《北雄》 第1章追亡 第2章林暗 第3章杀戮 第4章流民 第5章偶遇 第6章暴动 第7章天赋 第8章风雪 第9章幸福 第10章行人 第11章神探 第12章浮屠 第13章未来 第14章好汉 第15章凶狠 第16章埋尸 第17章折腾 第18章人情 第19章贩鱼 第20章希望 第21章慈悲 第22章朋友 第23章卖柴 第24章杀人 第25章凶案 第26章大好 第27章求情 第28章凶宅 第29章吃食 第30章变身 第31章 规矩 第32章 羊杂 第33章 惊吓 第34章 味道 第35章 尉迟 第36章 碰瓷 第37章 小店 第38章 李靖 第39章 上籍 第40章 卖底 第41章 大汉 第42章 奸狡 第43章 搬家 第44章 新居 第45章 入府 第46章 相马 第47章 咆哮 第48章 私厩 第49章 辛苦 第50章 本事 第51章 马术 第52章 狗肉 第53章 顺心 第54章 锻炼 第55章 三娘 第56章 胡编 第57章 对练 第58章 对练(二) 第59章 呼朋 第60章 消息 第61章 房宅 第62章 放火 第63章 悲剧 第64章 后果 第65章 李碧 第66章 杂闻 第67章 试探 第68章 出行 第69章 殴斗 第70章 融洽 第71章 夜宿 第72章 夜宿(二) 第73章 埋伏 第74章 死斗 第75章 断道 第76章 马场 第77章 顾虑 第78章“相劝” 第79章 同行 第80章 潜入 第81章 谎言(求三江票) 第82章 城堡(求三江票) 第83章 刺杀(求三江票) 第84章 骑战(求三江票) 第85章 伤重(求三江票) 第86章 命硬(求三江票) 第87章 升官(求三江票) 第88章 马令(求三江票) 第89章 习字(求三江票) 第90章 日常(求三江票) 第91章 马场(求三江票) 第92章 与闻(求三江票) 第93章 恼火 第94章 操练 第95章 六月 第96章 军官 第97章 训话 第98章 告发 第99章 来信 第100章 启程 第101章 灵丘 第102章 变生 第103章 风箱 第104章 凶猛 第105章 狭路 第106章 结束 第107章 夜谈 第108章 道途 第109章 亲戚 第110章 营地 第111章 无聊 第112章 倒霉 第113章 暴怒 第114章 互殴 第115章 偷猎 第116章 大阀 第117章 大阀(二) 第118章 等待 第119章 调令 第120章 滑头 第121章 故技 第122章 起义 第123章 义军 第124章 阴影 第125章 进军 第126章 辽水 第127章 失利 第128章 转折 第129章 再战(一) 第130章 再战(二) 第131章 课程 第132章 攻城 第133章 游戏 第134章 生变 第135章 水军 第136章 东进 第137章 萨水 第138章 暗哨 第139章 主意 第140章 溃堤 第141章 溃退 第142章 逃人 第143章 鳄鱼 第144章 奇人 第145章 遇敌 第146章 野人 第147章 戏耍 第148章 心腹 第149章 歇脚 第150章 契丹 第151章 聚散 第152章 归来 第153章 拜师 第154章 调任(大力求月票) 第155章 初来(大力求月票啊) 第156章 年关(大力求月票) 第157章 整军(大力求月票) 第158章 熟人(大力求月票) 第159章 人命(大力求月票) 第160章 肥羊 第161章 震慑 第162章 商队 第163章 商队 第164章 商人 第165章 夜晚 第166章 遇刺 第167章 名声 第168章 乱起 第169章 刀客 第170章 人才 第171章 问答 第172章 来人 第173章 大会 第174章 大势 第175章 牧奴(大力求月票) 第176章 杀戮(一) 第177章 杀戮(二) 第178章 杀戮(三) 第179章 遇敌 第180章 厮杀(一) 第181章 厮杀(二) 第182章 侥幸 第183章 回归 第184章 故事 第184章 证据 第185章 古怪 第186章 战争 第187章 定策 第188章 被围 第189章 仇恨 第190章 悲剧 第191章 陷阱 第192章 退让 第193章 商量 第194章 成名(一) 第195章 成名(二) 第196章 成名(三) 第197章 成名(四) 第198章 成名(五) 第199章 成名(六) 第200章 成名(七) 第201章 成名(八) 第202章 成名(九) 第203章 成名(十) 第204章 成名(十一) 第205章 成名(十二) 第206章 成名(十三) 第207章 成名(十四) 第208章 成名(十五) 第209章 成名(十六) 第210章 成名(十七) 第211章 成名(十八) 第212章 成名(十九) 第217章 洞房 第214章 诸事 第215章 相问 第216章 过往 第217章 犯错 第218章 大势 第219章 内斗 第220章 出游 第221章 朋友 第222章 唱答 第223章 斥候 第224章 复杂 第225章 流亡 第226章 马匪 第227章 精锐 第227章 客人 第228章 诚实 第229章 悲喜 第230章 夫妻 第231章 鬼胎 第232章 纷乱 第233章 交好 第234章 忠诚 第235章 收获 第236章 麻烦 第237章 密议 第238章 密议(二) 第239章 密议(三) 第240章 相斗 第241章 战略 第242章 战略(二) 第243章 聚将 第244章 严厉 第245章 宴饮 第246章 同行 第247章 离谱 第248章 变化 第249章 报信 第250章 胖罗 第251章 明朗 第252章 来客 第253章 相交 第254章 局势 第255章 回归 第256章 地狱 第257章 喜事(二) 第258章 命苦 第259章 诡诈 第260章 反复 第261章 震惊 第262章 各异 第263章 苏氏 第264章 收留 第265章 惦念 第266章 夫妻 第267章 李宅 第268章 示警 第269章 年关 第270章 书信 第271章 义气 第272章 涿郡 第273章 乱起 第274章 出兵 第275章 前奏 第276章 赶到 第277章 厮杀 第278章 屠杀 第279章 相谈 第280章 相谈(二) 第281章 秩序 第282章 训责 第283章 异动 第285章 两军 第286章 临战 第287章 战后 第289章 惊喜 第290章 顺利 第291章 野心 第292章 烦恼 第293章 变生 第294章 出奔 第295章 逃亡 第296章 猜测 第297章 血战(一) 第298章 血战(二) 第299章 血战(三) 第300章 血战(四) 第302章 赏赐 第303章 郡城 第304章 宣泄 第304章 诸事 第305章 三郡 第306章 斩杀 第307章 回巢 第308章 战争 第309章 进军 第310章 幽州 第311章 涿县 第312章 轻取 第313章 争功(一) 第314章 天平 第315章 序幕 第316章 横扫 第317章 战后 第318章 移民 第319章 长安 第320章 飞狐 第321章 飞狐(二) 第322章 飞狐(三) 第323章 风云 第324章 思乡 第325章 兄弟 第326章 书信 第327章 刁钻 第328章 兄弟(一) 第329章 兄弟(二) 第330章 大事 第331章 归来 第332章 展示 第333章 官职 第334章 诡道 第335章 欢宴 第336章使者 第337章 恶毒 第338章 众议 第339章 飓风 第340章 功勋 第341章 决心 第342章 恶劣 第343章 乱局 第344章 诡诈(一) 第345章 诡诈(二) 第346章 诡诈(三) 第347章 诡诈(四) 第348章 诡诈(五) 第349章 诡诈(六) 第350章 催敌(一) 第351章 摧敌(二) 第352章 摧敌(三) 第353章 摧敌(四) 第354章 晋阳 第355章 沉重 第356章 相疑 第357章 老树 第358章 志向 第359章 王氏 第360章 醉虫 第361章 登门 第362章 重托 第363章 聚将 第364章 纷乱 第365章 变故 第366章 急躁 第367章 猎物 第368章 突袭 第369章 王庭 第370章王庭(二) 第371章 湖畔 第372章 湖畔(二) 第373章 少年 第374章 肥肉 第375章 故地 第376章 对答 第377章 毁灭 第378章 汗位 第379章 权谋(一) 第380章 权谋(二) 第381章 权谋(三) 第382章 权谋(四) 第383章 权谋(五) 第384章 权谋(六) 第385章 归程 第386章 子嗣 第387章 卫府 第389章 斗气 第390章 消息 第391章 选官(一) 第392章 选官(二) 第393章 求亲 第394章 来使 第395章 来使(二) 第396章 来使(三) 第397章 苹果 第398章 结束 第399章 惊奇 第400章 钱币 第401章 青楼 第402章 友朋 第403章 游览 第404章 责难 第405章 好奇 第406章 寻欢 第407章 相询 第408章 机遇 第409章 改变 第410章 聚议(一) 第411章 聚议(二) 第412章 聚议(三) 第413章 聚议(四) 第414章 平静 第415章 私语 第416章 将战 第417章 聚兵 第418章 悍将 第419章 离心 第420章 大军 第421章 训言 第422章 军谋 第423章 兵临 第424章 大军 第425章 降意 第426章 谋战 第427章 降敌 第428章 奸狡 第429章 争功 第430章 大胜 第431章 裴氏 第432章 摇摆 第433章 逃人 第435章 来客 第436章 老头 第437章 劝服 第438章 齐集 第439章 思虑 第440章 谋略 第441章 耐心 第442章 逃归 第443章 相疑 第444章 忧欢 第445章 说情 第446章 战场 第447章 战场(二) 第448章 大将 第449章 危险 第450章 告状 第451章 前奏 第452章 诏书 第453章 笑话 第454章 起兵 第455章 斥候 第456章 后军 第457章 袭扰 第458章 吞噬 第459章 提前 第460章 玩笑 第461章 决战(一) 第462章 决战(二) 第463章 决战(三) 第464章 决战(四) 第465章 决战(五)(月初求月票) 第466章 相询(月初求月票) 第467章 调戏 第468章 礼物 第469章 诸事 第470章 降人 第471章 郡府 第472章 逃归 第473章 变幻 第474章 自大(疯狂求月票) 第475章 军情 第476章 分兵 第477章 秋收 第478章 公案 第479章 大捷 第480章 迎接 第481章 宴饮 第482章 姑嫂 第483章 刺探 第484章 相诺 第485章乱起 第456章招揽 第487章准备 第488章秦王 第489章父兄 第490章 争斗 第491章 李密 第492章 来信 第493章 名分 第494章 剿匪 第495章 喜讯 第496章 冒险 第497章 突袭 第498章 突袭(二) 第499章 突袭(三) 第500章 突袭(四) 第501章 逆转(一) 第502章 逆转(二) 第503章 胜败 第504章 胜败(二) 第505章 卫府 第506章 准备 第507章 王爵 第508章 猜疑 第509章 女人 第510章 夫人 第511章 防患 第512章 聚兵 第513章 军略 第514章 不安 第515章 军策 第516章 降人 第517章 钟情 第518章相谈 第519章机会 第520章偶遇 第521章南下 第522章裴王 第523章裴王(二) 第524章裴王(三) 第525章长进 第526章宽容 第527章刺客 第528章古风 第529章妄想 第530章蒲坂 第531章艰难 第532章部属 第533章战略 第534章萧氏 第535章权斗 第536章郑国 第537章狂悖 第538章心意 第539章能臣 第540章试探 第541章曹旦 第542章忌惮 第543章智商 第544章杨氏 第545章县令 第546章交游 第547章糟心 第548章巨浪 第549章攻城(一) 第550章攻城(二) 第551章攻城(三) 第552章攻城(四) 第553章攻城(五) 第554章攻城(六) 第555章攻城(七) 第556章回军 第557章布置 第558章诸事 第559章兴旺 第560章团圆 第561章王号(一) 第562章南北 第563章钱粮 第564章王号(二) 第565章王号(三) 第566章名将 第567章行宫 第568章绝世 第569章王号(四) 第570章王号(五) 第571章乡情 第572章长远 第573章家宴 第574章文武 第575章快慢 第576章困境 第577章捷报 第578章来使(一) 第579章来使(二) 第580章来使(三) 第581章来使(四) 第582章来使(五) 第583章纰漏 第584章破绽 第585章降臣 第586章为谋 第587章明见 第588章无耻 第589章古怪 第590章称王 第591章官制 第592章任用(一) 第593章任用(二) 第594章任用(三) 第595章任用(四) 第596章任用(五) 第597章任用(六) 第598章众议(一) 第599章众议(二) 第600章众议(三) 第601章心意 第601章抚慰 第602章消息 第603章登门 第604章拜见 第605章相劝 第606章热闹 第607章郡守 第608章郡守(二) 第609章作死 第610章一夜 第611章迎候 第612章迎候(二) 第613章融洽 第614章主意 第614章将乱 第615章名将 第616章说笑 第617章联姻 第618章交易 第619章考量 第620章六月 第621章局势 第622章士贵 第623章失望 第624章定策 第625章岸边 第626章将帅 第627章心眼 第628章战机 第629章突袭 第630章狡诈 第631章异心 第632章便宜 第633章惊喜 第634章名人 第635章见地 第636章相待 第637章不凡 第638章军功 第639章结交 第640章叛逃 第641章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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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3章决心 第754章启程 第755章绛郡 第756章整军 第757章过河(一) 第758章过河(二) 第759章过河(三) 第760章过河(四) 第761章过河(五) 第762章平阳 “殿下料事如神,郡王果已回军,可……敌军未曾追至,殿下此举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而郡王那里,以臣之见,还是派人去知会一声为好。” 在李秀宁耳边开始唠叨的是参军褚遂良,温文尔雅又不失敏捷强悍,虽祖籍阳翟,可如今却隐隐为西北健儿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 这很好解释,他和他的父亲褚亮都曾在薛举麾下效力,降唐之后,自然被归为薛举降人,差不多也就等同于西北人一系了。 之后父子两人随在秦王李世民身边为幕僚辅佐,因参与斩杀独孤怀恩一事,终于进入到了秦王府心腹一列。 秦王李世民回京,褚亮便去到了陕东道行台任职,褚遂良则来了永丰仓,实际上,都是秦王留在军中的触角。 除了能保持秦王府在军中的影响力之外,还在时刻为秦王回来领兵做着准备。 褚遂良当然知晓自己在永丰仓任职都需要做什么,目的为何,只是这个相貌俊朗,自诩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动了点异样的心思而已。 李秀宁,李渊三女,嫡出,如今封平阳公主,因军功开府建牙,不让于兄弟,在京掌千牛备身府,出外则领兵守永丰大仓重地,不但是女中豪杰,还是贵无可贵的大贵族。 这样的女人,如果再有着美貌,你说说她对一些有志气,有才能的男人而言,得散发出多大的诱惑力? 当然了,即便年轻的褚大郎在永丰仓一见公主之下,便生钦慕之心,可话说回来了,给他个天做胆,也不敢起什么求凰之意的。 原因都在明面上,不但平阳公主李秀宁本身不容轻辱,公主的夫家可也厉害着呢,再者……人家的情郎更是凶猛如虎狼…… 这样的女人,别说现如今只是才干稍显,小模样长的还算不错的褚遂良了,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男人敢于觊觎? 所以,褚遂良跟李秀宁说话,从来都是一个调调,恭敬中不失温柔,诚恳中掺些荡漾,分寸拿捏的不算好,可相对于他的岁数来说,胆量实在不小,却也可以说是很有些城府了。 只可惜,平阳公主李秀宁如今早已见多识广,又怎么会将一个小小的参军瞧在眼中,就算是当年她年幼的时候,那个北边的无赖儿也不过是趁着她没交过什么朋友而钻了空子而已。 “知会什么?大兵压境,咱们这点兵马可看不在郡王眼中……”李秀宁看也没看褚遂良,只随意的回了一句,便挥舞了一下胳膊。 “传令,咱们回去了。” 马蹄声促,骑士们走的很快,因为河滩既然已经失守,那么冯翊周遭对于唐军来说也就成了战场,就他们这点人马,确实应该跑的快些。 实际上不管平阳公主李秀宁如何如何,都改变不了永丰仓的尴尬地位。 永丰仓不是一个可以驻扎大兵的地方,而位于冯翊,韩城侧后的它战略位置显然也不突出。 其实,永丰仓作为离西京长安最近的一座大仓,从建立之初,它的作用便已经被决定了,那就是安放长安储备粮的地方。 隋时,从晋地,河南送过来的粮米,都会进永丰仓走一遭,一部分拿去长安售卖,以平稳长安粮价,一部分被留下来,为应急之用。 也就是说,它和洛口仓的作用差不离,如今看来它们最终的下场也大致相似。 洛口仓已然空空如也,永丰仓也快了,自李秀宁接手,这处大仓依旧是每况愈下的形势,没办法,唐军缺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保持士气的原因只在于,缺粮不够严重而已。 开始的时候,从各处运来的粮草多数要进永丰仓,然后再分配给黄河沿岸驻守各部,连潼关都不例外,所以说掌管永丰仓的人权力是非常大的。 不然的话,独孤怀恩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生出给李世民断粮的念头。 如今永丰仓换了主人……好吧,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左边是太子,右边是秦王,也只能说明独孤怀恩死的实在不冤,换了平阳公主坐镇,又能如何? 这些年秦王与太子渐渐势成水火,除了不错眼的盯着太子之位外,其他的还能顾得上什么呢。 先就是太子李建成想要绕过永丰仓,直接将粮草运到潼关去,想要多吃多占那是肯定的了,还能减少掣肘。 若非李建成头顶上有个太子光环,换了其他人,那和自立割据有什么分别? 李世民也没闲着,回京之后没少找了户部的麻烦,最后的结果就是,潼关这边别想多占一丝一毫的粮秣。 接着李建成又想派心腹辅佐妹妹坐镇永丰仓,李世民应对的轻松自如,不但把褚遂良派了过来,而且开始从永丰仓抽调人马。 时至今日,永丰仓守军也只六七百人,除了例行看守粮草的军兵官吏外,就只剩下了李秀宁的亲军。 这可不是当年被李破派来救李渊家眷的那五百骑兵,那些人李秀宁可不敢带着出京转悠,一旦绑了她跑去对岸,让关西李氏还怎么见人? 现在她身边的亲军都是从皇帝亲军中挑选出来的骠骑骁果,也是清一色的骑兵,人数太少,也没怎经过阵仗,进攻上差强人意,跑动起来却很少有人能追的上。 显然,李渊为了女儿的安全和其他一些什么也是费尽了心思。 要不怎么说李神符有些慌张呢,永丰仓不管现在由谁来驻守,其实都已无足轻重,兵员不多,粮草上也无法制衡河边各部大军,地位日显尴尬。 可永丰仓的主人是平阳公主李秀宁,她不去各处指手画脚也就算了,你若想在她头上画圈,却也是妄想。 尤其是你李神符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兄长乃我麾下走狗,论功时因他是长辈,身上确实也有些功劳,再加上拼了脸皮不要来抢功,瞧着着实可怜,所以也就给他点情面,没有与他计较什么。 可今日你李神符还想让我听你军令行事,做的什么美梦?你两兄弟真当平阳公主是有求必应的观世音了? 所以,李秀宁根本不可能和襄邑郡王李神符站在一处,却也无法安心呆在永丰仓,于是乎,今日她便率兵来到了这里…… 看上去是想收一下渔翁之利,可实际上呢,她确实不认为李神符能够领兵将敌人堵在对岸,无法过河。 李秀宁带兵来此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防李神符大败,顺便将冯翊给丢了,也就是说,一旦李神符败了,她就会率兵冲上去,给李神符断后。 五百余骑兵,出其不意之下,击溃多少敌人都不稀奇。 显然,李秀宁有着抓住战机的能力,嗯,这也不奇怪,若无如此才干,当年的娘子军声势也断然不会那么浩大。 当然了,若是换做李破,或者是李世民,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等着给李神符擦屁股,那得多善良,多无私啊?他们几乎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一定是先去冯翊,趁着襄邑郡王李神符不在,先接管了冯翊守军兵权再说。 换句话说,相比较那些狡诈的男人们,她的心还是不够狠,总想着以大局为重,那么息事宁人的想法往往也就会占据上风,自然而然的便少了侵略性。 当然了,女子大多如此,即便是李秀宁也不例外。 人马行进间,李秀宁对褚遂良道:“敌军来势汹汹,冯翊危矣……听人说长安县令长孙无忌那里驻有不少人马……” 说到这里,李秀宁莫名的笑了笑,看的褚遂良心里一哆嗦,钦慕佳人没毛病,可佳人若是随时都可能轻轻松松的伸出一根指头捏死你的话,那就有点可怕了。 此时李秀宁的情绪也不比褚遂良简单多少,她实际上已经隐约预感到,此番战事过后,两家的纠缠怕是要有个结果了。 可不是嘛,李破一旦挥兵过河,长安就在咫尺,怎么可能放过去?这本就是她父亲当年南下的路线。 虽然在关西没人能拥兵十数万以为接应,可如今李破麾下的大军也非是当年她父亲可比,胜负实在难料……其实呢,在她看来,李破的赢面好像还要大一些的。 她倒是没旁人想象的那么纠结,多少年过去了,她也有点麻木了,如今眼见两家要拼个头破血流,她反而紧张不起来了。 兄弟们反目成仇,欲致对方于死地,父亲冷漠旁观,好像儿女们死在他面前也无法让他掉上一滴眼泪。 更可恨的是,她那个许为知己的朋友,现在却一门心思的想要领兵冲进长安,把她的家人斩尽杀绝,或是尽都变成奴仆。 世界对她很不友好,却也无力抗争什么,就像现在,她苦守永丰仓,人微力薄,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思,带兵出来,也只是尽尽本分……可以说,大战将起之际,她这样一个心态是极为不妥的,也可以说,她自始至终其实都没想去改变什么…… 第763章平阳(二) “敌已渡河,兵势甚盛,李神符于河边列阵,稍有小挫,今已退守冯翊……无论兵力,诸人之才,皆不堪久战,望尽速往援,不然……恐有不测。” “冯翊乃关中之门户,失之则关中震动,有满盘皆输之忧,切忌弄险……吾将传书于长安,潼关,韩城,请聚大兵以应来敌,还望诸人值此生死关头,以国事为重,同履艰难。” 回到永丰仓,李秀宁立即作书一封,交予褚遂良,并严厉叮嘱道:“汝传信于长孙无忌,此战若败,覆巢之下,凡我李氏族亲尽都休矣,切勿存侥幸之心,轻慢待之。” 褚遂良诺诺连声,离开永丰仓的时候是既有些不舍,又多了几分轻松,不舍之处在于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公主了。 而轻松嘛,那也好理解的很,晋军已然过河,敌踪现于永丰仓也只在须臾之间,先走一步,便能离危险远上一步,他可不想再被人捉住,像礼物一样献于人前了。 至于此战结果如何,他倒是比李秀宁还要悲观几分,因为他在河边呆了许久,又为秦王心腹,对各处情形皆晓得几分,倒如当初张士贵所言一般,河边各部不相统属,各有所忌之下,很难做到同心协力。 他倒是很佩服平阳公主殿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能亲率部下赶往敌前,还能明辨敌情,想要说服各部共御强敌,可惜,永丰仓守军乃河边各部中最弱的一处,无兵无将之下,说的话又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呢? 若非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再有这位公主殿下极有主见,他一定会进言一番,劝其回长安躲避,不要轻身涉险才好。 不说褚遂良的小心思,李秀宁此时心神难安,左右惶惶之处,可是极大辜负了褚遂良对她的评价。 “去,召李司马前来见我。” 在堂中楞仲良久,李秀宁这才吩咐了一声,当然,她召的这位李司马可不是平阳公主府那位的李司马。 不一会,一人便已来到李秀宁身前,躬身行礼。 来人三十许的年纪,风霜之色颇浓,再加上留着短须,所以看上去老像的很,身形长大,军旅痕迹很重。 这人叫李大亮,以字行于世,现任金州司马,兼任永丰仓守,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职位。 李大亮是陇西人,正经的李氏亲族,只是和李渊这一支离的有些远了,人丁不旺之下,渐行渐远,没沾唐公多少光。 不过呢,李大亮确实是关西世阀中人,只是运气不太好,先是在前隋监门直阁,现如今的左武卫将军庞玉账下听令,后随王世充在河南剿匪,为李密所俘。 和他一道被俘的人都被宰了,也许是因为他行止特异,比较镇定什么的,或者是因为他的家世,反正是没死成,反而成了李密部将张弼的幕僚。 后来李密途穷,西来降唐,李大亮便随之而来,因为出身陇西李氏的缘故,颇受照看,没像其他人那么受猜忌,随即出任土门县县令。 从河南那鬼地方打了滚出来的人,必然带有三分妖气,只两年,便有名声传到了求贤若渴的秦王耳中,随之转任金州司马。 而金州乃粮草转运重地,正是需要李大亮这样的李氏亲族监看,于是李大亮的前程渐有起色,去岁时押运粮草到永丰仓,正好李秀宁初来,没什么心腹,觉着这个金州司马言谈举止还称心意,便将其留在了永丰仓,兼任永丰仓守。 “坐。” 待其坐定,李秀宁便问,“想必你已知晓,敌军已然过河,过不了多少时候,咱们许就能看得见日月星辰旗了。” 皮肤黝黑粗糙,看上去根本不像个贵族的李大亮抬头瞧了眼公主殿下,心下也是佩服。 敌军已近在眼前,永丰仓这样的地方无兵无将,再加无险可守,如此情形之下,还能镇定以对,别说是个女人,便是男人也应该想想仓内哪匹马跑的快些了吧?而非是率几百人出去,想要替那个什么襄邑郡王杀敌殿后。 道上一声女中巾帼,真不为过,现如今还能玩笑上几句,啧啧……不愧是关西女儿。 至于什么他娘的日月星辰旗,来敌又有多少,是那汉王李定安亲来,还是其他什么人,李大亮倒觉着没什么。 他在河南见惯了厮杀,和那些河南的草头王们的思维其实差不多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降,最不济被人捉住了,以他的经验,像他这种小人物,又是关西贵族,没谁会不问青红皂白就砍了他的脑袋。 倒是这位公主殿下,一旦被俘,场面许就有些难堪了,嗯,听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秀宁可不知道,在她眼中寡言少语,却言中有物的准心腹,心理活动一向活跃,可没看上去那么老实呢。 “你也从军多年,知晓军事,不妨说来听听,今日事急,吾等该如何应对?” 李大亮自然和褚遂良是不一样的,他在关西没什么根基,即非秦王部属,也非太子党徒,较真一下的话,也只是受了一点秦王恩惠而已,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以末将浅见,殿下千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应尽快回京,末将不才,愿守永丰,与来敌一战。” 李秀宁笑笑,这等建言并不出乎她的意料,稍稍失望之余,心里不由想了想,要是李药师在此,又该是怎样一个说辞呢? “我乃平阳公主,领左右千牛卫大权,今出镇永丰大仓,未曾临阵,先就回京避难,众人听闻,哪个还愿与敌死战?” 李大亮一听这话语气很是不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那些河南的祖宗们动辄杀人的嘴脸,心先就哆嗦了一下。 “殿下且息怒……殿下通晓军事,当知围要害以待援兵之说,今河边大兵云集,冯翊首当其冲,永丰仓若有粮草,其要甚过于冯翊,可如今永丰仓粮尽,弃之于大局无碍。” “可公主殿下若在,敌军必闻风而来,若围公主于此,不论冯翊,潼关,还是长安,皆陷两难矣……早有耳闻,晋北边军,精锐甲于天下,我秦川将士虽也不惧,可既能守城以挫其势,何必与之浪战于野?” “末将在河南时,王世充坐拥洛阳坚城,时不时便要率军出城与李密战上一场,几乎每战必败,末将可是深受其苦呢。” 这下说的就有点味道了,李秀宁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只是那李定安非是李密,这儿可也没什么王世充啊。” “末将只是打个比方,别无他意。” 李秀宁笑笑,沉吟不语,她还在犹豫,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两条,留下,还是回长安,没有第三条路。 就像李大亮所言,回长安是首选,而且极为稳妥,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挑她平阳公主的毛病,之前所言不过托词而已。 所以说啊,她的选择其实更倾向于留下,因为在她看来,永丰仓似危实安,这里没了粮食,冯翊,潼关,乃至于韩城军粮足够数月之用,永丰仓也就不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至于围城打援,嘿,太子,秦王,襄邑郡王,甚或是长安,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谁又会在乎一个区区公主呢? 倒是她平阳公主的旗帜飘在永丰仓上空,不定便可让来攻之晋军先就有了忌讳,不敢放开手脚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到长安,不定父亲震怒之下,让她去拿李靖等人的人头,到得那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当然了,平阳公主到底非是常人,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在天黑之前作出决断,令李大亮去潼关,给太子李建成报信。 倒也不用多说什么,只是按照惯例,说一下河边战况而已,因为在李秀宁看来,去岁一战,潼关上下没准便被晋人吓破了胆,于公于私请太子派兵援冯翊,都算是难为人,倒是长孙那里许能指望一下。 她自己呢,则率军径自急急回了长安,算是将永丰仓彻底扔在了那里。 说到底,在这样一个时节,躲在永丰仓弹丸之地,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在旁人手上的做法,又怎能合她心意? 而长安…… 当年李渊率军从晋阳南下时,兵不足三万,与隋军接战数场,到得河边时,兵力不减反增,已有大兵十万众。 过了黄河,几日里兵力倍增,直到三十万,可以说各处望风景从。 而从过河到进入长安,不过十余日,如今汉王李破沿着李渊南下旧路浩荡而来,虽说多了些坎坷,用时也不足以与当年李渊相提并论,可确实是抄了李渊的老路,兵威赫赫间,比之李渊当年还要盛上几分。 所以当襄邑郡王李神符的急报送到李渊案前的时候,给李渊以及其近臣的震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几乎是刚派出了使者,便已刀兵相向,黄河天险一去,长安近在咫尺,那种大势已去的感觉,瞬间便已萦绕在各人心头。 第765章县城 很多人的命运都已被触动,蝴蝶引起的风暴正在像涟漪般扩散…… 而李唐这个新兴政权此时确实也已来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同样关乎无数人的命运。 万年县治所,万年城。 长安左近地域的历史沿革太远的不去管他,只往近了说,前隋文皇帝杨坚废长安旧城,建了一座大兴城,作为前隋都城。 于是京兆郡就有了长安县,大兴县之分,长安县治所在长安故城,大兴县则囊括了大兴城周围地域。 到了李渊进了大兴城,很快便又将这座新城改为长安,将大兴与长安两县合并为长安县,治所依旧在长安故城,之外又置万年县,治所在万年城。 其实南北朝至今,京兆郡的地域划分弄的非常凌乱,像其他方面一样,谁做了主都想改动一番,以表新朝气象,实际上则并无多大作用。 就像如今,长安县县令乃秦王李世民妻舅长孙无忌,万年县县令则姓萧,皆乃世阀子弟,不但官位,家世旗鼓相当,便是职责其实也差不多,安定京畿,顺便保护皇家行宫猎场,贵族们的庄园,以及处置一些贵族间的纠纷等等。 和长安令很像,都是皇帝信任的大贵族担任,不然根本胜任不了。 正“重病在身”的秦王李世民此时就驻脚于万年县城,这里曾经乃冯翊郡治下,更加靠近冯翊郡城。 县城不大,远比不上长安故城那么宽阔坚固。 十余万大军驻扎于此,整个县城周遭早已成了一个大兵营。 长孙顺德没有辜负李世民的信任,他手持天策上将印信,之前又得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萧禹等人大开方便之门,不几日间,便已聚众十余万。 当然了,这么匆匆忙忙聚起来的人马,来历可就杂了。 一部分是京畿地区的守军,其实就是京兆郡的府兵以及贵族们的护院家奴,这显然得益于长孙无忌任职长安县县令日久,才能这般便宜。 另外一部分则是抽调的河边守军,近些时李世民竭力支持调兵西去的战略,从河边陆续抽调人马,而长孙无忌拿着天策上将的印信,将他们都截留了下来,即便是已经启程走了的,也被他派人给追了回来。 还有一部分则是就地征调的民夫以及从西边过来的运粮队伍,春暖花开,不论是长安城里的人们还是河边的大军都需要无数的粮草。 所以不管是运往哪里的粮食,都被截了下来。 显然,这是李世民的一次豪赌,赌的就是李破必然率军过河,不然的话,这位秦王殿下也只能率领这支大军去长安城下走一遭了。 而如此大的动作,也必然只能是短期行为,无论是长安还是潼关,都不可能任由这样一支军旅出现在咫尺之近而毫无察觉。 此时此刻,可谓是孤注一掷的秦王殿下,正颇为悠然的盘膝坐在万年县县衙的后宅厅堂之上,隐隐的茶香萦绕口鼻之间。 和他对坐的只有一人,四十多岁年纪,微胖,身上书卷气颇浓,长眉细眼,几乎只一瞧,就能知道这是老李家的亲戚。 永安王李孝基,北周梁州刺史李璋次子,八柱国李虎的孙子,也就是李渊的堂弟,和李神符,李孝恭之类一般,都是李氏族亲。 “叔父,请。” 待侍女将新煮的香茗献上,李世民笑着邀客。 李孝基则心惊肉跳的瞧着眼前这个侄儿,心中大呼倒霉。 他本来任职鸿胪寺卿,在这个年月算是非常轻省的职务了,只用秉承礼部之意,给像窦抗,窦威兄弟这样的贵族办办丧事什么的,至于管理少数民族,接待外宾之类的活计,嗯,这年月它也得有啊。 可前些时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萧禹奉诏回京,也不知是谁推荐,还是李渊钦点,这个重要无比的职位竟然就突然就落在了李孝基的头上。 也许李氏亲族几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李孝基才干平平,骤升高位之下,本就很是心虚,更倒霉的是,出京上任不足十里,就被军兵截了下来,并带来万年县城,见到的则是本应在长安秦王府养病的侄儿。 如坐针毡间,李孝基倒是宁愿遇到了断道的强人,也好过面对这个如狼似虎的侄儿,于此间相遇意味着什么,李孝基哪里会不明白,内忧外患几个字,明晃晃的便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叔父出任陕东道行台尚书令,本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时艰任重……侄儿却要问问叔父可有过人之方略?不然何以代萧尚书履任其职?” 抿了一口茶,李世民忍不住磕了两声,这才似笑非笑道,语气上却已有如质问,这也显示出,看似悠闲平静的秦王殿下,心情可并不怎么美丽。 李孝基苦笑一声,“二郎……之前临行时得至尊召见,殷殷叮嘱,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太子守潼关,襄邑郡王守冯翊,侯将军在韩城……” “诸人皆人中之杰……陕东道行台只需将转运粮草,募兵等事做的好了,便是有功,二郎你说是不是?” 李世民心里哼了一声,李孝基这样不求上进的族人正是他最瞧不起的一群,还不如上蹿下跳的李元吉呢。 若是平常时节也就罢了,可现在已经火烧到了家门之前,此人作为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却还想着混日子,实在可恶透顶。 “可能叔父还不知晓,李定安已经过河来攻,就在今日早些时,便占了河滩,明日里就能兵临冯翊。” “啊?”这消息新鲜出炉,赶着上任的李孝基还真不知道。 而看着李孝基昏头涨脑的样子,李世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此为战时,若非这人姓李,还是他的长辈,更兼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这里只要少上一样,李世民许就能暴怒而起,一刀斩了李孝基。 又饮了口茶,压了压火气,李世民这才肃容道:“本王已经做主,移陕东道行台于万年县城,叔父今后只需在此听本王号令即可,叔父以为如此可好?” 被侄儿冷森森的眼神盯着,本就有些头晕的李孝基哪敢说个不字。 连逼带吓的将自家叔叔弄得服服帖帖,这才道了一声,“看叔父也累了,不若早些休息,战事一起,怕是就闲不下来了呢。” 李孝基知机辞出,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李世民独在厅堂之上饮了些茶汤,一边也在琢磨,能不能借用陕东道行台的幌子,去太子那里讨些兵马出来。 可惜的是,左思右想之下,也没什么可趁之机,要知道,之前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萧禹正是地道的秦王一党,太子那边早就防备有加,所以说陕东道行台的令喻去到潼关还真就不好使。 不久之后,以房玄龄,刘世让为首的文武众人陆续来到,灯火通明的厅堂之上,很快便坐满了人。 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却都带着疲惫的脸庞,李世民也渐渐振奋了起来,大战在即,对手又是这样一个强敌,几次交锋,都落在下风处…… 像李世民这样的人,需要的也正是如此强劲的对手,就像之前,若没有薛举父子,又怎会有如今的天策上将? 这一战过后……父皇老了,不如颐养天年……李世民幽幽畅想。 ………………………… 与长安那里一样,这里的战前会议也持续了许久,只是此处的将军们多一些,说话的声音也就更大,争论起来也更加激烈直接。 而相较于垂垂老矣的李渊,精力弥漫而又野心勃勃的李世民更像一位称职的皇者,在强敌来袭之时,挺身而出,对局势的判断精准老道,对战机的把握同样如此。 只是他毕竟不是李渊,就算将陕东道行台掌握在了手中,也没办法将河边战局整个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到了半夜,太子李建成送回长安的战报也被截住,只是瞧了几眼,就被李世民弃在一旁。 据说潼关外晋军大举而来,领兵的乃是李定安心腹悍将步群,马步军足有十余万众,不用说别的,只这一封战报,李世民其实就知道,潼关那边指望不上了。 潼关兵马不少,可降人太多,去岁一战,潼关守军不但损兵折将,上上下下实已胆落,这样一个情形,李世民即便没有亲见,也能想象的到。 与众将一直商议到天明,众人这才陆续散去,要想将来历不同的十万多人聚拢在一处,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仓促之下,各人皆是身但重任,一刻也清闲不下来。 就像李世民,即便善心俱疲,也必须撑住了,此时的他轻轻的揉着额头,还不时的咳上两声……这是当初率军攻龙门时留下的后遗症,因为这两年一直没怎么刻意的静养过,已有转为痼疾的趋势。 来到堂前,立即有人上来给秦王殿下披上披风,李世民挥退从人,微微仰头瞧了瞧天光,呼吸着初春微凉的气息,已经有些混沌的头脑感觉渐渐清醒了过来。 李世民愣愣出了会神,竟是想到,也不知这会儿那位汉王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呢? 第766章战术(一) 此时此刻,身在河边的李破也是头上冒火。 领兵多年,李破自然清楚临战之时应该保持怎样的状态。 可话说回来了,此战过于重要,可以说是多年积蓄,在此一举,容不得他不患得患失。 天下大势其实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的面前,除了他李破和李渊父子,天下群雄到得如今,在他们面前皆如土鸡瓦犬一般。 所以说,在李破看来,今日一战,当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进一步便能称孤道寡,退一步则很可能万劫不复,试问哪个男儿能不意动神摇? 渡河一战,意犹未尽,再向前便是冯翊…… 河边的中军大帐之中,众人也是彻夜不眠,军将们来来去去,李破和李世民一般,精神亢奋,可心里却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不休。 大河之上,灯火通明,甚至比长安太极殿上还要亮堂几分。 无数的军兵快速的通过几条浮桥,这中间还要运送粮草辎重,而成建制的骑兵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渡过黄河,于是便只能以步军为主,这无疑大大削弱了晋军的战斗力。 而且,临时搭建的浮桥过于狭窄,让抢渡的晋军感觉非常难受。 一晚上下来,过河兵卒不足八千,尉迟信的右屯卫府只过去了一半,速度太慢了,实在让人难以满意。 当然了,这肯定不能怪尉迟信什么,首战之功在前,尉迟信若不拼命,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大军渡河,粮草辎重也要跟上,还要让出一条浮桥给骑兵,因为大军需要斥候,也需要在紧要关头,与唐军骑兵纠缠厮杀。 晨曦微露,李破让左将军尉迟恭暂掌军务,自己稍稍眯了一觉。 没过多一会儿就被人叫醒,前边最新的探报到了。 “永丰仓无人把守,也无粮草,入内查看,守军应是向长安方向走了不久,皆为骑卒……” 怎么说呢,对于现在的晋军而言,这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永丰仓设在潼关与冯翊之间,前隋和洛口仓一样,一东一西,皆乃屯粮重镇,里面的粮食堆积如山,正因如此,李渊在关西才能屯兵数十万,支撑至今。 而当年众人起事时,首先争夺的就是这些屯粮所在。 李破在罗艺,窦建德等人口中夺下了涿郡大仓,李密和王世充等人争的是洛阳大仓,李渊进占关西,首先盯上的就是永丰大仓。 当然了,永丰仓存粮渐尽不是什么新消息了,近两年李唐驻守在河边的兵卒出现了很多逃亡的现象,其实就预示着永丰仓终于和洛阳大仓一样,都已被人们耗尽了。 前隋渐行渐远之际,留给大家的遗产,再也不剩多少。 可永丰仓的功能并不止于此,因其有着很好的储存粮草的仓房地库,所以依旧是李唐很重要的粮草转运之所在。 而如今永丰仓却已人去楼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河边各处守军的粮草短期上应该没多大问题……反之,则是李唐守军出了大问题。 之所以说这是个坏消息,说明不管是李破还是他手下的将领们的猜测,都更倾向于前者。 另外之前就晓得,驻守永丰仓的乃是平阳公主李秀宁,大军方一渡河,李秀宁便弃了永丰仓……李破扶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心说,这婆娘知机的很,跑的也很干脆,倒是不傻。 接着尉迟信那边的奏报便到了,情况很是让人揪心。 一个晚上,右屯卫府只过去半数,外加三百骑卒,而尉迟信用兵偏于稳重,粮草辎重被他运过去不少,到得这一天清晨,右屯卫府的中军已经来至西岸唐军曾经驻扎的大营,并修缮营房,拥有了一定的战斗力。 身为主帅的李破肯定是不会满意的,渡河的速度太慢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让尉迟信部作为大军的前锋。 尉迟信过于追求稳妥,不急不躁间,很可能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失去一闪即逝的战机,如果换了李破自己在前面,以晋军之精锐,完全可以更加激进一些。 当然了,这个时候他既不可能临阵换将,更不可能去斥责尉迟信动作迟缓,不符合他的心意,因为李破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尉迟信并未做错什么,这个时候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 所以李破只能给予尉迟信充分的信任,只是派人给了尉迟信再一个上午的时间,督促尉迟信赶紧将整个右屯卫府带过河去。 河边右屯卫府中军。 “你瞧你瞧,大王定是觉着咱们渡河太慢……俺早就说,让兵卒们披甲,手持刀盾,最多再带些弓弩,先紧着让人都过来再说其他,大哥却这么慢腾腾的,俺瞧着都急,何况大王……” 尉迟偕一边大口吃着早饭,一边埋怨着,账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说话倒也不用顾忌什么。 而且刚经了一场厮杀,尉迟偕身上杀气未去,也总想着更多的立下功劳,与大哥一样建牙开府呢,却被大哥压住手脚,心中自然很是不满。 尉迟信没什么胃口,他确实在中军传来的将令中感觉出了大王的不满,加上一天一夜心头那根弦绷的死紧,如今听到弟弟的唠叨,心头更是烦躁,立即瞪起了眼睛。 “大王许我为大军之先,我若听了你的话率轻兵冒然过河,一旦敌军大举来攻,让我如何抵挡?别说兵败,让大军前功尽弃,就说稍有差错,损了大王兵威士气,你我兄弟可谓百死莫赎其罪矣。” “如今慢是慢些,可军械粮草齐备,后来大军尽可放心渡河,虽说其功不显,却也不负大王付我以重任。” 这话像是在说服尉迟偕,其实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换句话来说,过河太慢不假,却足够稳妥。 当然,这番话可糊弄不了尉迟偕,而尉迟偕性情偏于直率,在大哥面前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大哥在晋阳待的久了,怕是失了锐气……大哥也不想想,过了河就是长安,诺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谁不眼红?偏大哥不紧不慢,还想着无过即是有功,再过些时惹得大王恼了,换了旁人来领军,咱们兄弟怎还有脸与众人并列?” “再者说了,大王肯让大哥先自率军渡河,不但是信重大哥,而且也是酬大哥留守晋阳多年,不争不抢之功,此战上咱们若不能给大王涨些脸面,瞧着吧,等大王进了长安,咱们兄弟怕是要成看门守户之犬了。 那样一来,不说旁人如何,家中兄弟也得笑死咱们。” 尉迟信听了,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可仔细想想,又觉着话虽难听了些,却不无道理。 刨了几口饭,缓了缓心情,这才问了一句,“那照你说,又该如何?” 尉迟偕精神立即一振,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顺便还嘀咕了几句,也就是当年俺年轻气盛,初来便得罪了大王,不然现下以俺为主,何必费如此多口舌? 他倒还真的挺自信。 “河滩处太小,难屯大兵,这营寨也小气的很,驻个三两千人也就罢了,一旦咱们右屯卫府全军过河,根本施展不开。” “再说咱们过河之后,后续大军立即便要跟进,与其让人推着向前,不若此时便前出冯翊……” 尉迟信眉头紧皱,本能就觉着尉迟偕所言过于冒险,冯翊地处要冲。 只冯翊郡就有颌阳,澄城,韩城等城池需要探查清楚,南边则有渭南,华阴等处也非小城,还有潼关守军在侧…… 而西南则有万年,长安故城等地,皆可能驻有大兵,就算整个卫府去到冯翊城下都很凶险,何况是分兵而出了。 “不成……你打算带多少兵马过去?兵多,河滩无人把守,易为敌所趁,兵少,去到冯翊城下,也只望城兴叹,又有何用?” 尉迟偕终于吃完,将饭碗一扔,“大哥想的差了,河滩之上,易攻难守……若俺是李神符那厮,定要在此处纠缠一番,即便不能守住河滩,也要迟滞大军渡河。” “只要时间稍稍长上一些,各处援军陆续到来,进退两难的就是咱们了。” 尉迟信也非等闲,当即就反驳道:“李神符若敢如此,倒是省了咱们手脚……” 尉迟偕也知这个例子举的有些不当,讪笑摇手,“大哥说的是,咱们麾下士卒精强,上下一心,才不惧于此,若是和对方旗鼓相当,便……” “好好好,不说这些,反正俺觉着卫府万多人马,驻守此处过于狭小,枯等对方来攻,实属下策,不若让俺领兵前出,一来惑敌耳目,让其不知我军虚实。” “二来,唐军即便来援,也定先来攻我,可以予大军渡河争取时日,大哥放心,弟虽不才,领兵之能却还有些,以我麾下士卒之精锐敢战,敌来太少,便能战而胜之,来敌多些,固守个几日也是轻而易举。” “再说了,便如大哥所言,稳守河滩,其功微薄,若不能另辟蹊径,怎能显出咱们兄弟手段?” 第767章战术(二) 尉迟信最终还是被弟弟说服了。 而说服他的其实不是什么战术上的考量,他这人生性稳重,待人也颇为随和,当年年纪轻轻便被祖父派来晋地借兵,要是他性情火爆,也不会被委此重任。 所以以他的性情,用兵时便不喜冒险,于是率军征战,表现必然偏于平庸,难有大败,亦少有大胜。 李破用人向来精道,留其在晋阳多时对于尉迟信而言可不算冤枉。 如今选其所部为先,还是因为他带兵沉稳,不会予敌以可乘之机的缘故,在李破看来,大军只要能全军渡河,此战也就先赢了九分,剩下的一分则在于长安城高池深,不好轻取。 而今李破又对尉迟信不满意,那自然是因为大战在即,心情颇为焦躁的原因,而非是觉着自己用错了人。 以尉迟信的性情以及他精通行伍的经历才干等等,并不会轻易为人说服,之所以最终还是向李破请令分兵,只在于尉迟偕有那么几句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 他们尉迟这一脉和尉迟恭可不一样,尉迟恭是地道的汉人,出身颇为卑贱,如今能为众将之首,也是因缘巧合而已。 可尉迟信这一脉则是鲜卑贵族,先前在草原喝风不假,可鲜卑南下之后,人家摇身一变可就成了正经的官宦之家了。 当年他们的曾祖尉迟崇与文皇帝杨坚交好,儿子顺便也就成了杨坚近卫。 杨义臣南征北战多年,可没少立下功劳,资历上不下于当年的兵部尚书段文振,就算大厦将倾之时,率军入河北,带着点稀稀拉拉拼凑而来的兵卒,却将河北的贼头们收拾了遍,更是砍下了大魔王张金称的人头。 可惜的是,开皇年间的老臣被杨坚收拾了不少,剩下的一些也没能安享晚年,多数被隋末战乱所淹没,并没有得个善终。 像是杨义臣从河北被急急召回洛阳之后,立即被解除了兵权,弄了个什么礼部尚书给他,让老头心情郁郁,直至洛阳大乱,王世充等人得势,时人称之为洛阳七贵。 杨义臣垂垂老矣,有心无力之下,郁愤而终。 因为天下大乱,道路阻隔,等尉迟信兄弟两个听到丧讯的时候,都是几年之后,换句话说,他们这一脉最大的一棵树倒下了,随之便是兄弟飘零,家世难挽。 这许多鲜卑门阀的最终结局,他们不像汉人世家那么有凝聚力,那么注意传承,鲜卑人往往后继乏力,一不留神,就没了踪影。 尉迟偕说的好,如今祖父已丧,阿爷阿娘以及诸位兄弟不知所踪,你我受大王之恩,侥幸身居高位,又得此良机,何不承祖宗之余烈,为子孙创百年之事业? 别的尉迟信可以反驳,可以坚持己见,可一遇到家族子孙之类的话头,尉迟信的心就动了。 这年月的男人们,看重的就是这个,不用多说什么。 而这样一个战术确实很合乎李破的胃口,大军聚集在河滩这样的方寸之地,真的太让人揪心了。 大军一天没有全军渡河,就有被人半渡而击的危险。 最坏的情形就是,大军过了一半,敌军大举而来,也不用怎么,只需不断压缩大军存身之地,后面又有滔滔黄河阻隔,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之下,不久大军自溃。 李破几乎是只一沉吟,便允了尉迟信所请,令尉迟偕率军六千,前至冯翊,另外则令尉迟信尽快探明周遭敌情。 可以说,方一渡河,李破就有了些用脑过度的感觉。 也不能怪他沉不住气,两军对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关西到底是怎么一个模样,谁也不清楚。 倒是自家这里,不断有人给李唐通风报信,想想还真是有些无奈。 患得患失之下,李破改了主意,本来应以左屯卫府陈圆继之以后,这会儿他心里没底,就将张伦召来中军,商议良久,随之令左翊卫府做好渡河的准备,并令张士贵,赵世勋两人率亲军三千人,随张伦一起渡河。 平静的半天过去,天气微阴,缕缕炊烟从大军中升起,给这方天地带来了几许烟火气。 此时右屯卫府已然全军过河,可做好渡河准备的左翊卫府却还要等一些时候,因为右屯卫的辎重粮草还未齐整。 流水般的探报则从前边传过河来,冯翊郡的各处城池都已闭关自守,零星的援军在赶往冯翊,皆不成气候,前出冯翊的尉迟偕就陆续驱散了几支,得知这些来援的军兵多是奉了襄邑郡王李神符的军令前来冯翊驻守。 其实就是还没来得及知道晋军已经渡河的消息,还在按照之前襄邑郡王的军令,来驰援冯翊的一些人。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襄邑郡王李神符比较慌乱,也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只随便传了几句军令,就已经害了不少人,而他自己还不晓得。 而就在张伦所部整装待发之时,张伦却急匆匆的赶回了中军。 “大王,尉迟将军传回探报,万年,渭南方向,哨探受阻,疑有大兵驻扎,尉迟将军已增派人马前去探查。” 都不用想,地图就出现在了李破的脑海里,渭南,万年皆属京畿之地,在京兆东北方向,正是从冯翊到长安的必经之路。 这表明最糟糕的事情可能就要出现了,唐军早已有备,故意引晋军过河一战。 之前唐军从河边调兵,李神符在河滩处断尾求生,如此种种可能皆是唐军诱饵,只等与晋军在河边决战而已。 李破之前和众将商议中,自然不可能漏掉这种情形,而一旦最糟的预想成为现实又该如何应对? 不管是李破还是众将,都觉别无他法,只有一战而已,这可以说是阳谋,让你避无可避,而战略上一旦处于被动,那么战术上的选择也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这个时候李破又有点后悔了,张伦此人有勇有谋不假,可并非与敌决死的最佳人选,在这一点上,陈圆更能让他放心一些。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李破突然察觉到,自己在这样一场战役当中,竟然开始三心二意,犹豫了起来。 是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太过引人垂涎,乱人心智,还是因为家底越来越厚实之下,就此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李破在大帐之中来回的踱着步子,也不管张伦挠着大胡子,眼珠儿乱转。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破的心终于渐渐沉静了下来,这许多年的经历,让他的神经早如钢丝般坚韧,只需稍稍警醒,便已无碍。 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除死无大事,人死卵朝上,不死万万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李破嘴角竟是噙上了一丝笑意。 那从容笃定的派头,一下就让同样紧张的大胡子张伦安下了心来。 “你率人尽快渡河,可也无须太急,军械辎重要一同运过去……须知,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你向称多谋敢战,如此关头,正是你施展才能之时,若敌军有备,我许你便宜行事,其余过河诸将,皆听你将令行事,可也?” 只要镇定下来,他对战事的那种敏锐触觉立即恢复了过来,首先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十分明显的错误。 隔着一条黄河,他竟然想指挥过河的那些将军们作战,而且尉迟信那个混账东西竟还觉着理所当然……迁怒于人的习惯再次发作。 除非他亲自渡河过去,可想想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汉王殿下怎能亲涉险地?临阵时汉王战旗一立,除了让敌人知道砍下那个脑袋便能加官进爵,于是士气大增之外,其余用处不大。 既然不能亲自临阵指挥,那许旁人以兵权就是一定了,不然来来回回传递消息令喻,实乃用兵之大忌。 张伦为帅,可谓正得其人。 张伦的大胡子抖了抖,心下不由大喜,这次战罢,他张伦位列众人之先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至于战败如何?那根本不在大胡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晋地军伍之精锐,不让前隋分毫,甚至犹有过之,大军所向,无不披靡,有如此强军在握,敌人为谁,兵力又有多少,有那么重要吗? 而除了将要立下功业的振奋之外,在张伦心里便只剩下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 降有数载,屡担重任,汉王殿下对左翊卫将军张伦的看重,不但张伦自己清楚的很,便是其他诸人也都看的明明白白。 “请大王放心,末将比不叫大王失望……说不定,末将与大王再见时,就在长安城下了呢。” 张伦将胸甲拍的砰砰作响,振下了许多尘土,话说的也很满,这和他那颇为狡猾的性格并不相符,显然是大喜之余,有些失态了。 李破瞅着他,心说你还真够自信,之后若有差池,看我不砍了你的狗头。 而嘴上却道:“那说不得本王麾下就要有一位大将军了。” 一句话,又让大胡子的心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第768章战术(三) 战前的宁静分外短暂,到了这一天的下午,传回来的探报一下密集了起来。 万年县方向屡现敌踪,斥候们在通往万年县的道路上纠缠厮杀,斗智斗勇,而越往前走,唐军的斥候越多。 种种迹象表明,万年县方向确实驻有大军,只是不知人数多寡而已,又是何人领兵罢了。 而且这肯定不是什么长安或是长安郡的地方守军,一支严阵以待的大军和临时聚合,未经整饬的军旅完全是两个样子。 接近傍晚时分,前方斥候们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终于从俘虏的唐军士卒口中得到了些消息,而一些斥候也冲破唐军的阻挠,去到了万年县附近。 两相印证之下,消息一下便准确了起来。 万年县县城左近遍布军营,无法细数,只是大概猜测应在十万人左右,这已经是一支成规模的大军了。 至于这支唐军是否精锐,又来自哪里,即便是捉住的唐军士卒自己也很糊涂,只有一点很清楚,他们都是临时在万年县驻足待命的,奉的是天策府的将令。 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 既在料中,却又让人感到意外。 意料之中的是,也只有李二郎才这么狡猾,而且李氏当中,能战的好像就只有李世民了,此正生死关头,只要李渊还没老糊涂,李世民出现在对岸才合情合理。 意外的则是,一直以来的探报都说李二在长安任职尚书左仆射,可谓是位高权重,在太子李建成守潼关的当下,李世民好像不太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万年县。 天命之子难道就是这么神奇? 李二郎真正出现的时候很让人头疼,这人谋定而后动,胆子却又比旁人大上不少,不缺乏勇气,脑子还够用的人,注定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而当他的身影若隐若现的时候,则更让人警惕,如果李世民真的出现在了万年县,那么就证明此时攻唐,皆在人家计算之中。 晋军接着也就会逐渐进入人家预设的战场,来上一场没有胜算的较量。 眼瞅着晋军在战略上已经处于下风,可唐军也不好受。 晋军以骑兵起家,纵横来去,如火如风,大军哨探更是习惯使然,想要突袭这样一支军旅,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当晋军在岸边人数渐多,爪牙伸张的时候,唐军的探报也就变得混乱了起来,尤其是和冯翊之间的道路,被晋军渐渐遮蔽,给驻扎在万年的唐军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冯翊被围。 万年县衙,李世民高居堂上,只一天不到,情势便转危急,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李破嫌大军渡河太慢,可唐军这里却感觉晋军过河的速度太快了,比李世民和众将之前商议的最糟糕的情形还要糟糕几分。 而且晋军哨骑来的也快,不用一天,便已来至京兆左近,这些年李世民虽与李破连战数场,吃够了晋军太过精锐的亏,可再一相较,晋军的表现还是令他吃了一惊。 甚至李世民心下里都在想,若他手下有如此强军,何愁天下不定?嗯,按照后来人的话,这才是真正的羡慕嫉妒恨。 多年过去,强弱易势,连半渡而击都需精打细算了,既不能放过太多,也不能少了,真真的让人头疼万分。 县衙大堂之上,众人商议良久,渐渐分为两派。 一边觉着应该再等等,十余万大军,再加上守冯翊的襄邑郡王李神符所部,足可谓兵力雄厚,其中唐军精锐又占了大半,若不能趁此良机,重创来犯之敌,岂不惹天下人笑话? 另外就是反对的人了,他们则认为大家身后便是长安,一旦任由来敌站稳脚跟,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敌军不胜而胜,唐军则不败而败,到了那时,没谁再能挽狂澜于既倒,即使屈突通率军来援也是不成。 倒是没谁主张回防京师的,不然少不得要掉下几颗人头。 最让李世民哭笑不得的是,来自长安的上令姗姗来迟,令万年县立即招募壮士民夫,限三日内赶到渭南听令。 渭南是陕东道行台的治所,位置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时间上可就太慢了,真要按照这样的时间表来的话,三四日之后,别说晋军已经全军过河,估摸着整个冯翊郡都已丢了个干净。 长安的卫府将令,兵部令喻,甚至是皇帝诏书,肯定不止去到万年县一个地方,甚至有可能已经诏屈突通引兵东还。 可还是那句话,长安的反应太慢了。 朝中门阀林立,多年间纠缠不清,再加上近些年太子和秦王两边党争不断,平时也罢了,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便也让长安的军事行政体系迟缓的像个迟暮的老人。 实际上,到了这一日的晚间,李破还没叫苦,李世民先就撑不住了。 原因有很多,首先,晋军的斥候越来越频繁的向万年县方向靠近,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而晋军的精锐也表现在了这里。 斥候们像狼一样围着万年县,即便损伤越来越重,也自逡巡不去,再过些时候,万年县大军的虚实也就遮掩不住了。 再有就是,襄邑郡王李神符最后一封亲笔战报,嗯,也可以说是求援书信也来到了李世民手中,晋军先锋数千人已至冯翊城下。 这意味着什么李世民自然清楚,晋军过河的人数怕已不是小数目了,这是一支大军在伸展躯体,给自己制造战场上的回旋余地。 另外更让李世民闹心的事情发生了。 长安那边急诏太子李建成至渭南,领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另兼陕东道行军大总管,辖制河边大军外,京兆,冯翊等各郡县守军,民夫皆归其任意征调。 这封诏书自然没有被送往潼关,就直接来到了李世民桌案之上。 先是诏太子回京,如今又委以军国重任,显然太子还是太子,其在潼关的拙劣表现并没有损害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李世民看完这封诏书之后,光火的恨不能把整个长安城都给烧了。 如今他的敌人可不止有来势汹汹,准备拆了李氏祠堂的汉王李定安,还有他的父亲和兄弟们,所以,先沉不住气的只能是他李世民。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的话,不光有战败之危,他的身后还可能射来一支支毒箭。 而秦王殿下的任务非常之重,先要击败强敌,然后挟大胜之威,返身过来还要和自己的父亲,兄弟理论一番,再然后,肃清朝局,安抚各处守臣等等等等。 那一部分都是艰难万分,哪一步走错,都可能要粉身碎骨,李世民慢慢将诏书撕碎,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召集众人,传令大军立即拔营而起,连夜赶往冯翊。 十余万大军起行,声势自然不会小了,也再躲不过斥候的窥探。 随着天策上将李的旗帜飘扬在夜空之上,这场决定西京归属的一战,终于彻底拉开了帷幕…… …………………………………… 隋末战乱来到这一年,后继乏力的样子更加明显了起来。 二李相争,总共动员兵力也没过了三十万人。 窦建德缩头缩脑探头瞧了瞧,最终也没敢过河进入河南,而是让大军就地开垦田地,种起了粮食。 焦头烂额的萧铣也无暇旁顾,正在急着收拾一地的烂摊子。 杜伏威胸无大志,没兴趣跟人争抢,冷眼旁观之间,反而过的越来越是舒适,连他的手下们也变得懒洋洋的没了劲头。 而西北方向,李轨已死,姑臧城中一场变乱过后,凉国元气大伤,后续的变乱一场接着一场,自身难保之下根本无法兑现先前的承诺,一起攻打李唐。 更为可笑的是梁师都,在失去了突厥的支持后,再也不敢窥探灵州外,连自己的底盘也快保不住了,沦为流寇是早晚的事情。 大浪淘沙,轰轰烈烈的隋末起义来到今日,当年那些闻名天下的大人物,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幸存者,大多还都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很是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这一年其实还发生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远离中原的半岛上,高句丽经过几次“胜利”后,元气大伤,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亚洲范围内最强大的三个帝国,在彼此的碰撞中都是头破血流,陷入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这显然便宜了他们的对手们。 比如说大隋陷入了战乱,西北方向的吐谷浑部族就渐渐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突厥内乱的结果则是,铁勒部离心,北方的那些仇敌则耀武扬威了起来,还有东北的一些部族也脱离了突厥人的控制,有了兴盛的苗头。 而高句丽亦是如此,靠着反复无常终于幸存了下来,并取得了一连串的“辉煌胜利”后,高句丽也不可避免的乱了起来。 一直受到高句丽欺压的新罗人找到了机会,想要重拾祖先的荣耀,于是,新罗德善女王派遣使者跨海西来,准备和吃了大亏的隋人结盟,一起把高句丽人赶到海里去喂鱼…… 第769章战术(四) 新罗人是半岛的原住民,一直居住于半岛东南端,曾长期与北边的高句丽以及西边的百济人对峙,最强大的时候曾联合百济人将高句丽人赶去大同江以北,随后便捉住百济王并斩之。 也就是说,新罗人也不怎么讲信用。 可这会儿前任新罗王死了,继任的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据说仁慈而聪慧,遂称善德女王。 而且人家聪明不说,野心也是不小。 他父亲在世时,高句丽非常强盛,不但在北边和突厥人以及隋人相持的有声有色,南边的新罗人也被挤压的十分难受,很多新罗人被高句丽人当做奴隶在使唤。 而且那场血案发生也没多少年头,新罗人和百济人再也无法联合到一起了。 可机会还是来了,高句丽和隋人接连大战了几年,隋人怎么样新罗人并不关心,可高句丽的惨像却让大家很开森。 高句丽确实走上了下坡路,后来有些人说高句丽在和隋军的作战中俘获了大量的人口和海量的物资,算是大获全胜,那才是胡扯。 隋军第一次东征,就在辽东大败高句丽大军数十万众,杀的人堆起来估计都成山了,而且三十余万大军冲向高句丽腹地,所过之处尽成焦土。 这还不算,水路的来护儿更是率军大破高句丽大军,杀伐无算,还一脑袋闯入了高句丽京师,杀人放火,若非运气不太好,他们能把高句丽的京师给屠了城。 只这一次,高句丽就已被打的寒了心,元气大伤其实都不足以形容高句丽的惨状。 这一战还给高句丽带来了非常多的后续问题,因为溃败在高句丽本土,许多隋人将士遗落在高句丽境内,大部分都饿死了,很多战死在了那里,也确实有些被俘了,可也有很多幸存下来的在高句丽的山间当起了强盗,给高句丽造成了非常大的社会问题。 更可怕的问题是政治上的,高句丽的宰相乙支文德很快就死了,他在大战期间逼着王室成员们去作战,很多人都战死了。 大战过后,他又想架空高句丽王高元,像个标准的权臣那样,想要来个改朝换代。 可惜的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而且乙支氏是外来人,他们的祖先很可能是流落到高句丽的鲜卑人,所以根基不成。 于是乎,很快高元便联合了其他王室成员以及一些忠于高氏的将军们,冲入乙支文德的府邸,将乙支文德乱刃分尸。 乙支文德一死,他的党羽们一哄而散,一场大清洗随之而来,叛乱也是一场接着一场,隋人窝里反的时候,其实高句丽人也没闲着,流了很多血下来。 新罗人自然是拍手称快,可他们旧王方丧,新王登位还没多久,更是一个女人,自家的事还没怎么闹明白,自然也不敢轻易和高句丽人开战。 而百济人被新罗人一直压着,只想戳新罗人的屁股,让新罗人更不敢轻举妄动。 不大的半岛,却弄成了三国演义,可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管怎么说,反正新罗人觉着独木难支,于是派遣使者西来,欲结隋人,共伐高句丽。 嗯,这些新罗人地处半岛东南,几百年来,眼里也只有百济和高句丽,耳目闭塞的厉害,竟是丝毫不知大隋已成昨日黄花。 使者们千辛万苦,顺大同江入海,沿着当初来护儿东来的旧路,去到了大陆之上,因为船小风急,使者数十人只剩下了一半,连新罗女王送给隋主的礼物都遗失了大半。 他们登岸的位置大致应该在山东或者河北地界,反正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其实不管哪里都是进入到了窦建德的地盘。 而这两处地界都被祸害的不轻,多年下来,已是一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其实吧,连白骨都没见多少了,到处都是荒草遍地,渺无人烟。 使者们倒没觉出什么,半岛多山,人也很少,同样荒凉的厉害。 只是他们登陆没多久,还在庆幸海上余生的时候,便遇到了如今这方天地最常见的生物,强盗。 新罗人并非什么文明人,瞅见一群衣衫褴褛,乌漆嘛黑的“土人”冲过来,并不害怕,因为这些人很瘦很瘦,手里拿着的也是些棍棒,木叉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们立即拔出刀子呼和着想要告诉这些隋人贱民,他们可是新罗的贵人。 两群人鸡同鸭讲,沟通失败,顿时火并一场。 事实证明,就算隋人在山里饥一顿饱一顿,已经折腾的没什么力气了,可还不是身材“娇小”的新罗人可以抵抗的,这里毕竟是民风彪悍的北齐故地。 新罗人被一冲二散,再聚到一起的时候,也只剩了小猫两三只,好在主使还在,不然的他们也不用回去了,就地抹了脖子算了。 新罗人一商量,不敢在“野蛮”的隋地久留,掉头回了新罗,于是一次出使悄无声息的便失败了。 这事只能说是当前一个比较有趣的小插曲,也谈不上有什么切实的意义。 唯一的后果可能就是让新罗的德善女王有些失望,觉察出了自己派出的使者很无能,所以仁慈的赐给使者一个体面的死法,并琢磨着是不是再派一批倒霉鬼出去。 ……………………………… 而此时此刻的“隋人”们,早就把高句丽扔到了九霄云外,睁着通红的眼睛,只一心想要弄死对方。 这一天晚间,张伦的左翊卫府过了黄河,伴随着夜晚的到来,坏消息终是传到了李破的耳朵里。 李世民统兵十余万,从万年县起兵,直奔河边而来,走的快些的话,前锋所部半夜就能到达冯翊。 这个时候,尉迟偕部前出冯翊的战术,就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最少也能为大军过河争取一个晚上的时间。 因为李世民不可能忽略这样一支人马在自己的侧后而率军直趋滩头。 李破这次是真的沉住了气,并无任何焦灼与慌乱,只传令众将,依次督军过河即可,对岸的事情尽都交予了张伦。 这无疑让尉迟恭等人颇有微词,即便是过了河的尉迟信,对张伦也不是那么服气呢,毕竟张伦不但是降将,无论资历还是战功,都还差了些。 久经战阵的骄兵悍将们,很难接受这样一个人突然爬到自己的头上发号施令。 可还是那句话,只要李破坐镇在军前,就没人能闹出幺蛾子来,更无人敢因此而误了军情战机。 就像在对岸,张伦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召尉迟信前来相商。 两人凑到一处,接着昏黄的灯火相互打量。 两个人交集不多,差不多算是陌生人,而且出身迥异,尉迟信兄弟门阀中人,张伦出身府兵人家,都没那个相互攀交情的兴趣。 两个人相互不了解,都加着些小心,尉迟信是怕张伦小人得志,给自己难堪,张伦则是怕尉迟信仗着出身,跟他闹别扭。 不过当两人试探了几句之后,就都放心了,不放心也不成,大敌当前,他们也没那个功夫勾心斗角。 “唐军十余万,兵力不少,又是秦王李世民亲领大军,不好相与啊……”张伦挠着大胡子,颇为“忧愁”的道。 尉迟信不为所动,张伦向来奸狡,乃众人共识,因为龙门一战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唐军趁夜而来,最早也要明晨来攻,那时左翊卫应该能全军过河了,我拥兵近三万,倒也不惧来敌。” 张伦摇头失笑,心说这人真当俺有惧敌之心吗,那可是把俺瞧的小了,或是在跟俺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到这里,遂也不再含糊,直接道:“三郎已至冯翊城下,虽说兵少了些,可唐军必不敢听之任之……尉迟将军以为,我等该如何?” 对于尉迟信来说,这可不是个简单的选择题,可他也明白,此时若感情用事,眼前这个大胡子先就容不得他。 接着就又想起关于龙门一战的传闻,心下不由暗道,难道这厮又要重施故技,来个见死不救? 尉迟信咬了咬牙,还是道了一句,“既然大王委张将军以全权,末将听令行事便是。” 张伦要的就是这句话,“有尉迟将军这句话,俺可就放心了,要知今日领兵破敌,你我之功当在众人之先,正应同心协力,何分主从?” 随即他便又招来张士贵,赵世勋两人,尉迟信心说,这厮虽说出身卑贱,可做事却很有章法,算是给自己留了个脸面。 等人齐了,张伦这才肃容道:“大战在即,俺也就不说废话了,大王命我领全权,过河诸人皆听我调度,谁若违我军令,必守重罚。” 见几人纷纷点头,张伦这才命人展开一张地图,绘制的比较粗糙,却也不能怪谁,这个时候能弄一张关陇之地的地图出来,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呢。 若非有何稠,云定兴这样的人在,则更是难上加难。 几人伸着脑袋凑了上去,其他人倒也罢了,只赵世勋有些头晕,这厮行军打仗很久了,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玩意呢。 第770章战术(五) “冯翊离这里不足三十里,那边打个喷嚏,咱们都能听得见……” 几个人都没笑,张大胡子可不是汉王殿下,能让这些领兵的将军们献上谄媚的笑容。 再说这个笑话也真的不好笑,太近了,别说什么打喷嚏了,那边流了血,滩头营寨这里就能闻见腥气……近也就意味着遇事时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同时还要防着唐军偷袭,大军登陆常常遇到的问题在这里一个也不少,所以哪里有人能笑得出来。 张伦也没跟人逗乐的心思,接着道:“李神符守冯翊,据降俘所言,兵力在两万人上下,也难怪其拖拖拉拉,精打细算的,既不想示弱,又不敢与我在河滩大战一场。” 语气渐趋轻蔑,可分析的却头头是道,“去岁时,冯翊守军应还有四五万人之多,今只余不到半数……不止冯翊,探报上说,不论韩城,潼关,颌阳,华阴等关键处,皆有调离。” “大王说了,今岁进取西京乃既定之方略,实因大势所趋,人心向我所定……可也因为岸边唐军渐有松弛,正乃渡河之良机……” 说到这里,张伦目视三人,住口不言。 尉迟信挺烦的敛下眼皮,这是在考较人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卖弄……心中不满,可他稍一琢磨,还是先开了口。 “这么说来,唐军调兵,聚于万年,是示弱于人,故意引我过河,好伺机一战?” 旁边的张士贵不太同意,瞅了瞅尉迟信,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这般四处调兵西去,不像有诈……再说听说前些时李渊遣使求和……如此一来,倒像是西边有事,才致于此。” “只是正巧逢我渡河来攻,唐军将计就计,藏兵于万年,意与我一战……末将胡乱猜测,几位将军可莫怪俺胡言乱语啊。” 赵世勋左右瞅瞅,闭紧了嘴巴,心说都聪明成这样了,就不用俺来多嘴了吧? 张伦轻轻抚掌,“两位所言皆有道理,可不管唐军意图如何,这十余万大军总归是拼凑而成,即便有秦王李世民坐镇,也难称精锐。” “若非我军过河还少,不然与其战上一场,嘿嘿……如今呢,却是不宜与其决战,赵将军……” 赵世勋不管别的,立即敲了敲胸甲,“张将军尽管吩咐,俺照办就是。” 张伦点头,肃容道:“尉迟偕率兵已至冯翊城下,之后必为唐军所困,赵将军请率本部两千兵,再领右屯卫两千兵,尽量多带,饮水,吃食以及军械等辎重,前去与尉迟偕回合,委屈将军,听尉迟偕将军调遣,如此可好?” 除了得听尉迟偕将令之外,赵世勋都挺满意。 咚咚敲了两下胸甲,“张将军放宽心,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在,定能护得尉迟将军安好。” 张士贵侧目相向,心说这话说的可别扭,别到时候自己人先内讧上一场…… 尉迟信和张伦却都不以为意,赵世勋当初是宇文镬部下,因破城之功屡屡升迁,后来入了汉王殿下的眼,选为亲军统领,且深受信任。 汉王亲军一直自称一体,几个统领之间还算友善,和外人则都隔着一层,当然了,与他们交好的人也不是没有,像尉迟偕就是其中之一。 这厮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和罗士信相交甚厚,所以赵世勋等人便也会让他三分,此去和尉迟偕搭伙,可谓是正得其人。 张士贵新来,不知就里,也就怪不得他会担心一下了。 几个人嘴上说是这担心,那忧虑的,其实都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没什么畏惧之情,临阵怯战这种事,找不到他们这群只想建大功,立大业的人的头上。 “赵将军与尉迟将军在冯翊城下择地驻守,只需拖住唐军两三日便可,切记莫要急躁,不然中了唐军诡计,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赵世勋点头称是,张伦这才接着道:“尉迟将军你率五千人,连夜南下取华阴,要快,就算不能破城,也需堵住潼关援军……” “潼关方向援军应该不多,再者去岁渡口一战,武安,懋公两位率区区四千兵,破潼关守军数万,可见潼关唐军之羸弱,尉迟将军可莫要被人比下去啊。” 尉迟信撇了撇嘴,这种激将法还是跟孩童玩去吧,他只是皱着眉头问:“如此分兵,滩头岂非空虚?若有敌来……” 张伦笃定一笑,“有诸位将军在外,不管唐军分兵来攻,还是全力一击,正是求之不得,只需稍稍拖住其主力,难道诸位将军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唐军此战,不过求个半渡而击罢了,过河大军,越是聚于一处,越是称其心意,无论冯翊,还是滩头,皆非酣战之所,我等可不能如了那李二的意。” 稍稍向尉迟信解释了一下,转头便对张士贵道:“张将军,我予你三千人,北上去取颌阳,澄城两处,与尉迟将军一般,无须太多顾虑,只截住韩城援军即可。” 其他三人至此都明白了过来,张伦并无意在短时间内与唐军在冯翊或者滩头进行决战,而是想困住唐军手脚,拖延时日之下,怕是先急着求战的就是唐军了。 这和尉迟信想的完全不一样,尉迟信觉着就算以如今大军过河的兵卒,也能与唐军一战了,不如稳守滩头,静观其变。 而张伦却敢四处分兵,只余数千人在手,驻于滩头营寨,胆子大的让人不佩服都不成。 不管怎么说,其他三人都觉着张伦过于弄险了。 也不待他们反对,张伦便向三人抱拳道:“大王委我以重任,伦不敢稍有轻忽,诸人只需听我号令行事,此战应在三五日间便有结果,到时不论谁能带来李二首级,各位尽都居功至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几人也不再纠缠,因为那没什么意义,难道还想闹到对岸汉王面前去吗? 三人陆续锤击胸甲,分头行事去了。 ………………………………………………………… “竟然分兵了?” 李世民得到探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此时唐军已来至冯翊城下。 此时的冯翊城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剩下,李神符倒是将坚壁清野做的很彻底。 十余里之外,晋军的日月星辰旗飘扬在天空之上,他们选的地方很独特,在冯翊西北,背靠着一座不高的土山,营寨也立的有模有样,根本不像是来攻城的,更像是来长期驻守一般。 想要和演义一样,给晋军来个里应外合,那基本上是妄想。 接到探报时,李世民正在襄邑郡王李神符陪同之下登上了冯翊城头,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远处观望。 李神符是李世民的叔叔,也是正经的秦王一派,不然守卫冯翊的重任有很大可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瞧着冯翊城内城外的军营和那些有如蚂蚁般的将士,这些时日饱受煎熬的李神符重有变得自信满满。 探报说的很含糊,只说晋军向北向南都有大队人马离开,到底离开了多少,往哪里去了,还需后续仔细查探。 李世民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慢慢爬上心头,并挥之不去。 “那点人马,还敢分兵……所谓骄兵必败,此战未战我已先胜三分……” 听到李神符在旁边说话,李世民烦躁的只想一巴掌拍过去……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就算探的不太清楚,也能知晓晋军过河的兵卒并不算多,可再次分兵,是故布疑阵,还是…… 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的秦王殿下脑子有点懵,因为晋军和他料想的反应不太一样。 轻轻揉了揉额头,李世民先是笑着对李神符道:“有叔父在,冯翊安稳如山,待得破了城下来敌,侄儿却要和叔父到河边走上一遭,再来会会那李定安。” 又与李神符敷衍几句,转身下城楼的时候,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务必探明河边敌军虚实,看看……李定安是不是亲自过河了?” 其实不需什么查探,凭借着他那出色的战争嗅觉,就已经隐约明白,速战速决才是这一战的关键所在。 之前他还在犹豫,到底方多少晋军过河才算合适,打的是尽可能的重创晋军于秦地的主意。 这其实是一种惯性思维在作怪,他率军守在河边的时候,就一直想引晋军过河一战,因为他知道,唐军过河击败晋军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而现在,终于出现了战机,于是他总想着放晋军过河,与之一战的胜算很大。 可深想一下,如今的情势跟当初怎么能一样呢? 那会王世充还在,两边其实都不敢大打出手,生恐便宜了旁人,尤其是李定安,与王世充隔河相望,更易为人所趁。 而如今呢,王世充已去,李定安夺下了弘农,再无任何后顾之忧……只一心求战的晋军到底有多强大? 李世民不觉背后微凉,他有些后悔了…… 第771章激战(一) 便如张伦所料。 晋军渡河,急疾如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急于求战却是唐军了。 十余万唐军方至冯翊,只稍作休整,便出城列阵,与尉迟偕部展开了对峙。 因晋军并无攻城之意,所以唐军只能出城作战,无法利用城池来消耗敌人的实力,这对于唐军而言,有些难受。 而就在昨晚,城下晋军又增了数千人马。 万余人的精锐,已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要知道去年在风陵渡口处,只数千晋军便溃了潼关守军数万人。 那一战实际上给予唐军痛击的同时,后续的影响比当年李神通战败还要严重的多,算是彻底将李唐从关西精锐,胜诸侯多矣的美梦中敲醒了过来。 所以说,自唐军从万年县拔营的那一刻起,唐军的战术反而没有了选择的余地,那是一个箭在弦上,不可不发的状态。 而如今唐军有所持者,无非是战略上的优势带来的局部战场上的兵力,以及后勤上的优势而已。 …………………………………… 唐军渐次移动,沉重的脚步声,刀枪铠甲的撞击声,夹杂着军将们粗鲁的传令声,让这一方天地都充斥着躁动。 近两千轻骑兵,由秦王府左一领军翟长孙率领,陈于阵后,基本上就相当于后备队了,在这一场战事当中,没他们什么用武之地。 尉迟偕选择的地方就为固守所设,肯定不会让重装骑兵冲击到自己。 而且翟长孙部还真就不敢轻动,这些年唐军的骑兵越发的稀少了起来,原因就不用多说了,所以骑兵对于唐军也越发的珍贵,不能轻易折损。 可晋军脱胎于代州边军,一直以来都是以骑兵为主,若非隔着一条黄河,想要跟晋军步足野战……你得先问问他们的骑兵答应不答应? 就算是现在,等大军列阵之后,唐军身后便已经出现了一队队的晋军骑卒的身影,他们以百人或者数十人为一队,像狩猎的狼群一样在战场左近逡巡不去。 身在中军的李世民回头望了望,如芒在背,更坚定了他速战速决的决心,代州铁骑一旦过了河,那可就糟了。 先流下鲜血是骑兵的碰撞,代州骑兵早已名闻天下,可还是有人不信邪,想要将这些偷偷窥探的家伙们赶走。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试探,不管是秦王李世民还是其他人,其实都没有亲见代州骑兵的威力。 一千多人的骑兵从唐军阵中脱离出来,向后方慢慢散开,军官的呼和声中,骑士们踹动战马,一场小规模的骑战于是爆发了。 晋军骑卒转身便走,丝毫没有跟唐军硬碰的打算,一追一逃,渐渐消失在烟尘之中。 这真的是一个很不愉快的开场,就像是正要开饭的时候,却有只苍蝇飞进了嘴巴,让人食欲全消。 其实唐军骑兵并没有追出去多远,便在将令的命令中折返回来。 从此可以看得出来,唐军其实同样是一支有着严明军纪约束的军旅,令行禁止,进退得宜,并不会像义军一样,见了便宜就一哄而上,吃了亏则又一哄而走。 可他们的对手非常的不满意,于是他们便按照惯常的战术迅速凑了上来,用弓箭开始互相问候。 当唐军骑兵回转的时候,足有数十人留在了外面,在他们的后面,晋军骑卒挥舞着长弓,一阵阵的呼啸声中,肆无忌惮的炫耀着他们的武勇。 只这盏茶功夫,强弱便已分明,这些年从没有跟强横的敌人作战过的关西铁骑,在面对这样一个凶狠的敌人的时候,好像只剩下名声还在了。 之后更多的骑兵出现在了唐军后方…… 十余万唐军列阵之后,自然不会惧怕这点骑兵。 唐军渐渐停止了骚动,一队队的唐军排列整齐,大战的气氛一下便浓郁了起来,即便是天空中的飞鸟,也被惊起的肃杀之气驱向了远方。 唐军对面的缓坡之上,万余晋军早已严阵以待。 尉迟偕选的地方利于固守,只是有一个明显的缺点,那就是没有水源,可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拖住唐军主力。 时间也不用多,只两三日即可,所以带足饮水食物的他们,并不会受困于传统的兵法范畴。 尉迟偕和赵世勋两人站在高处,看着十余万唐军漫野而来,旌旗昭昭,阵列鲜明,心下多少也要赞上一声,关西军伍,果然名不虚传。 “秦王李世民亲来,何其幸也……”尉迟偕道了一句,其实心里却在嘀咕,若能将秦王捉住送予大王,啧啧……只是可惜,兵少了些…… 赵世勋则没那么多的感慨,“昨晚忙了一宿,着实有些困倦,俺先歇息一阵,需俺冲杀时,叫醒俺便是。” 尉迟偕撇了撇嘴,本来他领六千多人在此,求的就是把开战第一功坐实了,渡河时一战,颇为短暂,只能说是小胜一场,在他看来,如今这一战,才是实打实的功劳。 只是张伦那厮过了河来,竟然派了赵大郎来跟他抢功,着实令人不快。 由此可以看的出来,两人虽然心思各异,却都未怎将唐军看在眼里,像他们这样饱经战阵的军中将领,胆气自非常人可比,有这样的心态倒也正常。 而实际上,无论是他们,还是张伦等人,用兵的基础都在于,晋军精锐,非唐军所能及这一件事上。 这些年晋军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潜移默化间,已经让所有人都具备了一种自信的心态,嗯,再发展发展,不定也就成了骄兵。 晋军背靠山峦,在缓坡上立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寨,因为时间的缘故,也因为大战将临,不可能让士卒过于劳累,所以营寨弄的很是粗糙简陋。 没有建寨墙,只是挖了几道壕沟,弄了点拒马,也不为杀伤敌手,就为了给唐军多制造些麻烦,迟滞唐军的进攻。 …………………………………… 秦地春日的晨光,温润中依旧没有摆脱那一丝冬日的萧瑟。 两军的旗帜在春风中烈烈飞舞,士卒们做着最后的整理,老兵们暗自活动着身体,适应着大战前的氛围,新兵们稍有躁动,紧张到呼吸急促。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李世民既已决定速战速决,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他同样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领军将领之一,这一点毋庸置疑。 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这是进攻的信号,先就是一排排的民夫顶着木排,背着土袋子上前,准备填埋壕沟,因为地势的原因,他们无法快速的奔跑起来。 几乎只在他们赶到壕沟前面的时候,一蓬黑压压的箭矢升上天空,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嗖嗖声落了下来。 箭矢入木的声音密集的响起,拣货有倒霉鬼惨叫着倒地,效果有限。 在冯翊城下,唐军却在攻坚,很奇特的一个现象不是吗? 可这会儿谁都笑不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几条壕沟便被填平,晋军箭矢不多,也不多做浪费,任由唐军很顺利的完成了初步作战。 然后……然后自然就是血肉横飞的较量了。 仗着兵力雄厚,唐军的前军终于开始慢慢前行,直至一箭之地,这个时候,两军士卒甚至能看得见对方的容貌。 两边都脱胎于前隋军旅,在乱世之中崛起,今日终于面对面的碰撞了一起,是晋军精锐,还是关西儿郎更加强悍,只有用手中的钢刀来衡量一番了。 先是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战鼓继之以后,唐军士卒握紧兵刃,顶着圆盾,随着鼓点踏步前行。 守方居高临下,占据地利,有一定先手。 鼓声渐急,这可不是什么表演,这是在催促将士向前,每一声响起,都是在震荡人心,并将阴森森的鬼门关振出一条缝隙。 唐军踩着鼓点,脚步渐渐加速,呼吸急促的同时,眼睛慢慢也浮起了血丝,到了一定的距离,终于有人忍不住举起长刀嚎叫了起来,脸上更是狰狞如鬼。 嗡的一声,天空一暗,箭矢已像雨点般落下,伴随着噗噗的入肉声,无数人同时惨叫着倒了下去,大量的鲜血终于涌现了出来。 几息之间,前排的唐军已经来到了晋军阵前,迎接他们的则是如林的长枪,接战的一刹那,唐军的鲜血便大规模的泼洒在了阵前。 长枪有规律的前后伸缩,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有无数人被戳倒在地,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奋力想冲过枪林,与敌人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 可强悍的晋地士卒并不会轻易给他们这个机会,枪阵一直在努力保持着完整,即便有人倒下,立即便会有人补上。 关西儿郎的尸体渐渐堆砌起来,血腥气变得越来越是浓郁,可拼命厮杀的两军将士却不管这些,只想来个你死我活的较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攻势渐挫,两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开来,经历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之后,唐军第一波攻势结束了。 第772章激战(二) 晋军阵中走出些持刀军卒,开始收拾战场,很快阵前的各处的惨叫声便消失了,唐军第一波攻势彻底结束。 两边打了一个极为凶狠的招呼,各自都无多大触动,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个开始,用无数条人命进行的一次试探而已。 连晋军的阵型都未有丝毫撼动,说明了方才进攻唐军的炮灰属性,所以唐军不会认为晋军有多厉害,晋军同样不会认为唐军技止于此。 唐军来源很杂,炮灰也多,这是一支由李世民攻灭薛仁杲时的老卒为主干的秦王府一系的军将,加上一些河边常备军旅,再辅之以各个地方守军组合而成的大军。 战斗力参差不齐,确实和士气饱满,久经训练,见惯厮杀的晋军差了不止一筹,可也没办法,这些年关西儿郎没打过几次像模像样的战争,这年头精锐都是打出来的,没有大战,哪出得了精兵强将? 可唐军毕竟兵力雄厚,并不在意这点伤亡,这些年死的人多了,大家都有些麻木,鲜血再红,也刺痛不了人心了。 隔不多时,退下去的唐军就掉下了几个大个儿的脑袋,并悬在了旗杆之上,这是李破很痛恨的行为,毕竟当年走在辽东路上,被这些鬼玩意吓唬的不轻。 可这确实是如今最好的激励军心的方法,野蛮而又直观。 下一波攻势接踵而来,而阵后的唐军将领们也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抢夺地利上的优势。 可惜的是,尉迟偕选的地方着实不错,别看山不高,可却很是陡峭,绝对不存在让人抢上山头的忧虑。 伴随着唐军的攻势,喊杀声一波接着一波,军人们迅速进入了状态,红着眼睛与敌人纠缠在一起。 鲜血渐渐湿润了泥土,人们脚下变得泥泞了起来,尸体也从缓坡上一直蔓延了下来,人命在不断消逝,两军的伤亡也都在不断加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别看人死的越来越多,晋军的阵型却越来越是稳固,强健的晋地士卒,在残酷的厮杀当中,无论是士气还是体魄,无论是纪律还是配合,都显出了压倒性的优势。 趁着唐军攻势的间隙,晋军士卒轮流休整,更显得尤有余力,即便唐军将弓箭手前移,给晋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依旧未能挫动晋军阵型分毫,间或还被晋军顶的不住后退,狼狈的终止了攻势。 而战事实际上也已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消耗战。 冯翊城外十余里处的普普通通的一处山坡山,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春日里,突然变成了血肉磨坊一样的地方。 军人们挥舞着刀枪,尽情的释放着他们那暴戾野蛮的情绪,同样也用自己和敌人的鲜血装点着男儿的勇气和无惧。 太阳渐渐升上了天空,又从西边缓缓坠落,唐军阵前的督战队,也不知砍下了多少人头,可无论是地方上的守军,还是那些跟随李世民日久的精锐,谁都不能冲破敌军的阵势,哪怕一次深入敌阵的机会都没有出现。 山坡上的防线就好像是铁打的,除了撞的唐军头破血流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顺便也撞碎了关西男儿的骄傲和勇气。 山坡上,尉迟偕,赵世勋两个据地而坐,一边大口的啃咬着肉干。 “嘿,关西人好大名声,实则不过尔尔。”赵世勋身上犹自带着些血腥气,而作为晋地土著,以前听多了关西英雄怎样怎样,可今日亲自上前跟唐军见了两阵,着实让他有些失望。 尉迟偕老家在晋地,但他们算是洛阳家族,自然对关西人也很不感冒,只是他说话要公道一些。 “也就是遇上了咱们,不然最后能耀武扬威的多数还得是关西人家。”接着又嘿嘿一笑,“赵兄啊,你还是少说些关西人如何如何吧,要知道大王可也出身关西呢。” 赵世勋哼哼两声,闭紧了嘴巴,心里却在嘀咕这厮恁不厚道……别过后去大王面前告俺的刁状吧? 说话间,下面杀声又起,尉迟偕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来李二红了眼睛,许要跟咱们夜战?” “夜战也不怕他什么,瞧这攻势,白天不成,晚上难道就能脱胎换骨?”赵世勋随口答着。 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行到近前,锤击着胸膛大声道:“禀报将主,这次伤了一百二十四人,战死四十八人。” 伤亡越来越小了,或许是唐军渐趋疲惫,也或许是久攻不下之余,士气渐渐低落,又或者是唐军并不着急,想要再耗一耗晋军的力气,谁知道呢,反正唐军主力在此,按照军令,他们两人便是有功。 尉迟偕的进攻精神很强,瞅着不远处的写着天策上将的那杆大旗很是眼馋,蠢蠢欲动间总是让赵世勋拦住……不然的话,战况很可能便不知道走向何方了。 ……………………………… 而身处对面的秦王李世民可没他们那样闲聊的兴致,一个白天的时间,总可以耗尽人的耐心。 从开始时的笃定,想着速战速决之后,回身再与河滩处的敌军较量一场,也不知能杀伤多少,虏获又有几何,能不能让那李定安痛彻心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世民开始变得焦躁,接着便是愤怒,那些临时拼凑而来的地方守军也就罢了,本就没指望他们建功。 可那些自称精锐敢战的家伙们上去,却也无功而返,就让李世民分外不满了。 日渐西沉,李世民的心好像也慢慢沉了下去,十余万大军困顿于此,接连战上一日,竟是奈何不得万余敌军,这是李世民之前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恍惚间,李世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冬夜,龙门的火光不光刺痛了他的双眼,还烧没了大半个玄甲骑。 而龙门渡口处那凄厉的有如狼嚎般的啸叫,仿佛又回荡在了他的耳边。 接下来,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了回来。 晋军北上轻取颌阳,又攻澄城…… 南下的晋军攻华阴,华州刺史高九城降,晋军据华阴。 听到这两个消息,尤其是后面一个,李世民心头大跳,华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京兆与潼关的必经之路,更是前隋杨氏的故乡,有天下杨氏归华阴的说法。 当然了,在秦地发生战争的时候,华阴的地理位置,才能使它的重要性得以体现,,晋军占据了这里,就算是一把扼住了李唐的咽喉,如果不能多回来,潼关大军将成为孤立无援的孤军。 华州刺史高九城竟然这么快就降了,李世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真对得起你的姓氏。 可这样一个结果和他李世民其实也脱不了干系,自他出京悄悄掌握了兵权,开始抽调各地守军至万年县待命,各处本就不多的守军已被其抽调一空。 无论颌阳,澄城,还是华阴,都受累于此,尤其是华阴,因为离着万年县近的缘故,抽调的不止是守军,还有大量的民夫。 实际上这一仗不管胜败,京兆地区都将受到重创,要知道现如今正是春耕时节呢。 河边传回来的消息也很不乐观,晋军还在争先恐后的渡河,看那旗帜,至少应该又有一个卫府过了河。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长安终于反应了过来,调长安守军两万来援冯翊,大概今晚就能到了。 这些大多出自皇家近卫骁果,以左骁卫大将军窦轨领军,又有内史侍郎唐俭辅之,最重要的是,其中随有三千骑兵,差不多已是掏空了李氏的家底。 更令人振奋的是,李渊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接连下诏勉慰众臣,陈说厉害,劝他们聚拢家兵,以供征用。 在两父子的努力下,整个京兆都被动员了起来,如果再能给他们一定的时间,他们所能动用的资源还能更多。 李氏的根基就是关西,这会儿被人冲进了家门,不得不砸锅卖铁来拼命抵抗了。 当然,此时李渊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早就出京撒欢去了,要是知道了的话,是先想法整治自己家的小畜生,还是一同对敌可就有些说不好。 晚间,李世民就着腌菜草草的扒拉了几口粟米饭,又喝了两碗羊奶,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他是百折不挠的性格,没有最后见分晓之前,没什么能让他灰心丧气,要不怎么李渊觉着他和杨广很像呢,就因为他们都有着极度偏执的一面。 可李世民毕竟不是杨广,他很小就已投身军旅,经过了很多磨练,再加志向远大,性情坚忍,除了同是出身门阀世家外,他和杨广其实没多少相像的地方。 就像如今,李世民在军中可以很随意的吃下粟米饭这样的粗食,杨广到死可能都没吃过一口这样的食物,就可以瞧的出来,开国君主和末世帝王的区别。 只是现在形势不妙之下,他们两个很可能会找到些共同语言了…… “传令下去,凡能破阵者,加官三级,夺旗者,立晋骠骑将军,督战队列阵在后,凡先退后者,立斩于阵前。 再有,得尉迟偕,赵世勋人头者,不管是谁,本王允其建牙开府……” 战有一日,总算是知道了对面领兵之人为谁。 第773章激战(三) 咕嘟咕嘟,尉迟偕大口的喝着水,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到地上时已经变成鲜红色。 他的亲兵则在焦急的查看着插在他肩头的长箭。 尉迟偕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人赶开,一把抓住箭杆,稍一用力便拔了下来,他身上穿有铠甲,臂上也有护臂,箭矢只是穿透了过去,入肉并不深,皮外伤而已。 不一会儿,赵世勋也回到了这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个人终于有了狼狈之色。 只是吧,赵世勋一直得老天辟佑,这许多年征战,一如当年登城而上时一样,战事再是激烈,他也总是能囫囵个的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可尉迟偕就没那么好运了,肩膀中了一箭不说,胸膛上也被人砍了一刀,只是他穿有甲胄,没被人砍翻而已。 这次两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也不再叨叨什么关西人不过如此的废话了,如果不是还有点脸皮,两个家伙一定会道上一句,关西豪杰,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了,再是谦虚,像他们这样的将军也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可照着咱们却还要差上一筹。 战事骤然艰难了起来,其实也让两人非常意外。 本来天色已晚,唐军攻势又不如白日里那么强,各部陆续开始补充饮水,吃些食物。 可谁想到,唐军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发了疯,冲上来以死相博的人越来越多,退后的却没了几个,一排人战死了,后面人争相补入,连绵不绝间,攻势如同巨浪般涌动着,一浪一浪的拍了上来。 当关西男儿的血性和勇气被官爵,功业,甚或是同袍的鲜血彻底激发出来的时候,他们确实无愧于这么多年来赚下的赫赫声名。 关西男儿,不可轻辱…… 晋军稍有松懈,便被这种突然爆发出来的疯狂攻势弄得连连后退?一整天都不曾动摇的军阵,一些地方竟被唐军突入了进去。 破阵而入的唐军虽然很快便被杀死,可却极大鼓舞了唐军的斗志?仿佛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晋军也很快便在身后的战鼓声中回过神来,用不输于对方的疯狂攻势来作为回应?两个领兵将军甚至亲自上前,与敌激战?这同样鼓舞了晋军的士气。 太阳还没有落山?借着最后的光亮,两军舍生忘死?拼杀在了一处?枪林涌动?刀光翻飞,热血奔涌,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音,只剩下了两军的厮杀声?此时每一个音符,都在向高昂处挺近。 这也象征着两军终于进入到了战争的白热化阶段?军人们开始用生命来诠释武勇,用鲜血来彰显功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双方没有丝毫罢战的意思,如火般燃烧的战意驱散了一切其他意志?只想在这里决出胜负。 换句话说,两边人马都杀红了眼,谁也不想示弱,胜负却好像被抛在了一边。 唐军不再抱有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精锐轮番上前,皆是当年经历了西北战事的老卒率领,用敌人的,甚或是自己的鲜血来证明着,关西人的武名并没有在他们手中断绝。 当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关西贵族战死在了阵前,给那些普通军卒的震动是无以复加的,既他能死,我何不能死的念头一旦产生,便无可救药的激发了他们从先祖传下的好战的基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有人曾豪言,秦人居天下项背,占天下武运半数……虽有夸大,却非无因。 晋军伤亡越来越重,可他们的韧性同样完美的表现了出来,前赴后继,无惧生死……和唐军爆发式的勇猛不同,他们是从隋末战乱中走出来的,用军纪以及荣耀来打磨的杀戮机器。 而他们对功业的渴望,对荣耀的追求,皆非唐军上下可比,论士气,他们有比唐军更旺盛的斗志,论衣食饱暖,已经渐渐缺粮的唐军也无法与他们相比…… 如此种种,相较之下,晋军更像是职业军人,而表现在战场上,差别就更明显。 伤亡已达三成,军阵却无任何溃散的迹象,因为校尉战殁,营尉顶上,营尉死了,队正继之,这是一个非常无趣,却又表现的分外残酷的推断题。 晋军就是这么打造出来的,这里没什么民壮,甚至于他们都不属于府兵范畴,如果非要划分的话,他们和前隋的镇军相似,一群非常专业的职业军人。 在唐军的疯狂进攻中,晋军阵型稍有散乱,之后再行整合,接着又为唐军冲开,却又再次弥合。 即便是赵世勋的战旗被唐军拼死砍断,没等唐军发出欢呼,冲来的唐军士卒便已被红了眼的晋军士卒砍倒在地,很快赵世勋的大旗就又立了起来。 这才是一场真正的殊死较量,死的人越来越多,大量的鲜血没有让人们冷静下来,却刺激起了人们的凶性。 人们渐渐变得疯狂,好像没有人再希望看到明天升起的朝阳,都一股脑的朝地狱狂奔而去。 浇灭人们战争热情的是黑夜的来临,即便是唐军再不甘愿,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也不得不与敌人渐渐脱离了接触。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进攻而是退兵的信号,唐军徐徐而去,回冯翊城中去了。 夜战?不存在的,没有哪个将领会在夜晚跟强敌纠缠,那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很不负责任。 唐军不甘的姗姗而去,留下了遍地的尸体以及哗哗流淌的血河,好像在告诉他们的敌人,别走啊,咱们明日再战。 晋军酣战一日,可谓是伤亡惨重,看着离去的唐军,许多人脱力般软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脑子也慢慢从狂热中冷却了下来,开始庆幸自己还活着,顺便为死去的同袍悲伤一下。 粗略的收拾了一下战场,也就是把自己人的尸体稍稍规整一下,然后把如同蒿草般扎在地上的箭矢收集起来,明日里可能还用得着。 最后就是清点伤亡了。 听着报上来的伤亡情况,尉迟偕和赵世勋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只这一天就战死近三千人,一千多重伤,其余人等除了像赵世勋这样的王八蛋,几乎各个带伤。 总之一句话,这万余晋军,一战之下已经被打残了……损伤半数,若是平常时节,这样的一战下来,早就溃了。 尉迟偕两人心情郁郁,也没心思再去清点杀伤敌人多少,他们只是想着,他娘的还要守上两三日,俺们真的好像做不到啊。 比他们更难受的人大有人在。 回到冯翊,李世民与他身边的将领们也能没闲着,安抚士卒,鼓舞士气,清点伤亡,一样不能少了。 直到月上栏杆,李世民才来得及喝上几口热茶,肚子也终于开始抗议了起来。 遂一边吃饭饮水,一边听取各人报上伤亡,这真是不是佐餐的好玩意,没听几句,李世民就有些吃不下饭了。 那些征调的地方守军也就罢了,既非军中精锐,也非秦王亲信,炮灰属性士卒,是这年头最为常见的消耗品。 可另外一些就不一样了,这些即便不是出身秦王府,也是一支大军必不可少的核心支柱,更何况他们现在皆由天策上将府心腹将领率领。 当李世民严令各部向前时,这些精锐便被轮番派了上去,激战至最后,也未能溃敌,自身的损伤却是惨重的让李世民差点流下眼泪。 千人就这么没了,轻伤者不计其数,几乎没有重伤员,因为重伤的都被留在了晋军阵前。 天策上将府左二监门李孟常重伤,是被其亲卫们拼死抢回来的,也正是他率人上前,硬生生杀了进去,斩断了在众军拱卫当中的赵世勋将旗。 天策上将府司马宇文士及在后督战,为流矢所中,差一点丢了性命,按照其伤势而言,估计得在床上躺些日子了。 天策上将府右二护军段志玄暂时成了瘸子,秦王府部将公孙武达因躲避箭雨,被亲卫们压的断了几根骨头…… 这还都是秦王府嫡系,皆是有名有姓的大贵族。 其余光领兵校尉就战死了四个,还有两个因作战不力被斩首。 如此一战下来,唐军也可谓是伤筋动骨,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未取得想要的战果,将对面那些顽强到可怕的敌人摧毁掉。 于是唐军的士气不可避免得低落了下来,造成的直接后果也显而易见,李世民耳边的声音一下就多了起来。 退守长安,等待各路人马来援的建议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为首的是襄邑郡王李神符。 倒也不是李神符如何如何,而是形势对唐军越发不利所造成的,晋军之能战,在白日里已经被验证的十分清楚了,等到更多的晋军上岸,十余万大军若被整个围在冯翊城中,那才叫输的彻底。 倒不如留些人马坚守,其余退守长安,并诏西北屈突通,蜀中李孝恭等回援长安来的稳妥些。 第774章大势(一) 唐军的情势渐转险恶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既然奈何不得冯翊城下的尉迟偕,赵世勋两部,他们就能奈何得了滩头的晋军?这是个显而易见,却又让人尴尬无奈的问题。 唐军的优势,在这些年的碰撞纠缠中早已不复存焉…… 夜凉如水,秦王李世民和他的亲信们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讨论持续了很久很久,却无甚良策以对。 随着晋军渡河,其实唐军已经失去了辗转腾挪的空间,如不能将敌人挡在河边,那么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在战术上,都将陷入失败的境地,因为长安就是那里…… 这和当年屈突通率军与李渊交战时类似,屈突通在河边以及潼关都驻有重兵,可冯翊一破,立即土崩瓦解,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就是因为这已经是长安最后一道防线。 商议的越久,争论就越多。 性情暴躁的提议不如率军直指滩头,跟贼人大战上一场,无论输赢都得个痛快,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像以襄邑郡王李神符为首的人则就婉转建议回防长安,这也是个馊主意,汉末战乱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谁率兵到了长安城下,却进不得长安城的。 长安城一旦面临直接威胁,墙再高也拦不住城内的人心,池再深也掩不住人性的卑劣,那里住着的贵族太多了,没谁能让他们肝脑涂地,同存共亡。 只要有人表现的足够的强大,他们根本不介意是谁来当他们的主人。 再者说了,李世民也断不会将自己重新交到父亲手中,而他的父亲肯定也不会放儿子领着十余万大军进入长安。 还有人建议明日再战,一定能击溃城下的晋军…… 这是想按照原定计划,给敌人来个半渡而击,之前还成? 现在则明显变得不靠谱了起来。 月上中天? 李世民才让众将散去各自休息,只留下了房玄龄? 刘世让? 褚征,于志宁几个。 李世民先是咳了几声? 他的脸色很是不好,多数是劳累所致? 当然心情上也快乐不起来? 随之幽幽道:“众人议论纷纷,也无多少头绪,诸位皆我信重之人,也能为本王着想? 如今可有良策教我?” 先开口的是房玄龄? “冯翊已不可守,不若西去,与屈突通汇合,据蜀地,以图再举。” 言简意赅? 却如巨石入水,溅起一片狼藉。 其他几人皆现惊容? 本来想说的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目光不住在秦王李世民与房玄龄两人身上打转。 他们都乃人中之杰? 房玄龄所言他们只一琢磨便能明白其中含义。 长安咱们不要了,不如效玄德故事? 率军去蜀中作个蜀中之王?瞅着有机会了? 再进伐中原? 没有谁会去质疑冯翊已不可守这句话? 白天里的战事早早便说明了一件事,唐军在人数上的优势已不足持,那么冯翊也就成了险地。 只是干干脆脆的西去蜀中,跨度还是有点大了,断尾求生可以,但这尾巴断的也太大了,长安不要了,老子也不要了,家眷也不要了,这很让人难以接受啊。 实际上房玄龄也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听入耳的只能是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瞑目沉吟,沉稳的像一座山,和往常一样,让众人的心渐渐也沉静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李世民张目微微笑笑,“玄龄所言,深合吾意,奈何众人妻儿家眷具在长安,唉……” 长叹一声,李世民神情渐转黯然,也不待众人说话,只摆了摆手,“传令今晚拔营,先归万年,到时顾念妻儿老小者,可自行离去,其余随本王向西去秦州”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接纳了房玄龄的建议,是之前早就想好了,只不过是借房玄龄之口说出,还是临时决断,这个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唐军连夜拔营离开冯翊,这么大的动静肯定瞒不过晋军耳目,可想要在夜晚拦住这么一支大军,对于现在过河的晋军而言,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世民果断弃冯翊,真的是很及时,再晚一些很可能他们就走不掉了。 清晨时,左屯卫将军陈圆亲自带兵来援尉迟偕,赵世勋两部,加上过河的骑兵,足可再拖唐军两日有余。 而在冯翊北部,张士贵已取澄城,正窥视蒲城,南边尉迟信又得数千援军,轻取郑县,顺渭水而上,兵锋直逼渭南。 皆如张伦所料,唐军聚兵十余万,郡县空虚,只需轻兵取之,很快就能对唐军形成包围之势,只要拖延上几日,唐军便如入蛛网,寸步难行了。 还是那句话,所有的战略战术其实都必须基于一点,那就是士卒精强敢战,没有这个,战略战术再是美妙,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 实际上晋军的精锐程度不光是让唐军难以置信,即便是李破在对岸得知唐军一战之下,好像还没怎的,竟然果断的弃了冯翊,退守万年去了,也是大吃一惊。 多年积蓄,一朝功成,嗯,还差着一些,可确确实实来了个开门红,吃惊之余让李破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犹疑,要是这般容易,他娘的前两年老子在忙活些什么?直接冲过河去不就得了,费这许多功夫干嘛? 是知难而退,还是诱敌深入?李破也很是拿不准呢。 …………………………………… 唐军撤军而走,走的很干脆也很彻底,既不像是知难而退,也不像是诱敌深入。 没留下谁来断后,也没放上一把大火什么的,只是搬空了冯翊的粮仓,而对于晋军而言,形势立转大好,陈圆,尉迟偕,赵世勋三人领兵进驻冯翊。 大军在河边切切实实的拥有了一个落脚点,韩城,冯翊,潼关组成的河边防线立即土崩瓦解,不复存焉。 潼关方向李建成的咆哮声隐约可闻,韩城的侯君集部也陷于尴尬境地,只是韩城左近多为山地,还没什么人去搭理他而已。 可唐军一旦撤军西走,也就算是将潼关以及韩城的守军全都扔给了敌人…… 两日之后,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的日月星辰旗大摇大摆的过了河,只在滩头处稍作停留,便去到冯翊。 随着他一起过河的文武们,许多人对秦地都并不陌生,可还是和其他人一般,激动的难以自制。 八百里秦川,每一寸土地上好像都冒着明晃晃的皇者之气,晋阳和长安比起来,更像是一个乡下来的亲戚,就算过的不错,却总感觉带着几分土腥气。 唐军此时早已走远,他们并未在万年多做停留,只是半路上收编左骁卫大将军窦轨的援军的时候,闹出了些小麻烦,流了些血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更为可笑的是,很多人信了李世民的话,想要离开,其中为首的自然就是襄邑郡王李神符了。 可他们显然打错了算盘,平日里秦王殿下求贤若渴,善待部下亲从故旧的仁义形象可谓是深入人心,可到了这等时节,你还奢望于秦王殿下承诺的自由行,真的就是脑子里缺根弦了。 当然不用秦王殿下亲自动手,褚亮就站了出来,一刀斩下了李神符的脑袋,顺便将那些抱有怨言,欲要脱走的人清洗了一遍,并把他们送上旗杆去看风景了。 之后秦王殿下终于知道消息,怒斥了褚亮等人暴行,并在众人面前大哭了一场,于是军中杂音全都消失了,愿随秦王走去天涯海角的声音占据了主流。 王者的虚伪和冷酷在这场闹剧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但这等时候,好像也只有李氏宗族的鲜血,才能震慑人心了,李神符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别说是个叔叔,就算此时李渊站在李世民面前,都得挨上这一刀。 秦王李世民远走,带走的不仅仅是沿路的粮草,丁壮,更是带走了李唐翻盘的希望。 当汉王李破进驻冯翊的时候,尉迟信已经率军陷渭南,陕东道行台的官员们大多逃回长安去了。 张士贵在韩城与侯君集对峙了几天之后,侯君集以城降。 兵败如山倒,这不是一句玩笑话,随着晋地骑兵的马蹄声响起,京兆郡,冯翊郡迅速易手。 等到骑兵的规模足够了,李破给他们的第一道军令并非是让他们占据郡县,而是令骑兵各部立即追击西去唐军。 这个时候李破已不再怀疑什么,初战告捷,长安已像是一张大馅饼一样摆在了那里,等待他去品尝。 李世民带兵西窜的目的地是哪儿李破自然能猜得到,可不能让他得逞了,不然又得花费多少精力才能除了这个位面之子? 好在另一位位面之子被他堵在了长安之中,当长安出逃的道路全都被封死的时候,李破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李渊比他儿子有骨气,没跑。 想起多年之前李渊这厮在晋阳的所作所为,李破暗自道了一声,真是天道好轮回……也不知自家得老丈人如何了,可千万别要让李渊捉住,那场面真就有点难看了…… 当然话说回来了,就算如此,这样一个时节,别说李破,即便李碧在此,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天下大势在前,区区一颗人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775章大势(二) 长安城。 这座城很新,是隋文帝杨坚在龙首原南坡建造的大兴城更名而来,古长安则在北坡,当时因长安故城街市太过狭小,最重要的是饮水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已不太适合人们居住。 于是文帝杨坚大兴土木,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建成了大兴城的主体,也就是现在新长安的内城,随即迁文武百官以及部分百姓来到了新长安居住。 后来杨广继位,又使人修建了如今的外城,彻底完善了新长安的格局,可惜杨广根本未曾在新长安居停多少时候,倒是便宜了一些百姓,纷纷从旧城中搬到了新城这里。 等到李秀宁率着他的娘子军来到龙首原上的时候,他们没敢朝新长安使劲,只是埋头猛攻旧城,还没得逞。 李渊登基后,长安故城其实已经差不多沦为空城了,长安县治就在那里,管理着一些不愿出走的人们。 多年征战,别处都是人口锐减,比如说东都洛阳,这些年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不清楚,只是这一年的冬天过去,洛阳百姓还能活下几个,真的是不好说。 可长安却是大不相同,从隋末战乱至今,长安并未受多少战火波及,再加上四处逃来的避难之人,长安竟是比最盛时人口还要多上不少。 这显然得益于李渊治理有方,也是关西门阀的庇佑所致,可以说,他们既是天下动乱之源的逆臣贼子,也同样可以成为庇护一方的守土之臣,看的无非就是如何妥善的任用而已。 杨广不能用之,天下大乱,身死国灭,杨坚善用之,则混一天下,鼎定乾坤。 ……………………………………………… 如今长安又有易手之危,人心的恐慌却和别处一般无二。 用一夕三惊来形容非常的贴切,在这会还能睡个安稳觉的,不是神仙就是傻子,更让人们惊恐的是,大家刚听到些风声,敌踪已至长安城下了。 晋军一旦真正过河,便呈风卷残云之势,与李渊当初南下时没什么两样,区别之处可能只在于,一个是众望所归,另一个则是兵威所致。 也就是说,大军还未至长安城下,城中便已有了乱相。 很多贵族们想要仿效当年躲避辽东兵役时那般,散于乡野,让人找不到也就完了,可他们连城都出不去,更别提回去家乡了。 李渊的敌人不止一个,他们在暗中探头探脑,找寻着机会想给李渊狠狠来上一下。 人心惶惶之下,开始有人趁隙作乱,哪里都有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多数都是些城中的混混儿。 李渊的怒火则在宫城之上燃烧,他此时根本不相信,敌军怎么就这么快来到了长安城左近,窦轨也就刚走吧?就算窦轨那混账死了,也该派个人回来传信不是? 还是说他率兵投敌了?这才是李渊最害怕的事情,大势已去之下,谁生出什么念头来都有可能。 别说一个姓窦的,就算是姓李的也不是各个都能信得过啊。 可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言之凿凿,万年县已入敌手,陕东道行台的人们都跑了回来,直说敌人已近眼前,来势汹汹。 潼关方向道路断绝,和潼关守军已无任何联系。 直到长安城下也出现了敌军骑兵的身影,纵横来去,肆无忌惮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也就意味着长安城的四城城门都关闭了起来。 最让李渊心惊肉跳的消息传了回来,他的儿子,秦王李世民率唐军残部向西走了…… 病重的儿子却在外面撒欢,李渊肯定是不相信,只是派李元吉又去秦王府瞧了瞧,这一下真的是糟了。 秦王府长史杜如晦已经病殁,死之前,他将秦王府中的仆从大多都给遣散了,秦王李世民的王妃,侧妃以及几个宠妾,都送回了各自家中,都是有来历的人,不会少人庇护。 连秦王的子女都被送走了,只是仓促间,不知送去了哪里。 秦王李世民本人自然是不见了踪影,一出戏演了足足有一个多月,竟然无人察觉,不愧是他李渊的儿子。 当李元吉气急败坏的回到李渊面前,父子二人像傻子般对视良久,接着李渊挥手就狠狠的甩了儿子一巴掌。 “小畜生,气煞人也……”反正都是他儿子,打谁不是打呢。 可气恼已经挽回不了长安的命运,甚至也挽回不了陇西李氏的命运。 李氏的亲族以及李渊的心腹臣子们陆续来到了李渊面前,有的劝李渊立即出城西走,毕竟他的侄儿李孝恭和他的儿子楚王李智云在蜀中拥兵十数万,还有翻身的家底。 有的人则建议立即征兆城中各个府邸的仆从,家兵成军,再加上各个卫府的兵力,将敌人挡在长安城外,等待各处援军来援。 李渊的亲族很多,心腹也不少,众语纷纭,乍一听都有些道理,细一琢磨,却又不怎靠谱。 而且他们中间不少人别看都带着这个王啊,那个公侯啊的头衔,身上却并无多少实权,他们的言语像纸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危急关头,自然不总是一群闲人围绕着李渊,李渊不断的召集臣子们议事,并对那些大阀的阀主们施加压力。 可效果嘛……只有天知晓,世族大阀的生存之道谁都清楚,让他们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看你有没有那个价值了,不伤筋动骨的话,他们也许会赌上一把。 就像当年洛阳柴氏和长安李氏的联姻一般,大财主柴氏赌的就是李氏的未来,要知道那会儿李渊颠沛流离的,差点都被杨广发配到贼窝里面去了呢。 若非这些大阀在紧要关头从来都靠不住,卫玄卫文升也不会连续挖了杨素和李渊家的祖坟,就是逼着这些人不得背叛旧主而已。 所以就算李渊自己没想起来,也会有人帮他想起城中还有李定安的亲族,于是李渊使人去捉李靖。 可惜去晚了,李靖已经不在平阳公主府,以探亲为名,不知所踪了,李药师见机的快,又得平阳公主李秀宁照看,走的无影无踪不假,可还有李药王呢。 最终李药王一家被从府邸逮了出来,因其分量不好说,所以暂时被关进了左武卫府由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看管。 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多年以前,李药王一家把李药师坑的不轻,如今却遭李药师连累,身陷囹圄,所以说,这世上的事情啊,还真是不好说的紧呢。 当然了,两兄弟早已反目成仇,在这种时节,想要借此拿住李靖,却是想也不用想的了。 李破亲族不多,在这个时候好像就成为了一个优点,不然他家祖坟说不得也得被刨上一刨,不让前辈们专美于前。 另外李渊又诏心腹防守各个城门,除了防备人们趁乱逃出长安,造成更多的混乱之外,主要还是防着贵族们内外勾连,未战先把他李氏给卖了。 而且长安街市上,粮米的价格一下就已经飞上了天,普通人想要买到粮食已比登天还难,各个大贵族却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不愿予人一丁半点。 关西近两年四处缺粮,也让贵族们越发攥紧了粮食,既不肯出售,自己又吃不了多少,有很多都因为保存不善发了霉,却也不会发给百姓,这就是贵族…… 李渊等人对此心知肚明,可他们除了本就是关西门阀中的一员外,也拿庞大的贵族集团没什么办法。 反正大兵还未临城下,长安中的乱相已是一波连着一波,到了这一日晚间,长安各处陆续燃起了火头,有人趁机作乱…… 贵族们收拢家兵,仆从,也加紧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祸事,更不肯帮李渊出人出力了。 更多的聪明人则在观风望势,也在琢磨着一旦大军入城,是该卑躬屈膝呢?还是硬朗一些,让新的主人知道自己并非庸懦之人? 接下来的两天,越来越多的敌军斥候纵马而来,在长安城左近逡巡来去,可却不见大队人马的踪影。 长安城里的人们不知道的是,一队队的骑兵这时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以骇人的声势及速度急急穿过京兆郡,向西而去。 张伦的将旗插上了万年县县城的城头,县城里的百姓早已都散于乡野,左近青壮除了逃入山林的,多已被李世民取走。 大军征战,受苦的也正是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 万年县重又成为聚集大兵的所在,多年之后,日月星辰旗重又飘扬在万年县上空,可惜并没有带来什么安定人心的效果。 陈圆的左屯卫府,和张伦的左翊卫府尽聚于此,尉迟信和宇文镬两人则率军正在攻取城池,为最终攻取成安城扫清障碍。 此时劝降的书信不但发往了潼关,成安城中一些人也已悄然的得到了消息,随着韩城侯君集部献城而出的消息到了万年,距离大功告成也就越来越近了。 又过两天,阿史那吉乎,阿史那大奈才率领亲军簇拥着李破来到万年,汉王府府左一领军罗士信被憋疯了,极力请令出战,李破也无不可,令其率一千亲军随同薛万彻部一道追击李世民去了。 第776章大势(三) 离长安越来越近,李破以为自己会越来越激动…… 嗯,过河的那会儿……情绪是这样的,听到李世民率军西窜而去的时候,他又是激动又有点犹疑,唯恐中了李世民的奸计。 等到他确定李世民真跑了,那种打心眼里翻上了狂喜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因好说,这事已经压在他心头好几年了,今日一旦成真,哪怕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在心理上也好像能轻松的飞起来。 可这样的正面情绪来的快,去的也不慢。 随着各处传来的战报越来越真实,他在繁忙的军务中一些奇怪的念头竟然出现了。 李世民被他赶跑了,李建成被他堵在了潼关,李渊,李元吉父子则被围在了长安……我的天,我都干了些什么? 那兴盛的有如华夏标记的大唐竟然被他给弄没了?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有了恐惧,我竟然要当皇帝了,我当了皇帝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他自封汉王时没想那么多,毕竟晋阳入手的很快,那会他刚南下雁门,晋阳好像就被李元吉送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就入了手。 得晋阳之后顺势称王并无不可,何况他还等了一些时候,琢磨的清楚了才晋汉王位。 可长安啊……晋阳相比之下,真的不算什么,不说大小,地位如何重要,出了多少帝王,只说长安城中,像晋阳王氏那样的门阀世族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而晋阳王氏在晋地几乎就是土皇帝,只有河东裴氏稍可媲美。 而且从王者到皇帝,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可那是从地上到天上的区别,天下间皇者只有一位,嗯,别看如今有好几位? 可到了最后? 只能有一个剩下,而王者却可以有无数个? 连东方的岛上都有好几位呢。 李破光想着冲进长安把李氏父子给办了? 别反过来让位面之子把自己给弄死……这会儿好像才清醒过来,进了长安? 汉王也就差不多变成了皇帝。 皇帝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呢?他想不出来,却很确定? 与当汉王时不一样? 至少……后宫佳丽三千得有吧,那许多女人他可应付不来…… …………………………………… 月明如水,清风拂面。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秦地的夜晚比之晋地也无差别? 只是身处刁斗森严的大军之中? 总要与晋阳衙署不同。 相同的则是,前隋遗留的东西还有不少,就像是所有的城池中,最宽城的地方永远都是治政之所在,最能通行车马的也永远都是衙署前面的街道? 而且一直通向城门。 万年县也不例外,当这里被大军环绕的时候? 探骑,通传? 将佐等就来来往往在县衙前面的大街上,忙碌的像辛勤的蚂蚁一样。 嘚嘚的马蹄声即便是深夜也不曾断绝? 源源不断的消息从这里流向大军中枢? 然后再传向四方。 只是大军的主人将军务退给了卫府将军们? 稍得空闲,在县衙后宅里来回踱着步子,心神不宁的想着心事。 当然了,他的心事也无人能够与之分享,天下间有这样苦恼的人恐怕也独他一个。 志向和现实貌似渐渐重合,实际上于他本人而言,总有那么些格格不入,无论前世今生,流水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甚至能清晰的记得那年冬天雪真大,当他苏醒的时候,即便裹着厚厚的皮毛,却还是被冻了个半死。 他觉着周围应该有人,死人……只是大雪将他们的尸体掩埋了起来。 他常与幽暗相伴,倒也不觉什么,只是这次遇到的事情过于离奇,让他很是发蒙,不过大雪带来的严寒驱散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让他再次为生存奔忙了起来。 他努力的动用起了他那短小而又稚嫩的手脚,给自己弄了个雪窝窝,然后……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冻的时间太长,他失去了太多的体温,感觉身体竟在变得燥热,那显然是失温的表现。 至今他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当时死神的触碰,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他觉着好像谁给他开了大玩笑。 不知多久之后,他被救回了那处军寨,很老套的情节……四个老军,加一个孩子……嘿,那几年过的可真是没心没肺啊。 李破嘴角不知不觉间便带上了几许笑意,他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愁是悲的情绪再次包裹了他。 “他娘的,人还真是矫情,日思夜想的东西即在眼前,又何必胡思乱想?老子坐上那个位置,难道还真能比李二那厮差了不成?” 李破默默叨咕了两句,心事稍减。 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思绪的根源,在这种改变了历史进程,却又被历史洪流迎面而来的声势弄的多少有些心虚的他,稍有失措而已。 老人才会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他正当盛年,经历勃发……进了长安城,难道还能甩手不干?就算他自己答应,那么多的臣下也不会答应。 再者说了,他凭什么要让,若非杨二那厮喜好四处浪荡,草原上的风雪怎么会那么大,那么冷,而草原何其辽阔,又为什么容不下一处小小的军寨? 修了那么的城池,还要修运河,又要去跟高句丽人打生打死,也亏你能活那么多年,狗东西,等俺有了空闲,定要让人挖了你的骨头扔去草原…… 还有李渊那厮,要不是他见死不救,老子怎么会去跟突厥人拼命?你陇西李氏家大业大也就罢了,总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可着实令人厌恶。 想到这些,李破鼻子好像都能喷出火来,心中更是愤愤不已,甚至想起尉迟那厮给人看个大门也就算了,凭什么来难为一个快要冻的魂都没了的流民? 也就是尉迟恭不在跟前,不然的话定要上去踹上几脚泄愤。 还有他那个老丈人也不是东西,边塞会那么乱,都是他的功劳,还弄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糟烂事,每次都是他这个女婿给擦屁股,却从没得一声感谢。 哼,这次进了长安城,如果老家伙侥幸没被李渊砍了脑袋的话,却要看他怎么做出一副谄媚模样来到自己面前。 怒火来的快其实消的也不慢,很快他又沾沾自喜了起来,想他来时一无所有,现在呢,不但半路上捡了个妹子,家里也娶了几个婆娘,生了一个小崽子,另外一个应该也快落地了。 而他们的阿爷也打下了大大的基业,家产应该是够他们分的了,只是谁要是想多吃多占,却要各凭本事…… 实际上,慢慢的这个弯儿也就转过来了,前景如此光明,天下好像已是唾手可得,这种时候喜悦和憧憬才应该占领高地,能想那么多,代表他还很冷静,并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 他现在稍有忧虑的是长安城的城门会自己打开,还是强攻进去。 那么一座大城真要有人誓死守城的话,俨然就是另一座洛阳,那不是强攻就能破城的事情,他麾下的人马也不足以攻进去。 当然,谁都明白,誓死守城的人可能会有,比如说杨二弄的天怒人怨,却还有卫玄,樊子盖,阴世师这些人为他不遗余力,不顾生死的奔走效命。 李渊笼络人心的本事……儿子好像都弃之而去了,好像本事也不怎么样嘛。 可城中那么大,人那么多,总归是有些脑子不太好使的人愿意为李渊肝脑涂地,所以就看聪明而又胆大的人多不多了。 其实长安城进不进得去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是个问题,问题只在于付出多少代价而已,李渊大势已去是个不争的事实。 你就瞧瞧这两天手下那些人的模样就能感觉出一二,连王泽那样恪守礼仪的家伙,都总是难掩喜色,连裴世清那样老奸巨猾的家伙都开始振奋的逢人便说好话,其实就可以明白,在大家心目中,长安城破只在眼前。 大富贵也顺便实实在在的来到了近处,对于文臣武将们的好处自不待言,像裴王这样的大族门阀其实才是得益最多的。 不然的话,向来“淡泊名利”的裴世清怎么会那么高兴?李渊南下的时候可不见他摇头摆尾呢。 因为进了长安城李破就将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一如杨广,李渊他们面对的问题一般,关西门阀众多,居于长安者十之六七。 这是一个经历了百多年战乱而形成的一个庞然大物,即便隋末战乱沉重的打击了他们的实力,可他们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军事集团,没有之一。 李破不像李渊,他虽然是“关西人”,可只能算半个门阀中人,在长安城中除了丈人一家,可没什么门生故吏了。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一旦领着大群的骄兵悍将踏入长安城,那些人是会吓得瑟瑟发抖呢,还是把他当董卓一样,想杀之而后快? 又或者大声唾骂,求个身后之名? 谁知道呢,反正他只晓得,这年月骨头硬的人死的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大多都是墙头草,你占优时扔根骨头他就会跟你摇尾巴的。 第777章大势(四) 想来长安城中,摇尾巴的人不会少了。 李破在万年整理了一下情绪……实际上他不但不会跟人分享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连表现都不会表现出来。 作为大军统帅,尊贵的汉王殿下,他可以稳重的像一座山峰,可以喜悦的仰天大笑,也可以杀气腾腾的告诉部下们他要李渊父子的人头等等等等,他都可以,但他不可以露出哪怕一丝的怯懦,一点恐慌。 所以这一晚他的所思所想,都会深深的埋进记忆里,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就像他的来历,身世,就都已经葬在了草原的风雪之中,再也无人能够去探究了。 实际上根本不用进到长安城中,摇尾巴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万年县是有大贵族的,只是兵荒马乱,很多都跑进了长安城,有的则要聪明一些,在外面留上些耳目,除了观望一下形势以外,另外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说像现在,长安城内外断绝,不久恐就有围城之祸,那么为了未雨绸缪,就只能靠外面的族人想办法了。 而万年县就是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故乡。 韦姓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古姓,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足可以追溯到上古皇族身上去,而比较可靠的记载则是春秋战国时有韦姓流传。 直到汉时这一族才稍有起色,等到南北朝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渐渐人多势众了起来。 而韦氏各房也大多出于此时,到了前隋时候,关西韦氏已成关西汉姓首族,足可以与王郑等汉姓门阀比肩。 只是韦氏与关西门阀联络有亲,总被其他位居中原的汉姓门阀排斥在外而已。 要说韦氏有多繁茂……好吧,举个例子,像李世民前些年杀了独孤怀恩,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差点让秦王府一系弄的土崩瓦解。 能够度过那一劫,除了李渊稍稍松了松手之外,当时李世民娶了韦氏的二嫁女也居功甚伟。 而嫁给李世民的韦珪就是京兆韦氏长房韦圆成之女,韦氏人多势众,即便无心为秦王效力? 也只是给秦王借了借力? 一场风波的声势也就弱了不少。 这就是关西韦氏,一个能让皇子娶其二嫁女的汉人家族。 当然了? 李氏父子在这方面牙口向来不错? 倒也不算什么丑闻。 当汉王李破驻足万年,看着西京长安这块大馅饼? 琢磨着怎么下刀的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穿过了层层军营的阻隔? 姿态从容的来到了李破面前。 “小人韦待价,拜见汉王殿下。” 少年的声音还很稚嫩,长的唇红齿白的,让李破一下就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位韦叔父? 据说和李靖交好? 也不知真假。 虽说李碧不在跟前,可他身边也有牢记关西英雄谱的人物,再加上带到李破这之前都盘问的差不多了。 韦待价,名字别看挺“别致”,可人家却是正经的京兆韦氏嫡出? 曾祖韦夐,也就是韦氏万年县这一支的源头? 一位北周隐士,后封逍遥公。 他父亲是韦挺? 职位很特殊,太子左卫骠骑? 检校左卫率? 地道的李建成一党? 更为有缘的是,当时还曾率军出潼关,却被徐世绩,张士贵两人率兵按在地上一顿摩擦,韦挺侥幸生还。 当然了,就算是韦挺死了,一旦汉王殿下驾临万年县,估计韦氏小儿还是要出现在他面前的,事关宗族兴衰存亡,一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顶级门阀出身的人物,即便年纪不大,无论言谈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让人挑不出多少毛病。 对于李破而言,开始时新鲜,甚至是有些羡慕,可见的多了,也就觉着分外无趣了。 何况他现在满脑门的官司,并无多少心思应付一个早熟的孩子,韦氏那么多人,怎么让一个孩子过来跟自己说话,是瞧不起他李破,还是都成了缩头乌龟,只让个孩子出来冒险。 当然他也明白,韦氏估计都缩进长安城了,应该是剩了些妇孺没来得及走……照这么说的话,这孩子过来,是自作主张?胆子倒是不小…… “据传韦氏千年之族,贤达者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便是一小儿,在我面前依旧能如此从容说话,不错不错。” 毕竟是第一个来摇尾巴的关西族类,即便只来了个孩子,总归要给些优待的……再说长夜漫漫,他也没什么睡意,跟人说说话也好,以免胡思乱想。 当然了,以他的性格,总是喜欢在话里藏着些话,你要是听不出来……一个蠢货而已,不值得废话什么。 韦待价无疑很聪明,又是一个大礼,腰弯的很深,袖子不止遮住了脸,连他的脑袋都埋了进去。 “殿下贤名,传于天下久矣,韦氏敬慕亦深矣,今大驾临于万年,韦氏本应焚香沐浴,迎殿下于道左,怎奈仓促之间,不及来聚,唯小人有幸,正逢盛事,遂急来拜见殿下,绝无任何轻视之意,还请殿下恕罪。” 呵,别看年纪不大,说话还挺有逻辑,也真没被外面如狼似虎的兵戈之气吓着,不容易。 “关西人物,确实不凡,来,坐下说话吧。” “多谢大王,听闻大王也乃关西人氏,小人又怎敢弱了关西之名?”施施然坐下的时候,依旧没忘了拍马屁。 李破稍稍扬了扬眉毛,这孩子很妖啊,难道韦氏是靠拍马屁成就事业的吗?若真是那般,家传本事可不得了。 只是聪明有些外露,等再年长些估计就能晓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韦待价轻轻落座,双手置于腹下,身姿微侧,以示恭敬,按照礼仪,目不斜视,如对大宾。 拿出架子来的大贵族,一般都让人有赏心悦目,却又不容人轻视。 只是借着飘扬的灯光,他还是用余光不停的打量着这位听闻已久的汉王殿下,当然了,受到关西舆论的影响,汉王李定安在他心目中确实属于品行低劣,且性情暴虐,专断独行的暴君行列。 而贵族教育又明确的告诉了他百闻不如一见,不能人云亦云的道理,当然乡间那些什么李定安长着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之类的愚言蠢语,他是不信的,今日一见,果然没让他失望,汉王的模样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其实只是方才一对一答间,他就已经确定,此行不虚也,汉王气度不凡,有容人之量,对他这样一个少年,也能耐心说话,可不是雅量不浅吗? 至于那些传闻,大部分做不得数,可汉王性情为人到底如何,可不是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能知晓的了。 他这些评价要是让李破晓得,定然要笑上一笑的,黄口小儿,语气倒是不小,还想评价一下天下英雄怎得? “你来见我,家中长辈可曾知晓?若是不知,见我又有何用?难道说,你还敢应承,韦氏能如何如何不成?” 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李破并不准备跟这个很是聪明的孩子长篇大论,时间不对,场合也不对,而且从明日里开始,就要进军长安城,他有很多大事要做,即便睡不太着,也需要尽可能的休息一下。 韦待价还是不慌不忙,他自小聪慧,能言善辩之外,遇事从不慌张,尝被家中长辈喻为吾家麒麟儿,算是万年县韦氏一房他这一代的标志性人物。 “大王有所不知,小人家中诗书有一些,却不沾多少兵戈,如今大兵临于四野,杀气慑于城郭,吾家众人只得退避以全首尾,此人之常情,还请大王莫要责怪。” “小人年纪尚幼,于国家无益,于百姓无忧,于家族无助,遂留于此,以待大王驾临,稍尽言语,既能让大王知晓韦氏心意,也望大兵入城之时能手下留情。” 真的是不比不知道,长安地界,果然人杰地灵,只这样一个人,这样这一番说话,流露出来的风采便将晋阳王氏给比下去不少,就是不知韦氏其他人等皆如此人乎? 李破听的很满意,关西人大多都是粗鲁武夫的印象一下就被扭转了不少。 “长安城虽还没过,可想来城墙很高,护城河也不会浅了,我又非李渊,能得众人拥戴,进不进得去,我都说不准,你怎就确定,我能入得此城呢?” “大王说笑了,吾从未闻大兵临于西京城下却空手而还者。” 听了这话,李破也不由笑容上脸,真的很动听,就算是马屁,李破也生受了,“借你吉言,若真入得城去,韦氏尽可放心矣……好了,天色已晚,你也去吧,是留在我大军当中,还是回家中去,尽凭自愿,无人相强。” 成了……韦待价面上看没什么,可心里有个小人一下就蹦了起来,差点没冲破他的天灵盖。 起身施礼辞出间,声音终于出现了颤抖,“多谢大王,小人愿留于此,若能稍益于事,万幸也。” 李破摆了摆手,见其就要离开,又作不经意状道:“韦节韦元贞你可识得?又怎么称呼?”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778章大势(五) 韦待价一下僵住。 韦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韦节乃勋国公韦孝宽幼子。 韦孝宽又是哪位?说起韦孝宽那就…… 韦孝宽其实才是关西韦氏如此繁盛的奠基人之一,从西魏宇文泰到北周年间,韦孝宽南征北战,不但为西魏以及北周在关西站稳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也为关西贵族们的善战之名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是一位典型的出将入相的人物,得封大司空,上柱国,勋国公,更是后人口中南北朝时的第一名将。 在那个乱纷纷的时节,力压群雄,连比肩宇文泰的东魏宰相,北齐的奠基人高欢在战场上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当年玉壁一战,让韦孝宽之名传于天下。 而韦孝宽作为韦氏最坚硬的那根支柱,性情上却与关西贵族们有很大的不同,他对待朋友谦逊而守礼,温润有若君子。 对下宽严相济,如严父慈母,对上恪守本分,绝不逾越,更无当时将军大臣们给人的那种狂妄悖逆的感觉。 所以韦孝宽的朋友很多,士卒拥戴,即便是皇帝和权臣们对他也无半点提防,不管怎么改朝换代,韦孝宽都是节节高升。 这无疑是个传奇般的人物,即便是诸如高熲,苏威,杨素之类的文帝年间的名臣们,甚或是宇文泰年间的八柱国等,比之都稍有逊色。 而他也是当时汉人贵族中间最亮眼的那杆旗帜。 同时,他还有位兄长,淡泊名利,一生不曾为官,最后被封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逍遥公,那就是韦夐。 韦夐是韦待价的曾祖,那你想想韦待价认不认得韦节呢?那是他的叔祖。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韦节名声可不小,是韦氏族中乃至于整个长安或是关西有名的美男子。 因为从韦孝宽那传下来的良好家风,韦氏勋国公房的人很受上位者信任?像是韦节就能常年在宫中任职?皇帝也不怕他给自己戴上几顶绿油油的帽子…… 像这种名人,韦氏虽然族群很大?亲戚很多?有时候难免认不全,可到韦节这里?都不成立。 韦待价最怕的不是别的,是怕汉王从哪个不当人子的家伙口中得知叔祖美名?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这些年来韦氏可没少因此受了困扰。 像韦待价他们这一辈的年轻人提起这位叔祖来,既有些羡慕,却又有点难以启齿,很是纠结呢。 韦待价别看表现的很妖?其实见识还少?心念电转,总算是隐约想起叔祖好像前些年出使过晋地一次……至于那会是结下了交情还是得罪了人,就不得而知了。 可汉王殿下最后一个问题,轻飘飘的扔了出来,这个问题选项有点多?本能的觉着好像还挺重要,让他不敢不答。 勉强做出个吃惊的模样?有点不到位,看着就僵硬的很?“大王怎识得小人叔祖?叔祖在宫中任职黄门侍郎有些年了,小人幼时入京?只拜见过一次……不知大王垂问?是……” 李破笑笑?心说这孩子是真机灵……韦待价不晓得,他算是给汉王殿下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去吧……不需胡思乱想,你叔祖与我有旧……” 语焉不详的嘟囔了一句,挥手逐客,却是让韦待价心里咯噔一下,着实被吓了一跳,有旧?有什么旧呢? 韦待价揣着狐疑走了,他不知道汉王殿下的性情有多恶劣,总看不得人太过得意,只留下一句话,就让人忐忑上些日子。 只是李破不晓得的是,人家惴惴不安的是哪一方面,如果知道了,脸黑的恐怕就得换人了呢。 李破清净下来,稍稍休息了两个时辰,起身洗漱,又吃了点东西,正想召集众将,准备起兵前至长安。 可又有人来了,跟他还有点亲戚。 霸城王氏的人适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比韦氏晚了些,却比韦氏要正式的多,起码人家胡子都半白了,而且最见分寸的地方是有人引荐。 不用说了,天下王氏是一家,晋阳王氏的阀主王泽就在此间,给霸城王氏搭个梯子是题中应有之义。 霸城王氏和韦氏没法相比,韦氏如今已经成为关西顶级阀门中的一员,霸城王氏差的多,虽说子弟都在做官,却无多大名声。 可笑的是,霸城王氏最有名的一位竟是一个异家子,也就是拖油瓶王世充兄弟。 因为王世充的缘故,霸城王氏倍感焦虑,好在这种异家子也上不得族谱,王氏中人也从未承认王世充兄弟出身霸城王氏一族。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和汉王李定安套近乎还就得靠王世充,因为王世充虽然已经死了,可却将王氏的女儿嫁给了汉王殿下。 从这儿算起来,可不就是亲戚嘛。 于是王氏的人来了,也留在了大军当中,勉强算是有了点投名状的意思,一旦事有不偕,定都人头落地。 既然有了开头,一发便不可收,高名大姓陆续出现在了万年县当中。 李破驻军万年县,没有立即向长安进发的主意竟然在这会显出了几分英明的味道,就像是在特意等待门阀中人到来输诚一般。 这就有点像李渊当年南下的时候的景象了,那会儿关西子弟可不就蜂起而从,络绎于道途之上吗? 看到这样的情势,以王泽,裴世清为首的人就劝李破在万年县多待上几日,好给关西大族们点考虑的时间。 李破从谏如流,在万年县又待了一天,却也没有过多的停留,考量的是李氏在关西根深蒂固,时间拖的长了,反而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准备。 只这一天的时间,就让李破意识到了关西世阀的能量,和他们比起来,晋阳族群真的像是一群乡下人。 人多势众,盘根错节,乱七八糟的关系网三绕两绕就能绕到他的身边,要知道他李破家中也就那么几口人,也从来没有到过关西地界…… 而且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关西众人却还能跟他拉上关系,真的是让人想不忌惮都不成。 跟李靖家中有关系的就不老少,元氏来的快些,顺带还弄来了陈氏,韩氏子弟,算是给了个人情,可当即也就还上了,毕竟陈氏,韩氏才是李靖正经的姻亲之族。 反而是李靖的家族没什么动静,估计都关在了长安里面出不来,也变相的说明李氏在关西门阀当中着实排不上号。 当然了,别看关西贵族开始扎堆的来到万年县拜见汉王殿下,可真正有分量的大贵族却一个也没有出现。 所以说这既算是示好,也只能说是试探之举[],李破算是略窥关西门阀之面貌,其实人家也想瞅一瞅汉王李定安到底如何如何,是不是值得倾家投靠? 这年头的贵族们和后来可不一样,汉末战乱至今,大家早没了什么忠君报国的念头,你若不成,便让俺来的思想才是主流。 即便是李破已经率军到得长安城下,想要让关西人彻底驯服,却还是任重道远。 没看杨氏父子早已作古,可关西门阀依旧是关西门阀,可以说,朝代或有更迭,门阀世族却永远都在,只是人世如潮,有涨有落罢了。 而稍作试探,大家得出的结论基本相似。 见着汉王殿下的,都说汉王殿下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可怕,没见着的,也说颇受礼遇,总体来说给他们的印象都还不错。 毕竟大兵压境之时,还能笑脸迎人的王者,真的很稀有,也是关西人占上风的年头多了,也就有了些臭毛病,一些人g我就觉着汉王过于温和,少了许多威严…… 而众人有志一同的都在夸赞晋军的威武敢战,这个真不用夸,百战之军,早已名传天下,关西军旅在兵精粮足,士气饱满的晋军面前,已是黯然失色。 ………………………………………… 长安城那如同巨兽般的身姿终于出现在了李破眼前,阳光照在城墙上,让那厚重的城墙好像蒙上了一层异样的光晕。 这可以说是一座崭新的城池,但在李破心目中,却好像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历经无数风云变幻,满身斑驳,却还屹立不倒。 后来人心目中的长安,可不就是如此,因为长安那时已经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符号,一个文明的印记,它所承载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一座城池的范畴。 大军渐渐逼近…… 说实话,七八万人在这样一座城池面前,真得不太够看,远不如数万骑军去到晋阳城下时所表现出来的威势。 可也没办法,骑军都被派出去追赶李二了,剩下一些大多都在京兆附近转悠,以免有人脱走,或趁机作乱。 还有数万人在外,一边防备潼关守军,一边在各处攻城略地,尽可能的完善着大军的防御圈。 李破随即命人扎营,同时心里一直在纠结,是强攻一下试试,还是等城门自己打开?要知道,不说城中的那些领兵将领,或者是贵族们会不会窝里反,就说他自己,多年之前可也布下了不止一手棋子呢。 再说了,他老丈人还在城中,好像也没在城头看风景,那是不是该出点力呢? 第779章大势(六) 长安城,左康坊。 前平阳公主府司马李武在左康坊主干道附近转了几圈,再次转过街角的时候,加快了脚步,窜进了小道之中,七折八拐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一处院子前面。 还是不放心的左右瞅了瞅,周围安插的耳目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才安心的敲了敲院门,很快里面脚步声响,胡大郎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院门。 李武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时节了,你还睡得着?若是有个差错,我唯你是问。” 两人相处很多年了,胡大郎才不怕这“矮子”,想当年他胡大纵横马邑,就从没怕过谁,后来给人跑腿到了长安,就成了平阳公主李秀宁的亲随,可见了不少大人物呢…… 开了眼界的胡大郎,那就更天不怕地不怕了。 “切,少来唬俺,这周遭住的都是咱家弟兄,天塌下来都能顶一会,又能出个什么差错?” 李武进门,将门顺手关上,也不跟他置气,只是催促道:“少要唠叨,走,赶紧带俺去见长史。” 胡大撇撇嘴,嘟囔了一句,“什么长史,司马的,也就你们这些还当真……” 当然了,虽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变得越发唠叨,可做事却不敢真个有所怠慢,在长安城中安安稳稳待了近十年光景,如今又逢动荡,稍一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他自己倒是不怕,可这许多朝夕相处的弟兄,加上自家的妻儿,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人捉住都掉了脑袋。 当年的马邑刀客,如今有了更深的牵挂,也就不那么无知而又无畏了。 虽说这处宅院置办了也有些年了,可李武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因为对这里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务求隐秘,他一个平阳公主府司马受人瞩目,不适合来这里晃悠。 宅子看着普普通通,其实却和其他地方相连,转到后宅围墙,推开暗门,进的是邻居那里,又走了两个院子,才进到主人居住所在?还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胡大不急不躁的在前面引路?一边说着这鬼地方很不便利?他家的崽子每天都嚷嚷着要出去玩耍,也不知道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边则咒骂着李家人不是东西,恩将仇报不说,没打过人家?就拿他们这些小人物来做法。 李武心里本就好像藏了一团火?被这厮弄的更是燥的不行?有心让他闭嘴?可想想胡大郎的脾气秉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李武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安稳日子过的久了,连胡大郎这样的亡命徒都变得人模狗样?就更不用说李武了。 他跟着叔父读了不少书,不知什么时候还练起了字画。 刚回来那几年?他总是能回想起在边塞如何如何,梦里好像都能听得见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以及那让人热血奔涌的喊杀声。 可时间久了,整个人也就平和了下来,尤其是有叔父作榜样…… 就比如说五百人来长安,如今还能聚在身边予以信任的,不足五十,其余要么娶妻生子,安稳度日,要么就已经被别人拉拢,分道扬镳了。 这就是岁月的威力,在它面前,什么样的忠诚,什么样的勇气,什么样的锐气,都能被消磨,都能被改变。 李武时常也会想,如果他没来长安会如何如何,晋地那些渐渐传于天下的名姓当中肯定有他李武一个,要知道当年在云内时,他已隐为众人之首,战功更不比尉迟,步群等人差了,而他更是李氏亲族中的一员,天然就有一定的优势。 每每想及于此,他心中未尝没有后悔,埋怨,甚至有那么一些的愤恨,可再想想,他作为李氏亲族,回长安来办的是家事,也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当然了,给平阳公主看起了门户,却是他始料未及而又会时常感觉尴尬的事情了,内情好像有些诡异,他也说不太清将主和公主殿下到底有何瓜葛。 可不管有没有隐情,他们老李家的人却托庇于公主府,都很不合适,可么多年下来,得公主殿下礼遇,不论李靖还是李武,都是感激不已。 就像如今,汉王大军已至长安城下,公主还能任他们叔侄脱走而出,真是很不容易。 思绪连篇之际,已是来到一处院落,院子里很热闹,鸡鸣狗吠不绝于耳,前马邑郡丞李靖坐于一处石桌旁的矮几上,一手拿着卷书册,一手撸着一条黄狗的狗头,正入神的看着书。 神态间不见一丝焦灼,悠闲的就像个乡间夫子。 见了叔父,李武努力平息了一下冒火的情绪,这才上前见礼。 李靖这才抬起头,和当年相比,除了头发日渐花白以外,这人倒是变化不大,总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实际上办起事来还是稀里糊涂,时常被情商爆表的平阳公主殿下捉弄。 “可是外面有了消息?”李靖开口就问,表示自己见微知著的本事还没忘,同样也表明他这悠闲的样子多数是装出来的,女婿就要进成安了,他这个老丈人不激动那是骗鬼的。 李武可不会装样,笑了一声,笑的很难听,也不知是喜是悲,连他自己好像都被吓了一跳。 “汉王已至城下,可能就要攻城了……” 李靖慢慢起身,拿着书卷的手肉眼可见的颤抖着,“来的这么快,前两日不说还在冯翊吗?” 这都不用解释,长安城里的消息如今乱纷纷的像团乱麻,小道消息满天飞,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不过大家都确定一点,汉王李定安带兵过了黄河,襄邑郡王李神符兵败,李定安兵锋直指长安,这些消息应该是真的,不然长安城也不会四门紧闭,如临大敌。 而李氏中人也是人心惶惶,包括李靖,谁也不曾想到他们还能有成为皇亲国戚的一天,这些年尽都在埋怨受了李定安的牵累,日子不太好过呢。 李靖这个倒霉蛋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仕途方有起色,就又被打回原形,躲去公主府当清闲长史去了。 而他那兄弟李药王也没好了,刚请托了宇文氏刚刚起复,却正逢李神通战败,一下子就城了出气筒,被削职为民了,现在倒好,一家人都被捉去关押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李靖倒没有拍手叫好,可当晚却罕见的摆了一桌酒菜,竟然把他向来看不顺眼的胡大郎拉到桌前,很是喝了几杯。 可见兄弟二人积怨多年,早已无法化解,若是得了机会,互相桶上几刀都属正常。 “攻城?应该不会……长安城高池深……得入长安者,非战之功……” 李靖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喃喃自语,其实他心里面的纠结之处比之李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边塞之地勉勉强强收了个学生,顺便嫁了女儿,怎么就弄成了今日之局面。 他李靖的眼睛一定是瞎了,当日怎么就没有看出来,那个普普通通,只能说差强人意的“上门”女婿,如今竟然闷头冲到了长安城下…… 早知今日,他当年又何必狼狈的溜回长安,以至于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长安城里他娘的就没几个好人,在这种虎狼之地待的越久,他越是想念马邑人的“淳朴厚道”。 当然了,如果他女婿带兵进了长安就又不一样,不管作为老师,还是老丈人,也许都将去到一个以前他从未想到过的位置上。 怕的就是他那女婿从偏远之地一旦来到繁华的长安,被长安的盛景耀花了眼睛,比如说平阳公主……被那些惯会花言巧语的奸佞围住,比如说裴寂…… 李靖一下就想的远了,李武在旁边一瞧,得,到这里来跟叔父商议大事好像不太合适?这是高兴坏了?还是怕得厉害? “就如叔父所言,长安城池高峻,轻易不得入来,而我等即在城内,怎能不尽力相应?” 李靖回过神来只稍微想了想,便又恢复了老样子,背着手神在在的道:“我李氏在城中友人寥寥,即便是当年入城的那五百壮士,如今还剩几何?人寡力微,何能相应?” “你道公主殿下任吾等离去,是想让咱们去开城门的吗?若强自为之……终为人所捕,押了你上城头,你让城外的汉王如何自处?” 李武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叔父说的有道理,可心里还是纠结,“叔父说的是,可咱们不出力,何人还敢出力?汉王在城外攻城,那得费多大气力?” 李靖斜眼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是怕汉王入城后怪罪于你吧?” 李武支支吾吾,显然是被李靖说中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才三十出头,功业之心还在,这要是能在汉王入城之战中出些力气,过后更好说话不是? 过去了这么多年,将主已经成了汉王,他是真不晓得那位总笑的让人心惊肉跳,度量不很大,杀人又很多的将主变成汉王之后,会发生怎样可怕的变化。 是不是还能记得当初有个李五郎为他效力过? 第780章大势(七) 在李破能不能入得长安城这件事上,李靖非常笃定,他想的和其实和别人差不多,长安城不是一座能够固守待援的城池。 洛阳也不是,只是李密参与了杨玄感之乱,那会因为杨玄感而死的洛阳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从贵族到平民,大批的人被杨玄感所惑,加入到了他的队伍中去,最终落得肝脑涂地。 可以说志大才疏的杨玄感,加上一个会出点馊主意的李密,让关西和洛阳门阀中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你瞧瞧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啊,杨广正率军征伐辽东,洛阳很空虚,长安也很空虚,杨玄感振臂一挥,门阀子弟闻声景从,据说来杨玄感麾下效力的人络绎于途,因为大家都想尽快把狂乱的杨广赶下去。 只是大家没料到这是个大坑,而且坑非常的大,填埋了不计其数的冤魂。 李密不但是挖坑人,后来他还加入了瓦岗军那样的匪帮,洛阳人非常的恨他,仇恨值甚至在拼命围攻洛阳的翟让之上。 所以虽说王世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相比之下,洛阳人更愿意给王世充出力,而非狗屁的魏公。 再加上洛阳大仓中有着充足的粮草,于是本不可能守得住的洛阳偏偏就创造了奇迹,被李密等人攻打了许多人,硬是一直矗立不倒,顺便也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长安会和洛阳一样吗?现实告诉人们,像李密那样的人,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了。 ……………………………… 长安中的骚动持续了有些天了,开始的时候,长安令,各个卫府的将军们,长安各部守军,都还算恪尽职守,救火队员般在城中奔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谣言四起……各种各样的流言也开始在城中各家府邸中传播? 贵族们私底下在不停的聚会? 商议着办法手段,以迎接将要到来的最糟糕的局面。 用暗流涌动来形容此时之局面是非常贴切的? 普通人关门闭户? 家中粮食却又不多,都焦急万分? 一些城狐社鼠,趁机作乱? 更弄的人心惶惶。 当年马邑郡的那场骚乱? 一些细节处好像正在长安上演…… 大朝会已经停了几天了,小朝会却开的越发殷勤。 朝中重臣挨个被叫到宫中说话,李渊的脸上再次挂上了“唐公”式的微笑,自他称帝之后? 可是许久没这么笑过了呢。 只是到底能拉拢多少人心? 连他自己都晓得。 当年的唐公之所以能邀买人心,是因为他从不轻易与人为难,就像当年隋文帝杨坚未登帝位时一般模样。 可一旦成了皇帝,很多惹人怨恨的事情便也无可避免的要来做上一做,杨氏如此? 李氏亦如此。 杨坚登基前,大家都以为那是个老实人? 尼姑养大的,也一定是个心善之人? 宇文家家的人太过阴狠残暴,换个姓杨的估计会好些。 可你瞧瞧杨坚当了皇帝以后做了些什么?有人还会以为那个沉默寡言? 颇为木讷的杨大郎是个好欺之人吗? 那些曾经推举他的人后来又都怎么样了呢?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 就算有? 他儿子也都给收拾了。 李渊也无不同,仁慈宽厚的唐公一旦成了皇帝,嘴脸变得可比杨坚还快上几分呢。 白天里召见了太多的人,说了太多的话,想了太多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李定安那贼子终于率军来到了长安城下…… 李渊很慌,从所未有的恐惧正在他心中蔓延,他甚至想起了他南下长安的时候,杨氏那些人在想什么? 晚间依旧不停的有消息传来,比如说城下的敌军并未攻城,却正在制造些攻城用具。 哼,他李渊自己又非不知兵事,李定安带来的那点人马,又怎能攻得下长安大城?若是那点人马即能奏功,杨坚父子岂非要气的从坟里跳出来? 李定安无非是在等着城中的一些人献城而出罢了,如果不能,围上个三两个月,长安依旧能不攻自破,城中粮草可没有当年洛阳多,且长安城内的人丁数量也非是洛阳可比。 ………………………………………… 深夜,天气微阴,此时已进入初夏,北地的夜风终是带了几分温润,让人感觉很舒服。 神思困倦的李渊回到了寝宫,战战兢兢的宫人们侍奉着心情不佳,神思不属的皇帝,不敢有一丝的差错。 此时皇帝的妃子们也不会无诏出现在这里,敌军围城,宫中的气氛比外间要诡异的多,因为那座宫墙围住了他们,同样围住了人心…… 一旦敌军入城,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样,宫人们的身家性命也许就全凭新主的一句话了,此时越为旧主恩宠的那些,估计下场越是凄惨。 宫中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丝一缕带着点香的烟火之气,那是宫人们在焚香祷告,以求平安。 她们中间很多人虽出身尊贵,家人都是长安中有名有姓的大贵族,可在此时能庇护宫人的却没几个。 因为在她们进入到宫中那一刻起,她们的生死荣辱便和这座宫城联系了一起。 其实对于皇帝李渊来说也是如此,这个时节如果李渊敢离开宫城一步,很多人就会以为他要逃走,长安城的四门可能立即便会打开…… 李渊很累,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背又塌下去不少,脸色灰扑扑的,眼睛浑浊,却又不时透出一丝丝的寒气……浑身上下好像都透露出一种不详的气息。 李渊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进行了一场场的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交易之后,他将自己的朋友留在了身边。 可他的朋友可没再如平时般感到荣幸,裴寂此时有点后悔,今天不该来宫中打探什么情势,这种时候还在皇帝身边流连,本身就意味着风险的增加。 宫人们轻手轻脚的给两个人换上了便服,按照李渊的吩咐温了酒,送上菜肴,连个把盏的宫女都没留下,就都退了出去。 李渊摩挲着酒壶,眼睛看着裴寂,好像又没有看他,弄的裴寂心惊肉跳,连平日很是利落的嘴巴也不好使了起来,半晌都没蹦出一个字来。 突然李渊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呵呵的笑出了声。 裴寂一个哆嗦,差点没从榻上跳起来,魂都飞出去半截。 李渊兀自不觉,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幽幽道:“俺这半生啊,四处流离,只在长安待的久些……可这里的人,皆乃虎狼之辈,与虎狼相处的久了,人便也有了虎狼之心……呵呵……” 裴寂尽量将抽离的魂魄重新拉回躯壳,耐心的听下去,他对李渊的性情极为了解,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听着就行。 可李渊的样子……让他很是担心,李渊从晋阳留守任上就和他相交,一路走来,从晋阳到长安,他裴寂简直就是亲眼见证了李渊崛起的整个过程,并紧密的参与其中。 李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出身大阀,自小就是皇亲国戚,就算父亲死的早,却没人敢于轻看。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李渊待人很有分寸,并无多少关西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可那只是表象,这人实则骄傲的很,也非常的固执,爱听奉承之言,却又极不喜欢别人露出那种言不由衷的样子。 换句话说,爱听好话不假,可你马屁拍的太明显,在他眼中也就流于轻浮孟浪,马屁拍的很不到位,那你可就怕在马腿上了。 不管李渊如何伪装,其实这都是一个典型的关西贵族。 关西贵族与人相交,可以诉说志向,可以谈论美人,可以评说天下英雄,等等等等,但他们一般不会向你倾诉心事,那会暴露他们的软弱,一个软弱的关西贵族,是生存不下去的。 眼前的李渊就是如此,裴寂看着他,不觉间心中就泛起了四个字,穷途末路。 李渊也确实很不对劲,没有邀饮,李渊唠叨的都是些旧事,也不很大,琐琐碎碎的,隔着以往断不会从李渊嘴里听到这些,说着话,他连续的饮着酒。 也不知是喝的太急,还是就想要醉上一场,反正酒量非常不错的李渊眼睛很快便朦胧了起来。 可裴寂越来越紧张,失态的帝王比平时更加危险,可他却不敢走,甚至不敢像平常一样上去给李渊把盏。 恍惚间裴寂甚至想着,当初杨广在江都行宫中度过最后一段日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眼前这位至尊一样,沉醉在一些往事当中呢? 想到这些,他不由向门口处望去,那里是不是也会闯进一群如狼似虎得近卫骁果,拿出三尺白绫…… 裴寂不由有些悲伤,他本来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奈何进了满是虎狼的长安,于是也沾染了些虎狼之气,不再那么容易伤感什么了。 可如今他瞧着李渊的模样,心里拔凉拔凉的,不管是为李渊,还是为自己,他眼睛渐渐酸涩了起来,于是也一杯杯的饮了起来。 第781章大势(八) 这一晚,李渊和裴寂这两个朋友喝的酩酊大醉,恨不能喝死过去,再不用为明天到来的麻烦事而操心。 说起来李渊还是比较幸运的,在这种时节,还能有个朋友和他一起喝酒,在这一点上,他已经胜过了几乎所有的君王。 因为君王是没有朋友的,孤家寡人才是他们真实的写照。 像李破就比较合格,没什么友人跟他谈天说地,他这人也一向耐得住寂寞,不需要跟人喝酒解闷。 隔着大半个长安,跟李渊遥遥相望,从之前的神思不属,两天过去,李破已渐渐笃定了下来。 长安城没有让他失望,城墙很高很厚,城中的人口很多,更多的则是人才,这些都是如今最为宝贵的财富。 李破驻兵于城下,并在第一时间率领亲卫围着长安城转了一圈,随即下令扎营休整十日,同时也开始制作攻城器械。 他给足了城中人们“准备”的时间,让他们考虑清楚,明辨敌我,当然了,在这段时间内,各处会传来更多的消息。 散出去的各部会陆续归队,除了冯翊,华阴这样的战略要地外,其余都可以放一放,像关西这样的地方,只要西京一下,也就象征着大半个关西到手了。 之外还有潼关,以及西北的屈突通部,加上逃走的李世民,差不多三十多万人马……也就是说,李唐实力犹存,此战依旧存在很大的变数。 馅饼很诱人,可先能吃掉哪个部分,别说李破,即便是他身边的将领们也没什么谱。 李世民逃的很仓促,隔了两三天再去追赶,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如果来不及? 让他和屈突通合兵在了一处? 事情就有些麻烦了,屈突通……这人虽没见过? 可在前隋时任职兵部尚书? 据说很受杨广的器重。 降了李唐,同样很受李渊信任? 竟然能以异姓之人而领大兵,这在李唐好像还是头一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屈突通很忠诚吗?李破倒觉着? 这人应该非常聪明……那这次会不会更聪明一些呢? 李世民能给他什么?到了那里? 一定会先夺了屈突通的兵权,屈突通若真那么聪明的话,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保全自己呢?这还是比较值得期待的…… 再就是潼关的李建成了。 在李破看来,和狡诈而又胆子极大的李二相比? 李建成已如冢中枯骨? 不怎值得关注了。 因为张士贵的缘故,他对潼关守军的情况最为了解,潼关守军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什么硬仗了,直到去年才经历了考验。 表现的可谓是稀里糊涂,王世充几乎是带了一支乱七八糟的大军? 在先锋单雄信部大溃的情形之下,还差点攻入潼关? 潼关守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再加上风陵渡口一战,更是让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而且李建成牙口不错? 收了那么一大堆降人,不押回长安进行甄别任用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敢将那么一群人放在潼关内? 真是自己找死。 翟让? 李密,王世充可都是很好的榜样,都死了没几年,李建成估摸着也要步其后尘,就是不知道最终交到他手上的是李建成这个大活人,还是一颗人头。 他对那些家伙非常的有信心,只要困上些时日,那些人一旦觉着不妙,潼关必然生乱,这可比李世民那边好猜多了。 这一天,李破几乎开了一天的军议,除了间或听取各处传回来的消息之外,就是在商讨进入长安之后的各种事宜。 这种军议还要开上很多次,因为大家虽说攻占过城池,却从未攻占过像长安这样的地方,倒是进入晋阳的时候还算有点经验可以吸取。 但那会儿是真不一样,那是宇文歆献城,后面又有晋阳王氏帮衬,加上李元吉把晋阳人家得罪的差不多了…… 如此种种,得晋阳时足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后来治政晋阳也很顺利。 长安这里可能会出现无数个宇文歆,同样也会出现无数个王氏家族,你若不早做准备,进城之后就要手忙脚乱,一个不慎,让军队脱离了掌握,那才叫笑话。 所以一场场的军议商量的就是严格军纪,不得滥杀之类的口号和行动,再加上入城时哪个要接管城防,哪个要收拾俘虏,哪个又要掌管城中各处衙署,谁又要去跟城中的贵族们打交道。 如此种种,事无巨细,能想到的就要安排好了。 接下来就是让杨续修书一封传回晋阳,让晋阳众人可以起行南下了。 除留下必要的官吏,守军之外,陈孝意暂留晋阳,任并州总管,晋阳其余各个衙署的人们则都要搬来长安,不管长安的人事到时候有多拥挤,也必须先让政令通达起来。 长安中的官吏要甄别任用,从中还要挟制门阀世族,必须要有大量的自己人,而先降的有好处,后降的喝汤,出力的必然有功,没出力的靠后站,等等等等,这都是既定的路数。 从晋阳到长安,路程不算太远,那边也早有准备,可一来一回,快则十几二十天,慢了就得一个多月,时间上不很紧凑。 而晋阳人家到了关西地界,又会跟本地人产生多少冲突,会不会酿成不可收拾的祸患,谁也不知道。 反正李渊就是一个前车之鉴,他从晋阳带回来的人们都是出了大力的功臣,可很多人在长安过的并不如意,被排挤还好说,像刘文静之类就[ ]已经掉了脑袋。 再加上河南人,河北人,山东人此类来自北齐故地的人们,还有那些南人,经过了隋末战乱的洗礼,各个都要弥合分歧和敌视,在他们中间找到一些相互制约的平衡。 一想到以后就要面对无休止的政治斗争,李破又有些心里发堵。 当然了,从这些准备也看得出来,李破已视长安为囊中之物,他手下的人们也都在摩拳擦掌,即便无人献城,他们便要领兵再跟关西人见上一仗,嘿,打下长安城可也是大功一件呢。 随着时间推移,长安城下的大军规模越来越大,很快便超过了十万之数,除了陆续从晋地赶来的后续兵马以及押运粮草的人之外,还有一些是唐军降俘。 如果要强攻长安的话,第一批攻城的就是他们。 说实话,唐军的表现跟李破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唐军将校士卒,从上到下并没有多么坚定的战斗意志,李破以为会发生的苦战并没有出现,李世民所率的唐军主力跑的比兔子还快。 其余地方守军有的一触即溃,有的望风而降…… 很难想象就是他们缔造了开皇盛世,又是他们跟着李渊父子横扫天下……或者说他们运气太好了? 这当然是个笑话,任何能创造大一统帝国的人们,都不会只凭运气走到这一步。 李破越发的忙碌了起来,除了准备接管长安以及后续的一些事情之外,他还和以前一样,开始命人去各处安抚人心,尽可能的让关西各郡不误农时。 这个做起来比较困难,兵荒马乱的时节,谁还有那心思种田?不定就是给旁人忙活的,再加上李世民所率领的十余万兵马一路西去,到处征用粮草,民壮,对地方上的破坏非常大。 急急窜逃间,几如流匪,李渊在关西那点好名声本就已所剩不多,如今更是被败坏一空,很多人再说起关西李氏来,已是咬牙切齿了。 可李破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努力,关西再怎么折腾,也比当年的马邑,雁门强,如今你再瞧瞧,那里已是晋地粮仓,若非有他李破,谁还能有如此本事? 而农耕这种事情,必须一年一年踏踏实实的做下去才能见效果,你今年不做努力,今年就没吃的,大家没了粮食,谁也安稳不了。 大军征战,这方面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于是便叫来了那些来投的世族子弟,略略说了下,便派出了很多的劝农使,同时让他们宣扬出去,一旦他李破主政,关西各郡,今年将免征钱粮,劳役。 于是汉王的贤名初初现于关西地面…… 忙了几天,长安城中依旧没什么动静,李破正琢磨着是不是用些手段,给城中的人们施加更大的压力的时候,他最想听到的消息之一传了回来。 ……………………………………………… 扶风郡,盘龙山南麓的一处山丘之上,天策上将府驾曹参军郑仁泰浑身是血的努力挺直腰杆,他的身边猬集着数十名和他一样,血染重衣,筋疲力尽得唐军士卒。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在他们耳边一直回响着,郑仁泰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马,这么多的骑兵。 他们震惊而又绝望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如云般的骑兵蜂拥而过,他们一般都穿着半身甲,背着弓箭,挎着环首刀…… 因为长途追击的原因,他们从人到马好像都蒙着一层灰尘,他们在坡下纵马而过,连看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第782章大势(九) 这一天,左骁卫大将军窦轨率郑仁泰,杜君绰等,以一万五千唐军精锐为大军断后,被围于扶风郡南由西北盘龙山麓。 面对蜂拥而至的骑兵大军,唐军结阵拼死御敌,然而仅半日,唐军大溃……战即不能,逃亦不得。 这一战太惨了,时至今日,唐军中从将军到士卒,根本没有几个人有跟骑兵大军交手的经验。 咪咪阅读app 在晋地铁骑面前,战败即是大溃,成群的败兵不是被追击而来的战马践踏而死,就是成群结队的跪地请降,除了侥幸钻进山林之中的人之外,一万五千多人几乎无人能够脱逃而出。 像郑仁泰这样的中级军官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大军一溃就急急逃窜,可两条腿真是没有四条腿跑的快,于是只能被围在一处小山丘上听天由命了。 他们眼瞅着在漫天的烟尘当中,刚刚大胜的晋军骑兵便马不停蹄的向西而去,显然是追逐唐军主力去了。 直到骑兵们走的差不多了,才有专门收拢降俘的人过来,叫喊着让他们放下兵刃,赶紧自己下来投降,不然就要如何如何。 郑仁泰心胆已丧,也没想着给秦王尽忠,于是很干脆的扔下了腰刀,带人降了。 实际上,之所以有这么一场战事,归根结底是因为秦王李世民和他的将军们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李世民料定晋军过河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进围长安,而长安城大,轻兵围之恐难陷之,必然会全力一击…… 换句话说,和西京长安比起来,他们这些逃走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换了他李世民,只要能攻下西京,即便是放了皇帝走人,也是值得的。 大家都觉秦王说的有理,于是大军并没有急急西逃,而是沿路“征募”壮士? 顺便取些粮草以供军需。 大军后面一直跟着些尾巴? 他们也没怎在意。 到了武功时,军中文武第一次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有的人在劝秦王南下,过五丈原去蜀中? 那里既有粮草? 又有援军,而且领兵的是赵郡王李孝恭,可比屈突通牢靠多了。 另外一些人却不同意,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现在不去和屈突通合兵一处? 过后屈突通得知长安已然失陷,惊惧之下会怎么选择几乎不用去猜,定是率军降敌无疑。 没有了屈突通所率的十余万人马? 想靠蜀中之资而伐中原? 好吧? 刘备,诸葛亮他们干过? 没干成。 大家争吵来去,互不相让? 在武功又耽搁了两天? 这两天才是最致命的。 最终雄心依旧的李世民不出意外的选择了继续西进,去跟屈突通汇合,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其实是他跟李孝恭不睦已久,最近还在琢磨着换了李孝恭回京的事情,李孝恭对他的不满只会更大。 他就这么狼狈的引军入蜀,加之李孝恭麾下有不少将领都和秦王交好,李孝恭忌惮之下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若是之前,李孝恭在李世民眼中实不算什么,可现在嘛,他们兄弟再闹起来的话,便宜的可就是外人了。 大军重又起行,军中又多了许多地方上的官吏以及他们的家人,除了一些人敬慕秦王威名之外,很多人都是被迫加入了这支西行的队伍,因为秦王殿下到了西北,需要有才能的人为他治理郡县。 像武功这样的大城中的官吏,都可谓是人才。 等这些人进入队伍当中,大军行进的就更慢了,当大队骑兵出现在唐军身后的时候,即便是李世民也后悔万分,就遑论其他人了。 这个时候唐军已经进入扶风地界,闯进了李破的“老家”,你说李世民还能不倒霉? 开始的时候,来的骑兵并不算多,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也不怎么可怕,只是像苍蝇一样围着大军打转,时不时的骚扰一下,并不能对大军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可只过了一天,陆续赶到的晋军骑兵越来越多,差不多已经具备了向唐军发起进攻的实力,到了这个时候,不用李世民再说什么,凡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汉王李定安没打算放他们西去。 再一个就是晋军骑兵已然渡河,在武功停留的那两天,使他们失去了摆脱追兵的最后一个机会。 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自然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晋军的步军在唐军眼中已是非常可怕的军旅,而他们的骑兵……可怕这两个已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们。 行进如风,彪掠如火……经历了多年的战争,用突厥人磨利了刀锋,用军纪与荣耀铸就了魂魄的晋地铁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一支军事力量,甚至没有之一一说。 能够稍微羁绊住他们马蹄的只有高大的城池,宽阔的江河,高额的山峦而已,城墙矮一些,江河窄一些,山峦低一些,都不足以挡住他们的兵锋。 李世民不敢停下来,哪怕扶风郡城离着大军不远,就像在冯翊他不会死守不出一样,被围住了的唐军,失去作用的同时,也必败无疑。 窦轨是李世民派出的第三批断后人马,一万五千精锐,根本不求击败追兵,只求能为大军主力创造一线生机。 而且唐军选择了极为痛苦的野战,没办法,当他们进入城池的时候,那些骑兵便绕城而过去追击唐军大队去了,那不叫断后,那叫避难求活。 实际上即便是窦轨所率的唐军颇众,也展示出了求战之心,更挡在了去路上,可他们也并未阻挡住所有追敌。 只有左武卫府的李年所部停了下来,用了半日吃干抹净,这才心满意足的追着罗士信等人的屁股去了。 眼见败局已定,李世民在众人相劝之下,急急分兵,继续断尾求活。 被晋地骑兵黏上的感觉太糟糕了,李世民留下段志玄守南由,稍扼追兵,房玄龄,刘世让等人率大军主力沿汧水北上去汧阳。 翟长孙则率百余轻骑护着李世民南下向秦岭逃窜。 穷途末路,莫过于此,至此李世民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求能逃得性命,什么雄心壮志,都被扔在了一旁,其狼狈之处真的是一言难尽。 就算如此,依旧没能逃得敌军耳目。 李破以骑兵起家,这些年几乎一年一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已经彻底把骑兵打造成了怪物。 在野外遇到这只怪物,除非肋生双翅,又或者像突厥人一样也成群结队的来对抗,不然你既战胜不了他们,又逃不了,几乎是无解的存在。 就算分兵,百多骑兵也漏不过斥候的眼睛,很快便被人在后面缀上。 近百里的行程,一追一逃,唐军殊死抵抗,拼命逃亡,可唐军本就与晋军有着差距,此时又无心恋战,于是这一路上一个个的被敌人射翻下马。 所幸晋军并不知道李世民就在队伍当中,只以为是一队准备向蜀中求援的信使,于是最终翟长孙护着李世民只余十几人,一头扎进了莽莽群山当中,侥幸脱走。 南由的段志玄比别人多了些喘息的时间,房玄龄等人的主力根本没能到达汧阳就已经被大队骑兵追及。 这一次,唐军早已筋疲力尽,尉迟恭和罗士信也没跟他们客气,大溃唐军于汧水之畔,唐军横尸遍野,汧水的水流都被染成了红色。 降者不杀,跪地者免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在马蹄声的伴奏之下,为此战落下了帷幕,大批的唐军跪地请降,房玄龄,刘世让等人尽皆被俘。 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天策上将府差不多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以说,从过河开始一直到现在,李世民所率唐军几近全军覆没,战事进程非常快,中间虽也有不少战略战术上的考量,可却少有什么精彩之处。 相比当年与突厥,与李神通,罗艺,甚至是刘武周等的战事来说,确实让人感觉普通了些。 但仔细想想,这样的战果却是多年努力的结果,从李破南下晋阳开始,和李唐纠缠至今,每一次较量都是处心积虑,每一次纠缠,都是倾尽全力。 优势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此消彼长之下最终一战功成,这里面到底流了多少鲜血,又凝聚了多少人的智慧和努力。 写出来就是一部传奇,唱出来就是一首史诗……当然,不管是传奇还是史诗,都还远远没到结局的时候。 当大捷的消息传到李破的耳朵里,李破心中的喜悦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没能捉住李世民,真是个狡猾而又幸运的家伙,李二逃去了哪儿,好像都很麻烦呢。 李二啊李二,一别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让咱见上一面? 骑兵陆续回转,李破只命尉迟恭部继续西进,直逼秦州,顺便令王泽修书一封,让尉迟恭带过去,希望屈突通能识时务一些。 返回得骑军带回来了许多俘虏,鼎鼎大名的就有好几个,其中让李破耳熟能详的就是房玄龄了,房谋杜断嘛。 其余宇文士及,刘世让,褚亮等人,也都听说过,当然是听旁人说起,和房玄龄是两个性质,如非褚遂良现在还排不上号,李破倒也晓得,大奸臣嘛。 第783章大势(十) 这一战对于八百里秦川的最终归属可谓是至关重要。 唐军精锐成规模的被消灭,散处各处的唐军,乃至于各地守军都将受到震慑,尤其战败的还是秦王李世民,效果会更加明显。 尤其是像李破这样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般欢喜无限,就算没能真的捉住李二,可其人已如丧家之犬,想要卷土重来怕是有如登天之难了。 只是多少还有些忧虑的是,若是其在蜀中兴风作浪,未免麻烦,蜀中道路难行,伐之不易,以李二的胆略,确实还能给他自己留下点机会。 当然了,概率也不算太大,李孝恭见到了狼狈的堂弟,是笑脸相迎,干脆的交出兵权,还是一刀削下对方的脑袋呢? 按照人性而言,后者发生的概率可要远高于前者的。 而此时此刻,李破已经顾不上再纠结这些了,随着各部陆续归来,大军渐渐舒展开身体,终于展露出它庞大的身躯,即便对着雄伟的西京,也不再显得渺小孤单。 四处捷报频传,大军上下皆感振奋,攻城的请命声不绝于耳,很多人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战的气氛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 望着巍峨的长安城墙以及城墙上依旧高高飘扬的李唐战旗,李破也开始感到了些不耐烦,城中的那些人行动太慢了,拖拖拉拉难道真在等着他强攻入城? 哼,到了那个时候,又有谁有好果子吃呢? …………………………………… 晚间,明月高悬,连绵十数里的晋军大营当中,士卒们多已睡下。 一行人穿梭在营帐之间,偶尔与巡营的将校相遇,他们便会口称大王,锤击着胸膛竞相行礼。 终于李破被人簇拥着来到一处营帐前面,早有人迎在那里,引着汉王殿下进了帐篷?随即一股药草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 军帐不小,快赶上中军大帐了,大名医孙思邈和其他几个随军而来的大夫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偶尔还会争论一番。 见李破来到?几个人已经得了消息,并不吃惊,只是深感荣幸的站起身来?纷纷给大王施礼。 话说孙思邈在这里并不出彩,一个呢,治疗外伤他并不擅长?二来呢?年纪还轻?到底经验有限,想要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名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他只能算是晋阳名医中的一个罢了。 不过呢,孙大夫是道门信徒?这些年东游西逛的走了不少地方,就算医术还差些火候?气度上却已是修炼的炉火纯青了。 见了大人物?不畏不亢?见了小人物?也平常待之,于是这些年在晋阳得享很大名头,却也得罪了不少同行,因为这个家伙诊金很低,收徒也不怎么设门槛,影响了大家的生意。 李破到了这里,可不是来寻孙思邈说话的,他只是跟几个医官道了几声辛苦,又嘘寒问暖了一阵,把几个四五十岁的大夫感动的声音都结巴了。 唯有孙大夫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别人激动他也连连点头,别人哽咽,他也恨不能掉下几滴眼泪的样子,别人夸赞自己的功劳,他也挺起腰板,与有荣焉……看着着实有些好笑。 “那些人在哪儿,带我去瞧瞧……嗯,莫用紧张,汝等只需尽力医治,死活皆是命中注定,与汝等无关。” 几个大夫包括孙思邈都大大松了口气,他们都是随军大夫中的佼佼者,有汉王鼎力支持,各人的权力都不算小,与之相随的就是承担的责任也大了不少。 而能送到他们手上的伤者,身份都不简单,医死一个两个的,保不准自家的性命也就不怎么稳当了。 这同样是个医患关系非常紧张的年头,达官贵人们不讲理起来,宰上个八大夫和玩似的,连华佗那等名医都不可免,遑论其他人了。 李破的一句话,确实给几位夙夜不眠的大夫心神稍安。 而他们之所以紧张,是因为确实有人伤的很重,比如说左骁卫大将军窦轨,现在离着鬼门关恐怕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可是一位正经的关西大贵族,在关西人里面数得上号的人物,窦威,窦抗兄弟殁后,这人便是扶风窦氏的顶梁柱之一。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上不着,像房玄龄等人你瞧瞧,就都囫囵个的被押解了回来,也都不怎么害怕有性命之忧。 反而是窦轨,兵荒马乱中被射中两箭,还被斩了一刀,你说冤不冤? 李破被几个大夫引着,进到窦轨养伤的帐篷里瞧了瞧,心里先就撇了撇嘴,这人和窦诞那厮长的还真像,一副老白脸模样。 你说说你这个样子去耍弄下琴棋书画多好,领什么兵嘛,你瞅瞅现在,样子多难看,也不知活不活得过来。 这老乡处的你说说,你们这些姓窦的怎么就往咱枪口上撞呢? 陪在李破身边的大夫在解释,“窦将军受了两处箭伤,一处刀伤,伤的很重,失血也多,当时虽经包扎上药,却过于仓促,送到这里的时候已有了脓症。” “小人们不敢怠慢,重新刮去腐肉,用了上好的伤药,内服外敷用尽了手段,勉强算是保住了性命,可窦将军还是高热不退,昏迷不醒,若是这两日里还是没有好转……” 说到这里,小心的看了看李破的脸色,轻轻摇了摇脑袋,意思再明白不过。 李破笑笑,按捺住心里张牙舞爪的小黑人,拍了拍大夫的肩膀,“还是那句话,尽力救治便是了,死了的话……正好借其人头一用。” 大夫稍稍哆嗦了一下,心说您只要别把咱的脑袋弄没了就好,别人的嘛,借不借的咱也不很关心。 跟着李破过来的罗士信,张进两个便吭吭哧哧的笑了起来。 罗士信在哪嘟囔,“李年那厮也真是,捉了个病鬼回来作甚?当时不如一刀杀了,带个人头回来岂不干脆?” 李破回头给了他一拳,“莫要作怪,若是把这人给吓死了,几位大夫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几个人恶形恶状的又笑开了,李破称王之后,威严倍增,已经很少这样跟人开玩笑,这显示汉王殿下心情真的很不错。 窦轨适时的在那呻吟了几声,也不知是在表示抗议,还是不愿意将人头贡献出来。 大家伙静了静,接着就都哈哈大笑,几个大夫也无奈的赔笑,孙大夫看着这几个活阎王,嘴角抽搐,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接着大家转到另外一处帐篷,这里的一位受伤也不轻,只是比窦轨那倒霉蛋要好上许多,当然其倒霉程度是丝毫不让窦轨专美于前的。 宇文士及,匈奴后裔,本姓破野头,字仁人。 其父很出名,大名鼎鼎的前隋左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杨广的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也是后来人口诛笔伐的大奸臣。 当然了,这并不算准确,宇文述南征北战多年,军功上并不比韩擒虎,贺若弼,段文振等人少上一点,只是辅佐杨广的时候,过于忠心了些,坏了名声而已。 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是,宇文述没有儿子出名,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两背叛旧主,在江都缢死了杨广,于是享大名于天下。 宇文士及就比两个昏悖狂乱的哥哥清醒多了,也足够聪明。 这人少年时娶了前隋南阳公主为妻,算是前隋的驸马,得封新兴县男,后来又迁鸿胪寺卿,这些其实都是靠着父荫得来,做不得数。 等到江都之变后,他那两个哥哥张狂了起来,后来竟然称帝了,封了他一个蜀王,宇文士及被这两个哥哥吓的不轻,自请去山东为官,后来则和封德彝一起不远千里投了李渊。 他和李渊是有交情的,这个就不多说了,而且他的妹妹入宫为昭仪,很得李渊喜爱,于是宇文士及彻底跟他的哥哥们划清了界限,逃过了一劫。 宇文士及很快就成为了秦王一党,他非常看好李世民,几次出任秦王府要职,最后在冯翊受伤的时候,任职秦王府司马,可以说是李世民心腹中的心腹。 他在冯翊奉李世民之命在阵后督战,不幸为流矢所中,伤的不轻。 要不怎么说这人非常聪明呢,他自觉受创甚重,跟随李世民西去一路颠簸,性命堪忧,于是自请留下来率兵守冯翊,为大军西去争取时间。 李世民走了不久,宇文士及没怎么抵抗就开城投降了,实际上算是李世民给了这个心腹臣下一个交代而已,放了他一条生路。 宇文士及还醒着,作为晋军过河后,第一位重量级的俘虏,很受关注,只是这厮受了箭伤,李破又很忙,所以至今没有见到汉王殿下而已。 可受到的关注一点不少,还是一路从冯翊被带来了长安城下,关键时候发光发热也不是不可能的,比如说窦轨得脑袋就可能被借去一用,他宇文士及大致也是如此。 李破被人簇拥着一拥而入,听到动静的宇文士及龇牙咧嘴的站起身,缓缓挺直身躯,眼珠儿转的比平时快了三倍,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第784章大势(十一) “宇文士及,见过汉王殿下。”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宇文士及一躬到地,即便是拜见秦王李世民的时候,也不见他如此恭敬。 心情不错的李破只摆了摆手,“免礼吧。” 等宇文士及起身的时候,脑袋上的汗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孙思邈没其他几个大夫那么多的忌讳,立即上前给他查看伤口,隐约间又有血渍殷了出来,伤口稍有崩裂,但问题不大。 孙思邈暗自摇头,这些人啊,名利之心如此重法,偏又怕死的很……天下间这样的人要是少上一些,如今这世道也就不会这么乱了吧? 而在李破眼中,一个活着的宇文士及比只剩下一口气的窦轨价值就要高上许多了。 宇文氏是出过皇帝的家族,可他们和窦氏,韦氏这样的汉姓不一样,鲜卑人和匈奴人当中姓宇文的多了去了,很多人都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而且按照当年这些外族的习惯,许多部属都会跟随自己的将主,军主的姓氏,于是宇文一族也就更加的庞大了起来。 宇文述这一支就是宇文阀当中非常显赫的一脉,其父就是北周上柱国宇文盛,关西门阀的奠基人之一。 别看祖先都是外族,实际上宇文阀已经汉化的差不多了,像宇文士及这一脉,上数不到十代人,再往前就追溯不上去了。 他们和汉人的那些千年大族没法相比,所以也就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自己的东西,连文字都丢的差不多了。 比如宇文士及就号称文武全才,不但在关西文坛有着一席之地,更是秦王府文学馆中的一员,与褚亮等人并列。 当然了,关西人摆弄文章,也就那么回事,不然杨广也不会跟关西贵族们吹嘘什么论起文采来朕也应该当你们的皇帝。 此时李破瞧着这个半老不老的小白脸,可不管他伤的有多重,接着就问,“你怎就笃定俺就是汉王?” 宇文士及心下是大大松了口气,听说汉王李破嗜杀成性,常常以虐杀战俘为乐,像李仲文,慕容罗睺等据说就是这么死的。 李氏,慕容氏都是不让宇文氏的大阀,随随便便就掉了脑袋,让很多关西贵族都惊惧的很,只是大家嘴上不说而已。 宇文士及是真怕一见其人,就被拉出去砍了,那得多冤啊? 可见两边相互征伐多年,各自的形象在对方那里都妖魔化的厉害,李破是如此,李渊父子也不例外,比如说你如今再去晋阳城中问问,当年宽厚英明的唐公早就面目全非,差不多沦为匪人了。 这里面有王氏的功劳,同样也是李破故意为之,更有李元吉的贡献,这就是早年间的宣传战,和后来差不多,只是没那么精确,影响范围也没那么广而已。 所以等到大家见了面,也就有了百闻不如一见的感觉。 宇文士及的担心就很无谓,李破从无滥杀之举,关西贵族在他面前掉了几颗脑袋不假,却全都有所考量,更多的则是甄别任用。 “汉王气度非凡,异于常人多矣,士及怎会错认?” 李破抿了抿嘴唇心说,你这就不如人家一个孩子了啊,多好的拍马屁的机会,都送到你嘴边了,你可好,就这么敷衍于我,是不想活了怎的? “来,坐下说话吧,说起来你我还有些渊源呢。” 大军军帐,没必要的地方不会弄什么床啊,凳子之类的东西,多数都是铺上一张兽皮,弄些茅草垫一垫,就差不多了。 因为一直以来实行的是府兵制,就更加的节省,行军打仗时府兵们过的好不好,多数看的是各人的家境…… 像宇文士及就颇受优待,给他弄了很多的毛皮既能作为床铺,又能拿来御寒。 李破没嫌弃,拽过一张来席地而坐,其他大夫就袖手而立,罗士信也不客气的弄了一张给自己垫在屁股底下,瞪眼瞧着宇文士及,大有你不满意俺就揍你的架势。 宇文士及也早已站的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的时候,连起码的贵族礼仪都没守住,实在给关西人丢脸。 而心里还不得不琢磨一下,渊源?莫非说的是宇文歆?两家倒真不远,宇文歆的父亲是北周大将军,广陵郡公宇文孝伯,和宇文述同殿为臣,交情有多深不见得,却也能时不时对饮上几杯。 可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位汉王的脾性,若是那般,人家才懒得提起,和关西大阀拉关系的阶段早就过去了。 灯火依稀中,李破幽幽道:“大业八年,本王随征辽东,六月间,汝父宇文述,大将军于仲文奉命过江击平壤……本王随行,那一路上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啊……” 宇文士及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汗就又下来了,头也有点晕,这算什么渊源嘛?难道是想从俺这里找补一下? 当时那么多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你怎么就逃回来了呢?命还真够大的……乱七八糟的,他联想力倒是很丰富。 旁边的罗士信听了,眼神立马变的凶狠了起来,他娘的,竟然有这事,这白脸贼竟是宇文老贼的儿子?要是早知道了,押过来的时候顺手宰了多好,宇文老贼害人不浅,当年大伙在路上可没少骂了他家祖宗。 今日见了真人,若不能让他家断子绝孙……奶奶的,还真是可惜…… “唉,竟是如此……父亲当年也说,能生还隋土,实属侥幸,可惜了那数十万将士,如此血仇,异日定要讨还……时至今日,也就汉王殿下还以日月星辰旗为号,家父若是还在,定要为汉王效犬马之劳的。” 也亏他脑瓜够用,连消带打的隐约告诉你错不在咱父亲那里,要找你也应该去寻高句丽君臣的麻烦,顺带还表达了自己的投效之意,真真是不容易。 只是宇文士及有点不太明白,这等多年以前的旧事说出来干嘛?想找个因由斩了他,也不用这么麻烦吧? 还是这位心胸竟然如此狭小,多年前的旧事还在耿耿于怀,那可就太糟糕了,让这样的人进了长安城,老天爷,大家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破按照习惯稍稍的吓唬了一下对方,试探了一下别人的智商,这是常规操作,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感到奇怪。 只问答间,心下多少有了点谱,姓宇文的还真没几个好东西,宇文述父子就不说了,宇文歆那厮可也不是油嘴滑舌,见风使舵嘛。 “真要那般,何其之幸也……伤养的如何了?瞧你这脸色,看来还需静养些时日……这里颇为简陋,杀气又足,非是安养身体之所在……” “长安近在咫尺,只一墙之隔,汝家亲眷亦在其中,如今可望而不可及,可惜可惜……” 宇文士及眼珠又转了起来,这话说的还真够婉转,与传闻中的汉王差距就更大了,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也难怪以这人如此年纪,便率兵来到了长安城下,离着称孤道寡也只一步之遥了。 而这人和秦王相比……实在是不好说的紧呢。 好吧,与徐世绩等人总要拿魏公出来比对一下相似,宇文士及等人也有这个毛病,毕竟大伙之前敬服的也就一个秦王殿下,连皇帝李渊在他们心目中都要逊色三分。 “殿下说笑了,城中此时人心惶惶,暴乱迭起就在眼前,士及妻儿家小皆在城中,也是忧心如焚,奈何人微力寡……只望大王能尽早入城弭平祸乱,还臣民个清平世界,到时臣等定感大王恩德,怎敢不倾力相助?” 又是臣啊又是大王的,臣服之意已是一览无余。 到此李破是迅速失去了谈兴,寥寥数语,此人品性已见一般,骨头甚软,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一流。 而且完全不准备出力,只想过后享福的油滑令人分外厌恶,大体上现在来投的关西贵族都是这种姿态,殊不知他们的这种傲慢里面已是弥漫着陈腐的气味,让人分外不喜。 说起来,关西人占上风的日子也有百八十年了,确实也到了该走下坡路的时候,也难怪李二一仗就败了没了踪影,瞧瞧他的手下,都是怎么一副模样? 又略略聊了两句,李破最后瞅了瞅宇文士及,心中已是想着是不是将这个家伙弄到旗杆上去看风景,不过最终还是作罢,还未到杀人的时候,先要让人看看咱的度量。 再者就是此人新降,不愿出力倒也情有可原,不需着急……李二的眼光应该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名声。 他既然重用了这些人,咱不妨也拿来用用,也省得再去胡乱寻找。 宇文士及则被他临走时充满杀气的眼神吓的不轻,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伤势好像都重了一些。 出来之后,李破趁着心情还不算太糟糕,又去见了房玄龄几个。 实际上,他这种有些屈尊降贵的姿态很符合时下的风气,求贤若渴嘛,就得做这幅模样给人看。 可秦王李世民笼络人心的本事确实很不错,俘虏们都垂头丧气,丝毫看不出感激之情,倒没有上赶着找死的人,只是都委婉的拒绝了汉王殿下的招揽。 到此,李破的心情终是不美妙了起来。 第785章大势(十二) 汉王的旗号并没有那么吸引人,无论是李破的出身,还是关西人对他的观感,都无法让他像李渊一样受人欢迎。 也就是隋末战乱持续的久了,可谓民心思安,所以对王者的要求也就变得了,不然的话,一个勉强能进入关西世族门墙的人,在人们眼中差的可就远了。 好在李破这些年努力补足了不少的短板看,他娶的是关西世阀女儿,汉王在名义上也是萧皇后封的,是前隋正统,也还打着日月星辰旗。 别看人们对杨广恨的咬牙切齿,可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人们对前隋的旗帜依旧很有亲切感,就像宇文士及所言,现在还能打着前隋旗号的人,也就汉王一家,可不光他父亲如何如何,很多人对此都有所感触呢。 再加上晋军兵精粮足,对关西人形成了压倒性的武力威慑,于是关西人便表现出了羞羞答答,欲拒还赢的姿态,打算观望一下形势再说。 尤其是秦王府众人,上一刻还都自诩国之栋梁,智谋之士,与太子一党斗的热火朝天,好像天下已在他们掌握之中一般。 可下一刻能,都没怎么挣扎就都沦为了阶下之囚,各个如在梦中,这要是不矜持一下,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也就弄的李破意兴阑珊,暗道这些人不识时务,若是此时助我成事,哪怕你把城门给我弄出一条缝来,也算你大功一件不是? 如今却扭扭捏捏的像个娘儿,既怕老子要了你的小命,又不想给老子出力,都想什么好事呢这是? 哼哼,等老子进了长安城,再拿尔等做法…… 其实吧,也是他这些年收拾的河南人太多,河南被王世充,李密两个祸害的太过厉害,令河南风气大坏,侥幸存活下来的家伙不管良莠,全都成了墙头草。 这不免也影响到了李破,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了起来,可到了关西人地界,威望不足这一点就变得极为明显了,让他多少有些不适。 而他跟南人还没什么交往,一旦遇见了,估计又要遭他吐糟一番。 …………………………………………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安城中的气氛越来越是紧张。 城中唐军各部并未因晋军不曾攻城而有所减轻,反而压力持续激增。 为了防止有人作乱,城中已施行了各种禁令,闲杂人等无故不得上街行走,不得携带兵器,等等等等。 内城和外城之间也隔离了起来,守军各部将领也都换成了值得皇帝信任的人,即便如此,李渊也不再走出宫城,唯恐有人借机行刺。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刻独善其身,很快李渊的诏令便下到兵部,户部等衙门,让他们召集京师各个贵族府邸的家将,仆役等成军,代替守军巡行街市,以防有人作乱。 可惜成果寥寥,在这等时节,贵族又怎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家兵和仆役是他们最后的依仗。 而且你今天把他们的人都召走了,明日里是不是就要让他们把家中的粮食拱手相让?再过几天,若是城中大乱,是不是有人就要闯入他们的府邸,祸害他们的妻儿?到时大家哪还有反抗之力? 他们不愿出力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更为现实,那就是就算换了皇帝,新的主人依旧得倚重他们,所以他们又怎么会在此时得罪有可能成为他们主人的人呢? 由此守军面临的问题可就大了,不久之前,因为冯翊告急的缘故,左骁卫大将军窦轨率两万人援冯翊,结果一去不返不说,晋军和飞一样突然便出现在了长安城下。 两万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别看动不动就有十几二十万人的大军出征,那大多都是征召府兵而来,其中还要有一部分民壮…… 晋军为何如此强大,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兵力组成上,几乎都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没那么滥竽充数的人。 唐军就不一样了,和前隋军旅相比都要差上一些,就更不用说和晋军相比,再加上重外虚内的兵力配置…… 所以窦轨带走了两万人马,长安守军的兵力立即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不然以李渊的脾性,又怎么会征募贵族私兵来用? 在这一点上他和杨广差不多,都信不过这些关西“匪类”,甚至于他比杨广都还要差些,毕竟人家杨广在败亡之际,还有卫玄,阴世师等人极力试图挽回,这等时节,除了他的亲族之外,李渊又敢放心任用哪个呢? 当然了,李渊肯定也少不了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的臣下,只是不如卫玄,阴世师好用而已。 比如说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在襄邑郡王李神符出掌冯翊之后,他就是皇家御卫的头子。 在李秀宁出京去永丰大仓之后,连宫中的千牛备身府都归他掌管了,可见李渊对他是极为信任的。 对于姜宝宜而言,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可能今后都没什么外出领兵建功的机会了,他那“耀眼”的战绩,也让人再不敢任其出外为将。 还是那句话,姜宝宜这人领兵之能不敢恭维,为人处世也是稀里糊涂,可有一条,这人的忠心真的无可指摘。 什么太子一党,什么秦王一派,或者是小肚鸡肠的齐王李元吉,在他这里都不成,他就算不敢得罪你,也绝对不会被你拉拢过去,对李渊可谓是忠心耿耿,不容置疑。 这也是多年以来,不管他犯下什么错,或者又说了什么糊涂话,得罪谁谁谁,都安然无事,还能一直身居高位,无法撼动的原因。 等到李破兵临城下,姜宝宜这个位置越发的重要了起来,皇宫以及内城的安危都被李渊交在他的手里,外城的各部守军其实也逐渐被置于左武卫府之下。 一个特殊的时期,让姜宝宜一下成为了京城防卫司令一样的人物,所以说人生际遇这东西,还真难讲的很呢。 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了李破耳朵里,若他还能回想起姜宝宜是哪个,他一定会大笑三声,为李渊喝上一声彩。 可人家姜宝宜确实是来到了人生巅峰上,而比之当年,作为左武卫大将军,常驻京师,统领羽林卫士,见到了无数的大人物,并与之打过交道,姜宝宜想不长进都不可能。 可以说,人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姜宝宜了。 直到如今临危受命……传奇的人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将主……”姜宝宜的亲从统领,折冲校尉张满急匆匆走了进来,也不管卫所中有多少其他人,只行到姜宝宜身边,垂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消息显然重要而隐秘,姜宝宜只听了几句,立即挥手让众人退避。 见人都出去了,张满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还有左屯卫府将军许世绪,骠骑将军张平高等人已私会数次,说话时都在埋怨皇帝待他们太薄,说什么大家都有首义之功,却造人排挤,功劳都被别人占了去,皇帝也不给他们撑腰……” 姜宝宜直勾勾的盯着这个救命恩人兼心腹,一时间头都大了几分,他这些年确实安插了很多耳目,主要是皇帝有命,他不敢不干,不然的话,他哪有这个胆子去监视朝中文武?活腻了吗? 要知道这会儿可不兴特务政治。 而张满口中的许世绪,张平高等人,都是皇帝太原起兵时的老人,不算秦王一党,可却都属于晋人派系,在关西属于外来户,这些年被排挤的非常厉害。 到了现在,官未升几级,实权也少的可怜,有怨言那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赶上这会儿敏感时刻……让姜宝宜非常棘手。 另外张满还报说高氏也现异动,这些北齐余孽,一到关键时候就拖后腿,还不敢随意处置,比之前那些人还要令人感到为难。 按照往常的规矩,涉及到这些人的时候,一定要向皇帝报说,可现在嘛,姜宝宜觉着皇帝付其以重任,还要什么事都去宫中请教,他这个大将军也就不用当了。 而且吧,姜宝宜有感城中暗流涌动,觉着应该杀鸡儆猴,拿一些人的头颅来给那些首鼠两端的人瞧瞧。 好吧,多少年过去了,姜宝宜变化是不小,可有一点却没变,那就是杀人逞威的习惯还在,变的则会看家世下菜碟了。 “你带人去拿许世绪,张平高等……此辈忘恩负义,内外勾连,欲要开城以应外敌,罪无可恕,力斩,悬头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就知道……张满锤击着胸甲应诺一声,转身离去,他从晋地一直跟随姜宝宜到现在,对姜宝宜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他对自己的了解。 姜宝宜没看到的是,背对着他的张满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微笑,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平常。 而姜宝宜自己则立即率兵前往前户部尚书高纶府邸,高纶是北齐神武帝高欢嫡系血脉,这是出过皇帝的家族,到了关西之后,开枝散叶,同样很是兴旺。 而高氏子弟除了没有传承到高欢高瞻远瞩,英明神武的一面之外,其余差不多都继承了下来,比如说好色,又比如说乖戾…… 第786章大势(十三) 高姓毫无疑问是大姓,里面有汉人也有外族。 高纶这一支是渤海高氏后裔,是外族融入汉人当中的典型事例,他们中间的名臣大将数不胜数,甚至还出了高欢这样一个皇帝。 另外隋开皇年间名相高熲也是渤海高氏一支。 所以说这是一个非常显赫的家族,更是当今世上顶级门阀中的核心成员,没有人愿意轻易招惹他们,除非他们自己造孽。 而从大业年间开始,高氏也和独孤,陈氏,萧氏等世族一般,毋庸置疑的渐渐走上了下坡路,因为他们受到了杨广全方位的打击。 到了李渊登上皇位,因关西渐趋安稳,各个世族皆有起色,高氏也不例外,他们在户部站稳了脚跟,对家族的帮助非常之大。 起初太子詹士李纲任户部尚书,李纲何许人也?其祖籍也是渤海人,与高氏乃是正经的同乡,对高纶等人非常照顾。 等李纲因刘文静案去职,便荐高纶继任户部尚书,高纶本就是太子一党,这会儿无人可用之下,又有李纲推荐,遂顺利升任户部尚书一职。 可这差不多也是高纶噩梦的开始。 因为不久之后,秦王李世民引病归京,随即任尚书左仆射,对于高纶来说不幸的是,太子有感军功不足,自请出外领兵。 这一下就尴尬了,靠山走了不说,还来了一个大敌任职顶头上司。 而不管出于怎样的考量,高纶反正是没含糊,眼中只有太子,秦王的政令到了他这里,时常要搁置上一段时间,对秦王本人也不很恭敬? 李世民深厌之。 后来无论是高纶还是高氏就都倒霉了。 高氏父子同吟一女? 并闹出人命的案子在长安闹的沸沸扬扬,顺便还收拾时任长安令的齐王李元吉? 可谓一石多鸟? 过后还抓不住一点旁人操弄的把柄,可见秦王之阴狠毒辣。 如果说这还只是高纶治家不严? 私德有亏,还能勉强在户部立足的话? 那么后来高纶的侄儿在蜀中勾结匪人? 劫夺大军粮草,欲投萧铣的事情发作,高纶这个户部尚书也就实在当不下去了。 按照惯例,皇帝一旦发火? 就有削职为民的事情发生? 于是高纶倒霉的成了平头百姓。 将大贵族削职为民可以说是这个时间段的一个常见处罚,大部分人过不了几天就又被起复了。 大概相当于皇帝当头给了你一棒子,过后又想起你的好来,拍了拍你的肩膀,又把你从地上搀起来了。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 这很有为政的艺术,既能让你敬畏? 又能让你感激,多好的事儿啊? 不妨多干一下。 实际上呢,这完全是皇帝自己的错觉? 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讲? 李渊被杨广削职为民过? 窦威和窦抗兄弟也被削职为民过,最后你瞧瞧,这些人抽空子就给皇帝狠狠来了一下。 高纶是特倒霉那种,太子不在京师,裴寂,李元吉等被秦王收拾的老老实实,再不敢随便作妖。 加上与汉王李定安的战事越来越是不利,情势日渐不妙,于是高纶这个人就被大家有意无意的给遗忘了。 高纶自然非常不满,秦王一党也就罢了,太子这边就很不地道,户部有多重要不必细说,就说在给河边大军分配粮草上面,户部在高纶的指使之下,可没少给潼关便利和偏袒,更没少给秦王部属制造了麻烦。 这般出力,太子一党中也很是罕见,如今因罪得咎,太子可曾为我高纶说上一句话?用上一分力? 他不会去想,那会王世充正张牙舞爪,准备西来攻打潼关,也不会想到太子正需要秦王的支持,哪里会因为他高纶而跟秦王翻脸? 不管怎么说,反正怨恨由此而生,这在朝堂政争当中很常见,只是高氏乖戾的一面在紧要关头也就显现了出来。 因为心情郁郁,高纶跟朋友们喝酒的时候就常说太子李建成薄情寡义,他高纶向来唯太子马首是瞻,为太子鞍前马后,从无怨言,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太子却不闻不问,待人何其薄也? 还有皇帝,若非咱高氏在京中帮他说话,他怎会有今日?如今还娶了咱高氏的女儿,却听信谗言,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咱们高氏的脸,真真是不当人子。 好吧,这俨然就是晋末遗风在作祟,功臣和贵族们对皇权失去了敬畏之心,于是怪话连篇,甚至当面跟皇帝或者上官拍桌子瞪眼,最后弄得大家不得不刀兵相见,粗鲁野蛮之处真的是一言难尽。 高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他的“酒后失言”很快就传入了李渊的耳朵。 李渊自然是不高兴的,可高纶和刘文静不一样,刘文静那种破落户,在关西数不上数,再加上争权争的太厉害,杀了也就杀了,高纶却是高氏子,李渊看重的就是这个。 所以也只是指派姜宝宜看着点这厮而已,换句话说,差不多就是被监视居住了。 可高纶的乖戾并不仅仅是表现在言语的不敬上,他是非常的不高兴,在家里喝闷酒,喝多了就要打杀仆人,婢女,还做一些很不好的游戏,残暴之处比之突厥贵族也不差什么。 等到外敌来了的时候,高纶一下就瞅见了“报复”的机会,立即呼朋引伴,准备做出些事来给李氏瞧瞧。 当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带人围住高纶府邸的时候,高纶正在他的后宅之中和几个人饮酒,顺便指使家将鞭打两个犯了错的仆从。 每一声惨叫,在他们听来都好像佐餐的美酒,癫狂的的欢笑声回荡在厅堂之上,下人们惊恐在旁边伺候着,生怕自己也被拿来做法。 酒到酣处,高纶更是脱下外衣,亲自下场,抽的人皮开肉绽,辗转哀嚎,不久便渐渐没了声气。 高纶这才作罢,抹了抹脸上斑斑点点的血渍,狰狞如鬼的面容上浮现出几许惬意,回头笑谓众人道:“李定安,贱家子尔,侥幸得享高位,正可为吾等之助,借其手铲除李渊父子……” “就怕是驱虎迎狼,李渊与我等还可称兄弟,那李定安起于草莽,狼子野心,一旦入得城来,恐遭反噬之祸啊。” “不过一董卓,何惧之有,只需寻一吕布,取其性命易事尔。” 几个人喝的面红耳赤,早已亢奋的忘乎所以,七嘴八舌间什么鬼话都冒了出来,都是一副胜券在握,天下我有的模样。 等姜宝宜带人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几个醉鬼,更被高纶指着鼻子痛骂,唾沫喷了一脸。 高纶确实是喝的太多了,加上他素来看不起这位天子近臣,金州姜氏,那也算得一户人家?俺家奴仆祖上怕是都要比他尊贵上几分…… 而这会乍见姜宝宜竟是不经通禀就出现在了面前,大怒之下,借着酒劲,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 他说别的也就算了,高氏子总要得些优待,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揭姜宝宜的伤疤,说姜宝宜在晋地如何如何,鼠窜而回不说,不定在晋地是怎么委屈求活,才得全性命,回来却还在搬弄是非,也不知是卖了谁,才再得高升云云。 姜宝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新仇旧怨加起来,不由怒从心起,抽刀出来一刀便将喝醉了的高纶砍翻在地,犹不解恨,再剁了几刀,这才被惊恐的近卫们拉开。 此时高纶血流如注,抽搐了那么几下,顿时一命呜呼。 见了血,姜宝宜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发狂躁,这些年的压抑,以及一朝大权在握的狂喜,在这时好像都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姜宝宜大吼道:“事已做下,不能外传。” 这些近卫本就是他的心腹,再一听这等言语,皆觉有理,犹豫片刻之后,纷纷抽出刀子,随着姜宝宜一道,将这院内众人纷纷砍杀了个干净。 过后姜宝宜闻着新鲜的血腥气息,心中快意之余,却又难掩恐惧,要知道高氏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搁在平时,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在高氏府邸行凶。 这会儿脑子一热,做下了此等无可挽回之事,真真是又气又怕,亲卫们则慢慢围在了他的身旁,杀气渐消之际,也都没了主意。 良久,姜宝宜才咬牙道:“去,寻些引火之物,烧了这里,就说高纶阴谋叛反,被咱们围在府中,自知无幸之下,放火而死。” 近卫们一听,纷纷应诺,就是嘛,杀人若不放火,总觉得缺点什么,将主就是将主,非我等所能及也。 当火焰在高府上空升腾,浓烟四起之际,姜宝宜传奇的一生也就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估计他这一辈子也不曾想到过,手上能沾染到高氏子弟的鲜血吧? 高府大火,浓烟滚滚直上青空,府中人众四散,而这之前,左武卫府的军兵们便围了高府…… 这些消息一经传开,可没人管你不得,长安城中的乱相一下就去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787章大势(十四) 姜宝宜干过的蠢事有很多,不用一一列举,这是一个自以为是,却又非常无能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今天则再添一桩公案。 高纶这样的人不是不能死,这年月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可能落入朝不保夕的境地,时至今日,皇帝死的也不只一个两个了,何况一个高纶? 家世再是显赫,随随便便也就掉了脑袋,只是他们其中大部分人都没意识到脖子已在刀口之下而已。 是的,高纶可以死,却不能死的这么稀里糊涂。 大贵族们代表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姻亲,他们的朋友,等等等等,一个牵扯两个,两个牵扯四个,看到的地方有他们的根基,看不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枝叶,这就是门阀。 就像是秦王李世民杀独孤怀恩就很突然,闹的一地鸡毛,以秦王之尊,差点都无法收场,遑论是一个姜宝宜了。 而今正是非常时刻,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高纶一死,既无多少前因,又没有做什么准备,高纶就这么死了,那还了得? 贵族们怕的就是这个,他们可不管高纶是不是自杀,只知道你左武卫府围了人家府邸,然后人就死了。 不到半天的功夫里面,城中已是谣言四起,很多人都明里暗里诉说着李氏的暴行,同时恐惧在人们心中快速的滋生成长。 李渊想要逼迫大家与城同存,上城墙去跟敌军拼命。 只要稍有怨言,就会被抄家灭族? 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就是李渊手中最锋利的屠刀? 你是没见,高纶可是被砍成了肉泥…… 李渊已经命人看住了城中各处要害? 一旦敌军入城? 他就会命人纵火焚城,让大家给他李氏陪葬。 城中粮仓已无多少粮草? 都被那些贵人们运到了家里,昨晚俺还见过有人王皇城里运粮食? 那一车车的? 也不知有多少。 …………………………………… 谣言四起间,各种各样的说法纷纷出现,高纶的死就像一个催化剂,轰的一声点燃了火药桶。 而另外一边的张满也没闲着? 率人去捉许世绪? 张高平两人,可许世绪,张高平两个事先就得了“风声”,张满率人到时,两人已逃走多时? 张满遂空手而还。 张满寻到姜宝宜的时候,这位左武卫大将军早已蔫了? 满脑袋的官司,还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正打算去宫中向皇帝求救。 张满听说高纶死了,也是目瞪口呆? 他可真没想到? 高纶那样的人还有自杀的勇气? 在他看来,京城中的贵族贵则贵矣,但要说骨头硬,却还得数边地儿郎。 当然了,这瞒不了多久,他跟随姜宝宜很多年了,姜宝宜左右近卫皆其部属,只稍一留意就能觉察出不对。 等他知晓是姜宝宜先动了手,把高纶给砍死了,然后还杀了些高纶的朋友,在高氏府邸纵火,伪装现场。 即便心怀鬼胎,张满也是被这种操作弄的没了任何的主意。 本来他回来是准备挨骂的,可在高纶被杀这件事发生之后,他那点事情根本不在姜宝宜考量范围之内了。 姜宝宜的无能在这会表现的清晰而又明确,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像许世绪,张高平这样的首义元勋就算没多少实权,但他们心思和手段可不是高纶那样的败家子能比的了的。 他们的朋友更非酒肉之交,都是能做出大事来的人,一如当年敢跟唐公起兵南下,胆气不壮怎么行? 这个时候左武卫府左领军刘君雅给姜宝宜出了个馊主意,大意是高纶阴谋叛反,罪行昭昭死不足惜,怕的是众人趁机作乱而已。 现如今我左武卫府掌京师防卫,领各部兵权,不如召各部领军前来卫所议事,心中没鬼的人自然也就来了,有鬼的人也不会出现。 到时有了借口,正好除掉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其余众将定会以左武卫府马首是瞻,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之下,内平祸乱,外御强敌,嘿嘿,之后将主升迁之时可不要忘了俺们啊。 好吧,就是这个调调……唯恐天下不乱,当世的将军们多数都是这么个德性,你听听这说是什么。 一旦握紧了兵权,内里敉平骚乱,外面赶走了强敌,然后呢?是不是就能巴望一下其他什么了?就算再不成,咱也能当当董卓啊,曹操啊什么的吧? 姜宝宜正六神无主间,立马就心动了。 这实在是个馊主意,连张满都瞧出来了,姜宝宜却还不自觉,甚至觉着这个主意很不错呢。 他没觉着自己威望不足,更没觉着逼着大家伙站队在这种时候是有多危险,嗯,他本就是个分不清轻重的人。 不然的话当年在介休也不会跟张伦闹别扭,在李神通麾下的时候,也就不会想夺徐世绩的兵权。 他一向的作风就是大胆进击,然后……交给别人来收尾。 ………………………………………… 在姜宝宜尽情施展他的“才能”的时候,皇帝李渊也没闲着,你当他又用错了人吗?这次还真就不是。 李渊年纪老了,性情越来越暴躁倔强,渐渐听不进别人的话了,不然也不会时常就给李二吵上一架。 可你要是认为李渊老了,牙口就不好了,眼睛也瞎了,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渊虽已年逾六旬,可还开得了硬弓,射得中箭靶,骑得动快马,而年初的时候,还让后宫的妃子怀上了身孕,你说人家牙口好不好吧。 人家的眼睛也绝对没瞎,上次跟裴寂喝醉在寝宫之中,等酒醒了,便将京师卫戍之权交给了左武卫府。 平阳公主李秀宁入宫的时候还抱怨过,为什么不让她来领千牛卫,或者是骠骑,鹰扬两府,姜宝宜那个草包怎能当此中任? 李渊当时动了怒,将李秀宁赶了出宫。 这两日呢,也许是李渊后悔了,便派了很多的宫女太监去平阳公主府听用,赐下了不少的金银财帛,国库里面的贵重东西,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进了平阳公主府。 看上去就差亲自到公主府给女儿赔不是了。 大小朝会都停了下来,只召长孙顺德,窦琮等外戚,以及李瑗等李氏亲族商议了几次,也无人知道李氏这种内部会议商讨的到底是什么。 皇宫,甘露殿。 得知姜宝宜召各部将领前往左武卫府议事的消息的时候,李渊正在安坐读书,比李靖差了一点的是没有狗子相伴,可消息却比李靖灵通了百倍不止。 李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不见喜怒,和前几日相比,他脸上的纹路好像又深刻了许多,只是眼神却不见了之前的焦躁和愤怒,看上去平静的多。 他的眼睛有些浮肿,因为这些时日几次垂泪,最近的一次是昨日里,城外的敌人举着天策上将府的战旗在那招摇。 据说战旗破碎,还染着血,大家众说纷纭,李渊则是老泪纵横,虽然李世民打小就不招人喜欢,可毕竟是他李渊的骨血,又是他最出息的一个儿子。 如今不管是为敌所获,或是为敌所败,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只要一想到心高气傲的李家二郎狼狈的样子,他就心如刀绞般难受。 “来人,诏齐王入宫来见。” 齐王李元吉匆忙而又狐疑的入了宫,甚至破了宫中不得骑马的规矩。 李元吉现在很忙的,他正在召集私兵,将藏在各处的兵甲都取出来,同时也在派人打探着城外的动静,哪里兵多些,那边兵又少些。 好吧,瞧这个样子恐怕谁都能猜得到,逃窜专家,齐王李元吉再次准备出逃了。 这也不怨他沉不住气,别人在城破之后也许还能投效新主,唯他李元吉不成,这并不光因为他是李渊四子,陈叔宝那样的家伙都能委曲求全的存活下来,他一个皇帝的儿子只要肯放下身段,活下去也应该不算什么? 但别忘了,当年他在晋阳的时候可没干什么好事,不但把晋阳王氏给得罪死了,另外怕是汉王李破也在惦记着他得项上人头呢。 毕竟他那会年轻气盛,得意忘形之下,曾说过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说代州总管李定安的妻子甚为美貌,很想见识一下云云。 他不知道李定安记得不记得,反正他自己是记着呢,于是准备拼死逃出去,至于往哪里逃,自然是蜀中了。 他也得罪过屈突通,可不敢去跟西北的屈突通见面。 正在一心为小命奔忙的时候,竟然父亲召他入宫,犹豫再三,他准备来见父亲最后一面,过后大家各奔东西,遥祝安好即可。 到了甘露殿,迎接他的是一桌丰盛的酒菜以及一个满脸慈祥的父亲,看到这个情景,齐王李元吉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跪倒在地便给父亲磕了几个响头。 李渊招了招手,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莫要作那女儿态,来,赶紧起来,陪为父饮上几杯,就算是为父为你践行如何?” 第788章大势(十五) 李元吉腹中绞痛,他捂住肚子想要站起来,却好像已经没了力气。 鼻子湿润,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李元吉顺手抹了抹,定睛一瞧,鲜红的刺眼,恐惧滋生,疯狂蔓延。 李元吉慢慢睁大了眼睛,猛的抬头向父亲望了过去。 天色已近傍晚,殿中没有亮灯,大片的阴影落在李渊的身上,脸上,在李元吉眼中形成一个阴森可怖的景象。 他还想说什么,鲜血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翻倒在地,呃呃的痛苦呻吟着,在骇人的抽搐中渐渐没了动静。 看着这一切,李渊一动未动。 宫人们早已被驱离左近,几个穿着盔甲的大汉悄悄进来,掌灯,近前来默默抬起李元吉的尸体,准备按照之前李渊的诏令搬出去掩埋。 “放下吧……都出去……勿要进来打扰。” 这些只听李渊号令的近卫羽林们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退出了甘露殿,只是率领他们的两个将领有些着急。 在这种危难关头,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敌军入城时护着皇帝杀出长安,一路到蜀中去。 而时间紧迫,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至于齐王李元吉是死是活,甚或是为什么会死,都并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殿内的李渊终于动了,他突然弯下腰咳了起来,咳的很厉害,夹杂着也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难听而又刺耳,其中所蕴含的情绪,则更让人不寒而栗。 “你生来顽劣……秉性凉薄……为敌所擒,必辱家门……为父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 大敌来攻,李世民率军独走,他带走的其实不单单是十余万大军,也顺便带走了长安乃至于潼关各处的一线生机。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李世民就要比他的父亲以及兄弟们无情的多的多。 当大军围城,不过几日下来,李渊便已晓得事不可为,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若都还可以说能够应对的话,那么城中涣散的人心则已无可挽回。 李渊和他的臣子们交谈商讨了无数次,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众人各怀心思,根本无法同心协力。 而自他登位以来,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关西世阀的子弟们,那么时至今日,关西儿郎又怎么会将身家性命交给李氏? 这是一个互为因果的事情,谁都怪不得,就像当年他李渊南下长安,关西子弟毫不犹豫的抛弃杨氏是一个道理。 所以齐王李元吉被他的父亲毒死在了甘露殿中,这是一位帝王在穷途末路之时为保全家族做出的最后一些努力。 就像李渊自己所说的那样,李元吉是他四个儿子里面最不成器的一个,而且天性凉薄,一旦被人所执,几乎不用想,定会有辱门楣。 这样的例子不是很多,却也绝对不少,比如说陈后主陈叔宝,蜀后主刘禅,这还都是帝王本人被俘留下的笑话。 皇子被俘的事情在之前尤其是晋末战乱至今就更多一些了,一个个卑躬屈膝,委屈求活,简直是生不如死,李渊自己就亲眼见过一些呢。 旁人也就罢了,可李氏嫡子绝对不能落到那份田地,愧对列祖列宗不说,也定让李氏宗族蒙羞。 他李渊一世英雄,可以死,但绝对不能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 李渊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默默的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登上皇位那一刻,无疑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候,也在他的想象中停留的最长。 那时的他春风得意,容光焕发,好像整个天下皆已在握……李渊脸上浮现出笑意,可就算这样一个美好回想的时光都是如此的短暂,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殿中监宇文修大步走了进来,并急急道:“听说骠骑将军张平高,左屯卫将军许世绪等引兵为乱,外城……长孙顺德,窦琮等不听调遣,姜宝宜正欲带兵与之相并……” “至尊,今已事急,不若赶紧起行,我等拼却性命不要也定要护着至尊杀出去,以待来日……” 李渊站起身来,脸上犹带泪痕,腰却已挺了起来。 “杨二当皇帝那会,咱们流落在外,四处奔波为官,偶尔才能回来待上几日,那时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回长安常驻……” 说到这里,李渊哈的嗤笑了一声,“既然如今遂了心愿,为何还要出走他方……劳劳碌碌,最后又能得些什么呢……你瞧瞧,朕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了啊……” ………………………………………… 城外的晋军大营。 天色已晚,营房之中飘荡着烟气,大家正准备吃些晚饭。 在长安城下驻扎了也有七八天了,除了陆续有骑步大军加入进来,也有些奉命离开,来来往往的大营的规模却是越来越庞大了。 汉王说休整十日,然后便要攻城。 那高大城墙很多晋军士卒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很多来自河南的则看着很是眼晕,营地中每天都砰砰乓乓的在制造各种攻城器械,反正不管怎么样,决战的气氛越来越浓,晋军上下也紧张了起来。 大营中军,各卫府将军们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随着十日之限渐渐临近,商讨战后该如何收尾的问题渐渐少了,该怎么攻城成了主要议题。 “末将觉着试试无妨,若实在不能力取,围上些日子便是了,长安城中那么多的人,日子一长他们吃什么? 西京虽说要紧,可依如今之形势,天时地利皆在于我,末将认为不需太过急切,先收服郡县,安定关西民心为上。” 这是左翊卫将军张伦的想法,张伦实现了他与汉王相聚于长安城下的承诺,河边一战的战术运用以及战绩可圈可点,已隐有位于众将之上之势。 他的眼界以及对大局的把握确实也在众将之上,他不怎么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他认为西京已在囊中,没必要为了夺取它而增加伤亡,不然趁这点功夫干点别的,西京就在哪,飞不到天上去。 反驳他的是现在后勤上的大管家,兵部侍郎王庆,他是后来押运粮草到的河边,跟随大军一直来到长安城下。 因为出身当年总管府的缘故,身份上天然就能压不少人一头。 “张将军说的或有道理,可臣以为若西京久拖不下,恐生变故……张将军也说了,如今天时地利皆在,唯独人心还需安抚。 西京长安,东京洛阳,皆天下气运之所在,得之便得人心,李密,王世充之辈为得洛阳连年厮杀,生灵涂炭,可王世充一旦得胜,众人虽皆知其奸诈残暴,却还是蜂起而从,何也?东京在握,气运加身尔。 所以臣以为只要西京一定,关西人心归附乃早晚间事……” 显然和张伦的意见不一样,他觉着西京非常重要,不应该顾忌什么伤亡。 王庆的意见得到了王泽,裴世清等人和一部分将领的赞同,西京太诱人了,让人心动的厉害,而且西北有屈突通在,潼关也还在唐军手中,北方的突厥汗国现在没什么动静,可一旦知晓西京就快被拿下了,不定就要出兵来搅和一下。 没错,大部分人都觉着西京一日不下,便如鲠在喉,唯恐生变。 而张伦也并非孤家寡人,尉迟恭,步群在外,他这个“后起之秀”说出来的话,分量便要比之前重上几分。 尉迟信,宇文镬,李年几个就觉着不如先等等,先收拾了潼关的李建成,再看看屈突通的动向,然后说不定长安城里的人自己就把城门给打开了呢? 也就是说,时日之期将近,晋军这里还没有统一意见,因为大家精神都比较亢奋的缘故,各持己见,都很难被对方说服。 所幸倒没有人主张像杨广领兵作战时那样先退回去,再给李唐个机会,赢的光明正大些。 好吧,这种时候其实大家吵的再凶也没用,汉王殿下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他在军中,拿主意的就不会是旁的什么人。 一直到账中燃起了灯火,一盘盘的鹿脯,还有煮的很烂的骨头棒子被一盘盘端了上来,李破才挥了挥手,“先吃饱了再说。” 众人闻着香气肚子都不争气的咕噜了起来,在军营中能吃到这么多肉食,实不多见,要是温彦博身在此间,那是一定要多说上几句,影响一下李破的食欲的。 “这些野物都是不远的兽苑中猎取,嘿,听说李渊那厮喜欢摆什么百兽宴,也不知现在还吃不吃得下。” 账中众人多数都哈哈大笑,毕竟是汉王殿下说出的笑话,不笑可不成。 像王泽,裴世清等人吃的慢条斯理,笑的也很矜持,可腹有诗书的他们凑起趣来,将军们只有膛乎其后的份。 “以臣所知,京外兽苑共有三座,皆是当年文帝时扩建,其中野物也多是那时放养,等杨广继位,常居于洛阳,于是西京兽苑门庭寥落,旁人又不敢猎杀,倒是野兽们得了福荫。 如今李渊窃据皇位,天下骚动,百姓嗷嗷待哺,却还在设什么百兽之宴,哪是什么宴饮,宛若百兽行于人间尔,只此一处,与我主差之远矣……” 第789章大势(十六)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倒是将颇有些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李破麾下的文臣武将们,意见观点或有不同,性情品德或有高下,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尖锐的矛盾,更无陈年积怨,所以做起事来掣肘不多。 这是一个新兴的政治军事集团,充满了进取心,和令人羡慕的朝气,这是关西贵族们现在最缺乏的东西,同样也是他们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主因。 而关西人家也确实没让李破失望…… 饭后,李破开始赶人,这些家伙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还想给汉王殿下灌点汤,真真是让人厌烦的不行。 等人都走干净了,李破也终于可以静静的想一想,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好上一些。 张伦的建议其实很合他的心意,尤其是其中一点,能够减少大军伤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精打细算的老毛病还是没改,降低伤亡一直是他努力的方向。 至于原因嘛,还是那句老话,多年下来就这点积蓄,哪怕损失上一丁半点,都让他肉痛的不行。 可裴世清等人的说辞也不无道理,长安这样天下瞩目的地方,时间一长,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别的什么他还不怕,就怕北边的突厥人闹出乱子,不管是去代州捣乱,还是在榆林方向牧马,都会给他的战略造成不可估量的变数。 也就是现在北方诸侯们剩下的少了,要是搁当年那么乱糟糟的,突厥人估计只要歪歪嘴,他李破立马就能成为众矢之的。 就算是现在,西北的梁师都,东北的窦建德都还在仰突厥人鼻息过日子呢,嗯,在别人眼中,他一个娶了突厥公主的人也没资格去说别人。 而为了天下大业着想,只要西京入手,就算有所损伤也是值得的。 到底该怎么选择他还没拿定主意,于是也不用他拿什么主意了。 “报……” 拉着长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到了帐前稍稍被人拦下,就有人一头撞进了军帐。 “大王,长安城北城门已开,长孙顺德降了。” 最先开城出降既非城中那些典型意义上的关西贵族,也非闹将起来的许世绪等人,而是李氏的姻亲,洛阳长孙氏。 长孙顺德所率的是右骁卫府,掌长安城城北守军兵权,顺带着还有长安令的职务在身,是李渊最信任的人中的一个,不然右骁卫府也不会守城北,因为晋军大军军营就驻扎在长安城北侧。 薛国公长孙顺德,出身洛阳长孙氏,祖籍上党,侄女长孙氏嫁给了秦王李世民,算是正经的李唐外戚。 第一个出城请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真的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可不管怎么说,长安城的城门就在晋军的眼前打开了,骚动在晋军大营中迅速蔓延。 惊喜之中军卒们放下了碗筷,将校们笑逐颜开,火把陆续被点燃,星星点点间,将晋军大营照的越来越亮。 军卒们的欢呼声渐渐响成一片,空前的胜利已经摆在了大家面前,好像此战的终极目标即将达成。 作为这支大军的主导者,汉王李破自然也是心中狂喜。 “传令给尉迟信,宇文镬两位将军,让他们立即率军入城,接管城防,让他们派些人,带长孙顺德来见。” “传令张伦,陈圆,李年几位将军,让他们慢些高兴,立即整军按照之前商量的准备入城。” “传令全军将士,再次申明将令,入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建银抢掠,凡犯我军令者,立斩。” “传张进,令他率五百人与军法司一道入城,巡视各处,勿让众人犯我军令。” ……………………………… 一连串的军令从李破的嘴里冒了出来,便迅速被传往军中各处。 随着军将们得到号令,整个军营都动员了起来,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在火把照耀之下,晋军将士在号令声中集结起来,陆续走出军营向长安城门涌了过去。 ……………………………… 这一年六月十七,长安城破。 ……………………………… 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李破面前,他就是长孙顺德。 长孙顺德和其他来投的关西贵族或是被俘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方一见李破,他行下的便是君臣之礼,口中则道:“罪臣长孙顺德,拜见汉王殿下。” 李破稍觉新鲜,同时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出身洛阳的大贵族,身材略微走形,是这年头富贵的象征,不算什么。 浑身上下都很整洁,并无多少狼狈之色,显然并非事起仓促才不得不献城而出,姿态恭敬有加,却无半点卑微流露,看上去很有气度的一个人。 降的如此大大方方的,李破只见过两个,一个就是献晋阳的时候的宇文歆,可宇文歆态度还是稍显谄媚,不如长孙顺德来的自然,另外一个与其相类的则是献绛郡的裴世清了。 不管怎么说,第一印象不太好,这么从容淡定的降人,在李破这里肯定观感不佳。 所以也没令其起身,直接便问,“李氏于城中仇敌不少,至今还无人出首,而汝乃李氏姻亲,因何缘由献城?” 长孙顺德答的不假思索,“殿下明鉴,臣并非无情之辈,眼见事急,便背主求活,实乃城中生变,不得不尔。 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守城之责,此人生性狂悖,先杀前户部尚书高纶,纵火焚其府宅,再逼迫张高平,许世绪,李高迁等人叛反。 之后又以军令诱吾等前去左骁卫所,欲加害于人,臣不愿涉险,遂婉拒之,可姜宝宜得寸进尺,竟欲率军与我相并,臣无奈之下,才开城请降。 还望殿下念臣还算有献城之功,莫要降罪。” 长孙顺德之前准备好了几种说辞,而今见到李破后,凭着直觉最终选的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而是选择实话实说。 他确实是早有准备,可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姜宝宜那草包召集众人前往卫所议事,除了寥寥数人外,没谁搭理他。 姜宝宜恼羞成怒之下,竟是扬言要带兵擒拿叛反之贼…… 眼瞅着城中乱了起来,和长孙顺德想法一致的人其实并不少,可都没长孙顺德干脆,一见事不可为,立即率众出城投降,起码还能有个首义之功呢。 李破想了想,终于上前一把扶起了长孙顺德,“长孙氏有你在,甚幸也,之后可愿随我入城,安抚城中人心?” 长孙顺德只得点头,更作受宠若惊状,“能稍助大王功业,长孙之幸也,其实……大王不必忧心,城中多为有识之士,未久必能纷纷来投。” 李破哈哈大笑,“这个本王倒无多少疑虑,只是总有些冥顽不灵之辈,想效那螳臂当车之举,累人累己,让人烦恼啊。 比如说你那侄儿,在我营中已有两日了,见到本王却还口出不逊,你说本王该如何待他呢?” 长孙顺德和其他人差不多,第一次见到汉王当面,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像他这样的大贵族一般来说都是有恃无恐,按照平常规矩,只要不是在战场上挨了刀枪,其余时候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就怕遇到那种不问青红皂白,就敢杀人放火的狂徒,比如说把李唐使者用锅煮了来吃的朱璨,那才是贵族们的克星。 汉王会不会如此,嗯,在关西的传闻中,那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然了,只要见到李破,说上几句话,就都会放下心来,汉王是讲道理的人,并非传闻中的暴虐嗜杀之徒。 可同样的,只要和李破交谈说的人就都会生出一种,汉王度量可不算大,记仇的本事更是一流,最好不要轻易惹他不高兴等等。 而和李渊一比,李破身上的皇者之气确实稀薄了些。 长孙顺德也不例外,见汉王殿下很好说话,心本放下了一些,可听到自家侄儿的消息,顿时吓了一跳。 之前看到城下有骑卒挥舞着残破的天策上将战旗奔走,长孙顺德便有所预料,可乍一听闻,还是难掩惊色。 他是正经的秦王一党,李世民出京的消息他早就知晓,而十余万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败了,连个人影都没跑回来……可不是败了吗?连长孙无忌都被人捉住了,这要是没有战败,又怎会如此?要知道那可是秦王的妻舅啊。 长孙顺德的镇定功夫一流,脸色稍变,转眼就恢复了正常,微微躬身,“臣那侄儿人还年轻,不识时务,少年时养在臣家中,就时常闯祸。 殿下放心,于公于私,那混账东西皆无关紧要,若他真的得罪了大王,臣愿亲自前去,斩下他的头来给大王谢罪。” 李破自然不为己甚,“年轻人教训教训就完了,谈不上生死……” 长孙顺德瞅了瞅他,心说,这是记恨上无忌骂他了吗?教训教训?打着条腿还是两条腿都打断才算是教训? 那边厢李破则接着道:“随我一道入城,长安城咱还是头一次进,道路不熟,正缺引路之人。” 第790章大势(十七) 长孙顺德这样的活招牌,自然要被利用一番。 连长孙顺德自己都有这个觉悟,降的快,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你今日降的这么干脆,异日我落难了,你是不是跑的比别人也快上一步呢? 而长孙氏乃李氏姻亲,虽差了窦氏,萧氏等一筹,之前却已抱紧了秦王的大腿,事事皆以秦王马首是瞻,是不折不扣的秦王一党。 而今倒霉就倒霉在这里,秦王一朝败走,他们这种从洛阳来到长安的人家就显得格外尴尬了起来。 你说他们显赫吧,也确实显赫,家中世代为官,在东都也是有名有姓的高门大阀,可你说他们能与关西大阀并列吧,也不尽然。 他们在关西没什么根基,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秦王一棵树上吊死,还不是因为在关西根基浅薄,不得不尔。 而更为令他们烦恼的是,东都大族跟关西人家对抗了也有些年头了,一旦匆匆投靠过来,必然会受到很大的排挤,所以日子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好过。 像是长孙顺德叔侄两个,在关西过的就是战战兢兢,几次被贬出京,长孙顺德回京也刚不久,而他的侄儿长孙无忌在长安县任上待了也有三年了。 现在可好,不但靠山没了踪影,叔侄两个还都要沦为阶下之囚了,其中心酸哪堪为外人道也? 所以就算是降的快些,也是有其深层次的原因的,李氏不成了,长孙氏必然要另寻出路,还要赶在关西人前面才行。 而被人用来做法,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认了? 还得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至于长孙氏的名声,现在哪顾得上那么多。 当然了? 像他们这样的大族子弟? 必然有其底气,在这一点上? 长孙顺德从不妄自菲薄,他相信汉王不久定会发现他们长孙氏的价值之所在。 ………………………………………… 李破现下根本无暇顾及太多? 长安城终于敞开了它的怀抱?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并由他来主导,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在他胸中翻腾不休。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历史? 同样也已被历史所改变。 是时势造英雄? 还是英雄造时势,在既成事实面前都已无关紧要,从云内起兵至今,已经过去十余载,现在他回首望去? 他可以肯定的说一声,他没有浪费任何时光? 也没有辜负了老天爷的眷顾,虽然他时常要嘀咕上几句老天爷没长眼什么的。 思绪连篇之际? 他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了长安城下。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的流逝,外界是如此的喧嚣? 让李破渐渐蹙起眉头? 时刻在关注着他的人们? 心就都提了起来。 包括长孙顺德在内的很多人都在想,汉王这是嫌进城的速度太慢了吗? 实际上大军入城的速度非常的快,将领们大多都是迫不及待,就差想插个翅膀飞进长安城中去了。 虽然之前商定了很多的细节,但天色昏黑,最终执行下来,混乱在所难免。 在长孙顺德的部将的帮助下,唐军将士纷纷放下了兵刃,将城北的各处城防要害陆续交给了晋军来掌管。 随着大军入城,其他各个方向的唐军守军也都得到了消息,于是犹豫的人马上下定了决心,请降的信使迅速出现在了李破的面前。 外城守军几乎没有任何人想要顽抗一下,这样的表现,即便是胜利者,恐怕都要唏嘘一番。 小规模的厮杀还是发生了几起,根本没用晋军出手,都被他们旧日的同袍迅速镇压了下去。 这个过程和当年李渊率军入城时就很相似了,大家纷纷献城投靠,没怎么费力就冲进了长安城,直到内城的时候才遇到了阴世师等人的顽强阻击。 顺利的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当消息像流水般传到李破的耳朵里的时候,在长孙顺德的解释下,李破迅速做出了反应。 没有再令麾下众将接管四城城防,而是传令降军就地驻守,不得乱动,之外令他们严防有人作乱。 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混乱的发生。 可话说回来了,这一晚还是近些年来,长安城最为混乱的一晚无疑。 这是一座数十万人居住的大城,环视整个世界,这样的城市也只此一座,当它陷落的时候,同样表现的非同凡响。 大军入城未几,城中终于骚动了起来,并像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去。 在这种时候那些真正的坏人便都冒了出来,城狐社鼠探出了脑壳,军中的一些士卒,衙门里的一些官吏,一些有仇怨的人们,别有用心的政客等等等等。 打家劫舍是主题,杀人放火是顺带,一个城池陷落之中所能发生的一切,在此时的长安城中都能找到缩影。 只不过缩影就是缩影,并不能真正摧毁这座大城,因为火不够大,乱的不够彻底,人们也不够疯狂,最重要的则是有人在坚定的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不许出门。” “于街市持械殴斗者死。” “擅闯民宅,杀人放火者死,建银掳掠者死。” 伴随着马蹄声,一队队的骑士举着火把,开始在街市之间巡弋,并高声呼喊,令闲杂人等不得出门。 实际上自晋军围城以来,唐军早已施行宵禁,除非必要普通百姓连白日里都不再出门了,如今在大军入城期间,还敢在街市当中流窜来去的,几乎皆乃匪类,死不足惜。 月上中天之时,晋军总算初初控制住了长安外城城防,降顺的唐军将领们紧张的约束住手下的军兵,并连连派遣信使请求拜见汉王殿下,以防别人先去一步给自己上点眼药什么的。 李破也只能不断安抚,令人前去解释一下,晚间敌我不明,请各部安心静待天明,以免慌乱之下酿成惨祸。 一直等到城中骚乱渐息,天色微微泛亮之时,李破才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入到了长安城中,一夜过去,长安外城终是换了主人。 四城换防也陆续开始,唐军将士在晋军的看管之下,一队队的回到了自己在城内的营地之中,不得将令,进出皆被禁止。 唐军将领们也陆续来到了李破面前拜见,这些人不论出身,还是权力几乎没一个比长孙顺德差的,姿态秉性各异,投诚之心却都很坚定。 摆出来的姿态不约而同的很是一致,尽力逢迎新主,却不会说旧主一句坏话,表现的很有分寸。 当然了,他们都是李渊信重之人,说旧主的坏话等于自打脸面…… 而且他们中间例如黄台郡公李瑗就是李渊的堂侄,从蜀中回来还没几天,这会估计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缩紧了脑袋,生怕李破找到他的头上,拿他来杀鸡儆猴。 当不得不在李破面前说话的时候,除了惯常的辞令之外,还隐隐绰绰的说,别看俺姓李,和李渊是一家人,可他跟李靖是有些交情,当年在蜀中的时候,要不是他李瑗,李靖也许就糟了。 他是李靖的救命恩人,李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他晓得,此人害怕的厉害,性情上有些怯懦,这样的李家人,倒也不妨多照看一下,至于是不是在演戏,李破也来不及分辨。 还有像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也是关西李氏的外戚,这人大大咧咧,丝毫不知他哥哥窦轨正在城外军营中半死不活的躺着,如果他的脑袋被砍下来,哥哥也将性命不保。 窦琮和其他人其实不太一样,像长孙顺德,李瑗之类都是以勋荫起家,投李渊都很早不假,可南下一路上,都是从平哪哪哪,并未亲自领兵作战。 可窦琮就是实打实的领兵将领了,和隋军真正见过阵仗,因军功而得官爵,比别的李氏族亲要强的多。 而作为领兵将领,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当初投李渊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犯法之后,亡命于太原。 更为让人替他揪心的是,这厮受封扶风郡公,扶风也正是汉王李破的老家,他也早已将老家封给了自己的妹子,你说窦琮危险不危险? 只是李破这会肯定顾不上太搭理他,刚进了长安城,一大堆的贵族就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各个好像都有名有姓,而放在长安城这样一个地方,各个好像又都不怎么显眼。 李破跟他们说了一些话,稳住他们的情绪,这是李破非常擅长的一面,不需细述,当年在云内的时候,他就能招待李二,窦诞这样的关西贵族,并让他们替自己说话,如今贵为汉王,更不用多费气力。 又选了李瑗在身边随行,众人一瞧,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可也难免幸灾乐祸,关西人家并不是什么铁板一块呢。 天色终于大亮,最后一个环节到来,长安内城…… 大军开始进入的是北城门,其实离着皇城已经不远,而黑夜之中,长安城中喊杀声最为响亮的就是皇城南门,含光门,朱雀门,安上门得南三门附近。 唐军的内讧在那里表现的极为具体。 第791章大势(十八) 右武卫大将军,江夏郡公李高迁率许世绪,张平高等人已在昨夜的激战当中夺下朱雀门,含光门,左武卫大将军姜宝宜则在拼命守住最后安上门。 李高迁这人来历比较神秘,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的家世来历,这在满朝世阀子弟的情形之下,很有些诡异。 李高迁是在客游太原时偶遇李渊,与李渊交谈甚欢,遂为李渊引为左右。 说起来那会李渊招揽壮士,收拢亡命,可能是因为积攒实力的缘故,并不像后来似的那么看重门第,眼光也很不错。 张伦是个典型,另外一个则就是李高迁。 张伦和李高迁很相似,诛除高君雅,王威时立功,南下时张伦率兵出上党,为大军南下扫平了侧翼的威胁。 而李高迁比张伦要幸运的多,当然也是因为他和李渊有着很好的私交的缘故,随军南下,屡立战功。 后来进入长安城,叙功的时候有一句话非常显眼,李高迁力战功最,封江夏郡公,右统军。 力战功最,只四个字,便将他的战功列在了很多人的前面,与刘文静等并列,可见其能。 后来更是升任了右武卫大将军,在太原元谋功臣当中可谓是数一数二,也就刘文静能压其一头,还是因为刘文静与秦王交厚的原因。 刘文静下场极惨,李高迁却不虑于此,他和许世绪,李思行,张平高等人自成一体,对秦王和太子之争一点兴趣都没有,同时呢,势单力薄的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被孤立了起来。 许世绪等人满心怨愤,其实就是因为这个,长安被围也给了他们报复的机会,只是还没等发作,就被姜宝宜追的满城乱窜,最终托庇于右武卫大将军李高迁卫所,这才躲过一劫。 本来李高迁也在观望形势? 李渊待他不薄? 他是极不愿在李渊为难之际背其而去的,甚至只要李渊下令? 他就能率右武卫府的军兵们护送李渊出城逃亡。 可姜宝宜没给他这个机会? 召众人前往卫所议事,别人去不去李高迁不知道? 可他是万万不会去的。 他的身边又有许世绪,张平高等人鼓动? 李高迁犹豫之下? 倒也没立即起兵为乱,而是带着人想入宫见皇帝。 可姜宝宜已经疯了,听说李高迁想要入宫见驾,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 宫城和皇城如今正是在左武卫府控制之下。 姜宝宜立即命人阻住李高迁不说? 还想将其拿下…… 李高迁在亲军卫士拼死抵抗中趁机走脱,又得许世绪等人接应,顿时左右武卫府的军卒们便火拼在了一处。 两边人数开始时其实都不多,也就千余人,可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在黑暗中混战在了一处,从半夜一直厮杀到天明。 到底是右武卫府更有战斗力一些? 占据了含光门和朱雀门,只剩下安上门还在左武卫府手中。 两边拼出了真火? 即便是已经得知敌军已然入城,也已收不住手? 直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两边才恨恨作罢。 这是长安失陷过程中最为激烈的一场战斗? 是不是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 李破赶到现场的时候,李高迁已经带着他的部属以及友好们降了,而姜宝宜却还占据着安上门,不肯出降。 还是那句话,姜宝宜对李渊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 不过他传奇的一生到了这里也已来到了另外一个告朝,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搅动的长安城内风云变幻,一夜之间就换了天地,这种搅局能力实属罕见。 当汉王的王旗出现在朱雀门的时候,姜宝宜的近卫统领张满,带人出其不意的砍杀了姜宝宜忠心的卫士,一拥而上将姜宝宜按倒在地,安上门失陷。 当他被押到李破马前的时候,依旧和当年一样,破口大骂,不肯就范。 这次李破也没跟他客气,一个斩字出口,立即便是人头落地,他也成为了此战当中被杀的最高一级将领。 李破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血淋淋的粗暴行为,可有人撞上来,他也不会心软,命人传头四方,警示人心。 皇城的南大门由此四敞大开,和外城差不多,没什么抵抗,皇城守军纷纷出降。 还是那句老话,战乱至今,骨头硬的人差不多都死干净了,这里还剩下一个姜宝宜,其他人都很识时务,在大局已定之下,愿意给李氏陪葬的人寥寥无几。 李破的亲军开始进入皇城,在长孙顺德等人的引导之下,占据各个官署衙门库房等地方,封存重要的文书记录。 罗士信则带兵前往宫城,将皇宫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出入。 可很快罗士信就带回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有人说李渊已死,被他的亲卫们给埋了起来…… 而他的亲军卫士们的尸首全部在宫门处被发现,尽都自刎而死。 李破被惊了一下,还有这种操作?皇宫就那么大,还能把人藏起来怎的?他还真就不信了。 “传令,让宫人们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得李渊者,重赏。” 而他真就想简单了,一直到第二天,他都睡醒一觉了,也没找见李渊的人影。 李破后背有些凉,李二没捉到也就算了,这种情况下若李渊还能脱走,他娘的也太神了吧?不愧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可事实证明,李渊并没有那么神,就算他的卫士们用死来证明了他们的忠诚,同时也想保守住秘密。 可罗士信刚一围上皇宫,便已得到李渊已死的消息,可见宫中已经传遍了,至于是有人亲眼所见,还是知道李渊准备了毒酒,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李破自己想的也没错,皇宫就那么大,仔细搜上一搜定有收获。 这事到底没有成为悬案,不然以后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要受此影响,可能就要改一改了。 两天后,李渊的尸体被找到了,和一些人的猜测不同,李渊没从什么暗道之类的地方逃走,而是确实已经死了,被他的亲卫们埋在了承运殿旁边的一处小山上,那是李渊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之一。 宫中的聪明人很多,最后是一位王美人拔得头筹,立下大功一件。 李渊和他的儿子李元吉的尸首被挖了出来,经人仔细辨认,确定是李渊父子无疑,李破这才下达了他进入长安以来,最重要的一个命令。 宣布李渊为伪王,而他自己作为最后一个承认前隋政权的诸侯,以顺讨逆,正应天理人心。 李渊本为前隋外戚,朝廷柱石,却背信弃义,窃取皇位,今日败亡,畏罪而死,实属咎由自取。 ………………………… 李破的这封王令,其实已与诏令无异,宣读自己的正义性和合法性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是胜利者的宣言,只有在大功告成的时候,才能说的出口。 当日他得萧皇后策封的事情,别看当时反应寥寥,可到得今日,效果就非常不错了,这能帮助他安定人心。 至于李渊的罪状,那也是必须给他扣在头上的。 和身边的文武左右商量之后,李破并没有和那些前辈们一样,把自己的敌人抽筋扒皮,在搞上几轮清洗,让长安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 他的这封王令中,到了最后充满了宽容的味道,除了伪王以及伪太子之外,其余李氏亲族既往不咎。 这只是第一点,第二则是鉴于战乱至今,天下间戾气横生,他本人呢不欲再行那暴虐之事,遂允李渊父子归葬李氏坟茔,闲杂人等,不许再去打扰。 重拿轻放,产生的效果嘛,不好说。 安抚人心的效果肯定是有的,毕竟连李氏都被轻轻放过,那么其他人还担心什么呢? 另外呢,关西民风彪悍,胡风甚盛,仁慈和宽容的举动很多时候被他们认为是可欺,所以一些人未免会觉得李破有软弱之嫌。 你不亲手斩了李家父子也就算了,这会去刨了李氏祖坟才是正经嘛。 其实李破已经顾不上管这些了,他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对于他而言,李渊只要死了,就万事大吉,至于怎么安葬,对李氏中人是不是要追杀一下,都不是大事。 他在这两三天之中,先是令人仔细查看了城中的各处粮仓库房,情况可圈可点,除却皇宫中的李渊私库,其余也就是国库了。 粮食不很多,危急得时候估计能够这数十万百姓吃上几天的,民间的粮食无法准确统计,可粮价在那摆着呢,那是嗖嗖的一天一个样,和大业八年那会差不多。 这么下去,不用多少时间,城中的百姓就不用活了。 平抑粮价,这个李破有经验,找城里的黑心粮商也就是那些贵族们谈谈,捉几个带头的杀上几个,粮价也就下来了。 毕竟围城时间不多,城中的粮食其实还够用,只不过总少不了一些趁火打劫的家伙罢了。 可说实话,李渊的积蓄并不多,更和丰盈两个字不沾一点边,只能说是勉强维持吧。 李破看着王庆送上来的统计结果,也是直翻白眼,就这点家底,你说你还张狂什么呀? 第792章大势(十九) 再寻来一些户部的官吏询问,弄明白状况的李破很是失望。 虽有所预料,可关西毕竟未遭多少战火荼毒,最多也只是闹了些匪患,比如说什么娘子军之类的…… 从隋末战乱开始的十几年间,关西地面其实都还算平静,甚至比晋地都要安宁的多,主要是关西的地理位置以及关西豪杰的威慑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李渊当政这些年,他有着丰富的治理地方的经验,对关西老家的治理也非常上心,所以关西的百姓们受惠不小,在这一点上,唐公美名确实名不虚传。 只是再高明的手段,也被那庞大的军需以及贵族们泛滥的封爵赏赐给渐渐拖垮了。 因为要应对四周的敌人,或者也可以说是攻打其他诸侯,李唐的常备军力已经达到了五六十万人之多,每年之糜耗,都够李渊喝一壶的。 再就是贵族们也在张着嘴嗷嗷待哺,贵族的贪婪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到了哪里都一样。 李渊南下时为什么那么多人欢迎他?一个是因为义军们的刀枪正对着他们,让贵族们感到恐慌,需要人来庇护。 二来则是李渊的出身决定了他的立场,他会很好的保护关西门阀的利益,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渊南下之后,为了得到贵族们的支持,封爵之滥亘古未有,凡能起身相应,稍有微功者,必得爵赏。 换句话说,李渊那会穷的也是叮当响,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予他人的,除了官爵……就连他的儿子,比如说齐王李元吉,那会身上背着的官衔就有十几个,也难怪当时李元吉那么猖狂。 所以说李唐的国库之中,稍有存余,已能说是李渊手段了得,不然的话,和杨广那会一样给贵族加税甚至是借贷才是最佳出路。 李破呢,则是就此想到随着地盘的扩大,会接收越来越多的烂摊子,进入长安城的喜悦也就没剩多少了。 于户部大堂之上,李破拍打着桌案,“就这点东西,勉强去到秋后,难道还需河东运送些粮草过来?这也太……” 太亏了,顾着自己的身份? 不能给人以讨价还价的商人形象? 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风尘仆仆刚刚赶到的苏亶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想来个衣锦还乡。 可这会嘛,就觉着自己到的有些不是时候,都是王庆那厮的首尾嘛? 为何由俺来受这责难? 而近两个月征战下来? 虽说不像以前披坚执锐? 身先士卒了? 可李破身上确实沾染了许多杀伐之气? 一旦发起火来,样子很是吓人。 “大王息怒,关西缺粮已非一日两日……” 李破斜了他一眼? “这是只缺粮草的事情吗?你当这里是马邑,大家只要吃饱了肚囊? 其他就都不用管了? 他娘的这里是长安,是西京? 数十万百姓,吃穿住行……库中若只那点东西,危急时怎够支用?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苏亶当然是懂的,国库之中除了粮食,金银细软,铠甲军械,等等等等,各种储备都要有上一些。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粮食,这年头别的都可以没有,唯独粮食不可或缺,国库中其他的物品或多或少都没关系,让李破烦恼的其实也正是这个。 可谁让人家是大王呢,不讲理的时候你是真没办法回嘴。 也是这些天李破有些头大,主要是他现在还没有大规模的接见城中的官吏,只是见了些手握兵权的将领。 晋军加上降军,联合在一起牢牢控制住了长安的城防以及各处要害,却还没有让官署运转起来。 他其实就是在等温彦博和苏亶等人的到来。 有了这些亲信相帮,他和长安城中的贵族们接触的时候,才能占据更加优势的地位。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耗时会很长的交易和谈判,目的就是能让天下长治久安,他必须抓紧每一分砝码,谨慎的做出每一个决定。 所以他所感受到的压力和别人完全不同,很多人都在恭贺于他,也在等着他大肆封赏有功之臣,而降人们也在等他给予宽恕或者是奖赏。 夙夜难眠,辗转反侧就是他现在生活的写照,让他深刻的体会到,皇帝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 汉王殿下的工作量和这比起来,真的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苏亶是第一批到达的先头人员,都是户部官吏,他们也知道这边最缺的是什么人,于是亚历山大的汉王殿下劈头盖脸先给苏亶接了一下风。 顺便也给风风火火,看上去很是亢奋的这厮降降火,以免其被大功告成,衣锦还乡的喜悦冲昏了头,毕竟这个家伙还很年轻,飘起来的时候脚下没根。 按照惯例,打一棒子之后,还是要安抚一下的,不过见这厮神色讪讪,眼珠乱转努力想辙却不很惧怕的样子,李破是真被逗笑了。 这些人随他多年,对他的脾性已极为了解……而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思都活络的不得了。 根本不用他再说什么,苏亶便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只王庆敛着眼皮装没瞧见。 苏亶也不去管他,而是往前凑了凑,有点狗腿的压低声音道:“大王,城中门户颇多,非晋阳可比,当年北胡南下,并代一片狼藉,可晋阳族类依旧颇有积蓄,何况西京乎?” 李破扬了扬眉毛,哦了一声,状似颇感兴趣,可心下已经在发狠,这厮若敢给我出什么打土豪分田地的馊主意,一定要让他知道长安的花比晋阳要红上许多。 显然苏亶没那么不靠谱,他毕竟也是关西世阀中的一员,刚回到关西故地,就得罪一大片的人,那可就很要命了。 “臣以为,连年征战,天下疲敝,关西也不能免,唯晋地在大王治下,欣欣向荣,粮草丰足,民心所向,遂能一战而定关西……” 李破听的笑了起来,这是在拍马屁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烦啊。 苏亶一瞅,心先就一哆嗦,这就不耐烦了?关西地界也真是,来到这里的人总是要沾上几分戾气,大王到这里之后耐心也变得差了许多。 于是不敢再歌功颂德的兜圈子,直接道:“臣是说各处人丁锐减,即便晋地有所恢复,也还不如开皇年间远矣,而关西元气尚存,一路上臣也看了,田地荒芜的不多,与其他各处迥异……” “所以臣觉着长安人家积蓄实多,只是战乱一日不休,众人便有自保之心,不愿平白助人成事而已。” 事实和原因都分析的很透彻,李破也在点头,和洛阳沦为匪巢不同,长安未受荼毒,城中的殷实人家肯定不少。 可话说回来了,他也不能做那个让大家掏空口袋的大恶人不是?咱做的又不是一锤子买卖。 苏亶还在说着,“如今城中大局已定,大势所趋之下,多少人愿在大王面前献媚而不可得,只需稍有风声流露,众人必会群起响应……” 李破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心说这主意虽然不是很馊,却也绝对称不得好,与强抢也只一线之隔,并不利于安定关西人心,说不定要落下很多怨恨和无数的流言。 不用李破反驳,那边王庆就忍不住了,“大王,此事不可,李渊据有关西久矣,然粮草入不敷出之际,却从无向众人募征之事,其不愿乎?实不敢尔,唯多年前杨广略微为之,之后众人不满,激起乱局纷纷。” “今我初来,正应安定人心,唯恐其不知我主贤明,何能反其道而行之?” 苏亶歪头瞧了王庆一眼,心说俺怎么得罪他了,这厮好像怨气很大的样子,前些时说其来户部任职,虚位以待许久,却去了兵部,真真是浪费了咱的一片苦心。 “请王侍郎稍安勿躁,话还没有说完嘛……如今各处人丁不足,田地荒芜者多,不如售卖一些,以之易人积蓄,这样一来,便好开口的多了。 而且即有良田,必要有人耕种看管,正可顺势让其仆役家丁入籍于田土,劳役赋税皆可为之,此开皇事业,臣就不多说了。 此一石三鸟之策,还请大王明鉴。” 微微躬身之际,苏亶还笑着道:“若大王允准,臣先替武功苏氏认领一些?” 这主意还真不好说,李破也没弄什么眼前一亮的把戏,只是凝眉沉思,本意来讲,他是绝对不会愿意贵族们大把的入手田土的,后来的书本说的很明白了,土地兼并是一切祸乱的起因之一。 贵族们土地越多,赤贫的人口也就越多,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直到一切崩溃再次重来一遍。 而另外一个原因也因此而起,那就是贵族们一般还不交税,这会儿的贵族们就是如此,后来那些读书当官的更狠,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不但不用交税,国家还养着你,这样得人多了,哪还有其他人的活路? 所以李破一直支持向贵族官员们收税,甚至指使王泽将其写入了法典之中,可想要彻底冲破贵族们的阻碍,路还远着呢。、 第793章大势(二十) 貌似还不错。 开皇年间故事李破也有耳闻,文帝杨坚的一个非常重大的举措就是让贵族们释放他们的奴仆。 因为晋末战乱的原因,贵族们蓄奴成风,奴仆们没有户籍,他们耕种贵族的土地,也不用交税,他们种出来的粮食,九成都进入了贵族的粮仓之中。 这些人不但活的比狗都不如,对国家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文帝年间,他颁布了许多法令,只这一条,就得罪了不知多少人,结果是短时间内天下人口大增,甚至超过了汉时极盛时期的人口数量,可见贵族们蓄养了多少仆从。 其余诸如令府兵们改回汉姓,科举制度等等,都极大的触动了贵族们的利益,文帝晚年和贵族们争斗的更加激烈,很多功臣在那个时候都被杨坚诛杀。 其中的原因也并非只是因为文帝猜忌之心越来越强,而是得罪了太多的人,很多本来支持他的人都逐渐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不得不尔。 而今战乱也持续了很多年了,关西贵族们故态复萌也是有的,毕竟流民那么多,有的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馒头,就能买来一条人命。 贵族人家其实并不缺粮食,人丁如此便宜的时候,谁又能按捺住自己的贪婪呢? 苏亶口中的一石三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用土地来换贵族们的粮食,然后再让他们交税,耕种土地的人也要勘籍入户……细想一下,这想的有点美啊…… 可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 王庆再没说话,他也很了解汉王殿下,一瞧那神色便知道大王这是动心了,他要再反驳,不但得罪了苏亶,大王也不会支持他,也就没必要再多嘴什么。 李破终于点头笑了起来,“好主意……也不用急,等温大临他们到了,再仔细商量一下,记住了,咱们可不是强盗,务必要人心甘情愿才好? 一旦坏了名声? 再想捡回来可不容易。” 苏亶露出八颗大牙,“那是自然? 还有件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破心情稍有好转? 瞧他也顺眼了起来,摆手便道:“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有何碍难尽管说来听听。” 苏亶作为难状,讷讷开口? “据人说……伪王死前? 从宫中库房运出了很多东西……臣问了问,许是运去了平阳公主府,而且……伪王宠信的妃子,还有儿女们? 也大多去了那里? 您看……” “啊?” 李破惊了一下,李渊这后事安排的……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你就笃定咱能放过你女儿一马?我这要是真放过了,大家是不是就觉着…… 转念间正看到苏亶和王庆两人都侧过头去,神情也颇为诡异。 苏亶去的晚些? 对这些都还当是传闻,今日一旦遇到这种事? 心道原来传闻竟然是真的,这他娘的哪跟哪呀? 所以开口的时候才吞吞吐吐。 而大王沾花惹草的本事,啧啧? 那是不佩服也不成啊。 至于王庆? 当年平阳公主到恒安镇? 他是亲眼见到两人勾勾搭搭……多年之后竟然有此因果,王庆颇觉这笑话看的很是过瘾。 当然了,对苏亶的忌惮也是油然而生,要知道苏亶这才刚来,就得到了这些消息,可见武功苏氏在关西的势力着实可观……看来回头得多跟叔父走动一下了,长安虎狼之地,无根无基只靠大王眷顾可不成。 李破有点恼,我还没怎的,你们做这种鬼样子给谁看?也是他当年鬼迷心窍,觉着李氏如日中天,想要抱一抱大腿什么的,又觉李家的儿子争来斗去有些危险,所以才想跟李家的女儿交好一下。 于是乎,也就有了种种传闻,连家中母老虎都被弄的狐疑不已,要知道当日招待李二兄妹的时候,李碧可是就在旁边相陪的,由此也可以知道谣言的威力了。 当然了,这事根本解释不来,也犯不上,不是他李破吹牛,现在天下间还有哪个敢让他解释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去,你带人走一趟……” 苏亶心里一哆嗦,就知道这事不好说,很容易引火烧身,你瞧瞧你瞧瞧,这不就来了? “大王,臣的事情可太多了……那么多的将军,怎容我越俎代庖?” 瞧你这点胆子,也就心眼还多些……李破只吓唬了他一下,便不为己甚的笑道:“好了,不与你说笑,李渊已死,其余不问,我才下的命令,可不能朝令夕改,勿要让人前去骚扰……” 说到这里,眼珠儿转了转,“你苏氏在关西子弟颇多,可选贤能举荐一下……” 苏亶闻听,喜上心头,这么多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好像也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报,经此一事,他在苏氏中的地位也就与众不同了,这才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若无人受益,只自己风光,那有什么意思? 可只听汉王殿下话锋一转,“顺便也留意一下,这关西门户众多,各家都有哪个出类拔萃,又和谁有着关联……尤其是陇西李氏在这里根深蒂固,都有哪些党羽,入城几天,本王没有见那么多的人,就是因为不知各人才能,以及有何牵连之处。 正好你苏氏也是关西人家,找几个能说明白的来我这里,说与我听一听可好?” 苏亶乐极生悲,不但心里哆嗦,身上也多少有些撑不住了,这事听着轻巧,好像还有些令人羡慕的权利,可评点豪杰,数说英雄,实乃官场之大忌,只言片语传出去了,那是会要人命的。 苏亶家学渊博,分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报复,肯定是报复,他也是的,刚来便要多嘴,人家临死前往自己家里运些东西怎么了?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人家都没说,就你聪明,就你忠心…… “大王快饶了臣吧,关西豪杰辈出,俊秀之士众多,哪轮得到苏氏子弟评说?若稍有差错,岂不误了大事?臣等可不敢担此重任,还请大王另请高明。”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李破不由大笑,“你倒晓得厉害,可事情总是要做的,等人都到了,商量一下,即有举荐之责在身,就不用怕什么。” 苏亶松了口气,瞧了瞧不远处的王庆,自省了一番,以后得改改多嘴的毛病了,有时候讷于言,言必有物才是为臣者最好的秉性。 苏亶还年轻,正向着老奸巨猾急速前进,而为官之道博大精深,无疑是一门活到老学到老的学问。 苏亶到了,隔一日,以温彦博,杨恭仁为首的晋阳政治集团的官吏们也抵达了长安。 这一次和李渊南下时是真不一样,当时李渊身边多为他在晋阳时聚拢在身边的人物,规模上和李破这里完全无法相比。 一个是晋阳留守,一个是汉王,差距非常之大,李破这里的官吏架构非常完备。 和其他事情一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来了就能用,不会受到关西人太大的掣肘,而且在信任程度上完全没有问题。 坏处是关西人肯定不会满意,这些人的到来,无疑会压缩关西人的空间,所以强龙和地头蛇之间很容易产生冲突。 至于冲突会去到什么样的一个程度,这要看李破的功力。 就现在来看,将来冲突几乎不可避免,这会李破也绝对不会因为关西人不高兴了,就把跟随自己多年的人们抛之脑后,那得多脑残才能干得出来? 而李破觉着现在应该先把长安官署充实起来,除了少数,关西人都要经过甄别然后任用。 其实当务之急,是要犒赏有功之臣,大家伙都在等着这事,晚一天,效果就要差上一分,要知道这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必须要郑重待之。 而且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件大事。 陈孝意不在,温彦博就是众人之首,来到长安第一个该做什么,他在晋阳的时候已经和陈孝意等人商量好了。 不用想了,劝进而已。 西京已定,汉王的名义已不足以彰显其荣耀,而且帝位之前再无阻碍,前隋已亡,这次西进讨伐的又是伪王,诛杀伪王之后顺势称帝乃理所当然之举措。 从龙之功,开国之臣,大家心头一片火热,温彦博怀里早已揣了众人草拟的一份劝进宣文,到了长安只要让裴世清,王泽等人再瞧瞧,填个名字上去,差不多也就成了。 最多最多让几个关西人中得翘楚也画个押…… 可关西人也不傻,温彦博等人几乎刚入长安,有人便将一封联名劝进的文书放在了李破的桌案之上。 文章的内容和当年李渊看到的东西差不多,也不用细说什么,让人觉得有趣的其实是后面的名录中的一些名字,也曾在当年的那份文书上出现过。 比如说萧禹,长孙顺德等人,而联名上一共三十四人,各个都是关西有名有姓的大贵族,既是一阀之主,又是朝中重臣,身份尽都尊贵无比,而其中一多半,都曾立下过拥立之功。 第794章大势(二十一) 温彦博等人慢了一步,确实被恶心到了,却也拿这些人没什么办法。 由此也可以看的出来关西人是真的强悍好斗,即便是别人占了上风,也要硬顶上一下,表示咱们不好惹。 可当大军围城之际,他们却不曾想替李渊守城,在战阵上跟敌人较量一番,可见关西人也很狡猾,甚至可以说是识时务。 这就是关西豪杰,他们常年占据着上风头,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进入长安四五天,劝进之声此起彼伏。 大家看上去都很急切…… 温彦博等人突然生出了些恐惧,别是大王觉着日月星辰旗很不错,想寻一位什么杨氏子辅佐一番吧? 在晋阳确实不怎好找合适的,如今到了长安,姓杨的可不老少…… 而李破表现的也过于有耐心了,他甚至连皇宫都未踏足一步,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温彦博等人担心了起来,便是那些关西贵族们也开始变得心惊肉跳。 直到两日后,汉王妃李碧带着汉王家眷以及汉王府的一众属吏来到长安,事情才算有了进展。 李碧活蹦乱跳,丝毫看不出长途跋涉的样子,身体条件还是那么令人羡慕,出现在李破面前时,容光焕发,得意洋洋,看上去偏又骄傲的很。 当然了,在这之前,李靖也早已从城中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李靖脸皮明显不够厚实,和女婿相见时的场景实在有些尴尬,要不是李破咬着牙让了他一些,得把这位侥幸生还的老丈人臊死。 多年过去,身份上的巨大变化,就算李靖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差点闹出笑话,既为君臣,又为翁婿,中间的分寸以李靖的情商确实很难把控。 等到女儿到来? 李靖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怡然自得的跟在女儿身后的队伍里,开始享受起了众人瞩目的生活。 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好像在这一刻都成为了过去? 可仔细想想又有些心酸? 他李靖自诩英雄,最终得势的缘由却是因为生了个好女儿? 这可真是太扎心了……弄的他总是有点高兴不起来。 李春和阿史那天香还是老样子,混在一处便要闹出些事情来? 只是初来长安? 还不敢太过放肆,等时日长了,估计也会如晋阳般,得享老大名声? 这一点连李破都不会去怀疑什么…… 李破的家眷不多? 也并不适合旁人围观,而且西京初定,大家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也无法给王妃等人接风洗尘。 李破不很在乎这个,李碧则多少有些遗憾? 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 别看李破步步登高,直上青云? 可夫妻两人中间,权力欲比较大的那个还得数李碧。 她才是正经的贵族教育下的产物? 尤其是还曾提刀挎箭上过战场? 所以进攻性也很强? 不然也不会让晋阳人家产生汉王府中有母虎把门的“错觉”。 “一路辛苦,夫君我可是日盼夜盼,终是把你给盼过来了。” 等人们散去,再把比较闹腾的那两个人以及跟屁虫王贞都赶走,厅堂之上就剩下了夫妻二人,李破终是笑逐颜开…… 虽然已是老夫老妻,可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滋味,要说这天下间还能与他共享喜怒悲欢的,其实也就只此一个,其余包括李春,红眼珠在内,都差了一层。 说着说着就凑了上去,呀,才发现,这婆娘又圆润不少,可见没少在晋阳享福,可怜咱却在外面受着风吹雨打,担惊受怕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李碧稍显忸怩,可也情动非常,假模假样的推据了几下,也就从了。 夫妻相聚,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人过来打扰,等他们人模狗样的再次出现在厅堂之上,叫人送上茶汤,饭食,一边吃喝一边说起了正事。 对夫君的事业,李碧自然是满意的不得了,尤其让她喜悦的是丈夫入得长安已有些时日,可却未曾踏足宫城半步,也未去见任何女子妇人。 她在路上还担心,长安城中美人众多,加上诸人献媚,不定等她到了长安城,汉王家的人丁要翻上几番?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夫君顶天立地,绝非美人所能惑之。 心满意足之下,一边给李破倒茶,说话的声音也轻柔了起来,“夫君略定西京,功业初成,可喜可贺,妾身亦与有荣焉…… 可听旁人说,夫君入城之后,多有迟疑,可是有何碍难之处?” 李破刚刚耗费了许多精力,再加上几个月都没休息好,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慵懒的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猛虎。 “别听他们瞎说,时候还早,火候不到……一战而克西京,确实令人欣喜,可在我看来,此战也只成了一半,李氏余孽散布四处,随时可能再启战端,所以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众人皆在劝我更进一步,我其实也有此意,毕竟此战非同小可,战功亟待封赏,皇帝手上的官位可要比汉王有分量的多。” 李破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来饮了两口,多日来的思考让他的思路越来越是清晰。 “可一入西京便称帝王,太过急躁了,关西人桀骜难驯,未必服膺……” 听到这,李碧先就松了口气,她就说嘛,怎么瞧自家丈夫也不是那种孤臣孽子之类的人物。 “那夫君以为,关西人何时才能心服口服?关西门户众多,即便李渊,杨广之流,怕也难得他们钦敬呢……若是得等个三年五载,夫君等得,妾身等得,其他人哪里有此等耐心?” 李破笑笑,“莫说什么怪话,你说的其实对也不对,对的地方在于,众口难调,总有些人过的不如意,却怨别人如何如何。 可我不是想让他们各个心满意足,而只是让这些关西人家低头,却要容易的多,你瞧现在,兵锋之下,又有几个敢冒性命之忧,与我相抗?” 李碧轻轻点头,她听懂了,和当年丈夫不愿轻易就汉王位一样,太仓促了,不够庄重。 “夫君雄心依旧,我也就放心了,中间分寸,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想不太清,可那么多的臣下,皆欲与夫君分忧而不得,却是夫君的不对了。” 李破歪头想了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好像这婆娘什么时候说过一样,啊,应该是进了晋阳城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破暗自翻了个白眼,“哼,那些家伙各个都只想着加官进爵,跟他们商量,准定引经据典的来搪塞于我,比如说……” 说到这里,李破突然住口不言。 李碧看着他,夫妻多年,只一瞧,李碧就知道丈夫应该是说漏了嘴,或者是故意引她相问,而按照往常的例子看,只要一接招,那自己也就输了九成,剩下一成是因为他打不过自己。 “夫君即有定计,我也就不问了,省得惹你心烦,只是咱们住在此处,难道就能让旁人心安? 此为当年汉王杨谅府邸,其被杨广所废,连旁人都觉此处不太吉利,再不曾有人居停,夫君倒好,占了就不走了……” 李破哈哈一笑,他就喜欢这种和妻子斗心眼的感觉,“无妨无妨,你不觉得我与他有缘吗?咱们王号一样,也都在晋地兴旺,最后也都起兵想入长安,只是他运气不好,被杨广那厮所破,咱却将李渊赶了下去而已。 若假设此人挥兵入了西京,你猜猜他会不会急急称帝呢?” 你还真是百无禁忌,李碧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这有什么好相较的?那人出于杨氏,生来便大富大贵,咱们可比不了……我少时也曾在周遭游逛过,颇为羡慕,可现在嘛……” 说到这里,李碧抬头望向宫城方向,肃容道:“此处并无皇者之气,我劝夫君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郑重其事的样子一拿出来,还是很好用的,如果再行搪塞,那就是要开架了,李破觉着自己最近休息的不太好,还是不要惹毛了这只膘肥体壮的母老虎为上。 于是他也挺直了腰杆,“无稽之谈,如今这关西地界,你夫君我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气运加持,你看看,我就选了此处暂住,又有哪个敢来我面前说三道四?啊,对了,除了你之外。” 李碧不满意,立即顶嘴,“那是温大临初来,还无人在他面前说嘴,不然夫君耳根想要清净,怕是难了。” 李破哼哼两声,温大临那厮确实脾气不好,还总爱管人闲事,身边肯定没有多少朋友,谁会跟他说俺的毛病? 其实吧,他选择此处驻足也是偶然,围着宫城转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处府邸颇为破败,长孙顺德给他解说的时候也是一语带过,前隋汉王杨谅府邸,大业初,谋反被擒,在此幽禁数载而亡,众人以为不详,遂荒废多年。 李破却心有所感,觉着此处离着宫城很近,道路也颇方便,就选了这里为居停所在,至于关西贵族们是什么想法,他不太在乎。 而那些降臣们即便觉着不妥,也不会来劝他…… 第795章大势(二十二) 两夫妻斗了几句话,火气旺了一些,可心里都很舒坦。 李破算看出来了,他家婆娘是真想立即住进宫城,对于身份上的转换可没他那么纠结,看上去非常愿意耍耍后宫之主的威风。 在李破这里碰了壁,不免有些失望,之后又和李破说起红眼珠如何如何。 阿史那容真留在晋阳待产,估计着日子已将近临盆,也不知生的男女,长相若何,要是长一对红眼珠……也能称上一声天赋异禀? 对这个李碧表示并不在意,这些年家宅平安,并无妖邪作祟,再加上看惯了阿史那容真的模样,也就无甚特异了。 李破就更不在乎,也知道应该生不出红眼珠的孩子。 他只是觉着自己总是出征在外,不能在家享一些天伦之乐,稍有遗憾,当然了,这和功业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夫妻两人说了不少,可李破到底有许多大事在身,不能总是跟妻子腻腻歪歪。 李碧也不在乎这个,见外面已经候了太多的人,便带着仆从护卫以及精力旺盛的李春和阿史那天香等人出了府邸,绕着宫城转圈去了。 李破听得消息,也是无奈的很,那婆娘好像比他适合当皇帝,估计瞧着那长长的宫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晋阳也有行宫,怎没见她如此,真是怪了。 说起晋阳行宫,李破终于想起行宫中还有一位萧皇后在,是不是派人将她接过来呢?其中又有何利弊? 正巧温彦博和苏亶都在,与二人顺口商量了一下,也就决定接萧皇后南来。 大家其实都很清楚,前朝的皇后已经没有多少利用的价值,前隋的身影渐行渐远,群雄逐鹿也有些年头了,大家杀的浑身是血,早已不再认其为正统。 和萧皇后结下的这点香火情分,对关西人来说可能有点作用,其他地方的人听了,现在的反应估计也只是哦上一声? 惊讶于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竟然还活着…… 温彦博等人也安下了心? 汉王妃到了,汉王的心意也就没那么难以测度了? 这都是在晋阳和王上斗智斗勇得出的结论。 在汉王这里说不通的事情? 如果非常重要,即可去向王妃诉说一番? 也许就能挽回大王心意。 …………………………………… 家眷到了,王纪室也来了? 耳边多了些莺声燕语? 又有儿子承欢膝下,李破心情渐渐愉快了起来。 然后就有人给他添了些小堵,两颗鲜血淋漓,新鲜出炉的人头被先后悄悄送到了他的面前? 龇牙咧嘴的? 弄的李破都没认出来是谁。 当然了,谁也不敢无缘无故的给汉王殿下送人头玩。 它们的主人都和汉王有私仇,李药王的幼子李定方终归是没有逃过命中注定的这一劫,他的父亲李药王亲自斩下了他的头颅,给汉王殿下送了过来。 在父子之情和家人安危中间? 根本不用犹豫什么,李药王毅然选择了后者? 而且据说之后阖家都跑到弟弟门前跪拜请罪去了,弄的李药师十分的愤怒而又无奈。 李定方当年办的那些糟烂事李破自然不会忘了。 在马邑城门口? 这厮曾经抽过他鞭子,在涿郡的风雪之中? 这个混蛋竟然想把李碧许给旁人当婆娘? 虽然当时他觉着没什么? 可过后每每想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差点戴上绿帽子的愤怒,是个男人就明白。 李定方也很滑溜,当年介休一战过后,这人侥幸脱逃,却被裴世清给送了回来,因为份属亲戚,李破不好杀之,纵其逃归。 如今终是报应不爽……只是时过境迁,身份地位以及眼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定方这样的人离着李破就太遥远了,也没了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点犯恶心。 其实这是李氏家族内部的事情,李药王惊惧之下,弄的有点沸沸扬扬,不光李破被他恶心到了,李靖心中的怨愤只会更多。 李药王几乎是逼着他弟弟“原谅”了他的过错,却为兄弟之间的恩怨多填了一笔上去,李家兄弟办事都挺糊涂,倒也不用多说。 李定方这人李破还算识得,另外一个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人头是长孙顺德亲自送过来的,弄的还挺郑重,让李破误以为是什么大人物。 可只一说,李破就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此人王大郎(不配拥有名字),曾在云内城中行刺于他,大意之下害的他丢了半条小命,这人行刺失败后,立马逃之夭夭。 李碧还曾向晋阳王氏要人,可那会晋阳王氏根本没搭理这公母两个,等王氏“想清楚”了,这人已经随李渊的大军南下了。 滑不留手的家伙,最后还是命丧黄泉,只因此人经常在京师吹嘘自己曾经将晋地的那个大人物如何如何,而今李破一战而定西京,有心人正好借此给汉王送上一份贺礼。 这两颗人头的到来也显示出了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李破在关西没有任何的根基,即便大家想要献媚,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由头,所以强行为之的话,也就沦于琐碎,以李破现在的身份而言,根本不够份量。 送人头过来的其实是独孤氏,一个传奇家族,只是自独孤怀恩被诛之后,便彻底的没落了下去。 作为陇西李氏,弘农杨氏,以及宇文氏的姻亲,独孤氏依旧可以道上一声手眼通天,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独孤氏也时时心怀恐惧,唯恐遭了别人牵累,所以才行此下策,做出来的事情与他们的身份极不相符。 由此也可以看的出来,独孤氏的衰落几乎已经无可挽回。 关西门阀皆在观望之中,在这许多人眼前急着前来献媚,礼物送的又如此不值一提,过后定遭众人鄙薄。 换句话说,独孤氏着实又做了一件蠢事。 李破就被这两件“礼物”弄的极不爽快,要说这两颗人头要换成李大,李二兄弟还差不多,哼,关西人还真是小气。 殊不知大方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说潼关就有几位非常大方的人在叽叽咕咕,准备送汉王殿下一份大礼。 ………………………………………… 潼关西大营,一处宅邸当中。 太子右卫率程知节与东宫右三统军秦琼弄人相对而坐,潼关被围有些日子了,军粮吃紧,但这两位还是弄了两个小菜,几坛浊酒,像往常一样一边吃喝一边交谈。 酒过数轮,程知节便捋着大胡子,伴随着的是他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声,如果李破在这里,一定会评价一下,你笑的可比当年真诚多了,有长进。 “贤弟寻俺来,不是只请俺喝酒的吧?咱们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让俺猜来猜去,恁不痛快。” 秦琼看上去年纪和程知节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许多胡须掩盖,瞅着比程知节确实要年轻一些。 多年行伍生涯,在这位山东贵族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只是人家底子确实好,就算经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也还能归为英俊一类,尤其是在气质上,程知节这辈子怕是追不上人家了。 秦琼的出身同样非程知节可比,人家算是北齐余孽,官宦人家,比老程高的多,而且人家以前是官兵来的。 先在来护儿麾下效力,后来又归张须陀调遣,再后来就是裴仁基了,然后就是翟让,李密,再然后就是王世充,最终来到潼关降了李建成。 瞧瞧这经历,前面的那些人皆已作古,只剩一个李建成还在了,简直就是自带克主光环,旁人却还能重用于他,你说吓不吓人? 而程知节别看私盐贩子出身,可人家也曾随征辽东,见了大世面,之后历经战乱,那许多看着极为厉害的人物都已成了一堆白骨,他却能厮混到了现在,可见心眼并不比别人稍差。 两个人凑在一处,按照往常的节奏,先叙兄弟之情,然后拍胸脯跺地板,义气为先的样子做足,然后再瞧瞧掂量一下事情得轻重,决定能不能参与。 瓦岗匪的坏毛病,在这两位身上体现的尤为具体,只是现在缺了徐世绩等人,显得不够热闹罢了。 “既然哥哥这般说,那俺也就说了……” “有事快说,说完了,也好痛快的喝上几杯,他娘的,俺好久没闻到酒味了,早知今日,俺还不如待在瓦岗山上不下来,那时和兄弟们喝酒吃肉,何其爽快? 你再瞧瞧如今,那些人当咱们乞儿打发,给点粮食,便如施舍一般,连正眼都不带瞧咱的,搁在那会,俺定要他们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又猛灌了一碗酒,程知节愤愤的拍了几下桌子,配着他那大胡子,颇有些须发皆张的感觉。 好似被程知节触动,秦琼也是愤然,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桌子呻吟了一声,估计是想求这两位手下留情。 “哥哥说的极是,这些贼厮鸟恁的欺负人,大家尽都敢怒而不敢言,时日长了,怎生了得?” 第796章大势(二十三) 两个人又猛灌了一些酒水,估计是想让后面的对话更积极,不喝些酒,催发一下肝胆,不然他们看早已冷透了的血怎么能热起来呢? 只听程知节狠狠道:“那李大也不是东西,桑显和那厮领着数万人出城,剩了几千人回来,竟然无事一样,还能在众人之前说话。 这要搁了魏公和王皇帝,早斩了他的狗头下酒,如此赏罚不明,怎能让豪杰俯首?” 秦琼这回好像不太同意,“哥哥快莫如此说,吾等途穷来投,得其接纳不说,还受重用,待我等实在不薄啊……” 程知节大胡子一晃,“也就贤弟厚道,那李大收留我等不假,可王皇帝来攻,若非咱们在城头劝降,二十多万大军怎会轻易散去? 哼,俺觉着我等之功,应在众人之上,如今怎的,用不着俺们了,便处处与俺们为难,要俺说啊,不如另投他处,总好过在此受这嫌弃。” 秦琼斜瞅了大胡子一眼,满嘴酒气的问道:“这么说,哥哥是另有去处了?” 程知节大嘴一撇,“什么狗屁去处,贤弟也不瞧瞧,前前后后被围的死死的,除了献关投诚之外,还能去到哪里?” 只是秦琼不好可糊弄,“嗯,也是?那徐世绩向来与哥哥交好?不如投之,还能予我三分颜面……只是隔着东边守军去投徐茂公?也是为难…… 啊?对了,小弟怎么还听闻过?哥哥与那汉王有旧,如此正是方便?也只需拿了小弟的人头?汉王那里也就好说话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的动作一下便定格了下来,对视之间,火花四射?两个人的手不由自主便按向了腰间的配刀。 这样的兄弟?确实够人喝一壶的。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两人对视良久,两人脸上几乎是同时露出了笑容,接着便是放声大笑,棋逢对手的感觉分外的清晰。 “贤弟就爱说笑?也不瞒你,俺与汉王李定安?兄弟也,当年俺在马邑为官?那人年少,俺这里别的什么倒也平常?只俺这眼力?啧啧?相见时俺便觉着那人英雄了得,于是与之倾心结纳,荐其到郡府为官。 后来……咱们就一起去了辽东,给那狗皇帝效力去了,一路上那人死的,咱们却还能侥幸生还,除了兄弟同心之外,也凭了几分运气。 辽东回来后,俺惦记家中老娘,于是回了山东,不然……” 大胡子抖了抖,老程真心叹了口气,才接着七分真三分假的忽悠,“贤弟你说俺倒不倒霉,这些年下来,除了满身的伤,还落得什么? 你再瞧瞧当日旧交,又去到了哪般地步?若非羞于见到故人,俺怎会跑来潼关,早他娘的去汉王那里谋个官位来做了,何至于今日落得这种地步?” 秦琼瞅着这个大胡子,这种交心的节奏他见得多了,只需明辨其中真伪,就能占住先机。 “这般说来,也确实可惜……”秦琼有点神思不属,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程大胡子很不满意,汉王那样的家伙跟咱是旧交,你不说羡慕一下也就罢了,瞧你这个死样子,难道是想绑了咱老程去给李大怎的? “贤弟请俺来饮酒,想问的也不就是这个?俺都说的清楚了,贤弟如何打算也跟俺来说说?” 秦琼就笑,多年相交,虽说各自提防不假,却也真是相互了解的透彻万分。 只是秦琼做事自有其一套章法,和程知节这种土鳖不一样,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时,隐隐间总是以秦琼为主。 “俺又能有何打算?这里腹背受敌,怕是长安也已不保,如今我等已陷死地尔,本想与哥哥商量一下,势穷之时护着太子突围出去,也算稍报知遇之恩。 可哥哥与那汉王既有同生共死之谊,欲去相投,小弟怎敢阻拦?这就礼送哥哥率人出关也就是了。” 程大胡子咬紧了后槽牙,身上酥酥的过电,心说就知道……次次都是如此,坏人俺们来做,好人你来装样,他娘的,逃命时还这般扭捏造作,非得咱们来相劝一番,如今就你我二人在,又装给谁看? 虽说很想上去把这厮一刀砍翻,可现实是他也不愿惹恼了对方,秦叔宝一旦发起火起来,也还是让人忌惮几分的,最主要是怕这厮背后使坏…… 于是程大胡子捏着鼻子干巴巴的劝道:“俺没读过几本书,也不识字,可打了许多年的仗,那许多兄弟都没了性命,也有的去了别处,唯有贤弟与俺还能在一块喝酒吃肉,实属不易,不如贤弟跟我一道前去投汉王,也总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也不等秦琼开口,程大胡子一口气接着道:“贤弟也莫要再提什么狗屁太子,咱们投魏公和王皇帝的时候,好歹他们还信咱们几分,愿意给咱们官爵赏赐,你再瞧瞧李大,哪里曾将咱们瞧在眼里过了? 护其突围?贤弟莫要说笑才好,咱们这些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强要凑过去,他还以为咱们想去砍了他的头给人领赏,没的被人先就杀了,岂不冤枉?” 秦琼“意动”,“哥哥说的倒也是,可就这么走了,总觉不妥……” 程大胡子暗道了一声,当然不妥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一走了之,李定安那厮十有不会饶了俺。 唉,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当年那厮贼眉鼠目,仗着自己是关西人,没几日就成了郡尊的亲信不说,还能娶了郡尊的女儿,平步青云,直到如今的汉王。 而他程咬金这样的英雄豪杰,却要四处浪荡,总是碰到一些短命鬼,最终却还是要前去投那个薄情寡义的家伙,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他这里牢骚满腹,倒也不是没有原因,当年和李破相处确实不太愉快,两人初见时,他已在马邑郡城有了些豪杰的名声,身边也聚了一群人,算是初现峥嵘。 而李破呢,不过是一流民,更是没来历的贱家子,可没过几日,人家摇身一变,就成了郡府中人不说,还诡异的勾搭上了郡尊之女。 等到随征辽东的时候,差距就愈发明显了起来,人家成了参军,云内牧场的主人,他呢,只是人家手下的一个伍长,只配给人家当个打手。 而一路之上,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李大郎的可怕,带着他们杀了多少人,才从辽东的风雪之中跋涉而出? 那会他还年轻,不愿给不讲义气的李大郎卖命,于是半路上带人回去了山东,如今回首望去,看到的只是一个自负的蠢货而已。 他是真没看出来,人家竟然是个头上长角的龙子,于是错过了泼天般的富贵。 后悔吗,当然后悔了,当年要是随军回了云内,啧啧,又是怎么一副景象呢?当然了,曾在洛阳之中享受过的他,也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后悔。 毕竟给李大郎当牛做马,并不是一件令人多愉快的事情。 秦琼可不知这厮心里转了多少念头,想起了多少的往事,和他嘴里说的又有多少出入,只是秦琼听到了他想听的一些话。 只听程大胡子说道:“确实不妥,众家兄弟以我二人为首,咱们一走,其他兄弟岂不都要掉了脑袋?” 秦琼摇头,“人多嘴杂,一旦走漏了风声,怕是咱们也走不得了。” 程大胡子又笑了起来,“贤弟你想想,咱们投魏公,王皇帝的时候,他们都用得着咱们出力,所以无需怎样,只要改了旗帜就成。 而今被围成这样,大家伙插翅也飞不出去……俺可听说,徐世绩那厮去年领兵去把单雄信给杀了,贤弟你想想,咱们是不是也没少得罪过他?当初追在他身后的,有没有咱们二人?” 秦琼点头,貌似越发的信了程大胡子所言,而且开始掌握主动,“哥哥什么意思,小弟算是明白了,无非想聚齐众人,与唐军并上一场,就算不能取了太子首级,也要趁机献了潼关,好做进步之阶对不对?” 程知节大笑,“这就对了嘛,俺就是这么想的,俺劝贤弟还是早拿主意,那边的人本就不信咱们,如今被围,就更是如此,一旦给咱们来个先发制人,大家伙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琼算是彻底晓得了这位瓦岗兄弟的心意,于是顺手撕扯下了伪装,脸上得线条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哥哥说的是,为众家兄弟计,倒是不能只顾李大之恩,想咱们兄弟到此时日也不短了,却只敷衍于我,何曾真心相待过? 那也就怨不得咱们另寻他处了,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要如实答我。” 程大胡子又喝了两碗,抹着大胡子道:“有什么不能问的,你说来就是。” 秦琼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汉王有善战之名,吾等闻之久矣,但其为人如何?却不晓得……你我兄弟前去相投,可能如魏公,王世充一般善待于我等?” 第797章大势(二十四) “贤弟放心,有俺老程在,汉王总归要给咱们三分颜面,咱们再立些功劳,取富贵还不容易? 贤弟再瞧瞧徐懋公那厮,在关下耀武扬威的,他与汉王可无任何关联,可见汉王还如当年一般,惜才的很。” 秦琼就算这程大胡子的话半信半疑,这时却也只能含笑点点,不然还能怎的?当然了,两个人相交多年,他本能的就觉着程大胡子的话不尽不实,只是没办法揭穿,只能暗自提防而已。 而在一众河南降人当中,秦琼是当之无愧的首领人物。 其实这人不管走到哪都是人中之翘楚,他在张须陀部下时,得张须陀器重,归降李密后,李密信之无疑。 到了王世充这,王世充也很是礼遇,甚至将他任命为了自己的亲军统领之一。 而降唐以来,李建成也很看重他,若非河南降人总是寻衅滋事,不堪重用,不然的话,秦琼很容易就能在东宫寻到一个不错的位置。 受到连累的秦琼并无怨言,还自请约束河南降人,让李建成非常欣慰。 这人不仅能给自己出谋划策,还能屡屡分忧,急人之所难,实属难得。 他不晓得的是,他的前辈们差不多都是这么想的,最后结果却很难说,因为秦琼手上从来没沾过旧主的血,可只要旧主一殁,他立即就能改换门庭。 从官匪两个角色中频繁转换,而且自然的和吃饭喝水一般,除了程知节这个大胡子,其余心眼稍微不够的,根本跟不上人家的脚步。 即便是三姓家奴吕布对上这位的时候? 估计除了武力值之外? 其余也是一无是处。 可以说,李建成对秦琼很是信任? 因为潼关里面的河南降人在秦琼和程知节的压制之下? 小麻烦虽然不断,可和之前李君羡差点闹出兵变时不一样? 军心还算安稳。 而等到晋军闪电般过河占据了冯翊,并轻取华阴? 彻底切断了潼关和长安以及河边其他各部的联系的时候? 潼关上下一下就蒙了。 以李建成的作风,这边刚开个会,想要研究一下晋军攻打冯翊时去不去救援一下,还有关前的那些晋军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看着人还挺多的? 要不咱们还是像往常一样,静观其变吧,反正秦王也不会让冯翊落在晋军手中。 毕竟李神符乃秦王一党……可那边已经传来华阴陷落的消息。 潼关的战略环境一下便恶劣了起来,潼关之所以称之为关而非城,就是因为这里地势险要? 利于大兵驻守,却不适合人群居住。 另外呢? 潼关对外不对内,东边坚固? 西边却要稀松得多。 当年屈突通率兵驻守潼关,当李渊率军渡河之后? 潼关天险也就失去了大半的作用? 而事实上也是很快潼关便失守了? 正是从西边被人所攻破。 腹背受敌之下,潼关守军慌了神,李建成再召集众人商议军事的时候,乱七八糟的建议一下没了踪影。 除了责骂李神符无能之外,也只有固守待援一条路可走。 大事不妙之下,李建成就更信不过关中的河南降人了,他们驻扎的地方本来在东边,由太子詹事李纲掌管,秦琼,程知节等副之。 到了这些日子,开始频繁的调动他们,比如说秦琼和程知节两个就分开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们此时凑到一处饮酒,是实打实违背军令的行为。 其余诸如郝孝德,吴黑闼,杨德方等人,都被调离开来,散于潼关各处,大家伙其实都明白,这是在提防他们引兵作乱呢。 他们自然很是恼火,觉着李大若是信不过他们,放他们离去就是了,何必如此轻慢英雄,实属不该。 其中大部分人则在想,若非当日王皇帝攻打的急,咱们又怎么会来投靠李渊? 好吧,河南降人们军心不稳是必然的事情,到了今日之地步,你不管待他们是好是坏,只要有一点的风吹草动,这些人必然惊起,之后是操刀而上还是转身就跑,皆要看风从哪来…… 这是必然的事件,而非偶然发生,就像身在长安的李破就很笃定,根本不用攻打,潼关必先自乱阵脚一样。 比如徐世绩和张亮两个就敢在阵前攻打李神通的中军,这年头河南将领们的行为逻辑从中可见一般。 不管怎么说,秦琼这人在河南众人中的威望……嗯,起码在潼关降将中不做第二人想,即便就是这厮和程知节两个把大伙儿卖给了李渊。 可到降了李建成之后,也就秦琼秦叔宝厮混的最好,大家伙儿自然而然便也以他马首是瞻了。 试探结束,秦琼和程知节两个终于说到一块去了,像之前逃离王世充大军来降李建成一样,两人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制定计划。 这个节奏他们已经非常有经验,而且这事办的多了根本没任何的心理负担。 只不过这次程知节却和以往稍有不同,献关或者擒下李建成两个中必要占上一样,甚或是二者都给办到,那就更好了。 秦琼不太愿意冒险,他的说辞和以往也差不多,太子李建成对他们兄弟还不错,献关还勉强可以,毕竟大势如此,也属被逼无奈,但带兵去寻李建成的晦气,却很不厚道,有忘恩负义之嫌。 即便脸皮厚如城墙的程知节此时也有些替这厮脸红了,你说你怕打李建成主意的时候,被李建成的那些心腹给宰了,咱还能商量一下,可你跟俺说忘恩负义? 不说别人,魏公或者王皇帝听了,是不是要回魂跟你个秦大郎理论一番?还有那裴仁基是不是也死的很冤枉? 于是乎,程知节又费了好多的唇舌,才劝得秦琼点头,最后没喝醉,却弄的口干舌燥的老程离开秦琼的住所的时候,回头仔细想了想,立马开始骂娘。 还是和当初那些时候一样,坏人都让俺给当了,秦叔宝还是那个宅心仁厚,很讲兄弟义气的秦大郎。 这还只是私下里只有两人相商,要是还有旁人在侧,估计只有大家群起上前相劝,秦琼才会答应下来。 程大胡子郁郁而去,你说这还是秦琼把他给请过来商量事情的,最终呢……过后大家伙就算办成了事情,主谋也一定会是他程大郎。 秦琼不过是不忍举发,被迫与之一道罢了,你瞧瞧,这就是差距,程大胡子心眼不少,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哪里高兴的起来? ………………………………… 自华阴失守后,长安陷落的消息一直在潼关中流传,即便有太子心腹们的竭力弹压,也难免军心动摇。 没错,这等关头,可不光是河南众人蠢蠢欲动,其他守军将领也是人心惶惶。 在潼关另外一边,也有两人相对而坐。 只需瞧上一瞧,这两人一身的气度和秦琼,程知节之辈就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一人四五十岁年纪,精神却好,坐在那里,身姿笔直如松,双手拢于小腹,正目清神,凛凛然如对大宾,一瞧便知是孔氏门徒。 另外一个三十许年纪,轻袍缓带,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一身的书香气之外,军旅的痕迹也很重。 这两个人不但在潼关,即便是在西京长安,都是有着名声的人物。 年老的叫王珪,李破的老乡,扶风郡人氏,祖籍太原,你说这老乡瓷实吧? 这人的经历很传奇,他是南梁名相王僧辩的孙子,南梁灭亡后,家族渐渐融入到了关西世阀当中。 这人起初入前隋秘书内省,为太常治礼郎,后来受汉王杨谅事牵连,逃到深山隐居了十多年,期间据说和杜如晦,房玄龄等人交好,也不知真假,谁会跑去深山经常探望他,闲的吗? 而且还是太子李建成听说了他的才能,征辟入东宫为官,要是和房杜交好,应该早就入了秦王府吧? 王珪不但守礼,且在关西文坛当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名声不小,李建成对他非常敬重,如今已为太子中允,参与机密,起草文书,是太子一党中的中坚人物之一。 另外一人也不差,韦挺是也,韦氏雍州万年一脉,韦待价的父亲,来历在这里不用赘言。 他也是坚定的太子一党,时任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太子左卫率,对于如今的太子李建成而言,他可比王珪重要的多。 可韦挺也是倒霉,之前随桑显和出关,在风陵渡口一战当中,为敌所破,桑显和逃的快些,韦挺因为位置的原因成了殿后部队,差点没让人拿住,狼狈的逃回潼关,受了些伤,养了一个冬天才勉强痊愈。 所以此时韦挺得气色还是不太好,如非军情紧急,加之太子也非常需要他与朝中韦氏一族沟通,以免韦氏彻底倒向秦王一边,不然的话,他应该是早就回了京师养伤才对。 两个人隔案而坐,案上并无酒菜,只有茶汤在冒着袅袅的烟气,这里是韦挺的居所,瞅着比自己年岁大上许多的王珪,韦挺暗自猜测着他的来意。 第798章大势(二十五) 别看都是东宫近人,又都是关西世阀中人,可韦挺与王珪并无深交。 他觉着和王珪在一起很不舒服,就像现在,只他们两人在此,又都是太子心腹,王珪却还恪守礼节,无一点亲近之意。 就算韦挺礼节之上也很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依照韦挺的秉性而言,断不应该在同僚私会的时候用上这些。 所以啊,换句话来说,他并不喜欢王珪。 王珪可不知韦家子正在腹诽他过于顽固,不知变通,他慢慢的抿了几口茶,算是给韦挺一个面子,毕竟他不是来饮茶的。 韦挺看他很别扭,可相反的是,他对韦挺却很欣赏。 一个呢,是韦挺的家世,都是汉人门阀,他感觉天然就很亲近,二来呢,辅佐太子的人很多,可能让王珪看的上眼的,也就李纲,韦挺等寥寥数人而已。 如吕成大,桑显和,独孤智等人,就入不得王珪法眼,没办法,这人读书太多了,琴棋书画,无一不晓,交往的是高士贤达,与大部分关西人都格格不入,倒是和南人相类,这在关西人当中也属异数了。 王珪的声音中正平和,不紧不慢? “珪此来? 只是告知于韦骠骑,长安已陷于敌手? 皇帝饮毒酒而亡? 尸首已归于李氏宗祠……” 韦挺惊住,然后就是满腹狐疑? 姓王的这是想干嘛?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嘴上却道着? “当真?王中允……这是哪个说的?关内谣言纷纷? 王中允可莫要被旁人骗了。” 王珪面色平常,只是稍有些出神的望着茶汤那升腾的烟气,显然他也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老夫家中已有人投了汉王,特地捎来书信说与我知? 应该不会差了? 韦氏……看来韦骠骑还未得信,不过想来也快了,毕竟韦氏非[58 fo]是等闲。” 其实韦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潼关被围已有多日,长安那边却无一点动静? 如此种种,都表明长安已然危殆…… 只是令他惊疑的是? 这个消息会是王珪来告知于他,那他就要想一想? 是唯独知会自己,还是……其实他只有一个疑问? 那就是这人到底想干嘛? 因为平日里真的没那个交情可以让他们两人同患难? 共艰难啊? 还是说是太子想要试探于他? 想到这里,韦挺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要真是如此,也不用敌人来攻,大家洗干净脖子等人来砍便了……当此关头,还来试探人心,这得多蠢才能干的出来? 韦挺心惊肉跳,沉默良久,想着什么饮毒酒而亡,归于李氏宗祠之类的话,突然有所恍然,他惊异的看向王珪,像不认识一样打量了对方几下,才开口说道:“太子可知此事?若是不知……王中允这是要作何打算?” 王珪微微动了动身体,坐姿却没有任何变化,抬起头直视对方,“太子已令吕成大严守关门,凡无故近前者,斩。 另外河南降人不稳,太子令桑显和召秦琼,程知节等人议事,欲杀之……” 这不可能……韦挺一巴掌拍向了桌子,他身为左卫率,又乃太子近卫统领,这些事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这要是真的……韦挺的心一抽,“难道太子想要杀我?”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理简直不要太简单,如此大的事情,他这个太子近臣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那只能证明,他彻底失去了太子的信任,在这样一个时候失去信任的结果是什么,韦挺很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韦挺不明白,大敌当前,太子要杀那些河南降将,倒也说的过去,可他韦挺……俺很冤枉啊。 王珪不太满意的瞅着韦挺,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可给韦司空(韦孝宽曾被封大司空)丢脸了啊。 “吕成大密报太子,言吾等为家世所累,欲献关以求富贵……太子信了吕成大谗言……至于我等性命,只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间尔。” 吕成大?吕成大乃东宫左领军,与韦挺一内一外皆为东宫近臣,权力嘛,不好说,就说上次领兵出关,就是韦挺占了先,显然韦挺更得太子赏识。 吕成大这人出身庶族,能走到今日地步,那真是不容易,家中死在战阵上的就有十余人,当初与张士贵结仇就是因为家中有人死在了与张士贵交战当中。 所以说,吕成大在东宫之中处于底层,虽得李建成信任,可和其他东宫官吏格格不入,为众人所不喜,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李建成的忠心也就不用怀疑,此时李建成听了他的话,想要杀韦挺,王珪之流,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种一面之词,若非说话的人是王珪,不然韦挺早就叫人进来,把人拿下送给太子处置了。 “祸乱只在今晚……桑将军不欲同袍相残,遂告知于我早做准备,众先若还迟疑不决,吾等今晚恐将成刀下之鬼矣。” 今晚?韦挺心又抽了一下,他可不是什么文弱之人,夜战的可怕他最清楚不过,晚间闹起事来,别说没准备的那些人,就算有准备,也极易为他人所趁。 震惊过后,韦挺终于恢复了些军人本色,“桑将军如今在何处?能否与其说话?非是不信中允,太子殿下待吾等甚厚,若轻信人言,却误了太子……吾不为也。” 王珪不为所动,只道:“事起仓促,桑将军示警在先,只等我等拿定主意,却不好相见,还有,吾虽为东宫属僚,却非待毙之人。 今来与汝相商,除念同僚之情外,也只为汝任职内纬,又多部属而已,若不信吾言,也无他法……黄泉道上多了一人相伴,却也不错。” 韦挺终于在心里爆了粗口,他娘的鬼才愿意跟你走一遭黄泉路呢,“既然……如此,韦挺信了便是,王中允有何吩咐,尽管道来。” 王珪终于勾起了嘴角,“将军不必如此为难,今晚将军只需牢牢约束部属,作壁上观即可,到了明日天明定见分晓。” 这些话自然无法让韦挺满意,追问之下,王珪只低声说了几句,韦挺也便恍然,送王珪出去的时候,瞅着王珪的背影,韦挺微觉心寒。 不管王珪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他都不准备去求证什么了,潼关已成死地无疑,即便没有其他变故,异日也当为阶下之囚。 既然如此,晚降不如早降,既有王珪带头,那他随之即可,也不费多少气力,只是太子…… 想到这里,韦挺稍有不忍,其实更多的则是愧疚……他少年时便与李建成交好,这么多年过去,不曾相悖,如今却要弃之而去,确实应该愧疚一下。 实际上,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王珪的笃定态度,而且桑显和,独孤智等好像已经与之达成一致,这样一来,他韦挺若是不答应,估计不等吕成大来杀他,这些人先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韦挺也没回去,抬头瞧了瞧阴沉沉的天空,暗自叹息一声,今晚怕是风雨将至啊,接着便抛去这些无聊的叹惋。 他有许多事要去做,可顾不上再伤春悲秋的,若不去努力,今晚恐是性命难保。 ……………………………… 阴谋总发生在黑夜之中,潼关几乎就是另外一个长安诸事的翻版,危急关头,李建成并没有能控制住局面。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事之人皆都一知半解,也许只有那策划了阴谋之人能观测全局吧? 至于是不是太子李建成想要杀尽身边心腹?谁也不晓得这谣言来自哪里,甚或是真的,只是想想李建成的为人,应是不至于此。 可很多人都是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 这一晚,潼关之中杀声四起。 先是河南降将躁动而起,纷纷杀了监军之人,不约而同的向太子李建成的中军杀了过去。 事情出乎他们意料的顺利,唐军各部像是都去守卫关门了,一路上竟然没碰到多少阻碍,只吕成大部匆忙来援,与河南降将们杀做了一团。 等秦琼,程知节等冲破吕成大阻拦,一点不敢耽搁,迅速的冲进了太子李建成府邸,令他们吃惊而又胆寒的是,李建成早已身死多时。 这些家伙满头雾水,昏头涨脑间,上去一刀削下李建成首级,便匆匆退了出去,这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秦琼更是大悔,不该听程大胡子的话来取李建成的首级,实是有违他多年行事的规矩。 可他后悔也已经晚了,无数的火把就在他们冲进李建成府邸的时候亮了起来,大队的唐军士卒在将令的率领之下,向叛乱的河南降人们发起了进攻。 降者免死的声音响彻潼关内外,河南降人们受此突袭,惊慌之下大批人就此跪地请降,有的人则四处逃窜,被早已有备得唐军成群的围歼杀死。 河南人的鲜血再次流淌出来,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他们既不知道为何而流血,也不晓得因何而流血。 第799章大势(二十六) 潼关内厮杀了半夜,最终的结果也不用猜了,准备的最充足的人笑到了最后。 而潼关之内发生的一切,比长安城那里可要精彩的多了,大部分人都像牵线木偶般被人操纵了一回。 死的人死的稀里糊涂,胜利者们大多也不知就里。 韦挺就觉着自己比较幸运,虽然知道的事情不多,却最终成为了胜利者中的一员,而且还没有背负上背主之名,这是他认为最好的结局,其他的不用去细究什么。 而以他的身世来历而言,只要他不去深究发生了什么,那么他就能活的自在逍遥,没人会故意伤及韦氏中人。 嗯,韦挺心比较大,除了有点为人棋子的不爽快之外,倒也没别的什么情绪了,之后他所担心的不是关内人如何如何,而是大家走出关门会如何被对待。 李建成死了,杀他的是秦琼,程知节等河南降将,虽然一些家伙辩解称李建成不是他们杀的,可谁信呢?反正韦挺是不会相信的。 而河南降将逞凶之后,迅速被赶来的唐军围住,一番厮杀下来,秦琼,郝孝德等当即授首…… 凌烟阁功臣又殁了一位,而且自诩聪明的人死的却很糊涂,也算是一种讽刺了吧。 程大胡子比较幸运,当然也不能全用幸运来解释,只能说他每次都能存活下来,是有一定原因的。 冲进去的时候,李建成已经死了,让秦琼等人震惊非常,等到被唐军围住时,只有程大胡子见机不妙,立即退回到了太子府中,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等到后半夜唐军开始搜索余孽的时候,程大胡子被人找了出来,可他立即大呼俺与汉王有旧,尔等杀我,必受汉王责怪云云。 其实不用他说,程大胡子与汉王李破乃是旧交的消息这些日子已在潼关广为流传,至于是他自己传出去的,还是被人探知,那就不晓得了。 太子李建成有点不放心秦叔宝,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关于程大胡子的谣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而秦琼跟程大胡子又“交情莫逆”,于是受了牵连。 可人家李建成一直很宽容,到了这会,也没派人收拾了这两个河南余孽,可见人家表里如一,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强的多了。 于是程大胡子顺利的又躲过一劫,但和往常一样,也坑苦了别人。 三四万人的降军,趁夜鼓噪而起有一万多人,其余人按照大家以前的习惯,一旦有人作乱,或者分上一杯羹,或者躲的远远的。 于是乎,大多就都倒了霉,等到天亮时唐军草草数了一数,降军有近万人在夜晚的厮杀当中被杀,其余的都又降了一遍。 唐军也不是没有损伤,虽早有准备,可河南降军最擅长的就是混战,于是唐军胜的也比较辛苦,两千多人就此没了。 更让很多人“痛心”的是,东宫左领军吕成大死于混战之中…… 也就是说一场内讧下来,死了一万余众,一直以来潼关里面被人时常提起的那些威胁彻底消失了。 唐军上下的意见一下变得统一了起来,李纲,王珪,桑显和,韦挺等人只稍一商议,握着滴血的刀子的唐军便打开了潼关的门户,献关出降了。 外面的晋军也早有准备,徐世绩率军入城接管城防,顺便安抚河南降人,唐军这边则由步群,薛万彻等接待,西边这里则是由尉迟偕部入主西潼关。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听了一夜厮杀声的晋军将领们喜笑颜开,潼关唾手而得,实是大功一件,而且还少了伤亡,肯定会让主公高兴不已。 这次不管是东边的步群,薛万彻,还是西边的尉迟偕,都有志一同的推举徐世绩为首功,所谓上兵伐谋,古人诚不欺我也。 潼关七八万守军,还有雄关可守,粮草也还充裕,可也只数封书信,主帅授首,守军出降,雄关易手……而且还将反复无常的河南众将几乎一网打尽。 这样的谋略,除了道上一声佩服之外,其他晓得内情的几个人心中皆觉大寒。 当然了,无可置疑的是,徐世绩一战成名,终于在众将之中开始崭露头角,有了一席之地。 可以说,潼关这里真是他的福地,之前和张士贵两人那一战让他得掌兵权,如今呢,如此大功,怕是已经进入到开府建牙的节奏了。 而且这人年纪还不大……一颗将星在潼关方向冉冉升起。 …………………………………… 当日,伪太子李建成的人头以及捷报便一道送到了李破手中。 不用多说什么,这必然是李破期待已久的消息,一旦攻下潼关,他所控制的疆土便会连成一片,重现当日李渊南下时的景象,战略环境空前优化了起来。 而李建成一旦授首,李氏嫡支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李世民,李氏气数没了多一半,李破甚觉心安。 至于李渊那些庶出的儿女们,应该没有那种看似忠厚,却文武双全,野心勃勃的人物吧?其实,庶出这两个字就是拦住大部分人的门槛。 和李渊一样,李破允李建成归葬于李氏祖地,父子三人,相隔十数日,便同赴黄泉,李破欣喜之余,也是暗自警醒,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不管前行还是后退,都满布荆棘,稍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还要累及家人。 所以只要坐上去,就不容他人染指。 ………………………………………… 七月初,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已经关闭多时的承天门缓缓打开,李破缓步走了进去,文武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连脚步声都是如此的轻柔,唯恐惊扰到前行的王者。 前方两侧,一排排的宫人像被风吹折的麦田一样倒伏了下去。 李破目不斜视,安步当车间径自走入了太极宫,随后进入的则是罗士信率领的汉王亲军卫士,他们会常驻于此,行监护之责。 太极宫中的殿宇在李破眼中匆匆而过,并无多少留意,不多时便来到了太极殿前,这是一座足可谓恢弘壮丽的建筑,同时也是皇权的象征。 自它建成以后,已是经历了四位帝王……如今崭新的好像初来一般。 李破只扬首瞧了瞧,并不多做停留,便拾阶而上,进入到宫殿内部,身后的人们渐渐停止了脚步,屏息观望。 殿中空荡荡的,虽经过了仔细的打扫,可依旧能看出一些昨日的仓皇。 脚步声清晰的回荡在大殿当中,高高在上的龙椅是如此的醒目而又诱人,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他一样。 和晋阳宫正殿相类,九级五阶,李破走的有些累了,心下终于吐槽了起来,原来爬上这张椅子是真不容易,差点累死老子。 终于来到近前,李破打量良久,好像想要寻出些特异之处。 最终他收回了目光,缓缓的坐了上去…… (第五卷完,感谢大家陪伴至今。) 第800章繁重 太极宫,武德殿中。 嗖嗖嗖,李破连射三箭,箭箭中靶。 他正值壮盛之年,拉两石硬弓颇为轻易,只是近些年不再有动武的机会,所以和当年率军冲锋陷阵之时已无法相比。 倒是拳脚功夫没有落下,还能和家中的母老虎们过过手,可因事务繁忙,疏于锻炼,占便宜的时候不如以前多了。 至于兵刃,那一直是他的短项,自从被妹子拿木剑捅的心胆俱寒,就再不肯拿刀动剑的了。 武德殿一直是皇帝锻炼体魄,昭示武功的地方。 杨坚父子曾在此处锻炼筋骨,李渊父子也尝于殿中勾心斗角。 而之前呢,武德殿是齐王李元吉的地盘,李元吉那厮脑瓜不太好使,特容易冲动,只有小聪明,可他却颇有勇力,也是,闲工夫比较多,于是勤练武功,准备逃命之用。 所以武德殿中李元吉的痕迹比较重,比如说墙上挂了些图画,其中有几张地图,多是前隋疆域划分之类的东西,还有李元吉喜欢的行猎图,皆出自长安名家之手。 如此种种,还没来得及撤换掉。 李破也不很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皇家资产有多少,让人紧着查了查,嗯,最后心情比较抑郁,李渊还是很廉洁的一个皇帝,或者可以说是败家子。 也是,李渊才称帝多久?天下那么多的敌人等着去收拾,他竟然还敢修宫宇,这和李破完全是两个作风,李破在晋阳时都想把晋阳宫给拆了。 而他在云内时,就拆的北魏宫室只剩下了一大块空地,还被他当做安葬战死英灵的地方了,北魏的贵人们如果活过来,一定是要和这厮计较一番的。 如今入了长安皇宫,他那拆家的本事算是被彻底搁置了,你要是还敢到这里来当拆迁队,大家非得造了反不可。 和李破预料的差不多,只要他踏入了这座宫城,很多事情就都顺理成章的被提了出来。 第一个自然就是称帝了。 其实程序还是不太对,他只是汉王,并非是皇帝,进入皇宫不太合理。 可那样的程序只适合平安时节的和平传承,现在长安城没有谁会认为汉王要遵守这样的规矩,这里也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行禅让之举。 有资格成为宫城的主人只剩下了这么一位的时候,也就没有了其他什么规矩之说,而且汉王入住其中,是很让大家心安的一个举措。 称帝的事情也就变得刻不容缓。 兴冲冲的人太多了,反倒是李破自己颇为平静,不是高兴不起来,而是太过忙碌……忙碌使人快乐的事情到底没发生在李破身上。 入宫数日,他都快被累的吐舌头了。 主要是心累,不然他也不会来武德殿中消遣。 这就涉及到第二件事,接见伪唐属官,换句话说,他终于开始接待关西贵族的代表人物,和他们进行商谈,甄别他们的贤愚,然后酌情任用,之外还要初初的看一下他们的秉性以及政治动向。 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短时间内无法完成,只能说是有了个开头。 而且这两件事是掺杂在一起来进行的,事务简直是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应接不暇,如果不是他还年轻,精力格外旺盛,怕是早就被累死了。 因为他的工作量显然不是当年李渊入主长安时可比。 所幸的是,这只是暂时的,因为称帝只此一次,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他就能轻松许多。 可称帝的程序很是繁琐,当年他在晋阳城中,听到各方这个称帝了,那个称帝了的时候,还很欢乐,觉着这些人颇为搞笑,也不知能活得几日。 可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何稠老头终于赶上了他最喜欢的热闹,除了勘定国号,年号这些事情之外,制作官服,礼具等都是何稠老头的最爱。 许是在晋阳将养的老当益壮了,一路奔波到长安,七老八十的老官迷休息了几天,就将满腔的热情铺在了工作上,都没来得及跟关西旧人们摆摆谱,你说他得有多欢乐? 而何稠的到来,确实在关西人中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何稠是谁?他祖籍在益州,后移居关西。 事迹嘛,重点说说就行,督造过长安,洛阳大城,是有隋一朝的工匠大宗,与宇文恺并列。 隋朝的服饰和一些礼仪用具,大部分都是何稠的首笔,而文帝和文献皇后的后事,都是何稠操办,而且他还是文帝托付遗命的大臣之一。 当然了,按照当世的规矩,若无战功傍身,那都是渣渣,何稠呢,领兵平过蛮夷,跟着大将军史万岁攻打过吐谷浑。 从征辽东时建过浮桥,四方城,而且领右屯卫将军,数万人马。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他活的足够长,也就意味着资格足够老,而他也是一个得到了关西世阀承认的人物。 当这位施施然的出现在长安城中的时候,很多人都被震惊到了。 虽说有些隐隐绰绰的消息说何稠如何如何,可真见到了大活人,那种效果绝非简单言语所能诉说。 可以说,这是一位正经的活着的传奇,知道他回来了,很多前隋老臣纷纷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前来拜见何少府(曾任少府监,为时人所称道)。 何稠很忙,没工夫跟人叙旧,甚至于没怎么陪陪留在长安,多年不见的家眷和亲戚,等休息了几日之后,便他带着一群徒弟,向李破领了太常卿一职,干起了老本行。 这在关西人中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如果李破麾下有那么几位如何稠一般的人物,说不定都不用怎么费工夫,关西人就纳头便拜了。 虽然杨恭仁兄弟两个也属关西翘楚,可效果上实在难与何稠相提并论,而且杨家人在关西真的不怎么受待见…… 反正不管怎么说,称帝都是一件麻烦事,同样也是一个诸侯所能达到的辉煌成就之一,嗯,换句换说,痛并快乐着。 前两件事压的李破已有些透不过气来,却还有军事上的事务等他来做。 李纲等人献潼关,前因后果都已摆在李破案上,徐世绩这一手反间计玩的炉火纯青,连李破瞅了都要佩服一下。 这一封捷报顺便也将汉王送进了长安皇宫,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会极大的鼓舞臣民们的热情,同样也会掩盖住一些尖锐的矛盾。 长安城中还在流传的一些杂音,比如说关于汉王李定安的出身,他是否会成为突厥汗国的傀儡之类的讨论,在李建成身死,潼关易主的消息传开之后就都消失了。 而军事上的行动并未停歇下来,定有西京之后,关西郡县几乎是望风而降,可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在打着李唐的旗帜,比如说灵州方向,那里有李唐的灵州总管,李渊的堂侄李道宗在和梁师都对峙。 屈突通则领着十余万人马驻于秦州,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估计是还在观望之中。 蜀中方向则在李孝恭控制之下,极有可能在李渊死后自立为王,很是麻烦。 也就是说,李唐大厦已倾之际,还有许多余孽散布各方,犹有死灰复燃之忧,李破的意思是,军事上必须紧跟而上,持续施加压力,决不能给这些残余势力一点的机会。 所以军务繁重,各个卫府皆在高歌猛进。 比如说步群,薛万彻,徐世绩,尉迟偕等人收复了潼关,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将是河南或者是南边的萧铣。 张伦,张士贵,尉迟恭,陈圆等人则率兵西向,一直去到秦州与屈突通对峙。 宇文镬则要率军出金州,向蜀中的李孝恭施加压力。 尉迟信则留守长安,顺势暂时成为了长安的防卫长官,显然他在过河时的表现让李破很不满意,所以又干回了他的老本行。 除了战略上的布置之外,还要犒赏三军,这是称帝之后的事情,却也不能拖延的太过,很多人都惦记着他们的功劳会收获怎样的奖赏呢。 还有就是李唐的降军已经去到了十余万人之数,如果不能尽快安置,他们很快就能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当然了,他们和河南降军不一样,还算“温和”,毕竟没有河南人那么多的经验和教训,降了之后都还算老实。 这事倒也不算太麻烦,作战多年的晋军已经有了一整套成熟的流程,很有经验。 汰弱留强,很大一部分都会遣返乡里,没有田地的分发田地,愿意成为府兵人家的,登记在册,如此种种,还夹杂着重新整理户籍的事情,工作量也不小。 政军两事千头万绪,还要加上称帝这种大事件,你说谁受得了?也就是李破为政有些年了,加之年轻,还能顶得住,不然的话,只这些政务军务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越是忙碌,越不能急躁,这是李破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抽空来武德殿松动一些筋骨,清理一下思绪。 就算如此,依旧有人追在他身边,考验着他的忍耐力。 第801章责斥 武德殿中,跟随在李破身边的皆是重臣无疑。 新人旧人掺杂在一起,想要寻李破商讨的事情也不一样,当李破连射三箭中靶之后,大家都抚掌而笑,可上前拍马屁的人却没有一个。 李破扫了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估计都在心里腹诽,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射箭取乐,很有昏君的模样呢。 嗯,大差不差,都是这个调调儿,深谙人心的李破很是不满,老子累的头发都快白了,难道不该松泛一下筋骨? 哼,一群蠢货,听说李渊身边马屁精比较多,过些时一定得寻来几个,看他们到时脸色如何? 李破伸展了一下手臂,立即有宦官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弓箭,顺便送上布巾擦汗,这一点李破就比较满意,宦官虽然怪模怪样的,可伺候起人来,还真不是以前汉王府中的奴仆可以比拟。 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水,有人已经在旁边说话,“大王,事情还多,不如回去商议一下,臣等也候了许久了……” 这些时日一直跟在李破身边的长孙顺德微微侧目,说话的是吏部尚书温彦博,工部侍郎温大雅的弟弟。 英雄谱在长孙顺德心里一闪而过,这一门三兄弟皆乃晋人,际遇却大相径庭。 温大雅和温大有兄弟侍唐,很得李渊信任,一个为内史侍郎,一个为工部侍郎?可惜温大有前两年殁了?被李渊礼送回到了晋地安葬。 而他们的兄弟温大临却在汉王李破治下任职,同样被主人器重?这说明温氏一门三兄弟?各个皆乃俊杰。 只几天功夫,长孙顺德便已晓得?这位汉王宠臣和他那温文尔雅的哥哥可不一样,很有些执拗的脾气。 而汉王对他的纵容也极为罕见?并不会因为他说话不中听就责备于他?这显然是身为臣下最令人羡慕的待遇。 李渊当皇帝的时候……说起来性情温和的李渊,并不会轻易的责怪臣下如何如何,而当他发怒的时候,很可能你已经去到了生死边缘。 实际上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汉王的臣下们他不敢说?汉王嘛,在他眼中倒是越来越具体了起来,毕竟这是他以后要侍奉的君王,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为新主人牵起了马缰绳?而这其实也是他第一个出降的收获,很顺利的搭上了另外一条大船。 至于他身后那些嫉妒的目光以及琐碎的言语?长孙顺德是不会去在乎的。 就在他思绪连篇之际,李破已是从谏如流?漫步出了武德殿,回去太极殿中办公去了。 等着他接见的人不少?可说实话?不如前几天多了?关西世族中举足轻重的那些人见的差不多了,其余的慢慢来,不着急。 温彦博也很忙碌,长安城中的官吏群体非常庞大,人才应有尽有,非是晋阳可比,可这也就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人太多了,只能甄别任用。 在晋阳时,汉王府下的官僚架构已经搭建了起来,长安这里在李渊治下则更为完备,等到晋阳的人们来到长安,面临的是一个相互融合的问题。 不止是吏部如此,其他各部官署衙门尽都一样,而吏部不过是首当其中而已,因为它的主要职责便是对官吏行任用罢免之权。 前吏部尚书是封德彝,这人祖籍渤海,与渤海高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中世代为官,是正经的门阀中人。 只是他的名声不太好,他娶的是杨素的堂妹,在前隋时官至内史舍人,和虞世基交好,你说他的名声还能好了? 后来又跟着宇文化及,任内史令,名声越发败坏,一直到和宇文士及投唐,当时李渊就想杀了他,有人为他求情,这才免于一死。 一来二去的,还是得了李渊赏识,于是又成了朝堂上的红人,最后封吏部尚书。 这是个官场不倒翁,自然是很有能力的,只是瞧瞧他的行迹就能晓得,这人骨头软到了一定的程度,转换门庭,观风望色的本事不亚于河南众人。 这在关西门墙中非常的罕见,很多人瞧不起他,却也有很多人与他交从甚密。 五十多岁的官场老滑头,温彦博刚入主吏部,他便上请为吏部侍郎,表示愿意助温彦博一臂之力,几乎一下便稳住了吏部人心。 知情识趣之处,真是让人很难生出恶感,若非如此,温彦博哪里抽得出功夫来武德殿跟汉王耗时间? 到了太极殿偏殿,众人止步,李破先入,不久再宣温彦博,苏亶入内,其他人等候在外。 先容两人坐定,李破才摆了摆手,“先不忙说话,我已经叫人去寻其他人等来此议事,先等一等吧。” 温彦博哼哼两声,到底没说话,苏亶倒是沉下了心,开始品用香茗。 他户部的事情不比吏部少,可话说回来了,很幸运的是,高纶被削职为民后,户部尚书一直空缺,李破来的太快,李渊都没来得及任命新的户部尚书,长安城就已经被围了。 再加上武功苏氏鼎鼎大名,是关西人中的财神爷,如今有苏氏子来管理户部,大家同样很安心,这就是门阀家世带来的好处,家世越好,对你的仕途帮助越大,费的功夫也就越少,自古皆然,不用多说什么。 苏亶在晋阳时便官声斐然,回到长安更是如鱼得水,很多苏威的门生故吏以及苏氏子弟很快就都寻了过来,他相信很快自己就能恢复祖宗荣光了。 而他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这才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 ………………………………………… 等人来的功夫,就听李破笑着道:“在这里说话可就不如咱的汉王府了。” 两人一听,都游目打量了一下四周,两个宦官垂手贴在大殿的角落里,唯恐有人注意到他们,还有专门煮茶的宫人躲在不知什么地方。 这里可比汉王府的书房宽敞多了,只是少了围廊,池塘等地方,可肃穆庄严之处,哪是汉王府的书房或是议事所在能比的了的? 这个时候就该苏亶出场了,“大王何出此言?哦,臣晓得了,是不是多了些肃穆之气,少了些闲适,说话时不如以往随意?” 李破点头,“还是元宰知我,我坐在此处隔着你等可远,说话远不如以往惬意,就像你苏元宰坐于户部正堂,即便下面满是亲朋友好,却也亲近不得,你说可怜还是可惜呢?” 呃…… 温彦博咬紧了牙,以他的涵养也差点笑出声来,苏亶入城之后有点飘,毕竟年轻嘛,交从往来的人数他门前最是众多。 而其中良莠不齐的,苏元宰却大有来者不拒之势,显然惹了汉王殿下不高兴,汉王殿下不高兴会怎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苏亶冷不丁挨了一棒子,有点懵,却本能的一下站起身来,片刻之后,才讷讷道:“臣……臣久未归家……” 李破斜他一眼,“行了,做这幅样子给谁看?家大业大是好事,可却需有分寸,我可听说了啊,你祖父苏威当年交游甚广,力压众人,后来因此而获罪,你不会是想学你祖父故事吧?” 好大一顶帽子甩了过去,显然他是非常不满意苏亶入城之后的作为。 想想也能明白,他手下的得力官员刚一入城,便与关西世阀子弟打成一片,这还只是开始,日子长了,会发展到怎样一个地步去呢? 苏亶也不是第一回犯这样的错误了,当年他在总管府中任职司马的时候,就特喜欢和外面的官员交往,很得众人称赞。 后来被李破警告才收敛了起来,后来任职户部尚书,兢兢业业之下,愈发受到李破器重,可谁成想,回到长安他便又犯了老毛病。 苏亶站在那里,劈头盖脸受了一顿责斥,李破几乎没跟他留面子,说的话也很重,温彦博本想劝上几句。 可听来听去,他目光直视前方,再不愿言语了。 李破的声音不高,可字字诛心,“我让你举荐贤才,不是让你安插亲信,让你甄别任用,不是让你任人唯亲,这么多天下来,你在户部都做了什么?任用了哪些人,你当我不知道吗? 你是想把户部弄成你苏氏得别院[悠悠读书]?交结朋党,相互为援……离着欺压同僚,肆意枉法还有多远? 你就没问问他们哪个是李世民党羽,哪个又是李建成徒众?你苏元宰是不是也想为李氏效力?” 本来李破确实很是恼火,不但觉着苏亶办事不利,还觉着这厮给他丢了脸,让许多关西人瞧了笑话。 可苏亶毕竟跟随他多年,说几句警告一下也就完了,要给他留点颜面,苏亶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上赶着找死。 但是这些天压力太大,本就心情不太愉快,说着说着便真的恼了起来。 最后这话可就太重了,不光温彦博吓了一哆嗦,苏亶也再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大王啊,臣知道错了……” 第802章解梦(一) 长安的殿宇确实太大了些,君臣离着挺远,估计是怕臣下暴起刺杀君王? 反正李破觉着很不便,要搁着在晋阳的汉王府中,他这会直接一脚上去便能将苏亶踹翻在地,殴打上一番出出气。 “何稠,杨恭仁皆乃关西翘楚,可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的只你一家……耗子尾汁吧,户部那么多的事情竟然不耽搁你呼朋引伴,那就能者多劳,限你五日之内,把关西户籍,田土,赋税等都给我整理出来。 拖上一日,罚一年俸禄,再多一日,这从龙之功我也给你掂量一下,反正你也不怎珍惜。” …………………………………… 等苏亶再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屁股底下好像藏了针,那是难受的厉害,背后黏腻腻的一层汗,也很不爽快。 尤其是还得用眼神去求温彦博,让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让自己丢脸。 当然了,被训斥的时候确实害怕的很,大王威严与日俱增,皇者之气越来越浓,不发火的时候还成……毕竟追随多年,他们这样的近臣言谈出格一些,相信大王也不会计较。 可发起火来,真的很可怕啊,尤其是言刀语剑嗖嗖的往你身上戳,只不过像这般情形,火气过后也就完了,除非你不知悔改,还是自行其是。 不然的话,往往都是重拿轻放,不再与你计较? 相比之下? 反而是不疼不痒,笑的非常欢快的时候? 你就得担心一下你的下场了。 等到杨恭仁? 王泽,岑文本这些人到的时候? 苏亶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大家都觉着苏元宰今天有些恍惚? 也不怎么说话了? 估计是累的。 何稠,王智辩等以及卫府将领们都未到场,其余皆为可以托以心腹的近臣。 ………………………… 抽空出了口闷气,李破精神头还不错? 于是集中精力开始办正事。 人都到齐了? 自然是李破先开口说话,“自入主西京以来,诸事繁冗,总不得便跟你们说说话……你们旅途劳顿,却不得休息? 也未能与你们接风,庆功宴看上去也是遥遥无期。 本王在这里只能跟你们道上一声辛苦了。” 众人一听? 尽都知机的站起来,躬身行礼? 由最上首的温彦博代大家说话,“大王言重了? 勤劳王事本就臣等本分? 倒是大王出征在外多时? 眼见成此不世功业,臣等还没来得及向大王道贺呢。” 众人纷纷点头,面露微笑,终于按照品级乱七八糟的说起了吉祥话。 等他们都说完了,李破状甚满意的按了按手,“今日之功,显则显矣,然天下未定,诸人仍需努力,待四海归心之时,再来恭贺于我吧。” 众人听了,都稍稍挺直腰杆,又是一阵拍马屁,这节奏明显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就像是设定了一个开关,你只要按上一下,必定能得到想要的反应,连温彦博这厮都不愿跳出来说怪话了。 李破觉着很有趣,多按几下也不知这些人还能说出什么肉麻的奉承之言……他是爱听好话,可这么下去,哪天被人拍聋了怎么办? 实际上,这都不算什么,他当汉王那会这些人虽然表现的差些,可给汉王殿下捧场的时候也不少,只是和将军们比起来,要矜持的多。 像是步群之流,见着汉王殿下要不恭维几句,那叫一个浑身不自在。 当然了,将这些亲信叫到一处,肯定不是说些泛泛之言的,这只是个开场白,按照李破的习惯,在说比较要紧的事情之前,先活泼一下气氛,因为他接下来说的比较玄幻。 “称帝之事刻不容缓……” 这个话头一开,众人一下便都竖起了耳朵,入城已经月余,连皇宫都已经住进来了,可还没什么准确的消息传出。 大家不太明白汉王心意,也就不敢强行劝进,一旦中间出了差错,那闹出的可就不是什么笑话了,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今天到场的人一瞧这架势,其实已有几分预感,现在一听,果然都道了一声果然,只是瞧着大王神色,好像情形不太妙啊。 温彦博等人的心一下就拎了起来,也都回想起了当初称汉王时闹出的一些幺蛾子,连吃了排头的苏亶都暗呼倒霉,今天出门没看日子。 李破不管这些,只是现出些迟疑道:“可有些事……汝等知我,自起兵以来,至今已有十数载,北御突厥,南讨逆臣,历经凶险,却从不信鬼神之说,更无鬼神敢来扰我。”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一惊,鬼神之事在如今那就不用问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崇信佛道。 就说晋阳和长安城中的贵族人家,哪家没有个家庙之类的东西,即便是李破家中,也有个尼姑供奉着呢。 既然信佛崇道,那必然有鬼神,这是一个互为因果的事情,反过来也是只有有了鬼神,大家才会信佛道嘛。 儒家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每逢大事或是年节,都要祭祀先灵,这一件事只要还在做,鬼神之说也就不会消失。 而且还是那句话,没有了妖魔鬼怪,宗教人士吃什么喝什么呢? “大王是说……有人作祟?或是有何特异之处?”杨恭仁忍不住了,插话道。 温彦博有些恍然,之前听李破说起这里住着不舒服,之后还道是借题发挥,只为将苏元宰骂个狗血淋头。 原来大王真的觉出这里不对了吗?也不怪火气如此之大,他煞有介事的瞅了瞅周围,却还有些不信的道:“此间堂皇肃穆,怎会如此?” 众人多有狐疑,鬼神之说虽深入人心,可大家都没见过,其中已经有人觉着要是真有邪祟发生,找他们这些人来也是无用,不如寻些道士和尚来或者将太史令找来,这些人总比他们有用不是? 李破瞅着他们的样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表面上却敛目凝眉。 “莫要慌张,倒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只是自入城以来,总能梦见一人前来寻我,他像是说了很多,可俺却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让我颇为烦恼,却也不便对人提起。 可昨晚再见那人,却有急不可耐之状,面目狰狞了许多,若再无回应,怕是……汝等皆智谋之士,见闻广博,可与我分忧否?” 众人听了,都是稍稍松了口气,解梦啊,这个倒是不那么凶险,只是些预兆而已,大家听闻的也比较多。 而听这个意思,估计应该是大王的先人在催大王赶紧称帝,好享受香火供奉? 呀,这么一说的话,不定是好事啊? “大王勿要忧虑,即有人托梦于大王,倒也不算什么,臣稍通解梦之术,愿为大王分忧,只是那托梦之人长相若何,有何特异之处……还请大王明示。” 说话的是岑文本,这厮看的书最多最杂,占星,术数,雌黄等,都能摆活一阵,当然最精通的还是做官。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大家伙都有一种参与了大事的感觉,君王的梦境,有可能关乎的就是朝代兴替,国家存亡,最次也能影响君王的健康和精神嘛。 偏殿之中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侧耳聆听,唯恐听差了什么。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虽有出入,可此情此景,却也蒙上了些荒诞的色彩。 而为了今天这一出,李破也算准备充分,当日城下大军军营之中,就生出了些念头,他这人计谋百出,既有所想,又分析好了其间利弊,那就要想办法成事。 于是便也有了今日之事,办法好不好,结果如何,实是无法预料,可做与不做,却是他李破自己的事情。 前些时和妻子说话时,他就想引出些由头,奈何李碧与他相处日久,太过警惕,根本没理他。 …………………………………… 此时此刻,众人其实已经被这厮给带偏了,从称帝的事情上一下来到解梦上面,你说这差的远不远? 李破稍现喜色,做努力回想状道:“此人我从未见过,身着麻衣,足蹬草履,高额厚唇,相貌古朴,上有九日随身,下则一片汪洋,其水浑浊不堪,手中持一木牌,我也瞧了,上有许多字迹…… 与我说话时,将那木牌递了给我,只需一接,人便醒了,只不过近些日来,他递我木牌时总像要打我,神情也越来越是不耐,那日头已经烤的人难受,下面的水也越来越凉。” 说到这里,李破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也弄的其他人心惊肉跳,这哪是什么祖宗显灵,显然是神人托梦。 神人入梦,必有大事相托,而且还是刚入城得时候发作,想到这些,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自称会解梦的岑文本。 岑文本倒真不含糊,思索良久,才幽幽道:“古有十日,十日同天,民不聊生,尧令后羿射下其九,只留其一。 又传洪水滔天,尧令大禹治之,数载方休。 尧帝尝于道路之侧设谤木,记天下之非,今之华表,立于门侧,便始于此。” 第803章解梦(二) 寥寥数语,众人便都恍然。 “若是尧帝托梦于大王,并授大王以谤木……此天命归于吾主矣,实为大吉之兆啊,唯可虑者,尧帝或有言传于大王,只是神人相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迟迟未见动静,或有触怒神人之忧……” 这神神叨叨的,看的李破真想一刀砍过去,虽然这厮说的话都在按照他预设的剧本在走,但怎么瞧这厮怎么欠收拾,感觉就像看到当年那个施粥的圆润和尚一般。 可其他人都频频点头,觉着岑景仁通读经史,博闻强记,不愧为南人翘楚。 “这该是应在了大王还不曾称帝上面……”温彦博一锤定音,终于开始催促了起来,“还请大王赶紧选定国号,年号,臣等也好做其他准备。” “是啊大王,称帝之后,大王坐拥西京,兵锋锐利,名正言顺,天下贤才必蜂拥而至,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杨恭仁终于开了口,他心情可不太好,回到阔别许久的西京长安,对于他们杨氏子弟而言本来是回到了家乡。 可关西众人对杨氏颇为仇视,有些人见到他时把吃惊都挂在了脸上,大概心里都在想,这厮怎么没死?竟然还给别人当了奴仆? 反正不管怎样一个说法,杨氏在关西都不受欢迎,可以说杨广把关西人给得罪惨了,凡弘农杨氏在京的人们,都缩起脑袋来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渊下手可没怎么留情,不但杨侑退位之后暴毙于府中,很多杨氏中人在李渊为帝期间遭了戮害,不管是因为要讨好李渊,还是其他什么,杨氏中人都没落什么好果子。 等杨恭仁回来之后,在长安的杨氏成年男子,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因杨侑无子,李渊还假模假样的给杨侑过继了一个族侄给杨侑当儿子,真真是把杨氏视作无物了。 好在也不全都是坏事,他的家眷在华阴老家,遂得保全?不然的话?杨恭仁非得跟陇西李氏拼一下,看看两家人最后哪个会断子绝孙。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杨氏如今在关西的名声是不用想了?杨广在位十几年,关西门阀子弟死的一摞一摞。 别说三征高句丽了?就说杨广出天山北巡的时候,大雪之中迷了路,关西子弟随侍在侧的可谓是死伤狼藉。 据说去了十几二十万人?回来的时候只有几千人?或有夸张?可也不算讹传。 所以说啊?不管杨恭仁做了多大的官,又怎样得汉王器重?短时间内都无法扭转杨氏在关西的名声。 王泽落在后面,看着挺稳重,“礼部早已准备周全,只等大王点头了。” 他入城之后首先要忙的就是这件事了,王氏在关西根基不深,可也不是没有友朋,像他们这样的大阀,只要耐心寻找,真的就能做到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不像苏亶那么没谱,呼朋引伴的来个衣锦还乡什么的戏码,王氏在他的带领之下是要在长安扎根的,而非是跟关西人炫耀什么。 而别的部衙也许会出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可礼部现在不会,因为只要稍微脑子有点数的人都晓得,汉王称帝就在眼前。 这种事情上一旦出了问题,不光自己脑袋保不住,怕是族人也要跟着遭殃,所以谁也不敢怠慢。 总的来说,和杨恭仁相反,王泽这个外来户的工作很顺利,唯一有点让王泽担忧的是,原礼部尚书是裴寂兼任。 裴寂这人深得李渊信任,同时也隐为太子李建成一党,在长安的政治斗争中掺和的极深,甚至和秦王李世民等人产生了尖锐的矛盾。 裴寂这人打仗那是真不成,其他也还稀松,只是他和李渊交情深厚,李渊常与左右说裴元真乃吾知己,汝等都不如裴元真知我。 这样的交情让裴寂几乎成了官场不倒翁,犯下多大的过错,也有皇帝给他撑着呢,那还害怕什么? 李渊对裴寂信任到什么程度呢?比如说李渊前两年要铸币,于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裴寂,任其自行铸造……宠信到如此地步,若非裴寂自己不争气,不然稍进一步,那一个权臣的位置总归逃不过。 当然了,已经发生了事情没有如果一说。 裴寂在李渊治下的官位是尚书右仆射,兼礼部尚书,封魏国公,几乎已经到了位极人臣的边缘处,按照规矩,其实身上还应该加个大将军号,金紫光禄大夫什么的,那就齐活了。 可惜的是,汉王李定安攻入了长安,裴寂惶惶然闭门不出,等待命运的抉择。 王泽入主礼部不久,已经有几个人向他为裴寂求情,这说明什么?说明裴寂的人缘是真的不错。 可王泽绝对不会多嘴,裴寂何人也?河东裴氏子,搁十年前求到他王氏门前正对,裴王两家领晋地之风骚,守望相助,互为表里,那几乎就是一家人。 可李渊当了太原留守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裴氏为在李渊面前邀功,把王氏算是给坑苦了,不然的话,王氏也不会那么坚决的投入到汉王李破的怀抱。 裴王两家至此结仇,几乎断了往来,而始作俑者,就是这位当年任职晋阳宫监的裴寂裴元真。 若非王氏方进西京,不欲多事,不然的话别说给裴元真求情了,王泽都能往死里按其一下。 而称帝大事在前,王泽更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点怠慢,在之前已经和主掌太常寺的何稠商量了很多次了。 只是今日游目四顾,怎的何稠不在? 不过今日之事有够离奇,何稠不在也好,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可受不得惊吓。 “既是神人托梦,国号可有考量?” 听这么一问,众人皆都沉默不语,国号想了几个,都不太理想,这同样是事关国运的大事,不能不慎重。 可不嘛,这国号一取可就改不了了,一用就是上百年,不得好好想想? 思索之中,温彦博心下不无埋怨,当初取王号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以王号为国号,就简单的很了。 现在可好,汉王,你又不姓刘,汉是汉不了了,然后就是属地,晋呢,司马氏刚用过没多少年。 神人托梦,尧帝治的是唐国,有人称其唐尧,倒是正好,可惜,被李渊那厮给用了…… 众人估计跟他想的都差不多,相互对视间,纷纷出言,意思大概也一致,就是再商量一下。 这也正常,别看前人记载,谁谁谁称帝,国号是什么什么,好像很简单一个事情,实际上呢,称帝之前,商量了不知多少轮了,绝非是一拍脑袋的产物。 李破哼了一声,一脸的不高兴,“此事已是刻不容缓,俺梦中已是雷声隐隐,等你们商量出来,雷已劈在老子头上,那时还要尔等何用?” 已经很长时间没称老子了,李破心下比较舒爽,众人惊了一下。 温彦博马上就想开口劝谏,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还老子娘滥飞的,成何体统?这里又非匪巢…… 可看到李破脑袋冒火的样子,又想起方才苏亶的狼狈,心先哆嗦了一下,闷头不再言语。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只苏亶偷眼瞧着大王模样,心中不由一动,想起当年旧事来了。 当初封王的时候,这位就早有定计,其他人忙活了一圈,人家自己就把王号给定下来了,大家弄了没趣不说,一些蹦的很欢的人后来纷纷吃了苦头。 今日这景象……和当初虽不相同,事情可却差不多啊。 心念电转间,苏二郎终是咬了咬牙,出声道:“即是如此,不如大王来选定,神人相托,此乃天命,自应由大王自主,臣等听命便是。” 温彦博一下瞅向苏亶,差点扭断了脖子,心说好你个苏元宰,莫不是方才被吓疯了,怎么这会出来捣乱,最终决定的是大王不假,可也不能乱来嘛。 尤其大王这金口一开,还让咱们怎么反驳?你苏元宰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官了,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转念间,温彦博愣了下,又回头望向李破,狐疑满腹,心说不会吧,难道早前已经通好了声息,只为此刻?这也太没道理,论起亲近来,咱可还当过您得老师呢,怎么就不能事先知会一声? 这殿中就没有傻子,瞧瞧大王,再看看苏亶,都闭紧了嘴巴,这会再出来说话的人绝对不怎么聪明。 李破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台阶,虽然苏亶这厮入城以来很不着调,可关键时候,还算知他心意,过后再容他几天也就是了,这厮也不容易。 “既知神人为尧帝,那也简单,尧受封于陶唐,陶与逃同音,不可,那便是唐了,李渊窃国之贼,不配其位,我今诛之,是为正本清源之举。 今我以唐为号,吾名中有石,石者土之精也,隋得火德而兴,吾今获土德,稍克火德,而火却生土,此正应国朝更替之兆也。” 一番话听的众人目瞪口呆,心下差不多都是一句,您真的梦见了尧帝吗,还是说尧帝梦见了您? 第804章利弊 就像温彦博所想,一旦李破亲自开口,众人就都不好反驳了,让君王收回这样一个决定,等同于在君王脸上来了一巴掌。 而且这话说的,有头有尾,显然非是临时起意,也不知琢磨多长时间了,想想这还真是大王能办出来的事情……总能出人意料。 但是……唐啊,李渊人家是唐国公,起家也在晋地,遂国号为唐,而且人家刚被你逼死不久,你竟然想把对方的国号给抢过来用,这也太狠了吧? 自古以来,从未听闻过这等事情,连王莽篡位,也还弄了个自己的国号呢,虽然大家都不承认,您这可好,难道想给李渊当儿子不成? 国号的产生,其意义只有一个,有别于其他,国号改了,也就意味着朝代换了,其实也就是说,换了异姓之人来当皇帝,国号即要更改。 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温彦博等人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觉得今日之事,极为荒诞,甚至比当年封王的时候还要糟糕百倍。 想象一下出去宣读国号的时候,那些关西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温彦博就想哭上一场,在国号上闹笑话,日子也别想过了。 他现在开始想念起陈孝意来了,别看年纪老大,可论起聪明来,他温彦博也要甘拜下风,相比之下,苏亶这个混账东西真是该杀的紧。 想到此处,转头便恶狠狠的瞪了苏亶一眼。 苏亶此时也后悔了,这多嘴的毛病还真难改,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近些日子好像老是倒霉,难道长安与俺不合? 李破看这些人怪模怪样,东瞅西瞧的样子,继续做着自己努力。 刻意放缓了声音道:“也不用这般为难吧?你们各个自诩贤才,连个好的借口都不愿与我去找吗? 再者说了,你们真的不觉得此乃天命所定吗?不说神人于我梦中的指点,就说我与李渊同姓,早前便有长安童谣说我李氏代隋,可见早有预兆。 还有我与李渊皆起于晋地,同样南向而定长安,只不过李渊早了一步而已,宣其为伪王,其所建也不就是伪唐?” 这风格很汉王,似是而非的道理,乍一听很不错,仔细一琢磨,总觉着不对味。 又沉寂良久,殿中的人都在急速的转动脑筋,想着这事该怎么办,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说话,以免坏了大事。 李破的声音充满了循循善诱的味道,“所谓事在人为,天下事总有第一遭的时候,我今为天下先,为后来者省些功夫,也是好事不是?” 大家没搭理他,入城以来汉王开的玩笑终于遭了冷遇,也是第一遭,当然了,他们也是觉着汉王开的玩笑太大,不哭就不错了,还笑,笑个屁。 先开口说话的人有点让人意外,是岑文本,岑文本如今暂居给事中,是门下省中随侍于皇帝身畔的官职。 看的其实就是岑文本才思敏捷,笔记华丽,在李破身旁可以随时给他修饰政令辞藻,比杨续好用的多。 中书那边的中书舍人是个叫颜师古的,在长安名气不小,李破也见了一次,人还可以,三四十岁年纪,长的也不差,用当世的话来讲,就是形容俊伟,举止有度。 在中书舍人位置上,注定是有学识之人,只是接触时间太短,还看不出什么,若非观感不差,应该是由岑文本代之才对,毕竟这人之前很受李渊赏识,经常参加什么百兽宴。 这也正是如今长安城里的现状,很多人都是李渊任命的,想要逐一取代根本不可能,只能慢慢来。 其中出那么一个两个脑子不太好使,想为旧主做点什么的人,也很正常不是吗? 岑文本声音清亮,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很有逻辑性,风格上其实和陈孝意越来越像了,他在晋阳得陈孝意赏识,据说待之如父师。 “既然大王其意已决,臣不敢相阻,只是其间利弊,臣却要向大王说个明白,此正臣之责也,望大王允准。” 李破点头道:“有商有量,才可成事,你说。” 岑文本站起身,躬身一礼,暗自咽了口唾沫,这应该是他归顺汉王以来,最重要的一次问对了,而且事关社稷基业,他可不能说错什么。 “国号,国之表也,帝之大姓也,其规未定,可秦汉魏晋,皆有先例可循。 今大王欲以唐为号,在微臣看来,有利有弊。 利者,大王之前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传之于众人之耳,必有天命之说现世,虽两唐相继,也可自圆其说,只需大王施以仁政,广聚人心,日久必以大王所立为正朔。 啊,臣说的有些小了,异日臣等随大王堪平四海,鼎定九州之时,又有谁会再提起为政数载之唐王李渊? 再者,大王既擎日月星辰之旗帜,又得唐之号,也正有接引前代,继往开来之势……” 听到这里,温彦博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尽都暗道,岑景仁思虑敏捷,条理清晰,口才更是了得,说的话也颇有道理,这么看来,以唐为号倒也不算胡闹。 其实吧,这道理谁都懂,只是被汉王殿下突袭了一下,仓促之间,谁也想不太清楚,再加上李破一直在那唠唠叨叨,更扰乱了他的思维。 岑文本这里只不过言简意赅的给整理了一下,效果立马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没请何稠到场?何稠年纪太大了,有些东西在他的思想里十分顽固,而他又曾主掌大府,熟知礼仪规章,甚至是诸般典故,所以会非常难以说服。 不像现在这般人,最大的就是杨恭仁,五十多岁,最小的就是岑文本,年纪还不到而立,比李破都要小。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像老人一样墨守成规,而他们也更愿意帮助汉王殿下成事,而非劝阻他如何如何。 李破做事一向考量周全,今次也一样,同样的他也确定局面会向他想要的那样去发展。 而在他的心目中,唐多好啊,虽然被李渊用过,但没关系嘛,大唐大唐,听着顺口而又阔气,要是弄成什么汉啊,晋啊,甚至是按照日月星辰旗的意义弄个明啊什么的,怎样一个别扭了得? 还是那句话,这事没人做过不假,可咱来做一做却也无妨。 李破瞅着在那可劲摆活的岑文本,心说这是该说弊端了吧?最好给我悠着点,不然你这年纪轻轻的,那么长时间的仕途都攥在咱手中,总有算账的时候。 岑文本阴阳顿挫的,按照既有的节奏在诉说着他的见解。 “有利即有弊,李渊虽死,可陇西李氏仍在,子弟颇众,若大王以唐为号,若将来……李氏立可以此为由发难,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若大王决意如此,那陇西李氏……臣以为应早做打算,勿要养虎为患。” 一直温文尔雅的岑景仁偶露峥嵘,就建议李破对这样一个关西大族动手,让李破都惊讶了一下,心下嘟囔,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太叫唤…… 岑文本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扫了一眼堂中众人,明智的打住了话头,“臣智谋浅薄,只想到了这么多,如何决断,还请大王与诸位商议。” 这就很聪明了,年轻人常犯的毛病之一就是卖弄,得意时不知收敛,岑文本为官多年,这个毛病却已经改的差不多了。 而经他开了个头,气氛果然就不如方才拧巴,解说的很到位,其实内里的含义其他几个人都能琢磨的出来。 一个呢,就是李破心意已决,绝非其他人轻易能够动摇,与其劝阻,不如极力助大王成事。 二来呢,国号之事看似不小,其实和其他事比起来,并无多少实质性影响,不管是隋还是唐,也只会让人有所不适,只要将来能一统天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不见刘邦当初被封汉王,恼怒非常,因汉王不过小王而已,可当他登上帝位,国号起的也是汉,过后又有谁来诟病于他呢? 第三,弊病肯定有,陇西李氏一下便成为了大麻烦,可在现在看来,并无大碍,最多也就是让关西人或者是其他诸侯惊讶一阵罢了。 有了这些做铺垫,人们的脑筋也一下松泛了起来,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拿出来供李破选择的国号并不那么让人满意信服。 “岑中舍所言有理,神人梦中托付,此天命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只需传于天下,众人自当以为我主为正朔。” 杨恭仁开始表态,作为杨氏“余孽”,在这种事情上其实必然会站在李破一边,他才不管国号到底是什么呢。 苏亶趁机跟上,“潼关大捷来的早了些,臣觉着,西北屈突通早晚归降,让他们拖一拖,到时以此捷报祭告天地,流言之类定会少上许多。” 接着好像安排好了,王泽也来说话,“西京初定,人心颇不安稳,大王入城时为示宽容仁厚,并无滥杀之举。 可总有桀骜之辈,不思恩情,以为大王软弱,正好以此事为由,杀一儆百。” 这话竟然出自王泽口中,同样令人诧异。 第805章末路 事情终于进入到了正常的轨道,大家开始想着办法的给上位者擦屁股。 这基本上都是李破预料之中的事情,这里除了温彦博之外,无人具备当庭抗辩,与他据理力争的勇气。 而被这些人拖了后腿的温彦博,也就没什么机会和汉王殿下争吵,再者说了,进入到了一个新环境,温彦博还得适应些日子,底气可不如在晋阳的时候那么足呢。 七嘴八舌的一阵商量,事情基本也就定下来了,既然出了这种意外,那么向外宣读的时机就非常重要,需要很多的准备。 而国号定下之后,就是年号,李破“固执”了一次,那么在年号上就做出了让步,让他们商量出来,再呈上来给他拿主意,这才是正常的流程。 众人也颇松了口气,汉王殿下讲道理的时候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让他们害怕的是,汉王殿下要以武德来做年号,那可就热闹了。 而这次商议之后,也就意味着进入到了称帝的环节当中,长安城将迎来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昭告天地,又一位皇帝诞生了。 这一个过程会非常的繁琐,除了仪式上的准备之外,新朝要具有新的气象,这体现在哪里呢? 首先就是服饰,必然要与之前有别,比如李破说自己得了土德,那么服饰尤其是官员的服饰便将以土黄色为主。 怎么把土黄色弄出花来,那就是何稠的事情了。 服饰还只是一方面,契刻各种官印,虎符还有皇帝的印玺,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皇帝的印玺,一些都是汉时传下来的东西,如果丢失了,得位的正当性就要遭到质疑。 李破就是如此?杨广跑到江都去上了吊?随身带着的皇帝印玺一股脑都被宇文化及那败家子给弄走了。 等到他跑到河北,山东地界?顺便便宜了窦建德。 所以最好还是从窦建德手中再抢回来?不然刻些新的,倒也能糊弄一下?自古以来,总有皇家把传国玉玺丢了的传说?估计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方方面面的事情非常多?好在这是一次性的,不然每次都得让人脱上一层,那得少活多少年啊。 这会儿李破说服了自己的臣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王泽就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其实这次王泽入宫,顺便就想向李破报说此事的,可当头挨了一下之后差点给忘了。 前兵部尚书殷开山殁了。 对于新的政权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他死的很不是时候。 殷开山出身陈郡殷氏?南朝旧臣之后,祖父殷不害?官至陈朝给事中,父亲殷僧首?陈朝司农卿,入隋后任秘书丞?在当时关西文坛之上非常有名气。 到了殷开山这里有了些变化?本是书香门第?殷开山却与兵戈为伍多年,他是太原元谋功臣中的一个,对于李渊来说,他身具开国之功,官至兵部尚书,是李渊最为信任重用的臣子之一。 殷开山从征蜀中的时候受了重伤,回到长安后伤情一直反复,直到今日,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李破的功劳,晋军渡河来攻,身为兵部尚书的殷开山殚精竭虑,身体于是迅速的垮了下来,其实差不多是给累死的。 陈郡殷氏其实不算什么,只不过殷开山却是长安城中有数的高官,他的死一定会产生些影响。 可要说影响有多大,却也不见得。 殷开山根基不深,家族势力又不大,无论名气威望都只平平,元谋功臣那么多,殷开山却能升任兵部尚书,其实巧合的部分居多。 他在武德初年迅速升迁,除了自身能力不错之外,恐怕就是他既非太子一党,也没有成为秦王门下的关系。 所以说李破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听了听其他人的意见,便让王泽依照程序给殷开山的家眷送去些来自新主的慰问即可,没必要太给面子。 就算邀买人心也买不到殷开山这里,既无献城之功,又非关西族类,他注定只能是长安城中的一个过客。 又一位凌烟阁上客凋零了下来,而此时制作凌烟阁的人也同样来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 秦岭像一条巨龙,横亘东西,隔绝南北。 莽莽群山当中,如烟般的雾霭在山间飘散,日头剩些余晖,洒落在薄雾之上,反射出梦幻般的光辉,鸟雀则在叽叽喳喳唱着歌,想要挽留这最后的光亮。 山间静谧而又幽深。 李世民靠在一颗老树下面,间或有气无力的咳上一声。 他身上脏的已经瞧不出什么颜色,脸上手上皆是斑斑污痕,头发披散着,打着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曾经神采依稀的双目,也早已暗淡了下来,谁又能想到,曾经那个心怀天下,满身野望的秦王,天策上将竟然会落得如此地步。 他的呼吸很急促,咳嗦的声音已经没有几天前那么厉害了,可谁都能看的出来,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不再有挽回的可能。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三个人,翟长孙和两个秦王府卫士,他们静静的瞧着垂死的王者,并没有多少悲戚流露。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山林之中走了多长的时间,毫无疑问,他们迷路了,前面永远都是数不尽的林木,在树上望去,永远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峦。 数十人入山,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散了,最后留在李世民身边的也只剩下了三人而已。 李世民无疑是一位精神坚韧的人物,不用怀疑他的求生,可最终他还是倒在了疾病之下。 他当年率军突袭龙门时留下的旧疾在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低谷的情形下爆发了,咳嗽,高热,再加上劳累,饥饿,以及那无尽的痛悔,很快他的身体便彻底垮了下来。 他努力的抬了抬头,天空上还有些光亮,他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想坐的舒服些,却已没那个气力。 翟长孙瞧出了他的意思,立即上前轻轻扶着他的身体,让他端正的靠在树上,像是要让这位垂死的王者保持最后一点尊严。 李世民艰难的笑了起来,好像身体中突然又出现了那么一丝活力,回光返照,李世民有些晕眩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的事还没做成,可最终他只是清晰的道了一句,“拿着我的人头,去领赏吧。” 噗通一声,翟长孙跪倒在地,脑袋不断的向地上磕了下去,秦王对他恩重如山,他翟长孙是记得的…… 再抬头时,李世民眼眸半睁,头颅微垂,人已经没了动静。 翟长孙身后脚步声响,两个卫士已经靠了过来,他们没有半点悲伤,眼睛当中闪着异样的光。 就像是行走在山间的野兽。 翟长孙站起身,来到李世民面前,轻轻探了探鼻息,终是确定,秦王已殁。 他抽出了腰刀,刀和人到底不一样,上好的环首刀,刀光依旧清冽,翟长孙回身,手起刀落,一个卫士哀嚎着倒了下去。 另外一个惊惶之下,却也并不示弱,抽出腰刀与之相抗,兵器撞击声响了两下,翟长孙已是一刀斩断了那人的手腕,再一刀了结了对方。 连杀两人,翟长孙剧烈的喘息了一会,才算恢复了一些精神,上前抱起李世民的尸体,艰难的迈着步子,走进了林木深处…… 自此李渊和他的几个嫡子尽都殁了,只是李世民踪迹全无,李破之后数载,都曾派人出去寻找李二下落,却哪里寻得到? 像王世充,李世民这样的人一旦无影无踪,就给后人以很多的想象空间,于是也衍生出许多离奇古怪的故事。 ………………………………………… 七月末尾,天气还很热。 汉王府左二领军徐世绩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终于来到了长安城下,在他的身后,是一列长长的队伍。 徐世绩押解潼关降人到了,同时他也是代表步群,薛万彻,刘敬升,张亮等人来参加祭天大典的,并献俘以壮声威。 没进城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等在了道路两旁,甚至有的接到了华阴,潼关,不用说了,像李纲,王珪,韦挺之类,都不能说是简单人物,他们的家人,朋友,门下甚至比他们本人还要在意他们的安危。 于是徐世绩的队伍越来越长,弄的他也很是无奈,唯一得好处可能就是沿途多了些酒菜可以享用,可惜军中还不能饮酒。 “徐将军,那就是延兴门了,应是有人在那迎接将军。” 与徐世绩并辔而行的韦约笑着说道,他是韦挺的叔父,是身上没有官职的闲人,在族中教授孩童识字,是韦氏族中的夫子之流。 身份没多贵重,其实不足以跟徐世绩论交,可人家毕竟姓韦,再加上还能为他指点一下关西风土人情,也就留在了徐世绩身边。 (李世民就写到这里了,因为有许多喜欢唐朝历史的书友,阿草也不打算伤害谁的感情,有那么多人可写,就不要糟蹋人家李世民了,即便是网文,所以……抱歉) 第806章入城 这边是韦约,一个听到名字就想揍他一顿的家伙,而另外一边,就是心情郁郁的程大胡子了。 程知节和徐世绩那是正经的瓦岗旧交,一个山头上待过,一起大口喝过酒,大块吃过肉,一起称兄道弟过。 只是吧,徐世绩这人是个富家子,又读过许多书,是瓦岗旧人当中很清高的一类,就算和你论交,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让人很不舒服,自然也就交不到什么“好友”。 徐世绩也不是张亮,见了程大胡子可装不出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样子,若非据说程知节跟汉王有旧,他不定就能装作失手将这大胡子给宰了。 这些年他最恨的就是翟让和单雄信两个,其次就是瓦岗山上那些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家伙们。 如今瓦岗旧友们早已风流云散,最后剩下的那么几个在潼关也已授首,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程大胡子。 一路上,他将程大胡子放在身边,只不过是习惯使然,不想让人觉着他薄情寡义,不认当年旧人,再加上程大胡子和汉王还有些交情,可不能让大王挑了他的毛病。 换句话说,只是装个样子,一路上根本懒得搭理人家。 程知节也许是被吓坏了,也许是识趣,反正垂头耷拉脑的,你停我也停,你吃我也吃,很少说话,自然也就没怎么打扰到徐世绩。 徐世绩也乐得自在,他是没有半点向这位“旧友”炫耀什么的意思。 他这次回来还要叙功,要是有幸能见一见“心上人”,那就不虚此行,他最怕其实就是听到那人的婚讯。 因为这里毕竟已经不是晋阳了,关西人家显贵者多如牛毛,这要是有那大贵之人上门提亲,还有他徐世绩什么事了? 所以他此次回京,也想找个合适的媒人,提亲试一试,虽然现在他的官职不很高,功劳不很大,可架不住他年轻啊,他相信如果能抱得美人归,总有一天妻儿会以他为荣。 事情那么多,那么的杂,他哪有心思顾及程知节怎样怎样? 此时的程知节蔫了吧唧的,瞅了又瞅长安城,和洛阳差不离,都是了不得的大城,他们这些人在洛阳横行无忌了一段时间,把洛阳城里的大户人家祸害的不轻,所以对世阀中人他们少了些羡慕敬仰,多了许多的蔑视。 大世面见的多了,对许多事情就失去了敬畏之心,可潼关兵乱之后,程知节算是清醒了过来,秦琼那样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可把他给吓坏了。 别说在瓦岗如何如何了,就是在魏公,王皇帝那里,乱是乱了些,可只要兵权在手,抓紧了粮草,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可在潼关……那种被人攥在手心里,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的感觉,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的又给他上了一课,自诩聪明的人一旦掉进别人设好的圈套之中,一样挣扎不得,甚至更为凄惨。 至于一路上徐世绩表现出来的冷淡疏远,程知节是真没在意,好几年没见了,再见的时候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领兵将军,一个已经成了阶下囚,换了他程知节也是如此,不稀奇。 城门口有人迎候,当先一人程知节竟然认得,瞪大眼睛瞅一瞅,还真是魏征魏玄成。 魏征看上去也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四十来岁的人了,红光满面的,穿着得体的官服,远远就抱拳施礼。 徐世绩脸上也笑容大盛,利落的翻身下马,快走几步,上去就把住了魏征的胳膊,笑声未必比程大胡子小上几分。 “怎劳大兄前来迎接?真真是折煞小弟了。” “贤弟一路辛苦,出征数月,得建大功而还,为兄怎能不先来道贺?而且元主事也晓得懋公还京,只是有要事在身,不便来见,让为兄转告懋公,得闲定要寻他去饮上几杯。” 这不但是因为两人都曾在李密麾下任职,再加上张亮等人,凑成了一个以河南降人为主的小团体,而且也因为两人都曾侍奉过户部主事元朗,关系就又亲近几分。 魏征小日子过的不错,在晋阳待的都不想跟元朗南下了。 魏征其实也没想到,离开长安才两三年的功夫,兜兜转转就又回来了,这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那会他任职东宫洗马,这会任户部巡管,职位低了不老少,可论起凶险来,也差了东宫那边好几倍不止。 可还是那句老话,背靠大树好乘凉,元朗就是那颗大树,虽然大树时常要摇晃两下,可根系还是挺深的,只要他们这些人扶好了,并不容易倒掉。 不管怎样,魏征挺知足,就是长安里的人事乱七八糟的,元朗那里总找他商量事情,有点小忙,不然的话,魏征这个官职不上不下,事情也不多,正合适他过舒坦日子。 徐世绩就不一样了,人家上进心正强的时候,能抓住的梯子绝不放手。 “大兄说笑了,小弟这点功劳算得什么?元主事也到了吗?那可要拜见一下……”徐世绩再次笑出了声,这回他是真高兴,元朗是他的恩主无疑,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对于这位好说话到了极点的旧日上司,徐世绩那是感激的不得了,另外呢,元朗为汉王妻弟,他要是想试试求亲这条路,寻元朗说话是首选。 两个人的亲热劲落在程知节眼中,心里泛酸的不行,也就是投的早些,等老程也得了势,再来瞧瞧你们是怎么一副嘴脸。 那边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入了城,根本没搭理程知节,当然了,魏征跟程大胡子是真不熟,如果秦琼来了还差不多,毕竟两人在裴仁基和魏公麾下都一起共过事,能搭上几句。 入了城,人们也就分开了,徐世绩一行跟着魏征去兵部报备,剩下的人则被人引着去城中营地驻扎,等待召见。 长安城刚经过战乱,街上颇为冷清,行进间,瞧徐世绩在马上左顾右盼,魏征笑道:“长安比之洛阳如何?” 徐世绩就笑着摇头,“一如洛阳,城墙高耸,非人力所能破也。”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莞尔一笑,这也只能是在李密部下任职的人才能理解的笑话,两人想的也差不多,魏公若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让王世充那样的蠢人得意到最后。 “方才就想问,怎是大兄前来接我?莫非大兄去兵部任职了?” 魏征摇头,“贤弟在潼关一战扬名,捷报到时,大王钦许,众人皆赞,贤弟善谋之名实已名闻遐迩。 元主事闻之,专门让我打听了你回京的事情,并向兵部请令,迎了一下贤弟,主要是担心贤弟第一次来长安,也好给贤弟安排一下居处之类的琐碎事情。 元主事可是说了,贤弟若是没有满意的居停所在,不如便到主事府上暂居,他也是刚来,正缺友朋相伴。” 听了这些,徐世绩胸口顿时一热,不假思索道:“这真是……那大兄可能等俺去兵部报备之后,与小弟一道去拜见主事?” 魏征点头答应,“好,正好去向主事讨些酒喝。” 徐世绩笑道:“主事出身名门,又乃大王亲近,如今正应是宾客盈门的时候吧?怎的听大兄说,好像颇为寂寞?” 魏征呲牙就笑了,“贤弟不知,主事的父亲颇为……强悍,自主事回京之后,与父亲饮酒时也不知怎么说的,触怒了老人家,挨了些殴打,还被父亲禁足,正闭门思过之中,连户部都没去好几日了。 若非贤弟来京,为兄可不敢轻易登门。” 啊?徐世绩不信的瞅了魏征一眼,心下想着,元主事年纪也不老小了吧,怎么还会被父亲打?这到底是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啊? 那我冒然登门,会不会遭了池鱼之殃?这不会就是元主事想让我住进他家府上的原因吧? 嗯,他实在想象不出,元朗那样的人被人殴打的样子,当然了,听说元主事也曾在汉王府中受到欺凌……这可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是徐世绩进京之后听到的第一件趣闻,虽然让他有些担心,可也觉着有几分好笑。 两人谈谈说说,不久便来到了兵部所在。 外间将领回来叙功,兵部极为优待,再加上由魏征领着,熟门熟路的把事情就办的差不多了,还见到了兵部正堂王智辩,对徐世绩不吝赞许。 徐世绩从兵部出来的时候,汉王府右二领军赵世勋正好来到,得了徐世绩入城的消息的他是作为汉王亲军的代表来迎徐世绩的。 两个人交情一般,主要是因为徐世绩在汉王身边待的时间不长的缘故,但是总比罗士信来要强,罗士信早年跟随过张须陀,对河南匪那是半只眼睛也看不上。 这待遇让徐世绩感觉是真的不一样了,也不知此次叙功得入几等,徐世绩是满怀憧憬。 本来赵世勋只是来接上一下,和魏征差不多,都能给徐世绩安排一些杂事,毕竟徐世绩还是汉王亲军中的一员。 可一听两人要去元朗那里喝酒,赵世勋毫不犹豫的强行加入进来,想去凑个热闹。 第807章酒话 元朗住的地方不在皇城之内,而是在外城的布政坊。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了,最多的就是朝廷官员以及他们的属眷,这里紧靠皇城,还离着西市很近,是外城之中最好的地段之一。 元朗的府宅就在布政坊西南,隔着一片树林就是左侯卫府的治所,治安那是相当的不错,而且隔着一条街就是长安西市。 当然了,和其他大部分从晋地过来的官员需要临时寻找住所不一样,人家元朗是长安土著,住的是自家宅院。 元朗这一支属于元氏末流,不然他父亲也不会去给李靖养马,跟着李靖回到长安后还要去给人当教习谋生。 也不用奇怪,元氏枝叶繁茂,有些枯黄落在地上也是正常现象。 元姓是古姓无疑,可如今在顶级门阀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元氏,肯定是北魏拓跋氏改姓之后的元氏无疑,北魏皇族后裔,自然尊贵无比。 所以元朗的家颇为“寒酸”,这是一处只有两进,十几间居室的院落,元朗夫妻,加上一些仆役,地方并不宽裕。 住惯了晋阳大宅的元朗很不满意,觉着这里跟他的身份极不相符,于是嚷嚷着想要换一处屋宅。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汉王是如今整个长安城,乃至于关西的主人,他的妻弟想要住的好些,吃的丰盛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元老头不乐意了,你知道老子费了多大的劲才在长安置办下两处宅院,若不是看在你娶了个公主的份上,老子能让你个小畜生住进来? 于是元朗惨遭毒打,多年不见,元老头火气更胜从前,只是身手上肯定不成了,所以换了棍棒,当时把元朗打的抱头鼠窜,一家子也闹的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魏征等人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依旧有棍痕不曾消下?元朗自觉在下属们面前丢了颜面,神情不免讪讪。 几个人自然不会去笑话他?他们是来喝酒的?而非是来看笑话。 阿史那云真稍稍露了一面,让几个人都受宠若惊?即便是他们几个都有出入汉王府的机会,可见到贵人们的机会并不多。 元朗在后宅花厅摆了酒宴?招待来客?也不如何丰盛,几个小菜,几坛好酒,几个人推杯换盏就吃喝了起来。 除了魏征?其他几个其实都是武人出身?不论出身,连元朗都流落在外很多年了,礼仪上更没那么多讲究。 开始的时候元朗还有些郁郁,毕竟脸面上不太好看,都在家里养了许多天了。 可他到底是元朗?心胸宽广(没心没肺),饮了几杯美酒?再和徐世绩几个说上几句,气氛越来越热络?心情自然也就欢快了起来。 “元左现居于何处?可还便宜?” 赵世勋,字元左?他和元朗并无深交?今次趁便而来?也是想结交一下这位贵人。 他在过河时与尉迟偕两人率兵前出冯翊,在冯翊城下与李世民所率援军激战一场,最终迫得李世民率军远走。 可以说这两位立下的才是过河第一功,如今封赏在即,赵世勋也有望能独当一面了,这和以往就有不同,不能再窝在亲军之中,对外事不闻不问。 换句话说,人家正值事业上升期,对待生活的态度更加积极了许多。 “末将可不能与主事相比,俺也没什么家眷,就住在亲军大营里面,懋公应是晓得的,咱们这些人离不开那里,如今若是没有兵戈相伴,俺睡都睡不安稳。” 徐世绩笑着点头,“赵兄说的是,那会俺在晋阳无所事事的时候,睡梦里都能听见喊杀声,惊醒过来却又怅然若失,咱们啊,与那安稳日子怕是没什么缘分了。” 一边附和着,心下却想,俺和你个亡命之徒可不一样,咱还是比较喜欢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的好日子。 “大王尝言,功名祗向马上取,你们也别不知足,哪像俺啊,本生在关西人家,却在户部蹉跎时光,别人问起,都不意思跟人说……” 元朗说完了,还深深叹了口气,不甘之意溢于言表。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想接茬,生在福中不知福,要咱们有那么一个姐夫,鬼才去军营当中厮混。 憋了半天,稍微陪着元主事“伤感”一会,魏征才道:“大王称帝在即,主事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也待不了几天了,如今可知去向若何?” 其他两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知道,王妃对这个弟弟极为宠爱,别看现下官小位卑,可将来啊,身份显贵不要太容易。 不然的话,两个战功卓著的将军,一个腹有机谋的饱学之士,又怎么会这么恭敬的对待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即便是普通外戚都不成。 元朗“愁眉”依旧不展,“应该是门下省吧,任命还未到,几位可不要出去乱说。” 三个人心下同时赞叹了一声,其实门下省是什么地方,职能如何,赵世勋和徐世绩都不甚了了,只知道那里出来的人,天生就应该鼻孔朝天,显贵至极。 只有魏征晓得,门下省也有些位置不太好,比如说起居郎,虽然和皇帝离着近,却位卑职小。 前隋大业年间始置,称之为起居舍人,属内史省,近几年李渊改内史省为门下省,起居舍人也成了起居郎。 这样的改换其实没什么必要,大多都是新朝不愿沿袭旧朝的一些东西,强行改换而已,比如说改郡为州,改郡守为刺史等等。 李渊殁了,又轮到了汉王来做主,说不定什么时候内史省就又出现了,毕竟大家在晋阳的时候,汉王府置的就是内史省。 可那会晋阳官场不够繁盛,内史省形同虚设,没什么官员充于其中,不足以与尚书省和中书省抗衡。 入了长安就不一样了,门下省的人员和职权都很完备,是制约中书以及尚书两省的重要机构。 元朗进入门下省为官,那肯定不会是起居郎之类的职位,有什么职位显贵而又轻闲呢? 魏征在那瞎捉摸,其他两人却已连连向元朗举杯敬酒,他们这些人现如今的目标就是卫府大将军,至于三省六部里面的职位,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来到他们面前。 出将入相嘛,有人从文官做起,有的则是武功铺路,这年头人们晋身向前,除了真本事和功劳,另外家世或者举荐之人都不能少了。 推杯换盏间,元朗又邀徐世绩搬来同住,徐世绩感激的应了,只是和之前稍有出入的是,他本来觉着按照元朗的家世地位,府宅会很大,可现在一瞧,他自己住进来还成,那几个亲兵就不用想带进来了。 想到这些,喝多了就喜欢摆活的毛病又有点犯了,“主事也太过简朴,难道京师为官都这般廉洁?” 廉洁个屁,这要是换了李破,就算不当场发火,一定会给徐世绩这厮记上一笔,可元朗不一样,元朗大灌了几口,才苦着脸道:“家有严父,不得不尔……” 说到这里,元朗也是心酸无比,以前吧,就算自己家不怎么样,也还有汉王府任他出入居停。 现在姐姐姐夫住进了皇宫,刚刚入了长安城,他也不敢常去打扰,更不敢夜宿皇宫内院,之后等官职定下来,他得去寻姐姐哭诉一番。 他如今老大,早不是那会不挨拳脚就浑身不舒服的后生小子了,阿爷竟然还能抄起棍棒就打,实在太过了些。 魏征瞅着徐世绩的样子有点担心,遂岔开话题道:“懋公年纪老大,至今还未婚配,如今也已功成名就,何不请元主事寻一门好姻缘?” 赵世勋讶异的看了徐世绩一眼,估计心里在念叨,这只单身狗藏的好深,俺竟然不晓得…… 听了这话,徐世绩一下清醒了许多,那边元朗已是连连点头,他待着没事,这种给人牵线拉桥的活计就很愿意做上一做。 遂大包大揽道:“倒是俺疏忽了,后宅一直虚待来人,这怎么成……此易事尔,长安城中人家颇多,过几日大礼之后,俺就去寻人问问,总归能给懋公寻上一门如花美眷。” 赵世勋颇为羡慕的笑了起来,举杯抢着敬了徐世绩一杯。 徐世绩赶紧逊谢,嘴里喷着酒气,做半醉半醒状道:“多谢主事厚意,只是懋公已有了……中意之人……此番回来,正有请主事帮着想想,寻一中媒,上门提亲去呢。” 几个人一听就都乐了,追问连连,徐世绩推来挡去,只是不说,于是他们就都明白,要么是对方不是普通人家,极可能求亲不成,现在说了,之后被人峻拒,岂不丢脸? 二是徐懋公脸皮太薄,羞于启齿。 嗯,第二条可以忽略不计,前者嘛,换了是自己,也不能轻易出口。 于是几人也不再追问,吃吃喝喝,谈谈说说,气氛很是融洽。 都是官场中人,可以谈的东西太多了,徐世绩和赵世勋在外征战,军中的事情随便拿出几桩来,都能引起元朗的兴趣。 第809章李靖(一) 长寿坊,李靖府邸。 也算不上什么府邸,就是李靖从马邑回到长安后安居的地方,地方不大,和元朗居处有的一拼,住的人却比元朗那边少上许多,算上李靖夫妻也就八口人。 女婿女儿入城之后,很多人都来劝他搬去皇城内居住,都被李靖婉拒了。 别人看不太懂,还道李靖李药师安贫乐道,是这年月极为推崇的那种看透世情的隐士之属。 可了解李靖的人都晓得,这人虽说蹉跎了很久,可依旧雄心未尽,并不是那么安分的人。 “大兄可又输了。” 书房之中,韦节与李靖对面而坐,和往常一样,两人只要相聚便会对弈上两手,两人棋力都不高,又无多少争胜之心,所以一直以来胜负各半。 今日韦节又珊珊来访,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摆开架势“厮杀”在了一处,这会儿韦节已是连胜三场,虽然年纪愈长,却依旧俊美的脸上泛起欢快的笑容。 李靖顺手投子认负,本就不求胜负,所以也没多少沮丧,一边挑拣棋子,一边道:“现如今多少人忙成一团,贤弟怎有空闲来此消遣?” 韦节回道:“汉王虽已入主宫禁,可却还未称帝尊,我这个黄门侍郎就无多少用处,再者说,如今城中并不安稳,还是等一等吧……” 黄门侍郎是能够自由出入宫禁的外官,如今却是非常时刻,韦节自然要避一避,不然惹了麻烦就不好说了。 而这也是如今长安城的一个缩影,韦节乃四品高官,却还战战兢兢不欲多事? 遑论其他人了。 换句话说? 西京易定,人心难收? 汉王不会轻易相信这些降臣? 同样京师的官员们却也不会那么容易的接受新主人,轻轻松松就为其出力效劳。 七月流火? 天气却还有些余热。 李靖起身去推开窗子,外面的风带着鸟鸣虫叫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李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只可惜外面的院子小了些? 离着院墙太近,眼界不够开阔。 回头就笑,“你倒是谨慎,其实大可不必? 贤弟官声斐然? 又从不党附他人,若连你都保不住官位,西京得来何用?” 韦节笑的温文尔雅,“小弟可不担心官位,只是我这职位连通内外? 查验机密,是一等一的要害? 汉王初来,在这样的职位上定要任命可靠之人? 此为常理,无可厚非。 至于旧人何去何从? 却也不用汉王费心? 我这正在琢磨? 礼部有些职位挺合适的,去那也不错。” 李靖皱起了眉,他在长安朋友真心不多,尤其是韦节危难之时对他屡伸援手,已被他视为知己。 自己的女婿掌了权,知己的官位却要丢了,他甚觉丢脸。 “要我说,贤弟尽管任上走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不了为兄去说项一声,轻易的很。” 韦节听了连连摆手,“大兄误会了,可不用前去替我求情,黄门侍郎小弟当了近十载,前后历有三主,对我都是信任有加,奈何不堪大用,不然转任中书,尚书两处,不定现在也能做一做宰相的位置了呢。” 说到这里,韦节自己都笑了,“先前于礼部治过丧,宣读过祭文,觉着少府之职很是清闲显贵……我年岁也不小了,不想跟着新皇费心劳力的去建功立业,那只能退位让贤,大兄你说是不是?” 其实韦节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能去到黄门侍郎的位置上,一个是家世,另外一个就是容貌,这两样占了大头,至于才学,能力等等,韦节很有自知之明,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而已。 李靖和韦节完全是两种人,他是典型的关西贵族,上进心强,有着百折不挠的劲头,即便是现在已经五十出头,头发都开始白了,可依旧放不下功业二字。 只不过人家韦节这些年平平稳稳,一直安居高位,可李靖却饱受挫折,很多次都差点把脑袋磕破在地上。 于是这会很是瞧不上韦节视功名若浮云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才多大,便来言老?” 韦节涵养向来不错,“不老不老,大兄与我春秋正盛,怎么就老了呢?嗯,不说小弟如何如何,大兄是不是也已有了去处?小弟可是听了不少的传闻呢。” 李靖重又坐下,“哦?如今城里谣言颇多,传来传去,难知真假,我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旁人倒晓得了?” 韦节呵呵一笑,“旁人说了不算,还得瞧大兄自己想做什么,如今无人掣肘,若想施展才能正得其时呀。” 作为知己,韦节当然晓得李靖想要什么,无非就是出将入相而已,顺着这个说,李药师准定高兴,可有些话韦节没有提。 他觉着李靖出京领兵的机会不会太大了,他的女婿即将称帝,总不能汉王刚一称帝,就把丈人给赶出去领兵吧?那也太无情了些…… 所以说,他觉着李靖应该三省之中谋个职位,这很容易,汉王好像没什么亲族,不像李渊一大家子,于是也就把妻族凸显了出来。 可他晓得李靖还真就想出去领兵,这位兄长一向自负韬略,曾在蜀中小试牛刀,一日七捷,还真不含糊,比起他做官的本事来,差距很大。 李靖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会就叹息一声道:“谈何容易啊……” 这些天很多人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各种各样的友朋亲戚都冒了出来,谁都明白,李靖飞黄腾达只在朝夕,这会抱住了大腿,或者送个人情,日后好处多多。 人来人往差点把李靖家的门槛给踩断了,而且家中的两个小畜生也不安生,差点被李渊砍了脑袋,这些年没少抱怨受了妹妹的牵连,仕途不顺云云。 可现下呢,三天两头来父亲这里想要父亲出个声,好向妹妹讨要个一官半职,烦的李靖恨不能把两个混账东西重新塞回娘胎里面去。 烦不胜烦之下,近些天李靖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了,不然的话,哪有时间跟韦节在这里下棋。 唯一让李靖满意的可能就是妻子陈氏的表现了,不但没有答应娘家一些人的请求,还对门庭太过兴旺感到很担心,跟李靖抱怨了几次,说很是怀念前几年的清闲日子。 而且还怂恿他去瞧瞧平阳公主,这些年若无公主相护,肯定没有他家的平安,如今人家父兄接二连三的殁了,咱受恩如此深重,总该表示一下。 李靖感慨于妻子的心肠,可比那些自诩英雄豪杰的人强的多了,可也有些尴尬……嗯,他倒也不会认为去见公主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只是单纯觉着尴尬而已。 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这话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这些年李靖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平阳公主府,多少有陈氏管着他的原因。 韦节眨巴着眼睛瞅着李靖,倒没认为李靖矫情,只是有些好笑,之前是一地诸侯的丈人,处境非常危险,估计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没个着落。 现下可好,快成皇帝的丈人了,事情发生的太快,如在梦中的感觉应该是有的,而今面对那么多的官职供他选择,确实不太容易下决心。 两人说话没那么多的顾忌,韦节帮着李靖梳理了一下一些职位的优劣,还有就其中的人情关系。 当然了,一些小官就算了,总不至于让皇帝的老丈人去当个户部巡官是不是? 韦节来的目的其实也正是这个,他怕李靖脑子一糊涂,上了什么人的当,嗯,李靖的毛病韦节也早已看在了眼中。 直到了天色擦黑,该吃晚饭了,李靖才总结了一句,“贤弟啊,你还真当我能任选官职不成?最终还不是得瞧汉王,到时若不如意,你可不能取笑于我。” 韦节听了笑的灿若春花,“大兄太多虑了,以大兄之能,早晚必将名传天下,小弟这会笑上几声,异日岂不被大兄笑死?” 这一句太顺耳,李靖忍不住哈哈大笑,“走,陪为兄饮上几杯。” 韦节自无二话,李靖家的饭食一直是陈氏自己操弄,比起他府中厨子们弄出来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韦节吃着很喜欢。 两人还没入席,有人径入后宅。 元老头身子不如以前硬朗,腰也佝偻了下来,只是精气神还在,他和李靖得关系既属主仆,又属挚友,差不多就是一家人,出入李靖家中自然不用通报什么的。 他进来后瞅了韦节一眼,很不喜欢,他一直觉着这厮貌如女子,少了男儿的阳刚之气,不配与李靖做朋友。 要不是韦节还有那么几分义气,元老头能见一次赶一次,当然了,人家一个四品的黄门侍郎,是不是能赶得动,那就另说着了。 韦节也瞪了元老头一眼,这老匹夫每次见了他都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很是让他恼火。 元老头今天来有正事,不想节外生枝,凑到李靖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第810章见欢(给可乐掌门加更) 元老头讨厌的地方就在这里,一边跟李靖说着悄悄话,一边瞅着韦节,赶人走的意思很明显。 韦节熟知人情世故,因为黄门侍郎这个官位想要平平安安任职这么多年,人情世故那是首要条件。 有心想留下气气元老头,可最终还是不想李靖为难,等元老头嘀咕完了,他便趁机告辞,“大兄即有要事,咱们改天再聚如何?” 他通熟世故,可李靖不啊,只稍一思量,就笑道:“无妨,都不是外人,你晓得的,元朗,我那外侄,还有一个叫徐世绩?应是其友人……” 这还不是外人,韦节笑笑没说话,拿眼就瞧元老头,气死你个老匹夫,元老头果然呼吸粗重了很多,临到老来,脾气确实越加火爆了。 实际上呢,韦节还真就不太想跟来的两位见面,徐世绩是谁他不太清楚,元朗他却闻之久矣,元老匹夫的幼子,岁数不很大,却赶上了好时节。 据说此人在晋地一直追随汉王李破,再加上李药师这边的干系,将来走到哪一步都不稀奇,说不定人家过几天就能封王了呢。 只是这些人身上汉王的痕迹非常之重,他作为关西人中的一员,非常有这个自觉,还不是跟这些人走近的时候,不然的话,也许就会让韦氏出现一些尴尬的局面。 换句话说?他和李靖的交往对于韦氏而言?之前不算什么,之后大家很是乐见其成?可他要是一头扎进汉王心腹里面去?那就极为不妥当了。 韦节可不想出这个风头,带领韦氏走向辉煌什么的?当然了,吃一次宴总归无妨?一会只看热闹不说话也就成了。 他不晓得的是?这热闹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元朗带着妻儿和一个拖油瓶一起入来,他是晚辈,先给李靖和韦节施礼,然后就是相互引见。 这里竟然有一位俊美的不像话的外人?让元朗很是吃惊。 让他更为吃惊的是?韦节韦云台,黄门侍郎,大阀韦氏的人,还是门下省的高官,他要是去了门下省?这位多数就是他的上官了。 元朗很是惊喜,今天来姨丈这里还真是来对了?不然怎晓得姨丈还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此人生的也太俊了……如此特异的人怎没听阿爷提起过,嗯?阿爷见了咱就动拳脚,却从不说正事。 元朗挺高兴?准备跟未来的上官套套近乎?顺便把徐世绩的事情办了。 李靖也挺纳闷?汉王府左二领军,这是汉王的心腹将领啊,怎么会来拜见自己? 徐世绩两眼一抹黑,只跟着元朗拜见这个,拜见那个,举止小心,话也不多说,他其实明白,在座的这些人都是门阀中人,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再者说了,之前元朗就告诫他,此行关乎他的终生大事,万万不能和昨晚一样,肆意胡言。 当然了,面对李靖李药师,汉王殿下的老丈人,他也不敢胡言乱语。 想要让这位帮着自己去跟汉王提亲,徐世绩觉着不太靠谱,主要是没那个交情嘛,可再想想,好像也真就没有比这位更好的人选了。 寒暄过后,阿史那云真带着孩子去了后面,韦节少不得多瞄了几眼,心说总是听闻汉王与突厥如何如何,今日看来,倒也非虚。 不光汉王娶了突厥王女,他的亲戚竟然也能和突厥王族联姻,可见两家联结之深,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长安城中已经多少年没见突厥人的踪影了?想当年杨二可还被突厥人称之为圣可汗呢,回想当年盛况,韦节悠然神往。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男人们纷纷落座。 李靖家真的不大,几个人一坐下,竟然把他家招待客人的正厅给坐满了,元朗不免就想,连姨丈都住的如此简朴,自家换了大宅子可就有点不合适了。 这顿饭吃的很仓促,本来想两人小酌,期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不得不加了许多碗筷和菜肴,累的陈氏腰酸背痛,觉着确实该请个厨子什么的了,毕竟夫君身份不同往常,再多来几人,就要累死老娘了。 本来今晚她还想入宫去瞧瞧女儿,至此也只能作罢。 她和阿史那云真倒真能说上几句,最喜欢听的其实就是阿史那云真讲起边地种种,还有西突厥故事,每次都能听的她眉飞色舞,和后来人听评书似的,谁让她这辈子也没怎么出过长安城呢? 所以说,不说李靖如何如何,反正陈氏特喜欢元朗一家来做客,这会给外面的男人们准备好了饭菜,留下一些跟阿史那云真还有元朗的憨儿子一起享用。 后宅的女人其乐融融,外面的男人们则开始勾心斗角。 这勉强算是一场家宴,韦节是李靖的知己,有通家之好,外人其实只有徐世绩一个,可很快,他就成为了本次宴席的主角。 人不多,也就不用太讲究,家宴嘛,吃好喝好为主,作为主人的李靖邀饮三杯,然后大家也就随意了。 元朗得了机会,很是敬了韦节几杯。 既是姨丈挚友,那他也没怎么藏着掖着,直言自己过后要去门下省为官,还请韦叔父多多教导云云。 韦节笑着应了,实际上他刚跟李靖说自己要挪窝他去,还照看个屁啊,只是他跟元老头“交恶”,就不愿跟他儿子说实话。 元老头果然气的够呛,在那里恶狠狠的不停瞪自己的儿子,看元朗那谄媚的样子,恨不能现在就上去敲破小畜生的头。 徐世绩挺规矩,先敬主人,再敬年长之人,接着才是韦节,然后和元朗共饮一杯,齐活。 举止谈吐都还不错,说明起码不是出身草莽,这个是瞒不了人的,比如说当初李靖见到李破的时候,就知道这人肯定没什么家世,不懂礼节,举止粗鲁,所以很不满意。 这年月人们的惯常操作就是如此,不用多说。 观察了一下,便也有话说了,李靖和徐世绩再饮一盏,“徐将军回京述职,战功应是不小吧?” 徐世绩刚想答话,那边元朗已抢先道:“这次他的功劳确实不小,率兵与人围潼关,伪太子李建成授首……事后众人共推懋公为首功,叙功之后,怕是可以建牙开府了。” 韦节和元老头都惊讶了一下,潼关那边的消息在京师正传着,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李建成之死也彻底熄灭了一些人的念想。 可没成想,今日却能在这里见到潼关一事的主角,那必须新鲜一下。 而且这功劳确实不小,如果是首功的话,足够建牙开府了,如今天下乱纷纷的,尤重军功,建牙开府之后再加恩封个开国公也属正常,谁让你赶对了时候呢。 李靖就和他们不一样,他感兴趣的是潼关之战本身,“徐将军竟是首功?俺怎么听闻,是潼关中河南降人内乱,杀了李建成,又为李纲等人所诛,众人觉着难以挽回局面,遂献关而出……其中可是有何隐情?” 徐世绩做为难状,“长者垂问,本不应不答,可上有严令,详情不得外传,还请您莫要见怪。” 其实知晓的人不算少,潼关内外总也有人,外不外传的这么多人晓得,总归不会将真相隐没于世间。 可一些事情就是如此,真真假假的消息一出来,鱼目混珠之下,那得有人相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才成,所以官方的说法才那么重要,因为他有可信度嘛。 于是今日说河南降人杀了李建成,那么就是他们干的,即便有人过后说当时怎样怎样,传出去也不过一句谣言而已。 不然当时关内那么多的聪明人,谁还敢将事情做的那么干净利落。 李靖颇为遗憾的点了点头,他倒不关心什么隐秘,而是这个战例很不错的样子,可以加入到他整理的战阵韬略当中,反间计嘛,谁又能不明白呢,只是需要其中细节而已。 徐世绩其实也觉着挺遗憾的,此战是他得意之作,可碍于承诺,却不能宣之于口,对于他这样急需声望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吃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靖心情越来越好,瞅着徐世绩也越来越是顺眼,这些年过去了,能跟他谈论战阵得失的人少之又少,也就李武,平阳公主等寥寥数人而已,一个个的还不专心。 哪像眼前这位徐将军,那叫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诸般战事,经验丰富的不像话。 老李情商确实不成,若是李破在这里,听到一个人有这么多的经历,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这人可要小心些用,不然哪天暴起噬主可怨不得旁人。 就像徐世绩在他部下也有几年了,如今才成就一番名声,其实归根到底就是信任不足得原因。 酒喝了不少,菜也吃的差不多了,韦节率先告辞,李靖醉醺醺的送他到门前,韦节把住李靖的胳膊低声道:“大兄这些日子可要谨慎些,莫要乱说什么,也莫要见那些闲杂人等,一旦说了什么话,被人传出去就麻烦了,切记切记。” 第812章何稠(一) 何稠情绪闹的有点大,家里兄弟三个,子孙满堂,家中比较和睦,并未分家单过,过不多时,一大家子人就都聚了过来,又被何君尧一一驱散,只留下同样匆匆而来的何二郎。 在何老头断断续续的数说之中,三兄弟大眼瞪小眼,也没太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可被拍了好几巴掌的何三委屈了,根本不关他的事情嘛。 何大何二在那不住宽慰,并让何三赶紧去弄点酒菜,兄弟三个,再把那几个阿爷宠爱的徒弟叫过来,陪着阿爷好好喝上几杯,什么事也就都没了。 何稠这些年在晋地收了不少徒众,自己也开始著书立说,这样的晚年生活简直不要太骄傲。 如今著述上已经有了眉目,过上两年补全一些首尾,按照当初李破的承诺刊印出来,李破地盘有多大,就能发行到哪里。 这简直就是对一个人的功绩的最佳肯定,自古以来历代帝王能这么为臣子铺路的,绝无仅有。 而大部分帝王其实都不想治下出现如同孔孟一样的人物,那对帝王来说有点糟糕。 当然了,何稠著书立说也绝对没有奢望如同李破当初所言那样,开一派之先河,有那个力气的话,把祖师爷鲁班掀翻在一旁也可以琢磨一下。 那个饼画的有点大,当时何稠听着热血的,过后想想就觉着不靠谱,所以他的目标其实就是让天下人以及后来人知晓,有个何稠曾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并留下了点什么。 其实就是文人所说的留名于青史。 之外他还收了不少徒众,若非汉王亲口允准,其实很犯忌讳,当然了?像孙思邈?何稠这种就没事。 回长安的时候,何稠带回来了几个有天资的徒弟?都很年轻?向学之心颇切,于是随老师来到了长安。 而何稠很多的弟子?如今也已散布在军中,工部等地方?假以时日?不用何稠自己召集,这些人就能聚集在一起,自成一派。 当然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何稠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都两说着?而他教导下的徒弟,和他的儿子们其实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在这年头还是很亲近的。 何老头正闹腾着,外面内宅执事王阿九小跑着奔了进来,只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就凑到何大的耳边道:“汉王大驾已至,刘二郎正引着过来?您看……” 何大一惊之下噌的站起身,“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阿九又没活够,在这种事上糊弄主家?岂非找死。 何大当即就急了?“怎不早报……赶紧着?二郎,三郎,汉王到了,你们带人赶紧去迎一下,阿九,去准备酒菜,小心些,莫让人弄了手脚,不然大家性命不保。” 赶着人去准备,回过头来,“阿爷,汉王亲至,俺陪您去迎一迎吧。” 汉王到这里,寻的肯定是何稠本人,他家中其他人没那个份量,汉王还未称帝,可在众人眼中已有帝王之实。 如今突至臣子家中,未能迎于府门之外已是罪过,也不知为的是哪般,但瞧着阿爷这个样子,情形很不妙啊。 何大心中不由忐忑非常。 何稠还在闹脾气,“迎个什么?平日里假模假样,紧要时却嫌俺碍事……不足与谋……” 老头一边嘟囔着,一边却起身整理袍服,还不忘朝儿子发火,“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俺整理一下,一会儿见了贵人,若要失礼,瞧俺怎么收拾你们。” 何大哭笑不得,围着老爹转悠半天,给老头整好衣袍,这才跟在阿爷身后迎了出去。 李破身边未带其他什么人,只是跟着一群卫士,入的是何氏私宅,所以他行的不快,主要是给何家上下点准备的时间。 他要去的自然是何氏的迎客正厅,而非是何老头耍弄脾气的地方,等他到的时候,何稠领着儿子们已经迎在了那里,见他到来,立即口称汉王殿下,纷纷施礼。 李破还和以往一样,急急上前几步,一把托住何稠的胳膊,笑声和程大胡子有的一比,“何公快快免礼,在这里等许久了吧,快进去说话,太阳还足,别晒着了。” 大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夜色渐浓,炊烟四起,哪还有什么太阳? 何大何二早就听弟弟说汉王待阿爷如何如何,本不深信,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是真,一时间又是吃惊,又是感激。 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汉王殿下,偷偷打量一番,心下都不由赞了一声,真贤主也…… 李破注意力大半都在何稠身上,仔细瞧了瞧老头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何公这是……谁惹了您老不高兴了这是?说与我知,定将其扒皮拆骨,来与您老出气。” 嘴上说着,心下其实也猜到了分,不觉有些好笑,心说老人家竟然还回来哭了一鼻子,罪过罪过啊。 何稠方才闹腾的欢,更是一肚子的气未曾消散,可见了李破,几句话的功夫,毛就顺溜了下来,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假模假式的把住汉王的胳膊,一同进了厅堂,“也没什么事,就是自觉老了,耳目都不灵光,有些事就被人瞒的死紧,这般想来,不如回家专心著述,不问外事。” 李破笑语连连,也不再装样,“原来是为了那事啊,我就说嘛,除了何公自己,还能有谁敢惹您老生气,这不我特来解释一番,以释何公之疑。” 何稠彻底招架不住,先就转了话题,给李破介绍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又让他们去准备酒菜,只留下长子在旁边相陪。 李破也忙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坐在榻上惬意的叹息了一声,心里则在琢磨着何府的宴席好不好吃,若是不好吃的话,他的心情就不会好,何老头怕是又要哭上一鼻子。 何稠自然也晓得汉王好美食的名声,也很担心府上的吃食合不合汉王的口味,可他也只能叮嘱几句罢了,李破来的匆忙,什么都不及准备。 “看大王的脸色,实有些欠佳,大王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臣正管着太医署,不如寻两个医术精湛的给大王调理一下?” 李破摇了摇头,“嘿,如今万众瞩目,只要有一位太医出现在身边,翌日必是谣言纷纷,说不定还能听到汉王命不久矣的话呢,您老这出的可是个馊主意,一会定要罚上一杯。” 何稠没有半点尴尬,捋着胡子就笑了,“老夫就是佩服大王这一点,思虑周全,世事洞明,总能想旁人所想,发众人之私,如此知人善任,并无遗漏,才至有今日功业啊。” 顺手一记马屁,拍的李破也很舒服。 说话间酒菜就已经端了上来,李破很少在别人家吃饭,一个是饭菜不合口味,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麻烦。 无论酒菜都要过上两关才能上桌,菜不但被人动过了,而且差不多也凉了,于人于己都很不便,安全也没保障,所以君王在外边肆意溜达,纯属昏聩之举,伤人伤己之余,对统治也没好处。 李破还未称帝,长安城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到何稠这里来转一圈,真的是给何稠老大面子了。 说实话,何稠家的饭菜做的不很好吃,李破只吃了几口就腻住了,典型的关西人家伙食,粗犷的厉害。 好在桌上还有一个酸汤比较可口,估计是厨子做来给大家解腻的,搭配的还不错,李破挑着好的赞了一下,以免影响自己的心情。 何稠年龄大了,不能多饮,陪着李破喝了两杯,就让儿子代替了。 李破来也不是想把何老头灌醉的,适可而止,闲聊的也差不多了,终于说起了正事。 “国号的事情大致已定……” 这话一出口,何稠便打起了十二万分得精神,并斜眼看了儿子一眼,何大立即辞了出去。 “您老估计也已听说了,商量的时候特意没让您老知晓,也是怕你着急,若跟人当庭吵起来,您这身体也撑不住。” 何稠对这个解释不满意,可也无话可说,毕竟能让汉王特意过府来解释一下的人,估计也只他一个。 所以他只嘀咕了一句,“老夫为太常寺卿,勘定国号,年号之事,正乃老夫分内之责……” 李破连连点头,一副非常同意的样子,“这话是真没错,本王后来也后悔了不是,当时您是没瞧见,众人群起反对,若有您老在侧,定能帮我与尔等对峙,您说是不是?” 何稠年纪大了,反应哪跟得上这奸滑之徒,顺口就附和道:“那是自然……” 李破立即抚掌而笑,“俺就说嘛,国号之事定能得何公鼎力支持……” 说到这里,他做憧憬状道:“大唐啊……李渊占了一段日子,可也无妨,听着就大气,神人果不欺我,等俺平了这天下,让突厥,高句丽尽入我土,大唐之名定能因我而辉耀千古。” 何稠脑子有点懵,说到这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反驳上一句,他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 第813章何稠(二) 李破很愿意和何稠聊天。 何稠和这年月的文人不一样,他的主业是理工科,也就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时不时冒出几句让李破听不懂的话出来。 而且何稠年岁老大,见过太多的事情,加上老年人总爱陷入回忆当中,所以跟何稠聊天总能听到一些以前的故事。 比如说现在,何稠消了气之后,就跟李破聊到了当年他和刘龙,宇文恺督建大兴城的往事,大兴城的主体框架,用时一年零七个月。 速度之快,连宇文恺自己都连连赞叹,听到这些,李破暗笑,要说何稠督建了洛阳城还确有其事的话,那么督建大兴城的时候,何稠估计只是跟人家打了个下手而已。 可人家年纪那么大了,得容许人家吹点牛什么的。 一年零七个月,建了一座长安这样的大城,也就是开皇二年开工,开皇三年便已完工,然后文帝杨坚便带着文武百官以及很多百姓搬进了新城。 这样的速度确实应该赞叹一下,期间用了多少劳役,又死了多少人,可想而知,李破总算也能知道杨广为什么那么喜欢建城了,遗传嘛。 对宇文恺,何稠是推崇备至,即便何稠在自己的成就上非常自负,可还是觉着和宇文恺比起来,他着实逊色一筹。 可惜,那样一位匠作大宗却遇上了杨广那样的昏君,落得个郁郁而终,弄得何稠自己也差点殁于兵乱。 想起这些何稠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都得唠叨一阵。 李破深有同感,宇文恺可惜了,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出这么一个人,比名将名臣什么的珍稀多了。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过去,厅堂间点起了灯火,酒已温了数次,茶也煮了好长时间。 李破喝了不少的水,一动肚子里都开始哗哗的响,心里已是决定老何头家里以后还是少来…… 何稠谈兴很高,依旧滔滔不绝的在说话,可是话题转了几次,终于又被何老人家拉了回去。 他开始讲起了杨坚称帝时的一些事情,大意上就是说人家杨坚称帝的顺理成章,国号选取上同样没多少异议,可人家杨坚还是广纳人言,连他何稠的意见都问到了,才定下国号。 当时他何稠才是个散骑侍郎。 听着他发牢骚,李破含笑不语,他姿态已经摆了出来,若你还是当年的散骑侍郎,这会肯定不能说这话,不然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你年纪这么大了,咱让着你一些也是应该的,老人家嘛,不用太过较真。 等何稠说的差不多了,李破才道:“文皇帝雄才大略,有目共睹,咱也很是敬慕……今有一事不决,您老给想想,若是文皇帝在位,该如何处置?” 何稠有些累了,可闻听此言,还是精神一振,他就喜欢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心下还在埋怨,你问俺就是了,还提什么文皇帝,要是再被托梦一次,还不得和尧帝打起来?到时你受得了吗? “大王请讲。” “李渊主政关西也不过六七载,先不说他封了多少官职出去,就说他赏赐出去的爵位,估计连吏部都无法计数了。 这么与您说吧,李渊自己的部属,以及他儿子们的属下,之外只要欢迎他回关西当皇帝的人,差不多都封了爵位。 我率兵南下的时候,路上有那降顺的县令,就敢朝我要封赏,大致上就说人家李渊都给他封了爵,我这汉王总不能差了……” 说到这里,李破饮了口酒,笑道:“我与李渊仇敌也,可说实话,李渊这人在我看来还不错,起码比王世充,李密之流强的多,为政之上也颇有章法,若非总与我为敌,我都想跟唐公交个朋友了。” 说完还矫情的晃了几下脑袋,做出颇为感慨的样子,这要是李渊泉下有知,定要跟这厮计较一番。 “可在这封爵之上,李渊做的实在差劲……您老也晓得,我治下如今才几个爵位,所谓物以稀为贵,爵以显贵应该是不错吧,不然大家人人皆有,还显个什么,贵个什么? 每每想起这事,便颇为恼人,伪王所为,有心不认吧,怕犯了众怒,若是认下吧,过后我赏功之时,也要大发爵位,不然难以服众啊,这样一来,岂不呈火上浇油之势? 您老说说,若是文皇帝与我易地而处,又该如何?” 何稠一下就糟心了,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办法,承认前朝的爵位官职,是安抚人心的首选,除非你不想过了,才会大肆进行清洗,安插亲信。 那样的大换血必然会激起剧烈的反抗,后果都不用想,多数要来玉石俱焚,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文皇帝来了他也没辙,他当年接掌皇位的时候行的是禅让之礼,最为温和的朝代更迭形式,政治交接之间根本没有发生多少流血事件。 也就说,北周的遗产大部分都被前隋接纳了下来,同时也接过了统一天下的资本,不然的话,关西来一场内讧,不定现在的天下是什么样子呢。 成熟的政治人物都知道平稳的交接是多么的可贵,这其中就有官职爵位这一项,你可以替换一些人,可以消夺一些人的爵位,可你不能搞大规模的清洗,那会引起恐慌的。 李破所言的怕犯了众怒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人家辛辛苦苦得来的爵位,准备传之于子孙的,你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激起的必然是深深的怨恨。 这对于正处于扩张期的政权而言,十分的不利。 瞧着何稠紧锁眉头的样子,李破心里乐的不行,你瞧瞧,给你找点事吧你还解决不了,不给你找事,让你清闲些吧,你还哭鼻子,还真是个老顽童。 这还只是李破面临的问题中的一个,再扔出两三件来,何稠今晚也就不用睡了,由此也可见李破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不过也没办法,天下乱了这么久,自然是问题百出,进了晋阳,就要解决并州的问题,进了长安,自然就要解决关西的问题,等哪一天天下一统了,那他就是真正的天子,要解决的就是天下的问题。 瞎捉摸了半晌,何稠终于苦着脸道:“此等两难之事,需缓图之,大王千万莫要急于一时啊。” 其实这就是老臣的好处了,他们绝对不会像年轻人那么激进,总是想找出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慢是慢了些,可当政者多数时候是要慢下来的。 一拍脑门一个主意,眼前一亮又一个主意的人,最好离的远些。 李破点头就笑,“您老也莫为难,我也只是顺口一说,赏功之事不远了,大肆封爵几乎已不可避免,只是虚衔可颁,实禄就没办法了,咱们发不起啊。 所以苏元宰他们出了个主意,只我亲口加赏的那些人,才可领实封,其余皆为虚衔,连禄米都不用想的虚衔。” 说到这里李破自己都笑了,这肯定是本末倒置的无奈之举,其实李渊已经开始这么干了,不然的话李唐根本撑不到现在。 何稠听了也笑了,“这还真不是什么新鲜法子,文皇帝时也有的,只是那会爵位虽多,却多有出处,并不如此时泛滥,李大郎真是造孽不浅。” 他们其实都明白,官爵泛滥可不是李渊一个人的事情,萧铣,窦建德,甚至是西凉的李轨,梁师都等人,又有哪个治下没有一堆的国公? 所以说这个问题到此也就变得不是问题了,因为问题根源上无法解决,那就只能拖着,对于李破而言也就暂时不用去考量,那还成什么问题? 何稠瞄了李破几眼,终于醒悟这是大王拿别的事情来堵他的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怕李破再抛出点什么来,他若还吱吱呜呜,不免给人以你只发脾气,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模样,那可就把老脸给丢光了。 于是何稠终于不再犯倔,正常的汇报起了他自己那一摊事情,事情不少,却偏于琐碎,对于李破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全部托付给何稠。 他只是在琢磨着给何稠派几个得力的助手,别把老头给累坏了就成,至于以后在朝堂上大家都穿什么,守的什么礼仪,用的什么器具,奏的什么乐,看的什么大夫之类的东西,他都不甚感兴趣。 他只跟何稠问了问,宫中的厨子是不是也归太常寺来管? 何稠很肯定的告诉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太常寺不管这个,开皇年间那是门下省的事,如今他倒也知道,好像是归殿中省的尚食局来管,其实也是门下省下辖,只是从直辖改为了间接管辖。 换句话说,尚食局的地位下降了,可能是李渊百兽宴摆的太多,怕有人下毒,所以寻了殿中监来辖管一下,从中添了一道程序。 李破也只是顺口一问,毕竟他在饮食上还是很讲究的,宫中的那些厨子都是女子,不用怀疑她们的手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那手艺可不是晋阳名厨能比的。 第814章故人(一) 不觉间,天色已晚。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厅堂之外有人大步而来,瞧那虎背熊腰的样子,李破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罗三那厮。 这次出来他没带罗士信,此时罗士信寻了过来,李破心里一抽,那不定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罗士信匆匆的行了进来,只一躬身,见厅堂之中只有李破与何稠两人,便不隐瞒,压住他那大嗓门。 “尉迟恭,张伦等急报,屈突通降了。” 只这短短一句话,李破和何稠都是大喜过望,等这个消息可有些天了。 何稠晃悠着身子站起来,立即便是躬身一礼,“恭喜大王,屈突通一降,关西在手矣。” 何止是关西……李破笑了起来,“早在料中,只是不知何时而已……还有啊,何公莫要声张,这捷报吾有大用。 天色已然不早,这就告辞了,您老好生歇息,那么多的事情可少不了您老坐镇。” ………………………………………… 从何府出来,李破抬头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好像去哪也不太合适,只是心情大好之下,总觉着就这么回去颇为无趣。 “哥哥还要去哪?俺陪你过去。” 罗士信可不管晚不晚的,看李破在哪犹犹豫豫,立即开始鼓动。 李破好笑的瞅了瞅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也只有这厮好像没怎么变?还能干干脆脆的唤他一声哥哥。 其他人即使当年亲近如元朗?也有了君臣的分际,不再敢随便出现在他面前了。 当然了?千万不要误会?他本人是很享受这种权力感的,不然的话?你以为一个总和旁人称兄道弟的人能走到今日之地步? 罗士信那是没心没肺,所以李破不会跟他计较?换个旁人试试?定要让你晓得哥哥两个字有千金之重,压不死你。 想了想,倒不着急回去,捷报传过来?确实是重要的不得了的好消息?可之前也早已商量完毕,一旦屈突通那边的捷报传回来,就要压上一阵。 既然没什么非得要他回去处置的事情,那就还能逍遥一下。 长安晚间的娱乐活动肯定比晋阳多,他确实也想去见识一下长安的青楼楚馆和晋阳有什么不同?苏亶那厮好像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这个混账东西?真是该死。 当然这也只是他想想而已,身边这么多人?肯定有李碧那婆娘的耳目,如今那婆娘在管理后宫?那里莺莺燕燕的?很多人家世还都不简单?够那婆娘喝上一壶的了,心情肯定不好,咱就别给人家添堵了不是。 不过心情好,脑袋瓜就灵光,只一转念便道:“日前徐世绩报说程知节已被带回来了,要不咱们去见见这位马邑旧友?” 罗士信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分外不怀好意,“那贼厮竟然还活着,俺都替他脸红,也不知投了多少人,比个青楼里的娘儿都不如的东西,也配见哥哥? 不如俺去一刀宰了他,免得这厮到处去说与哥哥如何如何,坏了哥哥的名声。” 李破笑笑,虽然罗三咋咋呼呼看上去很吓人,其实早不如当年回到云内时那么怨气冲天的样子了。 罗三和程知节都是山东人,一道去的马邑,交情深厚,后来还一道回了山东,和连体婴儿似的,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两人竟成了仇敌? 当时罗士信回山东投了张须陀,程知节则干起了劫道的买卖,后来程知节又投到了翟让,李密的瓦岗军中。 等到张须陀成为河南讨捕大使,追的瓦岗英雄们满地乱跑,两边的仇便已经结下了。 一直到张须陀战死,罗士信率人力战走脱去了河北,转道至云内,见到李破说起程知节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模样。 可如今事情过去多年,那点在乱世当中结下的“小仇怨”其实不值一提,罗士信这里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表示俺跟程知节不是一伙了,也很瞧不起他。 李破也很瞧不起程大胡子,可他心情正佳,既然想起了就去见一见,以免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起那个大胡子,顺手把他给宰了……怎么说也相识一场不是? 李破哈的笑了一声,翻身上马道:“走吧,咱们就去见见程大胡子,希望他莫要像当年一样,笑的那么难听。” 罗士信上马紧随其后,“那厮若还能笑得出来?俺一定拔了他的牙。” ……………………………… 他们找到程知节的时候,程知节正幸福的挺着肚子倒气。 这次徐世绩带回来的降人皆暂押于右屯卫府卫所,除了程知节之外,其他人其实都有献关的功劳在身,只等论过功过之后,便可恢复自由之身了,而且很可能会直接任用。 程知节就很复杂了,他在潼关属于河南降人中的一个,反过头来杀了李建成,算是潼关内乱,后来却被潼关守军给捉住了,才一起到了长安。 你说他是有功呢,还是有过?估计连程知节自己都算不清楚。 只是人家程知节见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心宽的很。 晚饭吃了三碗粟米饭,啃了一条羊腿,还特意喝了一碗宝汤怀怀旧,吃的肚子溜圆,正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消食。 这和李破的想象有很大出入,程大胡子并不算太狼狈,也没被吓破了胆,和当年那个被他坑害无数的程大胡子相比,还真就很不一样了。 不愧是程知节,生命力堪比小强的存在。 当李破出现在程知节面前,道了一句,“程伍长,别来无恙否?”的时候,程大胡子的表现那才叫精彩。 看着李破良久,好像在认人,然后胡子就抖了起来,眼泪不要命的往外涌,上来就想给李破个拥抱什么的,李破退后一步,防他趁机行刺,罗士信则挺身而出,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皮糙肉厚的程大胡子根本不管这些,翻身而起,随即哭喊道:“贤弟……可想死哥哥了。” 酥的一下,李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是恨不能将这厮一刀给剁了。 罗士信则是大怒,上去就一阵暴打,看的闻讯赶来的尉迟信眼皮子直跳,觉着自己过来的有些多余,听说这程知节和大王有旧,让人家好好叙叙旧也就完了,咱凑什么热闹? “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参军饶命,参军饶命啊。” 都是当年的旧称,看来程知节没少费了心思,倒是比当年脸皮更厚,也更加奸诈了。 罗士信下手很重,没几下就捶的程知节受不了了,喊着饶命的机会,开始拼命反抗,却哪里敌得过,被罗士信牢牢按在地下,咚咚咚的一阵猛捶,像打鼓一样。 “行了,让他起来吧,你可别把他真打死了,好歹跟咱们一起去过辽东不是?” 好一会,李破才慢悠悠的道了一声,程知节却早已鼻青脸肿,被打的已经半死不活。 罗士信看着他那倒霉样子哈哈大笑,这些年的怨气好像也一扫而空,一把将程知节拎起来,扔到了李破脚下。 李破笑道:“程大郎,你那些兄弟多已魂归地府,你若想去陪他们也很容易,只需一刀而已,当年你在黑风口带人离去时,我就想那么干了,只是念着大家相识一场,才放你离开。 哼,今日再不好好说话,给你补上一刀,了了当年的恩怨如何?” 程知节哼哼了几声,确实被打的狠了,努力了半天才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有气无力的锤了捶胸膛道:“俺知道错了,大王饶俺一命,俺给大王效死力。” “效死力倒不用,只求你别带人冲进家门喊打喊杀也就成了。” 程知节讷讷不言,以他的脸皮厚度,如今这点讥讽肯定不算什么,说不定他还在心里回上你一句,只要你一直占上风,俺又怎么敢带人冲上门去? 程大胡子没让李破失望,演的一场好戏,活该被罗士信打出屎来。 现在回想一下,当年一起去辽东的故人……还剩下很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李破心肠着实不错。 哪像程大胡子,你问问他当初跟他回家的那些人呢,他哪还记得,估计死的连尸骨都找不见了。 当初马邑的时候,李破就不喜欢这个大胡子“名人”,如今照样不喜欢,只是既然不想斩下其狗头,也就得给其安排个去处。 这样反复无常的家伙放在哪能放心些呢?李破稍觉麻烦。 其实他也知道,程知节这样的人不过是应隋末乱世而生,放在承平时节,不过一城中无赖儿而已,或可横行乡里,可你让他做大恶也是难为他了。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你问问程知节在山东干过什么?吃没吃过两脚羊?到了洛阳他又干过什么?抄了几家,灭了几族?杀了谁的丈夫,抢了谁的女儿? 别看他现在跟你耍无赖,掉眼泪得有些可笑,但他逞凶的时候你再瞧瞧,叫他一声活阎王也不为过。 第815章故人(二) 程大胡子从里到外,李破看的很通透,毕竟李破也是这乱世中的一员,河南,河北,山东降人见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对他们的特质尤为清楚。 “大王,要不要再去见见另外那些……” 尉迟信看了会热闹,等李破出来便试探着问道,那些人关在他的卫所里面,让他感觉很是麻烦,已经有很多人请托到他这里。 李破心情还不错,河南悍匪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兴致,只是这会他可不想见什么李纲,王珪之流。 这些人比起程大胡子来,面目还要可憎的多,只不过外面总披着一层华丽丽的外衣而已,可话说回来了,这年月当中,程大胡子以及李纲等人,并非是什么特例,他们都各自代表着一个群体。 李破厌恶他们的为人,可他其实也不得不承认,他本人也不过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并不比他们少了,做的许多事情也并不比人高尚多少。 如今之所以能居高临下的评判他们,不过是因为他占了上风头而已。 当然了,李破就算认识到这一点,他也绝对不会承认,程大胡子那样的流窜犯怎能和他汉王相提并论? “天色已晚,就不见人了,好生看管,莫要亏待了他们,过两日自有人来提。” 吩咐了两句,马蹄声中,一行人离开了卫所。 凑在李破身边,罗士信晃悠着他那砂锅大的拳头,眉飞色舞,估计是琢磨着这几日里多来几趟,让程知节那厮知道他罗三的厉害。 李破看着好笑,“三郎,这下出气了吧?” 罗士信乐呵呵的点头? “这些年数今日最是痛快? 也亏了那厮还曾跟俺与哥哥称兄道弟,瞧他如今那德性? 也配……” 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从罗士信嘴巴里冒了出来? 夹杂着一些山东土话,听的李破也很头晕? 这厮估计是了了多年心愿,亢奋的不得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 程知节本事真是不小。 说说笑笑间,再驻足时,已是来到一座府邸前面。 罗士信抬头瞧了瞧,挂牌匾的地方空着? 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大字也不识几个,就算有他也认不得,于是嘟囔了一句,“这是哪家,恁的气派。” 李破翻身下马? 也抬头瞅了瞅,笑了笑招手便让引路的胡大前去扣门通报。 “这里曾是前隋赵王杨杲旧居? 自然气派。” …………………………………… 府中后宅,灯火依稀? 正值饭点,炊烟袅袅? 饭香四溢? 只是隐约传来些女子和孩子的哭声? 令这里蒙上了些不详的色彩。 和以前一样,李秀宁细嚼慢咽的用着晚饭,灯火摇摇间,只一女子独坐于厅堂之间,看上去有些凄清孤冷。 只是李秀宁早已习惯了这些,倒不觉得什么,不过与两个多月之前相比,到底是不一样了,看上去瘦了不少,脸上有些浮肿,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分外明显。 当然这也正常,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打击的她都有些麻木了。 父亲,兄弟接连殁去,每一次都能在她心口上扎一刀,要是多年之前,她肯定禁受不住这种打击。 可……到底和那时不一样了,自母亲窦氏殁后,父亲就广纳姬妾,儿女一个个的出生,每诞生一个,和嫡出的子女们的亲情也就薄上一分。 当了皇帝之后,那就更不一样了,秦王,太子,齐王争的头破血流,父亲在其中非但不曾阻止,还煽风点火,唯恐兄弟齐心。 亲情在这种政争之下,还能剩下多少呢?而且她的平阳公主府也并不是一块清净之地,她那夫婿常年在外,每次捎回家书来,都是央求公主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想要加官进爵,做一番大大的功业出来。 可他们结亲数载,见面都没几次,她为什么给他说好话?只因为那柴家子是她夫君? 而父亲兄弟也没闲着,偶尔还会过来打她的主意,开始时是分她的战功和部属,后来呢,不过是因为她与那人有些交往,便时常会被利用,最近的一次,是让她写了一封书信过去…… 帝王之家,哪有亲情可言。 时至今日,这好像却也成了优点,那些本应令她痛不欲生的消息,却也只是让她悲伤一阵而已。 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从晋军过河,她差不多也就预料到了今日之祸。 若父兄们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即使不敌,战死在阵前,城头之上,那也就罢了,她作为父亲的女儿,兄长们的妹妹,自然不落人后,有死而已,总要让人晓得她这一门,不论男女皆是英雄豪杰。 只可惜,秦王擅自出京抽空了京兆人马,稍战不利,便不顾而去。 太子呢,更为可笑,自囚于潼关之内,最后闹的身首异处……两位兄长,一位聪明的过了头,一位蠢的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而她的父亲最后怎么做的呢,将后事安排的“很妥当”,毒死了她的弟弟,将妻儿再次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然后…… 更为可笑的是,各府的家眷纷纷涌了上门,全都成了孤儿寡母,她好像一下便成了陇西李氏的主心骨。 于是她很快感受到了危险,命人撤下平阳公主府的匾额,遣散了府中的家将,护卫,容留的人也是一减再减。 像齐王李元吉的家眷亲戚,她是一个都没留下,还有秦王李世民家中的人,人家早就安排好了,能求到她门下的人,也都是事先有所预谋,李秀宁一概不理。 只大兄李建成的幼子李承义,次女李婉顺被她接来府中安住,这是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至于做法聪不聪明,有情还是无情,都要等待现实的考验。 好在大军入城之时,颇为平静,并未有久战之师的狂暴,也无胜利者的狂欢以及肆意妄为。 其实只这一点,便让关西人家放下了许多戒心,这可比他们李氏入主长安时还要平安的多。 训练有素,军纪森严,又极为克制的军旅,极大的增强了汉王李定安的正统性,之后便是平稳的官员交接。 处在弱势一方的关西人开始纷纷期盼能够融入到新的政治体系当中去,这和秩序井然的长安现状是分不开的。 而此时,平阳公主府则成为了长安城中的孤岛。 实际上则是整个陇西李氏都战战兢兢,不再相互走动,平阳公主府只是其中一个缩影而已,他们面临的处境比当年李渊南下时还要险恶几分。 这些年李渊当了皇帝,李氏宗亲们纷纷身居要职,将家眷几乎全都搬来了长安居住,很多李氏的亲族都在得意的炫耀着他们的权势富贵。 很多人党附李氏,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人,其实根本不用新的主人动手,只需稍稍示意,许多人就非常愿意为人驱使,扑到李氏身上撕咬。 陇西李氏风雨飘摇,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的等待最终命运的到来,与当年杨氏并无二致,那些所谓的姻亲,友朋大多指望不上什么,看的其实还是新主的态度。 当年李渊号称仁厚,但对待杨氏上面可谓心狠手辣,两家还是姻亲之族,如今一个与李氏几乎毫无关联的人入主关西,那李氏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别人不晓得,李秀宁自然也没有答案,只是李渊父子得以归葬祖地一事,让大家稍稍放心而已。 ……………………………… 心事满腹,食欲不佳,李秀宁勉强用了一些,便放下筷子,让人收了。 贴身的婢女过来瞧瞧,没见公主用了多少,不免劝了几句,在李秀宁的注视之下,讪讪住口。 李秀宁则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坐了半晌也提不起其他兴趣,便从书案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仔细端详了一阵,轻轻抽了出来,室内闪过幽幽的光,它依旧如当年般锋利。 李秀宁端详了一阵,便找出一块白布,仔细的擦拭了起来,擦着擦着,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秀气的眉毛便立了起来,胸膛起伏间,挥手便将匕首插在桌案之上,直没至柄。 真是一把利刃,难怪携带多年不曾丢弃。 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叹息声中,她将匕首拔了出来,颇有些心疼得瞧了瞧,却又厌弃的将它扔到了桌上。 脚步声响,有人轻声在外禀报,府中有人想见公主,得到李秀宁干脆的回绝,不见。 府中那些人除了寻她哭哭啼啼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呢?谁又能想得到,他们李氏这一支最终只落得一些妇孺躲在这里,真真是可笑的紧了。 她又开始擦那把匕首,擦的光亮不染一丝尘埃也不罢手……直到又有人匆匆来到书房外面,李秀宁抬起头,颇为不耐瞅了过去。 来人竟然没有停顿,推门就走了进来,“公主,胡大回来了,说有故人来访,想见公主一面。” “什么公主?早就说……”训斥的话一下顿住,她的聪明就不用说了,只一听故人二字,又与胡大有关联,李秀宁心中大跳。 第816章故人(三) 当李破被邀入府中的时候,他身边的护卫又多了许多。 阿史那大奈和赵世勋两人都率人赶了过来,汉王去往平阳公主府的消息不经意间便牵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所以这也是李破随意挑了个时间,便来李秀宁府邸“拜访”的原因,因为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其实都差不多。 窥视,猜疑,以及一些多余的遐想总归都要随之而来,那还用顾忌什么白天还是夜晚呢? 而今天出来的太久了,久到足够危险,接下来他还往平阳公主府而来,为防不测,他的亲军卫士纷纷赶来,如果不是事起仓促,将平阳公主府围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也是王者不能随便外出的原因之一,太扰民了,你多出去浪几次,大家都不用活了。 等进了府门,走了一段,李破渐渐的有点后悔了起来。 今日里临时起意到此一游,真的没想好见了人该说些什么。 李渊父子已殁,只剩下一个李世民还逍遥法外,可外面还有李孝恭,李智云,李道宗等,足以支撑陇西李氏的门户。 这样的家族不好处置,想来之前那些帝王们也深有感触,不然高氏,元氏之类的家族哪还能有如今这么多子孙在?所以也足以作为前车之鉴来参考。 之外呢,李渊虽死,可还留下了不少儿女,李建成兄弟死了,同样留下了一些血脉,这些都是隐患,尤其是当他决定以唐为国号的时候。 岑文本分析的一点也没错,只要有了那个机会,陇西李氏完全可以借此发难,有理有据的夺回失去的一切。 和削爵的事情一样,都属于那种极难解决的范畴…… 平阳公主李秀宁……是要见一见的,这么多孤儿寡母聚在一处,太显眼了,就算他不来寻人麻烦,日子久了,也一定会有人按捺不住。 只是他并没有想好怎么跟一个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刚听到兄弟们的丧讯的女人说话,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还是自己的时候。 今天有些高兴过头了,李破暗自嘀咕……你最好别闹的太凶,不然大家恐怕都要倒霉。 一群人簇拥着李破,前面却只有两个女人打着灯笼在引路,这让李破分外的没面子,感觉自己特像是找上门来闹事的恶霸。 其实没走多远,府中待客的正厅便到了。 转过一片树林,离着老远就能见那空荡荡的厅堂之上,于灯火飘摇处,一个女子端坐了那里,连迎都未迎一下,只是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李破驻足,打量良久,心下多有踌躇,可转念一想,大家做过一场,输赢都正常,若是他李破输了,李渊可未必有他这份度量,能容他的家人朋友平平安安至今。 这么一想李破身上立马轻松了许多,说起来,他和李秀宁又有什么交情了?当年只是想糊弄一下李氏兄妹,过后还派了人来保护李渊家小平安脱险。 这么多年下来,李破对陇西李氏是仁至义尽,反观李氏父子,直想把他李破当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才至有今日之祸。 若说他李破别的事情做的不对也就罢了,可在和李氏的争斗当中,却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再者说了,他和李氏争的是天下,夺的是疆土,哪还能有愧疚之说。 真较真的话,李渊那厮还送过他寒食散呢,李世民偷袭龙门的时候,他们派来求和的使者可才刚走,里面还有李秀宁一个,谁知道他们兄妹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稍稍做了点心理建设,李破摆了摆手,卫士们悄然散开,将那厅堂围了起来,罗士信一直跟在李破身边,直到他脱靴进入正厅之中,才守在了外面。 前厅不小,待客的家具都全,可如今却只在大厅正中摆了一个矮几,李秀宁一身素色长裙,头发披散着,只安坐在矮几一端。 无茶无酒,李破暗自哼哼两声,你这是想扮鬼吓唬老子不成? 他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对面,这才打量了一下李秀宁,和几年前相比,气色肯定是不成了,眼睛有些红肿的痕迹,应该是哭的,好像还瘦了许多。 只一双乌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些光彩,从他进来就没离开过他的身上,和李破对视时,也无任何躲闪。 李破于是在心里就赞了一句,果然非是一般女子可比,刚才还想见时若哭哭闹闹的可就太难看了,倒是小瞧了人。 两人对视良久,好像都在寻找他(她)和当初有何差别。 “带了这许多人来,大兄胆子可是越来越小了。”李秀宁轻轻开了口,声音稍有些沙哑。 李破身上稍稍一松,“比不得你们兄妹,总喜涉险……你还是如此聪慧,没摆什么茶酒在这里,不然还得让人验过,岂不大煞风景?” 李秀宁心里也一下轻松了许多,她最怕的是这位大兄带人前来抄家灭门……想想也是,他如今爪牙那么多,又怎可能亲自上门行凶? 那么就真的是来叙旧来了?天色这么晚了,他想做什么? 她一下便又忐忑了起来,却还有些异样的情绪在滋生,至于两家的恩怨,却好像并未在她的内心当中找到多少栖息之处。 国仇家恨,苦大仇深,这是李破想象当中的李秀宁,可真见了面,却觉察出错的很离谱,也许是掩藏的好?谁知道呢…… “大兄性好美食佳肴,我自知之,府中下人遣散的差不多了,无人能为厨事招待贵客……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说到这里,李秀宁幽幽叹息了一声。 李破眨巴了一下眼睛,心说如今不分男女,这脸皮好像都厚了许多啊,程知节如此,李秀宁也是这般,乱世中人,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在他看来,同样是求饶,差别还是很大的,程知节流于粗俗无赖,效果堪忧,瞧瞧人家李氏的女儿,求饶都这么委婉。 “三娘可还记得当初咱们相互许下的承诺?” 一声三娘,李秀宁骨头都差点酥了半边,那一丝一缕的思念好像一下便都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好在多少人的性命都牵系在她的身上,根本不容她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在云内相识时,李破曾对她说过,若将来她有为难之事,只要一封书信,即便离有千里,他也会带人来援。 这个已经实现了,虽然稍有出入,却着实帮了李氏的大忙。 另外嘛,就是她出使河东的时候了,那时两人说了些气话,他说若是异日入了长安,不会动他平阳公主府一草一木。 她则回了一句,来日他若兵败,只需性命还在,她一定能保他一世无忧。 也亏他们只见了这两回,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对答,她都不知回想了多少次了,不然今日恐怕就答不上来了。 “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大兄向来一诺千金,小妹晓得了。” 李秀宁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笑意,“大兄知道我有孝在身,不能多留外客……大兄若还有其他吩咐,只管与我说便是。” 李破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气氛太古怪了,他其实到现在也不太明白,他们只见了寥寥几面,就能闹的满城风雨,好像全天下都晓得汉王和平阳公主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联。 可实际上呢……两人之间好像还真就有了些什么似的,这真的很不科学。 “你这么聪明,倒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嘱咐的,只是约束好族人,千万莫要在这个时候闹事,不然就算我有心留情,怕是旁人也要拿他们来做法。 还有就是……李氏还有李孝恭,李道宗等领兵在外,莫要与他们有书信往来,一旦让人查获,又是一桩麻烦。 以后有何为难之事,尽可传信于我,当年既然交了这个朋友,总归要善始善终……记得,我与你们李氏之间非为私怨,我们争的是天下,与其他无干。” 一边说着,李破一边站起了身,心里也还加了一句,有朝一日,你们陇西李氏又有人将头伸到咱的刀下,那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李秀宁也跟着站起身,低头敛目,“小妹就不送了……大兄说的,小妹都会牢记在心,断不会让大兄为难…… 小妹其实也晓得,两国争雄,总归要有人落败身死,也盼着这一天晚点到来,甚或是两家修好,能有一家稍稍低头也是好的,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法……大兄尽管放心,小妹并无怨天尤人之心。 今日天晚,就不留大兄了,哪日里大兄有暇,尽可来寻小妹……我与大兄把盏言欢。” 说着说着,声音中到底带了些哽咽出来。 李破瞅瞅,也不安慰,只是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李秀宁看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直到那人渐行渐远,灯火隐去,李秀宁才慢慢行出厅堂,扬首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连日来的疲惫和倦怠好像也随着这口气吐了个干净,随口吩咐道:“来人,弄点茶饭过来,我饿了。” 第817章戏闹 两仪殿,皇帝内朝之处。 除召宗人问对,或是开设小朝会之外,李渊还经常在这里宴请臣下,著名的百兽宴就设在此处。 当然了,李渊和裴寂饮酒一般都在甘露殿,那里是皇帝寝宫,已在宫禁范围之内,寻常的臣子是进不去的。 李破如今就住在两仪殿中,这里可以随时召见外臣,又没有太极殿那么幽深肃穆,于是便被李破相中,成为了他暂时居住的地方。 至于后宫……李破还没进去过,里面女人很多,是男人都想进去瞧瞧,可他只要想到那里曾是李渊的地盘,就又止步不前了。 其实按照当下的风俗习惯来讲,既然他带兵进入了西京,那么李渊这个失败者之前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他这位新主人,包括他的妻妾。 不管中原还是塞外,这好像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只不过草原上表现的更加原始生性而已。 可李破到底没那么好的牙口,再加上军政事务忙的他头晕脑胀,哪里还会自找麻烦,正好李碧精力旺盛,也更愿意住进皇宫内院,耍耍那六宫之主的威风,于是整饬后宫的责任便顺理成章的去到了李碧手中。 这些日子夫妻两人隔着内禁的宫墙分居两处,一直相安无事。 李破也没再过问那边的事情,换句话说,他表现的越不关心,李碧也就越高兴,夫妻相处多年,这点分寸简直就是顺手拈来。 只不过今天晚上的行踪有点诡异,自然也就打破了夫妻两人之间的默契。 等李破回到两仪殿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的时候,见到的场面就是妻子斜靠在榻上,装模作样的拿着书本,借着烛光在静静的读书。 宫人们早就没了踪影,室内静悄悄的,李破左顾右盼,心里暗自叹息,就算当了帝王又能如何?身边人还不是能把你卖个干干净净,稍有点风吹草动,这婆娘就收到了消息…… 哼,别把老子逼的急了,不然咱就住进后宫里面去,让你每天酸倒了牙齿,也不带瞅你一眼的。 心里发着狠,却还是凑到榻上,“看什么书呢,也让我来瞧瞧。” 李碧这才抬眼瞅了他一下,随即哼了一声,扭过身去,表示自己很恼火,别跟咱说话,懒得搭理你。 李破翻了翻眼皮,你个母老虎,学人家猫咪可是有点晚了。 小心的上前搭住对方肩头,随时准备在对方暴起的时候做出反应,才敢稍稍用力,“跟你说话呢,你可是不晓得,今日里得了好消息,我这正高兴……” 果然,那边已是将书本一放,顺手拉住他的胳膊,就想将他掀翻在榻上。 可惜他早有准备,抖手便把胳膊抽了回来,一边后退一边道:“别闹啊,这里是两仪殿,皇帝朝会的地方……” 那边李碧已经扑了上来,嘴里也没闲着,“原来是有了高兴事,我说呢。” 夫妻两个终于再不客气,噼里啪啦的并在了一处,间或有人痛呼一声,之外就都是拳脚相加的碰撞声了。 能把夫妻间那点事转变成如此激烈的对抗的,估计普天下也就这么一对了。 最终还是李破吃了大亏,将养的毛光水滑,兼妒火中烧的母大虫彻底占了上风,弄的丈夫浑身酸痛,连连求饶。 李破自然也万万没想到,之前都是别人求他,这么快就糟了报应。 ………………………………………… “夫君也是的,一个有夫之妇,且李渊父子殁了没多久,你就寻上门去,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这也太急了些…… 不过也是,到底是这么多年都没见了,倒也有情可原……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些事上不好多管,管的多了,就像在晋阳一般又要惹人口舌,还是夫君自己耗子尾汁吧。” 折腾够了,李碧又找出一身新衣服套在身上,嘴上唠叨着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然后也不管那只败犬,得意洋洋的回去继续当她的六宫之主去了。 这一晚李破梦到了一只很大的老虎,追着他跑了一晚上,醒来之后浑身都不对劲了,强忍着痛苦,起来做了好一阵的拉伸,才算熬过去,心中已是大骂,那婆娘下手越来越重了。 好在没像以前那样,气的急了的李碧就不管不顾的往李破脸上招呼,这次给他留了面子,脸上倒没挨几下,仔细瞧才能看出有点红肿。 经过了一番家庭教育,李破算是彻底老实了下来。 其实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别说李破在外面没做什么,即便做了,这年头的做法大多也只是将外面的女人尽量接进家门。 闹事的都很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像李碧这样强悍的女人,最多也只是抗议一下,并没有当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来对待,而和丈夫互殴上一顿,已属惊世骇俗之举。 像是长安城中房玄龄家中有名的母老虎,却也只是拿着棍棒之类的东西抽上丈夫肥厚之处几下,告诉他别来惹我也就罢了。 所以后来很多人怀念以前如何如何,那也很正常,谁不爱占便宜呢? 而因为这是一个胡风南渐的时代,风气上尤其开放,女人们其实受到的束缚远不如后来,尤其是朱子理学占了主导的时候。 当然了,李破才不会想那么多,这些年早习惯了,不光他对李碧的秉性一清二楚,李碧也差不离,所以两人一直默契十足,家中也非常和睦。 偶尔闹些情绪,就如昨晚一般,较量一下拳脚,也就知道谁更占理了。 李破面前还有着做不完的事情,犯不上自寻烦恼。 屈突通降了,这可比夜探公主府更让人激动,详细的战报接二连三的到达了长安,两三天过后,过程已经清晰的好像发生在眼前一般了。 其实也在料中,若李世民所率人马和屈突通合流,那还有一战之力,毕竟二三十万兵马,不论是西进,还是东归,都有那种改变局面的实力。 可李世民所部在半路被陆续击溃,几近全军覆没,屈突通驻于秦州一线的十余万大军立即便处于了尴尬之中。 实际上这依旧不能归咎于他们的敌人有多凶狠,行动有多迅速,战略战术上有多准确,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在于唐军内部已经产生了动摇。 李世民西撤的速度太慢了,因为军中将领们有了分歧,沿路上还收拢了太多的民壮和粮草,唐军一战而败,士气低落,军纪涣散也是其中不可不提的重要原因。 而另外一边,屈突通部已经得到李世民传信,可他是怎么做的呢,驻于秦州,并未率军接应李世民。 扶风离着秦州已是不远,他几乎是眼瞅着李世民所部惨败于扶风,等同于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为什么? 答案简直太简单了,秦王李世民兵败西窜,那意味着什么?长安已然失陷?丢了西京,差不多也就等同于丢了大半个关西。 李世民手下的人分析的其实已经非常明白了,去与屈突通汇合很危险,屈突通眼见李氏倾颓,若不愿放手兵权,那么一场唐军的内讧将不可避免。 去蜀中就稳妥的多,即便李孝恭有所反复,那他们也可先据汉中,以做观望。 果然,李世民率军继续西进碰到了最坏的结果,半路上被敌军追上不说,屈突通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无。 这其实也已经昭示了最后的结果。 尉迟恭率部进入到秦州,与屈突通对峙数日,劝降无果,张伦,薛万彻等陆续到来,兵不多,也只数万。 可百战之师,士气正盛,他们刚刚击败了李世民的十余万西逃大军,虏获无数,别说前面屈突通部只有十余万人,即便是数十万众,拥有着近两万骑的这支晋军,也有一战破之的决心和信心。 而张伦还带来了李破的亲笔劝降书信。 而在战略上来讲,屈突通出降也是必然的,一旦扶风等处要隘失守,秦州和蜀中的联系将被切断,也就意味着秦州大军不但失去了关西这样稳固的后方,而且还失去了蜀中粮草的供应。 这对于秦州唐军而言,与潼关守军相类,几处于死地。 屈突通也是倒霉,不论是出于他本人还是其他诸如时代的原因,他都算是个比较倒霉的家伙,每次失败都很惨痛。 第一次他被堵在了潼关,不得不降,第二次被堵在了秦州,几乎重演当初故事,而每一次都非战之罪,你说窝囊不窝囊。 于是屈突通顺理成章的降了,和以前降唐一样,杀了一些不愿出降的人,然后率军献秦州,秦州再度易手,薛仁杲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能笑出猪叫。 屈突通一降,意味着关西渐趋完整。 无论梁师都,还是李道宗,甚或是姑臧方向,都不再能构成太多的威胁,因为那里都是中原人们常说的不毛之地,发展潜力有限,养不了多少兵员。 李破和他的臣子们商量着,下一个该收拾的对象,几乎不用问,蜀中李孝恭是也。 第818章形势 蜀中就不用多说了,谁都晓得它的分量和地位,得之可为天下资。 蜀中之所以对八百里秦川如此重要,就是因为粮食,天府之国,本身就是一个大粮仓,而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蜀中地位更显其要。 李孝恭会不会如同屈突通一样降了呢,谁也说不准。 陇西李氏的家眷都在长安,这是一个比较瓷实的筹码,当然了,想成大事的伟丈夫们大多数不会顾及这些。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尚可断,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即便李孝恭不管不顾,那他的手下人等呢? 李世民如果去了蜀中,则又添无数变数,要知道柴绍,刘弘基等人都是秦王党羽…… 所以说与屈突通完全不同,蜀中变数颇多,李破还是决定修书一封予李孝恭,来个先礼后兵,不光是他自己,陇西李氏那么多人,多写几封都劝劝,说不定李孝恭是个重感情的人呢。 如果诸般手段都没用,那就只能用兵了,那样一来今年的粮食会很吃紧,恐怕又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他和他的臣子们倒没什么,那些关西人家会不会跟着他熬上一段……估计够呛,这些人惯好见风使舵,过墙抽梯的把戏,一瞧你日子不好过了,掉头就能把你卖了换钱。 好在秦州大兵聚集,可以随时南下蜀中,倒是省了很多功夫,而且蜀中气候温润,冬天也可用兵。 这个时候,李破不会再顾忌什么粮草啊,天气啊之类的东西,也不会认为关西还不稳当,要先等一等,他和臣下们几乎一致认为,入蜀要快,不能给李孝恭或者其他什么人占据蜀中的机会。 换句话说,长安失守,李渊父子相继身死,屈突通降敌等消息一旦传入蜀中? 一定会造成混乱? 这个时候是入蜀的最佳时机? 错过了,说不定就要付出代价。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一旦有人在蜀中站稳脚跟,像刘玄德那样? 不管经历怎样的失败? 只要把脑袋缩回去? 就还有大把的机会,那才叫真正的麻烦。 军事上进入到了快速的扩张期,每一个军事胜利都能在治政上得到体现? 可以掩盖很多的不足和缺陷。 而西北大捷,也为李破称帝平添了数分光彩。 于此同时,一些言语正在坊间流传开来,当年长安城中的童谣再次被人提起? 关于神人托梦的故事? 也在官员百姓口中传递。 很多人其实都明白? 这是汉王在为称帝做着准备,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这些消息听上去又有点似是而非,如果国号还是唐的话,呵呵,李渊地下有知,是该气恼呢,还是该高兴? 人们稍有疑惑,可还是以观望居多,大家其实都在等待着新皇的诞生,皇帝能做的事情,汉王做起来就有点别扭,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即将举行,好像整个长安都在为此做着准备。 李破更忙了,还要督促苏亶尽快整理好关西的户籍,田土等文书,之后还要派遣户部的人去到郡县,继续复核,因为战乱的原因,之前那些记录肯定出现了不准确的地方。 比如说李世民西逃的时候就征募了很多的民壮,尤其可恨的是,正值春耕时节,明显耽搁了数郡的春耕,关西今年大面积欠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有就是将唐军士卒遣还乡里,给降军瘦身的事情,在李破和臣下们商议之中,整个关西最后常备军旅应该在三到五万人。 剩下的都是府兵,而之前一战,本来还打算征召晋地的府兵一同作战,可战局进展的太快,根本没用到后备军力,于是乎,晋地今年又是丰年无疑。 而且喜人的是,河东,上党等地也开始缴纳税赋了,整个晋地由此进入到了快速的恢复期,这无疑能够大大缓解关西面临的缺粮压力。 而户部给出了一个更好的消息,关西的人口一直保持在一个高位,这在人口大减的当下,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 这得益于关西没经过几次战乱,加之各处人们纷纷往关西逃亡,比如说当年随杨广去江都的关西骁果就在杨广死后,陆续逃回了不少人。 还有就是洛阳在李密和王世充大战期间,很多贵族以及平民百姓西逃到了李渊治下,就像当年衣冠南渡时差不多,人们总喜欢往更加平安的地方迁移。 这些年晋地在李破治理之下,渐渐繁荣了起来,河北,河南人逃亡也就多了一个选择,可惜的是,那里已经没多少百姓了。 关西是个好地方,起码在这个时节是铁一般的事实,长安城中的人口剧增到四十余万,就是明证。 而统计户籍和田土的工作会一直持续到整个关西彻底稳定下来…… 苏亶忙的焦头烂额,再也没工夫去呼朋唤友,举荐的官员名单却还是越来越长,没办法,太需要人手了。 另外就是他提议的用田土来换贵族们粮食的事情开始做了起来,效果竟然还不错,这俨然成为了长安贵族们输诚的一个渠道。 为了向新主人示好,贵族们可谓是绞尽脑汁,即便是有所犹豫的家族,也不会错过任何好的机会。 因为汉王很可能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他们的主人,也极有可能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当李破给予了关西人更多的耐心而非是像杨广一样,急吼吼的表明我不喜欢你们,那么关西人的态度其实就并不难以猜测了。 之所以很多人还在观望,并非是他们不想给汉王效力,而是贵族们的天性使然,他们想要取得更多的利益,却又不想之前得到的利益受损。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仔细观察着汉王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汉王的喜好以及治政的规律,这些其实都是在如何为一个新主人更好的效力做着准备。 换句话说,贵族们的迟疑和观望绝非是对旧主有所缅怀,甚或是表现自己的忠诚,而是他们担心失去,却又想得到更多而已。 贵族们的贪婪和谨慎,在这里都能看得到,当然,如果李破是王世充那样的暴君,想来关西世族们的表现应该比洛阳门阀优秀的多。 谁知道呢,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关西人也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刚烈。 一些人家陆续拿出了一些粮食充实到了长安仓房之中,用粮食来换取土地的标准定的也很快,而贵族们其实并不在意这个。 关西一直缺粮,李渊不曾开口,是怕激起贵族们的不满,李破开了口,还用土地来置换,也是怕关西人闹将起来。 只不过李破兵威正盛,关西人的口袋就要松一些,可有远见的人都明白,这只能是权宜之计,贵族们绝不可能倾其所有,你也不可能去抄了他们的家底。 其实粮仓丰盈或是空虚一些都在其次,市面上要有足够的粮食流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国库中的粮食是应急之用,所以更有效的办法是让大地主们卖粮,而这需要官府做出一定的安全保证。 这是一种良性的相互作用,并非是一方求着另一方来做,只要有着必要的秩序,其实这种信任关系就能维持下去。 和李破在晋地做的那些基本相似,尽快的恢复秩序,粮食自然就会渐渐充盈起来,而以关西的田土状况以及处于优势的人口数量,都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不管怎么说,新朝的气象正在建立当中,李破也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了新的巅峰,随着天气渐渐凉爽下来,西京长安的气氛也逐步产生了变化。 长安城里的人们其实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七八年前李渊扶了代王杨侑当皇帝,祭祀了一遍天地,没过两年,李渊自己受禅登上了皇位,又祭祀了一次。 这才又过了几年,李破又要称帝,还要来一遍,这么频繁的给老天爷上供,也不知老天爷是高兴还是生气。 推荐下,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只是不管老天如何,百姓们倒是有点麻木了,而且连年战乱,百姓们早已失去了凑热闹的兴趣,只想平平安安的,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 相比百姓而言,贵族们关注的同样不是大礼本身,他们关心的是权势,是富贵,是家族的兴衰,是子孙得未来。 汉王只要能给予他们这些东西,那么别说祭祀一下天地,就算你想学杨广去天山溜达溜达,大家也能舍命陪你再去上一趟。 太极殿偏殿。 温彦博,萧禹,何稠,长孙顺德,岑文本,王泽,裴世清等人分坐两侧,各自代表的也就是三省六部了,新旧臣子都聚于一处。 基本上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这些人便是李破施政的核心人物了,同时也是金字塔尖的一群人。 萧禹是温彦博,何稠,长孙顺德力荐,可见其能,他出身兰陵萧氏,是萧皇后的异母弟,据说非常感激李破收留了萧皇后,谁知道呢,反正得三人同荐,按照规则这个人还是要用的。 第819章朝会 萧禹的岁数并不算大,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长相嘛,和他的姐姐萧皇后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毕竟他只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弟弟,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 可经过那么多代改良,南梁萧氏的后代子孙们长的都不难看,非常符合如今官场的审美,威严而又内敛,极富男子气息。 萧禹娶的是独孤氏的女儿,和李渊算是连襟兄弟,很得李渊信任,可他同样也是坚定的秦王一党,这让李渊很生气,遂几次被贬出京师。 当然了,如今李渊已殁,李世民兵败而逃,李建成也在潼关授首,朝中什么太子,秦王之类的朋党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几年之间,长安城中上演了一系列激烈的政争,不论是萧禹还是长孙顺德,都在这种党争中吃了苦头,如今回想起来,当时那些争的你死我活的事情,都是如此的可笑。 秦王赢了怎么样,太子赢了又能如何? 天下未定,就争起了太子之位,还有那么多的人往里掺和……现在看来,关西人是闹了大笑话了。 不管怎么说,萧禹是大贵族,还是那句老话,朝代或有更迭,门阀世族则与世长存。 像萧禹的待遇,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官职降了一等,为中书侍郎,暂掌中书诸事,岑文本则再任中书舍人,以为平衡,或者是监管。 颜师古则转任散骑常侍,顾问左右。 旧人们加官进爵自不待言,新人则也渐渐融入进来? 而长安的人才太多了? 稍稍挑拣一下,就是一大群? 所以说? 出现在李破面前的新面孔会越来越多,反而是旧人们要担心被排挤出去。 这种新陈代谢是无法阻挡的潮流? 像当年李渊南下之后,晋人受到排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到了李破这里? 其实也在所难免。 只不过李破祖籍虽然是关西,可人家确实在晋地起的家,亲信友好多为晋人,这和李渊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的做法也注定和李渊不一样? 关西人就算得势? 可想要像李渊那会一样,把晋人压的抬不起头来,也是妄想,毕竟汉王殿下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 如今李破治下还有很多高官的位置缺着,比如说门省的最高长官侍中? 再比说门下省的两个副职,尚书令以及尚书左右仆射。 这无疑给予了很多有野心有实力的人极大的动力? 于是效率也就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比如说祭天大典,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很快就到了诸事已定,选择的吉日也就在十日以后? 离着很近了。 而今日里呈到李破面前的就是臣子们商量好的一些年号? 每个年号下面? 还有它的由来,又由谁推荐等等,反正弄的很详细,估计是生怕汉王殿下不满意,又来个独断专行。 大臣们陆续到来,静静的坐下等待汉王顾问,也许这也将是祭天大典之前,最后一次人到的这么齐整的小朝会了。 李破耐心的翻阅了一下,经过筛选,只有九个年号呈到了他的面前,为什么是九,九为数之极,当世的人们在乎这个,于很多地方都能见到这个数字。 看着看着李破也有点眼晕,和国号不一样,年号好像起的都不错,由来也写的清清楚楚,各个皆有或深或浅的内涵。 就在李破渐渐放弃了仔细挑选,准备不负责任的根据推荐人,选择一个跟随他时间最长的人推荐的年号的时候。 最后一个年号映入了他的眼帘。 元贞……正道之始,理之所存也……萧禹。 这真是……怎么不是贞观呢?李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笑容,当他抬起头看向殿内众人的时候,了解汉王脾性的人心都拎了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那笑容溢出来的是满满的恶意。 李破的声音浑厚而清晰,“看来……今年将是元贞元年无疑,还有何人再有异议,尽快禀来,不然大家可就要成元贞臣子了啊。” 气氛很快便松动了下来,大部分人捋着或长或短的胡子露出微笑,状甚欣慰,一些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元贞,九个年号里面的一个,不是其他什么古怪东西。 汉王殿下说话还是那么……举重若轻,贤明的让人不知该怎么称赞。 尤其是萧禹,心里大跳了几下,用年号来拉拢人心?不能吧?若真如此……汉王大贤,李渊……差之远矣。 那是不是国号上俺也能说上两句了呢?沿用李渊的国号,这也太……不成体统,自古以来也没见过。 当然了,这也只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作为一个为官多年的萧氏子弟,他自然明白现在首先该做的不是去触怒新主,而是让新主知道用他萧禹来主掌中书是非常合适的。 不容他多想,众人已经开启了吹捧模式,各人按照品级纷纷附和了汉王的英明决策,萧禹也不例外。 云定兴这次也参与了进来,他对主人献媚的时候,向来不遗余力,至于过火不过火的,他才不管,管也管不住他那张嘴巴。 也和往常一样,众人侧目之间,除了涵养好的,其他纷纷报以蔑视。 在何稠掌管太常寺的今日,云定兴已晋工部尚书之职,萧禹,长孙顺德这些人自然晓得,云定兴这个马屁精又回到长安了。 这会看他站出来拍汉王的马屁,那是一点也不吃惊,他们只是暗自揣度,汉王能用这人为心腹,是有容人雅量呢,还是爱听好话? 若是后者,那是不是能拉裴寂裴玄真一把,那厮才干也只平平,可论起说话悦耳动听来,云定兴这种就好像乞丐遇到了贵族,那是比也不能比的。 这次聚会,来的人太多了些,所以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这事由太常寺主理,户部,吏部协办,其他各部衙通力配合,不求有多盛大,只求庄严肃穆,不出任何差错。 祭天大礼,不是与民同乐,这是皇权天授这一理念的忠实体现,同时也是皇权维持其正统性的一种必要手段。 这是人和神的庄严交流,即便老天爷听不到,天子的臣民们却必须听到天子的声音。 而这次小朝会的目的,其实就是在给大礼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各部门的官长在这里做出一系列的承诺和建议,务求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折磨,终于要见真章了,李破稍有期待,不由又回想起了涿郡高台上的那个人。 居高临下,万众瞩目,三军齐呼,只要血还在流淌的,有着野心的七尺男儿,差不多都会生出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生当如是的感觉。 刘邦等人也只是看见了始皇帝的车队仪仗,就产生了吾要取而代之的心思,这要是杨广被他们见了,还不得当即造了反? 可话说回来了,杨广做的一些事情确实很难再被人超越了,在这样一个冷兵器时代,谁还能用一年多的时间,组成百万大军,用御驾亲征的方式去攻打邻国,还他娘的打输了…… 不管别人如何,李破自问这一辈子是不会有那样风光的时刻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大臣们陆续离去,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西北大捷的消息,在攻陷潼关,屈突通献秦州的捷报陆续传来的当下,关西贵族们将越来越意识到,新的政权根基愈加稳固。 他们左右旁顾的心思会渐渐消失,军事上的胜利,同样也意味着新的朝代渐渐来临,在这样的当口,有远见的人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没有远见的人也会随波逐流…… 天色渐晚,留在最后的苏亶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汉王又给他宽限了一些时间,可他依旧看不到完成任务的希望。 这些年关西虽然未经历太多的战事,可年年征战是少不了的,征募府兵,收取赋税,征发劳役,比之大业年间,那是一样不少。 李渊倒是有心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可近两年因为战事上的挫折,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比如前些年李世民带兵袭龙门的时候,就很不情愿在韩城左近征发劳役,显出了一副慈悲心肠。 可你瞧瞧他兵败之后做了什么,一路西逃之际,糜烂地方的事情他是一件也没落下。 所以说,关西的户籍和土地管理上得混乱始于大业年间,一直延续到李渊这里,一笔笔的糊涂账摞起来,能把太极殿给填满了。 你想在短时间内梳理清楚,那简直就是妄想,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工程,半年凑合,一年也许好一些,十年也不嫌多。 苏亶欲哭无泪……再次尝到汉王的厉害之处,你惹了我不高兴,我也不跟你喊打喊杀,可你在之后的一段时日里,一定也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 等苏亶了走了,李破也不再耽搁,回了两仪殿。 至于苏亶是哭是笑,他才懒得理会,这厮很有些奸臣的表象,惯会拉帮结派,若不时常敲打,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把脑袋伸到他的刀下呢。 第820章知人 两仪殿外殿,李靖已经等候多时。 李破自然没忘了自己的老丈人兼老师,直到此时才单独召见,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有些下不定决心给李靖安排职位而已,所以见了不如不见。 他也寻人打听了李靖回到长安之后的遭遇,倒也逃不脱当初的那些印象,有所专长,但惯会坏事。 李靖这些年托庇于平阳公主公主李秀宁门下,到了最后也没被人捉了去,这个人情不小,李破是非常感激的。 毕竟老丈人若被押上城头一刀斩了,场面会非常难看,那李破入城之后,也必定要对陇西李氏动手,人头纷纷落地之下,关西人还能像现在般老实吗? ……………………………… 李靖等了有些时候了,他是陪着妻子陈氏入宫见女儿,半路上被截了过来。 那天喝酒得了韦节告诫,李靖这些天没怎么出门,也确实无人来他这里搬弄是非,毕竟还惦记着他倒霉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如今也都缩起了脑袋,还敢上门来添堵的就剩下他那个哥哥了。 这账不算完,李靖是咬着牙将跪在门前的哥哥请进了门,然后一起饮了一次酒,过后把李靖恶心的几天没吃下去东西。 兄弟之间仇怨已深,无法化解。 这些年李靖回到长安,屡遭兄长暗算,不说当日京城盛传他说李渊如何如何的事情,即便他隐身在平阳公主府,也差点被人揪出来。 这种赶尽杀绝的做法,可不是侄儿的人头能够平息的了的。 且不说这些糟心事,只说这几天他过的还成,唯一有些担心的是,他稀里糊涂的收了个弟子,几天以来,每天到他府上探问请教,殷勤之意一览无余。 他们夫妇都很喜欢这个会说话的年轻人,再加上这人身具战功,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李靖还是很满意这个弟子的。 有些顾虑之处在于,此人难免有趋炎附势之嫌,而且徐世绩于汉王亲军中任职? 定然是他女婿的亲信? 这么不声不响的成了他李靖的弟子,怕是会惹人不高兴? 以李靖的情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他不晓得的是? 一只脚堪堪又踩进了坑里面,会不会像以往般栽了头破血流? 区别只在于他有了个好女儿而已。 ………………………………………… 李靖在两仪殿中待的很老实,没有半点的不耐? 更无任何不满?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心理建设早已完成。 不管他以前的旧事,如今有了君臣的名分,那其他的身份就都要放在一边? 先论君臣? 父子,然后再言其他,这是当世最基本的道德规范。 而在等人的时候,李靖也在一直琢磨着汉王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 从李破入京以来? 他也只是跟着女儿见了汉王一面,从前那个边塞小卒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今他所见到的是一位精力旺盛,雄心勃勃的有为君主。 当时人太多? 也没顾得上怎么说话,只是看的出来? 夫妻两人还算恩爱和睦? 这么多年不在身边? 他真不晓得是两人在人前做戏,还是真的和和美美。 想到这些,李靖稍有忐忑,一乎想着一会该怎么跟汉王说话,一会又想若汉王问起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该如何回答,是直言不讳呢,还是委婉一些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旦有所求,这人啊就淡定不下来,像孙思邈那样无所求,才能随遇而安。 李破到的时候,李靖已迎在殿外,见到李破的时候远远便行了君臣之礼,估计是怕李破先给他行礼,所以来了个先发制人,很合乎兵法要诀。 李破心中很是爽快,当日他初到马邑的时候,可谓九死一生,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会李郡丞建了两个流民营地,想把马邑的流民做一下清理。 之后还给李郡丞卖命了很长一段时间,拜师的经历也谈不上多愉快,倒是两人书信往来的时候还有些默契。 那会李靖对他的不满意几乎不加掩饰,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个贱家子配不上我家女儿。 当时李破不会去计较,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能娶到李碧,确实是占了老大便宜,他这人向来能认得清现实。 可时过境迁,现在占了上风头,是不是将当年的账本拿出来算一算,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为了家庭和睦,李破觉着自己应该忍一忍…… 李破脸上一下露出“和善”的笑容,脚下紧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扶住老丈人的胳膊,“你我既乃翁婿,又为师徒,就不用拘礼了,走,里面说话,来人呀,去准备些酒菜来……” 和上次相见时一比,他这热情爆发的让李靖都有些受不了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释然,那日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次算是私下相见,到底不一样嘛。 于是乎,李靖坦然了许多,心里则觉着是不是一些事就能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呢? 进了殿中,李破先去换了便服,回来的时候与李靖不分宾主,一同相对而坐,略微示意,酒菜便流水般送了上来。 李破这会已完全掌握主动,先说了说当年马邑如何如何,又说起这些年和李碧艰苦奋斗,从没有忘了老丈人的教导云云。 接着呢,就又开始关心起了李靖回到京城之后的生活。 李靖在之前已经想了很多遍,跟汉王在一起时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期间又会是怎样一个气氛等等。 可他万万没想到,气氛会是这么的融洽,汉王竟还是和当年一样“平易近人”,这让李靖倍感欣慰,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李破还频频举杯邀饮,喝到酣处,翁婿两个一起唏嘘于马邑时的“好时光”,一起愤慨于杨二,李渊真不是东西,一起感叹人生无常,命运弄人…… 李破讨好于人的功夫并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有所退化,只要他打定主意,估计老天爷来了也能被他灌个酩酊大醉。 李靖也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只要对了脾气,他都敢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翁婿两个好像都找到了感觉,声音渐高,偶尔还要哈哈大笑上几声。 如果让李碧见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劝李靖少喝些,别被自家夫君给算计了。 “老师之才,吾尽知之,今闲居已久,还有心功业乎?”喝了不少,李破带着些醉意的问道。 李靖已经彻底放开了,这会在女婿的殷勤慰问之下,只觉得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汉王。 “吾自负才略,却蹉跎至今,本欲安度余生,再无他想矣……”李靖矫情了一下,“只是天下纷乱,诸侯割据,民不聊生,某虽不才,却不愿独善其身……若大王不弃,愿秉微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看他这毫不迟疑的模样,李破立马明白,这估计是准备好了的说辞了,大意上再明白不过,只四个字,我想当官。 再看李靖眨巴着一双醉眼,殷勤恳切的模样,李破心下道了一声,又是个官迷,只是李靖和何稠还不一样。 何稠不是当官就高兴,他不能当小官,必须是高官才可,七八十岁的人了,依旧对高官厚禄孜孜以求,没有了这些,好像就要了他的老命。 而李靖不太一样,他从没有身居高位过,马邑郡丞是他当过的最高官职,他自己都说了,自负才略,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才学非常自信,可却一直觉得没有施展的机会。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不得志的人对官位的执著追求,他求的并非是官位带给他得荣耀和权力之类的东西,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和价值。 两个人都想当官,可本质不一样,相同之处在于,他们对自己的才干都很自信。 李破笑道:“老师万勿如此,之前不曾打扰老师清净,就是不知您志向若何……本想着等大事略定,再让三娘归家与您当面聊聊。 但正巧老师今日入宫,学生也有些空闲……就是刚才那话,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见外,更无需砌词乔饰,学生只想知道,老师是想做官,还是想做事呢?” 李靖听了,都不用再灌什么黄汤,血就又热了几分。 “自然是做事,俺并非趋炎附势之徒,更非尸位素餐之辈,在马邑时,你……大王也见了,勤勤恳恳从无懈怠,若非李渊,杨二之流,突厥安敢南下牧马?” 李破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敢吹牛,突厥人南不南下和您在不在马邑真没多大关系。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说的不错……若非老师去迎皇帝于雁门,突厥人胆子也不会那么大。” 李靖倒还没真的喝醉,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讪笑道:“这……说的有些过了……其实不用大王为难,就算能重回马邑,某亦知足矣。” 李破微微侧目,你这是想害我呢吧,让你重新去马邑,你倒是知足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821章善任 “既然老师雄心依旧,学生当然要成全老师一番心愿……” 李靖的心跳都快停住了,鬼才想重回马邑,天高皇帝远的边塞苦寒之地,也就是喝多了才会怀念一下那里“淳朴”的民风。 俺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好在李破也只是稍稍跟老丈人开了点玩笑,你说你老是跟咱说笑话,咱也逗你一下,你不也得接着? “老师通晓军事,治军有方,不若去到兵部任职……兵部尚书王智辩虽随我多年,可才干稍显平平,不如以老师为主,老师以为如何?” 一个大馅饼狠狠的砸了过来,李靖就算喝的有点多,可还是一下支起了身子,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用人切忌任人唯亲,俺除了与大王是亲戚,之外并无建树,一朝身居显位,何能服人? 大王也说了,王尚书追随多年,一旦大权旁落,岂不让亲近之人心寒?” 李破心下点头,这位老丈人其实就是心眼实诚了些,却并非那种贪恋权位,不知轻重之人。 李靖这个名字在他心目中可并非无足轻重,这是个带着闪耀的光环的名字,虽然他也不清楚李靖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是晓得这人好像跟突厥人打了不少仗,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不然怎会在后来大名鼎鼎? 只是他总觉着有些不靠谱,因为李靖年纪太大了点,他初见李靖时,李靖就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么多年过去,李靖已经五十出头,头发都白了许多,他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大器晚成?嗯,看着身子骨倒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骑得动马,穿不穿得上甲胄? “老师说哪里话?您晓得的,我亲族寥落,并无父母兄弟……能倚重的也只有老师这边,所以即便得位高些,想来众人还不至于说我任人唯亲。 想那李渊大举任用亲族,居于要害,李氏显贵者无数,连他的姻亲也都加官进爵,又有几个敢说他的不是了? 若是他的亲戚们有老师这般谦逊,也不至有今日之祸……要我看老师也不必推辞了,等过上些时日,我便下诏让老师来掌兵部……” 李靖很是激动,兵部尚书,这自然是他很憧憬的职位,可他也不是官场新丁,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即便情商低了些,可官场中的规则却已熟知无碍。 他这半辈子没什么建树,功绩上不能服人,威望上更不用提,若非他女婿出了大名,不然即便是他久居的长安,又有几个人知道李靖为谁? 这要是贸贸然去当什么兵部尚书,何异于送死? 想到这些,酒醒了不少,他吃的亏太多,神经颇为敏感,想到今日若是应了,将来下场许就凄惨无比,不由得抬头看了女婿好几眼,心说不是这厮故意的吧? 要知道治军之时,用一颗亲族的脑袋来压服众人的戏码,他可是听过不少,效果也着实不错,那是不是说他李靖…… 吃亏吃多了就有这点好处,警觉性极高,一旦有人不怀好意,总能或多或少的察觉出来。 虽然瞅着女婿那“诚恳”的言语和笑容,都能让人感觉出他的诚意,可李靖还是固辞不受,坚决不往大坑里跳,连伸脚试试的心思都没了。 态度如此坚决,李破于是“为难”的收回了建议,“与老师相比,裴寂之流,宁不愧煞?” 李破连连赞叹,顺便把裴玄真拿出来对比了一下,当然也不算冤枉人,裴寂可以说才能平平,却居于尚书右仆射之高位不说,还得封魏国公。 就算他在六部之中人缘还可以,可众人在背后怕是都要说上一句,幸进之徒。 李破才进了长安多久,耳边却已听了不少关于裴寂的事情,不论长孙顺德,还是萧禹,对裴寂都没什么好话,像萧禹就直言不讳的说过,裴玄真无功无德,不配其位,唯与李渊交好,遂居于众人之前。 一副怨气很大的样子,等李破再问长孙顺德的时候,长孙顺德就说的很清楚,裴寂惯会在李渊面前搬弄是非,萧禹两次外贬,都有裴寂的功劳。 连他自己,都不免被裴寂中伤……当然了,还是秦王李世民和伪太子李建成的政争造成了这种局面,倒不只是裴玄真这样的小人作祟。 于是李破便知道了几件事,长孙顺德做事看上去还算公允,萧禹嘛,气量怕是不大,估计是萧氏门户高冷的缘故,所以萧禹进言的时候没什么顾忌,说起别人的坏话来也是理直气壮。 性格决定命运,这么说来,李渊不喜欢这个连襟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萧禹跟温彦博等人闹起来,想来他也会先抡起棒子给萧氏子一下,让他清醒清醒,然后再论其他。 李靖连连谦让,裴寂是谁他当然晓得,可与裴寂那样的名人,宰相相比,他还是头一遭,必须惶恐一下。 当年李破见到李靖的时候,对李靖的印象是,稳重多智,才学渊博,谈话举止上表现出来的贵族气度也让他非常羡慕,就是不太喜欢女婿兼学生,让人颇为恼火…… 那会李破见识少,觉着做官的人就应该像李靖这样,很有威严的样子。 可现在身份地位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坐下来深谈之下,李靖可谓是原形毕露,那种既想被重用,又不敢担当大任的小气模样,让李破哭笑不得。 连番试探过后,李破算是差不多把准了脉搏,笑道:“看来老师心中已有取舍?不如说来听听,还是那句话,内外皆知,咱们是一家人,就算职位显要一些,也无人敢来说嘴。” 殷殷相劝,官职任选,李靖恍惚间,如入梦中,等了这么多年,大馅饼从天而降,终于落在了他李靖头上,就是被砸的稍微有点晕。 李靖不但晕,还颇为纠结,前些日韦节和他相聚的时候,给他选了很多官位,并一一述说其中利弊,他也还真中意几个职位,不高不低,能施展他的才能,若是不成,退一步也能落个清闲自得。 如今他女婿两手一摊,大方的一塌糊涂,反而让他觉着选的那些职位颇为小气,说出来没的让这位大王,学生兼女婿笑话。 好吧,这就是李靖李药师,外表谦恭,内实清高骄傲,而且还有点完美主义倾向。 歪头出神的想了半晌,李破瞅着他都替他着急,之前竟然没想好去哪?在这里现想?亏你做的出来,对这位老丈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师若无定计,那就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我这里只虚位以待便是……”说到这里,李破还挺为他着想的加了一句,“比如说是想在长安任职,还是想去地方,是想离妻儿近些,还是功业重要一些?” 李靖连连点头称是之间,又饮了两杯,最终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拱手一礼,把脑袋埋进了袖子里,“此正用人之际,臣与大王既为君臣,又乃亲戚,更不敢误了大事,臣觉着,大王若有差遣,尽管与臣说,这样选来选去,除轻浮之外,或也有伤大王识人之明。” 李破身子一下挺直了些,心下也舒了一口气,和那些听话知音的聪明人待的久了,与李靖这样的人说话就觉着分外费劲。 从两人相见一直说到现在,酒都喝的快醉了,才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他想听到的话,你说累不累。 而且在李破看来,李靖若不能摆正身份,任职在何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这里面的过节从元朗身上就表现的很具体。 这人一直找不准定位,得过且过的,也只能当个孩子来养了,担不得什么大事。 而李靖显然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然也说不出既为君臣,又乃亲戚的话,听到这个,李破真的很“欣慰”,有李靖这样的亲戚搭把手……将来会轻松一些吧? 不过看人看两面,李靖表现欠佳,可忠诚度反而被凸显了出来。 李破也学李靖沉吟了半晌,才慎重道:“老师知兵,我向知之……也尝闻老师曾率军入蜀,一日数捷……只是不知老师有志于军功否?” 一句话又挠到了李靖的痒处,嘴唇蠕动,最终也只来了一句,“确有其事,可惜未能尽全功。” 李破笑笑,心下却道,你这话说的是真不对,那会你要是把萧铣给灭了,还有你女婿什么事啊? 一边做犹豫状,“如今关西稍定,唯蜀中还有李氏余孽盘踞,若不能尽快破之,任其站稳脚跟,怕有割据之忧,老师即曾带兵入蜀,不若……” 说到这里,李破自己就开始摇脑袋,“不成不成啊,方与老师相见,怎忍相离?老师年纪也已不小,此去路途遥遥,凶险万端……定要遭人埋怨,还是算了。” 李靖的心忽上忽下,已开始随着指挥棒起舞,这时终于忍不住,“臣还不老,于蜀中地势也颇熟悉,定不会误了军情大事,只是……难道西北屈突通降了?” 他对战争的嗅觉之敏锐还真不是吹的。 第822章夜话(一) 李碧如今居于禁宫含凉殿,是皇帝避暑的地方。 含凉殿北边是一处池塘,叫含凉池,这个后来人可能不熟悉,可只要扩建它一下,改个叫太液池的名字,听起来怎么样? 其实此时含凉殿的工程也没有彻底完工,长安城的大体框架建造的时间非常短,可它的建设周期是非常长的,从开皇年间到现在,数十年的时间内,不光长安城坊在不断的扩充,皇宫也是在不断的完善。 连家底很薄的李渊当了皇帝之后都要建设一下,你想想文帝杨坚住进来的时候得多简陋? 李破喝了些酒,倒是没醉,方才的许多姿态都是装出来的,醉了才能说心里话嘛,就像李靖,那是真的醉了,说了很多平日里不敢出口的言语。 听了这些,李破觉着当年长安盛传他说李渊如何如何的那些话,未必是谣言中伤,很可能真的出自这位老丈人的口中。 所以以后机密之事,就不能让李靖多参与了,喝多了嘴上没什么把门的,容易误事……听说最近这位丈人和徐世绩走的很近,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 徐世绩那河南匪浑身好像都长着心眼,过后许得给他几下,以免他得意忘形,算计到不该算计的人的头上。 天色已晚,太阳只剩些余晖。 本来想让李靖宿在两仪殿,可陈氏得知李靖喝醉的消息后很快赶了过来,把丈夫给捉走了,估计是怕他酒后失言或者失德什么的,也是操碎了心。 李破呢,则趁着酒意,安步当车,让人领着第一次进入到了内苑当中,整个内苑处于皇宫北侧,与前面的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等建筑群被一条宽宽的横街划分开来,将整个皇宫分为了两部分。 南面大部分都是皇帝和大臣们办公之处,北边则是后宫禁地,是皇后和妃嫔们生活的地方,外臣禁足,除非奉诏才可。 整个皇宫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内苑占地广阔,一个个的殿宇群落像棋子一样点缀在这块画布之上。 所以皇宫内苑的贵人们大多都是要坐人力车(辇车),或者轿子(肩舆)之类的出行工具。 一些有名的权臣,比如说董卓,曹操之类的家伙,也弄了些带剑上朝,宫内骑马之类的名头来显示他们的特殊。 皇帝是整个皇宫的主人,在这里他基本上百无禁忌,可以随便转悠,谁也管不到他,出了皇宫就不成了,大臣们会来劝皇帝这样,那样,最好还是呆在你的皇宫里别出来给人添麻烦。 含凉殿离着不近,走的李破腿都有些软了才到,经过了多少殿宇,多少处楼阁庭院,李破自己也数不清了,像进了迷宫一样。 好在李破方向感向来不错,知道自己在一直往东北在走着,天色暗了下来,前面引路的宦官和宫人渐渐惶恐了起来,一个胆子大些的来跟李破禀报了一下,停顿片刻之后,宫人们点燃了灯笼,这才继续前行。 宫中的街道上黑乎乎的没有街灯,各处殿宇楼台间渐渐亮起了灯火,一股烟火气开始在宫中弥漫,尚食局在宫中的各处食堂开始做饭了,做好了之后会给宫人们送过去。 当然了,贵人们一般都有自己的小灶,尚食局只负责给他们提供食材即可,宫里会做饭的人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会酿酒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李破表示很喜欢。 其实在宫中待的久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地方,这里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人们在这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有管人的,有被管的,有勾心斗角,力争上游的,有只想平静度日的,如此种种,俨然一个女儿国。 远在并州的晋阳宫城宫人早已四散,即便萧后住了进去,人迹也是寥寥,而长安城内的宫苑,则充满了生活气息。 宫人们挑着灯笼来来去去,见到他们这一行人,诧异当中,立即避到一旁,再仔细一瞅,身子就都惶恐的弯了下去,无人敢于冲撞。 护卫们也早已打起了精神,恨不能有人在前面高呼,汉王入宫了,也好叫宫人们避的远些,毕竟之前不久,这里还是李渊的地盘。 等到有人告知汉王殿下,前面不远就是含凉殿时,汉王入宫的消息其实已经在宫中渐渐传了开来。 窥探的目光一下便汇聚于此,一些小路上,人迹骤然便多了起来…… 含凉殿正殿外面,李碧已经迎在了那里,照足了宫中的规矩,离着老远就给李破施礼,宫人们则像唱歌一样说着欢迎汉王殿下光临的话语。 李破暗笑,这迎人的架势可不怎么样……李碧在宫中待了有一阵了,除了接见宫中的妃嫔,安抚人心之外,也在学习着宫中的礼仪和诸般规矩。 这是每一个后宫的女主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就是不知道她和宫中的那些女人们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总的来说,李渊的后宫很充实,各种职位的妃嫔以及女官都很齐全,只不过现在缺了一些出来。 一大部分是被李渊送出了宫,这些人主要是有了李渊的子女,其中一些回去了父兄家中,还有一些家世不高,明显护不住,也不愿保护自家女儿的,便去到了平阳公主府。 还有一些人趁着李破率军入城时的混乱,逃出了宫禁,等到李破夫妇进入宫城后,也没再追究。 剩下的人都老老实实的等待命运的安排,在这种大局变幻之中,宫中的女人们其实都比较可怜,旧主刚殁,新主又来,选择权完全不在她们自己手中。 李破不太关心这些,也把管理后宫的权力早早移交给了李碧,在汉王府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来到长安还是如此,表现出了极高的自制能力。 而他也确实不愿惹李碧不高兴,除了两人少年相识,又相伴多年之外,这婆娘的武力值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当然了,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李破已经没什么精力再去处理女人的麻烦了,像后来电视剧那样,一整天跟女人们厮混,不断的在家务事上掺和的皇帝,在外面还能成为一个有为的明君贤主,那真的有点不现实。 英明的君王的先决条件就是勤政,一旦过上芙蓉帐暖日高起的日子,也就离昏君不远了。 起码现在李破和昏君不沾边,军政大事已经占用了他大半的时间,能抽空到武德殿去耍耍,或者像现在跟老丈人喝点小酒,出来溜达溜达,已属难得的消遣,还是因为小朝会刚开过。 这样的忙碌,哪还有时间去撩拨这个,又跟那个去相好? …………………………………… 也没说什么话,夫妻两个相伴进了殿中,这里要光亮许多,李碧瞧了瞧丈夫,凑近闻了闻,一股的酒气。 李碧不由翻了个白眼,这是和阿爷喝了多少啊? 进了内殿,坐到榻上,李破伸直双腿,惬意的叹息了一声,这一路走的可不近,酒也醒了大半。 前两日夫妻两个才干了一架,按照以往的习惯,也不怕这婆娘趁着他酒醉再下毒手。 李碧人家才不会趁人之危,吩咐着宫人们去弄来热巾,给李破擦了擦脸,又让人去准备饭食,热汤,伺候的很周到。 “小春呢?有些日子不见踪影了,宫中竟然如此好法,让她这般安静?” 提起李春,李碧就闹心,二十多岁的大娘子,还没有许人家,整日里在她眼前乱晃,带的家中一些人都不安分,时常要闹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谁知道呢,要不去蓬莱殿瞧瞧?” 李破才懒得动弹,“你可瞧着她些,别让人惹的她恼了,闹出事来,还是得你我给他善后。” 李碧刚送走了阿娘,心情还算不错,闻言笑道:“那倒不会,她若是那么没分寸,早把汉王府给拆了……只是太贪玩了些,今天去钓鱼,明日里又要泛舟,游园,再就是爬山,练剑……照这么下去,早晚能在宫中闯出些名声来的。” 其实哪还用早晚,带着阿史那天香等人整日里在宫中游逛的李春,早已名声在外,无人不知了。 李破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只要她高兴就好……我已传书给晋阳,让人护送萧皇后南来,等她来了,你说把她安置在何处?” 李碧斜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道:“天下第一美人重回长安故地,不如还是住她的清宁宫吧……” 李破秒回,“莫要胡闹……我有意把东边的秦王府用来作为萧皇后荣养之处,你看成不成?” 秦王府自然就是秦王李世民的住所了,紧靠着宫城,现在里面也没什么人住了。 李碧想了想,“萧皇后住在外面,怎能让人放心,我可不是说笑,她名声在外……一旦闹出事来,可不好收拾。” 李破摇头不太同意,“她是个聪明人,只需多派些人给她,不会有事的。” 李碧哼哼两声,也不再劝,只是略带讥讽的道:“你倒心软……” 李破大笑,“天下第一美人,走到哪里总归是要受些优待的。” 第823章夜话(二) 夫妇两个在背地里说人长短,很是不厚道。 可萧皇后的归宿却还是在夫妇两个的简单言语中便定了下来,其实他们都明白,萧后归于长安故地,他们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剩下的事情,萧氏自然会去处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萧氏去承担后果,长安萧氏以萧禹为主,那是萧皇后的弟弟,用不着他们夫妇再操什么闲心了。 这其中最有政治意义的则是,不管怎么说,兰陵萧氏都要感激于李破护得萧皇后周全,更为重要的是,没让他们的脸皮掉在地上。 其次就是哪天去攻打萧铣,就可以找找借口,让他过来拜见萧后,两个人可正经有着亲戚呢。 而萧后能住进那么大一座府邸,主要原因还是在晋阳的时候,跟汉王府着实建立了一些关系,尤其是汉王府的大娘子李春,与萧皇后交厚。 既然关系处的不错,有所回报也是理所当然,不然的话,当年杨谅的汉王府可也空着呢。 ……………………………… 酒菜很快摆上了桌,李碧挑选的厨子,做的菜肯定合乎李破的口味,只是李破不怎么饿,只是喝了些汤,便又跟李碧碰了几杯。 他在酒色之上向来很节制,觉着差不多了,也就不会再饮,从不曾有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 “阿爷被夫君寻去,都说了些什么?” 李破立即出招,“还能说些什么,你说你也是的,回来这么多时日了,也没跟老师说说任职的事情? 今日里寻老师一问,竟然没想好做什么,逼得急了竟想出京领兵,建一番功业,你说老师岁数那么大了,出去领兵能受得了?” 李碧头一晕,想想父亲早些年的志向,遂不疑有他,“这可不能应了他,阿娘才来跟我说,这几年过的虽提心吊胆,可阿爷就在身边,就算……也是一起,总好过那些年阿爷在外为官,她在长安过的那般艰难。 这要是出外领兵,别说阿爷身子受不受得了,阿娘第一个就要怨我……唉,确实怨我,我那兄弟姐夫都想借此而显贵,我不想见他们……要是早和阿爷说说就好了。” 李破咧了咧嘴,心说就知道是这样,幸亏他机灵,不然闹将起来又得干一架,以他如今的状态哪里打得过? 这下好了,让这婆娘找她阿爷说话去吧,总不能也把她父亲痛殴一遍吧,想到这里李破不由暗笑不已。 你瞧瞧,做人做事上李靖差了多少,李破这转头就把他给卖了,李靖却还在回去府中的路上呼呼大睡。 而且他竟然没告诉李破又给他收了个师弟,再加上那个贼眉鼠眼的师弟竟还在惦记着汉王的妹子……你说李靖办的事情是不是有些糊涂呢? 李碧就满意的不行,她的控制欲毋庸置疑,最喜欢丈夫跟她有商有量的说事情,只是如今丈夫步步登高,肯定不能如早年间,去后堂“听政”了,一些大事她也掺和不进去,不免有些遗憾。 “这里的事情多吗?十日之后,便是祭天大礼,听人说古礼竟然要祭祀三年,一年一祭,如今战乱未休,哪有那工夫和人力?所以我跟他们说,今年祭祀一次就成了,如果老天爷不满意,等天下太平了,再给补上……” 说着说着,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李碧嗔怪的瞅了丈夫一眼,“大礼过后,夫君便是天子,可不能再这么百无禁忌的说话了,老天爷真要怪罪下来,怎么得了?” 李破点了点头,心下却不以为意,老天爷要真灵验,天下也不会乱成这等模样,那么多人求他救命,他都不曾应验一下,俺就说他两句,他就火了? 要真是那般,不定就是杨广那厮篡了位…… 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许久,李破也没打算再回两仪殿,于是便也第一次在宫禁当中留宿。 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在含凉殿用了早饭,跟妻子唠叨几句,让她赶紧搬走,都已经入秋的天气了,避暑的地方变得阴冷无比,别伤了身体。 天才蒙蒙亮,便溜达着回去两仪殿,走在路上,李破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勤快,起的比鸡早,干活比牛多,睡的比狗晚,也不知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好一些,还是继续“恶化”下去。 而这一路上也颇不平静,偶尔便会有人迎面而来,看见他们便避在路旁,盈盈而拜,和昨晚那是真不一样。 举止或优雅或端庄,或娇媚,春兰秋菊尽情的在眼前绽放开来,岁数也大小不一,有的也就十四五的稚龄,有的二十多岁,青春正盛。 各个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翘首以盼……直到出了宫禁,李破才抽了抽鼻子,好像鼻端还萦绕着隐隐的胭脂香气。 晋阳的汉王府哪有这阵仗?怨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只这传宗接代的福利,就能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当然了,对于李破而言,这只能算是一个不错的插曲,还是那句话,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没时间去跟女人们纠缠。 …………………………………… 房玄龄带着两个仆从,提着食盒,经过军士的几番问询搜检,这才进入到右屯卫府看押降俘的地方。 如今这样的地方在长安有好几处,房玄龄就在里面待过,一个多月以前才被放了出来,按理说应该在家老实的待着,等待新朝征用,可谁让房乔的朋友多呢? 到了朋友危难落魄的时候,就算本身境遇不佳,也得站出来给朋友们送送温暖,不然只锦上添花的人可交不到什么知己。 房玄龄素有美誉,更不可能置友人于不顾。 而右屯卫府这里大多都是取自潼关的降臣,他们在这里等待什么其实房玄龄也晓得,祭天大礼过后,这些人多数都是要被重新任用的,比之他们秦王府这些被俘之人,境遇其实要好上许多。 毕竟他们献了潼关,而不是真的在战阵上被俘的俘虏。 他们大部分都是李建成的党羽,李世民兄弟斗的太厉害,房玄龄朋友再多也交不到东宫众人身上,所以他来是看前金州司马李大亮的。 当然了,李大亮乃李密降人,后来在长安与房玄龄相识,也正是因为房玄龄的引荐,才为秦王李世民所知,并荐为金州司马。 有这样的渊源在,按理说应该走的很近吧?其实不然,房玄龄在秦王府任职司马,有为秦王选贤任能之责,经他一手推荐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都很愿意到他面前自荐,李大亮就是其中之一。 即非密友,他这次专程来探看李大亮,显然是受人所托。 说起李大亮来也是倒霉,这人在金州司马任上做的很不错,不久即将升迁,可押运粮草到永丰仓的时候,却被平阳公主留了下来,任永丰仓守。 后来晋军过河的时候,李秀宁派他去潼关传信于太子李建成,让其出兵援冯翊。 于是这倒霉蛋就困在了潼关,一场变乱过后,稀里糊涂的成了降臣,跟着便被送回了长安。 本来像他这样的小官在潼关降臣中数不上数,多数被俘之后,经过甄别就地任用,或者放归乡里,不用特异押来长安。 可这人不但是陇西李氏一脉,而且还是平阳公主李秀宁的部属,于是也就是被捎带着弄回来了。 你说倒霉不倒霉,别人还有人时不时的前来探看关照,就他李大亮孤零零一个,还因为这家伙沾了李氏的边,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唯恐惹祸上身…… 比之当年随李密降唐的时候,还要可怜三分。 房玄龄的两个仆人被挡在了外面,只房玄龄自己吃力的拎着两个食盒,来到李大亮住的屋舍前面。 住的地方还不错,起码不差程知节什么。 只是李大亮没有程知节那么心宽,此时正握笔在桌上写着什么,看他那拧着的眉头就晓得,写的东西绝对称不上轻松愉快。 房玄龄进来呼唤了几声,李大亮没穿鞋子就跑了出来,见是房玄龄,愣了愣的工夫,眼睛顷刻间便湿润了起来……哪还有半点在永丰仓时的矜持内敛?显然已被关押的心浮气躁多时了。 不用怀疑在河南厮混过的人的“丰富感情”,李大亮上来一把把住房玄龄的胳膊,“房兄怎的在此?是专程来看小弟的吗?” 房玄龄被抓的生疼,赶紧拍着对方的手安慰道:“贤弟莫急,来,把这个拎过去,这是俺那婆娘亲手整治的饭菜,咱们边吃边谈。” 李大亮自是连连道好。 他在长安没什么熟识之人了,眼见着就要被人遗忘于此,真真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之前写信你道是给谁写的?那是给平阳公主李秀宁写的,正常情况之下,如今谁还能向平阳公主求救? 可他就这么干了,不是走投无路,以他的智商能做出这事来吗?可就算写完了,他都不晓得该让谁去送信,你说惨不惨? 这会见了房玄龄,真是见了救星一般…… 第824章探看 “来,先饮一杯,贤弟受苦了。” 房玄龄先就举杯邀饮,李大亮苦笑相陪,吃喝上面还真没亏待,比在潼关时吃的还好呢,这点酒菜就算是房玄龄家婆娘做的,李大亮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探看他的“熟人”,心中除了激动之外就只剩下感激了。 放下酒杯,一边先给房玄龄斟满,一边道:“房兄可是专程来探望小弟的?若是那般,小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俺在京师无亲去故,今为阶下之囚,惶恐之处一言难尽啊……” 半真半假,河南人的生命力向来强劲,就像当年李密带人降唐,他就能寻到房玄龄的门上一样,惶恐也许有些,可要说一言难尽就未必了。 你瞧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想着向平阳公主求救就知道,还没到他最绝望的时候。 再者说了,也无性命之忧,还能惶恐到哪去?你瞧离他不远的程知节就想的很开,吃饱喝足晒太阳,从不担心前路如何如何。 当然了,他和人家程知节也没法相比,前些日汉王就来瞧过程大胡子,闹的很凶,程大胡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可总比无人问津好啊。 其实让李大亮最害怕的并非别的什么,而是没人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那样一来,就算离开此处,他又能去哪里呢? 没有人赏识,没有人举荐,这才是官场中人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房玄龄来了,一切就都有了希望,房乔是秦王李世民的幕僚,官不大,可在京师长安到处都有友好,即便现在有些自身难保,可也非是寻常官吏可比。 房玄龄的安慰话张嘴就来,“为兄这不是来了嘛,贤弟还急个什么?” 李大亮举杯敬酒,“俺甚是感激,请司马满饮此杯……今日之恩,亮无以为报,异日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李大亮其实不是个多话之人,所以几杯过后,感谢的话说完,他的话就渐渐少了起来,房玄龄也不以为意,探问了一下潼关失陷的情形,便晓得其中或有隐情,哪里还敢再问。 于是换了话题,“贤弟在金州司马任上待了多长时日?” 李大亮是知无不答,言语越来越是简洁,和旁人确实不太一样,“任职一年零四个月,两个多月在永丰仓任永丰仓守。” “这么说来时日也不算短,对金州上下可还熟识?”房玄龄紧接着便问道。 李大亮只稍稍沉吟,“州府那里还成,各部曹都还认得些人,王别驾对俺颇为赏识……不过离开也有半载,不知人还在否?” 房玄龄点着头,沉吟片刻道:“如今情形如何贤弟应也晓得,旧主已丧,新主初来,吾等若无顽抗之心,也只能随波逐流而已,贤弟以为然否?” 那有什么然不然的?他李大亮又没吃李渊家几口饭,落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受了牵连了,给新主人效劳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障碍,就怕人家不认得他是哪个。 “司马有话尽管直说,俺听着便是。” 看他严肃的样子像是在起誓,房玄龄笑笑道:“不用如此,是好事来着,今汉王略定关西,蜀中却还未定,而金州为蜀中之门户,西连汉中,南接巴蜀,乃要害之处,贤弟可愿助人一臂之力?” 李大亮大喜,别看他做了一年多的文官,可行军打仗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当然了,这年月也没多少纯粹的文官。 李大亮再次举杯,“多谢司马成全。” 两人碰了一下,都是一饮而尽,接着李大亮便问,“什么时候能成行?跟随于哪位将军?” 房玄龄也不隐瞒,“既然贤弟应了,快的话明日里便有调令过来……居于何职,贤弟莫要计较,咱们要看个长远……” 李大亮哪里会在乎这个,“司马说哪里话,只要能离了此处,别说什么官职,便是让俺当个小卒俺也乐意。” 房玄龄就笑,“那倒不至于,应是以幕僚之职随于李药师身边。” 李药师?李大亮对这位本家的名字倒不算陌生,平阳公主府的长史嘛,没见过面,也只是平阳公主平时与京师书信往来,传达军令等才会偶尔提及此人,而他消息来源有限,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如今竟然能领兵去军前效力?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那汉王刚刚进了长安,就让平阳公主府的长史出外领兵,即便传闻都是真的,可这也太草率了吧? “李药师?可是公主府的那位李长史?”李大亮狐疑的问道。 房玄龄点头,“就是李长史,实话说了吧,这位李长史乃汉王妃的父亲,早年托庇于公主府中……这些你都不必理会,只需晓得在贵人身边任职,要谨言慎行,务必尽力辅佐,将来就有数不尽的好处。” 李大亮在心里道了一声他娘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俺是不是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了? 想了想,他不由追问道:“李长史身份如此尊贵,为何要去阵前效力?其中可是……” 房玄龄这时瞅了一眼李大亮,觉得他问的太多了,而且他对其中详情也不甚了了,可最终还是耐心的答了一句,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 “许是汉王亲族殊少,欲重用之,于是想去阵前取些军功,也好做升迁之用吧?你也莫要瞎想……我再问一遍,你想不想去,若是不愿,并不强求。 要知道这一路上,身边的人若不得力……事后问罪起来,你我可都逃不脱干系。” 李大亮一听就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即拱手道:“贵人能用得上俺,幸事也,请司马放心,李大亮也算为官多年,从没误过正事。” 房玄龄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并举起酒杯,“此去路途遥遥,为兄先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再见时能为贤弟庆功。” 两人又吃喝了一阵,将事情彻底定下,房玄龄也不多呆,告辞离开。 前途有了着落,李大亮整个人显得就不一样了,乌云散尽,精气神马上充足了起来,胃口也来了,将房玄龄带来的饭菜吃了七七八八。 正准备到院中溜达溜达,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按照房玄龄的说法,明日里接了凋令可能就要立即离京,一路西去,需要养足精神,好应付将要到来的一段旅程。 就在此时,院门被人哐哐的拍响,用力非常足,吓了李大亮一跳。 打开大门,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蓬大胡子,大胡子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呼啸出一连串的大笑声。 李大亮又吓了一跳,一个面目青紫的怪物立在门前口吐人言。 “李兄怎的才来应门?莫慌莫慌,俺是程知节,听说李兄也在魏公麾下效力过,俺便来瞧瞧,是怎样一位英雄,如今一见,果然了得,哈哈哈。” 不用猜了,笑的这么难听的也只有程知节了,自从被罗士信打了一顿过后,其他的倒还没什么变化,好处就是能到处走动了,毕竟能让汉王亲自过来探看的人,也就他一个。 不管是挨了揍,还是挨了刀,只要没死,受些优待那是必然的事情。 程知节的秉性往好了说,是好结交各路朋友,往坏了说就是喜欢拉帮结派,而且手段了得,是此类人中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一直到后来,不管走到哪,其实都很吃得开,当然了,越是这样的家伙越容易被打脸。 这不,还没过几天,就和看守的军士们厮混的熟悉了起来,各处看押的什么人也都瞒不过他。 像李大亮这样的无名小卒自然看不在程大胡子眼中,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给魏公和王皇帝当过亲军统领的人。 可刚刚来的房玄龄身份就不那么简单了,程知节得知消息,大眼珠子一转,立马把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坛酒抱出来,来跟李大亮套交情了。 李大亮稀里糊涂的将人让进来,才想起来,他和这个大胡子怪物并不相识,魏公什么的就不用提了,魏公不认得他李大亮是谁,他也从没面见过李密。 尤其是魏公手下人来历太杂了,前隋官兵,各路匪人,还有张亮这样的农民,他李大亮如今早就不想再提在河南的经历了。 面对这么一位魏公手下的余孽,李大亮很想揪住对方的大胡子将其扔出去,可他又有些疑惑,这人寻他作甚? 当然了,程知节他还是知道是谁的,程大胡子在潼关可是个名人,再说从潼关到长安的一路上,这人也显眼的很,跟在徐世绩身边,根本不像是个降人。 越是晓得此人为谁,他也越是狐疑这人怎会登他的门,而且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笑的如此爽快的人,他确实要道上一声佩服的。 程大胡子是真不见外,抱着酒就往屋里走,直入厅堂,见了桌上的残羹冷炙也不嫌弃,往那一坐笑声如雷,“来的不巧,李兄竟然用过饭了,不过也无妨,俺是来跟李兄喝酒的,吃的什么倒在其次。” 第825章奔走(一) 房玄龄可不知道自己给李大亮找了些麻烦,程大胡子要和谁交朋友,本质上靠的是脸皮,嘴上说的是兄弟义气。 以前他还有官位和实权,现在暂时都弄没了,所以底气只剩下了前两样,可不就成了麻烦了嘛。 房玄龄出了右屯卫所辖地,骑上马带着两个仆人慢悠悠的往东市方向而去,路上又在一家熟识的食肆里买了些熟牛肉,到了东市,挑着买了些粮食。 粮食太贵了,让房玄龄直皱眉头,他家虽世代官宦,却不那么富足。 他们这一支祖上出身清河房氏,家中世代为官,却并不显赫,而且子孙寥落,比如房玄龄就是独生子。 他们家从祖父那会算是北齐旧臣,后来归隋,他父亲房彦谦广有文名,还娶了陇西李氏的女儿为妻,可惜没什么官运,只做到县令就身故了。 所以说房玄龄和陇西李氏是亲戚,早年没借上什么光,等房玄龄中进士之后,才算勉强有了晋身之阶。 房玄龄在渭北投的李世民,很快便被李世民倚为心腹,一直到兵败被俘。 他在秦王府中的地位无可置疑,与杜如晦一道被李世民视为肱骨,只可惜,他们的人生轨迹被一只非常强壮的蝴蝶给吹歪了。 杜如晦身体羸弱,在重压之下终是被累死了,而房玄龄则被捉回了长安,幸运的是性命还在,不幸的是,没有了秦王照看,俸禄也没了,家中逐渐有了难以为继之势。 换句话说,这位厮混的并不比李大亮强多少,连妻儿都快养不起了,为人奔走也是迫于无奈,从中还谋了些银钱,真真是有够丢脸。 可也没办法,像他这种铁杆的李氏余孽,正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往日里的那些友朋,也找不见几个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房玄龄尝了尝,滋味很不好受,如此这般,竟然还要帮人去寻出路,房玄龄自己想想都觉着好笑的不得了。 买完粮食之后,房玄龄没急着走,而是跟粮肆的人聊了一会,再骑马离开的时候心中也就有数,如今粮价虽高,可过上些日子,应是能降下来。 果然那些传言皆不可信,汉王能入主关西,凭的可并非是兵戈犀利而已,治政之上也深得精髓,轻重缓急分的很清楚呢。 前些时还听说各家正在拿出粮食来换什么田土,应该也是为了能平抑关西粮价做出的努力了。 这些年关西粮价一直在涨,各路兵马糜耗太过严重,根本无暇再顾忌什么了,近两年连京兆都出现了乱象,就是因为粮食匮缺的原因。 粮价一旦能够平抑下来,那也就意味着百姓归心,而门阀世族们的选择也就不用猜了。 …………………………………… 东市离着房玄龄的家不远,不一阵便到了家门口,他家比李靖家要阔气的多,三进的宅子,还有个花园,不过同样的,房玄龄家中人丁也不很旺盛。 除了房玄龄夫妇之外,还住着长子房遗直夫妻两个,房遗直娶的是京兆杜氏女,也就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的女儿。 房杜两家乃是姻亲,杜如晦的死讯是房玄龄回京之后听说的,自是伤心无比,可惜除了到老友的坟头上哭一场之外,也就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京兆杜氏那是和京兆韦氏并称的关西大族,杜如晦殁后,自有其家族料理身后之事,用不着房氏插手。 回到家中,让仆人自去安置马匹,粮米,他则悄悄的摸向书房,他身上还剩些银钱,去书房藏好了,还得去给李靖复命。 可刚打开书房的门,就见妻子卢氏正坐在书桌之后,直勾勾的盯着他。 吓的房玄龄心跳都漏跳了好几拍,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过了半晌,才又讪讪的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好好在家读书写字,又到哪里去闲逛?我做的饭菜你都给拿走了?又跟哪个不要命的去厮混……” 卢氏的声音清晰且悦耳,可不晓得的人听了这个,不定就以为是母亲在训斥不听话的儿子。 也不用怀疑,这就是房玄龄的妻子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也就是当初李破诛罗艺时,被取回马邑的涿郡卢氏,卢植的后裔。 知道房玄龄的人都晓得,他家中有一只很凶的母老虎,房玄龄的衣食住行,都要卢氏经手,而善妒之名更是要命,至今房玄龄也不敢纳妾,就是因为家中有母虎把守门户。 卢氏和李碧很像,武力值有点高,一旦恼火起来,便对房玄龄拳打脚踢,和打儿子似的,弄的房玄龄惧内之名传遍秦王府内外。 房玄龄战战兢兢,几乎是本能的掏出剩下的银钱,献宝一样送到卢氏面前,脸上绽放出外人绝对看不到的谄媚笑容。 “俺这不是瞧着家中拮据,便出去给人做了点事,你瞧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熟牛肉,又买了些粮米,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卢氏将信将疑的审视了丈夫一阵,这才手一抹,便将桌上的银钱变没了,房玄龄心疼的抽了抽鼻子,却不敢有半点不舍表露出来。 卢氏走了上来,给房玄龄整理了一下袍服,“都什么时节了,你还出去乱转,你晓不晓得我在家中担惊受怕的厉害? 以前你给秦王做事,妾身也不懂那许多,只晓得秦王待你不薄,受些凶险也计较不得,可如今……你可莫要出去乱说话,乱交朋友了,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妾身,可咱们儿子呢? 你想他受你牵连,连性命都丢了吗?” 房玄龄手足无措,于外面表现出来的那种笃定睿智,在妻子面前一点不剩,伶牙俐齿也没了,只在那里说着,“那怎么可能,那怎可能嘛。” 你可别以为接下来是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人家卢氏抽动了一下鼻翼,眉头一下竖了起来,“你又去饮酒了?” 房玄龄一哆嗦,暗道倒霉,自从他有一次跟杜如晦等人去了青楼饮酒,被妻子晓得了之后,每次他身上有了酒味,都要接受盘问。 “啊,饮了一些,给人办事,不饮酒不成的。” 卢氏哼哼两声,凑近了房玄龄一阵嗅探,没有闻到脂粉气,稍稍放下了心,“饮也就饮了,你怕什么?莫不是心虚?我可告诉你,不许去那烟花之地,招惹那些妖媚女子,不然……哼哼……” 房玄龄诺诺连声,没有半点脾气,这可比李破差的远了,人家那脾气,火起来是能跟妻子互殴的。 告饶了半天,才趁着妻子火气渐消的当口说,“俺还要出去一趟给人复命,晚饭前一定回来……” 卢氏脾气虽大,却从不耽误丈夫的正事,只是叮嘱了半天,让房玄龄小心一些,莫要经过人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暗算了。 房玄龄哭笑不得,杜如晦的旧事被妻子牢牢给记住了,每次都要拿来说嘴一番,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 这些年秦王和太子斗的太厉害了,房玄龄就两次被逼着跳墙逃走,你说他妻子能不担心? 房玄龄重又出门,只是身上没了银钱,还被妻子数落了一番,心情郁郁之下,走的就要快些,路上险些撞了人,许是卢氏保佑,却还是平安到了李靖府邸。 他和李靖不熟,完全是受了平阳公主所托,才给李靖办事。 李靖对房玄龄倒是知之甚详,秦王府司马,在京师可谓是风云人物,以前除了太子一党之外,谁见了房司马都要敬上三分。 房玄龄见了李靖,也没怎客套,给了李靖几个名字,又将他们的来历跟李靖讲了一番,不是曾在蜀中任职,就是才智很高,李靖愿意征募谁,都看他自己。 房玄龄极力推荐的就是李大亮,因为这人正在囚笼之中,用起来最便宜,而且这人虽出身陇西李氏,可与谁都不太靠边,正是最佳的幕僚人选。 李靖很满意,他已经做了决定去军中供事,就再不反悔,反正这也是他的夙愿。 他也颇为欣赏房玄龄的风采,要留他在家中饮酒,被房玄龄给婉拒了,很快就离开了李靖这里回家去了。 表现的极为冷淡……其实别看房玄龄待人接物时总是很和善,可这人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自负才学,即便有了机会,也不愿攀附像李靖这样的外戚来谋取官职富贵。 再者说,他做这个中人是收了钱的,以他的秉性,也就羞于再谈其他。 而李靖才是真厚道,他对房玄龄观感极佳,便给元朗引荐了一下,元朗一听是秦王李世民的司马,先就怯了三分。 过后还是魏征劝了劝他,说这些人如今都是孤魂野鬼,又都身有才具,正是收为己用的好时候。 其实魏征言下之意则是,有你姐夫和姐姐给你看着,有什么人你是用不起来的呢? 房玄龄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又迎来了另外的一个转折点,他骑着马很快便回到了家中,而家里面也正有人在等着他。 第826章奔走(二) 来的是褚亮父子。 褚亮是来求救来了,作为秦王李世民的铁杆心腹,褚亮过的可比房玄龄惨多了。 好歹房玄龄算是长安人氏,在长安安家多年了,而褚亮是钱塘人,祖籍河南,如今已年近六十。 他的经历非常丰富,是南陈旧臣,入隋后历任东宫学士,太长博士等职,后来受杨玄感叛反事牵连,贬为东海郡司户。 后从薛举,任黄门侍郎,薛仁杲败亡后降唐,渐为李世民所重用,算是秦王府的中坚人物,兵败后被俘回到了长安。 褚亮这人文声斐然,是不折不扣的江南才子,可在关西确实水土不服,一直没当上什么高官,也就薛举重用了他,可惜薛举起事只能算是义军,他封的官职没什么人会认可,一旦败亡,降人大部分就又得重头做起。 多年过去,接连被俘之下,几乎一事无成,再加上客居长安,生活不易,如今褚亮父子的狼狈也就可想而知了。 顺便说一句,秦王李世民的幕僚们大多已被放归,他们不涉兵权,又都有人相保,一个个或熟知,或陌生的名字在李破那里过了一遍,就都暂时放了,只是不准他们出长安城而已。 其实不久之后,大多都会重新启用,这些事都要等李破称帝之后完成,现下没那工夫仔细计较。 像房玄龄就肯定有所任用,房谋杜断嘛,多有名啊,李破也没记住多少人,几乎捉住一个是一个,都要用起来的。 而褚亮父子也是同理,自然有人会将他的来历才能说给李破听,秦王李世民的遗产,李破接收的很欢快。 只是褚亮好像等不到那天了,两三年前,他和宇文士及参与了诛杀独孤怀恩的事情,这在当时闹的沸反盈天。 独孤怀恩乃关西独孤氏阀主,独孤氏在关西的地位那就不用说了,一旦不经有司,擅杀了像独孤怀恩这样的人,独孤阀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在太子李建成党羽的煽动之下,几乎把秦王李世民给揪出来示众,秦王府众人纷纷被贬出长安,连萧禹都不能免,只因为他为秦王说了几句好话而已。 在这件事当中,秦王李世民很有担当,将事情都揽了下来,没让褚亮,宇文士及等遭了殃。 风波总算在各方妥协加上外敌威胁的情形之下平息了下去,可仇恨并没有抹平,独孤氏就算走上了下坡路,它依旧是长安中最显赫的门阀之一,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秦王一直得势,他身边的人水涨船高也就罢了,可一旦落了难,独孤家的人分分钟就能上门来寻仇。 现如今独孤氏的阀主是独孤修德,是一个从东都洛阳跑回来的败家子,没什么大本事,之所以能出任独孤氏阀主之位,那得到了李渊的鼎力支持。 不论是独孤氏子弟,还是他们的姻亲,门下,友朋,对他都很不感冒,在这种情形之下,独孤氏的影响力其实是在急剧萎缩当中,下坡路越走越快。 只是对于褚亮而言,不管独孤氏这么衰落,都是一只庞然大物,当宇文士及传信给他,说独孤氏许要寻他麻烦的时候,他们父子都是恐惧非常,当即便来寻房玄龄商议对策。 “独孤氏,这可是防不胜防啊。” 在招待客人上,卢氏从来没给房玄龄丢过脸面,即便家里不很宽裕,也弄了几个菜,还有一坛酒,褚亮父子吃喝的很是香甜,想来这些日子正在吃糠咽菜。 听了他们的来意,房玄龄也感觉棘手非常。 独孤氏那种门户,不说亲戚,那门生故吏就数不胜数,想要找宇文士及的麻烦怕是要顾及到宇文阀,可要整治褚亮父子,那真是轻易的很。 褚亮父子刚听到消息,便跑了房玄龄这来求援,根本不晓得到底是谁要发难,又从哪里来寻麻烦,不知根底,就算房玄龄智计过人,也想不出多少好主意。 褚亮头发花白,脸色也憔悴的让人看着可怜,他是一个地道的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书法,笔记常得秦王李世民赞赏,在前隋东宫时,据说杨广就很嫉妒他的文采,后来他被贬东海郡司马就肇因于此。 这个说法不知真假,反正杨广得罪了天下人,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也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这会褚亮是一脸的晦气,“当日诛独孤怀恩……吾等与其并无私怨,只他欲勾结外敌,行那谋逆之举……事急之下,吾等才出此下策……” 房玄龄瞅他一眼,心说你向我解释又有何用?若俺在场,一定会劝秦王只拿下独孤怀恩即可,但你们却是帮着秦王将人给杀了,有今日之祸,也不算冤枉吧? 另外也在琢磨,褚亮这是不是在说当日众人定计,今日祸害的怎就独俺一个?埋怨之外,想让众人帮他脱身? 要是这样的话,你可来错地方了。 旁边的褚遂良年纪轻轻,思虑敏捷,一听就听出了其中味道有些不对,立即插话道:“埋怨也是无用,小侄与父亲来此,是想向叔父讨个主意……叔父向来世事洞明,智计无双,可有良策让小侄和父亲躲过灾祸? 若是不成,小侄也不埋怨……当日行事,问心无愧……秦王待吾等不薄,舍了性命又有何妨?” 这话说的就比较漂亮了,褚亮在旁边也连连点头,对儿子的品性很是赞赏。 房玄龄沉吟半晌,他本人也还没有着落,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却还得帮了这个帮那个,感觉很是难受。 其实他房玄龄还真就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物,只不过在秦王府任职时因为职责所在,选贤任能,便也认识了许多人而已。 而今却也成了麻烦,没有了秦王府的名号,又能做成什么事了? “不如出京暂避一时?” 褚亮无所谓,可褚遂良不乐意,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长安之风物哪是外间可比?哪怕在长安受官,再去外面任职,也比在此时离京他去要好的多。 可他不能这么说,只是再次抢在父亲前面说道:“独孤势大,又有何处可以托身?” 房玄龄多聪明,听话知音,可他就只当不晓得,笑道:“独孤氏在关西声势颇著不假,可在晋地……” 说到这里,房玄龄摇了摇头,“晋阳也乃大城,汉王南下长安,随从者众,以某看来,晋阳不免空虚,若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不定能另辟蹊径?” 褚遂良是真没想到,房玄龄给他们父子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褚遂良有心反驳,却又犹豫了起来,人家给你出了主意,你却接连不受,那也就怨不得人家不帮忙了。 而褚亮却是心动了起来,只想了想便道:“晋阳乃汉王兴盛之所在,风物定也不同寻常,亮早欲前往一观,奈何路途遥遥,又无人引荐……” 房玄龄眨巴着眼睛心情彻底大坏,你褚亮在秦王府中的时候,跟宇文士及,欧阳询,虞世南等交好,常常称兄道弟,怎么落难了就只盯上了俺了呢? 有心拒绝,可主意到底是他给出的,于是憋着气道:“前些日从旁人处得知,薛收薛伯褒正在晋阳任中书通事,我与他有些交谊,若褚兄有意一行,弟可予荐书一封……其实凭兄之大才,到哪里不能一展抱负?” ……………………………… 褚亮父子吃饱喝足,讨了荐书就走了,如果真有心去晋阳的话,他们可能不会再在城中停留,直接上路,以免被独孤氏的人堵住。 回到后面,卢氏又担心的问了几句,房玄龄心情烦厌,应付了几句便回屋小睡去了,可今日注定事多。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前来拜访,来人是右屯卫大将军窦琮派来的,想要征他入幕府中,语气很是骄横,令房玄龄颇为不喜,连卫所都被人给占了,却来俺这里装样,你也算个人物……于是婉拒来人。 由此他又想到了窦轨,窦轨这人房玄龄只见过几次,不好说这人如何如何,只是传闻窦轨嗜杀,身边族人,亲信动辄得咎,往往都是手起刀落,丝毫不留情面。 其人倒是颇有治军之能,和窦琮两个都是窦氏中的中坚人物,可窦轨前些时受了重伤,据说差点没了性命,如今也不知好了没有? 而扶风窦氏其实是有名的外戚之族,族人长的各个俊美,与历代皇室联姻,致使声势日盛。 听说如今窦氏也正在族中选合适的人,想要求娶汉王的妹妹,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窦诞尚了李渊次女襄阳公主,如今也不知如何处置? 房玄龄想到这里,不无恶意的猜测着窦氏会怎么拆散那对夫妻,而窦诞窦光大人还远在蜀中,此时又作何想呢? 接着他又想到窦诞曾在晋阳跟着李元吉任职,之前更曾去过云内,与当今的汉王好像还有些交情? 作为秦王府司马,房玄龄的消息以及英雄谱的熟悉程度都非其他人可比,如今满长安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出来还真不太容易。 第827章温府 长安西,颁政坊温府。 如今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吏部尚书温彦博就住在此处,而这其实是他兄长温大雅的府邸。 温大雅自太原随李渊南下长安,很得李渊器重,入长安后,很快便晋为黄门侍郎,与韦节并列。 他算是骤升高位的典型,仕前隋的时候,他做过东宫学士这样的散官,外放时也不过是一县县尉,只因为跟对了人,便一下成为了正四品的高官,这其实就是荐举制度最为人所诟病的地方。 有些人本是藉藉无名,可突然间便去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位置上,即便他有才能,也不会让人信服的。 不久,温大雅又去陕东道行台任工部尚书,高官显爵,显示出李渊对他确实很信任也很看重。 直到李破进了长安,温大雅也在渭南出降,陕东道行台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温大雅和一众降官一道回到了长安城中。 等到温彦博到来,也不另寻住处,顺势便住进了兄长的府邸当中。 今天温彦博和往常一样,回来的很晚,月亮已经升的老高,入到后宅,仆从丫鬟们围着他一阵忙活,换衣洗漱,又弄来了热腾腾的饭菜给他享用。 温彦博本就饥肠辘辘,就着茶汤用了一些,才算缓了口气,接着才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他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吃饭也吃不太安生。 而且等汉王称帝之后,很可能会晋他为尚书右仆射,在尚书令,尚书左仆射全都缺职的情形之下,他就是六部之首,那会事情会更多。 他年近五十,在这样一个岁数上走到宰相之位,难能可贵,当年在罗艺治下为官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真能来到如此位极人臣的地步。 饮了口茶,他又在想大王称帝在即,大致上已是诸事齐备,只欠东风了,可作为众人之首,却还要想想有没有没想到的事情,明日里回到吏部,还要召人来商议一番,一定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之外就是各部报上来任用名录越来越长,多是李渊降人,各种名姓都有,他也无暇顾及,只能先收着,等有了空闲和充裕的人手,再行勘验。 赏功的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有些遗憾的是,许多功臣大将都在外间没有回到长安听封,这让今次赏功之事稍稍有些美中不足。 而这一次封赏的人物,封出去的官爵之众多,也是前所未有,这也是前一段时间吏部最重要的事务之一。 当然了,这事也不可能只吏部一个说了算,中书,门下,六部都有参与,方方面面考量的尤为周全,其中还夹杂着新旧交替间的斗争和妥协,那是真够累人的。 还有就是祭天大典之后便要大赦天下,他与萧禹等人已经商议多次,呈上去的时候还是被汉王给否了,他又入宫探问了一番汉王的意思。 只得了寥寥数语,大意是有些人罪有应得,赦之便是有罪,有些人倒是情有可原,却无法甄别,所以啊,不如从李渊降人中挑一些人赦了也就是了,没必要把那些关押的,流放的都弄回来。 温彦博太熟悉这味道了,于是据理力争,大赦天下其实是祭祀天地的一部分,也是为天子本人祈福,不疼不痒的可不成,不然哪里能体现出上天有好生之德来。 汉王只幽幽道了一句,只要别弄些高门大姓来让我赦免,倒也无妨。 温彦博一听就明白了,大王这是怕大赦天下给弄成只赦高门的玩笑,有没有这个可能呢?那太有了……而且只能等大赦天下才能被放出来的世族子弟,那犯下的事情也必然会非常恶劣。 所以说,温彦博算是又给自己找了一堆事情回来,这也正是惹了汉王不高兴的惯常后果。 可事情就是这般,有些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没事情可做,比如说温彦博的兄长温彦弘…… 温彦博这里正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吃着饭,不觉间便有了些困意,正想吩咐人把东西收了,回去睡觉,外面脚步声响,也没用人通禀,温大雅便已走了进来。 温彦博赶紧起身稍迎,温彦弘也稍稍示意,两兄弟这才先后落座。 温氏书香门第,礼仪传家,在兄弟两这一来一往间便显现了出来,只是比起恪守礼仪,凡事不得逾越的王氏来,却又随意了许多。 而这年月的人家,在家中论的是排行,在官衙中却要论官位,私情要排在后面,操守自己把握,分寸一旦乱了,便要有辱家门。 当然了,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有辱门楣的人多,恪守节操的人少,当世也不例外。 所以身居高位的温彦博这个时候要给兄长斟酒,说话的时候也会恭恭敬敬,不会因为他的官位比兄长高而有所轻慢。 “兄长怎的还没睡?寻我有事?” 温彦弘端起酒杯,答非所问,“阿弟也饮一些解解乏?每日里这般操劳,要注意些身体才好。” 温彦博摇了摇头,将酒杯甄满,“明日里还要上衙,不能饮酒……兄长有话尽管直说,俺听着呢。” 温彦弘苦笑,又饮了一杯,接着还要续杯,却被弟弟劝住,这才道:“还能是什么事,我想问问阿弟,最近地方上有没有合适的出缺,我想出京任职。” 温彦博闻言诧异的望向兄长,“不是说好的吗?等大礼过后,再为兄长寻个合适的职位,以兄长之才,又有俺来作保,不论是六部还是中书,甚至是门下,哪里不能有兄长一席之地啊。” 温彦弘烦恼的摆了摆手,“阿弟整日里忙于公事,早出晚归,哪里晓得家中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 大多都是来拜会阿弟你的,这些也倒罢了,还有一些人是来寻我的,皆是旧主近臣,当时与我也颇友好,此时求上门来,为兄哪里敢应,却又怯于情面,费了无数唇舌……我已是不堪其扰,若能出京任职,最好不过。” 温彦博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憋了半天,才道:“竟有此事?倒是我疏忽了……大兄不需如此,选贤任能正是我辈之责,有才能的人尽管荐来,无才无德之辈,也不需理会,如此这般,大兄还烦恼个什么?” 一句话把温大雅也给说笑了,“阿弟还是这般耿介……唉,我若像你就好了,还有三郎,聪明过人,有他在的话,尽能应付众人,哪像我一样,疲于应对,只想快些离开此间才好。” 提到温大将,两兄弟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三兄弟当中,数温大将最是聪敏好学,可惜中道而夭,实在令人痛惜。 “是啊,若是三弟在,咱们兄弟三人同心协力,共佐贤主,过后定是一段佳话。”温彦博拿起酒杯来,终是饮了一杯。 温彦弘也陪了一杯,“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三郎的后事安排的怎么样?家中可还安好?” 这话一说,温彦博也是大惭,他入京已有两个多月,一直忙于公务,从没和兄长坐下来好好谈过事情。 “兄长尽管放心,家中一切安好,三郎就葬在城南祖地,妻儿也都安好,我正打算过些时把他们都接到长安来,也好就近照看。” 温彦弘不太同意,摇头道:“还是等等吧,如今长安并不安稳……” “兄长这是不信汉王能安定天下,领袖群伦?我追随汉王多年,西京已然在握,就不会再有易主之忧了。” 温大雅则道:“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就算信不过汉王,我也信得过阿弟的眼光,只是西京初定,关西人心还嫌不稳,加之晋阳到长安路途遥远,所以我看还是等等吧,年后的时候若是还成,再接人过来也是不迟。” 温彦博点了点头,这事确实不急……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 “大礼过后,可能要赏赐一座宅邸,兄长可愿一道搬过去居住?不然只我一个,颇为冷清。” 温彦弘稍一沉吟也就应了,他的家眷也都在晋阳,身边只有后来纳的两个妾侍,兄弟两个还是住在一处,好有个照应,等到家眷来了,他的官职也有了,再说其他。 兄弟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温彦博已经困的不行,温彦弘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可见了弟弟的模样,也就不好多待了。 离开之前却又想起了事情,“封德彝日前派人送来请柬,想邀阿弟有闲时过府一叙。” 温彦博听到封德彝的名字,精神稍稍振作,“等大礼之后再说吧,兄长能否代我回书一封,莫要回绝,只拖延一下就好。” 温彦弘就笑,“阿弟太累了,封伦此时派人前来相邀,就是想在大礼之前见阿弟一面啊,对了,这人之前在秦王和太子之间左右摇摆,其行颇恶,名声也不好,和他说话阿弟可要小心些。” 温彦博揉了揉额头,有所恍然,“那就约在明晚吧,早就想听听这位长者到底能说些什么出来?” “那我明日便派人去回信,阿弟可莫要忙的忘了,封伦此人风评虽差,可手段实在了得,最好不要过于得罪于他……”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28章夜访(一) 封德彝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彦博倒也大致清楚。 这人为官数十载,从前隋开始便一路攀附权贵,先是得时任内史令的杨素赏识,结为姻亲。 杨素殁后,他又跟虞世基等交好,助其把控朝政,谄上欺下,言行十分卑污。 及到江都之变,杨广缢亡,虞世基及其亲族,心腹数十人被乱军斩成肉泥,封德彝摇身一变,又成了宇文化及的亲信。 随宇文化及一路到山东,估计是他觉着形势不妙,于是留在了山东,跟随在了宇文士及身边,待宇文化及在河北被窦建德击破,他便力劝宇文士及西去投靠李渊。 两个人不远千里而来,宇文士及很轻松的便过了关,可封德彝不但是渤海人,还是北齐余孽,在关西没什么根基。 李渊的秉性也不用多说了,既恶其为人和为官的经历,又厌其家世,于是免官罢职,成了布衣百姓。 这人是真有本事,未几,便与李渊密信,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李渊大悦,又拜其为内史舍人,不久又晋内史侍郎,这是摇身一变,又成了李渊宠臣,任谁听到这里估计也得道上一声佩服。 这还不算完,李世民兄弟争斗当中,其还在天策府谋了一个职位,虚领天策府司马,倒是没跟着秦王去征讨王世充,可也随其在陕东道行台任职过一段时间。 你以为到这里就完了?大错特错,他还是东宫侍讲,太子李建成的半个老师,左右逢源之间,玩耍的不亦乐乎。 而晋军来攻之前,他又晋吏部尚书,步步高升,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宰相了,三省六部,总归能把持一省,而且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建成,都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官场不倒翁,政坛常青树说的就是此人,名声虽然不好,却让旁人羡慕的眼睛发蓝,和云定兴那样的谄媚之徒比起来,不论为官的手段还是才能上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两人的行径看上去却又如此的相似…… 不用兄长提醒,如此人物谁又敢轻忽视之呢?江都之乱,死了那么多的人,封德彝却得以脱身,窦建德破宇文化及,又死了多少人,他还是能全身而退,想想都让人佩服不已。 …………………………………… 第二日晚间,温彦博出现在了封府门前,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可也没办法,事情很多,能来就不错了。 本来温彦博是想等大礼之后邀这人过府详谈,可人家先发制人,可不想等你安稳了再来应付。 迎在府门前的是封德彝的侄儿封玄,见礼之后,话说的虽然漂亮,可温彦博明白,封德彝这次摆的架子不小。 这是把他当成同僚或者下官在对待了,不然封德彝应该自己迎在此处。 温彦博倒也不在意,长安城中妖魔本来就多,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九鼎,文皇帝杨坚之前,从没有哪个皇帝能牢牢握住权柄,几乎能对臣子们生杀予夺。 帝王尚且如此,何况臣下乎? 还好走的是正门,若是侧门,即便是温彦博自己不在意,那也必须跟封伦理论一下了,不然传出去的话,他温彦博也许只是丢点脸面,封德彝的性命恐怕难保。 温彦博瞅了瞅封府那光亮的牌匾,心中道了一句,入城之后还未怎么杀人,若是有人觉着汉王的刀不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想来封伦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的话他哪活的到今日? 封府不小,据说曾是杨素的别院,杨素本人毁誉参半,甚至可以说毁大于誉,正如现在的主人一般。 温彦博和封德彝没什么交情,所以待客必然是在前宅正厅。 侄儿引着温彦博来到厅堂之前,头发花白的封德彝一身便服,与一人迎在外面,隔着近十步,两边人同时相互施礼,行的都是同僚间的半礼。 封德彝侧身邀客,温彦博再次拱手,这才入到了厅堂之间。 随着三人落座,温彦博才打量起了另外两人,有陪客,温彦博是不惊讶的,够分量的亲朋都有可能陪同主人来招待贵重或者亲近的客人,甚至有的有半主之谊。 坐在主座上的自然是此间主人封德彝了,这是个五十多岁半老不老的老家伙,身形有些发福,长着一张长脸,留着胡须,显得脸型就更长了些,如果相师在,一定要说上一句,此奸滑之相也。 因为是晚间,离着又远,温彦博看不太清这人的具体长相,只是声音听着很是沉厚,吐字清晰,并不惹人厌烦,反而隐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颇通医术的温彦博在心下道了一声,听这声音,封伦身体好像还不错。 “俺来为温尚书引荐一下,这位是裴寂裴玄真,之前也曾任过兵部尚,吾等好生有缘,之后可要多饮几杯。” 因为温彦博和他们是头一次见,所以直到坐定才正式为温彦博引荐来人,并非失礼所致。 而裴寂的大名温彦博自然晓得,当初和李神通一道领兵攻晋阳,在半路上败的稀里哗啦,裴寂跑的尤其快,等大军前出雀鼠谷,人家估计都跑到河边去了。 这人在长安的风评也不好,甚至还不如封德彝呢,和封德彝更趋相同的地方在于,凡是裴寂任职过的地方,一些人对他还颇为怀念。 当然了,这样的人不管在之前还是以后都并不少见,才能堪忧,却很会做官……而和封德彝这样的妖孽比起来就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 今日一道和封德彝露面在此,也算是物以类聚了吧?两个不太在乎名声,只在乎利益的人? 温彦博不太确定,这是要让他给裴寂美言几句?还是真的想结交一下,甚或是另谋他职? 他是真没想到封德彝会将裴寂请来做陪客,以温彦博的脾性,这会是真有些不高兴了,你当俺温大临是什么人? 但为官多年,面上却不曾表露分毫,与裴寂相互见礼,“原来是裴相公,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相公这个词此时还没后来那么宽泛,专指宰相,像裴玄真之前任职尚书右仆射,正是当世人所认知的宰相之位。 只是此时长安换了主人,裴寂这样的李渊近臣兼好友,还能不能担当宰相,这个几乎不用猜测。 温彦博就更加确定,因为汉王已向他当面说了,大礼过后便用他为尚书右仆射,暂掌尚书省权责。 只要陈孝意没有到来长安,那他和萧禹就是如今三省六部中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同为宰相之位。 裴寂也拱手为礼,和之前相比,只两三个月间,他就像是老了十岁,他比封德彝还要小上两岁,如今看来却比封德彝要大上许多。 “哪里哪里,这里只有一个裴玄真,不见什么裴相公,温部堂可莫要认错了。”话听上去有点尖锐,可配着裴寂那清晰明朗的嗓音,和那温文的笑容,顿时便能令人好感大增。 封德彝就笑,“吾与玄真相交多年,今日温尚书大驾光临,幸何如之,我思磨良久,吾之友人也就玄真可以作陪,便请了他来,还望温尚书莫要怪咱们唐突。” 裴寂又在拱手,“这个可怪不得旁人,寂之错也,早闻部堂大名,渴欲一见而不得,今即受邀,即便倍感仓促,还是来了……” 还没上酒菜,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说的很热闹,温彦博瞅着两人,觉着做戏太过,远不如晋阳官场上的官员们实在。 他并非一个喜欢逢迎的人,做人做事也远谈不上什么圆滑,见这两人模样自是不喜,于是便道:“大临夜访此间,才是唐突之举……我在西京除一兄长之外,并无友朋,入京以来尚是首次与人私会,惭愧惭愧……” 于是封德彝笑容稍扼,裴寂神情微窘,想要先融洽一下气氛,却是惹的人烦了,据说温大临性情刚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在想,若李渊还在,这样的人几乎不用想,都会时不时得罪被贬黜一番,然后才能学会为官之道,比如说李纲,萧禹都在此列。 李渊爱听好话,这是近臣们都知道的事情,上行下效之间,臣子们之间交往也就有了这样的征兆,这是一个官场风气的形成过程,不需细数,。 话不怎么投机,可封德彝,裴寂都无多少气馁,人家正得势,他们这等落魄之人自然要多些耐心。 而且还在试探当中,远谈不上着急什么的。 又寒暄几句,封德彝稍稍示意,酒菜便都端了上来,也不怎丰盛,只是颇为精致,温彦博瞧了瞧,应该甚合大王口味。 “粗茶淡饭,可让尚书见笑了,尚书忙于政事,分身乏术,却还能于百忙之中抽身前来,足感厚意。 玄真也多日未出家门了,今日能来作陪,实属难得,来老夫先敬两位一杯,请。” 其他两人逊谢一声,遥祝一下尽都饮了。 吃了两口菜,封德彝再次举杯,说的是温尚书远道而来,此番算是他这个前吏部尚书为温彦博接风洗尘了…… 第829章夜访(二) 三人都是久经宦海的官场中人,性格各异,才能也有不同,可喝起酒来,说辞都是一套一套的,绝对不落人后。 只不过互相敬了几杯,酒过三巡之后,言谈举止间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 裴玄真温文尔雅,谈天说地,好像无所不知,不经意间便给了人以博学多识的印象,而且说话总能讨人高兴,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能与李渊相交。 封德彝不一样,他说的话没有裴寂那么空泛,也不会刻意表现自己的学识,可和裴寂比起来,温彦博几乎把全部心神都落在了这人身上。 他说的每一句都要琢磨一下,是否另有他意,封德彝说的不多,可不经意间,他便表明了自己的姿态。 在吏部你尽可施展,俺在那里也没几天,亲信不多,更无安插心腹的举动和意愿,也许等大礼之后,俺还是你的下属,自然会尽力辅佐你来成事等等。 酒还没有喝到一半,温彦博就已有些意动,他升任尚书右仆射后,是不是该推荐此人继续担任吏部尚书呢? 他想到的是,这人虽行事不怎讨喜,可才能上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再有就是以他的经历,却无任何卖主之行传于外间…… 温彦博觉着这人如果能去到大王面前,一定能得重用,大王最喜欢的就是聪明又不拘泥守旧的臣下,如果这个人还能在大节上有所操守,就算名声不佳,也不算什么。 封德彝酒量好像颇为浅薄,喝了也没多少时候,温彦博和裴寂都还若无其事,他已经满脸通红,眼睛也眯了起来。 可说话还很有条理,“今次请尚书过府一叙,非我孤冷,倚老卖老要压尚书一头,实是……名声在外,尚书门前人多眼杂,老夫若前去拜访,定有碍于尚书清誉…… 现在晓得尚书雅量高致,不会计较这些,可还是得说个明白,以免尚书误会。” 温彦博笑笑道:“自入京以来,封公助我良多,如此细故实算不得什么,而且也言重了,我那门上并无多少往来之人,封公若能常来相访,必使蓬荜生辉矣。” 封德彝稍现惊喜,仔细瞅了瞅温彦博,不似作伪,遂笑道:“若真如此,那可就是老朽多虑了,能与尚书论交,此生幸事尔,来来来,再饮一杯……” 一杯饮尽,人家轻轻拍起了桌案,一边吟唱,“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从风暂靡草,富贵上升天。不见山巅树,摧杌下为薪。岂甘井中泥,上出作埃尘。” 只一吟罢,裴寂和温彦博尽都抚掌而叹。 这诗句虽非本人之作,可却太应景了,将结交新友,以及他自身的状况都表达的淋漓尽致,还稍稍讥讽了那些暴发户的急功近利。 大致上来说,就是我与你结交为友,为的不是眼前的小利,咱们交的是长远,中间的几句感慨的是世事无常,有的人风吹时暂时蛰伏,可过后依旧挺拔,而有的人随风而上青天,过后却又无依无靠,飘零四方。 有的树很高大,却还是被砍来做了柴禾,有的人不甘成为井中之泥,可挖掘上来被太阳一晒,却化为了尘土。 这显然是有感而发,带着几分悲凉之意,而他这半生确实历经坎坷,沉沉浮浮,直至今日。 那边厢裴寂接着便敲起了筷子,“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嘤鸣矣,求其友声……………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诗经,小雅,伐木。 裴寂颇有才情,抑扬顿挫,比封德彝所吟要有艺术价值,而且也很应景,只是和他的为人一样,失于轻浮空泛。 也许李渊会很喜欢,可温彦博瞅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就觉着传闻所言果然属实,此人不过一弄臣,却居众人之上,怎能让人心服? 再者说,大王身边尽多才智之士,即便云定兴那厮,言行卑污,却也有些才能,并非是一味吹捧逢迎,而这裴寂扮相极佳,人也老大,可这做派,实难堪以重任啊。 他又瞅了瞅在那里眯着眼睛打着拍子的封德彝,心中颇为狐疑,他请裴寂来所谓何来?难道两人交情真这般要好,能为对方牵线搭桥,赴汤蹈火不成? 封德彝看着裴寂也是暗笑,裴玄真果然还是这般轻佻,喝上些酒就要放浪形骸,人云亦云,人歌我歌,若无尔来陪衬,短短相聚又怎晓得我之才能? 当然了,人家裴寂是完全不在意的,被人当枪来用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就习惯了,李渊殁后,他一直很伤心,再加上害怕,连家门都不出了。 今日能来封德彝这里,并非跟封德彝有多要好,而是真的想见一见新任吏部尚书,倒不是想回来当他的尚书右仆射什么的,而是他想回晋阳去任职了。 这些年仗着李渊的宠信在朝中和人周旋,虽然斗倒了老对头刘文静,却也恶了秦王一党,接下来连遭报复,太子李建成那边又靠不住,他自己还是晋人,不怎么受关西人待见,让他的处境一度非常尴尬。 根本不能像裴蕴,裴矩等人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等到李渊一死,他是真的害怕了,回老家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当年就是晋阳宫监,再任原职也行啊。 那会儿多好,每日里和友人喝茶饮酒,谈天说地,相互应答,逍遥自在,也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到长安来做官,这里尽多面目可憎之人,整日里都要和人勾心斗角,令人烦不胜烦。 这首伐木根本不是唱和给另外两个官场中人听的,不但是唱给他自己听,也希望祭奠一下他的朋友李渊,当年在晋阳宫中,两人便曾一边喝酒,一边高歌伐木,兴致起时,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那时是真快活啊…… 声音罢了,另外两人敷衍的赞了两句,又谈他们的事情去了,裴寂含笑而饮,话是越来越少,其他两个人也不在意,曾经的尚书右仆射这下真就成了陪客了。 “大王起于边塞,十载而定西京,以尚书之见,何日可安天下?” 能说到这种问题,说明两人聊的是真不错。 温彦博笑着道:“这哪说的准,若能在十年之内,平灭诸侯,消弭战祸,也便是苍生之幸了。” 封德彝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依老夫之见,两三载足矣。” 这话一出口,不但是温彦博诧异的问,“嗯?此话怎讲?” 便是自斟自饮的裴寂也惊讶的望了过来,隋末战乱到如今已经十多年了,别看王世充,李渊纷纷肝脑涂地,可世人并没有看到任何乱世结束的迹象。 不然的话,像温彦博这样的人,也不会勉强再给出一个十年之期来糊弄人。 封德彝则显得胸有成竹,“莫道老夫胡言,老夫可以项上人头作保……” 这时裴寂凑了个趣,“俺来细数一下,中原南有萧铣,杜伏威,林士弘,北有窦建德,王世恽,西有凉王李轨,啊不对,李轨已经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李仲琰在位,还有梁师都。 之外李道宗据灵州,李孝恭守巴蜀……俺没错漏了谁吧?” 作为曾经的尚书右仆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晓得屈突通降了。 他没再多说,那言外之意却很明白,两三年?一年除掉一位都得要十多年呢。 只李破和李渊两人就打了多少年才见了分晓,难道那些人都是纸糊的不成,一推就倒? 封德彝却不以为意,神神叨叨的拂须而笑,只瞅着温彦博道:“玄真莫要笑我,老夫自有道理可说,素闻尚书度量恢弘,引贤荐能不让前隋高熲,可愿与我引荐一番,面见大王?” 温彦博瞅了瞅他,心说你这习惯是真不好,语出惊人也就罢了,你是不知大王脾气,一旦你说了什么蠢话或者言之无物,那可就糟了,俺都得陪你受罪…… 虽说满腹狐疑,可又想到此人那匪夷所思的本事,沉吟半晌,想了下利弊,才道:“封公大才,大王也早有耳闻……此易事尔,等些时日即见分晓。 其实以公之才干,无须如此,过些时日大礼一过,自然便有机会见驾,不需旁人引荐的。” 封德彝好像真的喝多了,不但语出惊人,笑声也大的不像一个老人。 “若无君之引荐,大王又怎会细听我之所言?老夫为官多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在这里先就多谢尚书之情谊了。” 说着便拱手一礼,温彦博也自回礼,并不居功,只是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值一提,唯愿封公莫要虚言欺人,哪怕说错了都不要紧,可大王最容不得旁人自作聪明……言尽于此,封公莫怪。” 封德彝连连点头,他当然听得懂人家话里的意思,可不单单是在告诉他汉王的脾气,而且也在警告他,莫要连累了他这引荐之人。 他不忧反喜,这确实是一位不错的人,以后可以交往为友,只是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他这老朽…… 第830章祭天 温彦博离开封府的时候,只是微醺,显然他的酒量不错。 此行见过了封德彝,对其印象颇佳,有了这样的认知,外面的人如何传言,就影响不了他了。 他这人做人做事都偏于认真,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因为眼瞅着百姓流离,一怒之下去寻时任代州行军总管的汉王讨说法,就此被拉了入伙。 当时李破看上他的其实也就是这个认真的劲头,至于体恤百姓,嗯,说说就成,能帮着你把百姓从河北幽州都取去代州的人,你说他体恤百姓?你脑袋肯定被驴给踢过。 让温彦博比较庆幸的是,封德彝没有用歌舞来招待他,当此之时,他于百忙之中前来相会,可不是来听歌看舞的,若是那般,辱的可不光是他温彦博,封德彝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也会大坏。 招待不成反而交恶,这在官场之中并不鲜见。 所以总的来说,此来收获不小……至于封德彝相求的事情,确实如他自己所言,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汉王和他们这些臣下相处,相比李渊与裴寂,估计也只少了些诗歌相伴,其他也颇随意…… 只是让温彦博颇为烦恼的是他从封府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拖油瓶,此时醉醺醺的裴寂就跟在他身边,两人都是骑马来的,让温彦博颇为后悔,不如乘轿了。 仆从们跟在后面,前面两人并辔而行,沉默了很久了,两个人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像衣服的两面,一个是表,一个是里,碰不到一块。 先开口说话的自然是裴寂,“寂厚颜求部堂一件事,不知能否应了?” 温彦博笑笑,敷衍道:“裴相公尽管直言,只要温某能做的,必然尽力为之。” “某想回晋阳为官,只需吏部一纸凋令即可,至于是什么官职,高低都是无妨,即便是晋阳宫监,也是成的,部堂可愿成全?” 温彦博惊讶的瞅了他一眼,黑乎乎的天色看不太清,他只是觉着裴寂这个请求有点离谱,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啊…… 你瞧瞧人家封德彝,和你年岁差不多,人家求的可不是什么晋阳宫监之类乱七八糟的职位,这是想回去养老了吗? “竟是如此,此事易尔……可以相公之能,应不用来求助于我吧?” 黑暗中裴寂笑了一声,挺渗人的,“吾乃李渊近人,又为友朋,哪与旁人相同,若无部堂首肯,怎敢轻易离京他去,不要性命了吗?” 这话说的实在,且有反讽之意,这温彦博倒不在意,他只想了想,便笑道:“即是如此,我答应了便是,这里先向相公道上一声珍重了。” 在这京师之中,李渊旧人多不胜数,裴寂是其中比较特异的一个,并无多少威望,也没有任何的兵权,却居于尚书右仆射之高位。 得李渊如此宠信,确实不太好处理,杀人也杀不到裴寂裴玄真的头上,降职任用可以,外贬也成。 既然自请他去,而且是想回到大家的老巢晋阳去,那就最好不过,起码没必要拦着。 而且连裴寂这样的李渊心腹都只是外贬,性命无忧之下,其他人也会更安稳一些。 裴寂得了准信,心事一去,酒意上涌,再说也不愿再跟眼前这刚得势的混账东西多待,谢了几声,便拱手告辞离开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只几个月间,李渊在长安的痕迹便淡了许多,像裴寂这样心灰意冷的人不少,可更多的人在争相向新主人献媚,以求改换门庭。 ………………………… 几日工夫,飘忽即过。 这一天,八月初五,秋高气爽,乃是大大的吉日,适合祭祀,远行,受功等等,正是办大事的日子。 从这一天子时,长安各部守军便已悄悄入城,各自掌管要害,外城多为降军,内城各个门户,皆被汉王亲军所把持。 整个长安戒备森严,气氛愈加肃穆。 丑时一过,可以参加祭礼的人们开始沐浴更衣,天还没亮,便纷纷向皇城聚集而来,从太极宫正门也就是承天门涌入宫城之内。 此次祭祀选在了太极宫前面的广场之上,临时塔起了祭祀用的圆台。 其实不论是前隋,还是李渊时,都有专供祭祀所用的地方,人们一般也都称之为郊祭,也就是在长安南城之外。 李破此次祭天有所不同,他是开一代之先河,称尊道祖,所以便选在了作为整个政权的权利中心来祭祀天地和列祖列宗。 观礼的人们陆续到来,由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吏们引着去到东西两个观礼台上,而在西台之上还设有尊位,那是给汉王妃留下的座位。 自前隋独孤皇后始,后宫女主便可参与祭祀了,而西台之上多为门下省官员,之前也叫内史省。 而东台之上的尊者位则是中书,六部的最高长官的位置,其下则是中书和六部的官员,其实能够在此观礼的人并不多,凡五品以下,除非身份特殊,否则就没这个资格。 数百人分布在东西两台之上,稀稀拉拉,宽松的紧。 当然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举兵作乱,还能冲入太极宫,那么也就能把这个新生的政权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观礼的人都来的很早,谁也不敢延误,这样的一次大典,你如果迟到了或者没来,可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情,而是要人头落地,祸及家族的。 也就是说,这天子时一过,谁要是有个意外,别说称病不至了,就算你病死了都得把尸体抬过来验一验是不是在装死。 当然了,能够在这里见证一个新政权的出现的人,也必然是殊荣一件,只要你别犯太大的糊涂,只这一件事,便能保你一世平安。 人们到来之后,纷纷跪坐于台上,也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只如雕塑一般静静安坐于位,等着大典的开始。 天色大亮,汉王妃盛装打扮,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入座于西台,众人纷纷欠身,以示尊崇。 而此次祭天大典过后,汉王妃也就是皇后娘娘了,她同样是此次大典的主角之一。 而汉王妃的到来,也意味着吉时已近。 钟声乍响,余音袅袅,此为惊神,是告诉神明看过来,我们要开始祭祀您了,这个年月,别看祭祀弄的很隆重,可和后来的不太一样,人们大致都认为天子和神明是并列的关系,而非是从属。 所以天子祭祀神明之时,意义上只是在告知神明,人间怎样怎样了,你最好能帮着我看顾一下黎民百姓。 而钟声一响,也就意味着祭天大典开始了。 引神台上烟气升起,这是在引导神明到来,大致上应该是人神相隔,来到人间的神明和瞎子差不多,得给它引引路先。 要不就像李轨那样,建个高台,把自己送上去见神仙。 烟熏火燎的差不多了,主角登场,终于身穿礼袍的李破在太常寺卿何稠的引导下缓步走上高台,走了良久,如今天气寒凉,可李破上到高台的时候,额头已然见汗。 此时李破已经将何稠在心底骂了几百遍,他设计的这种祭天礼服实在太笨重了,里面是日月龙纹袍,肩担日月,前后皆是龙纹,这倒不算什么,外面还弄了个厚厚的大氅,头带冕冠,这玩意很重,压的李破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 估计何稠是想让这位晓得,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身上压着重重的担子呢。 而这一整套穿着被叫做大裘冕,只有在这种祭祀活动中才会穿着,也是皇帝最隆重的礼袍。 整个程序李破已经演习过几遍了,对流程很熟悉。 在掌礼官,也就是黄门侍郎韦节抑扬顿挫的宣告声中,开始参拜昊天上帝,而观礼的人们也开始跟着李破行下大礼。 接着就是祭祀祖宗,李破的祖宗是捏造的,这也比较寻常,李渊还是太史公的后人呢,这个你能信? 然后就是进献玉,帛之类的祭礼,掌礼官宣读祭文,正式通知神明,皇帝换人了,当祭文宣读完毕,李破直起身来,慢慢转身,面南背北,负手而立。 阳光好像终于毫无顾忌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身周渲染出一层光环,神圣之感油然而生。 群臣拜伏于地,口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基本上典礼也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收尾的工作了,皇帝再上香三炷,在礼乐声中亲自念一下祝文,再讲准备好的酒拿出来,与观礼的臣子们共饮三盏。 最后又是礼乐,乐停礼毕,掌礼官韦节宣布大典圆满结束,臣子们恭送皇帝回归太极宫正殿,终于稳稳的坐在了那张龙椅之上,群臣再次山呼万岁,而整个长安城在那一刻好像也活了过来。 先在太极宫周围的人们得到的示意,接着就是驻守皇城的亲军将士,然后慢慢向外如同激起无数涟漪般传播了出去。 未几长安的人们都在吾皇万岁的声音中,拜倒在地,同时也意味着新的皇者终于诞生了,而让人们喜悦的不是这件事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觉得新皇一出,也就不用像前些日般那么提心吊胆了。 (祭天的过程有的是编的,大家不要较真) 第831章赏功(为develhunter加更) 祭天大典之后,李破褪去了一身皮,简直轻松的好像能飞起来。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一场大典差不多用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弄的从李破到臣下,再到满场奔走的官吏,还有驻守于各处的官兵,各个饥肠辘辘,神困体乏。 晚间还要继续,皇帝需要摆宴宴饮群臣,这是皇帝称帝之后第一次公开亮相,同样隆重,还透着几分喜庆。 可实际上是,从上到下都很疲惫,宴饮也成了一种变相的折磨,一天这么弄下来,一些年老体弱的臣子往往都会支撑不住,要小病上一场,甚或是有的直接就去世了。 正好跟着还没走远的神明去享福。 而这还是因为天下并未承平,所以省略了很多的步骤,不然的话,按照前隋的标准,郊祭就要用七日才能完成,一年当中逢年过节的祭祀也少不了。 而且真正继承帝位的祭天大典是每年一祭,持续三年方可,差不多也就是说,祭祀是国家政治活动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只要有了借口,比如说献捷,又比如说劝农,如此种种,都可以祭祀一番,与神明同乐,或者请神明帮个小忙什么的。 这个晚上宫城中非常热闹,皇帝在两仪殿大排宴宴,观礼的人一个不落,外加留在京师的卫府将领,聚聚一堂,一直欢饮到深夜才陆续出宫散去。 李破没在那里多待,只在开头,结尾时露了两面便成了。 而后宫那里,李碧也在宴请后宫的嫔妃,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就是皇后了,真正的六宫之主,同时搬家去了清宁宫,也正是在那里摆的宴席。 由这一天开始,整个宫城彻底恢复了功能,不再有格格不入的地方了。 李破呢,也搬家将甘露宫作为了日常寝宫,夫妻两个一南一北,遥遥对峙,占据了整个宫城。 大礼过后,长安中的各个衙署也整体上松了一口气下来。 可还有一件大事在等着人们去办,那就是赏功,这是称帝之后必须要做的头等大事,开国功臣们需要封赏,等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这是足以保子孙数代荣华富贵的功勋,同样足以支撑一个庶族家族晋升到门阀世族之列,九品中正制虽然没了,可门阀仍在,依旧是人们努力奋斗的终极目标。 当然了,随着李破称帝仪式的结束,吏部已经蓄势待发,长长的赏功名单早已让李破过了目,只待颁发了。 八个卫府,到了此时已经一下便被扩充到十六个,在军权之上,李破不会给什么人留情面,尤其是那些关西的门阀世族中人。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紧握兵权,对整个政权的稳定都是极其重要的,李破自然不会让那些关西贵族们继续率领各个卫府,那对自己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所以十六位大将军,其中十四个都是新晋之人,尉迟恭,步群,张伦等人,皆晋为大将军,后补的六位,则以李靖,王智辩为首,其余尉迟偕,赵世勋,徐世绩,张士贵则晋将军位,暂掌六个卫府。 这些人除了李靖,王智辩外,都是一连串战事当中立功之人,开国功大,尤重军功,在这个上面体现的非常明确。 也就是说,十六个卫府中,只留下了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以及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两个人,为什么剩下这两位,因素很多。 重要的几个原因是,有人力保,再有就是他们是实领卫府,并无兼职的那种,其余卫府大将军几乎都有兼任的职务。 就像是左骁卫大将军就是长孙顺德,可他还兼任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回京之后又被李渊委为中书侍郎。 所以李破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人的军权都给剥除了下来,只剩下庞玉和窦琮幸免于难,而其中另外一个原因就比较尴尬了,主要是没人可用了。 你瞧瞧,李靖这位老丈人都拿来凑数了,其余他的亲军统领们也纷纷上位,即便功勋卓著,却还不能立即胜任大将军位,不然的话,其他的大将军们一定会有所不满。 尤其是像张士贵这样的新降之人,连续立下战功之后,却还是离着大将军位差上好多。 换句话说,晋军征战多年,如今每一位顺利晋升为大将军的人身上,都有无数功勋在闪闪发光,而在资历上,他们也当仁不让。 在他们的映衬之下,其他几个就显得过于单薄了,而那些关西贵族们,和他们相比除了家世官爵之外,其他皆是黯然失色。 再加上庞玉没有什么根基,李破接见他的时候,效忠之意颇切,窦琮乃李渊旧人,还属于核心人物那种,但为人颇为跋扈,人缘很差,于是以为安抚李渊旧臣之用。 其他的卫府将军就封了二十余位,罗士信为亲卫大都督,领皇宫宿卫之责,刘敬升遥领备身府将军,阿史那大奈,阿史那吉乎领左右亲领军。 文官这边封赏也极为丰厚,晋阳旧臣们皆加官一级,如六部尚书,中书,门下的重臣们,一般都要加个光禄大夫,大学士之类虚衔,和将军一样,各个都有实封食邑。 还有长安中的华屋美宅也来分一下,别都空着,多浪费啊。 至于俸禄上,李破小气了一下,没怎么赏赐,同时宣告众人,大家最好勒紧了裤腰带,熬上一段时间,等天下太平了,再来过好日子。 这个也没什么人反对,李破还想着把一些李渊旧臣们俸禄降一降,大家平衡一下嘛,当然这个得好好商量一下,找些像模像样的理由出来。 然后就是满天乱飞的爵位了,在这个上面,很多人都失去了期待,满长安国公郡公,县公无数,侯爵拿出来都没脸见人。 大概感觉就是你有国公的爵位,我必须也有,不然没面子,可要说身上有个国公的爵位是不是特自豪,那就有些扯了。 而大肆封赏之前,还有个大赦的环节,经过李破的授意,众人的商量,最终是以重罪减刑一等,轻罪皆免的方式来进行的。 其实赦免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战败被俘的士卒以及犯了军规的将士,一次性的赦免了他们的罪责,俘虏们大多挑选之后放归乡里,军官们也是甄别任用。 像先就被放了的房玄龄,宇文士及等人,这一下身上就彻底轻松了,你想出京他去,或者出任官职,都没人再来管你。 整个长安的宵禁等措施也渐渐放开,随着秋收的到来,长安渐渐恢复了活力,人心渐定之下,大户人家开始陆续将陈粮拿出来贩卖,关西各郡的粮价开始慢慢回落。 晋地今年风调雨顺,丰收在即,收下来的粮米不但能自给自足,而且能支援关西,可惜的是今年关西欠收是一定的了,不然的话,官府的粮仓倒是能更丰盈一些。 而这一年就是,大唐,元贞元年…… 李破终于来到了人生当中另一个巅峰,他成皇帝了。 也许是祭祀神灵时,神灵看他很顺眼的样子,所以给了他点甜头。 于是乎,李破登基只一天,便有人送来了一件大礼。 西北姑臧,这显然是一座疯狂的城池,进入到这里的人们好像都成了精神病,就在李破筹备他的登基大典的时候。 他派去姑臧的使者范文进,如今已经成为凉国尚书右仆射,左屯卫大将军,太子少傅,齐国公,再给他两年,估计他都能权倾凉国朝野。 李破并没有忘了这一步闲棋,过河之前便派人去往大凉传信给范文进,让他劝大凉皇帝李仲琰出兵攻屈突通。 战事进行的太快,估计传信的信使还没到姑臧,这边就已经一头冲进了长安,等到范文进接到汉王的信笺,也没怎么犹豫,便按令行事了。 别看他在大凉这里已经成了宰相,可曾作为卫昭王杨爽的幕僚,又曾跟随在汉王身边的前隋进士,在姑臧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有种特别荒诞的感觉。 如果说洛阳沦为了匪巢,那么姑臧就是野人窝,一场大乱彻底让各个族群结下了仇恨,时不时就要爆发一下,让人提心吊胆。 不久前,内史令刘赟就当街被刺,若非内衬软甲,周围的卫士也比较得力,估计刘赟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内史令啊,我的天,正经的宰相,在凉国的都城姑臧都能当街被刺,各人的安全还有什么保障? 据说刺客竟然是凉王李仲琰派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刺客最后莫名其妙的都死了,死无对证嘛。 所以等到李破的命令一到,范相公根本没什么犹豫,立即寻刘赟,关瑾等人商量,能否出兵攻屈突通。 可让范文进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众人都不怎么感兴趣,他们不愿帮忙去给汉王李破做牛做马,那么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就能同意了? 范文进可不这么认为,于是乎,姑臧城中又生动乱,范文进开始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语言来说话了。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32章鸡肋 李仲琰在宫中与人饮酒的时候被毒死了,一时间姑臧城中谣言纷纷,都说是内史令刘赟下的毒。 刘赟吓坏了,立即与关瑾,曹珍,范文进,于昌松等人密谋,一不做二不休,冲进宫中将李仲琰的几个儿女都给杀了。 之外又杀李氏亲族上百人,差不多算是给李轨绝了根,当年的乡党们下起毒手来,比之仇敌不差分毫。 曹珍资格最老,想当皇帝,关瑾却不愿意,认为自己功劳最大,当为众人之首,明争暗斗之下,又并了几场。 姑臧城中的形势是极其不妙,外间的将军们也在迟疑,是不是要带兵回去姑臧帮着中意的人选争一争皇位什么的,或者自己来当皇帝也不错嘛。 就在这个时候范文进说服了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帮着关瑾冲进了曹珍府邸,杀了尚书左仆射曹珍以及他的亲信数十人。 一时间弄的姑臧城中人人自危……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关瑾想当皇帝也不成了,关瑾之流依靠的是李轨起家的这些人支持,一旦产生内讧,他们的力量就会越来越衰弱。 关瑾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杀了李氏族人也就罢了,还杀死了曹珍等人,他们在西北的根基其实已经被关瑾等亲手斩断。 而且很多人认为关瑾嗜杀,六亲不认,不想让他当皇帝。 于是关瑾就死了,他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把自己和亲族埋了进去。 范文进只用了一杯毒酒,便让大凉彻底凉了,真可谓是时势造英雄,当年李破派他来姑臧的时候,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派去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而无论是谢统师,还是韦士政,都没有自己当皇帝的念想,西北的民风太过彪悍,连番变乱之下,前车之鉴太多,让他们轻易不敢出头了。 于是范文进再把众人聚到一起的时候,说法就没那么多了,一群看谁都像杀手的家伙凑到一处,手按着刀子,在范文进提议之下,勉强达成一致,向汉王投诚了。 可惜闹腾的时间太长,拖到这个时候,屈突通已经献了秦州,西北的降人们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可群龙无首之下,又有范文进坚持己见,也无人再有反复之心。 这些人几乎是稀里糊涂的便降了,等到西北捷报送到长安,李破才开始皇帝生活的第一天,这个惊喜比较大。 而在这之前,驻军于秦州的张伦刚接到范文进的书信,立即让李年率数千骑军飞速赶往姑臧,一路之上西北诸郡纷纷改旗易帜,重新打起了日月星辰旗。 其实这个时候汉王已经成为了大唐皇帝,旗帜也已改换了样式,虽然李破对日月星辰旗情有独钟,只是让何稠做了些微调,将颜色也变了一下,可确实与前隋的日月星辰旗有了明显的区分。 当长安收到西北捷报之时,李年已经率军进入了姑臧城,并传檄于河西诸郡,令各郡以及各部将领立即归降。 同时也让西北的人们晓得,汉王李破已然击破李渊,占据了西京,称帝只在早晚之间。 ………………………… 太极殿偏殿,李破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捷报。 不远处有两人安坐,一个人身形修长,容颜俊伟,一身的书卷气,正是如今任职通直散骑常侍的颜师古,与杨续两人轮流顾问于李破左右。 颜师古是雍州万年人,祖籍山东琅琊,出身书香世家,父祖皆为当世名家,而颜师古本身也不差父祖分毫。 他是关西文名远扬的文坛大家,三十岁便多有著述,李渊爱其文才,任为中书舍人,是百兽宴中的常客,宴中李渊常令其吟诗作对,诸人莫及,荣宠冠于当时。 换了李破来当皇帝,国号没换,可人就不成了,岑文本代其为中书舍人,颜师古则来到了门下省,成为了通直散骑常侍,差不多就是后来助理,秘书,记事员等职位的综合体。 所以他的座位和另外一人不同,他是在这里陪着皇帝办公的。 而另外那人满身的风尘好像还未消去,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军旅痕迹,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再加上旅途劳顿,看上去分外苍老。 可精气神还在,顾盼间总有威严流露,他就是从秦州赶回来的屈突通,一个非常典型的关西贵族。 这人是内附的奚族后裔,没传几代,外族的一些生理特征还很明显,比如说单眼皮,大饼脸等等。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重新被委以兵部尚书之职,王智辩则建牙开府去了。 屈突通辗转来去,最终又回到了兵部尚书任上,心里滋味也很复杂,瞧着上面安稳坐着的那个年轻而又强壮高大的新皇帝,李渊的形象不期然的便在屈突通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然而两个皇帝根本没有可比性,无论家世,经历,年纪,行事方式等等,都大相径庭。 可能唯一有些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好像对唐这个国号都很热衷? 即便已经算是五朝老臣的屈突通想到这个,不免也有些荒诞的感觉,大唐还在,皇帝也都姓李,可却换了天地,真真是不可思议。 可最终大家都颇为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也许是这些你发生了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吧,反正不管怎么个说法,没几个人在这事上进行纠缠。 新皇任性了一次,顺利过关。 捷报很简单,西北再次大捷,只对结果进行了简单的描述,并没有涉及到过程。 可捷报还附有凉国尚书右仆射范文进的亲笔书信,里面叙述了整个变乱的前因后果,当然其中肯定有所夸大,可李破还是能大致上能把握到当时的局面。 这已经不是范文进第一次为自己表功了,当初他参与到凉国内乱之中,并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时候,便曾派人捎回书信,告知汉王他已经成功的“出使”了凉国,并在这里做了官。 但他范文进并非贪恋富贵之人,依旧是汉王派来凉国的使者。 其实第一次接到范文进的书信的时候,李破也很感惊诧,他倒不是对凉国的内乱感觉难以置信,而是西北那些人竟然能容忍一个使节出任高官,真的很让人难以理解。 而且范文进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还有个安兴贵是李渊派去的使者,在那里竟然担任了大将军这样的职位。 你瞧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一次叛乱始于安氏兄弟,第二次果然是范文进兴风作浪。 结果嘛…… 这封捷报,甚为鸡肋啊,李破暗自叹息。 西北不毛之地,在中原纷乱之时收之无益,如今就算尽有河西之地,短时间也不可能在这里养马,通商了。 而且姑臧迭经叛乱,人心思变,各处一有不对,便会有人跳出来兴风作浪,很难恢复稳定。 尤其是那里各族杂居,经过这些的战乱,种下了血仇无数,这也根本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消弭得了的。 吐谷浑,突厥,土羌等等各族部落都将是祸乱之源,而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暇西顾。 也许这封捷报唯一的好处就是军事上的高歌猛进,会增加他治下的人们的凝聚力,好消息,尤其是开拓疆土的好消息,是如今人们最愿意听到的东西。 天下乱的太久了,民心思安,不管是贵族,还是百姓,都渴望着前方大捷,因为那意味着离着天下一统又近了一步。 ……………………………… 李破仔细看完,抬头望向屈突通道:“西北大捷,卿怎么看?” 屈突通并不迟疑,来之前肯定已经想好了,“臣以为李轨已殁,凉国不足为惧,之前驻于秦州迟疑不前者,一是未有诏书令我率军西进,二来取之无益,其实只待天下稍定,凉国不攻自破矣…… 如今嘛,早了些,不若令其自守,我在旁稍稍观望即可。” 其实他还有话没有说,十几万人驻于秦州数载而不曾稍动,除了以备西凉以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世民在西北军中的亲信太多了,只有把这些人调开的调开,斩杀的斩杀,才能令人放心。 如今李世民没了踪影,李渊,李建成父子也已死了,那么也就没必要向新主提起了。 ………………………… 这个说法和李破想的几乎是不谋而合,于是轻轻点头,“让吏部给有功之臣颁赏,西北降臣尽都留用,居于原职,有冥顽不灵的,令其伐之,所得尽归有功之人所有。 兵部呢,传令给李年,让其择西北各郡官吏,将领子女从军,我正缺亲信卫士,送他们回长安来为我效力吧。 传令李年,薛万彻,尉迟恭回军京兆休整,为他们准备好马场粮草……你知道为什么吗?” 屈突通正听着,心里琢磨着这一条条一件件,算是全盘接纳了他的意见,可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些可真不容易,一边颁赏,一边收人质入京,再有就是令西北人相互攻伐。 真真是思虑清晰,考量周全……如果换成是李渊,又会怎样应对呢?可能结果差不多,但过程嘛,肯定不会这么干脆,总得拖上个十几天。 还是那句话,两个人没有半点的可比性。 第833章密报 屈突通还不了解这位新主的性情,李破在军事上从来都很果断,只有政事上才会走正常的流程,这和他起家的过程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他和李渊是不一样的,可以说他是一个标准的马上皇帝。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一个为什么,屈突通不由一惊。 他立即按照习惯,稍稍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人老了眼神不太行了,瞅不清楚,而脑筋其实也反应没那么迅速,只能慢慢想。 尉迟恭,李年,薛万彻……他刚回京,时间并不足够他熟悉这些名字都代表什么,他从西北归来,尉迟恭,李年两人都见过,率领的都是大队的骑兵。 声势浩大,来去如风,便是大隋强盛时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突厥也不成,那边倒是骑兵颇众,可甲胄,弓箭上却不如晋军齐整。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率领的应该也多是骑兵,薛万彻所率兵马正驻扎于河南。 而召集数万骑兵来到长安左近休整?不去西北平息凉国降后的那些叛乱,又肯定不是为进兵河南做准备,难道是想在此过冬不成? 虽然想的慢些,可屈突通领兵多年,对军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良久过后,才拱手道:“至尊可是要聚兵以备突厥?” 屈突通细思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而且应该是防备突厥人从榆林方向来攻? “一叶落而知秋风至,卿果然了得。”李破文绉绉的赞了一句,“之前北边来报,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正在征召各部战士至汗帐汇合,有用兵之意,想来不是寻西方同族的麻烦,就是想率众前来恭贺我称帝。 若其南来,朕不能率军迎上一迎,岂非失礼?” 秋末,牛羊正肥,战马也上了秋膘,正是突厥人用兵的最佳时节,李破从来没有放松过对突厥的窥探和防备。 而他麾下的突厥人很多,再加上驻于定襄郡大利城的突厥大罗便阿史那罗恒的暗中帮助,突厥有何异动,大多都能被北边的宇文歆探知。 今年草原上还算平静,突厥汗国大致上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女主登位的事情慢慢平息,突厥人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接受的大多也都被斩杀殆尽了。 一旦突厥内部的纷争告一段落,突厥的威势也就显现了出来,他们北边的宿敌在迅速溃败,逃去远方。 在东边他们和契丹人,靺鞨人的纷争正在加剧,因为这些野人部落正在激烈的反抗突厥的欺压。 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并不是一个仁慈或者是有智谋的汗王,他好色,残酷而又暴躁的名声正在东方的各个部族中流传。 尤其是他在帮助契丹人击退了室韦各部之后,契丹人和室韦人的残余开始渐渐融合了起来,声势渐渐壮大,开始反抗突厥人的横征暴敛。 而野蛮的靺鞨人更为直接,他们被突厥人赶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可却并未忘记突厥人带给他们的伤痛,于是一到秋天,便成群结队的出来劫掠突厥部落,骚扰的突厥人烦不胜烦。 而且突厥人和高句丽人的纠纷也在加剧,随着高句丽人的大幅衰弱,突厥人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在了辽东城下,这让高句丽人非常愤怒,他们大声的谴责盟友的背信弃义,却又对他们的行为无可奈何。 而更让高句丽人愤怒的是,突厥人正打算将整个辽东变成他们的牧场,突厥人的身影正在向辽东腹地蔓延,可高句丽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并无法阻止这种侵扰。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正在为突厥汗国制造越来越多的敌人,却对南方窦建德的种种提议兴趣寥寥,因为之前有太多故事告诉他,和南边的人打交道给他带不来任何的好处,还很可能触怒他们的汗王,阿史那杨环。 而相对来说,和他并列的颉利汗并不比他差上多少,在击溃了西突厥射匮可汗之后,颉利汗在突厥的声望达到了巅峰。 他是如今突厥人当中最为英明的统帅,无数的突厥勇士都想为他效力。 也许是西方汗的部众损失惨重,实力大幅削弱,也许是西方汗的帐篷离着突厥王庭更近,也许是王庭之中说西方汗好话的人越来越多,反正不管怎么样,突厥汗王阿史那杨环给予了颉利汗非常大的信任。 她甚至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阿史那求罗,使阿史那求罗的名声更上层楼。 而在这个秋天里,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发出了汗令,征召各部勇士去圣山脚下聚集,战争的意味非常明显。 当宇文歆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急报于李破,顺便带来的还有他对汉王称帝的殷切盼望,作为代州总管的他,现在真的非常希望来个衣锦还乡。 他在代州任职已经七八年了,从开始的雁门郡守一直作到代州总管,并接连数次出使突厥,其才能和忠诚都不用怀疑。 不过也正是如此,李破才将他留在代州任上不动,为的就是防备突厥南下,因为宇文歆不但知晓突厥情势,而且还曾领过大兵,在关键时候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唯一可虑的就是这人很可能在绝望的时候做出些事来,比如说他献晋阳的时候,就分外的干脆。 另外这人有个很不好的毛病,有点媚上欺下,当然了,瑕不掩瑜,李破用人向来能扬其长避其短。 如今那个献了晋阳,并鼓动他在王氏围墙下面听墙根的家伙,已经成为新生的大唐于北方的第一道屏障。 消息传到长安,李破已然称帝,这会消息延迟的就是这么厉害,让人颇为无奈,就像是宇文歆得到消息,再传回长安,阿史那求罗那边说不定都动兵了。 这对于李破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突厥趁隙南下,会对之后的许多计划造成非常大的困扰,甚至是改变。 那边屈突通也是皱紧了眉头,阿史那求罗……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突厥西方汗换人了?俺怎么没有听说? 阿史那咄苾呢?据说那可是突厥人中的一头猛虎,难道是被人杀了? 对于北边的消息,如今除了李破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如当年前隋般消息灵通了,甚至南方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北方那个强邻竟然换了一位女主人。 至于屈突通最近一次得到来自突厥的消息还是因为陈叔达和独孤怀恩出使突厥王庭,独孤怀恩被放了回来,陈叔达倒霉的被削鼻割耳,却被送去了晋阳。 这对于李渊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同时倒也得到了突厥的一些消息,阿史那杨环竟然成为了突厥可汗,你说到哪说理去?突厥那样的草原帝国,竟然出现了女主当政…… 当时李渊和他的臣下们震惊外加恼恨之下,于是绝了突厥之好,再没什么交往,于是突厥的消息也断绝了下来。 这些年李渊最怕的其实不是诸侯们能怎样怎样,而是突厥从榆林方向南下,或者是突厥人与李破勾连,大举南下。 “臣不知阿史那求罗为谁,可至尊若想亲征于外,臣以为不可,不若遣一上将迎之……” 根本不熟悉情况,屈突通也只能这么说了。 李破笑笑,摆手示意颜师古,颜师古将早已准备好的数封密报全都呈给了屈突通,并站在他的旁边一阵解释。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李破便道:“前年西突厥射匮可汗东来,阿史那求罗迎之,力战而胜,射匮可汗狼狈西窜,可突厥王庭也受创不小。 如今不过两载,还想聚集大兵而行征战之事,实自取死路矣,他去西域也就罢了,若敢南窥,当让其晓得我大唐不容轻辱。 你回去好好瞧瞧这些密报,兵部要拿出一个可行的方略来,尤其是大军的粮草,要和户部一道准备好了,今年秋末的战事不会只此一场,可不能乱了方寸。” ……………………………… 屈突通慢慢行出太极殿,外边的阳光洒下,让他眯了眯眼睛,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可突厥人欲要南下的消息还是压的他心里沉甸甸的。 突厥这几十年一直是中原帝国的强仇大敌,两家有时会和好,相互联姻,可更多的时候是勾心斗角,相互攻伐。 作为前隋遗老,跟突厥人打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也无多少畏惧之心,只是正值大唐用兵之际,突厥人突然有了异动,他不晓得这一战能不能打的起来,或者能不能打的赢。 他想起了在秦州见到的那座骑兵大营,想起了之前听闻的那些消息,于是便也觉得,和突厥人一战也并非那么令人担忧。 他在殿中大致看了一下这些密报,又有颜师古在旁边解说,他别的倒还有些模糊,可突厥人在走下坡路这一点却十分确定。 它还能像十余年之前,聚三十余万铁骑蜂拥南下不成?若来敌不多,完全可以一战。 而最让他放心的是,皇帝那笃定的态度,无形中便给了他几分信心……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34章举荐 屈突通看的确实没错,李破很是笃定。 与突厥争锋,他可从来没怕过,当年在云内也只几千兵,就敢跟突厥往来厮杀,如今作用数十万骄兵悍将,还能被个什么颉利汗掀翻在地? 他此时在想的是,如果阿史那求罗领兵南下,那么这是突厥王庭的意思呢,还是突厥西方汗的战略独走? 若是前者,就不能不提防突厥人攻马邑,甚至还得防备窦建德,梁师都等人趁火打劫,可阿史那杨环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吗? 他刚击破李渊称帝,那边就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挥兵来攻,是怕他统一中原,养虎遗患?应该不至于……毕竟他还是突厥可汗的女婿呢。 知道李渊已殁,阿史那杨环应该先感谢他为杨氏报了大仇,而非是立即起兵来攻灭他这个恩人。 可要是后者的话,阿史那求罗……是想为他的岳父阿史那咄苾报仇?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甚或是他真的想带兵去攻打西突厥? “传诏给代州总管宇文歆,令其立即派人去突厥王庭,厚贿突厥贵戚,问一问阿史那求罗起兵的前因后果。” 有颜师古这样的人在身边,也就根本不用李破动笔了,只是颜师古还没得到他完全的信任,杨续就比较妥当。 至于王琦,已经去到后宫做起了皇后娘娘的笔记官,受封昭仪,正式的有了名分,算是对她这么多年来贡献的回报。 昭仪,九嫔之首,相当于后宫中的宰相,帮助后宫的女主人们管理后宫事务,正二品的品级,自然不会辱没了王氏女儿。 而论起文才了,不论是王琦还是杨续,都无法跟颜师古相提并论,人家是文坛大家,可不是靠着家族在做官。 像李破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有颜师古相陪数日,便越发的懒惰了起来,随口吩咐,便能很快的形成辞藻华丽的文字,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你说方便不方便? 实际上李破也明白,这是大材小用了……可文章做的好的人,在这年月并不算吃香,若无韬略兵戈防身,很难去到一些要害位置,单纯的文人,在此时的人们看,很多时候都是误事的代名词。 所以就算李渊很赏识颜师古,也不可能让其独当一面,李破亦是如此。 ……………………………… 第一天当皇帝,李破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大家的称呼都改了,服饰,旗帜之类的都换了新的,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多,好像永远也做不完。 好消息坏消息一股脑的涌了过来,让他有些头疼。 顺便要说一句的是,家事也有点不顺,李靖估计是怕妻女反对,领了兵部调令之后,立即带着几个挑选好了的人上路去宇文镬军中任职去了。 于是左侯卫大将军,蜀中行台兵部尚书李靖新鲜出炉,官衔看上去很吓人,比之当年秦王李世民也不差什么。 可应该糊弄不住宇文镬,他是宇文歆堂弟,正经的关西贵族,消息灵通着呢,皇帝的老丈人去到军前,即便名头很吓人,能不能领兵也只是宇文镬的一句话而已。 这个时候看的是两个人的配合,若是这两人先掐起来,那只能说明两人都犯了糊涂,李破抡起大棒子来就能把他们都敲晕了。 当然了,皇帝的诏书会随着李靖一起去到宇文镬那里,谅这两人也不敢不听令行事。 其实从李靖孤身上路,只带了二百兵护卫就能明白李破的意思,他最多也只能为宇文镬副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老丈人威望太低,需要积攒功勋,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如今加了许多官衔,已然是特殊照顾,其他的就只能靠李靖自己的努力了。 只是李靖跑的快,他却跑不掉,李碧被母亲埋怨了一阵,按照习惯想把账算到丈夫头上,李破则以称帝在即为由避了过去,夫妻两个你来我往的斗了几个回合,终于在称帝这样的大事面前消停了下来。 还有就是七月末的时候,阿史那容真在晋阳汉王府中诞下一女,母女平安,李破很是欢喜,却也无法跟旁人说什么。 这年头生儿子才是硬道理,女儿嘛就不行了,即便是公主也是如此,臣下们最多就是道上一声恭喜,绝对没人把这当做什么大喜事来恭维他们的主人。 那样的话,你是在恭喜人呢,还是在讽刺人家生了女儿? 而且李破膝下只有一子,很是单薄,若不能继续生儿子出来,大臣们会非常惶恐,就像现在,李破称帝之后,有人已经在想着给皇帝选秀了。 贵族们倒是很欢迎,与新皇联姻那是一些家族的头等大事,如果皇帝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喜好的话,有些人家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能将嫁给李渊父子的女儿趁机塞进来,结个“善缘”什么的。 ……………………………… 用过午饭,吏部尚书温彦博入见。 赏功名录已然拟定完毕,经过了皇帝,中书的审阅,应该能发下去了,温彦博这次来,是最后一个程序,问问皇帝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想把谁加上去,就赶紧开口,不然发下去之后,就无法更改了。 这是皇帝的特权,也许谁对了皇帝的眼,就此在这么一场开国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封赏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可就太幸运了。 李破没让谁钻了空子,只把那厚厚的赏功名录翻了翻就算过了。 “西北的事情知道了吧?” 温彦博点头,“臣已晓得,至尊是说,献国之功要加进去吗?” 李破摇了摇头,“不用,先把这些封赏出去,等的时间太长了,别寒了人心……嗯,还是加一个人进去吧,封范文进为凉州总管,长平郡公,此人功大,之前却是小瞧了人,你们吏部要寻个可靠的人去姑臧,好生安抚。” 范文进为谁温彦博晓得,当初派了这人出使河西,温彦博还曾谏止过,认为这人年纪轻轻,无甚才能,去了恐怕误事。 如今看来这才是小瞧了人,还是皇帝眼光独到,识人之精准实在令人赞佩。 温彦博应了,看皇帝好像再无其他吩咐,便趁机道:“至尊委臣为尚书右仆射,臣自当尽力为之,为至尊分忧解劳,可又兼吏部尚书,臣恐分身乏术,误了大事……臣请交卸吏部尚书之职,还请至尊允准。” 李破诧异了那么一秒,便笑道:“怎么……别人都在趁此良机拼命讨官,你这倒好,竟是要向我交卸权责,是嫌封赏不够吗?” 温彦博则道:“臣受恩深重,怎敢如此?臣说的可是真心话,至尊晓得臣的,权责重不重臣并不在意,只要能稍助大业,臣必倾力而为……” 李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遇你于幽州,至今已近十载,向来托以心腹而不疑,看重的除了你的才能之外,就是性情直率,少交朋党。 若是苏亶说这话,我定要想想他为何如此,你却不用,说吧,若你卸任吏部尚书,可有贤才举荐?” 温彦博听到这一番话,心里的感激那就不用提了,连连逊谢不已。 实际上君臣之间相得已久,并不需要再表什么忠心或者是赏识之类,只是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往往接着便能升迁尚书左右仆射,或者中书侍郎,中书令之类的职位。 所以这需要一些解释和相关的态度。 而话说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李破同意了温彦博所请,之后经门下省给出诏书,再传以中书,中书回执同意或者反对,给出理由,反对的话来往几次,嗯,差不多第二次,中书便能明白皇帝的态度了,职位的调换即可完成。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咪\咪\阅读\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吏部侍郎封德彝,遇事机敏,公务娴熟,深有才能,至尊可愿见一见此人?” 前吏部尚书封德彝……李破当然记得这人,之前还见过一次,年纪可是不小了,和其他两人一起觐见,也没瞧出多特异的地方。 李破瞅向温彦博,终于露出些狐疑,“这人风评可不怎么好……你确定要举荐此人给我?而且吏部尚书之职如此要害……你才与此人共事了几天,就如此看好?那还真是有很大的本领了。” 说到这里,李破笑了起来。 看到他那慢慢变得越来越灿烂的笑容,温彦博不由大恐,这是要坏事啊,可他性情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至尊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此人之才臣确实看好,臣负举贤任能之责,不敢荐无能之人予至尊。 臣以为应该见见此人再做道理,另外,还有前刑部尚书皇莆无逸,廉洁奉公,身具节义,才识过人,也可为候选。” 李破慢慢收敛了笑容,他对待温彦博确实与旁人不太一样,就算不满,也会过于苛责,而皇莆无逸就比较正常了。 瞅了瞅温彦博,李破心下开始吐槽,你说我用人不拘一格,是在讽刺我用了些歪瓜裂枣吗? “行吧,传吏部侍郎封德彝,刑部侍郎皇莆无逸来见,等见过了人再说,赏功的事情发下去,赶紧做你的尚书右仆射去吧。” 第836章献策 封德彝见韦节从里面出来,心中不由暗笑,也不知这位韦夕郎的事是怎么了结的,看上去应该是没怎么吃亏。 他消息很是灵通,韦节这次闹出的笑话从中书传出来,先就传入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耳朵。 说什么的都有,可封德彝觉着韦节那样的聪明人,不应该办这样的蠢事,估计是人家故意的。 在他看来,任谁在一个职位上待久了都会如此,即便那个职位是宰相也是一般,因为不管是从自身考量,还是从皇帝或者上官那里看来,在任上太久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党羽众多,尾大不掉。 英明的上位者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聪明的下属也会极力避讳,韦节显然是个聪明人…… 就是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韦氏那边是不是也能容忍失去一个黄门侍郎的职位。 而让封德彝感到有趣的其实还是韦节与中书来往的书函,宫门落锁成了重点,也不知道去到皇帝手中,看到这些会是怎么一副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吧? 皇莆无逸和他就不一样,没那么多的戏,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位严于律己的人物,内外如一,是忠实的孔孟门徒。 先叫进的是封德彝。 一天下来,见了这些位,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而且商谈的都是大事,嗯,除了韦节那厮以外。 李破也有点疲惫了,让人送上了茶汤润润喉,醒醒神,心里还在念叨着,当皇帝真不容易。 还是当汉王那会轻省的多,哪像现在,官职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想当官的人同样数不胜数,最可气的是,还有温彦博,韦节这种不想权责太重的家伙来添乱。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他接下来要见的这位却是一个标准的官迷,而且从传闻上来看,这还是一个滑不留手的角色。 就算李破自忖已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官员,可封德彝还是属于比较珍稀的那种,传闻那些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传闻而已,可温彦博才来长安几天? 竟然就在他面前开始力荐此人,莫不是这人会法术吧? 李破不由揉了揉额头,长安真的是很大,什么样的妖孽都能碰见…… 白发苍苍的封德彝行了进来,给天子见礼,随即在皇帝示意之下安然落座。 这人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了,皇帝死的活的当面就见了好几位了,风浪也已见识无数,世间还能让他惶恐的事情应该是不多了。 李破觉着不应该跟这样的人绕圈子,估计也绕不过这人,所以决定开门见山的说事,“温大临荐你为吏部尚书,也算是官复原职…… 只是你既无寸功于我,风评又差,那么多贤才就在朕的手边,也无虞于忠心,那为何要用你居于要害?” 直来直去,短兵相接,封德彝眨巴着眼睛,目光闪烁,开场白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也太粗鲁了,一点不合官场规矩,尤其是作为一个帝王,怎么能如此失态呢?瞧瞧人家李渊,就从来不会这么直接的质问臣下……这些话说的太难听了。 如同锱铢必较的商人在讨价还价,成何体统? 封德彝余光瞄了瞄远处奋笔疾书的颜师古,你说你一个通直散骑常侍,什么时候变成了起居郎了?规谏天子的职责都忘了吗? 殿中侍御史呢,怎么不见踪影?真是该杀…… 这位对朝廷官制太熟悉了,心中一旦有了不满,能把所有相关人等都拎出来示众,而且理由随想随有,还保证绝无差错。 心里没闲着,嘴上也不慢,以他如此年纪能做到这一点,是真心不容易,人和人也是真不能比。 “至尊容禀,外间传闻臣尽知之,可臣为官以来全凭学识才能,党附他人者,必尽力辅佐,从无懈怠,亦不惧毁誉。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臣便是那宫人……所谓主明则臣贤,主弱则臣黯,无论杨公,虞公,还是宇文化及,需臣出力,臣便尽力而为,德行或许有亏,可忠心之上,众人皆不如我。” 这才真叫做巧舌如簧,连李破听到这里都要暗自赞上一声佩服,瞧瞧他跟的这些人,杨素,虞世基,宇文化及,各个都是权臣,而且一个不如一个,也真是难为这人还能坐在此处侃侃而谈。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番话听上去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往往都是李破自己用歪理来说服别人,这是头一次被别人的歪理所左右。 你还真行,外面传闻不虚啊,这人品性实在有问题,只要仔细琢磨一下就能发现,这厮把自己的罪过都推给了他的恩主们,就这样还谈得上什么忠心? 狡辩之词,只是能逻辑自洽而已。 李破微微冷笑,“虞世基为人乱刃分尸,宇文化及为窦建德擒杀,头颅被送去了突厥王帐,至今仍悬于金狼旗上,即便是杨素,也心怀畏惧,最终绝食而死。 你不会忘了李渊的下场吧?难道他们都不英明吗?” 这种辩论封德彝是不怕的,他只稍稍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便笃定非常的道:“杨公用我,欲结交朋党,之后便人多势众,权倾天下。 虞公用我敛天下之财入其私库,之后便富可敌国,奢侈有若王侯。 李渊用我参与朝政,整饬朝纲,遂内外井然,即有秦王,太子之争,亦不能动摇国本。 宇文化及……贪吝横暴,臣不愿与之为伍,遂远离其人。 如今至尊在此,又欲要何为,臣必能急至尊之所需,且无虑于宇文,虞氏之祸矣。” 你可真能吹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幕后boss呢,其他人也就罢了,杨素,李渊那样的人也是你能左右的了的? 你这经历让那些瓦岗匪听了,估计都得翘起大拇指道上一声佩服吧? 可话说回来了,吹牛归吹牛,李破问的问题都极其尖锐,这边接的竟也密不透风,李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杨素,虞世基,李渊,温彦博这些人都会赏识此人了。 说话是真好听,往往还有洞彻人心的力量在里面。 李破惯会揣摩人心,今日算是遇到了对手,他现在想的是,此人是一直这样聪明外露呢?还是见到自己才特意显露本事? 其实只这寥寥几句问答,从温彦博那里带来的几许火气也就都消了,还是那句话,李破喜欢聪明而有趣的人物。 像是李靖,表现就有点差,所以李破待他便不如何稠,陈孝意。 火气消了,李破也还想再试试,便道:“你这些话呀,颇多狡辩……对自己的才能倒是自信的很,听温大临说,你曾与他言曰,不出两三载,天下便归一统,我想问一句,何以见得?” 这话一出,封德彝心中便是一喜,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必须要感谢温大临,换了旁人可不会如此诚实,最多给他荐举一下也就完了,毕竟无亲无故的不是? “臣之大言,竟入陛下尊耳,甚为惶恐,可臣之所言可并非吹嘘之词。” 李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下时哦了一声,“那就说来听听,天下战乱已久,若真能在两三年间结束这纷纷乱世,真是求之不得。” 封德彝算是已经适应了这种说话节奏,也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道:“杨广无道,失天下民心,遂就死于江都,而天下也是烟尘四起,诸侯并起,行汉末故事至今已有十余载矣。 直到至尊灭李渊,尽有关西诸郡,天下诸侯实已所剩无几。” 李破耐心的听了下去,这是个开场白,倒还算简洁,要是详细的说一下,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实际上李破也觉得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应该已经来到了尾声,李渊都死了,其他人应该也快了吧? 至于有多快,两三年……是不是有点少呢? 其实这也就意味着,李破是同意封德彝的观点的,只是没有封德彝那么乐观,当然了,也不排除是这厮语出惊人,惹人注目的一种手段。 若是那样的话,他这位皇帝会非常生气,那你以后也就不用再吹牛了。 封德彝还在继续,“南有萧铣,杜伏威,北有窦建德,王世恽守洛阳,已如冢中枯骨,李孝恭在蜀中,多年来无甚建树,料也平庸,不久即为阶下之囚,可以不论。” 李破听到这里,已经咬了咬牙,但愿如你所言,不然你跟俺的玩笑可开大了知道吗? “东都洛阳乃天下腹心,王世充,李密在此纠缠多年,如今只余王世恽困守孤城,粮草断绝,估计人竟相食之惨像已是不远。 窦建德,萧铣之辈逡巡而不敢进者,惧于至尊而已,若我取河南,当也碍于两家虎视在侧,不能轻与而已。 今臣有两策,可破窦建德,萧铣于须臾……” 李破嘴角抽了抽,不用两策,只需一个就够了,还须臾……你以为是演义吗?吹牛不打草稿,若是那般轻易,将士们的血岂非白流了? 第837章落选 封德彝终是打错算盘了。 李破是谁?曾经随军征伐过辽东,也曾在冰天雪地里和突厥人拼死缠斗,更曾率军数入云中草原,杀的突厥人心胆俱寒。 率军出幽州,斩杀幽州总管罗艺,以及宋金刚等,只数千骑,便让窦建德数十万大军逡巡而不敢进。 与李渊争雄,一战陷晋阳,再战破介休,接着便大破李神通,全有河东之地,一直到进入西京长安。 这还不算那些零零星星的战事,比如说李世民袭龙门铩羽而归,再比如说争夺蒲坂的战事,还比如说,一些突厥部族对马邑郡的袭扰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 打了这么多的仗,他率军斩杀的敌人估计堆起来都能铺满了长安,还不止一层,再艰难的处境也经历过,再凶悍狡猾的敌人也见识过。 你想在战略战术上对这样一个人有所影响,那必须有真材实料,夸夸其谈,大言三分天下可不成。 封德彝本身并未领过兵权,只是随军征战过,相比于他治政的传奇资历,随军的那点功劳就十分普通。 换句话说,他是这年月标准的文人。 封德彝叙述的战略是很宏观的,没多少细节,谋士们想出来的战略大多如此,并不稀奇。 他的战略是围绕着东都洛阳进行的,都是想引窦建德,萧铣进入河南,然后败之,区别之处在于,上策是想让窦建德,萧铣为争洛阳而相互厮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下策则是进军洛阳,引萧铣,窦建德联手来攻,在洛阳城下挫其锋锐,再寻隙击之。 整个战略的重心在河南,在东都洛阳,也在中原,照他的意思,只要消灭了窦建德,萧铣两个中原势力,那么乱世大致上也就结束了,这个观点李破倒是很同意。 而他所言的战略唯一的细节之处则是,他和窦建德,萧铣那边的一些臣子有着交谊,有把握说服他们劝自己的君上出兵河南。 比如说窦建德的尚书右仆射裴矩老先生,就与封德彝有半师之谊,萧铣的兵部尚书周法明,左骁卫大将军宁长真等人,都曾与封德彝交往过。 这话其实也是不尽不实,有的人也许只和他见过几面,交往一说根本无从谈起,比较像是后来有人吹牛说我和谁谁谁很熟,我和谁谁谁喝过酒,其实没点屁用。 战略上大体就是如此,李破听了半天,破绽无数,粗疏的甚至让人无从说起,你跟他较真吧你就输了,宏大的战略却去纠结于细节,可不就显得你过于小气了吗? 就像是人家诸葛说了天下三分后,刘玄德却开始纠结自己的这点兵力和粮草不够去攻打汉中一样。 听了半晌,后半段李破就当笑话来听了。 也许之后攻灭萧铣,窦建德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向计划,可你真要信了封伦所言,那就是开玩笑了。 按照封德彝说的去筹备一场目的是消灭两家诸侯的战争,你想想事先该怎么准备吧,又该怎么去着手。 夸夸其谈,没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唯一让李破觉着还有点道理的地方在于,他对其他几家诸侯的阐述上面。 天下疲敝,百姓思安……李破治下,无论是晋地还是关西,都少经战乱,乃如今正经的膏腴之地。 其他人就不成了,经历了这些年的变乱,早已疲惫不堪,也许只要一场两场的战事,甚至不用大胜,一个诸侯就会轰然倒地,部众四散,接连投敌。 李渊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占据的还是蜀中以及关西这样的地方,可多年征战下来,如今战事上一旦失利,下场又是如何? 西北的凉国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窦建德,萧铣还能勉力维持,可疲惫之态连他们自己都能感觉的出来。 如今还能大规模急速扩张的也就只剩下了李破,所谓厚积薄发,多年的积攒在这一刻终是获得了回报。 明显的优势已经建立了起来,也许之后统一中原的战事并不如想象般艰难? ……………………………… 李破按了按手,让说的口干舌燥的封德彝停下,岁数也不小了,你可歇歇吧。 “战事上的事情还是让兵部以及卫府将军们去操心,你先且退下吧。” 准备了很长时间,却得了这么个反应,封德彝自是不甘,但他也晓得,这事有点办砸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急人之所急,跟着什么样的人办什么样的事。 而李破无疑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那么他便从一统天下的角度来进言,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可这确实也是他最薄弱之处,在战事上没什么天赋,更没有指挥过哪怕一场战争,空谈一番的结果就是,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只是他这人受过的挫折太多了,并不在意皇帝的冷淡,整了整衣袍,一丝不苟的再次行礼,谢恩,才后退几步,转身离去,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失态。 只是他不晓得的是,这位皇帝还有点小心眼,你语出惊人之下,竟然没说出点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来,浪费了老子的时间不说,还让人很是失望。 这笔账可就要先记下了,油嘴滑舌的官场不倒翁,风评倒也无虚。 及封德彝离去,李破并没有接着见皇莆无逸,而是从座位上起身,来回溜达了几圈,稍稍松泛了一下筋骨。 封德彝这个人即便其行不佳,可不论经历还是言谈举止都太特殊了,几乎与何稠等人同列,而本质上,其实是李破很喜欢的一类人。 聪明而有智慧,不拘泥于一般,就算品德上有所瑕疵也并非不能容忍,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驾驭这样的臣下会非常有趣不是吗? 颜师古已经停了笔,也没工夫搭理在那转圈的皇帝,开始整理之前的记录,以备过后查询,这是起居郎的职责,可现在皇帝刚登基,还没来得及指定起居郎,所以也就由他和杨续两人兼任了。 当然了对于他们而言,这并非是一个劳神费力的职责,只是参与的机密之事越来越多而已,同样的也是受到信任的表现。 杨续没什么,因为他跟随皇帝已经挺多年了,颜师古就有些特殊,显然是凭着他的名声获得了这个职位。 趁着这个空档,颜师古是真没闲着,让侍立在侧的宦官帮着整理好文稿之后,还要继续复核之前皇帝批复的奏书,看有没有遗漏。 与闻机密这句话,对于散骑常侍来说,真的很贴切。 冷不丁的,有人幽幽的问道:“你说封伦此人如何?” 颜师古意外的抬起头,见皇帝正望着他,赶紧起身垂首,却并未立即作答,评判朝中大臣对于别的官员可能有些忌讳,可对于散骑常侍,侍御史之类的职位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依照晋末遗风,大臣们相互攻讦,评判是正常操作,尤其是对自己的政敌,可不如后来那么婉转,那是有机会就要作妖,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给仇敌来上两下。 像贺若弼那样的大嘴巴,更是从早到晚说人坏话。 而颜师古和封德彝没什么仇怨,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他的评论便很客观。 “封公历经波折,愈老弥坚……以臣之浅见,其人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多才而少节,乃大奸之相,然妖禽孽狐,当昼则伏自如,得夜乃为之祥…… 尚书所言也颇自知,唯主人之意而励之,遂无寿矣。” 李破听了揉了揉额头,思索了半天,才算明白了人家说的大致意思。 封伦此人有奸佞之相,喜欢揣摩上意,攀附权贵,有才能却少大节,可不就是一副奸臣的模样吗? 后面几句则是勉为其难的辩白之语,说是变幻多姿的妖怪和狐狸为世人所诟病,可在白天里,他们会潜伏起来,只有黑夜才会出来作乱。 就像封德彝自己所言的那样,主明则臣贤,主弱则臣黯……这些有才能却没有品格的人,在英明的君王的治下,也会成为贤臣的。 这是封德彝自辩的话,听上去说的很有道理,颜师古也很赞同,而他们都把李破比作了有为的君王,小小的拍了下马屁。 颜师古的话比较中肯,李破沉吟半晌,觉着这人不适合当吏部尚书,这人若主掌吏部,说不定就把吏部弄成自己家的了。 李渊心大,他李破可不成,当然了,这人年纪老大,也不用太过提防,说不定过几年,人家自己就小跑着去拜见阎王爷了呢。 “传诏,封德彝调任黄门侍郎。” 一锤定音,封德彝费了老大力气,最终接任韦节去关门落锁了,另外一位黄门侍郎则是长孙顺德。 这两人皆是老谋深算之辈,在侍中缺职的情况下,门下省基本上也就由他们两人掌管,这下萧禹和温彦博要头疼了。 之后李破又见了皇莆无逸,这人品行没的说,能力上也很突出,在前隋地方上为官,考功皆为优等,后来在洛阳为官。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39章婚配 “谁啊?提亲你怎么晓得的?你同意了?我……” 李破急了,养了十多年的白菜就要跑了,李破心都开始抽抽了起来,别看平日里总说李春大了,再拖延下去嫁不出去云云,可真要到了出嫁的时候,鬼才晓得是个什么心情。 而且这不合规矩啊……让你自己选,可不是让你和人私下通什么声气,然后再来告知兄长,是哪个混账东西悄没声的把事情给办了,你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想到这里,李破彻底恼了,挥手就啪啪给了李春两下,扇的李春脑袋一点一点,一如当年兄妹相处时的模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看也有些好笑。 可其他人是万万不敢笑的,李碧皱起了眉头,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她和丈夫一道走了十余载,经历了多少凶险和挫折,才走到今日之地步。 今晚与家人同乐,是在庆贺他们夫妻的功业,同时也有与家人同享的意思,怎么就非得在此时闹起来?心里还有没有点数了? 恼怒之间,只挥了挥手道:“今晚兴尽于此,都回去歇着吧,今晚之事莫要外传。” 其他人正求之不得,纷纷起身行礼辞出,宫人们好像也在一瞬间就没了踪影,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最亲近的三个人。 瞅着那兄妹二人,李碧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她武力值足够高的话,一定会冲上去先将这两个混账胖揍一顿出出气。 但以以往战绩,她也只能和李破打个平手,李春就不用想了,一剑在手天下我有,李碧可不想在其手上持有利刃的情况下去招惹这只母老虎。 那边李破不解恨,又给了李春几下,才转头对李碧道:“让你瞧着她,让你瞧着她,怎的却有人提亲,你晓得吗?看你样子就不知道,可她自己就知道,你说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李碧一听,也是瞪大了眼睛,心里当即骂了声娘,这幺蛾子可出的不小,若不弄个明白,不定就成了笑话,他们夫妻两个这才成了皇帝皇后,要是接着就弄出一桩丑事…… 那得杀多少人才能平息下来?多不吉利啊?她的想法和这会李破所想简直不谋而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隋末乱世走出来的男女,心狠手辣的程度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李春今天喝的有点多,又蹦又跳的闹的有些欢脱,接着被打了几下,酒意上头觉着晕乎乎的,嘴上也彻底没了把门的。 “莫要打了……提亲的人是李药师的弟子,大哥你的师弟……元朗那厮入宫来与我说话,瞧他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就晓得没安好心,我逼问之下才晓得有人想要提亲。 我年纪也已不小,你们总着急想将我嫁出去,这次就如了你们的愿,怎的还都气恼成了这个样子?要不就去回了,我倒还想逍遥几年呢。” 李破龇牙咧嘴的扭头看向李碧,这老丈人还真是……亏他跑得快,不然倒要问问我怎么就有个师弟了? 想到这里,李破终于明白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声,“徐世绩……罪该万死。” 旁边的李碧刚才还恼着,这会却已讪讪的不敢说话了,李靖,元朗,那可都是她的娘家人,听这意思是算计到丈夫和小姑头上来了。 她心里也开始埋怨,你说你要是有意于李大娘子就光明正大的来提亲嘛,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处心积虑的,还能得了好去? 好事也能被你们给办成坏事……可话说回来了,瞧李春的模样……这是同意了?还真是难得,徐世绩? 这人在元三郎身边待过,还是她给选的人,应该是……河南降将?想到这个,李碧心里又哆嗦了一下,她可是非常了解丈夫的,丈夫不喜欢河南人…… 可反过来看,这人在不得青眼的情况之下,还能进入丈夫的亲军任职,才能之上应该不用怀疑。 其他的李碧就不甚了了了,她也闭了气,准备过后给元朗上上家法,多大的事情,你竟然敢不跟我商议便从中作梗,是不是这两年待的太安逸了?又准备作妖…… 李破心情大坏,吩咐宫人过来把李春弄去休息,并命令禁止她再带剑于宫中行走。 当皇帝的第一天,一地鸡毛,等李春走了,夫妻两个对视良久,李破气盛之际,李碧也不敢轻易招惹。 “你瞅我也是无用,妾身哪晓得此事,不然能不与夫君知晓?阿爷那里估计也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没留下什么话便出京去了,看来就是元三郎……” 李破哼哼两声,饮了一杯酒压了压惊,才道:“这等事还用问?定是那徐世绩求到了元朗门下,然后元朗又带他去见了老师。 只不过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小春晓得了而已……” 越说越糟心,又饮了一杯,加上之前喝的,不知不觉间头就有些晕了。 火气来的快,其实去的也不慢,毕竟是当上皇帝的人了,热血早冷的差不多了,刚才那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叹息了一声,“小春年纪确实大了,想把公主娶回去的人家肯定越来越多,可我确实不想把妹子嫁给这些关西人家,怕她受不了那些烂七八糟的规矩,也怕她一怒之下把丈夫给宰了。 这些世族子弟啊……杀了也就杀了,可却误了我妹子的一生,那可不成。” 李碧瞧着他,心中柔情渐起,不管丈夫在外面如何杀伐果断,可来到她面前时,一直都没变,还是那个对家人牵肠挂肚的小气模样。 于是凑到丈夫身边,给他斟了杯酒。 “既然如此,你还气恼个什么?我看小春自己好像已经允了,她眼光高峻,满晋阳的人都知道,如今却能有意于人,应该是件大喜事啊,瞧你这不高兴的样子,怎么?舍不得了?” 李破顺手和妻子碰了一杯,“确实舍不得,也养了这么多年,从一个不大点的孩子,跟着我从山林里走出来……” 说到这里,李破自觉失言,随即勉强笑道:“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不是,肯定不能一辈子养在宫中。” 李碧斜眼瞅了他一眼,好像根本没听出什么,只是再次给他斟满了酒杯,“就是这个道理嘛,在晋阳的时候求亲的就多,可你说小春瞧不上,那时也就算了,如今小春自己钟意,咱们怎好相阻?” 李破顺手又饮一杯,“徐世绩……当初在我身边任职时便有人说他想图谋不轨,我当时没怎在意,不想还惦记了这些年……此等趋炎附势之徒,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李碧顺手又把酒杯斟满,嘴上却笑道:“还有这等事?这徐世绩倒真是有心……不过话说回来了,如今夫君已贵为天子,哪家想娶长公主,不是趋炎附势了?” 李破点了点头,一杯接一杯下来他是彻底喝的多了,见妻子还想跟他共饮,不由得摆了摆手,喷吐着酒气道:“莫要再饮了,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可晓得?突厥那边有所异动,西北的烂摊子等着收拾。 窦建德,萧铣之辈若晓得咱和突厥有了间隙,不定就要来捡便宜,关西人也不太驯服,多少事等着我去做,唉,还嫌麻烦不够吗?” 李碧动作僵了僵,瞧着丈夫越发心疼,“咱们多少风浪都闯过来了,相信这次也不例外,突厥人又怎的?咱们也不是没跟他们较量过,一个个蠢笨的很。 若是夫君信得过,妾身提刀上马,也能夺几杆金狼旗回来的。” 这话说的豪气无比,外人听了也许觉着李碧在吹牛,可李破却是晓得,妻子领兵向前时如火如风,那不怕死的劲头,足以让许多男儿汗颜。 不由咧嘴大笑,“自古以来总听皇帝御驾亲征,却没听过皇后披甲上阵,你若去了,还能斩下金狼旗,我想突厥人必定羞惭万分,再不敢南窥了。” 李碧也笑了起来,因为这注定只能是夫妻两人间的玩笑话而已,之后的战事连李破都轻易不会再身临阵前了,何况是皇后了。 妇好的壮举,也许只能出现在部落年代吧? 几句闲话过后,话题又转了回来,“徐世绩的家世我很钟意,不需什么高门大户,后宫姓氏颇多,就不用小春做什么了,你说呢?” 李碧没半点迟疑的点头,这可是丈夫的心头肉,不是什么联姻工具,这一点她早已琢磨的很清楚了。 李破的话锋一转,“只是这厮到处奔走,专弄些小聪明,瞧着实在恼人,你让元朗去告诉他,让他老实在家中等着,若闹得满城风雨,我斩了他的狗头。” 李碧应了,“长公主选婿,倒不用什么媒人,只皇帝下诏即可……小春那里也得去问问,她方才若是酒话,又怎么说?” 李破将酒盏啪的顿在桌子上,“那就是姓徐的一厢情愿,竟然敢算计于我,好大的狗胆,定需让他晓得个天高地厚才成。” 第840章来人 月票月票 时间进入大业九年八月,云内变得不那么平静了起来。【】 南下的商队陆续到达云内,比往年少了一多半儿,但也有比较固执的家伙,非要从云内这里路过,有的是走惯了,不愿去别处冒险,有的呢,是想试试恒安镇的成色。 当然,这些都是大隋商队,突厥人大摇大摆出现在隋地,除了使节之外,那都是胆上生毛的家伙。 还是一切照旧,收税,收重税。 至于夹杂在队伍里的突厥人,肯定是有,但这年头不太好甄别,现在北方人奇形怪状的,差不多都带了些胡人血统。 再加上商队在草原上往来,商队中人一个个都被草原朔风吹的黑红黑红的,想要分辨出哪个是隋人,哪个是突厥人,十分的困难。 除非突厥是皇族血脉,瞪着一双蓝眼睛呢,比较显眼,但想在云内这地方轻轻松松捉住一只两只的,也就别妄想了,突厥人又不傻。 比较起来,隋人有diǎn小家子气,你看人突厥,对隋人的商队很欢迎呢。 比如说恒安镇的李参军,就非要从商队里把突厥人都揪出来。 他的办法,粗暴而干脆。 先就一个个的问,家住哪里,有何人作证,说不清楚的弄出来,口音不对的弄出来,没人跟他同乡的弄出来。 基本上,来自塞外的突厥人,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至于为突厥人效力的隋人,那就不太好说了。这些商队中人,人家突厥贵族勾勾手指头。十个里得有九个就会半乐颠颠朝人摇尾巴。 毕竟,这年头为突厥人效力。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国家观念非常的淡薄,皇帝跟北边称臣都是常事,何况平民百姓了。 实际上,李破这么针对于突厥人,也非常的不合时宜。 因为大隋和突厥毕竟已经休战多年,突厥还为大隋臣属,两国现在算是交好之国,李破这么起劲儿的折腾。也就是在大业九年,没人顾得上来管他,不然dingdiǎn,os;的话,也许一封突厥人的抗议文书,就能要了李破的小命。 当然了,也正是在大业九年这样一个时间段上,李破才会这么做。 天下乱象已成,突厥人南下是早晚的事情,像云内这样的准前线。不经营好了,那纯属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不过,这年头大隋和突厥汗国的相爱相杀的奇异关系,也让李破很是头疼。 但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其实这些商队,在李破看来。没一个好东西,只要让人仔细搜上一下。商队中人身上肯定有不少北地大族跟突厥人往来的信函。 后来李破想了想,也不愿意再伤脑筋了。 反间谍反的那么细致。也没什么用,他现在既不能把这些商队的人都杀了,也不能去找那些私通突厥的人们的麻烦。 何必浪费感情 李破豁然开朗,于是,严令商旅不得进入云内城,以及恒安镇,在城外驻扎进行补给,然后就陆续放他们南下了。 想来,经此一遭,还敢从云内这边走的,那真就胆肥了,多数也是别有用心,那还客气什么呢 其实没过多久,就在云内进入冬天的时候,北边终于来人,想跟恒安镇的人交流一下了。 也不是突厥王庭的使者,恒安镇还不够那个资格。 只是恒安镇的小虾米,对突厥很不友好,让一些在云内有着收获的突厥贵族肉痛了起来罢了。 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迤逦过了长城,直接进入到云内县境内。 这支商队是受突厥部族首领阿力博斤设的托付,来到云内,想跟恒安镇做diǎn买卖的。 这位阿力博斤设,是突厥王庭旁遮史蜀胡悉的心腹。 设是突厥将军的职称,可领大军征战,差不多相当于大隋的开府仪同三司了,旁遮差不多相当于突厥可汗的参赞,是可汗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史蜀胡悉是西域人,比较贪财,他成为了始毕可汗的宠臣,其实也意味着,突厥汗国的重心在逐渐的西移。 作为史蜀胡悉的心腹,阿力博斤其实就是史蜀胡悉聚敛财货的手下,关键时候,还可以做打手来用。 云内的买卖对家大业大的史蜀胡悉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但云内县城最大的一项交易,就是奴隶交易,在这里,可以买到很不错的中原女奴。 中原女奴在草原的地位和西域女奴相当,而要能贩卖到西域去,那就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到了这里,其实就挺好理解了,云内这边的商路,对于史蜀胡悉来说,就是块肋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时刻为主人着想的阿力博斤,便让一支商队南来,并派了自己的代表混入其中来跟恒安镇打交道。 大隋的出塞的商人没什么好东西,突厥的商人其实更狠,光明正大的和隋人边将交往,聚敛钱财。 虽说现在大隋胡风大盛,但和突厥比起来,还是不太一样。 李破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来自北边的客人,人家是来送礼的,不能和之前的那些商人等同对待。 李碧没有必要出面,这种和突厥人私下往来的事情,虽说大家都在这么干,但摆到桌面上来就太说不过去了,总要给大家留diǎn面子嘛,让别人见了,各种羡慕嫉妒恨多不好。 怎么说呢,都是欲盖弥彰,既想当表砸,又想立牌坊。 李破这次也算是入乡随俗了一把,作为恒安镇的代表,和突厥人进行了一场非正式的外交活动。 李破觉着挺新奇,突厥人也没什么不满。 大隋臣属已经当了有些年了,对隋人也是相当的尊重。 礼物很厚很重,不求别的,只求通商互易,而且还流露出招揽之意,估计中原再乱一乱,只要你愿意,封你个什么可汗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官职在突厥不值钱。 突厥语李破还真懂一些,五年的塞外生涯,不是白过的,周遭的部落,说的差不多都是突厥语和汉话,李破也学了diǎn。 招待突厥来人的地方是在八面楼,恒安镇是绝对不会让突厥人光顾的了,这还是今年后半年第一支商队进入到云内城里的南下商队。 云内城里的人觉着挺稀奇,都在猜测着这支商队的来历,至于能不能跟这支商队交易货物,那还得恒安镇diǎn头。 现在在云内,恒安镇是说一不二,以前在这里说话算数的英雄豪杰们,跑的跑,死的死,**的乐土,被军管完全取缔了。 突厥人来到云内城,也被云内城中的萧条吓了一大跳,这个地方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就说嘛,今年北上的商队那么少,真是耳闻不如目睹,隋人这是又要筑长城了 突厥人有话总是藏不住,这一diǎn李破是十分欣赏的。 “天神啊,难道这里以后不准商旅行走了吗” 嗯,这口气李破听着挺熟悉,和欧洲人说上帝一个模样,而突厥的神明体系也挺杂乱,不过信众最多的还是圣狼,因为他们的祖先就是圣狼的儿子。 天神嘛,位于圣狼之上,差不多等同于圣父圣子的关系。 他们其实是白人,家破人亡的南下之后,和铁勒人混杂在一起,变成了半白半黄的混血儿。 所以,代表阿力博斤设的这个突厥人长的挺有特色的,用后来人的审美观来看,应该算是很英俊。 身材高大而又强壮,高眉深目,皮肤虽然透着黑红,但还是比别人白皙许多,就是缺一双蓝眼珠儿。 见面没多久,这个家伙很自豪的声称,他把女儿嫁给了阿力博斤设了,来标榜着自己的身份其实不比李破差。 李破心里话,我还要娶李靖的女儿呢。 和直爽的突厥人相比,李破的回答透着中原人特有的狡猾和隐晦。 他结结巴巴的用突厥语说道:“你应该清楚,我们刚来到这里,根本无法分辨商人和马匪的区别,他们太乱了,而且竟然还敢袭击我们,所以,我们暂时关闭了这里,杀死那些不愿意听从忠告的家伙。” “嗯,顺便也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向来往的商旅收取一些必要的花费,这个你应该懂的是吧” 高大强壮的突厥人马上表示了理解,“是的,强大的人总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嗯,收税也是强大的表现,只有那些尊贵的人,才能向别人收税” 看看,说的多好,多有哲理,这明显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嘛。 不过还没等李破夸奖上一句,这位立马说道:“但你们收的税太重了,商人是无法忍受这样的重税的,你们这样做,只会赶走商人而不是留下他们让部落繁荣起来。” 嗯,你这是干扰他国内政,你知不知道,而且,你的一些同族,就埋在不远的地方,要不我送你去跟他们做个伴 李破翻起些凶狠的念头,第一次外交活动,他表示自己没多少经验,李碧那婆娘也没个主意,显然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既非光明正大,又非常的光明正大的突厥来人。 “你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别说,李破在说话技巧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本章节首发.爱.有.声.,请记住网址】 第843章羞恼 两辆载着贵人的车驾进过朱雀门进入了皇城之中,在这里两边便分了开来。 李春和阿史那天香不会跟着萧皇后过去,她们在这里下了车,跟萧后别过之后,便又都有些不情不愿的上了阿史那容真的车驾。 阿史那容真向来气场强大,即便是李春也不太愿意跟她离着太近,就更不用提来自突厥王庭的阿史那天香了,就像东西突厥一样,天生相克。 而且当年她从突厥王庭初到晋阳的时候,就是被阿史那容真捉住挨了一顿好打,所以之后她无事从来不跟阿史那容真照面。 红眼珠则对谁都差不多,只李春在她这里要受些优待,毕竟是他丈夫宠爱的妹子嘛。 车厢内多了两个人,空间倒还够用,只是比之前更闷了一些,都没人愿意说话了。 车队稍停便又向前行去,绕过太极宫正门,走的永安门,过通明门,经承庆殿去百福门把李春放下。 当李破正式称帝之后,李春其实也算有了自己的宫殿群,那就是太极殿西侧的公主院,千秋殿这一片建筑,不应该再跟后妃们凑在一处了。 当然了,在应该不应该这样的事情上,李春向来会极力把不应该这个选项弄掉,而有了自己的地盘,她如果嫌弃冷清,一样会跑去后宫耍乐,才不会去管什么应不应该呢。 车队这个时候已经换成了步辇,队伍也瘦身了不少,又走了不少时候,才真正进入到禁苑之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后人对宫廷的描述,可宫城却哪里关得住那些奇异的女子? …………………………… 另外一边的萧皇后此时也已到达了目的地,她的弟弟萧禹带着族人就迎在府门之前,兰陵萧氏的女儿终于再次回到了长安城,只是已经换了天地。 可前朝皇后在多年之后却依然能够平安归来,并在长安城中有一处很不错的栖身之地,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 而她的亲族们也不会因为她流落在外已久,身份上和以前差别巨大便有所怠慢。 这不单是因为兰陵萧氏要顾全自家的脸面,或者亲情上有所羁绊,当年又受了萧皇后多少恩惠等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当今大唐皇帝李破对萧后的态度上面。 不但允许萧皇后在晋阳宫城中荣养多年,而且接到了京师长安也安排在了当年秦王杨俊的府邸之中安住。 这让萧氏族人松了老大一口气。 如果皇帝把萧皇后接到宫中,萧氏的脸皮可就要掉到地下了,而且还必须强颜欢笑道上一声恭喜,毕竟前朝早已远去,打着日月星辰旗的大唐皇帝接受前隋的遗产,也属理所当然,旁人除了笑话萧氏外,并不会就此发表太多的评论。 说不定传到百姓口中还是一桩佳话呢。 而能容许萧皇后在外居住,事实上已经给了萧氏家族很大的脸面,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新皇最为宽容的举动之一。 萧后在门前下了车,迎候的人们便纷纷将腰深深弯了下去,这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垂髫小儿,有男人也有女眷,有的一身官服,有的则是穿着布衣。 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体中都流淌着兰陵萧氏的血脉。 萧禹抬起头的时候已是老泪纵横,“阿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萧皇后预想过这些场景,当时并未感觉到什么欣喜之类的情绪,而且以前隋皇后之身,在外飘零多年,族人们又会怎么看这个归家的女人呢? 而且这些年迭经变乱,萧氏族人却无多少助力,难免让她颇为怨恨,要知道当年她嫁给杨广,为家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少萧氏子弟因她而受封赏?那是数也数不清……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如今的梁王萧铣了,若非他是萧皇后的亲戚,当年连饭都吃不饱的他何来起家的资本? 她对族人向来宽容,只要她能做到的,基本上有求必应。 可临到危难关头,又有几个族人能够挺身而出,帮她渡过难关? 这些若有若无的怨恨跟随了她不少时候,即便是在南来旅途之中,也时常会困扰着她,对于她来说相见争如不见…… 可真的见到这些或陌生,或熟识的族人,之前那些种种想法便都变得支离破碎了。 她一边擦拭着不断流下来的眼泪,一边哽咽道:“是啊是啊,终是回来了,活着回来了……还能见到阿弟,老天待我不薄矣。” 萧氏族人埋头在那里,一片泣声,萧禹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吾等无能,让阿姐受苦了……” 府门之前的台阶之上,也不知接下了萧氏族人多少眼泪,男女老少尽都泣不成声,当年萧氏亡国之际,也不知是否也是这般。 萧皇后这些年经历了不少风浪,情绪稳定的很快,抬头瞧了瞧府门上的匾额,擦了擦眼睛还道自己看错了。 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萧亭……萧亭路远,蜿蜒难忘…… 萧后闺名萧亭,小名美娘,杨广喜欢呼其小名,萧亭这个名字则不显于世,除了宫中有所记载之外…… 萧后的性情再好,这个时候也有了些恼怒,质问道:“这是阿弟使人弄上去的?” 萧禹哭的有些头晕,努力的抹着眼泪,稍稍扭头看了一眼,才瘪着嘴好像又要哭上一场般道着,“阿姐啊,这是至尊亲口许的牌匾,字是颜师古的笔迹。” 说到这里,他嘴里越发的苦了起来,“先前大家商量着阿姐住的地方叫萧府便成,可又有人说不太合适……不如叫萧娘娘府,报到至尊那里,至尊说听着像庙宇,不成。 阿弟也是多嘴,便想让至尊给起个名字,所以至尊就许了这个牌匾下来。” 萧皇后那点悲伤的情绪彻底被弄没了,一个女子的闺名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牌匾之上,让人感觉极为羞耻。 另外这些族人竟然不想让她用萧府这两个字,显然是觉着她一个女人,身份又如此的特殊,不应该把萧氏主枝给代表了。 这就像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府邸绝对不会叫李府一样,而当世如果有哪家是女主当家,多也是随着夫姓。 萧皇后的丈夫是杨广,总不能把自己的府邸弄成杨府吧?她身上又没有其他封号,于是府邸的名字竟然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这么对比下来,李破就大气多了,觉着萧氏这些人极其废物,一点担当也没有,于是为萧后争了一口气。 别说满长安,即便是去整个天下寻摸一下,即便是如今风气开放,也没哪个女子会堂而皇之的把自己的名字高悬于府门之上,真真是天下独一份。 即使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来了,也要道上一声佩服。 这个插曲起到的效果可真不错,萧后羞恼之下,外加对族人感到分外失望,于是借口旅途劳顿,身心俱疲,亟待休息,很快便将萧禹等人给赶走了。 等众人都走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宦官才低声道:“至尊说了,娘娘若有不喜……过后入宫请封夫人也就是了,不必迁怒于族人。” 此时萧皇后已经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入到了府邸后宅。 此处府宅在杨坚迁入新都之后,只经历了两个主人,修缮扩充过几次,李世民离去也没多少时间,所以没怎么整理就可以住人,而府中也满是秦王家眷,奴仆留下的痕迹。 这里并没有显得过于冷清,在萧皇后从晋阳启程南来后,许多宫人便被充入其中,多是李渊旧人,也算是为宫中解决了一些麻烦。 听了宦官的话,萧后只能点头,也再次想起挂在府门前的大大的牌匾,顿时羞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 稍晚,太极殿偏殿之中,李破很快便得到了一连串的消息,李春偷跑出宫去迎接萧皇后一行的事情也没瞒住,一股脑的都报给了李破知晓。 皇帝很忙,只能把这些当做百忙之中的调剂来听听。 红眼珠母女平安到达,晚上得去瞧瞧,也不知道西突厥的魔鬼生了孩儿之后还有没有之前那么威猛。 他现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之人了,儿子李原如今已经能跑能跳,开始随着老师读书习字,也不知是太小还是怎的,反正背个诗都让人着急的想揍他一顿,身体素质倒是一流,摸爬滚打闹的很欢。 儿子将来前程莫测,他想不出来会怎样,女儿更是如此,该如何教养也是大问题,瞧瞧李春就晓得他教育孩子是真不成。 至于萧皇后那边之种种,他不甚感兴趣,无非就是久别重逢的那些戏码,而且门阀中人哪有那么重感情?都是演戏给人看而已,而且他就是观众之一。 想象一下萧皇后瞧见那块牌匾时的表情,他便能从中收获一些快乐,来自皇帝的恶作剧,就算你觉着不舒服,也得生受着。 对于他而言这些只是些小插曲,他在等萧皇后入宫请封,前隋的痕迹就又要被抹掉一些了。 而他此时关注的目光已经遥遥望向了北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44章行军(一) 朔方北连谷戍。 这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军镇,隋初杨广为北巡榆林所置,作为北巡路途之上的休憩之所在,和驿站差不多的功能,只是为了接待大队人马到来,征发了上万民夫在这里修建一座小城。 到了大业十三年,这里最后几个守城的老卒也都各自散去,连谷戍也就荒废了下来,景象是不是似曾相识? 求助下,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没错,和当年定襄郡的那些军寨一样,都属于被人遗忘了。 可连谷戍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它东北方向便是榆林郡,过了河便是云中草原。 它的西边方向是一片无垠的沙漠,人迹罕至,而东边则是连绵不绝的汉家长城,长城另外一边就是雕阴郡,由长城阻隔,简直两番天地。 沿着长城向西南方向延伸,不过百里便是朔方郡岩绿城,也就是匈奴人所建的统万城,可以说是塞外有数的大城之一。 匈奴人没少在这座都城上费功夫,可惜不过几十年光景,匈奴人便彻底没了踪影,这也是他们最后一点辉煌了。 而岩绿城再往南走,不管是经五原进入弘化郡,还是经宁朔进入延安郡,前面就再无多少遮拦,可以直入关西腹地。 自杨广北巡榆林之后,连谷戍已经寂寞了太久了,窟野河也在它的身边默默流淌了多年。 而在这一年,大唐,元贞元年八月间。 三万余突厥大军从北便榆林方向渡过黄河,来到了连谷戍,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三万多人的骑军足以将连谷戍周围十数里占据下来,并扎下了简单的营地,连日赶路,突厥人稍显疲惫。 他们紧着给战马卸下马鞍等负重,拿着空瘪的水囊到河中取水给战马和自己饮用,临到傍晚,突厥人的营地终于渐渐安静了一些。 突厥战士们才开始掏出肉干,就着凉水大口的吞咽着食物,贵族将领们则点起了篝火,将刚杀的羊只放上去烧烤,准备吃他们的晚餐。 他们周围并没有什么敌人,所以不禁烟火。 这么多的突厥勇士跟随着他们英明而又勇武的颉利可汗进行了这一场远征,至于对手是谁他们都不很在乎,因为如此众多的突厥勇士聚集在一起,哪里还会失败? 就像几年前他们战胜西突厥射匮可汗的十余万大军一样,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信心在可汗的率领下,击溃任何敌人。 长途的行军并未消磨他们的战意,因为可汗告诉他们,战胜敌人之后会收获丰富的战利品,足以让跟随他征战的勇士们自此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 夜晚终于降临在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篝火在连谷戍内外点缀着这片荒原的夜色。 连谷戍内唯一还算完好的房屋,也正是当年杨广驻跸之所在,如今也已生满了野草,大漠吹来的沙尘差不多将整间房屋埋了起来。 稍作一些清理,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便住了进来,同时这里也就成了突厥大军的心脏所在。 颉利汗身边的附离子们守卫在周遭,他们同样燃起了几堆篝火,烤制出来的食物比外面多出不少。 “快的话要一天多些,慢的话两天总也够了……岩绿以前是大城,现在估计也没什么人了,在那里有一片草场,应该能很好的休息一下。” 皮肤黝黑的向导在地上勾画着简单的地图,一边说着话。 他的周围是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为首的突厥将领,他们一边啃着食物,一边听着向导的话,室内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照在他们的身上,好像一群鬼怪在开会。 “可汗啊,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已经走了这么远,如果往西去的话,我们可能已经能找到那些背叛天神的人的帐篷了,现在呢,却什么都没有……” 一旦有人开始抱怨,其他一些人便不会客气,突厥人不讲究委婉,即便是在他们的可汗面前,许多人也会有话直说。 “是啊可汗,战士们已经有了疲惫,再这么下去,见到敌人的时候还有什么力气作战呢?” “这样向南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到了隋人的地方?” “我可不喜欢跟隋人打仗,他们总是躲在城墙后面向你放出冷箭,等你放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冲出来抢夺你的牛羊。” “没错,一群卑鄙的家伙,比草原上的鬣狗还要讨厌。” 一群留着大胡子的突厥将领开启他们特有的聊天模式,对隋人展开日常嘲讽,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都不晓得隋朝已经亡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向导也拿起一只羊腿开始啃了起来,和这些暴躁的突厥贵族在一起很危险,时刻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可以吃到热乎的肉食了。 阿史那求罗的吃相并不比别人好到哪去,乱糟糟的胡须上沾满了油脂,他时不时的抹上一把,然后擦拭在皮袍子上,给黑亮的皮袍子增加一些防御力。 而当年那个凭着一时热血冲上马邑城头,被人砍了两刀,一棒子敲下去,差点丢了性命的突厥贵族青年,早已长成了一位合格的统帅。 他是始毕可汗的幼子,如今突厥的西方汗,这支突厥大军当之无愧的首领,当他说话的时候,便无人再敢出声。 “不要再争论这些了,我们离世仇已经很近了……现在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南边又有了一位新的可汗,你们都应该听说过,他叫李破,娶了草原上最娇艳,也永远散发着清香的那朵鲜花,我的妹妹(实际上是他姑姑)伽蓝公主为妻。” “天神之鞭……”有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如果李破在这里,就一定会反驳他,他还没有正式迎娶阿史那天香为妻,他也从来没有被别人当过什么鞭子,去抽打可怜的突厥人,你们这完全是在污蔑。 阿史那求罗恶狠狠的啃了一口羊腿,就像在啃食仇敌的肉,“天神之鞭,没错就是他,一个双手沾满了突厥勇士鲜血,活该下地狱的家伙。” “您是说他已经成为了隋人的皇帝?而且汗王还将女儿嫁给了他……我们这是要去跟他作战吗?” 将领们大多惊讶了起来,只有最忠心的那几个才事先知道这些,只是他们也不晓得为什么可汗要去与那人为敌,虽然大家都恨不能砍下那人的头颅来向天神证明自己的武勇。 可说实话,和狡诈而又凶狠的天神之鞭为敌,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实力的,那人杀死了无数的突厥勇士,却又能娶到汗王最宠爱的女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好像天神也没有反对啊…… “前两年有人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希望我派遣一些突厥勇士去帮助他作战,夺取一些隋人的城池,他的回报却并不怎么样。 只想让我们流血,却不想给予合适的报酬的人,并不适合作为朋友,所以我回绝了他。 但他说的有一句话让我很心动,隋人如果都在一杆旗帜之下作战,我们突厥人就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战胜他们了,就像是当年的启民可汗……他曾跪倒在隋人皇帝的面前,高呼圣可汗,这是我们突厥人的耻辱……” 阿史那求罗拍击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所以今天我带领你们来到这里,南边不远处就是隋人的都城,他们唤其西京长安,如果我们能攻打下来……” 黑暗中阿史那求罗的眼中好像在跳动着火焰,声音则像魔鬼在抛出诱人的饵料。 “那里有无数的财宝,无数的奴隶,还有无数的女人在等待着我们去夺取,只要占据了那里,我们就能在那里度过寒冷的冬天,然后带上我们夺取的一切回到草上上来。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将成为突厥人中的英雄,即便是王庭……也将为我们的功绩所欢呼,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将传颂我们的美名。” 将领们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眼中闪动着的都是贪婪的光,要不李破怎么会说突厥人脑子不太好使呢。 他们总是很容易激动,让兽性和本能占据上风,而理智在他们的身上的痕迹并不明显。 就像现在,只有少数人会在心里嘀咕上那么一句两句,当年始毕可汗率领三十多万勇士南征,最终得到了些什么呢? 隋人的城池真的那么容易攻打吗?这个冬天若是一无所获,我们的部落还能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呢? 和阿史那求罗预料的差不多,让这些贵族们攻打隋人可以,可对手若换成了隋人中最凶狠的那个的时候,他们就有了退缩。 而当年始毕可汗南征的先例太糟糕了,三十多万人南下,除了杀了很多隋人的百姓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被隋人狠狠的咬了几口。 第二次南征同样失败,在马邑就碰的头破血流,十余万大军走的时候,还被敌人伤的很重很重,这直接导致了突厥内乱。 这么多年过去了,隋地早已进入到了诸侯割据的后期,实力更弱了几分,而突厥人却再未大举南下,除了自身的原因之外,恐怕也就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和隋人征战没有任何的好处……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45章行军(二) 这一晚,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给众人统一了一下思想,做了战前动员,因为离着隋地越来越近,随时都可能会有战事发生,必须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而选择从榆林进入到隋地也是不得已,因为这是离着圣山最近的南下之路。 另外一方面则是突厥王庭并不同意在这个时候对隋人用兵,尤其攻打的还是已经与王庭结盟多年的李破。 所以这次阿史那求罗带兵南来,是西方汗的战略独走,从云中进入马邑的旧路是走不通了,即使是从榆林南下,也遭到了一些王庭贵族的阻挠。 不然的话,声望如日中天的西方汗绝对不会只征召到这些人马。 更让阿史那求罗恼火的是,东方汗显然对他产生了很大的敌意,已经严令不许自己治下的部族向西方汗靠拢,派遣战士帮他作战。 ………………………… 晚间,月明星稀。 阿史那求罗毫无睡意,和向导在一遍遍的确认着大军将要行走的路线,让向导一遍遍的描述都有哪些地方需要经过,又有哪里可以容数万大军停下脚步休息。 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那些突厥将领们来说这里都太陌生了,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因为隔着戈壁沙漠,道路坎坷难行,需要走很远才能到达隋地的关西。 同时他也在思索着是应该走五原还是走宁朔,他更倾向于五原,因为向导说走宁朔需要翻过两座山才能进入到雕阴郡和延安郡交界之处。 虽然向导说山不很高,足够战马行走于其上,可带着三万多骑兵去翻山越岭,阿史那求罗觉着就像带一群狮子去捕鱼,十分的不靠谱。 五原就要好的多了,那里很平坦,而且离着隋人的灵武郡很近,可以让梁师都来和大军汇合,一起去攻打李破。 深夜向导们都去休息了,阿史那求罗也很疲倦,可他依旧睡不着,于是索性招呼上护卫出了屋子,寻看起了这座连谷戍城。 “我还骑不上战马的时候曾跟着父亲拜见过隋人的皇帝杨广,那真是一个很威风的人啊,可父汗回来就说,那人爱说大话,总在向人炫耀他的功绩,却从不顾及身边人的死活,并不是一个好的可汗。” 跟在他身边的附离子统领是他的兄弟阿史那沙科,一位突厥始波罗。 可能因为武力值太高,所以并不喜欢用脑子去想事情,他像很多时候一样,都会充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其实大部分时间他并不明白阿史那求罗在说什么,想什么。 “那时我就在想一个好的可汗该是什么样子呢?后来我就知道了,好的可汗应该带领他的勇士们去抢夺别人的财富,而非是抵御别人的进攻……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杨广,他就算不是个好的可汗,但他能让隋人和突厥人都跪伏在他的马前,并献上他们的忠诚。 父汗做不到这个,我也做不到,咱们的汗王同样做不到……”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史那沙科这时抬起头,用肯定如同信仰般的语气道:“没有什么事是可汗做不到的,天神正在看着您,他会照看好他最宠爱的儿子。” 阿史那求罗满意的拍打着他宽阔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可阿史那求罗的心里却在说着,天神恐怕早就睡着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天神之鞭出现。 更不会让一个隋人,还是一个女人登上突厥汗位。 那个小盟会上发生的一切,至今还是那么清晰,突厥可敦用她那歹毒的计谋让所有阿史那母狼的子孙低下了头,为他们套上了缰绳,任凭驱使,其中就包括他阿史那求罗。 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啊,她恐怕才是天神的宠儿吧……阿史那求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天气越来越冷了,阿史那求罗紧了紧皮袍子,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在春天或者夏天里用兵呢?秋末冬初这个季节真的是太短也太冷了。 “可汗,将军们都在问为什么您非要去和隋人打仗……” 阿史那求罗歪头看了阿史那沙科一眼,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色,他回过头,心想真的有很多人在问这个问题吗?不见得吧,也许只有那些将领们才关心这个,他们怕我像父汗那样被恶狼拖住后腿。 “敌人就是敌人,现在我们不去攻打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像射匮可汗那样来攻打我们,现在隋人人心不齐,也正在相互厮杀,等他们出现一位新的可汗的时候,也许我们就要像启民可汗那样跪在人家马前了。” 有远见的突厥首领在这年月并不少见,只是突厥人过于激烈的内部斗争让很多人疲于应付罢了。 当然了,不管是跟将领们,还是与自己的心腹,阿史那求罗对此次南下的解释都过于简单了,他几乎是违抗了突厥王庭的汗令而进行了这次征程。 其中的原因必然是多方面的,除了他之前的那些说辞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几乎无法跟其他人解释。 他能跟部下们说,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部众越来越多,在王庭帮其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当年大可汗分封东西可汗的时候,为的就是让两边互相牵制。 一旦一方坐大,那另外一方若不能与之相抗,那汗王要你这个西方汗还有什么用呢? 战争的胜利往往是可口的良药,而且西边的部落需要大批的奴隶补充人口的损失…… 你听听,这个借口够不够分量?又能不能跟部下们直说呢? 月光下苍凉的荒野,战马偶尔发出嘶鸣,与战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真实版的塞外行军图。 ………………………… 第二天清晨,晚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战士们开始整理行装,骑上战马在将领们的率领之下陆续南行。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好像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在等着他们,可突厥人打仗就是这样,拥有战马的他们并不害怕这种长途行军。 而且西方汗的部众们大多都经历过两年多以前那场残酷的战事,他们在草原上和强大的敌人周旋了数月之久。 经过那样的磨练,这点路程并不算什么,只是和那一次不同的是,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明确的战略目标,也没有足够驱动他们去作战的强而有力的理由。 若是对于南边的军伍而言,突厥人已经犯下了很多大忌,可对于突厥人来说,这些都很正常,草原部族从匈奴,柔然开始一直秉承的战术就是能打则打,能拖就拖,不胜则逃,胜则狂追的战略战术。 他们的战争词典中很少有毕其功于一役这样的词汇诞生。 …………………………………… 三万多人的骑军,卷起漫天的烟尘,在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不急不缓的渐渐南行,踏过秃尾河,便离开了榆林郡进入到了朔方郡。 不久以前,这些地方都是隋人的土地,据说最盛时朔方郡的人口在四十多万人,可如今大多都已南迁,这还是李渊施行的仁政之一,帮助孤悬于外的百姓迁入到了长城以内。 而在大业年间,只一次北巡,朔方,榆林的百姓就锐减了三分之二,大部分都在皇帝北巡之后逃难去了。 在隋末战乱期间,郭子和等成为榆林,朔方等地最大的祸患,他们有如马匪般纵横来去,抢夺百姓的资财和粮食以及壮年男子。 后来还是因为生计的问题投唐,这激怒了给他封官的突厥人,于是派兵来斩杀了郭子和,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而当年为表示不再与突厥为敌,李破还派了五百兵来意思了一下。 所以如今不论是榆林郡还是朔方郡,皆已没了多少人烟,换句话说,从西到东,长城沿线的前隋领土皆已丢失殆尽,很多地方都成为了无主之地。 一些还有人居住的村庄,坞堡都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化为了平地,也顺便夺走了这些地方最后一些生机。 第二日晚间,大军行至岩绿城,这座匈奴故都在大业年间经过了修缮,作为杨广北巡很重要的一站,征发民夫四万余众,修了三个月,勉强让这座城池恢复了旧观。 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孤城略显破败,却成了突厥人歇脚的地方,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岩绿城内外还有一些人在,因为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很适合耕种,如果没有战祸,人们足以自给自足,何况还有一些商队经过,把它当做了一个歇脚和补充食水的地方。 可突厥人来了,他们骑着战马,满身的尘土,漫山遍野的涌了过来,枯燥的行军让他们变得非常暴躁,岩绿城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成了突厥人的餐前小点。 阿史那求罗想在这里好好的休整两天,这将是进入长城的最后一站,也不知隋人有没有准备? 草原上消息传的很快也很慢,一些人在风声中便能听到敌人的马蹄声,而一些人还在睡梦中就已被仇敌砍下了脑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46章两军 这一晚,月光皎洁如水,泼洒在大地上,给大地铺上一层朦胧的薄幕。 云内城好像巨兽一般,趴伏在那里,看上去孤傲而清冷。 城西,一堆堆篝火在城外点燃起来。 男人们粗鲁的叫骂声,欢笑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刃铠甲的撞击声,等等等等混杂在一起,将这个静谧的夜晚敲的粉碎。 三万余突厥大军,来到云内城下,直接扎营在了西城之外。 他们没有什么攻城的打算,却也丝毫不怕云内城中的隋军冲出来和他们作战,几年过去,突厥的强大已经深入人心。 没办法,大隋的皇帝都被突厥可汗亲率大军围在了雁门,好悬没被捉去草原给可汗放牧,这样强大的例证摆在那里,谁又能否认得了这一点呢? 广个告,【\咪\咪\阅读\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曾几何时,突厥可汗还跪在隋帝的车驾之前,有如奴仆呢,可惜,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年,竟然像是已经过去了几十上百年,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们回首望去,那一切好像都不曾真实的存在过一般。 说实话,城下的突厥大军上下,都充满了乐观,没有几个人认为,苦守一隅的恒安镇军,能对他们造成怎样的威胁。 轻敌吗?他们确实是轻敌的。 这很难让人想象,但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情形。 可以说,恒安镇军成军至今,用突厥人的尸体和鲜血铸就的名声,在草原还不够响亮。 突厥贵族将军们谈起它的时候,有意无意间,也总是充满了轻蔑,在大隋轰然倒地的今天,隋军劲旅的威名,也渐渐远去了。 突厥贵族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告诉所有人,突厥铁骑所至之处,无人可挡。 他们的自信心和荣誉感,迅速的膨胀了起来。没有谁会在旁人面前,再去称赞这个曾经特殊无比的敌人。 这种心理其实比较容易理解,不用多说什么。 尤其是在这一支突厥偏师当中,他们来到云内城下的时候。心情竟然和当初的仆骨吉思很相似。 他们希望见到敌人的身影出现在城外,甚至于很多人都觉得,用不了多久,城内的一些人就会为他们打开城门,迎接他们进去烧杀抢掠才对。 无论李破怎么想。也都不会想象的到,一年多的战争,杀了那么多的突厥人,数次进入云中草原作战,连突厥汗账亲卫的血,都染满在了他的手上,竟然还有人对恒安镇军掉以轻心到如此地步。 李破要是知道是这么个样子,肯定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城下突厥大营中的中军大帐,张书杰,也就是突厥大军这一路偏师的领兵将领。此时却是一肚子的苦水。 这位突厥贵族和别的突厥将军可不太一样,一身的文雅气息……没错,这是个地道的在漠北成长起来的突厥文人。 他精通汉文典章故事,甚至能做出一些像模像样的诗句文章出来,而且,他还精研突厥文字,历史以及军政官制。 而他本就是突厥汗账中的史官儿。 祖上是地道的汉人,为突厥汗国文字,官制等的创立立下过莫大功勋。 没错,他是西域高昌张氏后裔。他这一脉辗转至今,立足于突厥汗国,是突厥汗国中一个独特的汉人族群,在突厥汗国中。和隋帝的高门大阀的地位差不多。 他们一直努力而又小心的保持着汉人的礼仪和血脉,延续到现在,人丁注定是分外的单薄,而且也受到了突厥贵族们越来越严重的排挤。 冬天的时候,张书杰,也就是眼前这位比较罕见的突厥贵族。因犯小错,而被扔到了军中领兵。 辖下的兵马,大部分都是从隋地北逃到突厥的叛将,降人。 和这些亡命徒比起来,张书杰才更像是一个地道的隋人,而且是隋人中比较柔弱的江南人氏。 文人领兵,是兵家之大忌。 可这年头儿,南北两家都不管这些,军政合一的政治形态都非常的严重,于是,张书杰也就成了带领三万多兵马的将军,光就人数上而言,其实算是受到重用了。 可张书杰自己明白,他得罪的是西方颉利汗,重用什么的就不用想了,手下这些兵将们,也不会听他的。 现在,大账中的情形张书杰看的很明白,隋人将领和突厥将军们分坐在两边,一边喝着奶酒,啃着羊肉,一边互相谩骂,他这个领兵将军有和没有其实差不多。 是的,三万大军其实在冬天的时候就分成了两部,渐成水火之势。 隋人兵将缺衣少食,在他麾下混日子的突厥兵将则饱食终日,这么一来,谁要是能将他们捏做一处,那还真是本事,反正,张书杰是没这样的能耐。 在定襄郡驻扎的时候还好,隋地降人们都还压着火气,毕竟那是突厥汗账所在,再多的委屈,只要突厥汗账中那些大人物不发话,谁也不敢说什么。 可一旦分兵,这种矛盾就无法再掩盖了,他麾下的突厥人开始受到了隋人的围攻,一下就成了受委屈的那一部分。 没办法,这年头的隋人也不好惹,他们和后来那些降了异族的家伙们可不一样,凶狠野蛮之处,并不比草原部族逊色半分。 实际上,能平平安安的来到云内城下,扎下营盘,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不是张书杰领兵有方,这得益于他部下的隋人太多了,很快就压的突厥人抬不起头来了。 而且,他军中的隋人将领们,更希望攻陷云内城。 这不但能让他们在突厥人中间站稳脚跟,而且,一座数万人的大城,会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 甚至于,一些人已经在想,在攻陷了云内城之后,能不能留在这里不回塞外了,狗娘养的突厥人也没开始想的那么宽容仁慈…… 这就是典型的降人的思维方式和心理状态,他们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忠诚,甚至于道德底线。 他们此时和流寇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最为鲜明的一个特点就是,在对待曾经的同族上,他们的凶狠和残忍,甚至于超过了敌人。 他们滴着口涎来到云内,期望着获得一场盛宴,来缓解他们已经扭曲了心理压力,毫无疑问,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毁灭一切遇到的,值得他们毁灭的东西。 可惜,直到现在,还没什么东西能稍稍满足他们的胃口,这也让他们更加期待攻入云内城的那一刻赶快到来。 好吧,总的来说,这支军队的情形,比李破猜测的还要糟糕百倍。 他们不但没有意识到城内的隋军守军是如何的张牙舞爪,而且,他们自身还矛盾重重,连个统一的指挥都没有。 要是知道了这些,当初仆骨吉思的故事也许就又要重演了。 两天,城内城外的人都备受煎熬。 城外的人想进来,恒安镇军的将领们,则想出去大杀四方。 这种状态,在战争中不算少见,只是胜利者往往只能有一个。 李破则耐心的等待着战机,今年这场战事,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也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让他愈发清晰的认识到了突厥的强盛。 而在这场战事之初,他已经定下了战事的战略目的,尽量减少恒安镇军的伤亡,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像大业十一年那样拼命了。 一条条探报传回来,方圆三十里之内,没有任何敌踪。 这差不多也就足够了。 当晚,李破将妻子叫回府中。 ……………………………… “这么说来,应该可以一战了,击败了城下人马……岂非和当初差不多少?”李碧的眼睛亮的吓人,不管是嫁人之前,还是嫁人之后,这都是一位个性强悍至极,也从不会对战争感到厌烦的女性。 “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李破皱着眉头,眼睛里也浮现出了些血丝,显然这两天没有妻子的陪伴,他睡的很不好。 不待李碧再说什么,他已经拍了拍矮几,“嗯,不管怎么说,先打了这一仗再说。” 李碧点着脑袋,顺势伸了个懒腰,展现出美好健美的身段,“既然要打,今晚可得好好歇歇,小春呢,让她弄点吃的来……” 不用李破摇铃,李春适时浮现在两个家伙身边儿,手里还拎着个挺大的食盒,一盘盘的往外端着菜,可着劲儿的往大哥面前摆,丝毫不顾嫂嫂翻起的白眼儿。 李破还是没什么胃口,心神不宁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其实他自己也挺奇怪的,好像越是艰难的时候,他越能气定神闲,可明日一战,应该要简单的多,却让他老是疑神疑鬼了起来。 随即想想,这一战其实也不算简单,三万多人马呢,即便好像是一盘散沙,连兵甲都不齐备,可要是想要彻底击败他们,也需要费上一番手脚呢。 而且,这应该还是他领兵以来,第一次和敌人面对面的拉开阵势进行交锋,需要他想的可一点也不少。 第847章不战 突厥人撤军回五原了。 当尉迟恭几个得到这个消息并聚在一起的时候,面面相觑间,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突厥人竟然连正面战上一场的勇气都没有就转身跑了,这怎么可能? 几个人嘴里开始发苦,突厥人撤军而走,算是好消息吧?毕竟数万骑蜂拥而来,实是不可小觑。 可敌军就这么走了,顿时让他们处于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大军在合水过冬?那是开玩笑,合水城不大,也没什么草场,并非骑兵驻军的好地方。 两万多骑兵根本不可能留在这里过冬,本想着跟突厥人打完一仗之后,立即后撤,可这会儿嘛,撤还是不撤呢? 去追击突厥人?那将非常危险,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每拖上一天,离失败也就近了一步,突厥人或许也拖不起,可数万骑兵的追逐,将是一场非常非常残酷的战事。 双方好像都禁受不住那样的损失,不然突厥人不会退兵的,走了那么长的路才来到这里,退兵显然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可突厥人还是走了,说明他们有一个很理智,威望也很高的统帅。 “你说若是将主领兵,会不会率我等追上去?”李年问了一句。 大家心情都不太好,薛万彻哼了一声道:“至尊用兵如神,这么多的骑兵在手,哪能容突厥崽子过了长城?估计早在朔方就将其溃了……” 尉迟恭将手一摊,道了一句,“若任其退走,岂非显得我等无能?你们也别说这些闲话,先想想怎么办吧。” 李年一拍桌子,“你们先在这里瞧瞧,过两日若是突厥人走了,你们就率军回京兆过冬,我带几千人追上去,总得让突厥崽子晓得,即敢南来,不流些血下来怎么成?” 尉迟恭看向薛万彻,薛万彻笑了起来,拱手道:“还是让俺去吧,李无寿勇猛过人,就怕他带兵去了回不来,毕竟突厥人全军而返,领军之人也颇有智谋……” 没等李年说话,尉迟恭便点头道:“那就有劳贤弟了,一定记得,以半月为限,莫要走的太远。” 李年看着眼前的两个家伙气是不打一处来,“俺怎么就回不来了?这些年下来,俺不还是好好的?你们两个给俺先说个明白。” 两个人也不为己甚,好生“安慰”了一番,各人领兵都有不同,李年所部适合为大军先锋,冲阵亦可,但你让他带人去进行骚扰作战,就不太得力了,很可能变成硬碰硬的厮杀。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此次战事算是差不多结束了,突厥人不可能在五原过冬,退回草原也不太可能,路程远了些,这么一路跋涉的再走回去,以后颉利汗也就不用再征召战士们作战了。 那么突厥人的去向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向西到灵武去过冬,那里是梁师都的老巢,梁师都是突厥人的奴仆,正好可以给主人献媚一番。 嗯,那厮还没有拔掉灵州的李道宗,都多少年了,真是无能的很了,突厥人去了可能还得帮他一把。 至于那里发生什么故事,尉迟恭等人并不关心,无论是梁师都还是李道宗,如今都是大唐的敌人。 而薛万彻此时带兵出去,就是看看突厥人的去向,别是想以退为进,戏耍大家一番,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笑了。 之外若能拖慢突厥人的行程,也不妨做一下,每拖一天,突厥人也会感觉分外难受,再者说了,突厥西方汗来到自家的地盘,若不招待一番,岂非失礼? 其实和当年前隋与突厥交战时运用的战术差不多,突厥人来时,便坚壁清野,使其无所收获,等突厥人走后,便追上去进行骚扰。 很多时候都能有所得,因为突厥人征召的是各部战士,一旦撤军,他们很快便会分散开来回去自己的部落,这就是隋军等待已久的机会。 每次突厥人来攻,使其无利可图,却又损失惨重,这就是当年隋军所采用的战术,非常实用,没几年便将突厥人远远的驱离了长城沿线,并划出了宽宽的战争隔离带。 ………………………… 最终是薛万彻率三千骑趋五原,并在之后的几天,“护送”突厥人离开。 不出预料的,数万突厥大军沿着长城向西进发,很快便进入了梁师都的地盘,于是薛万彻悻悻而返,突厥人没给他任何偷袭的机会,并几次想要吞掉围绕在身边的鬣狗。 三四天的时间,和突厥人接战两次,薛万彻都是稍触即走,不给突厥人缠上自己的机会,而突厥人好像也变得分外的聪明,懂得了穷寇莫追的道理。 ……………………………… 大唐元贞元年八月末,这场看似一触即发,却又虎头蛇尾的战事彻底的结束了,突厥人去到灵武过冬,尉迟恭等人则率军返回京兆。 来年是不是还能再续前缘,就要看突厥人的动向了,可依照之前的态势来看,突厥人返身再战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突厥的西方汗竟然不再能打得起一场数万人的战事,其实也明确的显示出突厥的衰弱,要知道当年只西方汗身边的突厥精骑就有三四万人之多呢。 南北方三个强大的帝国,在十余年间因为相互征伐都陷入了动荡之中,并快速的衰弱了下来,也是千载难得一见的场景了。 ……………………………… 九月初一,长安在两场风雪过后,已是满城银装。 太极殿上,李破第一次召开了大朝会,满朝文武皆至太极殿中听取朝政。 给李破的感觉是大朝会很枯燥,主要的意义嘛,一来就是隔着半个月,皇帝就要见上朝臣一面,以免一些人忘了皇帝长什么样子,之外还能告诉臣下们,不用担心朕的身体。 二来呢,要向所有朝臣宣读一下前半个月发出的重要的政令,让所有人对朝廷动向有个大致的了解,以免产生政治上的误判。 第三个,则是一些重要官职的任免也会在大朝会上提及。 还有就是未来半个月或者是一年,甚或是几年的一些重要规划等等。 大概上就相当于后来的政治简报会议和新闻联播合并到一处。 几乎不会有人在大朝会期间随意的说什么,各部出来发言的人都是选好了的,说的东西事先也要拟定好了并报于殿中监,然后挨个发言。 谁要是敢在这样一个场合大声喧哗,相互攻讦,脱什么靴子,或者撞柱子玩,都将被处以极刑。 可以说,大朝会是最严肃的政治会议,任何会损害它的权威的事件都可以称之为政治事故。 前隋最著名的一次大朝会事件就是大将军史万岁当庭抗辩,为自己和太子杨勇喊冤,于是隋文帝将其当庭杖杀。 后来人喜欢在这样一个场合加上些联想,比如说忠奸之间的激烈冲突,或者在大朝会上显示一下个人的才学什么的,其实几乎都是编纂而来。 李破就在大朝会期间听的昏昏欲睡,觉着乏善可陈,却又不可或缺,这就是大朝会的真实写照。 从实际意义来看,小朝会要比大朝会重要的多,商谈的事务也要多的多,大朝会上宣布的东西一般都是在小朝会上制定好了的,并在大朝会上广而告之。 就像是突厥人来犯的消息,小朝会上已经讨论了许久,直到今天才在大朝会上公布,让很多不知情的朝臣都很吃惊,不知不觉间竟是经历了一番凶险吗? 消息控制的很好,主要还是因为战事发生的地方离着长安还很远,与官员们并没有产生太多的利益相关而已。 如果突厥人马接近了京兆你再试试,恐怕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了。 同时这也是关西贵族们近些年来再次听到关于突厥人进犯的消息,不声不响的突厥人又撤军了。 关西人倒也不怕跟突厥人交战,只是有些怀疑消息的准确性罢了,新皇需要夸功,前方将士同样需要功勋来点缀自己的前程。 当然了,大朝会上宣读的消息一般不用质疑它的真伪,即便是假的,过后它也一定会变成是真的。 突厥人来了又走了,聪明人都能从这封战报上面读出不一样的含义。 比如说草原上的风吹草动竟然能很快传到长安,这足以说明大唐消息之灵通远非李渊时可比。 而以突厥人之贪婪,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撤军,这同样显示出唐军之能战,竟足以震慑住数万突厥骑军。 虽未有斩获,可这条消息传开之后,却能让人迅速对新的政权产生充足的信心。 外敌和内讧到底不一样嘛。 ………………………… 下了朝会,脱掉累赘的朝服,李破感到一身的轻松,到了太极殿偏殿,屈突通等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尉迟恭等人已经回军京兆,详细的战报终于来到他的案上,虽然没有什么斩获,可也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和前方将领想的不同,李破觉着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48章改革 十多年前,因为三征高句丽而导致的国力消退,以及风起云涌的隋末战乱,都让突厥势力大张。 于是突厥南侵逐渐有了常态化的趋势,每年都有突厥部众从北面进入长城以内烧杀抢掠,只不过相对于诸侯间的内讧,突厥人很多时候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今次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三万余骑兵南来,是罕见的大手笔,自始毕可汗两次南征之后,阿史那求罗还是头一个率领大兵来南边晃悠的突厥可汗,也不知是不是来给他父亲报仇的。 还真就应了那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都是气盛而来,败兴而归。 这样的一次较量,李破认为可以多来几次,多消耗一些粮草,就能让突厥人无功而返,不用多,两三次下来,恐怕整个突厥便无人再对南下有兴趣了。 领头的人在草原上以及在突厥王庭中的威望将受到巨大伤害,他们损失的可就不只是粮草了,很可能还会引发突厥王庭的政治动荡。 “尉迟恭,李年,薛万彻用兵有方,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功,至于记功几等,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即可。” 屈突通应了,李破则继续道:“之前你们所议在各处要害设折冲府,辖管各地府兵,我觉得可行,由兵部造册,招募,训练,再由各卫府将军征召,统领作战,有理有节,可以送到中书议一下了。” 屈突通连连点头,心中稍有振奋,这是他自任职兵部尚书之后遇到的少有的大事之一,对将来府兵制的鼎革和施行至关重要。 比之前那些什么把鹰扬府改名骠骑府,又或者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之争可重要多了。 折冲府一旦设立,在屈突通看来会让府兵制更加具体,以前统管过于松散,征召府兵时屡有召之不至的情形,问责于地方官府又极为不便。 甚至有的人勾结地方官府,销毁府兵名册,故意藏匿逃人等等恶行发生,所以有了折冲府这样的衙署,专责管理府兵之事,会在很大程度上杜绝地方官府擅自干涉军事的行径。 实际上设立折冲府的构想可不是他一时冲动的产物,而是自当年任职亲卫大都督时代天子巡行天下时就有了这种想法。 那时眼见府兵制缺陷颇多,有的地方官吏甚至不顾朝廷政令,招募府兵人家充于劳役,甚至有人将朝廷给府兵人家减免的田税装进自家口袋。 如此种种,都让他颇感愤慨,于是便有了这种构想。 之前不论是杨广,还是李渊当政时他都上书过此事,都没什么回音,杨广急着建功立业,对于巩固卫府兵权的事情自然不很上心。 李渊就更弱了,觉着在天下未定之前,做这种事情很是吃力不讨好,自然也没什么兴趣。 只有李破见了,觉着很像是后来的军区制度,细细想了一下利弊,感觉至少在如今的情况之下,能让府兵制更容易操作一些,可以施行。 至于折冲府这样的衙门会不会逐渐沦于腐朽,那都不用问,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任何官府衙门都难逃此劫,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折冲府? 可李破也有自己的想法,折冲府一旦设立,各地的府兵也就有了明确的归宿,卫府征召府兵参战的速度会比以前快上不少。 而从他起兵开始,都没哟享受过这样的福利,因为日子不好过,每一次对府兵人家的征召,都会对地方产生实质性的损害。 换句实在话就是底子太薄,根本发挥不出府兵制的威力来。 实际上府兵制,加上大仓制度,是前隋的两宝,统一天下,铲平叛逆,抵御外敌等等战事,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讽刺的是,这也成为隋末战乱声势如此浩大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在李破看来,折冲府的设立其实也差不多,日后不定就会成为祸乱之根源。 既然有所预见,那就要弥补一下,怎么弥补呢?按照李破一贯的思路,办法总比问题多,而在这件事上,宣传和教育是第一选择。 “兵部果然得人,卿之所议正急我所需……战乱多年,府兵四散,各个卫府空有其表,处境之尴尬真的是一言难尽。 今设折冲府正可收拾府兵,免其沦于盗匪,为虎作伥,可前隋殷鉴不远,一旦事急,府兵人家不思投身报国,反而投身于匪盗,行那火上浇油之事。 若设折冲府,府兵聚集有方,再要起事必成燎原之势,岂非难制?” 这样的君臣问对是难不住屈突通的,只是年纪大了,思维不如当年敏捷而已,想了半晌才道:“至尊深谋远虑,胜于臣等多矣,只是臣以为,府兵兴已多年,前隋皇帝凭其一统诸国。 杨广无道,滥用民力,法纪废弛,致有今日之祸,非府兵之罪也。 臣议设折冲府,志在收兵权于卫府,再集卫府兵权于至尊之手,再行征战,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未战先胜三分。 再者,以至尊之明,又何虑府兵为祸地方?” 屈突通还就是屈突通,旁人大概率不会这么说话,将所有罪责归咎于杨广,来为府兵人家开脱。 实际上他说的倒也不错,隋末战乱并非是府兵制和大仓制度所引起,杨广若能好好当他的皇帝,天下何至于此? 所以说啊,隋末最为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本不应该这么乱的,最后却乱到了如此的地步……杨广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其罪。 李破不喜欢义军,可他认同屈突通说的话,因为他同样痛恨杨广。 “卿之所言很有道理……”李破想了想,将要出口的一些话又咽了回去,“那就这样吧,此等大事交由门下,中书,尚书三省共议,有了眉目再送来给我看。” 其实过了李破这一关,事情大概率就是成了,其他商议的就是细节,而非是否要设立折冲府。 当然了,如果有萧禹,温彦博这样的重臣极力反对,那么事情还有波折,也许就要到皇帝面前辩论一番,嘴皮子利落,又能得至尊支持的人最终将赢得胜利。 初步讨论完折冲府的设立,还有一些其他军事上的事情。 因凉国已灭,秦州不需重兵把守,于是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已经与左翊卫大将军张伦合兵在了一处,正准备对汉中用兵。 顺便得提一句的是,李靖此时已经到了军前,可惜并没有赶上收复金州,也就是前隋西城郡的战事。 其实不算什么战事,见大兵临于城下,屡盼援军而不至,伪唐金州刺史刘元进率郡中官吏出降,献安康。 自此蜀中门户已开,宇文镬在安康一直等来张伦所部,这才和张伦,李靖两人商议分兵入蜀之事。 在入蜀战事上,李靖是有发言权的,因为他率军入蜀作战过,对蜀中地形以及各族状况都还算熟悉。 宇文镬和张伦对他也十分尊重,因为李靖是皇帝的丈人嘛,又派来军前效力,那肯定是想让丈人取些军功回去,这点数要都没有,张伦和宇文镬也不用当什么大将军了。 至于李靖有没有真才实学,两个人都不很在意,反正李靖手上也没有实际的兵权,只挂了个左侯卫大将军的官衔,嗯,还是蜀中行台兵部尚书。 听着挺吓人,可实际上唬不住张伦和宇文镬,蜀中行台?就您老哥一个,还不如左侯卫大将军的名头好用呢。 两人有志一同,都想将李靖当佛爷供起来,过后论功的时候把李药师的名字加进去也就是了。 李靖也有“自知之明”,他来军前不是跟两个大将军争功来了,而是要施展自己的才能,可不能被当成佛爷给供起来。 他身边又有李大亮等人给出主意,倒是能勉强弥补他不怎么会做官的短处。 而当他和张伦,宇文镬商议起入蜀作战来,那就是他的长项了,当然他也不可能在两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面前肆无忌惮的指手画脚。 他其实只是跟张伦与宇文镬说了几个入蜀作战的难处。 一个呢,两位大将军都是正经的北人,领兵作战也没来过南边,那就得多注意一下蜀中的天气了,人们都说蜀中四季如春,其实不然,到了冬天,蜀中阴寒的天气是北地士卒最大的敌人。 所以入蜀之前,一定要做好防寒的准备,比如说让士卒注意保暖,多带药草和大夫,还有就是弓箭等木制军械的保养等等。 这些东西也许向导也可以跟你说清楚,但要像李靖说的这么细致而有条理,可不是一个向导能够做得到的了。 二来就是蜀中道路崎岖难行,到处都是高山密林,所以行军也是个大问题,尤其是粮草辎重的运送上面,一定要随军前行,不然落在后面就不定要发生怎样的状况了。 第三个就是蜀中有很多异族居住在山林草莽之间,时人统称为蛮族,他们对外来人充满了敌意,什么是外来人?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匈奴人等等,都是外来人。 他们又管这些外来人叫做平地人……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49章纷乱(一) 按照李靖的说法,入蜀作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如果不能事先做足准备,冒然出兵入蜀,必败无疑。 宇文镬,张伦深以为然,同时也很惊讶,此人竟还有些才干,难怪成了国丈……好吧,和李破当年一样,一旦沾了裙带关系的边,若没什么大出息,那可就有的旁人说嘴的了。 所以张伦,宇文镬并没有轻易动兵,而是先做起了准备,兵部,户部的压力一下便大了起来。 “几位将军率百战之军,将入不测之地,多做些准备是应该的,尤其是冬天,行军作战更是不易,所以后勤辎重事,前方将士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办,没必要多做置喙。 今年战事多了些,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众人都要明白,蜀中领秦川之腹心,互为唇齿,今冬入蜀之战,乃重中之重,不得有丝毫懈怠。” 屈突通等人尽都应诺,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便都辞了出去。 突厥人撤军西去,于是得以全力准备入蜀战事,左右翊卫大军只不过是先导入蜀,看战事进程,不定还要增兵。 这一年关西风起云涌,李渊败亡,却还留下许多首尾,其他地方其实也不平静。 年初的时候,眼见汉王李破和唐王李渊交战,窦建德瞅着洛阳流了一些口水,却也没去接这个烫手山芋,转头开始经营山东。 他基本上已经平定了河北,可山东老家那边却还有一些郡县或者打着日月星辰旗,或者是李渊的旗帜,不服夏王管束。 此时山东这个隋末战乱的发源地,同时也是反抗隋朝统治最为激烈的地方,早已人丁寥落,满目荒凉。 与如今的河南比起来,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所以当窦建德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老家,收拾起残局来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力气,几乎是大兵一至,郡县便纷纷尽属夏土了。 只能算是稍稍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地盘,窦建德又转头看向西边的战事,两强相争,必有一伤,说不定还能捡些便宜? 比如说去偷袭一下雁门,甚或是晋阳?窦建德治下并不缺少这样的声音。 只是李渊败的太快了,窦建德几乎才一眨眼,李渊已经败的稀里哗啦,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得到西京已被汉王李定安占据的消息之后,窦建德后背不觉凉了凉,这么多年以来,李定安和李渊两个相互牵制,接连交战,无暇他顾之下,他的夏国还算安稳,并没有感受到李破太大的威胁。 可李渊一去,形势立转险恶,太行狭道不好走,可河南……一旦东西两京在手,那还有谁会是汉王李定安的对手呢? 窦建德别的才能也就罢了,可观风望色的本事绝对一流,不然当年山东,河北义军多如牛毛,官军也不好惹,凭什么就剩下了老窦来建立夏国? 就凭他一个府兵人家突然就成了窦皇后的后人? 趋利避害,左右逢源才是窦建德于乱世当中崛起的不二法宝,换句话说,他对大局的把握从来都很精准,也还很有自知之明,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想的很清楚。 比如说这两年他就埋头经营河北,据说河北在他的治理之下已经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 说法有些夸张,大多都是他们自己吹出来的,可窦建德这两年确实大致完成了从乱匪向正规军的转变。 鹰扬郎将童广寿在这个过程当中没跟上老东家的脚步,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他其实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密谋去杀他的结义兄弟,可他的罪名就是这个,密谋叛反,去投汉王李定安。 李破如果能听到童广寿的喊冤声,定也要恼怒上一下,莫要碰瓷好不好? 随着童广寿被杀,窦建德也在做着最后的调整,一个义军首领向封建君王的过度,总会伴随着流血事件的发生。 他身边那些跟随他多年,侥幸存活下来的“老兄弟”受到童广寿牵连纷纷就戮,窦建德很了解这般人,没给他们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上了他的黑名单的人,都掉了脑袋。 比如说高士达的堂弟,左武卫大将军高士兴便被定为童广寿同党斩杀于市,又比如说,左领军大将军王伏宝也掉了脑袋。 这两人都是在夏军中极有声望的军中上将,因罪被诛之后,后遗症非常的多,可窦建德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当了皇帝的他不再需要什么“老兄弟”,他需要的是臣子。 童广寿等人还秉持着农民军时的作风,跟窦建德常常称兄道弟,一点身为臣下的自觉都没有,还时不时的对窦建德的主张指手画脚。 而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们和以裴矩,曹旦,凌敬,刘斌等人为首的各个政治集团都不对付,冲突也日趋激烈,于是清洗如期而至。 内讧和清洗是义军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是窦建德杀别人,还是别人宰了窦建德而已。 窦建德颇为安静的完成了转型,比王世充之流要高明一些,毕竟他没有急吼吼的在前几年就下手,而是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既没有外部的干扰,也取得了许多人的支持才把兄弟们一道送去了黄泉路。 …………………………………… 窦建德感受到了威胁,在和臣下们商议一番之后,派出使者开始向萧铣示好,并作出暗示,萧铣才应该是河南的主人。 只要两家联手,李定安便不敢东窥。 要说窦建德的日子一路向好的话,那么萧铣就是在走下坡路了。 当年萧铣起兵的时候,也跟拥护他的老兄弟们说,咱们当共患难同富贵,可他说的话比窦建德还不靠谱,为人也更不是东西。 齐王张绣被杀之后,晋王董景珍心怀畏惧不敢回朝,最终殁于长沙,楚王郑文秀病殁于江陵楚王府中,秦王雷世猛在去年战死于夔州,再加上投了李破的宋王杨道生。 好嘛,两三年之间,跟随萧铣起家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只剩了燕王许玄彻,鲁王万瓒还在。 而不管是萧铣出于顾忌,还是两人对萧铣已生恐惧之心,反正许玄彻称病离朝,回老家去了,据说在路上遭了截杀,侥幸生还。 万瓒呢,则老实的交卸了兵权回到府中过日子,即便如此,还有人传闻几次险些中毒身亡。 内斗激烈到这种程度,外面的攻势自然也无以为继,攻打夔州的战事早已因秦王战殁而停了下来。 长沙经过几年的拉锯战,重新被林士弘所占据,飘摇欲灭的楚国好像又回了一口气。 宁长真,王仁寿等前隋将领对萧铣也没了以往的恭敬,虽还打着梁国的旗号,可谁都晓得想指使他们已不太可能了。 今年萧铣其实也没闲着,眼见实力大损,萧铣并无一点悔意,而是使人大肆造谣污蔑齐王张绣等人忘恩负义,蛮横无理,欺压同僚,勾结党羽,称霸朝堂等等。 这除了让诸王名声大坏之外,也并没有给萧铣带来什么好处,君王昏聩,周围才都是小人嘛,于是萧铣顺便给自己扣了几顶帽子上来。 萧铣和中了魔一样昏招不断,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在攀爬向上的过程中勉强抑制住了本性而已。 很有些晋末豪杰的风范……狂悖而昏乱…… 这一年萧铣听闻汉王李定安和李渊又打起来了,很是“欣慰”,觉着李渊和李破两人没有什么智谋,只知道埋头用力,也不看看天下大局。 他萧铣就不一样,如今领有江表,坐拥雄兵数十万,内圣外王,像李渊和李定安,窦建德之辈,如何能跟他争雄? 在与众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觉着北上河南容易跟窦建德产生冲突,有点得不偿失,不如趁李渊自顾不暇之际,继续攻打夔州,如能占据蜀中,那前景可就太美妙了。 于是令左屯卫大将军张镇州率军再次入蜀,攻夔州。 随即萧铣又令宁长真,王仁寿,苏胡儿等率军攻长沙,可在那三人眼中,长沙已成不祥之地。 张绣因得长沙之功被召回朝中,不久即被处死,董景珍代张绣守长沙,之后死在了长沙城中。 不论是宁长真,王仁寿,还是苏胡儿都在经历过那几场变乱,几个人也结下了很多仇怨,让他们在一处去攻打敌人,皇帝也想的出来,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于是几人按兵不动,就像没收到江陵的诏令一样。 这把萧铣气的够呛,又想令兵部尚书周法明率蛮帅黄虎儿,江州总管丘和等去征讨王仁寿等人。 终于他的臣下们看不下去了,宁长真等人虽不听诏令,却还自认是梁国臣子,你派人去攻打他们,他们一定会叛乱……于是乱哄哄的劝住了暴怒中的君王。 李渊败亡的消息传到江陵,引起了不少的震动,正在萧铣和臣下们商量着将来怎么和李定安打交道的时候。 正巧窦建德的书信到了,字里行间说话甚为恭敬,勉强算是转移萧铣的注意力,于是进军河南的议题重被提起。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50章纷乱(二) 总体上来说,这一年的纷纷扰扰并不比前几年少上一分,天下各处的战乱依旧在延续着之前的势头。 大规模的战事只发生了一场,李渊就栽倒在了地上,由此可以看出大家都些折腾不起了。 嗯,除了萧铣之外,这位顺风顺水登上梁王之位的萧氏子孙好像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命之主,所以在权势大张之下表现的很夸张。 即便受到了重挫,依旧不改初衷,他即瞧不上腿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的窦建德,也对靠着妻子爬上来的李破轻蔑不已。 李渊的死讯传到江都,萧铣并没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反而觉着李渊死的好啊,如今天下能称得上贵胄的也就是他萧铣了,此乃天意也,论起家世来,天下人也应该认他萧铣做皇帝嘛。 窦建德也算是投其所好,其实他当年不停送书信到洛阳王世充处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口吻,当时王世充也很高兴。 时至今日,东都洛阳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也依然是中原之战的核心,因为它的位置太重要了。 如果说西京居天下项背的话,那么洛阳就是天下之腹心,占据了这里,同样可以虎视天下,不然的话也不会称之为东都。 与窦建德一旦有了默契,萧铣自然有所意动,只是今年他已用兵于夔州,而在诸王凋零,杨道生投敌,宁长真等不停号令的今天,大举进军河南确实力有未逮。 而且洛阳城中还有王世恽等守城,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们想献城给梁王,倒是窦建德和李定安要和他们熟上一些。 今年李破称帝的时候,未能像称王时一样得到窦建德,萧铣的祝福,这也显示出了两人态度的变化。 当日三人隐隐结盟也是各怀鬼胎,李破想分散李渊的注意力,窦建德则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机吞了河南。 而萧铣想入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如今李破在关西称帝,队友自然也就变成了仇敌,窦建德和萧铣眉来眼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战略。 群星璀璨的隋末乱世,至今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名字还在闪烁。 …………………………………… 蜀中,益州锦官城,城南赵郡王府,书房。 赵郡王李孝恭端坐于主位,这是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长眉细眼,留着短须,面貌端肃,很有威严。 室内还有其他几人在,一个是李孝恭的堂弟,楚王李智云,年纪轻轻,坐在那里不言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城府。 另外一个是谯国公许绍的次子许智仁,谯国公许绍逝于军中不久,李孝恭便将他的次子留在了身边。 任为赵郡王府长史,兼锦官城守,自然是视为心腹了。 许智仁和他的父亲一样,一身的书卷气,可却怎么也遮盖不住那一身军旅的气息,正是这年月盛产的人物。 而另外一人身高臂长,体形健硕,正是被李孝恭召回锦官城商议大事的河间郡公,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 还有一人则是李孝恭长子,益州长史李崇义。 五个人三个姓李的,很有关西李氏的特色,实际上这些人当中,只有刘弘基一个外人而已。 室内宽敞,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一室皆明,只是蜀中的冬日对于他们这些外来人而言,确实有些难熬,都裹着大氅,除了刘弘基之外,其他人都还觉着室内寒凉了些。 书房中茶香隐隐,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在煮茶,其他人也都晓得李孝恭好茶之名,在茶汤煮好之前,都安静的坐在那里。 其他人不得而知,刘弘基这里目不斜视,其实心中早已骂开了,都什么时节了,还给俺来摆世族子弟的虚浮架子,你家爷爷当年也阔绰过,可没你这么惹人厌。 刘弘基这人三十出头年纪,性情豪迈,作战勇猛且不失智谋,算是个相当合格的领兵将领。 他的经历比较传奇,出身庶族,也是官宦子弟,早年因为喜欢交些狐朋狗友,把家产给败光了,就是演义里面形容的那种轻财仗义式人物,最后弄的自己很狼狈。 后来在大业年间还是父荫而得官,有意思的是这个败家子随征辽东时误了期限,自料当斩,于是伙同他人把押送的牛给宰了,大吃了一顿,随后入狱。 那会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去辽东立功,没人管他,等到大家从辽东撤回来,哀鸿遍野之下更没人理会他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他被友人给赎了出来,官也做不成了,于是便干起了偷马贩卖的买卖,这算是给他人生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污点。 不喜欢的人私下里总唤其为盗马贼,其实吧,这人出身还是不错的。 而他也是地道的秦王一党,从太原起兵时就打上了秦王李世民的印记,等到从征薛举,一直到大破薛仁杲,得封右骁卫大将军,他都是以秦王一党自居。 及到入蜀归赵郡王李孝恭辖制,他和柴绍便聚在了一处,隐隐与李瑗,许绍等人对抗,后来许绍殁于军中。 柴绍闻到了一些味道,于是伙同刘弘基几个想要取李孝恭而代之。 最后令人傻眼的是,他们迎来了楚王李智云,赵郡王李孝恭却是纹丝未动,本来蠢蠢欲动的几个人大失所望,还隐隐得罪了李孝恭,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现在嘛……是不是秦王一党,又和哪个交好,和谁敌对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汉王李定安已入主关西,李渊父子尽都身死,李世民也消失无踪,很可能已经死了。 蜀中人马如今还没有乱起来,只是因为这里还有一位赵郡王李孝恭而已,而大家也都在观望风色,一旦李孝恭无法挽回局面,那么很多人立马就会改旗易帜…… 其实当李孝恭召他来见的时候,他并不想来,只是和心腹们商量了一下,却还是来了,就是想看看李郡王是什么意思,以及这人到底能不能撑起重担。 不过如今看来……他有点后悔过来了,这些年过去了,李孝恭坐拥雄兵十数万,在蜀中却并无多少建树,他应该想得到的,紧要关头,这人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正思索间,茶已三沸,侍从们奉上香茗。 几个人品着茶汤,身体也暖和了不少,按照礼数也终于能说话了。 刘弘基没跟李孝恭客气,直接便道:“郡王召俺来,不是想让俺来品茶的吧?俺可是个粗人,不懂茶之一道的。” 不等李孝恭说话,李崇义先就笑道:“刘将军说哪里话,你若是粗人,柴驸马豪富于东都,又怎会对将军青眼有加?” 这话说的也很不客气,显然这几年大家相处的并不好,其实也不怪刘弘基等人作祟,因李孝恭治蜀中的政策问题一直存有争议,屡屡传出李孝恭要回京述职的消息,其他人若不早做准备,那才叫见了鬼呢。 刘弘基连李孝恭都不很在乎,就更不怕李崇义了,只嘿嘿一笑道:“既然说起柴将军,他正率军与萧铣对峙,俺本想率军援之……奈何郡王召我到了这里,又无要事相商的话,那是不是说……” 李崇义先在心里骂了一声盗马贼,不当人子,如今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要是传出这边见死不救的消息,一定会让许多人心里松上一口气,立即掉头把辖地献出去,以苟全性命。 “刘将军一口一个柴将军,莫不是眼中只有柴驸马,再无其他人了?” “哈,若是那般,俺怎还能坐在这里?李长史还是莫要开口了吧?俺怎么说也是右骁卫大将军,李长史现居何职,敢这么跟俺说话? 你个黄口小儿,不知死的东西,让你几句,还道俺怕了你不成?” “呸,你个盗马贼好不知羞,就你也配称一声大将军,若非看你有些微功,我家怎会予你富贵?” “关西姓李的人多了,就你还敢称上一声我家,你跟俺说说,你个纨绔子立过什么功劳,又有什么才能?如非姓了李,看你家爷爷瞅你一眼不了?” 眼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只一个姓李的小儿来应付自己,刘弘基终于火了,拿出了江湖亡命的气势对李崇义破口大骂。 真的是话不投机,几句话的工夫两个人都已火冒三丈,李崇义被气的也失了门阀子弟的气度,跳起来便要跟眼前这个盗马贼用拳头理论一下。 关西贵族脾气就是这么火爆…… 刘弘基仰头冷笑以对,“还长本事了,敢跟俺动拳脚,俺杀的人比你见的都多,你过来试试,看俺不把你脑袋揪下来当酒壶?” 眼见就要闹将起来,许智仁只能苦笑起身拦在两人面前,并强行把李崇义拉着重又坐下。 稍微试探了一下,刘弘基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气势着实让人心惊不已,再加上左翊卫大将军,信州总管柴绍,以及蜀中那许多的秦王旧部…… 两个人的吵闹,赵郡王李孝恭仿如不见,只慢慢的饮着茶,品评着其中味道……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51章虚伪 “怎能对刘将军如此无礼,成何体统,还不快跟刘将军谢罪,不然我饶不了你。” 李孝恭的声音终于不紧不慢的响起,李崇义也就没了火气,讪讪的跟刘弘基说了几声多有得罪,然后便被父亲赶出了书房。 刘弘基却是笑了,“郡王何必如此,末将又非三岁小儿,若真伤了世子可怎得了?郡王召我来定有要事相商,这个俺心里清楚,既然来了,郡王尽管直言就是。” 李孝恭也笑了,不管外人如何评价,可赵郡王李孝恭气度确非常人可比。 “确实不该如此,都说刘将军有任侠之气,今日一瞧果然如此,倒是把俺比的小气了些,既然如此,先不忙说话,刘将军先来看看这两封书信再说。” 许智仁应声而起,奉上两封信笺。 刘弘基瞅了瞅李智云,再瞧瞧李孝恭,随即接过书信观瞧。 上面的一封是庐江王李瑗的私信,不用问了,是劝李孝恭归降的,顺便把如今西京的情形说了一些,还有就是之前战事上的一些细节。 在刘弘基看来,庐江王李瑗也是倒霉,刚回京述职就被汉王李定安给捉住了,这要是在蜀中老实呆着,总归现在不至于成了阶下之囚。 可看过书信之后,刘弘基又觉着李瑗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好赖不用像他们一样相互提防,还要在这里殚精竭虑的想着该怎么办了。 李渊父子身死的消息在李瑗的信中得到了证实,让刘弘基比较诧异的是,几乎没发生什么过于激烈的战事,这边便一路败的稀里哗啦难以收拾了。 对于刘弘基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当年唐王李渊带着他们一路南下,摧城拔寨,气势如虹,后来又与薛举相抗,沙场争锋,荡气回肠。 可为什么碰上李定安,就都成了狗熊了呢?先是李元吉,李仲文这样的酒囊饭袋,然后李神通,裴寂这样的饭袋酒囊,等到如今连秦王亲自上阵再加上李建成,李神符,都是一触即溃了? 他娘的,怎么这么多姓李的? 刘弘基抬头又瞧了瞧其他几个人,心说信中所言不尽不实,不能深信,毕竟李瑗已然被俘,旁人让他写什么他就得写什么……嗯,那厮看上去骨头就很软的样子,倒也不算奇怪。 第二封信也不出所料,是汉王李破写给李孝恭的“亲笔”书信。 刘弘基早年不学无术,认字不假,他的笔迹就不用提了,可毕竟出身还不错,眼力也还在,看得出来这字迹偏于清秀,可不像是武人的手笔。 而汉王李定安出身卑微,认字就不错了,哪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 都是姓李的,口气倒很亲热,总之劝降而已,说不出花来,比李瑗信中多出来的则是一些对关西李氏的承诺。 刘弘基看完,心下道了一声气度还不错,没拿大家的家眷来要挟人,想了想他当时得意洋洋的把妻儿都接进了长安城,心里不由很是抽抽了几下。 不过转念又想到柴绍那厮的婆娘,传闻跟汉王李定安不清不楚,如今可好,人家大摇大摆进了长安城……也不知柴驸马心情如何? 想到这里,刘弘基顿时觉着平衡了许多,他可比柴大郎强的多了,至少婆娘没去偷人,更惨的是偷的人你还惹不起。 看完了,刘弘基将信顺手扔在榻上,“都是写给郡王的,和俺有何相干?” 李智云依旧饮着茶,安静如好妇,他暗自瞧着刘弘基,觉着这人可真有意思,心里不定在打着多少个主意,可却示人以粗豪,装疯卖傻,嬉笑怒骂,变来变去的,也不知有多少副面孔? 听说这人在大业年间浪荡了很长一段时间,许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性? 和往常一样,李智云紧记当初离京时阿姐嘱咐的那样只看不说,也正如阿姐所言,没什么人来招惹他这个楚王,即便是堂兄李孝恭对他也是礼敬有加。 他越是少说话,李孝恭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还越是愿意让他来参与,时至今日,都快成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他看不太清李孝恭的意图了。 今年陇西李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强敌入寇,他的父兄接连亡故,唯一让他安心的是,阿姐把母亲收留在了府中,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从长安来的信使可不光是给李孝恭带来了问候,其他人……李智云相信包括刘弘基,柴绍等都有所收获,只是没人像李孝恭这样拿出来给人看罢了。 李智云不由想起了曹孟德行事,如果现在到官员将领们的家中去搜一搜,肯定有所斩获,换了李孝恭是烧了这些书信呢,还是把人都给杀了?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李孝恭可比不上曹孟德,他和众人其实一样,都坐在一条随时可能翻覆的船上,而他正是掌舵之人。 他是会带着大家修船补漏呢,还是想趁着船还没沉尽力划向岸边,或者干脆跳船而下,管其他人是死是活? “此言差矣,将军于蜀中深孚人望,遇有大事,不与将军商议又能去找谁呢?”李孝恭颇为诚恳的道了一句。 那边许智仁也道:“刘将军千万莫要自外于人,柴将军守夔州,逢萧铣来攻,不克分身……我随父亲驻守夔州多年,以其要害,败敌易也,柴将军能征惯战,非是无能之辈,其实不需多虑。 如今生死存亡者,唯汉王李定安而已,秦川已失,唇亡齿寒之下,蜀中顷刻间便有覆巢之忧,如此关头,我等又该何去何从?以将军之能,定有良策教我?” 李孝恭频频点头,“许长史所言在理……若非柴将军正领兵拒萧铣,此时也必在座……刘将军也看了书信,想来也明白情势之危急,此时若还三心二意,徒惹人笑尔。” 话说的越多,刘弘基越是狐疑,这两人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又想让俺老刘说些什么呢?说的不对是不是就有人闯进来把俺绑了? 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俺能来这里便不会没有防备…… 其实来之前刘弘基就已经仔细的想过了,如今他们这些人只有两条路可选,降或者不降而已。 前者好说,大家一道献了巴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大将军做不成了,也不会让他刘弘基回去继续干盗马的买卖,而且他又没得罪汉王什么,性命肯定无忧。 可要是后者嘛就有些凶险了,李孝恭想要割据蜀中,那自然是要跟人刀枪相见,后有萧铣,前有李定安……切,不是瞧不起他李白脸,若有这本事,这些年下来也不至于龟缩于此,毫无建树。 而且听了这许多虚头巴脑的话,刘弘毅已经觉着这次好像来错了,以前盗马时留下的毛病,喜欢轻身犯险,很容易为人所获。 “郡王又想让末将说什么呢?俺只一军汉而已,侥幸做到了大将军,李长史其实说的没错,俺们这等人不过李氏家奴而已,主人家想做什么,俺们跟着便是,其他的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来我往交手几个回合,基本上不分胜负。 谁也不想说什么心里话,却还想弄清楚对方心中所思,那根本不可能,最终的结果非常明显,李孝恭这个蜀中首领名不副实,刘弘基对他毫无敬意可言。 当面就是这般,背后里不定怎么编排李郡王呢。 要说之前李渊在时,刘弘基等还算老实,即便跟李孝恭不怎对付,表面上却还能客客气气,谨守臣下之礼。 如今却是连点表面文章都不肯做了,根本没把李孝恭,李智云放在眼中。 试探了几下,谈话便进行不下去了,李孝恭是压着火气让刘弘基在府中先休息一天,好好思量一下,然后再来商谈大事。 刘弘基笑嘻嘻的应了,转身干脆的离开了书房自去休息,大咧咧的让人瞧了就想砍他几刀。 刘弘基一走,李崇义重又进了书房,李智云一瞧,立即告辞离开,明显人家要与心腹密谋一番了,他这个“外人”若还不走,不定人家就要赶人了。 李孝恭也早没了方才淡然优雅的姿态,看上去就知道他很生气,也不再惺惺作态,挥了挥手和赶人一般让李智云走了。 李智云出了书房,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感觉轻松不少,大树已去,猢狲将散未散,此时最是凶险,他自己可得小心些了。 而他的堂兄李孝恭,这些年相处下来,算是看的很清楚了,胸中颇有城府,秉性刚愎,可外表上学的却是他父皇的样子,谦恭有礼,宽容仁厚。 比如说这次召刘弘基来锦官城就很能表现出这位堂兄的性情,他很想表现出自己善纳贤才,听取人言的风范,可自己不曾诚恳以待,却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所以沦于虚伪,流于下乘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召人前来?怕不是想要取人性命吧? 所以在危急关头,别想指望这位堂兄,还是得自谋出路。 笔趣读唯一地址:m.biqudu. 第852章商讨(一) 李孝恭可不晓得他“待之甚厚”的堂弟对他的评价不怎么高,看上去与他是一家人,实际上却不愿意与他为伍。 其实李孝恭就算晓得了也没什么,叔父李渊已经不在了,陇西李氏主枝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的庶子,还怕他什么? 而刘弘基,李智云这些外人不在之后,李孝恭便将心腹们纷纷召至书房,商讨起了大事。 这些年李孝恭经营蜀中,虽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功绩,可在人事上却没怎么落后于人,比如他和庐江王李瑗,谯国公许绍等人都很亲近。 他隐隐间也以秦王一党自居,和入蜀的秦王西北旧部们关系其实也还不错,就是前两年柴绍有了夺权之意,这才闹了些不愉快。 所以说起来,赵郡王李孝恭在蜀中人缘很不错,甚有威望,各处称赞他的人很多,也并无人敢于违抗他的命令。 这也是朝中重臣们对他评价不高,却又几次三番不能将他换掉的原因之一,而再想寻一个像李孝恭这样有才干的李氏中人,也不太容易。 所以这些年来像刘弘基这样敢于当面顶撞,辱骂他的儿子,甚至是讽刺他本人的人可谓是绝无仅有。 李智云在的时候,还能克制一下,李智云走后,李孝恭咬牙切齿的念叨着刘弘基的名字,脸都被气的扭曲了起来。 好在理智尚存,没有听了儿子的。 如果李孝恭还可以说有所克制的话,那么他的儿子李崇义就是已经被气疯了,他想带人过去一刀把那个盗马贼杀了…… 这么弱智的主意,都不用李孝恭说话,许智仁就把李崇义给劝住了。 刘弘基部属很多,又和柴绍交好,他一旦死在赵郡王府中,在这样一个时节,那简直就是往滚热的油锅里倒下一盆水,当即就能炸了锅,大家谁也讨不了好去。 这次的试探可以说是完全失败,李孝恭也没想到,叔父也才刚死没几天,刘弘基就能变得如此难以控制,刘弘基如此,柴绍呢? 许绍的旧部们倒不用担心,因为许智仁在他这里以为心腹…… 李孝恭的幕僚,蜀中行台的心腹臣下陆续来到,来的都很快,显然早已被李孝恭召集,只是在等和刘弘基商谈的结果而已。 书房很宽敞,十几个人进到此间也不觉拥挤,很快人就到的齐了。 这次李孝恭没再作态,而是先问候了众人几声,众人纷纷逊谢,而几句话一过,李孝恭肃容道:“日前探报,金州刺史刘元进已降,大兵驻于金州已近一月,想来正在准备入蜀来攻……” 不是什么好消息,却也在众人料中,金州虽为蜀中之门户,可却孤悬在外,一旦关西失守,那金州必然无法幸免。 这也是李孝恭不曾派兵援金州的原因。 “金州一失,梁州危矣……” 有人嘟囔了一句,其他人都默默点头,梁州总管府下辖梁,兴,洋,集四州,也就是古之汉中所在,而汉中平原则是蜀中最重要的产粮区之一。 汉中在金州西南,离着太近了,却和益州离的太远,关西无事则罢,一旦改天换地,那梁州和金州一般,都是首当其冲。 李孝恭也叹息一声,道:“前些时梁州总管元仁卿予我以书信,言曰至尊待其恩厚,不能不报,已存与州郡同亡共存之心……实众人之楷模矣。” 在座的人纷纷叹息感慨,赞声不绝,只是大家暗地里却都心有戚戚,说的再好听,其实就是只凭自己没有援军嘛。 而元仁卿真有那么刚烈?不见得吧? 至于元仁卿是不是给李孝恭来了书信,书信上又是不是这么写的,那就更不用去较真了。 有那聪明的就想,既然是众人之楷模,这么说来,郡王是想在蜀中自立为王了? 从六七月间坏消息一个个的传入蜀中,赵郡王李孝恭一边极力的维持着局面,以做观望,一边也在商讨着将来该如何如何,也没个定计。 大家呢,其实也差不多,存的也是走一看一步的心思,而今日李孝恭将众人都召至面前,看来是有了结果了。 想到这些的人便都竖起了耳朵…… “蜀中危殆,空有十余万兵马,却人心不整,一旦遇敌,必通敌者众……” 听到这这里,众人骚动了一下,他们都是李孝恭的心腹之人,自然皆已李孝恭马首是瞻,觉着郡王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有必要表一表忠心。 李孝恭按了按手,让众人安静,商议了那么多次了,大家的话都已说尽,众人在想什么他大体也都晓得,所以今日不用再听他们说话。 而他最想拉拢住的刘弘基,却根本不想跟他交心,可惜可惜…… “尔等忠心吾自知之,可各郡官吏未必如此啊……”说到这里,李孝恭叹息了一声。 这时有人终于忍不住问道:“郡王的意思是,率臣等献了巴蜀不成?” 李孝恭闻言愣了愣,接着便是大怒,一拍桌案道:“一派胡言,俺叔父崩于长安,太子逝于潼关,齐王元吉自尽而亡,秦王世民兵败不知所踪,我李氏与李定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此言一出,刚刚有所骚动的众人一下便都安静了下来,之前说话的为益州刺史,东郡开国公黄君汉,一时间也是脸色讪讪,讷讷不言。 这人可不简单,河南东郡人氏,和刘弘基相似,家中也算是世代官宦,却并非门阀中人,到了他这一代,父亲早亡,家世败落,只能说是乡中豪望了。 随军征辽东,以登城之功授官,是实打实的军功起家,只这一条便胜却刘弘基之辈多矣,之后在河南和黑社会翟让,单雄信等相交,当时黄君汉为狱吏,正是他放走了犯了法的翟让和单雄信等人,一道在瓦岗山做了匪人。 是瓦岗军中的元老人物,后来李密入伙,黄君汉慕其名声,便跟在了李密身边,几年征战下来,崭露头角,封上柱国,河内总管。 后来随李密投唐,其他人都也平平,唯独黄君汉得李渊赏识,独享殊荣,封上柱国,东郡开国公。 武德三年入蜀,任蜀中行台刑部尚书,益州刺史……以其家世以及李渊用人之标准,能走到今日之地步,你说这人是不是很传奇? 平日里李孝恭待其甚厚,倚为臂膀,今天一时口快却触了个霉头,可实际上也给了李孝恭发挥的余地。 李孝恭气咻咻的住了口,许智仁又来转圜气氛,“郡王还请息怒,今日召众人前来商议大事,还请郡王莫要意气用事。” 有他开口相劝,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黄君汉也说自己失言,请郡王莫要怪罪云云。 其实吧,大家都看出来了,郡王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生气是假,借着这个引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是真的。 有人趁机便道:“郡王经营蜀中多年,今有巨变,自立为王乃理所当然之事,末将愿随翼尾,稍助王业。” 此言一出,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此言有理,蜀中兵马众多,而这些年来郡王秉宽仁之心,怀柔蛮部,得兵又有数万众,足以与李定安,萧铣等人相抗。” 只要李孝恭心意一定,他的心腹们自然不会怠慢,蜀中粮草丰盛,兵将精强,与人争夺关西可能力有未逮,但自保应该绰绰有余。 众人议论纷纷间,已经有了劝进之声,即便不能称帝,总也要晋蜀王之位吧?到时以巴蜀之地而争天下,正是当年玄德事业嘛。 黄君汉左瞅瞅右瞅瞅,却觉着众人太过乐观,憋不住又问了一句,“郡王可知刘将军,柴将军有何打算?” 不待父亲说话,李崇义已经愤愤道:“刘弘基目中无人,狂妄跋扈,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书房中的窃窃私语声一下就消失了,刘弘基为蜀中行台行军总管,率数万兵马驻兵于通州,与信州总管柴绍,黔州刺史田世康互为表里,是蜀中行台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 你说他目中无人,狂妄跋扈?也就是没谈拢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住嘴……刘将军身居要职,向来忠心耿耿,岂是你能诋毁的?给我滚出去……”李孝恭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于是李崇义第二次被父亲赶出了书房。 而这次李孝恭是真的恼了,若非李崇义是他的长子,这会不定就要砍了他的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回过头还得给这败家子擦屁股,“莫要听他胡言乱语,孤管教无方,让你们见笑了,刘将军奉命而来,旅途劳顿,正在府中歇息,明日我亲自向他致歉便是。” 刘弘基回来了,而且就在郡王府中,这么说来倒是还有可为,不少人心里念叨着。 黄君汉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刘弘基显然跟这父子两人不和,那柴绍和田世康等人就能听令行事了? 蜀中一多半的军伍都在这些人手中,李郡王又何来信心在蜀中称王呢? 第853章商讨(二) 李孝恭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今天他叹气有点多,没办法,确实是愁啊,儿子不争气,就晓得嗷嗷叫唤,耍威风,若没他这个老子,不定被谁使唤呢。 部属们心思有点多,这还只是他的心腹臣下,其他人又该有多少想法和念头?好在众人还算晓得些轻重,没有蜂起投敌,不然的话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无选择。 不像那刘弘基,张狂的让人直想就地斩了这厮。 估计也正是知道他李孝恭不敢轻易动手杀人,那盗马贼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而李孝恭一叹气,有人必然会问个为什么,这是既有的节奏,郡王为何叹气?咱们都不是外人,郡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你瞧瞧这台阶也就有了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也就能说一说了,而且有了个这个铺垫,大家伙心里也有了准备。 而且上位者一旦叹气,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需要大家给分忧解难,没那个能力的话,你也就不用问个为什么了。 李郡王手下人等自然都是有能为的人物,足有三四个问了出口,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李定安,贱家子也,以微末之身而篡大位,如何能够服众?想来异日必为他人所擒…… 奈何如今贼势正猖,不可力敌……所幸蜀中道路坎坷崎岖,吾等又于蜀中经营多年,或可稍扼其势。” 说到这里,李孝恭语气更加沉重了些,终于说起了种种困难,“只是人心叵测,一旦事急,必有如金州刺史刘元进此等忘恩负义,背主求活之辈坏我大事……” 众人听到这里也都暗暗点头,这确实是蜀中面临的险恶局面,西京失守,蜀中门户大开,人心惶惶之下,有他们这些人愿意跟随李郡王以图再举,也还有那许多墙头之草左右摇摆。 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以乌合之众而迎常胜之师,胜算着实不大,能够借助的除了大家手上的兵马以外,也只有蜀中的天气,地势以及那些没脑子的蛮族来捣乱了。 而换个角度,蜀中拥兵十余万众,再有一些招揽的蛮族相助,若能上下同心,即便没有能力反攻关西,守住蜀中也并不算难。 可惜正如李孝恭所言,人心叵测,临到头来能有多少人再忠于李氏,实在不好说。 李孝恭停顿了下来,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也给众人一个思量的时间。 见无人说话,这才继续道:“有鉴于此,我有意结好于萧铣,共抗强敌,汝等可有异议?” 铺垫有点拖沓,转折来的就有些突然。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间,心里都是想着,是哪个给郡王出的主意?这不就是刘备结好孙权共抗曹操吗? 之前也不是没人提议过…… “我与萧铣征战多年,前年雷世猛率军来攻,殁于夔州城下……萧铣向视我为大仇,如何能结之以好?” “是啊郡王,萧铣为人专横贪婪,若想……怕不是要割夔州以结其好?可夔州一失,梁军再来,如何拒之?岂非成迎狼拒虎之势?” “柴将军怕是也不能答应吧?” 醒过神来的臣下们有些慌,纷纷进言……之前那些联合萧铣的提议就是这么被否决的,理由一大堆,各个在理。 尤其是两家连年血战于夔州,夔州更是两度易手,早已结下无数血仇,还是很难化解的那种,仓促之间,就算结盟,又如何能够相互信任?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夔州更是两家之死结,萧铣若想入蜀,必得夔州而后快,而一旦失了夔州,可比失去金州要致命的多了,夔州就在锦官城东边不远,可以直达蜀中腹地。 当年若非夔州被萧铣攻下,秦王李世民也不会急匆匆的带兵入蜀参战,还兼任了蜀中行台尚书令很长一段时间。 书房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夔州都不能有失。 等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李孝恭也是头大如斗,他很少召集这么多人来议事,而他本人治政也从来都是以宽松厚道而闻名于蜀中。 所以这也导致了他的下属们并不如何畏惧郡王,感念郡王宽仁的人也就非常的多,可也不是没有坏处。 比如说他在刘弘基等军中将领眼中,就没多少威严可言,到了紧要关头,就镇压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而且深想一下,几乎自李渊入主关西,蜀中就托付给了他李孝恭,这么多年下来,他作为蜀中行台尚书右仆射,竟然还在担心自己威望不足以服众…… 好吧,其实从他现在说话的节奏就可以略窥端倪,既然心意已决,可却拖拖拉拉总给人不想明言其事的感觉。 此乃上位者之大忌,说明你心中没底,自己还在犹豫当中,又如何能够让属下众人坚定的跟在你的身后行事? 比如说以益州刺史黄君汉为首的几个人冷眼旁观之下,便都有了犹豫,心里更是不免想到,萧铣?张绣,董景珍等死后,还有谁敢跟他打交道吗? 李孝恭可没想到那么多,他现在只是觉着之后的话可能会让自己很丢脸……关西竟要向兰陵萧氏低头求助,这在前些年看来可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这次站出来帮李孝恭解释的是赵郡王府录事参军刘玄静,也是李孝恭幕府中的核心成员,李孝恭所定下的策略,不会少了他们这些幕府人物的参与。 “诸位之担忧不无道理,可时下之情势也使郡王别无选择,萧铣如今领有江表之地,拥兵数十万,除窥我蜀中之外,也随时想要北上河南。 去岁王世充败于潼关之下,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李定安出兵据弘农,使窦建德,萧铣不敢进兵东都…… 可河南空虚至此,早晚必成诸强相争之势,今我以蜀中结好萧铣,备述厉害之下,萧铣必然大喜,转头图谋河南。 李定安在关西立足未稳,今即要分兵入蜀,还需在河南与萧铣,窦建德争锋,如此便成天下伐李之势,不久之后,我等许就能趁其疲惫,率兵出蜀伐之,定能扬我威名,恢复西京,此非吾等之愿哉?”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有那不怕死的还是多问了一句出来,“如今柴将军正与梁军战于夔州,可还甘心与梁军罢战修好?” 刘弘基和柴绍这两个大将军是绕不过去的坎,许绍,李瑗在时,可能还能帮着李孝恭压一压,如今两人都已不在,凭李郡王和他们这些人便很难让两个大将军听话了。 刘弘基在郡府中做客,好像谈的不很愉快,看把人家郡王府世子给气的,都口不择言了,那柴绍就那么好相与? 谈到柴绍,李孝恭一下放松了下来,正了正身子道:“柴将军那里我已去了书信,想必不久即有回音,蜀中其他人也就罢了,柴将军断不会轻易降了李定安的。” 众人大多都听的一愣,什么叫其他人也就罢了,柴驸马就那么特殊?是不是李定安把平阳公主给纳入了宫? 虽不中亦不远矣,蜀中比较闭塞,在关西官场上议论纷纷的话题,在蜀中并无多少人知晓,就算是汉王李定安的名号,其实也就是在今年才于很多人心目中清晰了起来。 在蜀中本地为官的人,大多都只专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并不太关心外间发生了什么,这就是长久以来蜀中官场的状态。 有些后来的则听到过些传闻,脸色也就古怪起来,暗道了一声,原来那些人说的竟是真的,确实,若换了俺是柴驸马,定也咽不下这口气。 若还能投了对方,真“大丈夫”也。 李孝恭轻描淡写一句话,柴驸马在蜀中的名声估计就要毁于一旦了,显然李郡王对于柴绍还是忌惮的很,也已怀恨在心许久了。 李孝恭说话还是那个风格,等了等,让众人消化一下,见无人来问个为什么,不免有些失望。 同时对柴绍之威望再添几分忌惮,这还是他的亲信,若是换了旁的什么人,就更不敢拿柴绍来说嘴了吧? 名为嫉妒的小人在他心里蹦跶了两下,便被他抛在一边,又重重叹息了一声道:“实话与大家说吧,结好萧铣确实并不容易,所以吾欲称臣于萧氏,以此换其相助,汝等以为如何?” 这是李孝恭今天说的最为实在的一句话了,他在向李定安俯首,还是向萧铣称臣之间选择了后者,可本质上差不多,他没有自立为王的信心和胆略。 黄君汉暗自摇头,说了那许多不屈之言,却还是要称臣于人,方才又何必惺惺作态?直接与大家说了,再加上两句迫不得已,权宜之计的说辞不也就完了? 亏他还是关西世族中人,却空有其表,没有一点关西人的样子,如此何能为众人之表率? 没错,这称臣之语一出,像黄君汉这样的人心中也就有了不满,毕竟人家曾经跟随过李密,也见过李渊,哪有一个像李孝恭这么窝囊的? 第854章冶游(一) 实际上李孝恭可并不窝囊,他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在他向亲近臣下们说出自己的决定的时候,其实他早已派遣使者去了萧铣处,这个时间点甚至在金州失守之前。 也就是说,当他在察觉到形势不妙,又自感无法以蜀中之人力物力与敌人抗衡之初,便已有了决策,并付诸了行动。 而在这之后,他做了很多的准备,比如说召刘弘基回来议事,又比如说给柴绍写去书信,陈说利害。 再有就是今年的秋粮除了满足各郡之需外,一律运回成都,屯于库房之中,再比如他招揽的一些蛮族都从他手中得到了兵甲,粮食等辎重,开始准备作战。 还有就是对于各地的地方官吏,守土之将士,他都派了人去安抚,效果不晓得,只有临到战时才能看的出来。 李孝恭对此倒还有些信心,他认为即便李定安势大,军伍精强,可其人出身太低,应该无法得到蜀中官吏们的认可,即便为势所迫而献了城池,属地,之后只要稍有挫折,就必有反复。 其实按照他的看法,李破和薛举,窦建德,李轨等人并无二致,皆乃乱世之元凶,逞威之贼伙而已,若是承平时节,连给他们陇西李氏看门的资格都没有,如今乘势而起,不过能逞一时之威罢了。 天下那么多的世族子弟,又如何能让此类贼人得逞? 这是标准的门阀子弟的思维方式,起于秦汉,盛于晋末乱世,一直到隋末,其势日衰,可流毒依旧,并无根本性好转。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天下依旧是门阀之天下,别看隋末首领们多为贫贱出身,纷纷出头露脸,可再瞧瞧他们任用的人物,高官厚禄还是为门阀中人所设。 当了皇帝的众人,也纷纷向门阀靠拢,窦建德成了清河窦氏的后人,李破也变成了李广的血脉,李轨想上天迎仙女下凡,不过也是此种理念的另类体现而已。 所以说李孝恭所思所想并不出奇,只是有所偏差而已,因为如今你再到长安去瞧一瞧就能明白,又有几个人还在乎李定安的出身呢? 这才不足半载,骄傲的关西门阀世族便已开始纷纷投效,连叛乱都没发生几次,人们好像早早就忘记了陇西李氏出了一位皇帝叫李渊,才刚刚死了几个月而已。 天下乱的太久了,不论百姓还是门阀都希望快些安定下来,既然李渊不能给予他们安宁和秩序,那么换个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至今看来,李破做的还不错……关西世阀的子弟们好像并没有将他的身份看的太重。 当然了李孝恭并不这么认为,而他的逻辑在当世来说也很正常,倒是和萧铣不谋而合,所以说他们的结盟是有基础的。 ………………………… 大唐元贞元年九月初,宇文镬,张伦,李靖等在金州整军完毕,随即率军入蜀,不久之后便分兵而出,宇文镬率军向西南直趋南郑。 张伦和李靖则向剑南进军,行军的速度很慢,蜀中的天气和地形确实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两军兵力总共近四万人,几乎是两个卫府全军入蜀参战,按照当年李破制定的卫府制度来说,那就是步军卫府的一半兵力。 就算是时过境迁,在李破极力的约束唐军规模的今日,入蜀的军队数量同样也已经占据了唐军一个很大的比例,若不能胜,将令人非常难受。 所以说进入冬天以后,大唐急速扩张的势头已经算是渐渐停了下来,除了蜀中的战事,其他地方都恢复了平静,李破也打算在这个冬天里好好消化一下全年所得。 …………………………… 西京长安。 此时长安已经是北风肆虐,天寒地冻,万物凋零的时节了,寒冷的天气迅速的浇灭了人们的热情,街头巷尾人迹渐稀。 一行骑士慢慢悠悠的出了承天门,沿着宫墙向东,走了一大段再转而向北,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座府邸出现了正前方。 府门正上方大大的萧亭两个字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裹的严严实实的李破抬头瞧了瞧,咧嘴露出了八颗牙齿笑了起来。 皇帝的生活并不多姿多彩,甚至有些枯燥,繁重的政务好像无穷无尽,只要一个皇帝想要做事,那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只要一个皇帝想要见自己的臣下,那就有数不清的臣下想要见你一面。 所以李破很快就又悟道一些诀窍,当皇帝得会给自己找乐子,不然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极端或者危险,甚或是扭曲的想法和念头。 皇帝是汉王的进化版,只要他做的不那么出格,就一定会发现很多乐趣,比如说逗弄前朝皇后一下,兰陵萧氏却还得对他感激涕零,这是不是很有趣? 这些世间大阀,门墙高峻,可把他们的脸皮揭开,血淋淋的其实和常人并无二致。 有了这些认知,李破今日兴起,便撇下了政务带人出宫一游,先就寻来了萧后府上,毕竟人家邀请过他嘛。 前些时萧后去了宫中,也没拜见他这个皇帝,先是和李碧说了说话,想要请封夫人,因为府邸上挂着的牌匾太过让人羞耻,想赶紧给换下来。 李碧早就事先想好了,就封成国夫人,沿用的其实还是隋制,外命妇一品国夫人。 又因为萧皇后身份特殊,所以和外命妇的荣衔,不涉俸禄不同,萧皇后一干用度全部由宫中支应。 这无疑体现的是当今皇帝,皇后最为宽容仁慈的一面。 来到的时候府邸大门已经敞开,身上裹着貂裘的萧后在仆从的簇拥下迎在了门侧。 李破此来并非私下邀约,是正大光明的来问候一声,并借此告诉长安所有人,这是皇帝刻意庇佑之所在,若有人敢在此生事,得罪的可就不止兰陵萧氏了,打的还有皇帝的脸。 你问有没有那么不靠谱的人?长安城中什么人没有?当初几个千牛备身府的校尉就敢带人去闯平阳公主府,你说胆子大不大? 既然来的光明正大,所以李破身边带着长孙顺德,颜师古等人,卫士则由罗士信,赵世勋统领,封德彝也想跟来,可惜年老,大冷天的容易冻出毛病,于是李破令其留守太极殿,等待给宫门落锁。 萧皇后稍稍抬头,阳光有些刺眼,只隐约看到骑在马上那人望着牌匾笑的很灿烂,即便四十多岁的人了,也经过了大风大浪,可还是被气的肝疼。 天气太冷,门前萧后向皇帝行礼,长孙顺德等人又向萧后施礼问好,略一寒暄,便一拥而入,府门也很快关了起来。 萧禹到的时候只能去走侧门,对于一个宰相来说比较狼狈。 漫步在府中前宅,李破左顾右盼,身边则有府中伺候萧后的宦官指指点点的给皇帝介绍府中布局。 那边是校场,这边是前宅的仆人居所,那边是前宅的教书坊,藏,是前秦王李世民所设,都是给秦王府的先生们读书用的。 以前还有许多女妓在那边聚居,先生们读书累了还能与人诗歌唱答,或者来个添香都是易事。 听的李破眼睛都有点直了,暗道李世民这厮果然会拉拢人,要是当年你也这么对咱,哪里能有今日之祸? 他娘的,李二果然没看得起老子,实在该死。 当然了,李世民所设的早已人去楼空,藏倒是没怎么动,萧皇后看了很是喜欢,还派人专门守在此处,进行了一番整理。 王府的格局其实没什么太多说道,隋时的建筑,尤其是王宅之类的地方,格局都差不多,前后开阔,正大光明,突出的就是一个威严厚重,其他的都乏善可陈。 远不如南方园林,山水掩映,曲折通幽,极有艺术价值。 接待皇帝的地方在正厅旁边的暖阁,也是秦王李世民以前经常招待客人谈话的地方,到了这里,臣子们很知趣的便都去了外面。 人家颜师古恪尽职守,想进去继续记录君王言行,也被长孙顺德一把拉住,强行带了出去。 萧禹到的时候,就见一群人在正厅默默喝茶,心里凉了凉,和众人见礼之后,默默加入了进去,半句废话也没说。 长孙顺德看了两眼萧禹,暗道萧时文可比之前识趣的多了,早要这般,就算是秦王一党,也不至于屡屡被贬出京师。 不过也是,萧时文和李渊是姻亲,自家是兰陵萧氏子弟,娶的又是独孤家的女儿,自然比旁人贵重多了,说话不讨人喜欢倒也情有可原。 暖阁之中并没有外面那些家伙想的那么龌龊,只是男女共处,又都是有着大名声的人物,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娘娘可还住的惯?府中还缺什么尽管开口,宫里宫外若有人怠慢,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打断个手啊脚的也是平常,不管是哪家的,过后咱们还要去和他们理论。” 萧后亲自给李破奉茶,听了这话想笑却又忍住,“长安尽多纨绔子,可妾身年纪老大,不想为人所非,打断人手脚这种事还是算了。” 第855章冶游(二) 这年月人们有往茶里放盐的习惯,萧后尤其如此,即便李破饮惯了咸茶,此时也喝的直皱眉头。 他对入口的东西向来讲究,茶咸一些也就罢了,多饮几次也还不错,可咸成这样,你家想开盐铺吗? 故意的吧这是?李破瞅了瞅萧后,想起门前的牌匾,不由迅速放下了茶碗,盐放多些也还行,若里面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就糟了。 当然也不太可能,如今能入得他口的东西,事先若没三四个宦官试过,哪里到得了他的面前? 看着皇帝微有苦恼的样子,萧后心气略平,茶乃佐食之汤也,多放些盐正是应该…… 那边李破一旦觉着不对劲,别的也就罢了,入口的东西怎么能糊弄于俺?立马便开始埋怨,“娘娘待客太薄,这天寒地冻之时,不备些姜汤怎好招待于人?还有,此正羊肉汤食的时节,略备些也是好的。” 萧后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跟这人说了几句,心情便渐转愉悦,说起来两人也只见过几次,为避外人非议,有什么事都是有人居中传话,相互之间也都有着默契。 今日相会,说话间却无多少生疏,一如友人相聚,气氛轻松的很,让她颇感惬意。 她可不晓得,眼前这人惯会讨人欢心,只要没什么利害冲突,他总能让你觉着交了他这个朋友是非常值得的。 而皇帝好美食,她倒是晓得。 “至尊随性而至,匆忙之间也无甚好物招待贵人……”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示意。 侍立于侧的女官轻唤了一声,不一时外面便有人端着汤盆走了进来,萧后斟了一碗给李破。 原来早有准备,李破比较满意,这可比在何老头家里的待遇好了不止一点,还是女人细心些。 低头瞧瞧了,白玉小碗,里面汤水也白的和清水一般,再配着那素白的一双小手,李破心里大跳了几下,眼前不免有点晕。 手很快缩了回去,李破不免微有遗憾,再瞧那依旧冒着热气的汤水,有些疑惑,不会是白开水吧? 拿起羹匙,轻轻拨了拨,里面反射出点点银光,犹如万缕银线漂浮于其中,好精致的刀工。 一勺入口,咸香中又有点甜,再一回味,还有淡淡的清香在口中悠然荡漾,许久未曾消散。 味道很是不错,尤其是妇孺一定会非常喜欢,李破不由赞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得出来转转,不然哪里品尝得到如此美食?还有佳人佐餐,惬意惬意。 “如此佳物可有出处?”搁在当年,李破肯定不会这么文绉绉的,先把厨子抢走再说,如今当了皇帝,就不用明抢了,只需露出些感兴趣的样子就成。 萧后微微一笑道:“此为青丝引,妾身闲居洛阳时游戏之作,不入方家之眼,与涤烦子同饮,才算相得益彰……三千烦恼丝,丈二入红尘。一杯清香尽,引我上青云。” 李破还能说什么?青丝引他尝过了,他娘的涤烦子是什么东西? 李破如今已至而立之年,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不算是一个“粗人”了,只是到底没有经历过系统的贵族教育,时不时就会露怯。 尤其是碰上萧后这种文学素养很高,又非常喜欢跟人谈诗论画的人,就更容易遭遇尴尬。 还好李破反应快,你跟我谈诗文,我就跟你说政治,先是赞叹了两句,接着便道:“怎么?娘娘有烦恼之事……尽管说说,反正这青丝引还多,我多用些倒也无妨。” 萧后又是莞尔,这人说话总是婉转有趣,还透着些无赖,却很容易招人好感,当了皇帝好像也没怎么变呢。 想一想这人是只在她面前如此呢,还是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显然是前者居多,不然哪里创的下如此功业? 想到这里,萧后的心也大跳了两下。 所以说话的声音不免又轻柔了几分,旁边那年纪不小的女官稍稍抬了抬头,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老大一段距离,一直到门边才停下来。 “妾身清居多年,烦恼之事不多,不过重回长安故地,烦恼便也随之而至……比如说府门外的牌匾,又比如说,一些族人欲养子女于我门下,还比如说,一些所谓故人纷纷来访,让人应接不暇……” 说到这里,萧后稍稍抬头,“至尊来此相见,妾身自是欢喜,可想来之后门前又是另一番光景,不免颇为忧虑,妾身只一女子,许多人却视我为倚仗……唉,此辈皆已富贵至此,何苦来由?” 心情不好了,按照萧后的习惯,“世情薄寒秋,人情恶孤涯,风吹雨寥落,黄昏送落花。” 李破…… 他琢磨着是不是再做一回文抄公,可想想还是算了,于是做伤感状连连点头,趁机多喝了几碗青丝引,却也没见烦恼多了多少。 只是觉着萧后性情多变,一会高兴一会悲伤的转换的比较快,还很自然,而不管那种姿态,都让人赏心悦目,暗道杨广那厮好大的福气。 哪像咱家婆娘,高兴了还罢,不高兴了就跟咱来较量拳脚,结亲至今也没见她掉上一滴眼泪。 心里大加吐槽不假,可你要是让他在李碧和萧后之间选一下,那他都不带犹豫的,他这人还就喜欢秉性强悍的女子。 柔柔弱弱,悲春伤秋的才女他哪里伺候的起? 稍等了一会,容萧后悲伤了一下,李破这才道:“这我就要说娘娘两句了,人情往来便如诗书唱答,乃人之常理,得势时众星捧月,落魄时无人问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谁也免不了。 而以娘娘之身份,却不需如此烦恼,随心所欲便好,想要清净,便闭门谢客,想要寻人谈谈说说,便一纸相召,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拒绝。 只要无人来跟娘娘说些复辟前朝,夺我皇位的事情,其他尽可自专……” 至于萧氏族人想送萧后儿女来养,那是人家兰陵萧氏的家务事,李破才懒得去管,还有府门上的牌匾,多挂几天怎么了? 萧后被小小的唬了一下,才晓得皇帝在开玩笑,再想想对方话里的意思,自己想得到的里面几乎都有,其中维护之意颇显,不由心中暖暖。 又让人煮了些涤烦子奉上,这次就不那么咸了,喝着涤烦子,配着青丝引,果然另有一番滋味。 ……………………………… 从暖阁离开的时候,李破额头见汗,肚囊里水声隐隐,青丝引原来他娘的是萝卜汤,涤烦子原来就是茶汤,他算是长见识了,原来贵族们狠起来连自己都骗的。 味道和刀工倒还都不错,其实巧妙的不是味道和刀工,而是文雅到骨子里的心思。 而与天下第一美人相对而坐,给你奉上亲手调制的羹汤,再佐以几首小诗,当年多少江南才子的梦想却给李破这个俗物给糟蹋了,只记得喝了一盆萝卜汤还有几盏咸茶。 出了萧后府邸,把人支开后跟萧禹说了几句,大致上就是让萧禹悠着点,别没事就去打扰萧后清净。 更隐约的告诉萧禹,这可是萧氏的一块护身符,你们要是自己给弄没了,咱也不带客气的…… 萧禹连连点头应声,总算也是明白了自家姐姐的分量,至于姐姐到底与新皇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他绝对不会去探究。 他可不是萧后,愿意自寻烦恼,而且此时看来阿姐南归对于萧氏而言,是绝对的好事,这位阿姐与皇帝一家的联系比他想象的要紧密的多。 三言两语的将萧禹打发走了,也不理其人相劝,赶紧回去宫中,天色还早,他选择继续在长安城中流窜。 ……………………………… 李靖家的府邸就在城东,只不过是在外城,李靖走的匆忙,没等到登基大典就跑去了军前。 所以赏赐给李靖的府邸就搁置了下来,因为陈氏觉着住进去空荡荡的远不如自家小院温馨,在这里也住了有些年了,更不愿轻易离开。 估计也是被李靖这些年的沉沉浮浮给吓怕了,觉着得意时还是低调些好,倒是她的两个儿子,大张旗鼓的去李靖的新居里里外外逛了几遍,却也没敢住进去。 毕竟他们的母亲还在外面居住,儿子却先来享福,那是大逆不道之举。 陈氏安贫乐道,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却都急的抓耳挠腮,李氏富贵在即,母亲慢悠悠的不以为意,子女们自然理解不能。 这不,今天李靖的次女和她丈夫再次登门,想要劝母亲移到新居居住,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轮番上阵,已让陈氏恨不能把儿子和女儿塞回自己肚子去了。 李破上门的时候,李靖的二女婿正使唤下人捉住院子里的鸡仔进行宰杀,李靖养的黄狗被人侵入地盘,汪汪狂叫,奈何被拴住了脖颈,不得出击,于是叫的更为大声。 这鸡飞狗跳的,李破到时以为丈人家闹了强盗,立即让人强行打开了大门,侍卫们冲进去就把前院闹腾的这些人给放翻在地…… 第856章冶游(三) “这些小畜生,日子才刚好过了没几天就都张扬了起来,他们尽去做他们的官,享他们的福,凭什么还来扰我?” 陈氏抹着眼泪跟三女婿诉苦,弄的李破很是尴尬。 除了李碧被李靖带在身边之外,李靖家的儿女都居于长安很多年了,李靖常年在外,教养儿女的自然就是陈氏。 陈氏虽然见事极明,可教育子女上却很糟糕,儿子们没继承到几分阿爷的学识才干,可当官的心思却一点不比当爹的差。 两个女儿嫁的女婿如今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竟然跑到老丈人家里杀鸡来了,缘由是想将这一院的生灵都给屠了,好逼着陈氏迁去新居。 也就是李靖又去出外为官,不然的话给他们个天做胆也不敢这么干。 这下是真把陈氏给气着了,家里的鸡仔养了不少年了,也正是它们让李靖夫妻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感情深着呢,轻易都不肯宰杀了吃肉。 如今可好,让女婿给弄死了好几只,陈氏心疼的那就不用说了,见到三女婿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先是痛骂了丈夫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去外面做官,不知几时才能见上一面,让人担心的不成。 再就是几个不成器的小畜生,竟然敢上门来欺负母亲,可又怕自己说的多了,狠了,让三女婿一怒之下把儿子女婿给宰了,纠结之下,眼泪那是一串串的往下掉。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李破还真不能把连襟给斩杀了,可看着他那倒霉样子气实在不打一处来。 谁他娘的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老丈人门上赶狗宰鸡,真真是丢脸至极。 长孙顺德老奸巨猾,早就没了影子,只罗士信杵在那里,仿佛一座门神,李破握起拳头挥舞了两下,又歪头看了看他那连襟。 罗士信心领神会,上去一把揪住对方,挥拳便打,那真是砂锅大的拳头,几拳下去,对方就已经连声惨叫,比程知节差远了。 陈氏没拦着,可二女儿却已经哀告连连。 李破止住罗士信,怕多打几下真把人给打死了,死个人倒不算什么,可他不想沾这身腥气。 摆了摆手,让人都出去,李破也是暗自叹气,本来听说丈母娘做菜很是拿手,正好到这里来讨一顿饭吃,顺便和岳母大人套套近乎。 而且陈氏分外贤惠,跟着不着调的老丈人没少吃了苦头,如今李靖被他支使出了京师,很是对不住人家,亲自来探望就是想着能不能弥补一下。 其实吧,只要有李碧在,这边就不用担心什么,可如今看来这些家务事还真挺让人头疼的,怨不得李碧不愿回来见他的姐姐和兄长们。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李破就说话了,“老师不在,家中之事我也不好多言……再说他们也不像忤逆之徒,只是功利之心作祟罢了。 在我而言,我还是劝岳母早早搬去新居吧,老师现为左侯卫大将军,蜀中行台兵部尚书,若岳母还居于陋室,外人闻听有失体面不说,恐也要说我和三娘如何如何,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氏受了委屈,气愤难平,可有皇帝亲自登门劝说,也很难发什么脾气,再加上三女婿没耍皇帝威风,只是在她面前讲道理,气很快也就消了。 然后……就有了惶恐,他们家出了皇后,皇帝也活生生的来到了眼前,确实应该惶恐一下。 “妾身也不是气别的,就是人刚出京便欺上门来,还都是至亲,实在让人心寒,唉,搬去新居又能怎的?还能躲开他们?” 说完笑笑,眼睛却还红着,起身一礼,“至尊初来,便以琐事相烦,实在失礼……时已近午,至尊可要留下用饭?” 事情虽然确实有些烦人,可李破对这位岳母观感极佳,私事说完立马就尽君臣之礼,有礼有节,很是不凡,就是在子女教育上差了些,还不如他养出来的妹子呢。 此时闻言笑道:“我确实有些饿了,那就有劳岳母了,外面的人不用去管,有何粗使活计尽管让他们去做便是。” 陈氏也打起了精神,她可是听女儿说了,这位皇帝女婿嘴刁的很,别的也许可以糊弄,唯独饮食上最是讲究,吃的不好就要发脾气。 可也怪了,三娘做出来的东西只能喂狗,是怎么糊弄住人家的?靠拳脚吗? 她可不晓得,女婿本身就是个厨子,还给她家三娘做过不少次的饭呢,早年间有些人说李破以妻族而贵,其实不算说错。 李靖家的粗茶淡饭,和萧皇后调制的青丝引可不一样,那是真正的家常菜,正好鸡仔被谋杀了几只,也都给炖了,给外面的亲兵卫士们分了分,算是给肚子垫了底。 说实话,陈氏做的菜味道还真就不错,李破品尝了一番给大大点了个赞,可惜的是不能时常来吃,等到人家迁了新居,估计你再想让人家下厨都不成了。 唯一有点碍眼的是陪着他吃饭的是他那连襟,战战兢兢的样子,让李破很想上去再揍他一顿。 饭后陈氏又再出现,陪着李破说了一阵话,李破那本事不是盖的,说着说着就让陈氏没了防备,说起了心里话。 李靖在外为官,她在京师养育儿女,李靖的兄弟们也都不怎来往,很多时候生活很是艰难,也不敢告诉丈夫。 娘家人倒是帮着多些,只是陈氏中人在京城为官的不多,祖籍也在河南,所以也无法仔细照看。 李靖兄弟分产的时候,只分到两处宅院,李药王对弟弟们的刻薄那就不用说了,两处宅邸也都在那些年被陈氏悄悄卖了…… 李破听了这些也是跟着陈氏唏嘘不已,李靖确实倒霉了些,甚至连累到了妻儿,可比起天下大部分人来,还是要强的多。 门阀世族,又居于长安,没怎么受到隋末战乱的波及。 你再瞧瞧河北,河南,山东,甚或是马邑,雁门的百姓们,李氏的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大业六年南下,一直到如今,李破已经见过太多的惨事,闯过了太多的尸山血海,这点事哪里能够打动于他,不过是给陈氏一个面子,略略敷衍一下而已。 从李靖家中出来,李破心里也只浮现了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后有萧后的烦恼,李靖有李靖的难处,谁又能没心没肺到永远呢? ……………………………… 嗯,没心没肺的人还是有的。 元朗忙里忙外的正在准备搬家,已经左迁谏义大夫的魏征,还有左武侯卫将军徐世绩,元朗的跟屁虫,阿史那庆云都来了。 新面孔也有,就是元朗花费重金聘下的幕僚房玄龄也在,这位秦王李世民身边最重要的幕僚,曾经的秦王府司马,在求职屡屡碰壁之后,终于向生活低了头,开始给元朗这样的家伙出谋划策了。 元朗没去门下省为官,他在少府轻松谋了个少府左丞的官职,过几天就能去上任了,而且他的顶头上司就是韦节,自觉在少府应该会过的很愉快。 仕途上稍有起色,其实他不很在乎,有姐姐和姐夫在,他当什么官其实都无所谓,也没人敢来招惹于他,所以不需多大的权柄来衬托他的尊贵。 之前他阿爷终于松口,允许他搬去新居,元朗准备了些日子,今天正式告别狭小的旧居,要去过华屋美宅的好日子了。 只是他不晓得,乐极生悲这种事是很容易发生的。 李破的小账本一翻,头一个就找到了元朗头上。 “天寒地冻的,瞎折腾什么呢?” 阿史那庆云正在门前指挥着下人们把一些箱子装车运去新居,都是元朗夫妇这些年攒下的家底,从晋阳运过来也没几天,这次又要送到新居那里,很是麻烦。 突然有人在他身边说了一句,阿史那庆云惊了惊,回头看去,一人正牵着马左顾右盼的瞧着。 正是左领军将军赵世勋。 阿史那庆云赶紧施礼,笑着解释道:“将军来的不巧,主上乔迁新居,正忙着呢,说是等明晚再请诸位前去新居相聚。” 赵世勋脸色有些古怪,“先不忙搬了,至尊就在来的路上,赶紧让元主事出来迎驾吧。” 传个信本用不着一位卫府将军,可谁让他与元朗等人最近走的近呢,顺便过来给元朗递上些小话,小小送上个人情。 听到消息后内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一会元朗才穿戴整齐跑出来,大冷的天,却弄了一身的汗。 手下来帮忙的人也顿时作鸟兽散,抛下公务来此帮人搬家,别人碰见也就罢了,可皇帝嘛,照了面也许就会很糟糕,他是会赞你不忘旧主之恩呢,还是怪你耽误了公事? 赵世勋看着好笑,只作未见,凑在元朗身边略略说了皇帝出宫的行程,还有皇帝是否高兴等等。 元朗连连点头,很是承情。 去了萧后府上,这个必须在心里谴责一下,又去了叔父那里,嗯嗯,这才对嘛……在那里用的饭,心情正好? 那就太好了…… 笔趣读唯一地址:m.. 第857章冶游(四) 李破心情确实不错,岳母家的饭菜着实不错,李靖家的女儿们也真是,竟然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优点…… 可当他想到元朗的时候,脑袋上就已经开始冒火,等他见了元朗,脸上不由自主的便泛起了灿烂的笑容。 元朗迎在门外,见了他这副模样,顿时就哆嗦了一下,转头稍稍瞄向赵世勋,他娘的这就是你说的心情不错?亏你还在皇帝身边待了挺多年,连个察言观色都不会吗?怎么活到现在的? 李破翻身下马,卫士们顿时散了开去,长孙顺德和颜师古陪在他身边,瞧着眼前上来给皇帝见礼的元氏子,心里不由都是一阵羡慕,这可也是一位贵人呢,而且运气非常不错。 官场中人需要才干,可好运气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无比,像他们这些降臣的运气就不如人家的很嘛。 李破笑着道了一声,“免礼吧……” 然后便绕着那些车子瞧了半晌,“这是要去哪?莫不是要出逃吧?” 元朗小心翼翼,老实的像一只被老虎按住的兔子,“至尊许是忘了,您赏赐了一座宅邸给臣,臣这就是要搬过去居住了。” “是吗,真有此事?”李破做回忆状想了想,转头看向长孙顺德道:“我还真给忘了,卿可曾记得我赏赐过他宅邸吗?” 长孙顺德眼珠只稍一转便道:“微臣不知,过后去查一下再来回禀至尊可好?” 李破满意的点了点头,望了望眼前的府宅,“此处看着还好,好像离着西市还挺近的吧?” 长孙顺德点头附和,“是的,这里是布政坊边上,往南不远就是西市了。” 元朗听这一唱一和的,顿时傻眼,不让搬了?那新宅呢,不会也没了吧?这不成吧,刚给出来的东西还带收回去的? 他也没敢争辩,只是迅速回想得罪了皇帝的地方,其实也不用想了,他入京已经办的事就那么几件,与皇帝有关的也就徐世绩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顿时麻爪。 “这里确实不错,那俺就不搬了。” 李破笑着点头,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为了你好,汝家与李氏交好,你瞧瞧你叔父家住的是什么样子?再瞧瞧你阿爷又住在哪里,你搬去了大宅,旁人会说些什么? 你年纪轻轻,来日还长,一定要记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 元朗木木的点头,本来挺高兴的,可大宅一瞬间就没了踪影,受的打击无疑有点大,其实他应该庆幸他还没住进去,不然再要搬出来,那才叫个麻烦。 李破乐呵呵的当先进了门,过了前廊进入正厅,左顾右盼间,颇觉这里还是太舒服了些,元朗肯定住不习惯,不如再给他换个住处…… 他现在是茶足饭饱,“歹毒”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听说你要去少府任职了?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前厅已经被搬的乱七八糟,元朗的心情也是乱七八糟,他婆娘已经带着孩子搬过去了,再要弄回来,这大冷天的,可真是要命的紧了。 和当年一样,他又后悔了,可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他都没引以为鉴,确实也怨不得旁人。 此时闻听仕途上也可能要出岔子,不由大恐,可想了想,更加不敢撒谎,只老实的说道:“韦少府与叔父交情莫逆,俺看着能给些照应,便在少府谋了职位……” 听了元朗式的职业前景规划,李破拿手指点了他两下,觉着跟这厮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招手把元朗叫到身前,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接着又是几脚上去,才略略平了点心气,除了跟李碧那婆娘偶尔动动拳脚之外,这两年他已经很少亲自动手了。 元朗这倒霉孩子算是有本事,让皇帝打上了门。 外面的人探头瞅瞅,又都缩回了脖子,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房玄龄作为元朗的幕僚,自然不会远离,此时便觉着天太冷了些,冻的他直打哆嗦。 还有,主家也是的,把墙头弄那么高干嘛?人都爬不上去的…… 等元朗从地上爬起来,李破的火气大减,毕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元朗这才从哪到哪。 只是这厮舒坦日子过久了,总要弄些幺蛾子出来,这次竟把自己当成月老……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去把少府的职位辞了,长安县令出缺,你去给我当两年县令再说。” “啊?”元朗连遭重击之下已经彻底懵了。 李破又给了他一脚,皇帝威仪彻底扫地,露出的全是标准的军阀做派,“啊什么啊,明日里就给我滚去上任,这宅院我给你留十年,即便回京也不许搬去别处。 县令你若还当不好,我就送你去西北吃沙子……” 说完这些,作势欲走,可还是转身不解气的又踹了元朗几脚,“就你心眼多,就你聪明,把旁人都当傻子……都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个混账东西……” 元朗终于惨叫出声,这几脚比之前重了很多。 走出正厅,李破余怒未消,他向好迁怒于人,游目四顾之下,一眼看到了房玄龄,立马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房玄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倒不如何慌张,只是他真没见过皇帝揍人,无论是李渊,还是秦王李世民,甚或是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那都是正经的关西贵族。 即便教育儿女时也会棍棒相加,可从不会将这些表露在外人面前,哪像眼前这位,直接打上门来,把妻弟打的要死要活。 紧走几步上前,一躬到地,“臣……小人见过至尊。” 没了官身,臣也就成了小人,只是架子还在,不会真的像小人物一样大礼参拜,如对神明。 李破并不是第一次见房玄龄,还没进长安的时候,房玄龄,宇文士及等人便都被俘送到了他的面前。 当时战局未定,这些降人还都有所矜持,像长孙无忌那样的家伙还敢当面骂他,可如今呢,房玄龄这等秦王李世民的心腹之人都成了元朗的幕僚了。 至于长孙无忌,现在再要相见,口中若还敢出半句不逊之言,不用皇帝开口,长孙氏的人就能敲掉他的满口牙齿。 只不过区区数月,嘿,这人心啊…… 李破稍稍感慨了一下,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都是他重点看顾的人物,自然晓得他们的近况。 长孙无忌被长孙顺德圈禁在府中,身边还有没了依靠的妹妹,好在没诞下孩儿,不然作为秦王妃,真的没办法庇护在长孙氏门下。 所以对于年纪还轻的长孙无忌而言,这段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而且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再次出仕。 宇文士及等人的状况也差不多,倒是房玄龄,褚亮父子等人过的比较凄惨。 褚亮父子已经去晋阳为官了,房玄龄则为生计所迫,给元朗当了幕僚,在李破看来际遇比较奇怪。 只是此时他却故作诧异的问道:“你怎的在此?是与此间主人有旧,帮着乔迁新居来的?” 房玄龄尴尬的垂下头,为自己的处境默哀数秒,“小人……在这里为主家……出些主意,谋划一下前程,公务什么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让至尊见笑了……” 咱们不熟,又见笑什么呢?想看你笑话的人很多吗? 李破微微一笑,道:“那你可得仔细些了,元某人惯会做些蠢事,哪天别再连累了你……元仕明即将出京为长安县令,你也一起去吧,多给他些提点,朕许你一个长安县尉,一两年后再看政绩任职。” 房玄龄得了个惊喜,长安县尉官职虽小,却是不可多得的实职,而且长安县的官职和别处可不一样,治下多为皇室,贵族庄园,是属于那种很容易得罪人,可却升迁极速的地方。 当然了,这自然和秦王府司马的职位不能相比,只是他如今落魄到如此境地了,出任长安县尉实可谓是意外之喜。 房玄龄赶紧谢恩,更是差点流下泪来,前几日他妻子卢氏又有了身孕,他那心情也就更没法说了,不然也不会来给元朗当幕僚,入幕李靖府中多好? “怎么没看到徐懋公,魏玄成?” 房玄龄瞅了皇帝一眼,机灵立马抖了起来,“晌午时都来了,只是公务繁忙,没在这里多待。” 徐世绩那厮倒是跑的快,没能和元朗一道给收拾了,李破颇为遗憾。 可徐世绩和元朗不一样,现在不怎么好下手了,毕竟李春年纪确实老大,这次好不容易松口说要嫁人。 即便徐世绩处心积虑的让人很是不痛快,可总不能像元朗这样给赶出京城了事,把人赶走了,妹子又嫁给谁去? 有了这种心理建设,徐世绩,元朗才能平安至今,今天终于起意把元朗收拾了一顿,徐世绩那先等等,把账给他记好了,哪天有了合适的借口再说。 出了元朗的家,今天的游逛也差不多就结束了,冬日里在长安城中四处乱转其实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第858章狂妄 大唐元贞元年九月中。 蜀中传来捷报,宇文镬率部沿汉水而上进入汉川郡,先克西乡,遇到蛮族袭扰,破之,斩首千余级,当地的蛮族惊恐的跑回到了山林里面,再不敢冒头了。 对于宇文镬所率的大军而言,这只是小小的开胃菜,山中的野人们拿着棍棒和骨头做成的兵器等物下山来找死,只轻轻挥舞了一下胳膊,便将其撂翻在地。 这是些原始的山蛮,和平地人交往不多,却还是帮着先来的平地人袭扰敌人,这说明李孝恭在蜀中并非无所作为,他对待蜀中蛮族的怀柔政策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蜀中不但有蛮族,还有比较“恶劣”的天气,宇文镬率军继续西进攻城固,天上下起了小雨,浇了大军一个透心凉,那是真冷啊,和北边的风雪完全不同,凉意像虫子一样一个劲的往骨头里钻。 好在大军早有准备,大军立即就地扎营,烧起了热水,煮了事先准备好的防寒药草给将士们祛寒。 道路难行,天气莫测,不用人出来袭扰,宇文镬的大军就走的很慢很慢了。 一两天能走过的距离,整整走了四天才去到城固城下,城固在汉中地域勉强算是大城,历史也分外悠久,这个不用追溯。 尤其是州郡之间的转换,就像是皇帝们在闹脾气一样,非要把前代的区域名称给改一下才能舒服。 比如说文帝杨坚时这里就是梁州治下,等到了杨广继位,很快就改回了汉川郡,李渊登基之后,又改成了梁州,区域规划没怎么变,只是由郡改州,或者由州改郡。 李破也不能免,登基之后便也不承认李渊的改动,把所辖之地又都改回郡县制。 像是如今守卫城固的便是梁州长史张世腾,据说是汉时张骞的后人,于是也便有了张骞的忠义,拒不出城投降。 于是宇文镬督军攻城,守城的兵卒很是不少,足有六七千之众,可战斗力实在堪忧,宇文镬大军几乎是一鼓而上,不用一个时辰,破城而入,杀张世腾,余者皆降。 其实面对这种在隋末战乱中拼杀出来的正规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地形进行游击作战,除非是和他们一样的军中精锐,不然硬碰的结果都差不多,很像是当年前隋军队剿匪,没什么难度。 城固的失陷让汉中地域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张世腾在梁州很有些名声,之前几年剿抚并用之下,收服了不少山蛮,政绩颇著,尤其是合乎李孝恭的策略,于是特意加以褒奖。 如果按照正常说法,今年叙功,张长史应该能够升迁了,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守城固。 城固即下,南郑就在眼前。 宇文镬没有犹豫,这次他选择留下许多辎重在城固,自己带兵轻兵向前,在南郑周围接连击溃了数股向南郑去的援军,然后围住南郑,开始劝降。 未几,梁州总管元仁卿出降。 南郑即降,其他地方也没了抵抗的斗志,都没用宇文镬再分兵去取,便纷纷送上了请降的书信。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宇文镬率军平定汉中。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汉中盆地北靠秦岭,南依巴山,却几乎无险可守,每次江山易主,这里都非必争之地,只能算是关西之边角,蜀中之飞地而已。 而且这里也没有善战的姜维…… 只是这里却也算是蜀中重要的产粮区之一,汉中平原土地肥美,气候湿润,得之可资军需。 ………………………… 捷报来到长安皇帝案上,并无多少惊喜。 因为坏消息在之前就传了过来,梁王萧铣修书一封送到了长安,比这封捷报快了不止一天。 南人传信不比北人那么直白,一般都颇有文理,尤其是这种非常正式的外交书信往来,就更是如此。 使节,书信,礼物一样不缺,很是显示出了江陵城中的人们的气质。 这是第几次接到诸侯送过来的书信了?李破自己也没细数,不多可也不算少,他自己还写信给过其他人呢。 这里面最蠢的是王世充,击败李密之后膨胀的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竟然写信给诸侯们让大家赶紧投降,不然就要如何如何,所有的举止和思维都像个暴发户。 窦建德和萧铣比较礼貌,措辞很温和……李渊就傲慢奸诈的不行,劝降不说,还来偷袭于他。 但时过境迁,萧铣好像也向王世充的老路狂奔而去,文笔通达的书信并不能掩盖住这位梁国皇帝的狂妄。 看完书信李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诸侯们结盟了,窦建德,杜伏威,李孝恭这几个人都在跟萧铣眉来眼去,也难怪书信和使节的口气都那么大。 如果他们都真心实意的向萧铣称臣了,那么形势确实险恶,但怎么可能呢? 李破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里面有所夸大,杜伏威有那个习惯向别人讨封什么的,可却从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暂且可以不论。 窦建德估计只是向萧铣示好而已,甚至可能要挑动萧铣进军河南,两人结盟的可能很高,却绝对是各怀鬼胎。 蜀中的李孝恭……这人向萧铣称臣的几率最大,陇西李氏和兰陵萧氏联络有亲,既然不愿向他这个大唐皇帝低头,那么转投萧铣实属正常。 至于信中所说的天下英雄,共伐于秦……那纯属大话欺人,根本不用去理会。 没错,这是一封劝降书信,信的末尾还想让李破将萧皇后送到江陵去,以表其臣服之诚意。 让李破颇为好笑的是,窦建德,李孝恭,杜伏威,甚或是萧铣自己的动向就这么摆在了他的案头上。 只要稍稍分辨其真伪,就能加以利用,如此重要的情报不是设立了几年的军情司弄来的,而是诸侯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你说是不是很搞笑? 江陵城中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在主政?他们的君王如此胡闹,就没有人劝一劝吗? 一边迅速令人将李孝恭许已称臣于萧铣的消息送去张伦处,一边则招来岑文本,让他再来说说旧日同僚都有哪些,萧铣又个什么样的人物。 ………………………… 宇文镬捷报来到长安的时候,萧铣的使者已经离开了。 兰陵萧氏在长安的亲戚以及故旧都很多,只是没人敢于在这个时候跟萧铣的使者交往,那纯属心里不够数,怕自己死的不够快那种。 萧铣的使者还想去拜见萧皇后,被萧禹等萧氏中人严词拒之,闹的差点没能回去江陵。 过后萧禹还跟人说,萧铣当初不过一个穷酸,借了亲戚之名才偶得官位,这样的人却能窃居诸侯,实在让人不齿。 这话显然是说给大家听的,俺们长安萧氏跟萧铣那厮没什么关系……可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门阀子弟的傲慢,其实很得罪人。 比如说出身卑贱的皇帝,你连萧铣都看不上,那我在你心目之中岂不是连萧铣都不如? 小心眼的皇帝给萧禹记了一笔,哪天机会合适了定要其尝尝手段。 萧铣的使者来去匆匆,并没有在长安留下多少痕迹,实际上这也昭示了不管是在皇帝还是臣下们看来,领有江表的萧铣势力虽大,却并非一个合格的对手。 之后李破也只是传令于步群,张亮以及驻于潼关的张士贵等人,让他们注意萧铣和窦建德的动向,一旦有人有进兵河南之意,立即来报。 其实北方已经进入深冬,天气严寒,大雪封途,即便萧铣再是猖狂,也不可能在此时进兵河南了,送信过来也就痛快痛快嘴而已。 此时李破也算松了口气,今年收获丰厚的不敢想象,也忙的人晕头转向,如今终于可以稍稍歇息一下了。 不管是军事行动,还是发布政令,在冬天里都慢了下来,皇帝手边的事情依旧很多,可却没那么急了。 李破稍稍回顾了一下这起伏跌宕的一年,也不由感慨,对于他来说,这真的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 在这一年当中,他率军进入了长安,逼死了李渊,他也顺势称帝,走上了人生中又一个巅峰。 关西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桀骜不驯,只几个月的功夫,他便在关西稍稍站稳了脚跟。 西北的凉国亡了,河西走廊突然就被他握在了手中,却顾不上仔细经营。 突厥人来了又走了,给他多少添了些麻烦,却犹如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有点中看不中用的样子。 以后倒是能加以利用,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一个不怎么顾及后果的机会主义者,这样的人威望越高,对于整个突厥而言,许就是一场灾难。 只要利用得当,破之易尔。 和当年在边地率军挣扎求存不同,如今陷身于中原内讧的他,确实已经无暇再与突厥有过多的纠缠了。 当年那些豪言壮语,再回头望去皆如玩笑一般,皇帝和边将本来就是两种生物,想的东西自然也不在一个时空之内。 没有谁能真正预测未来,同样也没有谁能改变过去,这一年李破气运加身,至于能走多远,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第859章提议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太极殿偏殿。 中书侍郎萧禹,黄门侍郎长孙顺德,封德彝,尚书右仆射温彦博,吏部尚书皇莆无逸,兵部尚书屈突通,户部尚书苏亶都在。 人到的这么齐自然是为了设立折冲府的事情了,若非鹰扬将军缺职,这里还要多出一位卫府的代表。 此时各处已经商议了几轮,无论中书,门下,还是尚书省,都没太多的反对意见,如此看来离着发下诏令也就又近了一步。 只是这种关于府兵制度的改革可并不那么容易过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府兵制度来到今日其实已经比较健全了,中间加上一个折冲府,那可不是小改动。 比如在什么地方设立折冲府,又设立多少合适,权力有多大,准确的权责又有哪些,地方上的官吏是否愿意看到折冲府这种衙门,折冲府的规模又得多大,等等等等,都需要事先商量好了才能去办。 政令就是如此,不能等诏令下去了,大家匆忙行事,出了一大堆的问题,把事情办糟了再想补救的措施,甚至是干脆停下来。 这一次把人都叫过来不过是初步统一一下意见,推动此事的屈突通心潮澎湃,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他年纪已然老大,不然一定要跟众人争一争。 萧禹和温彦博都已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大体上都是同意的,只是萧禹并不赞同此时来设折冲府,他觉着应该等平定了萧铣和窦建德之后,再来考虑此事。 起码起码也得等关西彻底平静下来……他还大致估量了一下,最早也要明年秋末再来颁行为好。 温彦博则比他更有信心,觉着此事应尽快施行,能够极大的增强各卫府的实力,于之后战事非常有利。 两人最大的分歧之处就在这里,一个主张缓行,一个则想把事情尽快办下来,说的也都不无道理。 按着顺序便轮到了门下省,由封德彝来讲。 彻底丢掉兵部尚书之职后,封德彝痛定思痛,觉着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看清皇帝的脾气就冒然觐见,换句话说,就是太急躁了,同样也太自负了些。 所以转任黄门侍郎之后就老实了下来,职责内的事情他都办的清清楚楚,除非皇帝亲口问询,职责之外的事情他则很少再发表意见,以免招致新主不喜。 而有了他和长孙顺德两人主掌门下省,也确实让李破省心不少,与中书,尚书两省的文书来往,政令传递上,都越来越顺畅了。 所以说门下省的官长选的好坏,直接影响的就是皇帝自己的舒适程度,毕竟门下省当初设立的时候,就叫内史省,是专门为伺候皇帝而设立的官署。 就算是现在,门下省的副官们还要给宫门落锁,依旧能看出门下省的一些初衷模样。 这还少往小了说,往大了说呢,它是一个能够抗衡中书,尚书省的机构,同样也是皇帝手中的刀剑,它的锋利程度则代表了皇帝的意志能不能够彻底的在外朝贯彻下去。 “府兵,国之干城,亦国之大政也,历朝皆有删改,此次增设折冲府,各处议论已有多日,利弊之间多考量清楚,臣不多言。 只臣等商讨之后以为,折冲府集募兵,训练,供给粮草,兵甲等事,之外甚至还有屯田之责,监管之能,权责太盛,极易坐大,挟持地方,法纪稍有废弛,便生祸患。 有鉴于天下战乱已久,眼见各处生灵涂炭,人烟渐绝,臣等思之,不寒而栗。 所以臣等以为,设折冲府虽乃大善之举,可为绝其祸,需分其权柄,防其独大难制,再有,应于折冲府中设学堂,除教导府兵兵事,也可教其有忠君报国之志,辨别是非之能,日久,府兵自安,地方,朝廷亦安也。” 其他人都静静的听着,分权之事倒也平常,毕竟折冲府设下之后,肯定不会让卫府独占其权,诸如兵部,户部都要参与其中,不可能不要求一些权责。 而在折冲府中设学堂……这个可就有些新鲜了,一些人几乎是本能的便产生了反感,府兵们粗鲁蛮强,他们听令行事便了,还教什么忠君报国?有些人天生低贱,学的会吗? 这隐隐的已经算是碰触了贵族们敏感的神经线上,贵族之所以为贵族,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资源,知识等东西,然后又设立起了高高的藩篱,拒绝新人加入。 于是世界上也就有了贵族,平民,贱民之分,一旦府兵人家懂了道理,知晓了兵法,也有了可以传承下去的经验和教训,那么贵族的优势便会被削弱,直到消失。 在座的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可限于时代,他们并不能清楚的说清楚这一切,可反感却肯定会出现。 九品中正制废除已久,却还在隐隐影响着贵族阶层,有些人甚至死死抓住不放,其实就是因为贵族们是九品中正制的受益者。 即便它的弊端分外明显,可还是能得到很多人的拥护,因为利益决定了这一切。 这还是因为大业年间,以及隋末战乱冲击了贵族们的统治,让贵族们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些庶族,平民出身的官员和将领开始跻身于贵族之中,同时削弱了贵族们的话语权。 比如说李破就成为了他们的皇帝,而他的出身就是贵族们平常时节所无法接受的,可现在呢,他们也只能拼命掩饰李破的身世带给他们的耻辱感而已。 所以朝堂上才会出现这样新鲜的提议,不然即便是在杨坚年间,政治比较开明,也断不会有人提出要教给府兵人家一些东西。 只要一想到他们可能会有机会与那些卑下之人为伍,很多贵族就会成为天然的反对者,现如今阻力应该也是不小。 你看萧禹便在封德彝坐下之后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封阁台果然还如之前一般,想人所不敢想,佩服佩服。” 萧禹嘴巴很臭,封德彝自然晓得,只是这次实在是代人受过,只是笑眯眯的装出很受用的样子道:“过奖过奖,哪及萧中书于万一啊。” 李破只作壁上观,当时屈突通提出此议之后,李破便有了主意,他那会没有想的太深,只是觉得罗士信,步群等人官越来越大,却还是一个大字不识,连文章都看不下去,实在不该。 不如教导府兵们点知识,然后顺便给他们洗洗脑,军队一旦有了忠诚这个骨架,那么将来祸乱总归要少上一些。 可谨慎如他从来不会一拍脑门弄出个主意来,就觉着自己很了不得,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开这个口。 后来细细一琢磨,不定就是个坑,那不妨让封德彝这样老狐狸先跳进去试试深浅再说。 这还只是对府兵制的小小革新,如果这样的事情都遇到极大的阻力,那恢复科考岂不要闹的天翻地覆? 也是这些年他接触了太多的贵族,自己也渐渐加入其中,也便晓得了贵族们的生活,喜好以及他们的忌讳。 不与卑贱之人同列是最基本的贵族信条,什么是卑贱之人?九品之外,皆身有污秽,天生低人一等。 这不,封德彝才刚出口,萧禹便有了反应,这是一位当世最正宗的大贵族,他的反应也很符合他的身份。 其他人都没说什么,也别以为他们都没意见,像苏亶这样的家伙,十有就会在此事上站在萧禹一边。 而吏部尚书皇莆无逸乃典型的儒家门徒,主张有教无类,而忠君报国正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所以他很可能会表示支持。 他们都没有说话,一来可能是没想清楚,二来是在意皇帝的态度,毕竟门下省乃皇帝近侍,门下省主官发表的意见,很可能就是出于皇帝的授意,这个时候去找茬很容易把自己装进去。 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丁,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而萧禹脾气和嘴巴都很臭,这次只能算是稍稍展示了一下而已。 三省都有人说话了,大致上也就定下了基调,设立折冲府可行,之后就是填充各种细节,朝廷大政就是这样一个节奏。 至于能不能把折冲府的学堂开起来……李破暗自冷笑,他娘的这点小事若都办不下来,这个皇帝俺也不当了。 接下来屈突通和苏亶也说了几句,李破做了下总结,小朝会的一个议题也就算完了。 下一个议题则是苏亶的提奏,也经过了大量的磋商到了这会该出结果了,那就是新朝的钱币问题。 同样也是一件大事,重要性上犹胜于设立折冲府。 可这件事要比设立折冲府简单的多,关西地面现在流通的还是五铢钱,其中有前隋发行的,大部分则是李渊发行的唐五铢。 可以说李渊的很多政治,军事,经济举措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李破熄灭于萌芽之中,而钱币上的事情尤其如此,比如晋地现在发行就是开元通宝小铜钱。 比五铢钱要轻巧的多,一枚便是一钱,十钱为一两,从之前的十六进制变成了十进制。 第860章大政 现在天下的钱币花样可就多了,窦建德发的是夏五铢,一种比大业白钱还要粗糙易碎的铜钱,在河北,山东流行。 人们不太爱用,用的最多的竟然还是前隋的开皇五铢钱,说真的,若是杨坚没生下杨广这么一个儿子,应该足以与任何开国明君相提并论而无丝毫逊色。 萧铣那边就比窦建德聪明多了,毕竟那里聚集了很多治政的人才。 他们把大业白钱收集起来重新熔制成开皇五铢,质量上肯定差了不少,可式样上却与开皇五铢无异,于是南边的人被糊弄着用了起来。 别说,还真比重新发钱要省时省力的多,成本也是极低,只是今年冬天,萧铣觉的天下群雄都要臣服在他面前了,于是鼓捣着开始弄他的梁五铢了。 至于其他诸侯,都没有发行新钱的兴趣以及那个实力,很多地方在此时都开始以物易物的进行交易,可见战争让经济产生了非常大的倒退。 晋地的小铜钱是何稠亲自监制,费时两三年才制成的新钱,样式简单,质地坚韧,不易磨损破坏,比五铢钱稍小一些,轻了一半左右,十进制的简单换算关系也让它更加容易得到人们的认可。 这是晋地在李破治理下群策群力的一个典型表现,出现了一种比开皇五铢更容易流通,也更好用的制式钱币。 之外还有“晋银”,一种和铜钱差不多的银币,在中原地区同样是一种颇为新颖的创新之举,甚至在长远看来,为金银进入流通环节提供了条件。 这个议题在各省已经议论了一段时间,争议比设立折冲府要小的多,各省的官员们都很喜欢这种开元通宝小铜钱。 而李破的意思很明确,和窦建德,萧铣都不一样,在发行新钱的同时大规模召回旧钱,让新钱尽快完全取代旧钱的地位。 所谓钱能通神,统一的币制,和统一的文字一样,都是取得正统性的一部分,人们只要认同了新钱,差不多也就认可了这个政权的合法性。 这一点在晋地的地面上表现的尤为明显,想来在关西也是如此,比如出身关西的官员们对新钱没多少抵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此时有事晚来的杨恭仁和王泽两人也已就座,不管是设立折冲府,还是发行新钱都和他们关系不大,只是参与朝廷大政是他们为官生涯的一部分而已。 钱币上大家说的不多,因为没什么争议,只户部尚书苏亶为此做了一番比较详细的宣讲,大概就是科普一下这个钱币的制作过程,以及它的优缺点。 新钱的缺点不多,最大的一个就是他和五铢钱在重量上相差太多,也许会让人们担心它不够分量,让自己吃了亏等等。 于是在如何兑换五铢钱的方面也产生了一些困难,所以现实也逼着新钱发行之后,必须将旧钱都收回来,不然钱币流通上会遇到很多麻烦。 这些缺点和困难都还在接受范围之内,所以等苏亶说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准备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一些之后立即颁下诏令,开始和晋地一样发行新钱。 接下来还有关于田赋的改革,律法上的一些改动,以及一些人事任命,耗费了一天的时间,一个个议题或通过或重新发回各省商讨,由于人到的比较齐整,所以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这次小朝会上的众人过的非常充实。 同时这也是冬天里第一场重要的朝会,差不多就是对于今年政军两事的总结以及对来年该做什么的议论和商讨。 王泽修订隋律,将收取贵族田赋的标准纳入到了律法当中,这次也明确的提了出来,这种举措在承平时节几乎不可能通过,这触动了贵族群体最根本的利益。 可现在就充满了无奈的意味,皇帝告诉大家要共度时艰,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再改嘛,现在大家都出了力,天下一统之后,难道朕会忘记你们的功劳吗? 如果现在诸人都惦记这点小利,那还能指望你们什么呢? 百姓饿了肚子要造反,逃亡,府兵们饿了肚子不愿为你去征战,甚至和百姓一样揭竿而起,这都是不久前发生过,或者说是正在发生的事情,难道说还不够让人警醒吗? 大概意思就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来议论修改一下嘛,充满了温水煮青蛙的意图。 在晋地施行起来阻力并不算大,关西嘛,门阀势力要多一些,可是否会受到极大的阻力还不很清楚。 在这种小朝会上也看不出什么,在冬天里提出来,就是想让众人有个消化的时间,各省一讨论,等消息传开,就能晓得轻重了。 李破不怎么担心,和之前在折冲府中设学堂一样,都是有阻力也必须推行下去的项目,在人口大减的今日,若在贵族身上还不能收取一定的税赋,那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这些还都是开胃菜,等到合适的时机,开科取士才是重头戏。 晚间李破也没有放臣下们离开,将留守京师的几位大将军也请了过来,在两仪殿摆下宴席,招待这些重臣们。 好在李破治下没有贺若弼,刘文静那样的大嘴巴,更没有什么太子,秦王之争,官位缺职也很多,不需众人争抢,所以宴上众人谈谈说说,一派君臣融洽的景象。 众人更是挨个的来拍马屁,用词讲究,花样翻新,哄的李破很是高兴,加之宫里的菜肴越做越和他口味,于是也就多饮了几杯。 茶为涤烦子,酒是忘忧君,这是李破新长的见识,不过你想做个祛烦忘忧之人,并不是喝茶饮酒就能够做到的。 这次宴饮的都是他治下最顶尖的那群人,即便他是皇帝也断不敢纵情肆意,说话时都得在脑海中先转上三圈再出口。 皇帝都是如此,遑论臣下了,所以饮酒都很节制,谈论朝野趣事的多,说正经事的少,时间稍微长一些,各人的性格,才情,思维是否敏捷,智商是否在线等等就都分出了层次。 那滔滔不绝,顾盼飞扬的不一定有多高明,那沉默寡言,神情阴郁的也不一样有多少城府…… 李破笑看众人,众人也在时刻观察着皇帝,这就是宫中宴饮重臣的节奏,谁若掉以轻心,异日身首异处的时候你也别埋怨。 像李渊办的百兽宴就不同了,那是君王为了愉悦自己而设下的宴席,其间宴请的人物都是京师“名人”,严肃性上没法跟李破这里相比。 李渊是正经的贵族出身,喜欢享受,当了几年皇帝,还是不改初衷,在天下纷乱的今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冬夜来临的快,吃吃喝喝,没有歌舞相伴,颇有些无趣。 可你要问参会之人是否这么想,那一定会得到否定的回答,大家都很想多参与几次,因为这位皇帝勤于政务,好像很少与臣下相会,那么来宫中参与宴席的机会也就会显得越来越珍贵。 在宫门落锁之前,众人纷纷辞别而出,李破也有些累了,晃晃悠悠的奔清宁宫寻婆娘说话去了。 这样的小朝会一连开了三天,大致上将明年要做的大事都梳理了出来,皇帝案前的奏折一下就多了起来。 臣下们都想趁这个机会多多进言,如果能拿到这次小朝会上来讨论那就最好不过,因为那也就证明你上奏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皇帝和同僚们大多认为可行。 而朝臣们的功劳就在其中,和军功不太一样,没那么明确,可日积月累下来,就是你为政的资历了。 哪一天你升迁了,成了宰相了,回头望去,你上奏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徒耗工夫,皇帝会看在眼里,同僚们同样会看在眼中。 忙了几天,李破终于稍稍轻松了下来,冬天里皇帝过的要比之前好的多,没什么急着要办的事情。 蜀中战事进展还算顺利,因为没有像姜维那样的名将屯兵在侧,得去专门对付他,所以张伦和宇文镬两部成功汇合于绵谷,正在准备进攻剑门。 蜀中郡县的抵抗并不激烈,也没有遇到大军决战的情形,只是天气和道路太糟糕了,只这一路行军,就让张伦部吃尽了苦头。 虽然一路上没有遇到激烈的战事,可经历了无数次骚扰,给张伦以及部下的将领们一个很不好的印象,蜀中的人们已经穷疯了,眼见大军路过,也要下山来抢夺,让人烦不胜烦。 于是李靖的作用便凸显了出来,正是他建议在入蜀之前准备充足再行起兵,让大军的损失变得可以承受,不然的话,很可能此次入蜀就将成为一次失败的教训了。 宇文镬部也并没有在汉中停留,只留下了五千人马,令各部降军配合他们对周围郡县进行清理,并打通前往陇右的道路,然后率大军主力轻取百牢关,南下绵谷,与筋疲力尽的张伦部汇合在了一起。 笔趣读唯一地址:m.. 第862章辞行 平阳公主府门前一如往常,门庭整洁,人烟稀少,只是府门上的牌匾处空了下来,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换个新的挂上去。 李武带着侍从在门前晃悠了一下,心中也是暗自叹息不已,国破家亡,余人的日子是真不好过。 别看李武年纪还轻,可却着实经历了一些天翻地覆的大事,便是他自己也是在其中沉浮不定。 之前还在满城躲避,生恐被人捉住,不几日却已身居高位,众人称颂,恍如做梦一般。 而他与叔父托庇于平阳公主府多年,对这里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尤其是平阳公主李秀宁待他们很是不错…… 三原李氏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即便陇西李氏才刚倒霉,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可他与叔父却不能远离…… 前些时叔父出京的时候还曾来拜会公主,走时也嘱咐他仔细看顾一下这里,莫要让人上门来生事。 想到这里李武也是苦笑,谁还敢到这里生事?活的不耐烦了吗? 前些时还听说至尊来了这里,晚上来的……公主府真的需要别人庇护吗?不见得啊…… 嗯,也就是李氏亲族还能上门来闹腾一下,主要是求公主庇护的,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李武也不再是府中司马了,还能拦着不成? 跟在李武身边的韦待价好奇的瞅着这座没有名字的府邸,猜测着这里面住没住人,或者主人出了什么事情,李总管上任之前为何又要来这里? 李武去了韦节府上请教了几次,身边就多了一个韦氏少年,同样也是韦节最为看好的后辈。 据说半年前皇帝率军驻于万年,韦氏族人多被围于长安城中,也正是韦待价身在城外,深夜前去拜见皇帝。 谈了什么旁人都不晓得,可事后皇帝对少年颇有赞赏却是真的,有这样的胆略,又是这样一个年纪,其实跟在李武身边算是屈才了。 可韦氏看的从来不是眼前,他们瞧的是长远,李武将拜梁州总管,可谓是身兼重任,韦节与其有半师之谊,深知李武性情才干。 能把韦氏佳儿送到他身边,说明对其非常看好,顺便说一句,之前李靖出京的时候,韦节就想让韦待价跟在其身边出去历练一番。 可惜为侄儿所阻,韦挺不太看好李靖,毕竟这人年纪老大,为官资历也就平平,如今还是去阵前谋取功名,不是被人供起来,就是有很大的危险。 韦待价年纪还小,能不能禁受得住蜀中的风寒吹袭?所以没有成事,令韦节颇为遗憾,他是李靖的知己,对李靖的才能比李靖自己还要信任。 对于侄儿的短视非常恼火,于是韦挺再在叔父门下走动,韦节对他就冷淡了很多,此次再次提议让韦待价跟随李武出京去汉中,韦挺不敢再行拒绝,于是事情也就成了。 简单点说其实就是韦氏内部派系之间的潮涨潮落,影响到了韦氏下一代的前程选择,若还是李渊当政,韦节又如何能决定京兆韦氏最被看好的子弟到哪里去任职? 于是几天的工夫,韦待价便入幕于李武门下,李武自也不会亏待了他,兵部凋令一下来,便以其为总管府记室,算是提前收了个心腹在身边。 这还是因为韦待价年纪太小,不然以其家世便能取个总管府司马或者长史来先干着,或者录事参军以及各曹参军事这样的职位也能巴望一下。 ……………………………… 李武在公主府门前稍稍缅怀了一下,便去侧门扣门,才刚半年,守门人自然不会忘了李司马,所以并无多少耽搁,李武便直入府中。 李秀宁在前院正厅旁的暖阁招待的李武,一路上府中的仆从见到李武,多是惊讶之余立即退到一旁,像往常一样唤上一声,李司马。 之前李武也回来过几次,所以也不以为意,平阳公主府如今有若城中孤岛,外面的人瞅着挺神秘,谣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可你只要进来走一遭就晓得,这里很安静,和以前好像并无不同。 当然李武怎么会不晓得,府中多了些妇孺,都是李渊死后托庇于公主门下的宫中贵人,新皇大度没有追究,可公主还是不敢将人送出府去。 所以现在这座府邸当中的人丁比以前可着实多了不少,府中内宅简直就成了女儿国一般,男人轻易涉足不了了。 他这位前公主府司马也只能在外院这边拜见公主,去不得内宅之地。 ……………………………… “拜见公主,公主近来可还安好?” 在暖阁中稍稍等了一阵,盏茶工夫不到,平阳公主李秀宁便行了进来。 李秀宁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多礼,“早就与你说了,莫要再唤什么公主,你们总是不听,这要传出去了,岂不要闹出许多笑话?” 李武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见面不唤上一声公主,那称呼什么呢?你看人家萧皇后,许多人明里暗里不还是要叫上一声娘娘? 他只是偷眼瞧了瞧公主,气色还不错,就是清减了一些。 宾主落座,下人奉上香茗,李秀宁也不跟他客气,“又非休沐之日,大冷天的来这里作甚?” 李武本事不小,和两位旧主关系处的都很不错,谁也没把他当外人。 李五郎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吏部调令已经下来了,俺将出京去汉中任梁州总管,不日便将启程,俺特来向公主辞行。” 李秀宁细细眉梢扬起,有些惊讶,“怎么会?你又不曾在地方为官,刚任了几个月的将军便升任梁州总管,这不是胡闹吗?” 李武不安的扭动了一下粗壮的身体,近来听到的都是恭喜的声音,即便是韦节那样的人物对他也颇有期望,怎么到了公主这里,就成了胡闹了呢? 李秀宁打量了他一下,想了想又笑道:“梁州总管掌有数郡之地,军政诸事多有自专之权,你这次可是被重用了啊……” 李武赔笑一声,抱拳道:“若非在公主府上任职了几年,多有长进,俺也不敢接下如此重任。” “我可不敢居功,说起来你与你那叔父都是有才能的人,这些年屈居于方寸之地,不得施展,是我耽误了你们才是。 而且你与我等还有救命之恩,多年来不曾稍报于万一,我陇西李氏愧对于人啊。” 李武有点慌,赶紧摆手道:“公主快莫如此说,俺还是那句话,您要谢还是去谢至尊吧,当年俺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效了点微劳而已,当不得真。” 李秀宁敛下眼皮,端正身体,“不管前事如何,如今还能登门来与我说话的也就你们叔侄二人了,却都陆续出京而去,今后也不知几时可以再见。” 说到这里,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 李武来的时候心情就有所低落,毕竟在长安居住了好多年了,乍一离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此时被公主一说,心中也颇黯然,“俺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只能请公主自己珍重了,胡大等人还在城中,公主若有不便,尽管吩咐他们便是,俺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不能让公主受了委屈。” 李秀宁想笑,却又忍住,李靖叔侄都是难得的实在人,总是逗弄他们令人颇为“惭愧”,可两人相继离京,确实让她感受到了几分离情,更为重要的是失去了外援,让她深感不安。 她父亲当政之时,她可以放权以求自保,毕竟她的父兄们闹的再凶,她还是公主,轻易不会有人前来窥伺,除了心里没谱,到处乱咬的李元吉。 现在则不一样了,她需要更为有力的手段来自保,与李靖,李武这样在他府中任职过,而又念旧情的人加深关联是首选。 “不说这些,即要离京远行,我一妇人女子也没什么好帮你的,只有几句话叮嘱,不知李总管想不想听?” 李武自是求之不得,不管是韦节还是李秀宁,在他眼中都是有智谋,有见识的大人物,这些人说的话他都会记在心里,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呢。 实际上,他如今可也不算什么小人物了,之前左千牛备身府将军,掌管一个卫府,宿卫宫禁的人,小人物这个词和他可是一点都不沾边。 如今再拜梁州总管,出将入相就在不远处招手,试问当下又有几个这样的小人物? 只是他骤升高位,根基不太安稳,摇摇晃晃的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而已。 “出外为官,无外乎军政两事,可首要之处在于用人,人用的好了,不久一境皆安,人用的不好,也便事倍功半,很可能还会闹出乱子来。 汉中……我也没去过……可那里刚刚经历过战乱,地方官吏也是新降,人心惶惶之下,很难治理。 如何安抚人心又是一件大事,若是我去了……地方上名声显达的人要仔细瞧瞧,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就斩杀一二,恩威并施之下,可以稍定人心。” 第863章荐人 “乱世用重典,至尊曾经说过的,俺记得很清楚……” 李武连连点头,恨不能拿个本本把公主所言都记个清楚,这个时候插一句,表示自己听的很明白,也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秀宁目光闪动了一下,拿起茶碗饮了口茶汤,今天的茶弄的有点咸了。 “乱世用重典……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杀人立威,后患颇多,实属下策,往往是出于无奈之举。 你初来乍到,众人不知你威严何在,只能示之以强,方能震慑众人,尤其是听说蜀中颇多山蛮,正是用兵之佳选。 你出身行伍,治政稍差上一些也无妨,可拿军功补之……咱们当年起兵时,怎么对那些乱匪的?你还记得吧?” 李武笑道:“俺当然记得,杀上些民怨大的,剩下一些见不能敌,再派人去劝说一下,也就都降了。” 李秀宁则不经意的道:“你们当年在马邑又用了哪些手段?” 李武回想了一下,之前他很少在李秀宁面前提马邑如何如何,主要是怕犯了忌讳,毕竟在李渊治下,老是提汉王的名号着实有点不知死活。 现在就无所谓了,“那会马邑确实有些乱了,可上有叔父坐镇,下面至尊带着俺们几个潜入马邑牧场杀了掌管那里的史千年,也就没谁敢再作妖了。 后来进驻云内又杀了些人,和公主您带着咱们做的事情不太一样,边塞上人烟稀少,拉不起什么人来作乱,就是出了些流民,再就是防备突厥人南来,其他的都不用管。” 李秀宁点了点头,心说你们那皇帝都带人进了长安了,还说没人作乱?那怎么才算有人作乱呢? “你看,成大事的人都要杀人,你去了汉中估计也免不了,可杀哪个有用,却有些讲究。 第一个,一定要有名望,不管名声好坏,杀之才能动人心胆,第二个,这人有聚众之举,或欺你初来,或以为自保,杀之便有缘由,第三,屯粮者杀…… 此等人多为地方之翘楚,杀之或有祸患,所以还得你自己掂量,再说一次,杀人实乃下策,你看皇帝入长安以来,又何曾杀过什么人了?满城人还不是都怕的厉害,争先欲为之效力?” 李秀宁说的就比韦节要实在多了,承平时节治理地方拿一两个人来做法也不稀奇,此正纷乱之时,杀些人来立威更属正常。 而像李秀宁说的这么直白,说明确实没把李武当外人,另一方面,和李破相访,唠叨了这么多,是对李武没什么信心的表现。 李破告诉李武要多找些人问问,寻几个靠谱的幕僚,李秀宁则告诉他,如何杀人立威,治理地方会遇到的一些困难等等。 而韦节和李武说的则是梁州是个什么地方,自古以来有何沿革,风土人情又是怎么一个模样。 跟李武说了好多,连李秀宁自己都觉着不太好意思了,毕竟人家李武也不是什么孩子,年纪比她还大呢,这么唠叨下去,就有些游子远行在即的感觉了。 李武却是不觉有他,反而分外感激,这些年他栖身于公主府中,谨言慎行之下,没结交下什么人,与当年那些同袍的关系也早已疏远了。 所以此次远行能够请教的人也就这么两位,却都能言之凿凿,倾囊相授,自然让他感慨良多。 两人谈谈说说,天色渐晚,李武想要告辞离开,李秀宁又留他在府中用了晚饭,待李武临走时,才道:“此去路途遥遥,你身边可有得力之人?” 李武也不傻,之前没跟公主说起此事,就是怕公主荐的人令他为难,此时李秀宁主动提起,那就避不过去了。 “俺友好不多,只韦少监将其侄孙托付给我,在俺身边任了个记室,公主若有贤才予俺,那是求之不得。” 李秀宁笑笑,李武那点心思在她眼中都不是秘密,所以按照她的秉性还就要难为李武一下。 “人倒是有那么两位,就是不知你敢不敢用,又用不用得起?” 这话说的……李武嘴里有点发苦,该来的还是来了,可他却不会犹豫,立即便道:“公主请讲无妨,公主信得过的人,必然不凡,俺在梁州任上正好用得上。” 李秀宁赞许的点头道:“这才对嘛,李司马蛰伏多年,如今青云直上,就是少了些当仁不让的气魄……放心吧,我又怎会害你? 过后我让他们去寻你,能用则用,不能用也没什么,我也不会怪你,再说了,若有碍于大局,想来皇帝那里……吏部也不会发下调令,所以尽管放心。” 李武稍有忐忑,倒也不太担心,陇西李氏的亲近友好如今各寻出路,大多数也都在任上,有的人还受到了皇帝重用,他只是选几个幕僚带到任上,应该没有大碍。 “公主信重之人我自放心,可还是得让他们快些来寻我,这几日我就要启程了,吏部那边催的紧。” 李秀宁点头,“你这是不是还要去向皇帝辞行?也不知能不能替我带个话。” 李武的心蓬勃有力的跳动了起来,咽了口唾沫才道:“俺尽力而为。” 李秀宁幽幽道:“我这府中缺医少药的,旁的人也不太敢沾边,问问至尊能不能给些关照,最好能派两位太医来府中常驻,不是什么大事,帮我问问即可。” 李武觉着腿有些麻,脖子也有点僵,这天气还真是冷的紧,可他还是应了下来,心下则念叨着,他这算不算是吃里扒外呢? 要知道他可是正经的外戚呢,现在却替人私自向皇帝传话,若是让皇后晓得,也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好在他马上就要出京上任了…… 回去的路上李武颇为纠结,公主给他出了两个难题,都是有点为难,却又不是特别为难那种。 韦待价随在他身边,一边缩着些脖子保持温暖,一边努力维持着世家子弟的礼仪,不过瞅着粗壮的和个屠户相仿的东主,暗地里啧啧称奇。 这位李总管的来历他自然晓得,叔祖也特意告诉过他,李总管与平阳公主府关系匪浅,还曾在那里任过司马。 当时他还不怎深信,要知道李总管是当今皇后的堂兄,正经的外戚,又怎么会与平阳公主府有太深的关联? 可今日一见,还真如叔祖所言,人家出入平阳公主府如自家一般呢……原来那里就是平阳公主府,气象果然非同寻常。 李武可不晓得旁边的韦记室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琢磨着公主会荐些什么人来,可莫要太出名,不然他可真用不起。 …………………………………… 北风在长安的街巷中呼啸而过,让天气更寒冷了几分,一大早还零零落落的飘了点雪花,这种天气除非必要,人们都躲在屋中不愿出门,于是街巷之间便冷清的很。 马蹄得得,张公瑾缩脖躬身坐在马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方,却已经冻的身子都快僵了。 他嘶撕哈哈的下了马,心疼的拍了怕马脖子,这可是跟着他从河南到了晋阳,又从晋阳到了长安,也许还要跟着他去汉中的老伙计,可不能给冻坏了。 他眼前这座府邸看上去可是不小,门脸也极为气派,一看住着的就是达官贵人,他抬头看看匾额,还很新……上书李府两个大字,应该就是这里了。 张公瑾自然没那资格走正门,到了侧门勉强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便上前敲响了门环。 【书友福利】百~万\小!说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门声响了几下,里面就有了动静,门一开,张公瑾跟门房说明来意,门房赶紧将人让了进去。 张公瑾被人引着去到了一处暖阁,应该是主人家的书房吧?书香气确实是有一些,可刀剑也没少,半文不文,半武不武的,有点不伦不类。 张公瑾没法评价,因为他来长安也没几天,自然不晓得长安人家的习惯,毕竟普天下人都知道,关西人尚武成风,也许人家书房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有些紧张的坐下,只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便目不斜视的等着主人的到来,连奉上的热茶都没敢喝上一口。 他这次来长安本来是想在兵部谋个职位,可等来等去,吏部那边也没个回音,他在长安除了认得薛德音叔侄之外也没什么门路,只能干等着。 薛德音叔侄倒是很顺利的便有了职位,薛德音去了秘书监,帮着修订典籍去了,和他在洛阳的职位其实差不多。 薛元敬则去了门下省,任起居郎。 两叔侄新晋之人,也帮不到朋友什么,只是安慰张公瑾让他耐心些,等他们叔侄站稳了脚跟,再来帮他询问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职缺。 前几日那叔侄两人官职定下后,开始拜访一些在长安的友人,第一位就是平阳公主李秀宁。 因为当初薛收和薛元敬随李渊南下时,受过公主恩惠……今日李渊已死,他们也已改换门庭,可公主即在,却还是要来问候一声,毕竟他们河东薛氏并非忘恩负义之徒。 第864章陛辞 在李渊方殁,新皇登基未久的这一年,任何跟陇西李氏亲族走近的行为都需要勇气和充分的理由来支撑。 薛收当年随军南下长安,不用说了,那会随军晋人多数都和秦王有着交谊,李世民的家底也是那时打下来的。 薛收叔侄不但是晋人,而且还是秦王一党,当时李建成势大,他们在朝中受到的排挤就不用说了。 义宁二年,恭帝杨侑禅位于李渊,当时李世民在外领兵,薛收觉着李渊太急了些,于是上书言事,私下里也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顿时被太子一党抓住了把柄。 薛收入狱,薛元敬侥幸脱身,奔走为叔父脱罪,经过房玄龄求到公主门下,对于李秀宁来说,实是小事一桩,对薛收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那会太子,秦王兄弟两个争斗日趋激烈,关进长安牢狱的人非常多,在牢中死上几个太正常了,薛收被吓的不轻,再不敢于长安胡言乱语,也正是这件事,促成了他们叔侄离开长安去军前效力。 于是他们叔侄在蒲坂被俘,又进了晋阳大牢待了些日子,骨气还是有一些的,那么多贵族都降了,他们叔侄却坚持了许久见获救无望,这才改换了门庭。 如今李渊败亡,薛收觉着不能忘了当日之恩,于是嘱咐堂兄和侄儿到长安拜见一下公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当然了,薛氏子弟也不是纯粹的书呆子,他们是晓得一些消息的……再加上只是拜望一下,又非党附于人,应该没有大碍。 薛德音叔侄拜会了公主之后,没几日张公瑾却是得了好处,薛德音得了公主传书,让张公瑾去梁州总管李武府上拜见,能不能留在人家身边,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就是荐举制度下的政治生态,只要有得力之人推荐,那你就不缺机会。 对于张公瑾而言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毕竟吏部迟迟没有回音,也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这边则是梁州总管即将走马上任,需要寻些幕僚带去任上。 张公瑾自入仕以来几乎都在地方上打滚,对这个过程太熟悉了,像梁州总管李武这种情形,幕僚变实职也许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张公瑾无根无基,瞄准的是总管府的内职,比如说长史,司马,各曹参军等,还有随身书记,文录之类的职位他也能成,只是怕人家信不过他。 至于前朝公主的恩惠是不是会给他带来麻烦,张公瑾自认官微职小,那些大事还寻不到他的身上。 ……………………………… 张公瑾很快便见到了此间主人,但李总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长大汉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冯立,字世立,曾任伪唐东宫翊卫,一身的军旅气息,满嘴地道的关西腔,言谈举止却颇为谨慎内敛。 这样的人张公瑾见过很多,出身世族,以家世及军功起家,如今看上去……应该是落魄了,初一见面,他自然不晓得这人是伪唐余孽,曾经的太子近人。 至于旁边那个长的唇红齿白,浑身都好像带着些灵气的少年,都不用说什么,闻闻味道张公瑾就知道这人出身不简单,是前程不可限量的那种人。 李武稍一引见,便让几人坐下说话,公主行事还是那么周到,冯立和张公瑾两人来之前,他们的经历以及性情为人便都以书信的方式来到李武这里。 张公瑾没什么,河南降人,现在大唐治下这种人非常的多,毕竟李密,王世充等相继败亡之后,河南人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关西地界,不值得稀奇。 而且张公瑾的资历让李武很满意,这人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治政经验丰富,尤其是还到晋阳“深造”过,就更让人放心了一些。 可冯立就不太好说,以前是太子李建成一党,还是很忠心那种,当夜潼关一场大乱,李建成身死,冯立得知消息后率人围剿了河南降军,并当场手刃了秦琼秦叔宝。 如果不是大军环伺,被亲卫们围的严严实实,韦挺恐怕也悬了,因为冯立还率人冲击了韦挺所部,想要杀了这个叛主之贼。 要知道当时韦挺是东宫左卫率,领东宫亲卫,若非被他支开,当夜冯立等人又怎会离开李建成的身边? 所以一场变乱下来,冯立身披数创,是被人拿下的,之所以未被斩杀,还是因为当时李建成亲近之人颇多,众目睽睽不好下手,王珪等人也不愿节外生枝的缘故。 侥幸活了下来,太子李建成已死,冯立也老实了,回京之后经大赦释还家中,之后无人再敢用他。 被公主荐来李武府上,见了面谈及旧事,冯立并无避讳,他是这么说的,“吾侍奉太子数载,恩遇甚厚,生时我当尽力辅佐,死后我便要为其报仇,此人臣之本分,不需有所顾忌。 今侥幸未死……家中亦有妻儿老小牵系于身,不敢轻言生死矣,惭愧惭愧。” 大意上也就是说,咱当时为主人报仇时可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没有死成,那么前主的恩情报的也就差不多了,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李武接受了他的解释……实际上在见这两个人之前,他们的职务差不多也就定下了,不出大问题的话,李武不打算拒绝公主的意愿。 还是那句话,他最多只是为难一下而已,即便荐来的是陇西李氏中人,他都能考虑一下,何况是冯立了。 而在他的打算当中,冯立性情颇为刚烈,据说在东宫为官时,廉洁自守,很得同僚敬重,可为梁州录事参军。 张公瑾在地方上为官多年,又颇通谋略,可以给他更多的建议,帮助他处理好梁州政务,所以当以总管府长史之职待之。 把几个带去梁州上任的属下聚在一起,除了当面看看人怎么样之外,就是告知他们将来的职位,几时启程,以及他们将要面对的情形。 之后报上吏部,记入档册,事情也就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武需要他们分头行事,冯立带着韦待价去工部取梁州图鉴,大家要仔细的看看梁州的地势以及郡县规划等等。 张公瑾去户部取梁州往年的户籍,田土,税赋等文录,让李武对守地的民务有个清楚的认知。 李武自己除了要去辞别皇帝之外,还要找一下旧日的同僚们,让他们给推荐一些人过来,只三个人可不成,还需要更多信得过的人手。 而且他之前的同袍多数都是军中将领,他要从他们的部下中挑选一些精强的护卫带去任上,急切时可以当将领来用。 皇帝如果同意的话,他还能通过兵部调个几百兵一起去汉中。 实话说,不管是作为皇帝近人,皇室外戚,还是曾经的左千牛备身府将军,新的梁州总管,他都已经是一个扎扎实实的朝廷显贵了。 一些事做起来就很顺手,没谁会来刻意难为这样一个人……可就算再顺利,因为准备的事情有点多,还是把时日拖延了下来。 等他入宫陛辞的时候,半个月都过去了。 见了李五郎,李破批头就问,“怎的还未成行?你那身边乱七八糟的人倒是收了不少,闹的满城风雨的,连尚书省都被你给惊动了,有人说你不像是去上任,而是想要搬家。 你是怎么回事?有人甚至说你踌躇不去,恐是畏难了,不如换个人来当这个梁州总管……” 【百~万\小!说福利】关注公众..号【】,每天百~万\小!说抽现金/点币! 李武有些讪讪,他也晓得拖的时间太长,不光吏部在催他,甚至户部那边也有些不耐烦了,因为拨给他上路用的钱粮还没定下来呢。 可他也有话说,“至尊息怒,臣第一次出外为官,担心误了大事,所以尽量想准备周全些……还记得在云内时,至尊常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一直谨记在心。 今来与至尊辞行,就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不用换人,俺这就要走了……” 李破点了点头,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怪李武弄的太张扬了些,到处去扰人,弄的好像要持节出使外邦一样。 至于拖延时日……脑袋一热,便兴冲冲的前去上任才更致命。 “嗯……冬日里道路艰难,此去辛苦你了……” “这可算不得什么,当年至尊带着我等与突厥崽子厮杀时,那天气,冻的大家魂儿都快没了呢。” 李破笑了,“就是这话,多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我也没亏待了你们,诸人荣华富贵可期,所以莫要辜负了这好日子啊。 离京之后,先去万年找尉迟偕,让他调五百兵给你……汉中本地有些降军,府兵以及山蛮,皆可成军。 你也晓得,如今天下未定,正用兵之际,最好在蜀中能有几支可用之军,南方天气温润,地形多变,山水环绕,不利于北兵征伐,蜀人若能成军,当可为大助力。” 李武一一应下,觉着身上担子又加重了许多,心情却在皇帝的敦敦教诲之中渐渐振奋了起来,外面天高地远,大有可为啊。 笔趣读唯一地址:m.. 第865章战事 临到去时,李武才小心翼翼的道了一句,“还有就是……公主说……府中缺医少药的很不方便,想请至尊派两位御医去那里常驻,您看……” 李破抬头打量了他一下,心说你这是给人家当司马当的上瘾了?还居中给人传话,用得着你来传话?皇后那里听说了这事,能有你好果子吃? 就你这不够聪明的样子,去了梁州别弄个身败名裂回来…… 还缺医少药,派个太医常驻,那是什么地方,得让我来送药派人?怎么几年不见,像李二一样会算计了? 想到这里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紧滚去上任吧,你这心操的可真够多的。” 李武尴尬的笑笑,心里也是大大松了口气,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李武反正是把话给传到了,过后至尊派不派人过去,那就是人家两个的事情了。 “那臣这就是去跟皇后辞行了,明后天就能启程,臣此去梁州,也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还望至尊珍重。” 说完这些,李武狠狠锤了两下胸膛,这才辞出。 ……… 李武走了,李破心情有些低落,稍微缓了缓,也便恢复如常,毕竟他经历的离别已经太多太多。 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情等待他去做。 蜀中的战报又到了,张伦和宇文镬攻剑门,首战受挫。 守卫剑门的是伪唐右骁卫将军,安化郡公庞卿恽,也是伪唐的开国功臣之一,随李渊南下长安而起家,从征薛举,后又随柴绍,刘弘基等入蜀,是地道的秦王一党,与柴绍,刘弘基等交厚。 剑门关乃天下绝险,古之剑阁,包括三十余里向上窄道,中有关隘横于其上,便是剑门关。 这不是一个靠着人多就能攻下来的地方,庞卿恽以数千人便稳稳守住了剑门关,张伦,宇文镬第一次攻打这样的雄关要隘,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强攻数日,兵卒损伤却不过千人,既无法发挥大军集群攻守的能力,也无法表现出士卒精锐的长处,只能望关兴叹。 战有多日,阴雨又来,不得不退守绵谷休整,而且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越是不利,因为十一二月间,是蜀中最冷的时候,他们所率的北地士卒现在还能撑着,等再过一个月,那就说不准了。 若强行向前,就算士卒们没有大批病倒,估计战力也只剩了一半。 宇文镬这会想起了邓艾故事,想去阴平道瞅瞅有没有机会,却被李靖苦笑制止,自邓艾之后,那么多名臣大将都在蜀中征战过,却再无一人走什么阴平小道,为何? 只因当年人家邓艾那是奇袭,以少兵而办大事的典型战例,奇袭的意思就是只要人家有了防备,就阴平小道那个样子,来多少人家杀多少,一点不含糊。 所以蜀中最新的战况就是这个样子了,剑门乃蜀中之咽喉,攻不下来那就没辙。 李破也是领兵多年,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斥责前方将领无能那是最犯忌讳的事情,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激发领兵将领的斗志,不然的话只会坏事。 所以接到战报之后,他便给张伦,宇文镬去了一封书信,安慰他们千万不要急躁,大军上下在蜀中作战本就艰难万分,领兵之人若再急于求成,最后必为敌人所趁。 之外李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他没说,因为在他看来,蜀中之战拖个一年半载的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大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已进至剑门,半个蜀中在握,急的应该是李孝恭,而非是他李破。 再者都说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这么多年以来,人们来来去去,剑门关又挡住了几次寒风?又给谁遮挡过风雨? 所以说啊,剑阁虽称雄峻,可挡大兵于外,却挡不住人心难测……剑阁如此,潼关亦如此,世间名关大城,各个名声响亮,可次次被人踏于脚下的,也正是它们。 这些话不用跟军前将领们说,说了的话,他们心气一松,不定就真在绵谷过年了,那可不成。 年内若能拿下整个巴蜀,明年便可不误农时……再者说了,李孝恭竟然已经向萧铣称臣,那战事一旦拖到明年,可能就会生出变数。 对天下大局,以及局部的战略战术的考量,不但在李破心里已经萦绕多时,他也召集臣下们商量了很多次了。 蜀中的战事进程,会极大的影响到明年战略的制定上。 若今年能略略平定巴蜀,那明年的目标就十分之明确,先攻萧铣……这位江南王也嚣张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该让他晓得北方的风有多烈了,以免他再送来什么书信恶心人。 如果蜀中战事没什么进展,那明年的战略可能就是放萧铣入河南,再来跟窦建德,萧铣两人在河南较量一番。 那个时候会有些吃力,毕竟蜀中未定,会牵制唐军一定的兵力和精力,等于是两面作战,到时西北的突厥人若再有异动,才叫糟糕。 想到这里,李破也心塞了,明年竟然还得看突厥人的脸色行事,真真是日了狗了。 可这人啊,就是不禁念叨,也许是李破替换了李二成了老天爷的私生子,或者是因为这个家伙真有那么点灵异,谁晓得呢…… ……………………………… 大唐元贞元年十月中,灵武大雪。 梁师都这一年也没闲着,因李渊败亡,守灵州的李道宗势力大减,一些地方守臣因没有了外援而投了梁师都。 梁师都自感实力大增,势要拔掉李道宗这颗扎在他肉里很多年的钉子,于是从九原,白池,鸣沙分三路进军灵州,想要一举消灭心腹之患。 可他的心太大了,根本与他的能力不相称,这样宏大的南北进军计划,需要非常高的战略素养才行。 西北的梁国与南方的梁国相隔万里,风土人情大异,可有一样却大致相同,都有一位比较自信的国主。 这一年西北的凉国凉了,梁师都的三路进军大计没到秋天也凉了。 李道宗其实并不知道有三路大军要对灵州形成合围之势,他只晓得白池和鸣沙都有异动,又刚得到李渊败亡的消息,晓得人心浮动,若不能胜,将死无葬身之地,毕竟这些年可没少跟梁师都结仇。 所以李道宗一发狠,将自己部下所有骑兵集合起来,也就八百余骑,由他亲自率领,直扑鸣沙来敌。 只半日便与鸣沙来敌相遇,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大破之,斩首千余,阵斩新降梁师都的皋兰刺史贺遂。 之后也没收拢降人,便立即掉头向白池狂奔而去,第二日正午,当梁师都的弟弟梁洛仁正扎营准备用饭的时候,李道宗率军踏马而来,一战破之。 梁洛仁大败逃回了白池,再不敢冒头。 也就是说几乎九原的大军还没动兵,那边已经接连战败,这一年的战事稀里糊涂的已经结束了。 梁师都正在安乐等着诸路大军的捷报,没想到接连听到的却是这等坏消息,大骂众人无能之外,梁师都甚至起了撇下安乐逃走的念头。 因为各处极力夸大敌人的实力,让梁师都产生了李道宗一直忌惮突厥,没怎么认真跟他计较的错觉,这要是对方乘胜来安乐捉他,他确实是扛不住啊。 也就是说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军来到朔方的时候,梁师都正在安乐瑟瑟发抖,等到突厥主子一到,梁师都立马原地满血复活。 只是他今年损失有点惨重,没办法跟随主人去作战了,尤其是听说要去跟李定安较量,他先就打了退堂鼓。 李定安势大,他交好还来不及……只是他也奇怪,李定安不是娶了突厥公主为妻吗?怎么又招惹了突厥人,带着这许多兵马来寻他算账? 看来是把人得罪的不轻,你娶的那公主不会是抢来的吧?若是那般,咱真要给你竖个大拇指,道上一声佩服了。 神仙打架,梁师都这个带路党不愿去掺和,他这些年就盯着灵州流口水了,这都快成他的执念了。 李定安果然不是好惹的,颉利汗阿史那求罗怎么带人去的,就怎么带人回来了,虽然突厥人肯定不会跟人解释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三万多人来到梁师都处过冬,那消息又怎么能瞒得住。 没几天梁师都便晓得了前因后果,暗自庆幸自己果然是真命天子,料事如神,不然派了兵去也是白跑一趟,还得罪了李定安这个强邻,何苦来哉? 三万多突厥大军的到来,又给了梁师都一种我能行的错觉,开始急着怂恿阿史那求罗进军灵武。 阿史那求罗正在气头上,而且这位解事天子实在不怎么样,得了突厥那么多的牛马,甚至还曾派兵帮过他,如今竟然被人彻底赶出了灵州,落脚在安乐这种偏僻之处。 三万多大军在此过冬,免不了挨饿受冻,到了明年春天,人马都得瘦上一圈,阿史那求罗越想越是恼火,突厥人暴戾的性情于是占据了上风…… 第866章兽行 大唐元贞元年月间,突厥颉利汗率三万骑于安乐过冬。 梁师都迎之,殷勤侍奉,十月中,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因细故怒杀梁师都,梁师都部属惊恐之下,四散而逃。 草原人的性情那就不用多说了,越是混乱的时候,他们暴虐的情绪越会被释放出来,这个时候根本不用阿史那求罗再下军令,突厥人的狂欢就已经开始了。 两天之中,安乐城中野兽横行,血色弥漫,城内城外宛若地狱现于人间。 当突厥人终于平静下来,慵懒的舔起了鲜血淋漓的爪牙,安乐城彻底已经成为了野兽的巢穴,不再有其他生灵了。 阿史那求罗拥着梁师都的宠妃,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听着隋人百姓的惨叫声,心情终于勉强愉悦了起来。 梁师都的积蓄很少,之前拿出来的不足以让大军在安乐过冬,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没有了梁师都的部属以及他的部众们,那么搜罗到一起的粮草足够大军所用。 而且还能分给他的部众们一些财货,可谓是收获不小。 换句话说,这次南下没有白走一趟,不用再为回去之后大家没有收获而产生怨言之类的事情头疼了。 至于杀了梁师都的后果……一条突厥豢养多年,却没什么用处的猎犬,杀了也就杀了,能有什么后果呢? 这会儿阿史那求罗根本没想什么梁师都,而是在琢磨着明年该做些什么。 春天时大军就可以经灵武北归,说不定还能有一些战利品等着他们去收获,而且大军要经过群水汇聚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些梁师都的部众,可以取到许多奴隶。 将这只猎犬彻底拆骨扒皮,回到草原上的西方汗就还是西方汗…… 当然了,想让阿史那求罗的心情彻底好起来,那也是不可能的,这次南下绕了河南地(河套地区,古称河南地)整整一圈,一次标准的远征,可却什么都没有达成。 同时也让阿史那求罗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他的部众已经承受不起一次大战了,草原上的羊群生长的很慢,人们生活的也很困苦,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不用外人来攻打他们,天神的儿女们便会渐渐的走向衰亡。 所以必须另外想一些办法了,他的父汗曾经说过,一个汗王不止要有锋利的爪牙,还要拥有过人的智慧,不然就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现在他好像就是需要用到智慧的时候了,回到草原之后,怎样应付来自王庭的呵责和质问,是他最应该考虑的问题。 之外就是东方汗,以及西边的那些背叛了誓言的同族们,怎样才能从他们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 兽性过后,恢复了理智的颉利汗,开始思考他以及他的部众们的未来。 可以说,突厥人对于他们此时所做的一切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并不关心,就像是李破在进攻突厥人的时候,并不在乎突厥人的感受差不多。 不过对于西北各族而言,今年冬天安乐所发生的一切,在之后慢慢扩散开来,对于突厥人的暴行,彪悍的西北诸族百姓给予了理解,毕竟西北的草头王们各个杀人不眨眼。 可理解归理解,他们是断不肯成为暴行的牺牲品的,就像当年突厥人南下攻雁门,破四十余城,杀戮无算,彻底让代州的百姓记住了他们。 之后突厥人再行南下,便没有人再开城迎接他们了,突厥人入城来大家都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活路,就是当时代州百姓们的普遍反应。 而此次阿史那求罗杀梁师都,屠安乐城,在西北各族眼中性质则更为恶劣,梁师都这些年对突厥比自家老子还亲,时不时就要打出突厥人的旗号,是突厥在西北最忠实的狗腿子。 他的死让突厥人在西北名声大坏,之后和代州当年相访,谁也不敢再轻易为突厥人打开城门。 这是突厥在北方长城沿线遭遇的种种失败的最新写照,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给西北的人们补上了生动的一课,顺便抹掉了突厥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 其对突厥的影响其实甚过于他此次远征无功而返的事实,只是由于他们对失败的理解不同,或者是眼光的问题,他们并不能很快的察觉出,或者根本不在乎其所造成的后果。 ………………………………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西北的寒风并没有把梁师都的死讯以及安乐百姓的嚎哭声带到长安城,不然的话,李破也许会派遣大军去安乐当一下突厥南下大军的送丧之人。 失去了梁师都这种带路党,突厥人在西北基本上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而且大家都晓得,突厥人在春天时很虚弱,是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可惜的是,李破并不是神仙,当西北的人们发现突厥人的暴行,并将消息扩散开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 十一月间的长安城银装素裹,北风停了几天,太阳也整个露了脸,出现了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太极殿房檐上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消融,却因为设计的问题不曾有多少雪水滴落,只是散发出了好闻的湿润气息。 大朝会如期而至,朝臣们裹着厚厚的冬衣,陆续进入朝堂。 这种深冬里召开的大朝会一般都是在宣布明年的政军事务,大概听过几次,你就能把握住明年政军两事的重点。 折冲府的设立终于来到了大朝会上进行宣读,也就意味着诏令随时可能发下,这事因为讨论范围很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今日终于有了结果,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讨论最激烈的就是在折冲府内部衙署的分设上,折冲府到底该拥有多大的权力是其中重点。 兵部以及卫府将军们自然是想其权力越大越好,地方官吏对卫府的掣肘以及干预一直是他们最不喜欢的事情。 尤其是因为隋末战乱,杨广又在地方上设立了通守官,让兵权有了再次回归地方的迹象,剿匪是便利了,可却对卫府的权威构成了最为直接的伤害。 像张须陀,杨义臣,郭绚,甚至是罗艺,王世充等人,当年都是这种兵权下放的受益者,受到卫府将军们的攻击也最多。 张须陀,杨义臣等下场都不好,除了大势使然之外,就是因为有人在后面不断的拖他们的后腿。 而罗艺,王世充,甚至是李破,李渊都是其中的成功案例,彻底摆脱掉了卫府的控制,把兵权收归了地方,不再受卫府辖制。 折冲府的优点就是很大程度上能够摆脱地方官员们的干扰,让军事力量更容易动员起来,这将极大的增强卫府和兵部的权威。 所以也可以将其视之为中央集权的新的努力。 为什么朝臣们大多数都喜欢这个主意?归根结底就在于此,眼见隋末乱局至此,无论身在何处,贵族们不由自主的都会或多或少的进行反思,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折冲府这样的新鲜事物便在关西应运而生,这是人们有鉴于战乱难止,府兵难制等问题的产物。 所以还是那句话,设立折冲府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折冲府的权力到底有多大,又和地方上抓贼捕盗的力量有何区分。 杨广设立的通守官就是把二者合二为一了,权力大的一下就把卫府架上了天。 当然了,那也是杨广和他的洛阳朝臣们的垂死挣扎,并不值得怎么大惊小怪,通守官也只是昙花一现,后来再无踪迹了。 朝臣们争论的焦点就是既要发挥折冲府的优点,又要防其坐大,出现通守官那样的官职和衙门。 经过了激烈的讨论,最终折冲府的职责陆续定了下来,征募,造册,训练,调遣等最为基本的职能都在折冲府这个环节得到了体现。 之外还有一旦征发府兵,折冲府要给治下府兵准备大部分的辎重,这些在隋时几乎都是府兵自给。 至于监督的职责,到底没给折冲府留下,上交给了兵部和卫府,甚至地方上的录事参军也可对折冲府的不法之事上报,由兵部才进行裁决。 至于在折冲府中设立学堂,那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而是在大讨论过后直接加进去的条款。 通过中书的时候,萧禹很是不满,可他也彻底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于是偃旗息鼓,就当做没看见了。 不就是让府兵认几个字,读上点书吗?那些愚鲁之辈又能学得到什么?而且谁又愿意去教一群军汉读书认字?真是多此一举…… 他不以为然的想着,便在其上盖上了中书的大印。 在大朝会上宣告完毕,设立折冲府之事到此便告一段落了,明春将在京兆,晋阳等地,尤其是平遥那样府兵聚集之所在试行一番,等上个一年半载,若没有大的问题,将推行至全境。 在施政之上,李破一直秉持着不骄不躁的风格,与以往一样,在长安朝臣之中大受好评,因为谁也不想侍奉一个总想弄许多花样出来的君王。 第867章闲聊 大朝会过后,李破也不打算再在太极殿中处理政务,回去了甘露殿准备休息半天,本来还想到后宫转一圈,可大冷天的懒得动弹,便缩在甘露殿不出去了。 可皇帝哪有闲工夫,刚用了午饭,门下侍郎封德彝便来觐见。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人一天不见皇帝好像就有什么事没办一样,那种打定主意跟紧皇帝步伐的模样,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且最近这厮跟中书侍郎萧禹不太对付,每次见了皇帝都要告上萧禹几状,说萧禹今天又驳回了门下省几条建言,说的话又有多难听刻薄,等等等等。 萧禹人缘不太好,封德彝与其半斤八两,只不过封德彝在名声上可就大大不如人家萧时文了。 而且萧禹好斗,封德彝滑不留手,本身两人就是性情相克,如今一个在门下,一个在中书,正是相互制衡,你涨我落的两个机构,两个人能瞧对方顺眼那才叫见了鬼呢。 封德彝日常唠叨,打算给皇帝洗脑,最好能把萧禹给贬出京师,离着越远越好。 萧禹也不含糊,每次见到皇帝都暗戳戳的说封德彝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在身边呢?皇帝的名声早晚会受其牵累,不如未雨绸缪,让他远离朝政。 看上去两人还没有结下私仇,所以就算不喜欢对方,也还给人留着余地,并不想置人于死地。 李破则觉着这种风气好像不太好,晋阳官场的气氛要和谐的多,争权夺利时手段也要温和一些,哪像萧禹和封德彝这么露骨,太丢人了。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不好相比,晋阳官场氛围宽松是因为没有那么尖锐的利益冲突,不像长安这里,人口众多,精英荟萃,再贵重的高官也有人在死盯着你的位置,稍不留神就可能栽个跟头,头破血流是小事,丢了官位那可就难看了。 封德彝和萧禹并无私仇,他们争的其实是门下,中书的权力消涨而已,当年门下省也只是皇帝侍从们呆的地方。 可如今你再看看,门下与其他两省并列,再无高低之分,那可不是皇帝一张嘴赏赐的,而是通过多少权力斗争才夺来的。 封德彝既然来到这个位置上,那他就要为门下省张目,绝对不能让中书占了便宜和上风去,再加上身旁还有长孙顺德相帮,又能时常跟皇帝见面,实际上萧禹已经渐落下风。 当然这和李破的纵容也不无关系,门下省到底是为了让皇帝自己方便而设立的机构,依照李破的秉性,自然而然便会给予门下省更多的方便。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将长孙顺德,和封德彝都放在门下侍郎的位置上。 可封德彝想将嘴很臭,脾气更臭,而且头很硬的萧禹像李渊在时那样赶出京师去,也是不太可能了。 因为李破觉着萧禹更为可靠一些,因萧后的原因,兰陵萧氏在长安的这一支算是被他拉拢住了。 李破全了他们的脸面,也没因为他们给李渊效力而责怪排斥他们,那相比之下,萧氏自然会对皇帝更忠心一些。 而且萧禹这人虽然毛病不少,可却不结党朋,廉洁奉公,最为重要的是,他确实有执掌中书的才能。 ……………………………… “听说杨广甚有文才,巡幸江都时与江南文人诗书唱答,很得人们敬重,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德彝捋着胡子,一下就提起了精神,先是仔细的瞅了瞅皇帝的神色,心里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才道:“传言哪里信得,江南文风鼎盛,虽三岁小儿,出口成章者亦不少见……” 说到这里,封德彝笑了起来,“能得江南文人敬重的人,除了那些文名远播的才子,怕也只有君王了…… 所以传言虽然有误,却也不能说全错,尤其是当年江南佛道盛极一时,文帝嫌其奢靡,欲要禁之,杨广求情才让江南佛道得免于难,算是对江南人家有恩,在江南自然很得人心。” 李破点着头,他来到长安的时间还短,又整日里忙于军政事宜,除了偶尔到处转转,认识一下皇城内外的道路之外,也就没什么消遣了。 平日里也很少跟臣下们谈心,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呢就是他底子有点薄,跟人谈谈说说怕露怯,如今人心还有些不稳当,这个时候传出去的名声就说不上是好是坏了,所以务必得谨慎一些。 封德彝就还行,这人开始时还文绉绉的,在李破面前问对了两三次之后,说话就直白的多了,不得不承认,这厮察言观色确实是一把好手。 “那你说我与杨二相比,谁又更胜一筹呢?” 封德彝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所谓伴君如伴虎,像他这样整日里在老虎身边转悠,今天帮老虎捋捋胡须,明日里帮老虎清理一下牙齿的,那是疯狂的在生死边缘试探。 所以心理素质必须过硬,脑筋也不能慢了,不然你真以为老虎是吃素的不成? “至尊又来难为于臣,君王之高低,有功无功,有过无过,臣又怎敢轻易置喙?而且杨广虽死,却还曾是臣之王上,于臣也有恩遇,臣又怎能肆意品评旧主?” 李破笑笑,心说你一口一个杨广的,也没见你对旧主有多敬重,不过是怕说的多了,惹的我不高兴或者传出去会惹麻烦罢了。 “前些时有人上奏中书,想要给杨广另上尊号,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下封德彝却是不敢有什么犹豫,立即便道:“此辈当斩……不说杨广之功过,此种已有定议之事再行翻改,于至尊无益,于大唐亦无益,既然如此,提奏之人尽可斩之,以正视听。” 大义凛然了一下,接着这厮便又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知是哪个蒙了心智,敢行此昏乱之举?若不好处置,责之即可,倒也与大局无碍。” 李破使劲的揉了揉下巴才没笑出声来,这就是自古以来非常典型的奸臣模样了吧?不是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办,可却总喜欢往里面掺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他好像就很不舒服。 接着更奸的就来了,“萧时文执掌中书,竟然拿这种事来扰至尊,也不知是何居心,莫不是心怀旧主,想置至尊于不堪之地?而且……臣怎么没见到奏折,莫不是萧时文直接向至尊禀报?这有违规制吧?” 李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可消停一下吧,知道你们不合,也不用这么一天到晚的念叨吧? “小事而已,去礼远众为炀,逆天虐民为炀,好大殆政为炀,离德荒国为炀,薄情寡义为炀……你瞧瞧这得多贴切,简直就是量身而制,为何要改呢? 不过杨广也并非一无是处,听说他 第868章书院(一) “前些日我去成国夫人府……你应该还不晓得,成国夫人就是萧娘娘,这个不打紧,只是我在她府上看到一座藏,说是李世民所留,供他府中学士们读书之用。 看上去修建的颇为精致,还有些茶舍,妓子的居所等,读书人在那里就算不读书,也应该有几分雅兴吧? 卿晓得我出身边塞,动刀枪的时候多,却没正经读过几本书,自然对这些文人雅士颇为敬慕……” 皇帝这里缓缓道来,条理看似模糊,却又有脉络可循,封德彝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生怕漏掉了什么,一会问出问题来不好回答。 和君王在一起时就是这个样子,你得会说,同时也要懂得倾听,尤其要会体会皇帝的心情,不然还是不要在君王身边多出现为好。 “咱们这太极宫里好像也有一间宏文馆吧?” 果然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封德彝点头,“宏文馆学士,向受众人钦敬,王通,孙伏伽,黄凤麟,崔左使等皆曾为宏文馆学士,只是天下渐乱,没人再有心思在宏文馆上花费工夫。 毕竟粉饰太平时才需锦绣文章,至尊起于边塞苦寒之地,用刀枪而争天下才是如今正道,不需妄自菲薄。 最近的一位宏,臣记不太清了,只是之前秘书监新来的秘书郎,薛郎中应该也是宏文馆学士,臣问过他,他和魏澹等人修订过魏史,后迁著作郎,在东都很有些名声呢。” 封德彝英雄谱背的很熟,一连串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李破好像只知道一个薛德音,颜籀,听着耳熟,不会是颜师古吧? 大家都有两个名字,有的常说大名,有的则以字行于世,比较讨厌的是没有一定之规,也就很容易记错。 最可恶的是有些人丝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非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或是有学问,所以给儿女们起的名字有很多的生僻字,念出来就很困难,写的时候更是让人头疼。 “至于李世民在府中所设之,未有先例,天策上将……自然有些特异,不过都是应时而生,昙花一现而已,大可不必理会。 至尊若看谁文采斐然,礼仪周到,皆可赐之,并不需顾忌太多,毕竟只荣其身,不涉朝政,众人也不会无故阻拦。” 当然了,封德彝并不认为皇帝说这么多是因为他想给谁颁发宏文馆学士的荣衔。 果然李破笑笑道:“这个倒是不忙……只不过我看那许多藏书于宫殿之中落满灰尘,实在有些可惜。 我有意在长安建长安书院,招揽贤才入内进学,宫中的书本也就有了去处,再寻些饱学之士封宏文馆学士,可在长安书院中教授学问。 我听说国子监也荒废了很久了吧?” 封德彝听了这些有些狐疑,长安书院?教授学问?这有什么用吗?是为了选纳贤才还是想要借此扬名? 心里想着,嘴上却接的不慢,“国子监倒还开着呢,只是无人再愿送子弟入内蹉跎时光了,前几年有人上奏重整国子监,连诏令都下了,学额是三百还是四百来着,让朝臣和各家送适龄子弟入学就读。 可……李神通为至尊所败,朝野震动,再加上西北还有薛举来攻,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其实从大业末年开始,国子监便已少人关注,至尊说荒废也无不可,毕竟天下烽烟四起,谁还想去国子监这样的地方浪费工夫呢? 至尊若想重整旗鼓,倒也容易,只是有多少人愿意送家中俊杰入学,那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迫于皇命,于是送一些不得看重的庶子入学,场面怕是有些难堪吧?” 这才是问什么答什么,再做一点延伸,其他的诸如听到的什么长安书院,宏文馆学士之类他没想好,便不加置评。 国子监无疑是这年月的最高学府,也可以说是年轻的贵族们结交友朋的专属场所,比如文帝杨坚年轻时就在国子监中就读,结交了很多的友朋,在他登基称帝的时候,是出过大力的。 到了开皇年间,杨坚为弘扬儒学,对国子也颇为重视,于是国子监迎来了一个兴盛的时期,无论国子的博士,还是官佐,不是声名远扬的大儒,文坛名家,便是有才能的官员。 他们教授出来的弟子纷纷出仕为官,反过来又助长了国子的声势,一直到大业初年来到了鼎盛阶段。 杨广在文事上的作为也是喜欢大而全,国子自然也在其中,只拿大业五年为例,那会的国子监博士的数量,是他继位前的十倍有余。 在宫廷间奔走顾问,为当时一景,因为其他皇帝都没这么干过,尤其是他在洛阳和长安都设了国子监,学员一度超过千人之数,若再给他几年,国子学员不定就有泛滥之势了。 最让人难堪的是,当杨玄感这样的家伙举起义旗,纷纷往投的人中,国子生员竟然占据了老大一部分,你说他们到底在国子中学到了什么呢? 杨广使之壮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恐怕脱不开邀名于世之嫌吧……当然了,这也只是杨广同志的迷之操作之一,不用太过奇怪。 国子监的来龙去脉,历史沿革,封德彝也不算太清楚,只是旁观了它的一些兴衰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李破明显仔细查阅过典籍,也问询过臣子,“国子监这样的地方还是应该办起来,比如说西北那些人送过来的子弟,便可先入国子中学学道理。 再有就是长安书院如果办起来,其中之翘楚尽可入国子就读,也好激励众人奋进,这人啊,不怕走的路上有多坎坷,就怕前面没了路…… 就如卿之所言,天下战乱应该在这几年就要结束了,咱们也应该未雨绸缪一下,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些,封德彝是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聊个天的工夫,您歇歇不成吗?抛出这么大个命题来,短时间内俺怎么能想的清楚。 “那至尊的意思是……”问了这么一句,那就说明封德彝投降了,因为他把握不住其中的重点。 而帝王想要的东西其实也就那么几样,巩固皇权,留大名于后世,为子孙后代造福,享受皇权带来的种种荣耀和便利,以及行使大权的过程。 总归不过是这些……可要注意的是,君王的乐趣和常人是完全不同的,切忌以常理来测度他们。 贤明的君王有时也会表现出昏聩暴虐的一面,昏庸的皇帝同样有时也会精明的厉害。 如果加上宇文成都的话,算起来封德彝在李破之前已经侍奉过五位君王了,如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在跟第六位君王聊天,就是因为他晓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又该做什么。 就像现在,既然把我不住皇帝的意图,那就干脆退而求其次,帮助皇帝把事情做下去就是了。 所以他侍奉,辅佐过的人都喜欢用他,因为只要你坚持,他便会不顾后果的贯彻你的意图。 李破“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冬日里也无多少大事,你就帮朕把这件事给办了吧,先为长安书院选址,不要在皇城之内找地方,去外城…… 还有就是秘书监的那些藏书,你监督整理一下,能拿出去的就都移到长安书院去,国子监要重新整饬一番,祭酒等官职要选些稳妥的人来任职…… 此事倒也不急,瞅着明年二三月间准备妥当就好,有什么需要补充之处,你尽管和我说……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招揽贤才的事情轻重之间你我都清楚,办的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有了差错我可要罚你的。” 大冷天的封德彝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可思前想后,这事也没什么难办的地方,甚至颇让人觉着,用一位门下侍郎来做很有些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 可对于封德彝而言,既然皇帝说是大事,那他就得当大事来办,不管皇帝最终的意图为何,他都要将这些事情办下来,而且要办的聪明,不能理会错了意思。 “至尊交托之事,臣自然要尽力为之,可是……请恕臣愚钝,上有国子,下面各处人家皆有夫子,教习教导家中子弟,这长安书院又要以何立世?” 从这些话就可以看得出来,封德彝并不看好这个什么长安书院的未来,即便这是皇帝钦命建造,也很难让真正的饱学之士入内教授文章,书院中又要招收什么样的人进去读书,又是个大问题。 门阀世族中人大概兴趣寥寥,他们都有家学继承,并不需要去什么书院浪费时光,倒是国子他们要有兴趣一些,因为只要皇帝重视,他们在那里就可以结交到很多有助于他们未来仕途的友人。 所以进学是次要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去交游的。 那么至尊建造的长安书院面对的是庶族中人?封德彝的心有力的跳动了几下,他一下便联想到了前隋的科举…… 第869章书院(二) 杨坚父子大兴科举为的是什么,几乎天下皆知。 予寒门子弟开门路,纳天下之才为己用,就是科举的核心宗旨,而这里的寒门和后来的意思不同,指的就是寒门庶族,与平民百姓不沾边。 他们同样是贵族中的一员,只是在九品之外,是门阀世族的候补成员,在九品中正制盛行的那些年,他们一般都是官吏中的吏员。 皇帝眼见门阀世族把控朝政,越来越是危险,便利用科举制度来打破贵族们对权力和各种资源的掌控。 科举制度针对的就是门阀世族,更针对的是察举选材之制,利用庶族来制衡门阀,利用科举来摒除察举之弊。 而科举并非杨坚首创,差不多应该是在南陈就有了苗头,南梁时更为明显一些,直到杨坚一统天下,开始高举科举之旗帜,杨广继之,可惜隋末战乱使这一切戛然而止。 封德彝在开皇年间便已开始入朝为官,几乎旁观了科举制度兴衰的全过程,其中激烈而又险恶的斗争,并不比争夺帝位差上一丝一毫,甚至犹有过之。 比如说开皇名臣高熲,他就是察举制度的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时他最为出名的就是荐举了很多有才能的贤才入朝,也变相的说明了他是察举制度的受益者。 作为太子杨勇的老师,杨勇自然而然的便也在选材制度上面站在了老师的一边。 而杨广和杨素两人都是科举制的支持者,虽然这会得罪很多大贵族,却也得到了文帝杨坚的青眼。 最终杨素斗倒了高熲,杨广取杨勇而代之,你说这是不是隐约便有选材之制的斗争的影子在里面? 那是一场皇帝和门阀世族们的战争,持续的时间长达数十年之久,最终以隋末战乱收尾。 这种朝廷大政的争议几乎渗透进了朝廷政争的每一个角落,影响到了无数人的仕途和身家性命。 像杨勇,高熲那样的人物皆不能免,太子,权臣之争,都要涉及于此,封德彝只要稍微想一想,便不寒而栗。 封德彝心里叹息了一声,雄心勃勃的帝王好像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争议越大,他们便做的越起劲,只是连累了他这样“忠心耿耿”的臣下啊。 李破瞧着他,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以何立世?书院书院,那自然是以书多而闻名嘛……李世民的文学馆,一座藏,几间静室也就有了,朕建个书院还需费何周章? 依卿的意思,还招不到人入内读书?若是那般,岂非丢脸的很了?嘿嘿,帝王的面皮掉在地上,长安中很多人会吃不下去饭的……” 话中透出了些阴森之意,封德彝反而心安了许多,这倒是的,只不过是间书院而已,又是皇家督建,还真不愁人们不闻讯而来。 至于科举,察举之争议,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这应该只是做些准备,或者是试探之举,不算什么,毕竟做的如此之隐晦…… 做好了心理建设,封德彝心说,俺也这么大年纪了,您能不能让咱少经些风浪?上次折冲府设学堂的事情,就惹得很多人不高兴了,这次又要去整饬国子,建什么书院,唉……还真是能者多劳啊。 …………………………………… 事情也就这么说定了,国子监原归太常寺和少府共管,后来在大业年间独立了出来,人也多了不少,但重要性好像却不如开皇年间了。 也正是在大业年间,国子寺成为了国子监,其中教授的学科为国子学,太学,书学,算学,四门学五类,算是朝廷培育贤才的一个机构。 这在李破看来其实很无谓,一个国子监一年招收数百人入读,十年也才数千人,几乎全被贵族所垄断,和后来的教育机构比都没法比。 可以说,自秦汉一直到如今,国朝的教育事业并没有太大的发展,知识垄断的现象反而越演越烈。 就说跟他起家的那些人,里面有九成都是文盲,连个大字都不会写,剩下的一成还有九成是识字,但没读过几本书的。 后来进了晋阳才算有所改观,因为晋地的门阀中人终于纷纷来到了他的面前,又有王裴这样的世族门阀加入其中,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时常感受到人才的匮缺。 到了长安,人才终于算是多了起来,隐约看到了些竞争,可照着后来还是差的远了……没有竞争,哪有进步? 这是自古以来颠簸不破的道理,所以必须在选材上下工夫,只是天下还乱着,不好大张旗鼓,只能试试探探的小打小闹。 等灭了萧铣和窦建德,一些事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在这方面,他确实要感谢一下杨坚父子的努力,才没让他这个后来者成为开创先河之人,不然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得少活多少年。 如今虽然艰难了些,可有先例在前,受到的阻力会减轻许多。 他确实和杨广不一样,人家杨广事事争先,就想做开天辟地第一人,他却只想拾人牙慧,真是小家子气。 所以说他对国子监并不怎么看重,长安书院才是重点,办的差不多了,也就还有洛阳书院,晋阳书院嘛。 而且他在云内和晋阳时其实都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不成规模而已。 他没有跟封德彝明说什么,可他相信封德彝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也能把事情办好,而他的目的则是让长安书院成为长安城中有数的标志性建筑。 如果哪一天人们一来长安,首先想到的便是去长安书院左近观瞻一番,那个时候就是瓜熟蒂落的时节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眨眼间便进入了腊月。 长安彻底来到了平稳过渡时期,数十万百姓在这个冬天里并没有缺衣少食,官员们也没遭受大规模的清洗。 唐军在接收了降军之后,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也没闹出什么兵变。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新皇并不像以前谣传的那样狞恶,好像还颇为仁慈,于是官民之心渐安,慢慢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只是辞旧迎新之际,朝堂上的变动一直在持续当中,新的政治军事集团正在融入旧的体系当中,同时也在改变着长安旧有的格局。 在秋天里郡县时有反叛,一些城池也还在固守,守臣们因为各种原因不愿降顺,所以战争一直在延续,一直到了冬天,大家就都消停了下来。 腊月初九,蜀中大捷的消息姗姗来迟。 正如李破所料,像剑门关这样的天下名关的失陷多数都是非战之罪。 锦官城中先就起了变乱,本来在听闻柴绍已与梁军罢战,并来信劝慰之下,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终是向李孝恭低了头,愿意遵令行事。 可李孝恭之子,益州长史李崇义为人挑拨,率人在刘弘基回去通州的路上欲将其围杀于道途。 可刘弘基敢来见李孝恭,准备的是相当充分的,别说是离开了锦官城,便是在锦官城中,他也不信有人能杀得了他。 于是李崇义便糟了,本想来杀人,可却被人给围了。 捉住李崇义后,刘弘基自然大怒,以为李孝恭不讲信用,欲置他于死地,可还犹豫着是不是李崇义因私怨才想来杀他。 可李崇义自以为是赵郡王世子,刘弘基不敢杀他,所以破口大骂,一口一个盗马贼,一口一个贱家子,终于惹的刘弘基火起,一刀斩杀了李崇义。 至此不管是不是李孝恭的意思,刘弘基都没有了退路,率人迅速回到通州,举兵而起,欲要杀去益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李孝恭也宰了算了。 这显然是个偶然事件,但以当时之局面,没有李崇义,也必有刘崇义来兴风作浪,大厦将倾之下,纷乱乃是必然的结果。 李崇义为刘弘基所杀,消息不久便传回了锦官城,不说李孝恭如何,益州刺史黄君汉等闻讯,尽都大惊,纷纷劝郡王整军备战。 在这种乱纷纷的时节,消息传的比平时快了数倍,很快便到了绵州刺史,右领军将军窦诞的耳朵里。 如今窦驸马的注意力都在剑门,剑门关前大军压境,守住了就还能喘息一阵,守不住的话他这绵州顷刻之间也便要易主了。 窦诞这些年可是长进不少了,随军征薛举立下了些战功,随军入蜀后,先为梁州都督,只因他对李孝恭的策略说了些酸话,又跟着刘弘基,柴绍等人图谋大权,为李孝恭所不喜。 终于以窦诞与汉中花头蛮作战不力为由,将其调回蜀中行台做了个刑部侍郎,后来还是京师有人帮着窦诞说话,才又转任绵州刺史。 绵州位于剑门侧后,与剑门唇齿相依,剑门一旦有了战事,绵州就要供应粮草,派遣援军等予剑门,还要防备敌人从阴平小道溜过来偷袭,算是剑门守备的延伸。 自西京陷落的消息传到蜀中,窦诞心情之沮丧那就不用说了,他的家眷都在长安,这下算是把尾巴交到那个卑鄙小人的手里了…… 第871章请封 陇西李氏的朋友们在这时很难指望的上,就像当年卫文升掌西京大权,欲对李氏不利的时候,又有哪个敢真的站出来护李氏周全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古皆然…… 而且李氏还有那么的敌人在虎视眈眈,比如说以前的姻亲弘农杨氏,那是被李氏得罪死了的关西门户,冲上来撕咬那是早晚的事情。 又比如说独孤氏,那也是李氏正经的姻亲,可却也是李氏的仇敌,因为李世民杀了独孤怀恩,独孤氏的家主为人所杀,仇恨是不会那么快散去的。 还有晋阳王氏,当年李渊主政晋阳时,就没少得罪了他们,被杀的王氏中人可不老少,更别提之后李元吉继任后,和王氏彻底的撕破了脸面。 做下的事情连李氏族人都不愿提起,下作的厉害,竟然拿王氏的女人作祟,也亏他做的出来。 这些家族哪一个不是当世大族?陇西李氏得势时也就罢了,一旦落魄,人家朝你下死手你都不能埋怨人家找错了人。 之前李秀宁做的一些事情也正是为了自保,可见效太慢了…… …………………………………… “前朝平阳公主入宫请封,皇后娘娘正召见于她……” 一个内官进到太极殿偏殿当中,把消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两天李破有点心不在焉,他在等蜀中战事的后续,到了冬天,大雪封途,消息的传递慢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尤其是蜀中战事这种大事,更是扰人心神,战事拖延到了腊月,入蜀大军的缺点会很快暴露出来,那就是兵力不足,粮草转运几乎全部断绝了下来。 大军深入到了蜀中腹地,一旦之前出降的郡县有了反复,很容易切断大军退路,让入蜀大军陷于两难境地。 拿下剑阁,绵州,会让大军的困境有所缓解,可刘弘基在通州,李孝恭在益州,柴绍守夔州,再加上他们之间的恩怨,情势比较复杂,也不知张伦他们能不能破局而出,再次带来好消息。 消息传递不够通畅,让李破多少有点手痒了起来,带兵征战和当皇帝完全是两码事,感觉上自然还是领兵时比较痛快,大权在握,令行禁止…… 当上皇帝之后,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试试探探,这就是皇帝做事时的样子,听说李渊在大兵压境的时候,出兵援冯翊就商量了好多天。 招募京兆的府兵,劳役等又商量了好些天才发下诏令,听闻此事时,李破多少觉着李渊不够果决。 可现在他就不那么想了,皇帝做事和他当汉王时都有很大的不同,别说和领兵时相比了。 而皇权之下,才是政权和兵权,兵权则更有独立性一些。 若非当了皇帝,他定然不会错过入蜀之战,还有之前和突厥人的较量比拼,也许结果就会大不相同,经历了那许多战事,他对自己的领兵之能有着无可比拟的自信。 ……………………………… 李秀宁入宫请封……李破眉头皱了起来,不由自主的瞅了瞅周围,谣言传着传着,弄的他也心虚了起来。 想象一下后宫两位李三娘子相见的情景,他感觉后背凉了凉,顿时打消了想去后宫看看的念头。 屏退来人的同时,他心里则在想着,请封?请什么封?萧皇后的情况和你能一样吗? 封个外命妇出去也不很对劲,要知道柴绍那厮于我可无半点功劳,再加上还是李渊的女儿,怎么琢磨都不对味。 李秀宁这是怎么想的,挺聪明一个人,倒是开始办起了糊涂事。 思前想后了一阵,也没个头绪,应该是有人从中作梗…… 当然了,这种时候他断不会召李秀宁来见,只能过后去问自家婆娘,想到这里,李破不由有些头大。 俺在外面也没做什么事嘛,怎么就落到这种田地了呢? ……………………………… 李秀宁在宫中待的时间不短,用了晚饭才出宫去了,也没求见皇帝……可入宫请封这种事情比较特异,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出去。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纳其入宫的杀伤性还要大上许多,皇帝的绯闻啊,贵族们喜欢,百姓们更是津津乐道,后宫的女人们恐怕也要嚼上一段时间的舌根。 这么闹下去,皇帝和前朝公主的故事传遍天下估计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李破揉了揉额头,我封你个将军出去领兵得了,请个屁的封啊…… 索性抛开这些继续处置政务,今年许是有冤情,京兆这边的雪下的格外的大,许多人家受了灾,需要朝廷赈济。 西北的局面也出现了值得警惕的地方,吐谷浑部族正在大规模的北迁,和西北各族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范文进派人送来一封密信,李破看了之后才晓得,吐蕃在高原上崛起,并迅速的伸展着手脚,从南边冲上了高地,把吐谷浑和一些羌族部落驱赶到了北边。 李破想起了文成公主,想起了松赞干布,想起了格萨尔王……一个强敌……这是李破的第一反应。 中原战乱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时间表要尽可能的缩短下来,不然拿什么来对付这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难道真要用公主去和亲不成? 他娘的,他可没有李渊能生,那么多的子孙,估计皇帝自己都可能叫不全他们的名字,老子生下来的每一个儿女都是自己的骨血,可不舍得送那么远去受苦。 想想中原战乱的惨像,接下来还要对付像突厥,吐蕃这样的外族,李破觉着自己的人生都暗淡了几分。 今年冬天里的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掺杂了在一起,比如说今年秋末晋地收获足足比去岁增加了五成,增长之迅猛连晋地的官吏都没有料到,人们要过好日子的意愿非常强烈。 而每年都会来云内转悠的一些突厥部族今年彻底绝迹了,传回的探报也查明了原因,他们受到了突厥王庭的约束,所以也该到向突厥王庭求亲的时候了。 其实照李破看来,这并非是什么好事,显然突厥王庭正在加紧整合内部,一旦让他们恢复过来,不定就要先来寻天神之鞭的麻烦。 毕竟这根鞭子太讨厌了,经常抽打在可怜的突厥人身上,而且非常之疼痛。 于是在十一月的时候,李破给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送去了一封亲笔书信,还有丰厚的礼物。 除了向可汗求亲之外,还诈称高句丽王送信过来,愿与南边众人结盟,共对突厥,也不知存心若何,作为您的女婿,需要提醒可汗一下,高氏无信无义,别被他们给骗了。 还有就是现炒现卖,西北有吐蕃人占据了高地,正在向西域方向进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就要和西域的人们接触上了。 西突厥新败,西域空虚,可别被吐蕃人趁虚而入了。 胡言乱语了一番,也不知突厥可汗能信几分,可死无对证的事情,不妨多说一些,不定就能引了突厥人去东边或者西边呢。 最好是别再派几万人来南边游行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苦来着? 可他在信中是一句也没提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军南下的事情,因为那太没必要了,数万人南下,若无突厥可汗默许,怎么可能嘛? 所以提了也没用,反而不好措辞,是严厉谴责呢,还是哀哀求告?都没有用,也只是给突厥可汗添几个笑料而已。 嗯,李破也不是没有笑料可听,比如说有人发现了祥瑞,冬天地里冒出了热腾腾的泉水,还有莲花绽放于其间。 更有人在山间碰到了五彩之鹿,啾啾而鸣,似唐盛之音…… 就算李破满腹心事,也被他们给逗乐了,你们这玩笑开的有点大啊,我要是派人去好好查查,是不是就要有人头落地了呢? 祥瑞变成了催命符,是不是很好玩? 当然了,那么做对他自己可没半点好处,于是所谓祥瑞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让大家都晓得大唐是非常有前途的。 至于人们信几分,也是存疑,毕竟李渊当政时也有祥瑞出现,可李渊的结局实在不怎么样…… ……………………………… 第二天,皇后派人来请皇帝去后宫相聚。 李破沉得住气,直忙到傍晚才踩着饭点去了清宁宫。 李碧已经在自己寝宫里摆下了酒菜等待着皇帝驾临,菜肴不很丰盛,没办法,京兆都受了灾了,宫内宫外都在提倡节俭,以度难关,皇帝皇后自然要以身作则。 当然了,苦谁也苦不着皇帝皇后,而且他们夫妻也不是杨坚和独孤伽罗,那两夫妻才是真的节俭,他们两个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而且他们夫妻和别的皇帝皇后不一样,不但是自由恋爱,而且一起上阵拼杀过,所以两人相处时没多少规矩,随性就好。 一屁股在榻上坐下来,先饮口茶汤热乎一下身子。 “涤烦子自然要配[55小说网 .o]青丝引同饮才佳……”李碧笑吟吟的将桌上的萝卜汤往前推了推,李破顿觉一股酸气扑面而来。 第872章册封(为develhunter加更)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多少烦心事,在跟婆娘斗心眼中都烟消云散了。 不管萝卜汤配的是涤烦子还是忘忧君,他都在琢磨,这些事怎么就传回宫里了呢?这婆娘在清宁宫中待的挺老实的,消息怎就这么灵通? 当然了,上赶着给皇后娘娘献媚的人多了去了,跟长安城中想为皇帝效力的人一样的众多。 而分到萧后府上的仆从都是些宫人,给皇后娘娘报信那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吃个饭你还阴阳怪气的,来,陪我饮上几杯,这几天累的俺都快喊娘了,你在宫里可是逍遥,竟然还有闲心去打听什么青丝引,嘿,你还别说,萧娘娘这才情,啧啧,取的名字还怪好听的。” 那边来了一巴掌,他这里立即暗戳戳一拳怼了回去。 那边毛当即就炸了一下,又自己顺了顺,才哼哼了两声道:“整日里出去乱转,还来说我逍遥,招惹的人都寻上门来了,我再逍遥上几日,怕是要更糟啊。” 李破开始吃菜,用了几口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我知你劳苦功高,就瞧这饭食就晓得你没闲着,可比咱们汉王府时要精心多了。” 看着丈夫那满脸的笑容,李碧实在生不起气来,这么多年下来,丈夫不改初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要吃的好了,心情总能畅快几分,几如良药一般。 给丈夫倒了一杯酒,“听说蜀中又传捷报,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敬夫君一杯,祝君早日成就大业,也好让天下人少受些磨难。” 这话说的大气,里面还有着悲天悯人的意味,正是一朝皇后的口吻,显然夫妻二人适应力还是那么惊人,半年时间,都已经初步融入到了各自的角色当中去了。 李破哈哈一笑,举杯跟她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天下人如何,其实不关咱们的事,可我当了皇帝,你当了皇后,天下人的事情也就成了咱家的事情,所以你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当饮三杯祝之。” 李碧也笑,“我为六宫之主,本该母仪天下,说的话自然是对的,只是夫君可要快着些,不然岂不叫本宫名不副实?” 李破道:“你可莫要催我,一旦忙中出错的话,许就有抱头鼠窜之忧了。” 李碧哼了一声,“窦建德,萧铣之辈若也能让夫君抱头鼠窜的话,那李渊岂非死不瞑目?” 李破与妻子干了一杯,“你倒看的清楚,他们确实不如李渊多矣,只是两家联手却还能挣扎一番,你也莫急,母仪天下,早晚间事。” 夫妻两人边吃边聊,家国之事,都是他们的谈资,即便是普通夫妻,可也没他们这么热络。 等到酒足饭饱,李破终于问道:“李秀宁入宫来做什么?” 李碧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皇帝如今大权在握,召人来亲自问一问不就得了,又何必来问我?” 李破就笑:“那倒也是,改天就去问问……” 李碧握紧拳头,摆手让宫人收拾好残局,李破见她一副要开架的模样,不由有些退缩,毕竟刚用了饭,不想动弹。 “好了,不跟你说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李秀宁入宫无非就是欲效仿萧皇后,求个命妇之名而已,难道还能是想入宫为妃?” 眼见一句话让妻子又蠢蠢欲动,李破暗笑,你个婆娘整日里尽想跟老子动拳脚,这也正说明智商不够,自己还得意洋洋的很,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前朝公主,自请入宫为妃,也算是一段佳话,我……”李碧说着说着,眉头渐渐立了起来,显然是有了火气。 一般来说,李破都有话在等着她,此次也不例外,“莫要动怒嘛,我也只是打个比方,你现在同样大权在握,几句说笑也能让你动了无名,这怎么成?总得有点城府不是?” 李碧用力的挥了挥手,宽大的袖子都翻飞了起来,唬的李破赶紧缩头含胸,准备接住婆娘递过来的拳脚。 宫人们没他那么有经验,只是在女官的引领下彻底躲去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李碧这下也被丈夫那机警到炸毛的样子逗乐了,毫无顾忌的嘲笑声中,李破悻悻的挺直坐好,他娘的都成条件反射了,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年他们夫妻都还青春正盛,你来我往的殴上一局两局,李破凭借着力气,抗揍等先天优势,还能占据上风。 可随着他们年纪渐长,李碧那身体素质的优势越来越大,贴身肉搏中往往就能凭借&gt;&gt; 着体力悠长,反应机敏而获胜,弄的李破现在已经不愿再跟妻子活动筋骨了。 唉,中年男人的痛,想来大家早晚都会明白的。 “哼,我在后宫一言九鼎,谁敢来我面前胡言乱语?就是那李三娘现在见了本宫也乖乖的,哪里像你,我不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说到这里扭动了几下身子,估计是想撒个娇什么的,却没有如愿,弄的自己都有些别扭了。 李破只做不见,“咱们耳边的好话已经够多了,不用咱们两个再互相恭维了?说点有趣的事情,逗个乐子多好……你瞧瞧你在宫里养的,珠圆玉润,白里透红,我这瞧着就喜欢,还用说什么好话?” 说着说着已经凑了过去,将妻子一把拉到怀中,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起来……李碧对丈夫的亲昵从来都很欢迎,因为她的精力要比丈夫旺盛的多。 于是龙凤呈祥,他们施展熟练的地面技术,战了几个来回,收场时李破再次大败,丢盔卸甲,却也并不气馁,只歇了一会,上马再战…… 过了许久,宫人们才又出现来收拾残局。 夫妻两个换好了宽松的衣物,重又道貌岸然的坐到一处,疲倦困乏外加慵懒,心情却都愉悦的不得了。 于是李破重新说起了正事,“陇西李氏人多势众……光李秀宁的曾祖,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身后就有八子,之后子孙更是茂盛,这还只是李虎一支。 到了李秀宁这一辈,陇西李氏子孙已无法计数,入长安之后,稍稍瞧了瞧他们的谱系,实在令人眼晕,王氏号称千年族类,比起根系来怕是也要逊色几分。 陇西李氏还有李穆一支,归隋时据说子弟为官者千余众,想想那景象都让人不寒而栗。 之后又出了李渊这么一位诸侯,声势更显,之前的那些元氏,高氏,陈氏,甚或是杨氏等门户,与陇西李氏皆无法相比。 所以我要压一压他们,不然即便李渊父子已死,也伤不到陇西李氏的根基,早晚都能恢复过来,以其子孙之多,姻亲之众,联结成党,日久必生祸患。” 这些话也就能和妻子说一说,连心腹都不可能听闻,不然一旦有只言片语的传出去,无数祸乱将就此而生。 如果现在将世间大族列个排行榜的话,陇西李氏绝对在前五之列,无论子孙的数量,还是实力,都可以说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家族之一。 经过这些年战乱,尤其是和李破,薛举的战争,让陇西李氏有了衰落的迹象,可要想彻底搬倒他们,可以说既没有人有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必要。 皇帝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削弱他们,限制他们,等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向内讧和分裂,差不多也就完成了任务。 没必要和杨广那样做的太过激烈,那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在动摇自己的根基。 李碧默默的点着头,这无疑是个沉重的话题,竟然让她有了些困意,变相的说明她对外朝的事情没以往那么感兴趣了。 “姓李的确实好像越来越多了,你我不也姓李?照这么说的话……李秀宁所请我不去理会便是,就是不知你舍得不舍得丢下李三娘不管。”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他现在吃饱喝足,筋骨也已活动过了,没了再惹妻子生气的动力。 “这是小事,还是因为她那些族人纷纷丢了官职,有些人怕是要落井下石一番,所以这是在求自保呢,不然也不会到你门上来求告。” 李碧斜睨了丈夫一眼,心说你倒知她甚深,“既然是小事……封个夫人出去也就是了,看着也怪可怜的,丈夫在蜀中拥兵自重,也顾不上家眷的死活,族人也帮不上她,那么大一座府邸就她一个在支撑,实在不易…… 只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册封一出,再要来改,可就难看的很了。” 这点小威胁可唬不住李破,心里暗道了一句,最后还不知谁会后悔呢,嘴上却已笑道:“改什么改,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又怎会做那夺人妻女的事情?”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李碧哼哼了两声,心说当汉王的时候是没有,当了皇帝可就未必了,尤其是那李三娘和你眉来眼去已久。 而且其人还曾带兵上过疆场,并非是柔弱女子,也正是丈夫喜欢的那类,比之萧皇后可要令人担心多了。 两人说着话,困意渐渐袭来,不久便双双昏睡了过去…… 第872章册封(为develhunter加更)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多少烦心事,在跟婆娘斗心眼中都烟消云散了。 不管萝卜汤配的是涤烦子还是忘忧君,他都在琢磨,这些事怎么就传回宫里了呢?这婆娘在清宁宫中待的挺老实的,消息怎就这么灵通? 当然了,上赶着给皇后娘娘献媚的人多了去了,跟长安城中想为皇帝效力的人一样的众多。 而分到萧后府上的仆从都是些宫人,给皇后娘娘报信那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吃个饭你还阴阳怪气的,来,陪我饮上几杯,这几天累的俺都快喊娘了,你在宫里可是逍遥,竟然还有闲心去打听什么青丝引,嘿,你还别说,萧娘娘这才情,啧啧,取的名字还怪好听的。” 那边来了一巴掌,他这里立即暗戳戳一拳怼了回去。 那边毛当即就炸了一下,又自己顺了顺,才哼哼了两声道:“整日里出去乱转,还来说我逍遥,招惹的人都寻上门来了,我再逍遥上几日,怕是要更糟啊。” 李破开始吃菜,用了几口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我知你劳苦功高,就瞧这饭食就晓得你没闲着,可比咱们汉王府时要精心多了。” 看着丈夫那满脸的笑容,李碧实在生不起气来,这么多年下来,丈夫不改初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要吃的好了,心情总能畅快几分,几如良药一般。 给丈夫倒了一杯酒,“听说蜀中又传捷报,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敬夫君一杯,祝君早日成就大业,也好让天下人少受些磨难。” 这话说的大气,里面还有着悲天悯人的意味,正是一朝皇后的口吻,显然夫妻二人适应力还是那么惊人,半年时间,都已经初步融入到了各自的角色当中去了。 李破哈哈一笑,举杯跟她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天下人如何,其实不关咱们的事,可我当了皇帝,你当了皇后,天下人的事情也就成了咱家的事情,所以你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当饮三杯祝之。” 李碧也笑,“我为六宫之主,本该母仪天下,说的话自然是对的,只是夫君可要快着些,不然岂不叫本宫名不副实?” 李破道:“你可莫要催我,一旦忙中出错的话,许就有抱头鼠窜之忧了。” 李碧哼了一声,“窦建德,萧铣之辈若也能让夫君抱头鼠窜的话,那李渊岂非死不瞑目?” 李破与妻子干了一杯,“你倒看的清楚,他们确实不如李渊多矣,只是两家联手却还能挣扎一番,你也莫急,母仪天下,早晚间事。” 夫妻两人边吃边聊,家国之事,都是他们的谈资,即便是普通夫妻,可也没他们这么热络。 等到酒足饭饱,李破终于问道:“李秀宁入宫来做什么?” 李碧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皇帝如今大权在握,召人来亲自问一问不就得了,又何必来问我?” 李破就笑:“那倒也是,改天就去问问……” 李碧握紧拳头,摆手让宫人收拾好残局,李破见她一副要开架的模样,不由有些退缩,毕竟刚用了饭,不想动弹。 “好了,不跟你说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李秀宁入宫无非就是欲效仿萧皇后,求个命妇之名而已,难道还能是想入宫为妃?” 眼见一句话让妻子又蠢蠢欲动,李破暗笑,你个婆娘整日里尽想跟老子动拳脚,这也正说明智商不够,自己还得意洋洋的很,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前朝公主,自请入宫为妃,也算是一段佳话,我……”李碧说着说着,眉头渐渐立了起来,显然是有了火气。 一般来说,李破都有话在等着她,此次也不例外,“莫要动怒嘛,我也只是打个比方,你现在同样大权在握,几句说笑也能让你动了无名,这怎么成?总得有点城府不是?” 李碧用力的挥了挥手,宽大的袖子都翻飞了起来,唬的李破赶紧缩头含胸,准备接住婆娘递过来的拳脚。 宫人们没他那么有经验,只是在女官的引领下彻底躲去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李碧这下也被丈夫那机警到炸毛的样子逗乐了,毫无顾忌的嘲笑声中,李破悻悻的挺直坐好,他娘的都成条件反射了,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年他们夫妻都还青春正盛,你来我往的殴上一局两局,李破凭借着力气,抗揍等先天优势,还能占据上风。 可随着他们年纪渐长,李碧那身体素质的优势越来越大,贴身肉搏中往往就能凭借&gt;&gt; 着体力悠长,反应机敏而获胜,弄的李破现在已经不愿再跟妻子活动筋骨了。 唉,中年男人的痛,想来大家早晚都会明白的。 “哼,我在后宫一言九鼎,谁敢来我面前胡言乱语?就是那李三娘现在见了本宫也乖乖的,哪里像你,我不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说到这里扭动了几下身子,估计是想撒个娇什么的,却没有如愿,弄的自己都有些别扭了。 李破只做不见,“咱们耳边的好话已经够多了,不用咱们两个再互相恭维了?说点有趣的事情,逗个乐子多好……你瞧瞧你在宫里养的,珠圆玉润,白里透红,我这瞧着就喜欢,还用说什么好话?” 说着说着已经凑了过去,将妻子一把拉到怀中,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起来……李碧对丈夫的亲昵从来都很欢迎,因为她的精力要比丈夫旺盛的多。 于是龙凤呈祥,他们施展熟练的地面技术,战了几个来回,收场时李破再次大败,丢盔卸甲,却也并不气馁,只歇了一会,上马再战…… 过了许久,宫人们才又出现来收拾残局。 夫妻两个换好了宽松的衣物,重又道貌岸然的坐到一处,疲倦困乏外加慵懒,心情却都愉悦的不得了。 于是李破重新说起了正事,“陇西李氏人多势众……光李秀宁的曾祖,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身后就有八子,之后子孙更是茂盛,这还只是李虎一支。 到了李秀宁这一辈,陇西李氏子孙已无法计数,入长安之后,稍稍瞧了瞧他们的谱系,实在令人眼晕,王氏号称千年族类,比起根系来怕是也要逊色几分。 陇西李氏还有李穆一支,归隋时据说子弟为官者千余众,想想那景象都让人不寒而栗。 之后又出了李渊这么一位诸侯,声势更显,之前的那些元氏,高氏,陈氏,甚或是杨氏等门户,与陇西李氏皆无法相比。 所以我要压一压他们,不然即便李渊父子已死,也伤不到陇西李氏的根基,早晚都能恢复过来,以其子孙之多,姻亲之众,联结成党,日久必生祸患。” 这些话也就能和妻子说一说,连心腹都不可能听闻,不然一旦有只言片语的传出去,无数祸乱将就此而生。 如果现在将世间大族列个排行榜的话,陇西李氏绝对在前五之列,无论子孙的数量,还是实力,都可以说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家族之一。 经过这些年战乱,尤其是和李破,薛举的战争,让陇西李氏有了衰落的迹象,可要想彻底搬倒他们,可以说既没有人有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必要。 皇帝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削弱他们,限制他们,等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向内讧和分裂,差不多也就完成了任务。 没必要和杨广那样做的太过激烈,那在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在动摇自己的根基。 李碧默默的点着头,这无疑是个沉重的话题,竟然让她有了些困意,变相的说明她对外朝的事情没以往那么感兴趣了。 “姓李的确实好像越来越多了,你我不也姓李?照这么说的话……李秀宁所请我不去理会便是,就是不知你舍得不舍得丢下李三娘不管。”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他现在吃饱喝足,筋骨也已活动过了,没了再惹妻子生气的动力。 “这是小事,还是因为她那些族人纷纷丢了官职,有些人怕是要落井下石一番,所以这是在求自保呢,不然也不会到你门上来求告。” 李碧斜睨了丈夫一眼,心说你倒知她甚深,“既然是小事……封个夫人出去也就是了,看着也怪可怜的,丈夫在蜀中拥兵自重,也顾不上家眷的死活,族人也帮不上她,那么大一座府邸就她一个在支撑,实在不易…… 只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册封一出,再要来改,可就难看的很了。” 这点小威胁可唬不住李破,心里暗道了一句,最后还不知谁会后悔呢,嘴上却已笑道:“改什么改,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又怎会做那夺人妻女的事情?”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李碧哼哼了两声,心说当汉王的时候是没有,当了皇帝可就未必了,尤其是那李三娘和你眉来眼去已久。 而且其人还曾带兵上过疆场,并非是柔弱女子,也正是丈夫喜欢的那类,比之萧皇后可要令人担心多了。 两人说着话,困意渐渐袭来,不久便双双昏睡了过去…… 第873章婚事 早晨起来的时候,红眼珠寻了过来。 身为贵妃,宫中的第二号人物,阿史那容真过的太过清闲了些,她入宫以后,稍稍转了一圈便住进了禁苑西南的安仁殿。 因为近处有一处很开阔的校场,供宫人们演武之用,一些大型的歌舞,或者是一些其他的活动,也会事先在此进行预演。 而且安仁殿是离甘露殿最近的一处殿宇群落,贵妃想住在此处,倒也很是合适,比如李渊的宠妃万贵妃就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呢。 在李武卸任左千牛备身府将军之后,李破便下诏令阿史那贵妃继任之,以贵妃而掌宫禁宿卫之权,虽无先例,可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左右备身府其实没什么兵权,主要职责就是替皇家看门,其中主要的人员构成则是勋贵子弟,因为这勉强算是一条升迁的捷径。 同时也是大家族的庶子们以及在家中不太受重视的子弟,或者是急于求取功名的豪族中人最热衷的仕途起点。 而皇帝呢,也很喜欢用他们,因为这些人是皇权天然的支持者,又因多数人不太得志,则更容易被拉拢。 当然了,如果皇帝不喜欢这些人,也会有很多理由,比如杨广对备身府就非常警惕,因为其中充斥着关西贵族子弟,而这也是杨广最为厌恶的一个群体。 千牛备身府即为内卫,首领为谁看的是皇帝信任哪个,外臣们很少置喙,像李渊用的就是自己的女儿统领千牛备身府。 李破也只不过是更进一步,让贵妃领了兵权,后来的朝代不太可能这么胡闹,可在隋末这样一个少有的开放性的时代,有着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根本不用大惊小怪。 李破到后宫来转悠,十有八九都是来清宁宫,皇帝皇后琴瑟和谐,是外臣们最想看到的,可对于宫中的女人们则不然,人家夫唱妇随,和乐融融的,那她们的机会岂不就少了? 如果让其他女人有了阿史那容真的地位和实力,那一定会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一番,总归不能让皇后太得意不是? 可阿史那容真是女人中的异类,她性情冷漠果敢,有着坚定的信仰和行事准则,不易为外物所动,对权势尤其不感兴趣。 她来清宁宫目的最为单纯不过,就是想看看皇帝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有没有人惹他生气,如果有人不知死活,她不介意提刀去斩了那人的头拿来给丈夫消气。 大清早的,李破心情很好,红眼珠心情也就好了起来,乐呵呵的陪着李破用了早饭,李破则趁机问了她些千牛备身府的事情。 李武走的比较匆忙,继任的又是宫中的贵人,让千牛备身们感觉不太适应,可千牛备身府的职责比较清闲,循规蹈矩的地方居多,所以谁来当领头的都不需要太多的改变。 阿史那容真也不太在意手下人们怎么看她,有事便下令去做,无事就回安仁殿照看女儿,可没什么有趣的事情给李破来讲。 李破也确实有点遗憾,依他看来,阿史那容真入主千牛备身府怎么不得撂倒几个自持勇力或者家世的蠢货,然后才能得人敬服? 可现实是,这些勋贵子弟并没有谁会蠢到跟宫中的贵妃玩弄手段,那就更别提动手了,在那双酒红色的眼眸的注视下,各个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然了,私下里这些人是怎么评价阿史那贵妃的就不得而知了,而突厥王族的姓氏再次出现于内禁当中,只此一条,便足够让嘴碎的人说上几年的了。 备身府有嘴碎的人吗?瞧你说的,哪没有这等人呢?不然满长安流传的那么多关于皇家的传闻,你道是从哪传出去的? 果然是人越富贵越没骨气,李破无趣的想着,若是在马邑边塞,别说顶头上司成了女人,便是你稍微年轻点,定也会有人想把你弄下来自己上去试试成不成。 早间心情大好,也没再跟李碧说李春的事情,以免影响心情。 李春的婚事大致已经定下来了,其实只要扶风长公主自己不反对,基本上婚事也就成了一多半,剩下的就是李破和李碧同不同意的问题。 至于谁是驸马,哼,那很重要吗? 尚公主的流程在很大程度上简化了,毕竟天下未定,各处还在战乱之中,李破不打算劳民伤财的大操大办。 而且徐世绩家世也不成,勉强算是官宦之家,豪富于乡里,寒门中之翘楚? 所以说李春这是很彻底的下嫁,婚事的操办上几乎和徐世绩以及他的家人没什么关系,全是皇家在办理。 徐世绩这段时间其实也没闲着,乱世当中,尤重军功,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徐世绩已经算是跻身于卫府众将之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了。 当年的那些同僚,比如说程知节,魏征,张亮等人,跟他差的是越来越远,如今若再娶了长公主,那真真便是人生赢家,同时仕途上也会为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冬天里回京述职的张士贵就被他的这番操作弄的目瞪口呆,过后思量之下都想跟这厮绝交了,其钻营的本事,旁人真是羡慕不来。 徐世绩本人也有些晕乎,同时也是得意非常,回京之后来寻旧主元朗这步棋真是神来之笔,只是颇为惭愧的是好像把旧主给坑了…… 徐世绩那机灵劲就不用说了,只一晓得皇帝好像不太高兴,他便再没有四处招摇,只埋头处理军务。 刚当上卫府将军,很多事都在等着他呢,倒也不是装模作样,而且他把家眷也从弘农接到了长安。 他家人口比较简单,父母俱在,两个姐姐连同姐夫两家人,还有就是两个弟弟,也都已经成家。 他的父亲是布衣之身,只一个姐夫乃琅琊王氏中人,当过一任县令,从这些看来,徐世绩家世是非常之单薄,也就祖上还有点余泽而已。 可有点你不佩服都不成,河南,山东如今皆成一片白地,人家徐世绩的家人却还都健在,等徐世绩仕途一帆风顺,立即便都接到了自己身边,你说神奇不神奇。 如此顾全家人,在当世许多人看来不免婆婆妈妈,有失男儿气概……想成大事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像李渊一般,为成大业抛妻弃子,才是正常操作。 但徐世绩这一点却让李破非常看好……你若敢给我来个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那说不得老子就要砍了你的手足,让你没衣服可穿。 徐世绩的家里人当时一听他竟然惦记上了长公主,而且还真的成了,再加上徐世绩的官位也来到了他们家族不曾有过的高度上,顿觉祖坟上青烟冒的有点多,不免让他们都非常惶恐,怕把祖坟给点了。 而到了腊月里,李春的婚期便定了下来,在明年四月初六,其他的按照公主下嫁的流程来就行了。 妹妹要出嫁,哥哥心里不好受,所以便不多问,连徐世绩这个未来妹夫他都懒的见了,只在婚期定下之后,下诏封了个国公给徐盖,也就是徐世绩的父亲。 那边固辞不受,李破也没坚持,心里则在琢磨着明年该把徐世绩派回弘农阵前了,河南战事即将开打,让那厮去赚些功勋装点一下门面。 可是,别被弄死在阵前,那可就太难看了,妹子新婚燕尔……这让李破比较纠结,若不是他妹夫多好,可以往死里用嘛。 只是想想这事李破心情就不免低落了几分,用过早饭,李破和阿史那容真一道出了清宁宫,冬日里公务少了许多,也不那么急了,李破安步当车……然后就后悔了,天气太冷,风又大,大清早的冻的人魂都快没了。 灰溜溜的先去甘露殿暖和了一阵,才到太极殿上班…… ……………………………… 这一天的早晨确实冷的邪乎,把习惯骑马到尚书省去的尚书右仆射温彦博给冻的够呛,他身体向来硬朗,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 待进了尚书省,带着一身的寒气先去静室中暖和了一下身体。 静室其实就是设在尚书省中的暖阁外加书房,供温彦博平日小休,或者读书静思,接待贵客的地方,并非是专门处理公务和见人的地方。 只待了不大工夫就有人来报,门下封侍郎求见。 温彦博出去迎了迎,被冻的满脸阙青的封德彝哆嗦着跟他见了礼,温彦博赶紧把他让进了静室取暖。 封德彝年龄老大,温彦博很怕把他冻出个好歹来,进了静室,赶紧又吩咐人端上热茶。 好一会封德彝才算缓过来,张嘴就开始埋怨下人们蠢笨,本来他是坐轿来的,可路上却有人滑了一跤,差点没摔着他不说,还把轿子给弄坏了,害得他步行了好大一段路才到这里。 温彦博听了是既吃惊又好笑,如此天气要是仆人把封德彝摔出个好歹来,这个冬天怕是大家都有笑料可说了呢…… 第874章腊月 封德彝惊魂未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的人,差点在阴沟里翻船,确实得惊慌一下。 跟温彦博唠叨了半天,诸如京师的道路有些差了,当年文帝建大兴城,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五十年了,也该彻底的修整一下了嘛。 还有就是今年风雪确实比往年大了许多,好在也冷不了几天了。 年关将近,宫里宫外,连带着长安城中都没什么年节的气氛,百姓们都在担心吃不饱肚子,哪有什么心思过节? 像封德彝这样的老人不免就回想起了文帝时期的长安城,自己其实也晓得承平时节的长安和这会不能相提并论,却还是忍不住唠叨。 而人年纪大了就是这般,时不时就会陷入到回忆当中去,温彦博和李破不同,李破喜欢听封德彝唠叨是因为能听到以前的一些趣事。 温彦博能听得进去是因为有更好的教养,礼仪更加周到,更因封德彝身份的关系,他会给予对方更多的耐心。 世事多变,有些事就很奇妙,比如说封德彝和温彦博两人,不论性情还是为人处世等各个方面都完全不同。 可这两位相处的却很不错,尤其是温彦博对封德彝观感极佳,也就是同殿为臣,又都身在要害,有着这样那样的忌讳,不然两人相交为友是大概率事件。 ………………………… “长安书院?是想建一座藏吗?” 封德彝终于说起了正事,他已经在外城选好了地方,也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观文殿的藏书也整理了出来,只能长安书院建好之后,就可以送过去了。 国子监那边也好说,有诏令在身,跟各处打个招呼就能暂时把国子监置于门下省之下,进行必要的整饬。 这些事都不为难,唯有长安书院的事情有点困难。 如何把长安书院跟宏文馆,国子监联系起来就大费周章,大臣们可不是傻子,他封德彝听得几句长安书院会用来做什么,就能联想到科举之制,旁人亦能如此。 之前设立折冲府时,有学堂之议,就和萧禹闹了点意气,萧禹是明面上的还好说,不定就有其他人不满,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这次又是长安书院……他晓得自己名声不佳,许是被至尊当做了刀剑来用,可话说回来了,天下多少人想做人刀枪而不可得呢,所以不用在此事上自寻烦恼。 他以后该极力避免的是别让至尊把刀剑砍向石头…… 见温彦博不明就里的样子,封德彝终于有了点优越感,不管怎么说,皇帝都把事情交给了他封伦来做,而非是其他人,这就是信任嘛。 “差不多,书院书院,自然要有藏书的地方,观文殿中藏书颇多,我已报请整理并移出宫禁……大致有十几万卷藏书,预计在明年三四月间,送入长安书院保管。” 温彦博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宫中藏本为历代之所集,竟然要移往别处,这……至尊是怎么说的?” 他不仅仅是惊讶,心里已经在说着,宫中的藏书啊,十几万卷……可真是舍得……换了自己肯定不成,过后是不是入宫劝劝至尊别要如此呢? 他已经开始想着从中作梗了,封德彝若是晓得他的心事,一定是哭笑不得……你这眼睛啊,也不瞧瞧俺封伦是能做出此事的人吗? 嘴上却道着,“至尊大度,当即就允了,还说书之一物本就应为人观览,藏书之初衷,也是想善加保管,更好为人所用而已,不能本末倒置,以藏为先。 还说,宫中藏本众多,难道是为了给皇帝看的?不过是显富于天下而已,并无可取之处。” 温彦博连连点头,觉着这话确实是皇帝才能说出口的歪理,不过还是心疼。 “至尊英明,所言发人深省,极有道理……可藏书搬运,易于损毁,尤其是其中很多都乃珍本,世间并无遗存,稍有损坏,岂不可惜? 不如抄录一番,再行转运?” 书卷在当世是如此的珍贵,以至于一位宰相听闻此事后,也是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建议。 封德彝摇头,“说的有理,可没那么多人可用,再说了,观文殿重地,如何敢让太多人入内?依我看啊,还是得送到书院之后,再行挑拣抄录。” 书院绝对是个新鲜东西,温彦博咂摸了一下,十余万卷藏书送入到书院当中,几乎可以肯定,之后这所长安书院必将成为长安城中最大的藏书所在。 “听公之所言,是不是还可以任人入内览阅?” 封德彝道:“就是如此,不然从观文殿中取出藏书岂非多此一举?实话说,老夫已经上奏,以宏文馆学士,国子监教授,博士之类,入主长安书院,掌教化之责。 如此取纳贤才之举,兹事体大,还得各部相助才能成事,所以才来此间与温仆射商量一下,该如何来做嘛。” 温彦博不由抬头瞅了他两眼,心说你说话能不能别绕这么大的圈子,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办学堂嘛,长安书院,名字倒也新鲜大气…… 想着想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封德彝料的一点都没错,这些庙堂之上的高官们谁都不是傻子,你看只是稍稍提了提,温彦博就有些困惑了起来。 “官办学堂以前是太学,如今有国子监,长安书院又为哪般?前些时封公还想在折冲府中设学堂来着……” 他觉着封德彝办这些事情有些吃力不讨好,可能会受到很多人的攻讦。 可说到这里,温彦博顿住,之前折冲府学堂的事情一看就是至尊的意思,那长安书院会不会也是至尊授意? 想到这些,他当即就把相劝的话给咽了回去。 接下来再谈的时候就顺利了许多,封德彝其实是有皇命在身的,只不过顺序要颠倒一下,这事不是皇帝诏令他去办理,而是他上奏皇帝建言办学。 顺序一改,牵头之人便是门下侍郎封德彝了,出了什么问题都得他来担着,可你也别埋怨,替皇帝受过是不好受,但回报之丰厚,足以令人眼红。 只要能避开那些会掉脑袋的黑锅,多少臣下都希望替皇帝顶罪呢,儒家的指导思想之一忠君,也正是鼓励大家来给皇帝背黑锅嘛。 而在他们笔下,有时你不背都不成。 所以封德彝来温彦博这里,不会拿诏令压人,而是跟温彦博讲一下道理,讲通了最好,讲不通也就只能拿出诏令来按流程办事了。 而建长安书院这种“小事”,皇帝专断一下也就足够了,可以不经中书,尚书两省的批驳,和设立折冲府,铸造钱币等等国朝大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 如果不是需要六部配合行事,门下省自己就能把事情办的妥当,估计等大家回过神来,不定长安书院都建成开业了。 和温彦博商议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封德彝才被温彦博送出来,在尚书省借了一顶轿子,回去门下省了。 …………………………………… 冬天里各部衙的事情都渐渐少了起来,尤其是进入腊月,因为这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月份,官府的许多职能也便陷入了休眠当中,没有大事的话,这是官员们最清闲的一段时间。 长安的各个衙署也开始准备放年假了,和后来一样,七天假期,到时官员们便纷纷封衙而去,等七天过后再回来上班。 只是如今百姓们对年节没了兴趣,官员们也不能过于松懈,毕竟诸侯们可不管你过节不过节的,谁脑子一抽冬天来攻,你正在家里休假,坏了事谁来负责? 谁家也不曾张灯结彩,更不曾走亲访友,大排宴宴,于是也就没了多少年味,所以大唐元贞元年的第一个年关,就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 不知关西人怎么样,反正李破已经习惯了,从他南下马邑开,一直来到现在,他何曾关注过什么年关? 只是当了皇帝到底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到了除夕,皇帝和皇后召集有品级的贵人聚到一起,吃了一顿饭。 按照当世的风俗,喝了屠苏椒柏酒,吃了牢丸(也就是饺子),大家就都年长了一岁,对于贵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年关年关,大家现在过的都是关。 女人太多,就算皇帝皇后在座,也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尤其是难得见到皇帝一次,自然要加倍献媚争宠,起码要让皇帝记住自己才行。 嫔妃们从来不缺才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很有那么几个,而且能歌善舞者更多,到了除夕宴上,便都拿出准备许久的绝活来给皇帝欣赏。 从汉王府出来的女人们于是开了眼界,时不时打着拍子赞叹不已,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像阿史那天香这样的,过后持着棍棒去寻人麻烦也不稀奇…… 可李破就不一样,可谓是大饱眼福,这些年光顾着和李渊较劲了,没怎么享受过,所以他这个除夕夜过的比较梦幻。 第875章丧讯 年关过了还有上元节。 李破在晋阳的时候,觉着战乱时节一应节日都稀松平常,百姓们也是如此,很多人家都在这些年失去了亲人骨肉,也视吃饱为第一要务,还过个什么节呢? 如今进了长安,年关时还不觉怎的,整个长安冷冷清清的和晋阳差不多,但是到了上元节时就不太一样了。 燃灯祈福起于汉魏,兴于晋末,因为佛教东传的缘故,到了前隋的时候,大江南北的人们就都有了这样一个习惯。 上元节其实也正由此而来,长安的人们没有经过北边并代两州那么重的苦难,此时不过年关,却还是想在上元节这一天向佛祖祈福一番,除了祝福家人安康以外,大多也都希望战乱快些结束。 上元节的灯火比除夕的长明灯要多的多,为长安增添了许多的色彩,同时也令它鲜活了许多。 皇城中李破闻着空气之中的烟火味道,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内禁之中宫人们也点起了许多的灯火,向着满天的神佛祈求着保佑,皇后李碧本人也是礼佛之人,自然也不能免。 至于她拜的是哪路神仙,李破也不去问,那太麻烦了,不定就引来很多佛经典故,很是让人头疼。 当年他们兄妹就被李碧捉住念了很久的佛经,也算是他们的“启蒙”读物。 李破对此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年流民营地外的那个施粥和尚实在倒人胃口,还有琢县行宫中彷如群魔乱舞的祭典。 没个屁用,去了辽东后,大家的性命都得自己掂量,还不如求求皇帝放大家一条生路来的实在呢。 而上元节一过,长安就迅速的恢复了正常。 …………………………………… 户部尚书苏亶成为了冬天里最忙的人,关西的户籍,田土等还没梳理清楚,今年的粮草支用又得开始统筹。 铸币的事情职在少府,可户部作为度支部门,怎能少了参与?好在韦少府那人比较好说话,不然可够他头疼的。 换句话说不管做什么,几乎都要户部参与,你说他能不忙?而刚进长安时的春风得意,也早早便被繁重的政务所驱逐,再没时间来呼朋引伴了。 当然了,他也不敢再有轻狂之举,皇帝的目光在若有若无的跟着他,让他连苦都不敢叫了。 省中传下的关于长安书院筹建事宜,苏亶也只是瞧了瞧便发给侍郎去处置了,没怎么在意。 主要是官方办学有点特异,因为太忙的缘故他也没深想,其他的诸如划拨钱粮什么的,都属于毛毛雨,连在京兆休整过冬的大军的零头都赶不上。 过了上元节,少府那边如期送来了样币,比之当初在晋阳铸造的那些钱币还要精巧的多,毕竟长安的人才非是晋阳可比。 主体上还是晋阳设计的那种开元通宝小铜钱,可细节上做出了一些更改,上面多了些精致的纹路,字迹上也显得温润厚重了许多。 毕竟是大唐开国之后第一次铸币,所以必须做出些改变,要有新朝初立的样子才成。 准确的说,这种开元通宝小铜钱是苏亶一手监制诞生的,所以分外有成就感,在手里把玩良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暗赞了一声完美无缺。 正准备让人送入宫中去呈给皇帝御览,有人来报,他的侄儿苏环求见。 苏环是他兄长苏儇的次子,向来敬慕林下隐士之贤,不曾出仕之外,也很少在苏亶面前露面…… 苏亶稍有奇怪,便令人请他进来。 可一见面,苏环立即口称叔父,大哭不起,吓的苏亶的心砰砰直跳。 苏亶的祖父苏威因病殁于洛阳,冬初的时候没的,辗转到现在,丧讯才来到长安。 苏绰,苏威父子在武功苏氏的地位那就不用提了,他们都是宰相,同时也都在世间名臣之列。 到了苏亶父亲苏夔这一辈,其实苏氏也就走起了下坡路,武功苏氏没人再能拥有像他们父祖那般的才能和气运了。 苏威这一生和他的父亲苏绰一样传奇,功勋和过错交织,在世间的名声也是褒贬不一,很具争议,可他的才干却不容置疑。 八十多岁的年纪,流落于河南,依旧是关西苏氏的一面旗帜,好像只要苏威在世,旁人便必定要高看武功苏氏一眼。 就像当年苏亶到云内投李破一样,当面只说自己出身武功苏氏,便想在李破治下谋取官职。 当时李破心里可没什么英雄谱,自然觉着其人颇为狂妄,同时也印证了他对门阀世族的看法,傲慢的令人讨厌。 只是武功苏氏真的有那狂妄的资本,其功一多半却都在苏绰,苏威父子身上,没了这两位,武功苏氏也不过平常人家而已,不足以与那些大阀并列于世。 可如今……武功苏氏最璀璨的那颗星辰终于陨落了,所有武功苏氏的亲族皆都如丧考妣,苏亶也不例外。 ……………………………… 当苏亶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李破被他吓了一跳,他娘的,这是被累哭了? 苏亶之前就哭了一场了,当年苏亶年纪轻轻,随祖父以及父兄,亲族足足数十人一起随驾到了江都。 苏威因建议杨广强征江南各郡之兵,平定祸乱而得罪,削官罢职,还连累的族人们也纷纷丢掉了官职。 此时苏威也已预感到巨变将至,于是遣散族人。 大部分族人都回到了东西两京这样的地方,苏亶也听了祖父的指点,先回洛阳,再拜到杨义臣门下,随其出征河北,由此辗转与尉迟兄弟一道去到了云内。 从此和族人们天各一方,十余年未曾相见,不想今年进了长安刚刚见到些亲族,也算是来了个衣锦还乡,可还没高兴几天,便接到了祖父的丧讯。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苏亶彻底懵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那么一天,祖父会像普通人那样尘归尘,土归土。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别扭,可就是这么回事,因为苏威在武功苏氏子弟眼中,和神也没什么区别,神又怎么会死呢? 苏亶见到李破时,就像是苏环见到他时差不多,总算是找到主心骨了,太极殿偏殿中立即便响起了苏亶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 不单李破被他唬的不轻,偏殿之中的其他人也是心头狂跳,能让苏元宰哭的这么凄惨,怕不是出了泼天大的事情了? 待到李破吩咐左右把人扶着坐下,才从苏亶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听了个明白,原来是他的祖父苏威殁了。 多年过去,李破早非当年可比,苏威做过什么事情,当过什么官职,他不一定很清楚,可却知道了苏威的分量。 听到苏威的死讯,李破也颇为惋惜,在他心目当中,苏威和何稠都是一般,有着这个年月的人非常欠缺的才能和智慧。 他们都属于那种老天爷多少年才会赐下一个的实用型人才,每去世一个,对当世的人们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 可一询问,才晓得苏威也已八十多岁了,属于此时少有的长寿之人,再联想到何稠的年纪,李破不由叹息一声,老天爷对他们都是不薄,估计也想让他们留在世间多一些时候,好为世人多出些力气。 但是大家好像不怎么争气,合伙将天下弄的这般乱法,人死了那么多,那些杰出的人才也必然是凋零殆尽,实在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苏威泪流不止,却还没忘了向皇帝请求丁忧回家,去为祖父守丧。 李破自然不允,正巧长孙顺德在旁,陪着苏亶唏嘘不已,就差陪着掉上些泪珠子了,这厮倒会安慰人。 于是李破迅速而隐蔽的给他使了个眼色,长孙顺德心领神会,开始劝慰起苏亶,莫要因祖父之丧而误了国家大事,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怎能轻易远离云云…… 苏亶哽咽难言,可不管是长孙顺德,还是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再或者是起居郎薛元敬都看出来了,苏尚书有了动摇,只是在等皇帝发话而已。 苏亶正年轻,又在户部尚书这样一个关键的位置上,再向前一步,那就要继承祖父的职位,成为宰相了。 在此时丁忧回家,别说耽搁上一年两年,就算回家守丧三个月,估计等他回来,也早已人事皆非了,毕竟这里是长安城,不是晋阳,什么样的人才都能寻得见,而且资历不会比他苏亶差了。 所以他即使再悲伤,也不会轻易离开朝堂,他的族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提出丁忧,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而已,当不得真。 李破也能想得到其中关节,只是怕这厮脑袋一热,要死要活的非要回去守丧而已。 于是李破给了他几个台阶,第一个,先劝了一下,你祖父已然殁了,武功苏氏如断一臂,你再回家守丧,岂非自断臂膀,如此苏氏怕是要泯与众人矣。 第二个,下诏夺情,只给了他几天休假,回去处理一下丧事,其实没必要,苏威殁于河南,这边没见到棺椁,哪有什么丧事可做? 第876章出外(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大唐元贞二年初,苏威殁于东都洛阳。 不管洛阳那边是怎么做的,李破则在得到丧讯之后赠其益州都督,吏部尚书,怀国公,谥号为敬。 因其棺椁未至,也无法在关西安葬,于是丧事暂免,只武功苏氏子弟以及苏威的故旧,门下等遥遥祭拜了一番。 至于户部尚书苏亶,则象征性的守丧三日,便为皇帝下诏夺情,回到户部继续上班去了。 .............................. 也许是苏威的死给了李破些触动,所以之后他也去宫中祖祠那里拜了拜,拜祭的对象自然不是什么**,而是当年守寨的几位老军。 还有就是给身在晋阳的陈孝意去了封书信,让他保重身体,若是觉着还成,不如南下来长安,这里人气很高,也不像太原郡那么寒冷,嗯,今冬除外。 同时还给太原郡守王禄传信,让他仔细着点,有什么消息尽早上奏等等。 李靖身在蜀中,正很积极的给张伦,宇文镬出谋划策,精力旺盛的不得了,可他既是李破的岳丈,又是李破的老师,逢此之时必须关心一下。 于是也传书慰问一番,顺便问一下战况如何,最后一次从蜀中来的战报还是年前呢,因为蜀中下了一场雨夹雪,大军过剑门后停在绵州未再进军。 蜀中的形势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刘弘基驻军于通州,柴绍驻军于夔州,梁军由张镇州所率,不再跟柴绍交战,却也没有退走,就这么在夔州过了年。 至于李孝恭,差不多已呈孤军之势,既指挥不动刘弘基,柴绍等人,又无法得萧铣之助,还不能丢了益州去与南蛮厮混。 所以进退不得,只能死守益州不出,可他的兵力却最为雄厚,粮草也很充足,若真上下一心守城,其他人还真奈何不得他。 能让皇帝亲自关心的人并不多,在外间为官的也就这两位,其他的也没谁了。 .......................................... 长安这里年关方过,就又下了一场雪,可天气却渐渐暖和了起来,北风也不如之前那么凛冽了。 趁天气转好,李破游兴又起。 这一天先去安仁殿瞧了瞧女儿,不到一岁的小娃,咿咿呀呀的很是活泼,在母亲周围乱爬,没一点安静时候,看着就晓得身体健壮的不得了。 阿史那容真养育孩儿也就那么回事,如果放在草原上,那一定就是往那一扔,闲了就喂喂,忙起来就让牛羊照看了。 反正她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只是现如今她身为贵妃,就算自己不耐烦养育孩儿,也还有那么多人盯着呢,倒不虞把孩子给弄丢了。 李破和儿女见面的时候不多,他本人也没什么儿女情节,加之政务繁重,对儿女们宠着哄着是不可能了,只能偶尔见一次,然后......也就没什么了。 至于哪个儿女会受他宠爱,看情况,估计是谁长成之后让他瞧着顺眼,谁就能得到的多些罢了。 小娃见过他几次,倒也不怕他,只是太过好动,加之李破身上带着外间的寒气,小娃不太愿意让他亲近。 她母亲就不管那么多,将她一把抓过来,便塞进了父亲的怀抱,咧嘴想哭之际,被母亲盯了两眼,立马怂了,几个月大的小娃,倒是会察言观色了。 李破没什么慈父之心,可他会装啊,抱着孩儿像模像样的颠了颠,做了两个鬼脸,单纯的孩子便咿呀着笑了起来,小手还挥舞着去抠他的眼睛,显然非常喜欢。 李破的兴趣明显不在孩子身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搂住她的母亲,腻歪了一阵,颇为意动的时候,想起了正事,于是遗憾作罢。、 从安仁殿出来,红眼珠便成了他的护卫统领,左千牛备身府将军本来就有护持圣驾之责嘛。 出了内禁,罗士信,长孙顺德,颜师古等人也已率人等在外面,于是一行人簇拥着皇帝再次出宫游逛去了。 李破隔三差五就要出宫一次,臣下们渐渐也习惯了,按照皇帝的说法,他作为皇帝,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都不晓得,还怎么能安心当他的皇帝? 这话有道理吗,当然是有道理的,皇帝的足迹不可能总被束缚于宫廷之内,不然皇帝会憋的发疯的。 可是......杨广也能以此为借口,把长安换成天下也并不违和不是吗? 好在李破并不出城,只是在长安城中乱窜而已,大臣们不会就这点小事来烦皇帝,只要皇帝别遇&gt;&gt; 刺,在城中转转也不算什么。 其实不独李破,历代帝王都是如此,只是有人喜欢轻车简从,悄然出宫,有的则性喜大张旗鼓,万众瞩目而已。 而且承平时节的时候,春天踏青,秋天秋狩,四季时节还有祭礼,出去宫城的频率其实并不低。 李破这种就是性喜冶游,和杨广差不多,没什么事就是待不住,然后寻找各种借口出去闲晃。 不过正值十日一休的**休沐之日,皇帝自己也放假休息一天,大家不会有意见? 先去西城太常寺卿,郫国公何稠府邸。 从入冬开始何稠便不去太常寺坐衙了,实际上就是挂着太常寺卿的官衔荣养在家,政务上则由太常寺少卿宇文儒童代掌。 宇文儒童是前隋建筑大师宇文恺的长子,也是宇文士及的堂兄,前几年在洛阳为官,官至尚书左丞,随王世充西征,王世充败亡之后,他则与王世伟一道去了晋阳。 如今官拜太常寺少卿,自然是借了世叔何稠的光,他没自己父亲那么大的本事,做**还可以。 何稠年近八旬,不比苏威小多少,老人嘛,冬天都不太好过,李破这是去探望一下,让老头高兴高兴,说不定就能多活些年。 何稠府中热闹的很,他本身就是个官迷,在家中休养也闲不住,于是把人都召集起来继续写他自己的著述。 何稠文笔不成,所以书佐一大堆,当年老头还很不好意思跟人说,如今习惯了之后,却弄的颇为张扬,好像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何某人要著书成说了。 李破到的时候,何稠已经将闲杂人等遣开,瞅见皇帝,何稠高兴的皱纹都少了许多,见礼之后,欢天喜地的将皇帝让进了府中。 李破第二次到何府来,依旧照的何府蓬荜生辉,与上次就不一样了,那会他还是汉王,没有称帝呢,这次上门就真的是天子驾临了。 再加上那会何稠正在闹脾气,接待有所不周。 于是何府一家老小便都出来迎接圣驾,正是休沐之期,一家人很是齐整,就都跟皇帝见了一面。 何大最小的孙子还在襁褓之中,李破顺手封出个千牛备身,这么小就勋荫入仕,也算比较少见了。 当然了,这只是皇帝礼貌性的见面礼,其实以何稠之能,只要不犯下大错,足可保一家数代富贵矣。 李破在何府待的时间不短,和往常一样,与何稠交谈甚欢。 李破问起了何稠著述上面的进展,一下便搔到了对方痒处,滔滔不绝的说了许久,李破又问能不能送入国子监或其他地方供人览阅学习。 何稠毫不犹豫的应了,他著述为的是身后之名,不传扬出去,又怎邀名于天下? 皇帝此议让他愈发感激,因为李破当年向他承诺的那些东西一件件的都在实现当中,并非为了招揽他而糊弄人的话语。 李破也很满意,敝帚自珍是这年月的主流,何稠就比较开放(好说话),这样的态度才值得鼓励。 不用李破提起,何稠就说起了苏威苏无畏。 两人同殿为臣多年,大业三年的时候,苏威还曾掌管过大府,也就是做过何稠的上官,其实那个时候苏威已经算是在**上走起了下坡路。 苏威的形象在何稠嘴里就渐渐具体了起来。 其人惊才绝艳,眼光长远,善于识人,辅佐高熲,参与朝政,当时君明臣贤,可谓是相得益彰,为开皇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当他成为宰相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人过于热衷于权势,广结朋党,排除异己,与高熲等人渐行渐远,不久便遭贬斥。 大业年间杨广为制衡杨素等人,重新启用苏威入朝参政,那时苏威的声势早已不比当年,杨素去后,他便也失宠于杨广,说话远不如虞世基,裴矩等人好用了。 而且苏威是与何稠一道被宇文化及兄弟绑架到山东,在窦建德大军围攻之下,何稠侥幸脱出,苏威则降李密,后又流落到了洛阳王世充处,做了王世充的户部尚书。 说到这里,何稠是一脸的庆幸,还小小的拍了李破一个马屁,说自己若还留在河北,不定能活几时呢,更不会有重回长安的机会? 说到这个李破倒不用谦虚,只是有些可惜,宇文化及那厮算是给窦建德送去了一份大礼,窦建德破魏县的时候,顺便捉住了以裴矩等人为首的很多前隋高官,各个都不简单。 若是这些人到了晋阳,李破想象一下,应该能早几年把西京打下来? 第876章出外(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大唐元贞二年初,苏威殁于东都洛阳。 不管洛阳那边是怎么做的,李破则在得到丧讯之后赠其益州都督,吏部尚书,怀国公,谥号为敬。 因其棺椁未至,也无法在关西安葬,于是丧事暂免,只武功苏氏子弟以及苏威的故旧,门下等遥遥祭拜了一番。 至于户部尚书苏亶,则象征性的守丧三日,便为皇帝下诏夺情,回到户部继续上班去了。 .............................. 也许是苏威的死给了李破些触动,所以之后他也去宫中祖祠那里拜了拜,拜祭的对象自然不是什么**,而是当年守寨的几位老军。 还有就是给身在晋阳的陈孝意去了封书信,让他保重身体,若是觉着还成,不如南下来长安,这里人气很高,也不像太原郡那么寒冷,嗯,今冬除外。 同时还给太原郡守王禄传信,让他仔细着点,有什么消息尽早上奏等等。 李靖身在蜀中,正很积极的给张伦,宇文镬出谋划策,精力旺盛的不得了,可他既是李破的岳丈,又是李破的老师,逢此之时必须关心一下。 于是也传书慰问一番,顺便问一下战况如何,最后一次从蜀中来的战报还是年前呢,因为蜀中下了一场雨夹雪,大军过剑门后停在绵州未再进军。 蜀中的形势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刘弘基驻军于通州,柴绍驻军于夔州,梁军由张镇州所率,不再跟柴绍交战,却也没有退走,就这么在夔州过了年。 至于李孝恭,差不多已呈孤军之势,既指挥不动刘弘基,柴绍等人,又无法得萧铣之助,还不能丢了益州去与南蛮厮混。 所以进退不得,只能死守益州不出,可他的兵力却最为雄厚,粮草也很充足,若真上下一心守城,其他人还真奈何不得他。 能让皇帝亲自关心的人并不多,在外间为官的也就这两位,其他的也没谁了。 .......................................... 长安这里年关方过,就又下了一场雪,可天气却渐渐暖和了起来,北风也不如之前那么凛冽了。 趁天气转好,李破游兴又起。 这一天先去安仁殿瞧了瞧女儿,不到一岁的小娃,咿咿呀呀的很是活泼,在母亲周围乱爬,没一点安静时候,看着就晓得身体健壮的不得了。 阿史那容真养育孩儿也就那么回事,如果放在草原上,那一定就是往那一扔,闲了就喂喂,忙起来就让牛羊照看了。 反正她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只是现如今她身为贵妃,就算自己不耐烦养育孩儿,也还有那么多人盯着呢,倒不虞把孩子给弄丢了。 李破和儿女见面的时候不多,他本人也没什么儿女情节,加之政务繁重,对儿女们宠着哄着是不可能了,只能偶尔见一次,然后......也就没什么了。 至于哪个儿女会受他宠爱,看情况,估计是谁长成之后让他瞧着顺眼,谁就能得到的多些罢了。 小娃见过他几次,倒也不怕他,只是太过好动,加之李破身上带着外间的寒气,小娃不太愿意让他亲近。 她母亲就不管那么多,将她一把抓过来,便塞进了父亲的怀抱,咧嘴想哭之际,被母亲盯了两眼,立马怂了,几个月大的小娃,倒是会察言观色了。 李破没什么慈父之心,可他会装啊,抱着孩儿像模像样的颠了颠,做了两个鬼脸,单纯的孩子便咿呀着笑了起来,小手还挥舞着去抠他的眼睛,显然非常喜欢。 李破的兴趣明显不在孩子身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搂住她的母亲,腻歪了一阵,颇为意动的时候,想起了正事,于是遗憾作罢。、 从安仁殿出来,红眼珠便成了他的护卫统领,左千牛备身府将军本来就有护持圣驾之责嘛。 出了内禁,罗士信,长孙顺德,颜师古等人也已率人等在外面,于是一行人簇拥着皇帝再次出宫游逛去了。 李破隔三差五就要出宫一次,臣下们渐渐也习惯了,按照皇帝的说法,他作为皇帝,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都不晓得,还怎么能安心当他的皇帝? 这话有道理吗,当然是有道理的,皇帝的足迹不可能总被束缚于宫廷之内,不然皇帝会憋的发疯的。 可是......杨广也能以此为借口,把长安换成天下也并不违和不是吗? 好在李破并不出城,只是在长安城中乱窜而已,大臣们不会就这点小事来烦皇帝,只要皇帝别遇&gt;&gt; 刺,在城中转转也不算什么。 其实不独李破,历代帝王都是如此,只是有人喜欢轻车简从,悄然出宫,有的则性喜大张旗鼓,万众瞩目而已。 而且承平时节的时候,春天踏青,秋天秋狩,四季时节还有祭礼,出去宫城的频率其实并不低。 李破这种就是性喜冶游,和杨广差不多,没什么事就是待不住,然后寻找各种借口出去闲晃。 不过正值十日一休的**休沐之日,皇帝自己也放假休息一天,大家不会有意见? 先去西城太常寺卿,郫国公何稠府邸。 从入冬开始何稠便不去太常寺坐衙了,实际上就是挂着太常寺卿的官衔荣养在家,政务上则由太常寺少卿宇文儒童代掌。 宇文儒童是前隋建筑大师宇文恺的长子,也是宇文士及的堂兄,前几年在洛阳为官,官至尚书左丞,随王世充西征,王世充败亡之后,他则与王世伟一道去了晋阳。 如今官拜太常寺少卿,自然是借了世叔何稠的光,他没自己父亲那么大的本事,做**还可以。 何稠年近八旬,不比苏威小多少,老人嘛,冬天都不太好过,李破这是去探望一下,让老头高兴高兴,说不定就能多活些年。 何稠府中热闹的很,他本身就是个官迷,在家中休养也闲不住,于是把人都召集起来继续写他自己的著述。 何稠文笔不成,所以书佐一大堆,当年老头还很不好意思跟人说,如今习惯了之后,却弄的颇为张扬,好像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何某人要著书成说了。 李破到的时候,何稠已经将闲杂人等遣开,瞅见皇帝,何稠高兴的皱纹都少了许多,见礼之后,欢天喜地的将皇帝让进了府中。 李破第二次到何府来,依旧照的何府蓬荜生辉,与上次就不一样了,那会他还是汉王,没有称帝呢,这次上门就真的是天子驾临了。 再加上那会何稠正在闹脾气,接待有所不周。 于是何府一家老小便都出来迎接圣驾,正是休沐之期,一家人很是齐整,就都跟皇帝见了一面。 何大最小的孙子还在襁褓之中,李破顺手封出个千牛备身,这么小就勋荫入仕,也算比较少见了。 当然了,这只是皇帝礼貌性的见面礼,其实以何稠之能,只要不犯下大错,足可保一家数代富贵矣。 李破在何府待的时间不短,和往常一样,与何稠交谈甚欢。 李破问起了何稠著述上面的进展,一下便搔到了对方痒处,滔滔不绝的说了许久,李破又问能不能送入国子监或其他地方供人览阅学习。 何稠毫不犹豫的应了,他著述为的是身后之名,不传扬出去,又怎邀名于天下? 皇帝此议让他愈发感激,因为李破当年向他承诺的那些东西一件件的都在实现当中,并非为了招揽他而糊弄人的话语。 李破也很满意,敝帚自珍是这年月的主流,何稠就比较开放(好说话),这样的态度才值得鼓励。 不用李破提起,何稠就说起了苏威苏无畏。 两人同殿为臣多年,大业三年的时候,苏威还曾掌管过大府,也就是做过何稠的上官,其实那个时候苏威已经算是在**上走起了下坡路。 苏威的形象在何稠嘴里就渐渐具体了起来。 其人惊才绝艳,眼光长远,善于识人,辅佐高熲,参与朝政,当时君明臣贤,可谓是相得益彰,为开皇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当他成为宰相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人过于热衷于权势,广结朋党,排除异己,与高熲等人渐行渐远,不久便遭贬斥。 大业年间杨广为制衡杨素等人,重新启用苏威入朝参政,那时苏威的声势早已不比当年,杨素去后,他便也失宠于杨广,说话远不如虞世基,裴矩等人好用了。 而且苏威是与何稠一道被宇文化及兄弟绑架到山东,在窦建德大军围攻之下,何稠侥幸脱出,苏威则降李密,后又流落到了洛阳王世充处,做了王世充的户部尚书。 说到这里,何稠是一脸的庆幸,还小小的拍了李破一个马屁,说自己若还留在河北,不定能活几时呢,更不会有重回长安的机会? 说到这个李破倒不用谦虚,只是有些可惜,宇文化及那厮算是给窦建德送去了一份大礼,窦建德破魏县的时候,顺便捉住了以裴矩等人为首的很多前隋高官,各个都不简单。 若是这些人到了晋阳,李破想象一下,应该能早几年把西京打下来? 第877章出外(二) 李破没在何府用饭,何稠家的厨子不怎么样,很是不合他的口味,于是在何稠殷勤挽留中狠心离开,弄的老头稍有些委屈。 回去想了几天终于恍然大悟,于是把府中的几个厨子都给辞了,满京城的搜罗了几位名厨回家,殷切的希望皇帝再次驾临。 这些都是臣下们必然的操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李破喜欢精致的美食,也不算什么秘密,那他来到臣子家中的时候,只要晓得他的习惯,自然就要奉上山珍海味来供他品尝。 前两次何府都没什么准备,所谓事不过三,第三次来要再是如此,那就是臣下的不对了,皇帝发个火,给你穿上几双小鞋也很正常。 你看人家萧皇后就比较细心,头一次迎驾人家就制作了青丝引来招待皇帝,情商上可比何稠要高上许多了。 而皇帝出宫的足迹留在哪里,都将在之后流传于贵族们的交谈之中,哪家能有幸迎驾于家中,过后也必定令众人称羡,门楣都要光亮上几分。 这还只是元贞初年,李破在关西立足未稳之际,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如果那时李破还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曾动摇,那你再瞅瞅,估计他走到哪家门上,就算是哪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当然了,皇帝肯定不缺吃饭的地。 李靖家的新宅离着何府不远,前隋能臣庞晃曾在此居住过,隔着不远就是京兆尹裴世清的新宅。 反正是地段不错,左近全都是达官贵人,还紧挨着皇城,府宅占地也是不小,很符合如今李靖的身份。 陈氏自从被女婿闹了一次,再加上李破劝说,终于搬来了此处居住,府中仆从多是宫中之人充任。 经过这段时间不断的放人出宫,宫中李渊时期的旧人没剩下多少了,皇帝选秀入宫的声音渐渐也多了起来。 皇帝的后宫充实了,大家都有好处嘛,贵族们和皇室的关系在不断的联姻之中会结合的更加紧密。 大阀之中若没有女儿在宫中,那又怎么能称得上一声大阀?自封的吗? 甚至很多时候都会有姑侄,姐妹等一同被送入宫中的事情发生,皇帝的幸福人生是普通人很难想象的到的。 李破吃了不少苦,如今享点福也不算什么,当然了,这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他到李靖家来主要是想在这里用饭,陈氏做的饭食让他念念不忘,这不抽空就来了,顺便瞧瞧李靖家的新居是不是舒适,还有没有人来家中杀鸡宰羊的胡闹。 这次就不用派人翻墙过去了,先打了招呼,主要是怕家中用了午饭,把自己给撇下,岂不扫兴? 陈氏带着一家人迎在府门之外,看着气色还不错,人其实就是这样,不愿做的事情一旦做了,也就那么回事,说不定还挺美的。 还是陈氏下厨,没让皇帝饿肚子,作陪的是李靖的两个儿子,女儿女婿们都不曾见到,这年月丈人家过的再好,也没几个上门吃软饭的女婿,那样会被人瞧不起,除非是入赘。 当然了,也没几个女婿来丈人门上杀鸡,估计李靖家的奇葩事还有的瞧呢。 瞧着两个舅兄,李破觉着李靖家的人丁确实有些单薄,当然了,这只是表象而已,李靖有兄弟四人,加上自己一家,足有数十口人。 三原李氏是李端在掌家,李端这人不衅兄弟,闹得兄弟之间也都冷淡了起来,之后很多年都不怎么往来了,尤其是李靖和李端两人还反目成仇。 这些年下来,三原李氏这一支其实已经退出了门阀之列,再过上些年,庶族中有没有他们的位置还得看情况呢,将来像刘弘基那样流落江湖,也不稀奇。 两个人李破都没怎么接触过,李靖对两个儿子以及李碧对两位兄长的评价都不高,于是期望值自然很低。 这次与他们在一起用了一顿饭,李大郎应对的还可以,毕竟在工部也任职不少年了,虽然第一次离着皇帝这么近,让他颇为惶恐。 可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又受到过良好的贵族教育,倒不至于失礼。 他弟弟就不成了,这是个古代版的啃老族,还自诩崇慕林下贤士们的悠闲自在,今生不想出仕为官,可既然皇帝成了自己的妹夫,那勉强给人出出力倒也可以…… 李靖家两个儿子的基本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了,都平庸的很,两人的儿女没带过来,估计他们也教养不出什么杰出的人物来。 李破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三原李氏后继无人啊……咱可要引以为鉴……只是怎么才能成功的教养儿女,他也心虚的很。 陈氏的饭菜做的还是那么香,并不比宫中的饭**致,可味道却大不相同,可惜今天没有炖鸡,不然会更下饭。 李药师养鸡有一手…… 用过饭,又与陈氏小聊了一会,心里则暗自琢磨着应该给陈氏封个夫人了,皇后的母亲,应该在他登基的第一天就得到封赏。 只是被李破亲手给压住了,他看重的是李靖,封外命夫人可以缓一缓,等李靖显露些才能再封不迟。 李破想的还是比较周到的,毕竟这是个妻以夫荣的年月,沾了女儿大光的李靖已经很不自在,若妻子也成了外命妇,品级比自己还高,李靖面皮须不好看,外人就算不说什么,背后也定会耻笑于他。 稍微照顾了一下李靖的名声,现在也该到弥补丈母娘的时候了,而且人家做的饭菜实在不错…… “听说徐世绩常来家中探望?”临走时,李破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陈氏早已得了女儿提醒,只是小心的瞅了瞅皇帝的神色,便道:“是来的勤些,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瞧瞧妾身可还安好,帮着家中办些琐事。” 李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自从晓得那混账的事情之后,便再也没见了,他是怕自己见了人后忍不住脾气,弄的场面太过难看不好收场。 “那人心事颇多,可要小心些……” 只说了一句便觉着这样不好,皇帝说人小话……他也得配啊…… 陈氏领着儿子们一起将一行人送出府门之外,瞅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抿嘴笑了,再回想起徐世绩来府中殷勤探看的样子,却不免又为他担心了一下。 李靖乃著书立说之人,收的弟子可不止徐世绩一个,可陈氏觉着几个弟子之中,也就徐懋公最为灵省,是可传衣钵那种。 至于皇帝和妹夫之间怎么看不顺眼,她不很关心,就是觉着皇帝顺嘴说的那句话挺有意思的,三女婿的形象在她心里面一下便具体了很多。 ……………………………… 李破可不知道自己在丈母娘眼中现了原形,吃饱喝足的他心情总是不错,于是带人去封德彝府中转了转。 封德彝请假了,据说在正月里小病了一场,这次出宫实际上最主要还是来看看这只老狐狸病好了没有。 苏威和封德彝年龄差很多,入仕时的轨迹却很像,苏威当初娶的是权臣宇文护的女儿,于是在朝堂中立足。 而封德彝则是攀附的杨素,虽然和宇文护的性质不太一样,勉强却也是权臣中的一员,同时封德彝也娶了杨氏的女儿为妻。 其实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的出来,两人在品格上是有相通之处的,只是封伦能不能活到人家那么大的岁数,就不好说了。 …………………………………… 此时封德彝正在家中教儿子写大字,封伦就这么一根独苗,还属于是晚年得子,大业十二年诞于洛阳封府,后来眼见天下乱起,封德彝将妻儿送回了长安。 这真是个很有远见的举动,不然的话,渤海封氏这一支恐就有绝后之忧了。 所以封德彝对儿子的宠爱那就不用提了,请了几天病休,索性将公务抛在脑后,整日里就和儿子腻在一处,连府中重金请来的夫子都闲了几天了。 渤海封氏乃世宦豪门无疑,封伦取的是弘农杨氏的女儿,他母亲则出身范阳卢氏,而且和渤海高氏世代交厚,所以别看人家人丁少,名声又不太好,可却是正经的名门望族。 在家中闲居了几天,皇帝竟然就寻上了门,让封德彝既有些担心,又有些骄傲。 担心的是这几天在家呆的太过老实,不会是什么事又找上自己或者惹了皇帝不高兴?骄傲的是,皇帝没了咱就是不成嘛,你瞅瞅,这才几天,就寻到门上来了。 李破看到封德彝精神矍铄的样子稍稍有些失望,原来病已经好了,我这里准备了一箩筐的慰问之言岂不就浪费了? 长孙顺德瞅着封德彝却是暗暗咬了咬牙,前几天他代表门下省来探望过,看封德彝一副要死要活的倒霉样子,心中还暗暗窃喜…… 因为封伦明显比他更受皇帝重用,也更能揣测皇帝的心意,这个样子下去,不用一年半载,侍中的位置就没他长孙顺德什么事了。 封伦这厮若是一病不起,对他而言你说是不是大好事呢? 第878章出外(三) 同僚之间斗了斗小心眼,封德彝稍稍胜出。 李破不管这些,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只会一笑了之,还是那句话,臣下们要是其乐融融的,皇帝岂不就危险了吗? 估计是人丁单薄的原因,封府并没有李破想象的那么大,屡任高官的封德彝,住的地方却略显寒酸,让李破颇为意外。 当然了这个不大是相对而言,李靖家的旧居和如今元朗主的地方就不用来比了。 封德彝一家三口出来迎驾,孤零零的就这三口人,看上去实在有点可怜,要知道长安门阀中,像封德彝这样的门户真的是不多见。 李破多年来已深受当世观念影响,不由就想着这厮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才弄的如此形单影只,快五十了才生出个儿子来,也不知有没有女儿,若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啧啧,不会是哪方面有问题? 封德彝没跟皇帝装出一副病弱的模样,神采奕奕的只说自己身体已经大好,明日里便可回去值守了。 接着便是连连谢罪,让皇帝白跑一趟,当然是有罪的嘛。 至于为何他在李破面前拼命保持状态,主要是怕皇帝看他体弱多病,把一些重担交给年富力强的长孙顺德而已。 而且这些天皇帝出宫的时候,带着的都是长孙,也不就是因为他封伦年老,在冬日里不禁折腾了嘛。 他要是再病的稀里糊涂,不定就把自己给坑了。 皇帝能来探望于他,属于是意外之喜,说明他封某人颇受宠信,而且他前些时聘的长安名厨也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至尊可曾用过午饭?不如在臣这里……” 李破摆手,“已经用过了,到卿府上来只是探望一下,见你无事也就放心了。” 封德彝做感激状,心下却在嘟囔,您这空手而来,可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觉着俺在装病,所以才来瞧瞧。 李破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嗤之以鼻,李渊把内库中的东西都搬去了女儿那里,没给他这个新主人剩下什么。 所以还需积攒一阵才能有拿得出手的赏赐,不然以他的为人,就算觉着这厮在装病,也应该拿上几根老参来给自己装装门面。 到封府的内宅坐了坐,期间又说起了苏威,苏威也确实是关西众人非常认可的人中之杰,所以他的丧讯刚到长安没两天,消息便已经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 而当年苏威之上还有高熲,杨素两人,这两位斗了许多年,却都在大业初年陆续被杨广送上了路,也不知当年两人殁时,是不是有苏威这么轰动。 与何稠就不一样了,封德彝入仕的时候,人家苏威已经算是功成名就,是朝堂上不得了的大人物。 苏威失势的时候,封德彝追了上来,与苏威倒也算是同殿为臣过,只是他跟随的虞世基与苏威并不对付,所以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提起苏威不过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在座之人对此其实没多少感触,而且本着不说死人坏话的习惯,讲的都是苏威当年的威风以及他的功绩。 与长孙顺德,封德彝在一起,永远不会缺了谈资,他们学识渊博,眼界开阔,也去过很多的地方,各处的风土人情也都能说上一些。 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谈了很久,且丝毫不觉乏味,尤其是这两位都比较油滑,不会用很多典故或者文绉绉的话语来显示自己的文采。 与他们谈天说地并不枯燥,可李破知道,这两人都在取悦于他,说出来的话有真有假,也并没有多少他们真实的想法。 最明显之处就在于提起当今的选材之制来,封德彝竟然主动提起了科举之制,并隐约的表达了自己对科举的推崇之意。 长孙顺德反应也不慢,立即附和了起来。 显然他们在折冲府以及长安书院的设立过程中,都察觉到了一些什么,所以就都觉着皇帝应该是支持科举制度的,那他们将来就是科举之制的“坚定”支持者了。 至于他们自己到底对选材制度有着怎样的看法,旁人也就无从知晓了。 他们的政治主张是如此的“灵活”而又廉价,这样的臣子侍奉在皇帝的身边,对于皇帝而言真的不晓得是福是祸。 李破对他们的政治敏感程度非常满意,却也对他们老奸巨猾的程度感到很是揪心,也只是建了一座长安书院而已,他们就联想到了科举,还真是聪明的过了头。 李破的笑容不由自主便灿烂了起来,心里狠狠给他们记了一笔账,琢磨着如果长安书院效果不错的话,让他们去洛阳,晋阳等处去走走,以免聪明劲没处使用。 两位侍郎还不怎么清楚李破的这个脾气,毕竟皇帝自主政以来,一直不温不火,还从没有疾言厉色过,表现出的宽容大度不比李渊少上半分。 他们都为官多年,并不会被这种表面文章所迷惑,比如说封德彝就在一些事情上看到了皇帝的坚定与果决。 而长孙顺德则在那些晋地臣子们的举止间,察觉到了皇帝的威严和冷漠。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早的对一件大事表现出自己的态度给皇帝看,因为他们相信这位皇帝是有那个能力把事情办下来的,那他们就不妨跟着皇帝搏上一搏,不定就能做出高熲,杨素以及苏威那样的成就呢。 科举是个大命题,与之相比,朝堂之上怕也就寥寥几件事可以相提并论,比如说府兵制度,又比如说律法之修订,再比如说一统天下? 门下侍郎为皇帝侍从,在大命题上不可能与皇帝唱反调,那是找死的行为,所以他们的选择并不多。 只不过不像封德彝那么笃定,长孙顺德还在心里面祈祷,皇帝只是一时兴起,不会真的去碰触察举之制,也免得让自己等人陷入险境。 实际上李破暂时并不很在意他们的想法,也不需要他们的支持,所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没有相应的教育进行辅助,科举也不过是察觉制度的另外一个版本而已。 百年大计啊……何必急于一时?按照既定的脚步走下去,他看不看得见科举兴盛的那一天都难说。 ……………………………… 在封府待的时间够久,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向西沉了下去,让李破感觉有些可笑的是,他执政也半年了,却没跟他们促膝而谈过,只封德彝厚着脸皮凑过来说话,长孙就差了许多。 而今却在封德彝的家中谈谈说说了两三个时辰,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其实都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也不独他们,宫内宫外凡是想邀宠之人皆都如此,能跟皇帝谈天说地,想必大家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李渊和裴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要能让皇帝高兴了,荣华富贵,取之易尔。 而对于封伦和长孙顺德这样有想法,有手段,有家世的官场中人而言,他们会在与皇帝的长谈之中,揣摩皇帝的性情以及心意,以免不经意的得罪了皇帝,或者走错了路什么的。 相反来说,李破便不会轻易给臣下们这样的机会,不然大家都来找皇帝谈心,正事还做不做了? 当然了,这只是个玩笑……主要是李破没那个习惯而已。 出了封府,三言两语将长孙顺德,颜师古等人打发走了,他则带着阿史那容真等一众侍从,直奔前平阳公主府。 ……………………………… 平阳公主府后宅,李秀宁居住。 琴声叮咚,悠扬悦耳,只是细听之下,便难免生出些寂寥之意,配着这寂寂冬日,倒是十分应景。 李秀宁善操琴,是继承自他母亲窦氏的本事。 当年窦氏是长安远近闻名的才女,加上身世显赫,足以让长安少年趋之若鹜的一个人儿。 只是李秀宁生性好动,对武功的兴趣比写写画画要高的多,于是窦氏也很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渐渐变得“不学无术”了起来。 而她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是这么一副模样,深受李渊影响,更像是一个个典型的关西贵族,而不是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多才多艺。 和往常一样,琴音幽幽,不一会便有了些杂音,节奏也散乱了起来,熟知音律的人若在此处,一定便会说上一声,操琴之人心有杂念,不适合再弹奏下去了,不然很容易伤及身体。 室内的李秀宁及时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她眉头轻蹙间,又胡乱拨弄了几下琴弦,这才推琴而起,背起双手在室内来回的溜达了起来。 离她入宫好像已经过去好几年一样,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倒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只是答应的好好的,怎的就没动静呢? 她求的又非高官厚禄,也不过是一张护身符而已……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最终也只能归结于女人的嫉妒上面,思及于此,她是既沮丧,又有些窃喜……很难说得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第879章出外(四) “佳节已过,至尊竟还有闲出宫游逛?” 一边引着皇帝穿门过户的往里走,李秀宁一边开启了闲聊模式,年前见过一次之后,她倒不怕这位故人翻脸了。 不管是刻意,还是真的不见外,反正说话时随意了许多。 只是瞅着那张日思夜想,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脸,李秀宁脑子有点晕,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到如今,差不多十年过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影子一直如跗骨之俎般跟随着她,就像命中注定一般……可神奇之处在于,他们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他们之间还应该有着深仇大恨,每每思及于此,她都心情郁郁,便只能以父兄并不以家人为念,一心想着他们的春秋大业,如今败亡,怨不得旁人来排遣低落的情绪。 而更为实际的则是,父兄们的妻儿都还在指望着她来保全,甚至于一些族人们的未来也牵系于她的身上。 为何会如此,还不是大家都以为她与新皇有着不可告人之事吗? 哼,他们之间的交谊哪是外人能够胡乱置评得了的?他们虽然见面不多,也并无血脉相连,但推心置腹之处,足以称得上一声知己了。 胡思乱想间,那边已经回道:“这年月还有什么佳节可过?怎么听着好像有些怨气,莫非是年关过的不顺?” 李秀宁赶紧抛开那些杂念,因为他所面对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边塞将领了,能记着他们之间的情谊已属难得,若还想着什么知己不知己的,对她自己和族人都极不负责任。 “年关年关,一年一关,顺心的事情不敢奢望,只想着能平安的再过几年,也不知能不能心想事成。” 李破笑笑回了一句,“你呀……只要别没事入宫请个封什么的,想要平安度日还不简单?” 这种似是责怪,又带着些亲近的话语对于李秀宁而言,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心脏有力的跳动了起来,可胸膛之中同时也有些酸涩的东西蔓延开来,让她狠狠的吸了两口气才压了下去。 仿佛一下回到了当年,一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萧娘娘乃前隋皇后,可以请封,是不是说我一个前朝公主,便差了人家许多? 正巧我这府门之上也少块匾额,瞧着着实不美,不如大兄也给我弄一块挂上去?”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这是他入主长安以来做的比较得意的事情之一,“萧皇后有当世天下第一美人之美誉,若后世之人竟不知她姓甚名谁,岂不可惜?” 说完斜眼看过去,果然没让他失望,听了这话,李秀宁眉毛都稍稍立了起来,双颊紧绷,估计已经在咬牙了。 当着一个颇为自负的女子去夸另外的女子有多优秀,自古以来永远是勾起一个女人怒火的最佳方式。 李破的恶趣味那就不用提了,他喜欢强悍的女子,同时也喜欢看她们火冒三丈的样子,这些癖好倒是从来不曾变过。 只是现在别说敢在他面前发火的女人了,便是男人怕也没了几个,不免有些无趣,李三娘……有潜力。 天下第一美人又怎么了?还不是你们男人看着人家是皇后,这才紧着献媚将那华冠戴上去的? 不过想想她就后悔了,将自家的名姓挂在府门之上,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男人都不敢这么做,女人就更不成了。 这样的馊主意怎么就能脱口而出呢,真是昏了头了,若他不怀好意的答应了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者和萧娘娘赌个什么气,也不就是长安的人们议论一下她如何如何,皇帝如何如何吗?关卿何事?难道长安城中的人们说她李秀宁坏话还说的少了不成? …………………………………… 李秀宁的府邸并不比萧娘娘的小,转来转去的李破发现和之前来的那次不一样了,走了许久,应该是来到了后宅,明显待遇提高了不少。 府中后宅有许多的妇孺,事先得了告诫,李破并没见到什么不合适的人物,就连探头探脑的奴婢也没瞧见,家教还算不错? 不像是封德彝府中,也许是因为人丁少的缘故,想要热闹一些,所以府邸虽说不大,仆从却极为众多,李破去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观望,根本不晓得皇帝这种生物到底有多危险。 一旦让皇帝觉着自己像兽苑中的动物一样让人给围观了,定要斩下几颗人头来才能消气。 …………………………………… 来到内宅深处,一间靠着片树林的暖阁显露了出来,虽然冬季里树木凋零,可冰雪未曾消融,偶尔还能见到几株黄梅摇曳于其间,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一路走过来,偶尔谈上几句,陌生感在迅速的消失,上次来时的戒备和隐约的敌意也不再出现了。 护卫们狠煞风景,事先进去将里面的仆人都驱赶了出去,当李秀宁引着李破和阿史那容真进入暖阁的时候,里面清清静静,再没什么活物打扰了。 瞅了瞅毫不避讳,问都不问一声跟在李破身后便登堂入室的阿史那容真,李秀宁问道:“这位便是贵妃娘娘,果然与大兄相配的紧……” 说完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他果然喜欢这种颇有勇力的女子,李碧是这般,阿史那贵妃也是如此……自己倒也不差她们什么…… 只是这位据传是西突厥王女的女子,生的果然如传闻中特异,眼睛竟然真的是红色的,看着就有一种妖异之感。 他可比父亲要不堪的多了,皇后还在,便弄了些形形色色的女子到身边……哼哼,是在向突厥献媚,还是喜欢异族之风情? 阿史那容真是个实在人,听到她最喜欢听的话的时候反应很是直接,笑容在她脸上绽放,连眼睛的颜色都好像深了许多。 “你也不差呢,就是不够强壮,我的丈夫不喜欢那些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 一剑封喉,阿史那容真从来不说假话,而人们都知道,真话最容易伤人。 李秀宁窒了窒,转眼便笑道:“世间自诩男儿大丈夫者众多,却从不顾惜妻儿,不想大兄另辟蹊径,果然了得。” 这话连消带打的把夫妻两个都带进去了,李破摸了摸鼻子,倒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觉着生逢乱世,大家都不容易,尤其是妇人女子,若不强悍一些,不定下场就要凄惨万分,所以不怕人在这上面找茬说嘴。 而且比起李渊父子来,他在这方面可要强的多了。 阿史那容真定定的看着李秀宁,右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腰间的配刀,琢磨着是不是要砍她一刀,毕竟对方方才说的话好像在讥讽她的丈夫。 能动手的时候就不要动脑子,这向来是阿史那容真的处世哲学,这会儿也许只要李破稍稍示意,就会有流血事件发生。 可让她比较失望的是丈夫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看来他是喜欢这个女人的,于是阿史那容真更仔细的瞧了瞧李秀宁,却还是没察觉出有何特异之处。 可能是这一会冷一会热的脾气让丈夫喜欢?阿史那容真认真的想着。 贵族人家中都备有涤烦子,尤其是从晋末以来,茶之一物慢慢盛行,渐渐成了贵族们待客的专属,尤其是冬日里,饮上一杯热茶,确实是不错的享受。 茶汤早已准备好了,李秀宁对阿史那容真印象不佳,于是不再理会这个说话一点也不婉转的突厥女人,转头给李破斟茶倒水,没办法,仆人们都被赶走了,只能主人亲自操劳。 李秀宁很少有服侍别人的机会,感觉有点羞怯,可很快便适应了过来,毕竟眼前这位既是一个君王,又可以说是她的“兄长”…… “大兄当日的吩咐我记得很清楚,除了入宫请封一事外,从来都待在府中足不出户,也未惹下什么事端,大兄此来,可是要亲口封赏于我?” 先发制人?李破饮了口热茶,心说你可没闲着?若还四处乱窜,是不是真要担心你一下呢? “莫要乱猜,今日里只是出来排遣一下,正巧想到你曾邀我来做客,便来你这里瞧瞧,若是不欢迎,以后就不来了。” 李秀宁的心颤了颤,随即便笑道:“怎么会……大兄如今贵为天子,谁又敢将天子当做客人呢? 且来与不来,皆凭己意,三娘哪能左右的了?” 李破笑笑,“我确实不敢常来,你这府中之人啊……不定有多少人恨不能噬我骨肉而后快呢,上次来的时候,后背就有些发凉,如今进了你家后院,感觉可愈发明显了呢。” 李秀宁稍稍翻了翻眼皮,细长的眼睛重又眯了起来,“一些妇孺而已,大兄当日可是派人救过她们的性命,感恩还来不及,又怎会报复于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渐渐的便热络了起来,阿史那容真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心里琢磨着过后是不是要去告诉皇后一声,她们的丈夫怕是又有喜欢的女人了。 第880章出外(五) “我就说嘛,大兄忙于公务,等闲出不得宫门……当了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既要心怀天下,又要爱民如子,臣下们的话要听得进去,就算不爱听的那些,也要强忍着,不能随意发作。 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可皇帝却只能呆在宫中,谨守方寸之地不得动弹,也不知人们在争个什么?” 李秀宁有些神伤的侧过头,显然是想起了他的父亲。 两个人彻底进入了闲聊模式,也许是这些年打下的基础太过牢固深厚,当他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诸于身后,谈天说地起来的时候,竟是分外默契。 只是并非没有遗憾的地方,说的多了些,李秀宁便觉着这位大兄远不如当年那么洒脱了,比如当着她二哥的面就敢来讨她欢喜,邀她一起去饮酒…… 上次在和那边见面,他便多了些雄心志气,竟然说过河之后如何如何,气的她忍不住还抽了他两鞭子。 如今入了京城,当了皇帝,是不是也会像他父亲那般,变得六亲不认呢?现在看来还没到那地步,可谁又能说得准。 因为以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仁慈宽容的唐公能抛妻弃子,只为了能成就大业,母亲幸好早走了两年,不然晓得丈夫变成了那么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是该欣慰呢,还是会觉着自己嫁错了人? 她和她的母亲都是世族中人,当然能够理解男人们的行为,可亲情这东西也就不可避免的淡薄了下来。 她此时吐槽的其实是她父亲,只是对着的却是新皇,估计天下也只此一份,不会再有别人能干出这事来了。 李破就觉着她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多好的日子,怎么到你嘴里便成了错了?” 李秀宁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大腿,很快便醒悟过来,有些羞怒的扭过头,道了一句,“霍骠骑的诗杀气冲天……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敢为天下先的豪情壮志也在其中,大兄改了几个字,可却轻浮了许多……” 李破脸皮很厚,只稍有尴尬,毕竟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见识一开便不好糊弄,后来人没有了多少古文底蕴,瞎改人家霍骠骑的诗,确实弄的有点油腻了。 你来我往换了几招,话题又去到了苏威头上,若是苏威地下有知,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心情。 那也是一个地道的官迷,若是晓得皇帝一天中把他当做谈资见人便说,估计应是以高兴居多? 李秀宁知道了他是因为苏威的丧讯,才出宫来散心,不觉间话语中便少了点尖刻,多了些温柔的劝解之言。 其实李破哪里需要旁人的开解?苏威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略有惋惜是真,要说有多沮丧,那才叫见了鬼呢。 李秀宁还是跟他见面太少,不晓得这厮的性情,于是便被人给“骗”了,还以为这厮敬慕前隋名臣之风范,真的有什么感伤之情。 她倒是真的见过苏威两次,都是跟在她父亲李渊身边拜见的,她那会年纪太小,对苏威印象不深。 其余都是听的传闻,也说不出什么花样了,远不如何稠,封德彝他们跟苏威同殿为臣,说起来有着根据,形象也很具体。 而且就他们之间而言,苏威并非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因为他们对苏威都不很了解,又都无亲无故的,在这样一个场合,谈论一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实在是既无趣,又偏题的厉害。 其实苏威的功过都已经伴着前隋的灭亡而烟消云散了,去到洛阳的也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甚至于更早之前,苏威便早已沦落成了一个摆设。 李破对苏威还有些好奇在,李秀宁对此则兴趣缺缺,强行聊了一阵话题便到头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烛火也已被点燃。 李秀宁稍稍伸展了一下身体,多日积攒下来的焦躁和不如意好像都消散了不少,其实女人排遣寂寞的最为有效的方式就是寻人倾诉。 李秀宁这些年独居惯了,等闲人到不了她的面前,可就算是至亲都有所提防,又怎会在外人面前倾吐心事? 仔细回顾一下,她也只交到一个能跟她说话,逗她高兴又不惧她父兄权势的友人而已,所以每次见到对方,都有一种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再加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之情,敌友不分的隔阂,还有有夫之妇的忌惮等等,见面之后那种打破禁忌的情绪是不是很刺激? 由此来看,外人说他们眉来眼去也不算冤枉他们。 终于蹭到了晚饭的时候,李破稍有期待,不过又想到李秀宁出身豪门,想来手艺也就那么回事,不免有些遗憾。 他身边的女人大多不谙厨事,即便是从小吃过大苦头的李春,也只跟他学了皮毛,也不知将来怎么去糊弄徐世绩那厮。 所以对于李破来说,这无疑是一大缺憾,可他从来不曾表露出来过,他也想的很开,有得必有失,他总不能寻几个厨娘娶过来? 如今当了皇帝就更不用多想了,宫中的女子们谙于厨事者众,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都不用吩咐就能调整过来,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不然的话,老天爷估计也要看不过眼,给他来上一下狠的。 “天色已经不早,也该回宫去了……” 他那矫情的劲头和当年倒是一般无二,李秀宁是聪明的很,可却无从发现眼前这厮的本质,立即便来挽留。 说了两句,人家便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准备用饭,心里还在琢磨着若是李秀宁府上的饭食不好吃,以后还来不来了? 这下难为的其实不是李秀宁府中的厨娘,而是皇帝的侍从们,平阳公主府中多为前朝遗人,哪个若是存心为旧主报仇,往饭菜里加点什么佐料,那才叫糟糕。 于是他们只能紧盯着不放,唯恐疏忽大意之下,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所以即便府中有了准备,上菜却还是极慢……皇帝的任性,总是会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皇帝自己并不在乎这点小危险而已。 虽然上菜慢了些,可味道还真不错,只是有点不合他的口味而已,相信来上几次之后,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你以前颇喜饮酒,如今可还如此?”李破笑问了一句,那会在云内的时候,小丫头最招人喜欢的地方就在于性喜杯中之物,偏偏酒量还不怎么样,喝完之后摇头晃脑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由此也就削弱了对方的大贵族身份,弄的李世民颇为狼狈。 经他一提,显然李秀宁也回忆起了当年往事,眼儿弯弯,笑道:“亏得大兄还记得,小娘子好酒贪杯,偏又趾高气扬的自诩才干,应是让大兄笑话了? 小妹一直有点不太明白,大兄英雄了得,于云内时便已初显峥嵘,小妹去时,却置我那兄长于不顾,只与小妹相交,那时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大兄看重小妹的又是什么呢?” 多少年过去了才有这么一问,也是没谁了,不过这话确实不太好出口,而且以前她是断不会问出口的,因为陇西李氏的主枝嫡女,与谁交往还需问个为什么吗?那太没必要了。 如今则不然,是与皇帝论交,想起当年种种,自然而然也就有了疑问,那时李破已在云内站稳脚跟,算是一地军主了。 李氏的一双儿女来到他的地盘上,倾心结纳倒是容易理解,可抛开李世民,与她李秀宁谈谈说说,又是为了哪般? 她那时还小,也刚订了亲事,并没有招纳豪杰的资历,难道说……他那会就……想到这里不由大羞,对皇帝的人品又有了新的认识,要知道那时他可是刚刚跟三原李氏结了亲呢。 紧接着又想起了这位结亲时大打出手的一幕,算是扎扎实实给她上了一课,过后不但毁了她的婚事,把那个柴家子吓的再不敢登门,后来连京师都不回了呢。 女人想的总是多一些,男人则很简单,在这件事上李破是不会有任何疑问的,那时陇西李氏如日中天,正值上升期,作为一个“先知”,若不攀附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听了这么多问句,李破当然晓得她想听什么,如果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在他面前,那得到的肯定是一阵猛夸,然后再去喝上两杯,就什么都解决了。 眼下嘛,再像孩子般糊弄人可不成,“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不自觉的又多用了些菜,烤的鹿脯有点老,鱼蒸的倒很是鲜美,这厨子不会是南方人? 直到对方渐渐不耐的时候,他才笑道:“你我相交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唐公的女儿自然需要结交一下,小小年纪,天然灵慧,偏又有些刁钻骄傲,看着有趣,长的也好,当然要亲近一下。 理由多的很,不需细数,李二郎就不一样,别看一副颇为爽快,喜交豪杰的模样,实则满肚子算计,瞧着就令人不喜,与你相交,想气他一下也是有的。” 第881章出外(六) 李秀宁的心忽悠了几下,和很多人一样,被他的歪理邪说给糊弄了。 想想挺实在的话,仔细琢磨好像哪里又不对劲,看着有趣,长的也好……这是在夸我呢?应该是的? 至于李二郎,别看是她二哥,可整日里尽弄些鬼主意,好像满天下只有他最精明一样,自小就不讨她喜欢。 如今失了踪迹,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过想想他悄悄出京,抽空了西京各路人马,兵败西窜时却不曾有一丝一毫顾及到一众亲族的死活,也真是令人心寒的紧了。 而他平日里不遗余力的结交朝臣,收拢贤才,朝野内外秦王贤明之声日盛一日,可紧要关头,其人之诡诈,无情,内外不一之处,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也许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男人们雄才大略起来莫非都是这幅鬼样子吗? 而多年之前二哥与他也只相见一次,便被看穿到如此地步,也难怪最后是人家当皇帝。 “也不知大兄是褒是贬,我就当大兄在夸奖人了……我也有两年没有饮酒了,无人对饮,独自一个,喝着喝着便醉了,也没什么滋味,总觉当年在马邑时饮的酒别有一番不同,所以后来也就不饮了。” 一边说着,一边瞄了对方几眼,眼波流转间,依恋之情一闪即逝…… 李破没有注意,但那话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嘛,喝酒自然要求个热闹,一个人喝岂不成了闷酒?” 李秀宁抚掌而笑,“就是这话,今日知己相聚怎能无酒?来人,拿些酒来……” 李破没拦着,道了一句,“你酒量不成,以后还是少饮为上。” 李秀宁稍稍拱手垂头道:“大兄如今贵为天子,公务繁忙,一年也不定能见得几次,秀宁又寻谁去对饮呢?” 李破不答,他总不能说以后常来……就算要常来瞧瞧,也犯不上宣之于口嘛。 酒上的倒是很快,时人冬日里喜欢饮温酒,李秀宁一边给皇帝斟酒,一边道着,“府中最好的酒是三勒浆,从西域传过来的,魏晋各朝都有改进,味道甘甜,口感滑润,最终成了宫廷密酒之一。 我这里藏了一些,只是其性寒凉,冬日里不易饮之,到了夏天,以冰镇之,实乃避暑之佳物,到时再与大兄饮上几杯。” 葡萄酒嘛,李破自然不会陌生,那玩意很考验原料和制法,现下的葡萄酿他也听闻过一些,就是没有品尝过而已,想来原料上应该不错,毕竟纯天然制品嘛,至于制法就不用期望太高。 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古老越好的,在制酒工艺上后来者和现在的人们足足差了一个平行空间那么远。 三勒浆……他娘的李渊把宫里的好东西都送到女儿府上藏了起来,这三勒浆怕就是其中之一了? 所以他颇为觉着这是用他自己的东西在招待自己,很吃亏的感觉。 说实话,李秀宁府中的藏酒偏于清淡,并不符合关西大汉们的口味,其实不止关西,北方男儿饮酒,多数都喜烈酒,最好是割喉咙那种才够劲。 而李秀宁家的好酒,喝在口中清清爽爽,却又回味悠长,倒和李秀宁的气质颇为吻合,同时也是大贵族们喜欢的调调儿。 李破赞了两声也就罢了,他向来不好杯中之物,而且葡萄酿在他眼中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可好奇的。 饮了几杯,李秀宁脸上便已经挂了点颜色,看来多年过去,她还是没多少长进,当然,她也不是那个总想着将自己灌醉的青春少女了。 “大兄还如当年一般,出口即成章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足以道尽世情真谛……故人尝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浮世二十余载,小妹只得大兄一个知己,却不知大兄知己几何?想来应该很多?” 李破哈哈一笑,“红颜知己,我也只你一个……如今成了皇帝,众人皆我臣下,哪还有人敢与我称兄道弟?也就你胆子大些……嘿,若非如此,我也不来与你饮酒了。” 这些话说的实在动听,李秀宁已满心欢喜,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跟人推杯换盏,喝的越来越是起劲。 过了一阵,看她喝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眼神也迷离了起来,李破被她给逗乐了,你倒真没把咱们当外人,还是想醉后做点什么? “前些时你入宫请封,可是有人来寻麻烦?”这个时候不妨谈点正事,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嘛。 许是被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刺激的,也或许是红颜知己几个字杀伤力太大,李秀宁喝的确实有点多了,脑子晕乎乎的,胸膛里更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烧。 而且神智虽然还在,嘴却已经不是她的了,“窦氏欺人太甚……李二娘你也见过,嫁于了窦诞窦光大,他们两个既去过涿郡,还去过云内,大兄应该不会忘了?” 李破当然记得,窦驸马之前才献了剑阁。 涿郡时,窦诞一副公子哥的样子,外加一个李建成,倒是没怎么注意李二娘,倒是他们夫妻去云内的时候,李破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性情爽快,言语泼辣的女子,只是不经意间总能流露出点媚态,很勾人的那种,那会他还觉着窦诞头顶以后怕是要长点草什么的。 一别多年,也不知当初预言成没成真? 那边李秀宁还在说着,“年前她来府上哭诉,说窦氏想要休她回家……我……陇西李氏沦落到今日之地步,怨不得旁人,可窦氏想要无故休了我家的女儿,却还要看我答不答应。” 听了几句李破就明白了,李二娘好像要被窦氏扫地出门了,李秀宁这里就急了,李破都能想象的到,陇西李氏的姻亲不少,开了一个头,可能就要有人跟进。 世间事本就如此,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人性如此,并不稀奇。 为陇西李氏默哀一下,可他并不打算去干预,他顾忌着西京初定,没有亲自上手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还要护着他们,凭什么啊? 若是李秀宁这里遇到了麻烦,他还能伸伸手,李氏中的其他人就算了,尤其是窦光大刚献了剑阁,情绪可能还不稳定,听说家里面休了自己的妻子,估计要垂头丧气一下。 可要是听闻皇帝把自己的妻子又给塞回了窦氏,那窦诞会怎么想呢?毕竟他是有“前科”的人呢。 尤其是当年在云内,他和李二娘可也“相谈甚欢”,让窦诞很是难受呢,不得不说,他想的还挺周全。 而想到这些,他倒是有些盼着窦光大能快点回京了,主要是想看看窦诞那厮的脸色若何,见了面又会说些什么呢? 谅那厮也不再敢提当年在琢县给他做饭的事情了,而皇帝却可以说说窦氏休妻的丑事,也好让其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险恶之处。 李秀宁其实也没想着让他帮忙,只不过是有些事一直压在她心里,今日趁着机会便宣泄了出来而已。 “我母亲便出身扶风窦氏,因文皇帝代周而生怨愤,遂不与窦氏来往多年……哼,窦氏之荣,多为联姻而得,四处攀附不说,还行落井下石之举,其行卑鄙,面目可憎,终有一日要自食其果……”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形同诅咒,显然是被窦氏给气的不轻,可道理上李破是认同的,扶风窦氏也是关西大阀,只是杰出的子弟并不太多。 这是个标准的外戚之族,元氏在位,他们就娶元氏的女儿进门,宇文当政,他们又与宇文联姻,等到杨氏上了台,他们一样还是这般操作。 李渊当了皇帝,窦诞在之前就娶了襄阳公主李秀英为妻,而李渊的妻子也是窦氏女,你说窦氏秉持的路线是什么呢? 如果他们在李氏被赶下皇位的时候休了李二娘出门,实属短视之举,许多人再和他们联姻的时候怕是就要想一想,窦氏是不是靠得住的问题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破也差不多吃饱了,那边李秀宁有些醉了,吐槽了半晌窦氏如何如何,元氏又在李氏的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杨氏也在旁边虎视眈眈。 作为西京长安城中的坐地户,喝醉的李秀宁很是讲了些门阀中的密事,让李破听的有些入神。 大宅门之间的恩怨纠缠,非是此中之人,大多都是雾里看花而已,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哪家做过什么,哪家又在窥伺着谁。 说着说着她还说起了窦氏正在准备向皇帝提请,想让扶风长公主下嫁给窦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李破也有耳闻。 窦氏倒打的一副好算盘,想跟扶风李氏攀亲,顺便还能把扶风郡名正言顺的弄成自家的后院。 醉猫一边说着窦氏的坏话,一边则爬起来,像蛇一样扭动了几下,便扭到了李破身边,重重的偎依到了李破身上,吐着粗气道了一句,“如此可恶,斩了他们的头方解吾恨……” 第882章出外(七) 柔软的躯体像火炉一样温暖,带着细细的幽香,杂着些酒气,催(和谐)情的效果绝对一流。 眼见着知己就要向狗男女转变,那边一直不曾多话的阿史那容真道:“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李破摇头一笑,“人都醉了,还住什么住,贪杯的娘子有趣归有趣,可不招人喜欢。” 阿史那容真也笑了,“我的丈夫啊,人要是没有喝醉,你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李破脸皮多厚,笑道:“我与她相识至今,有多少人都在传着我们怎样怎样,若真没有点什么纠葛,岂非亏的厉害?” 阿史那容真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那等她酒醒了,我们再来?” 李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许是他的笑声太大,靠在他身上就一直喃喃自语的李秀宁又扭动了几下,彻底钻入他的怀中,才猫儿一样蜷缩起身子,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 李秀宁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吓了正帮她宽衣解带的婢女们一跳,李秀宁摆了摆手将她们赶开。 皇帝已经离开,屋中还残留着酒菜的味道,不怎么好闻,李秀宁一挺身站了起来,赤足在榻上来回走了几圈。 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好像也没捋出个头绪,难道我不该与他喝酒吗?可不喝酒的话,脸皮可没那么厚实…… 多少年过去了,她的酒量并非没有长进,自控能力同样非是当年可比,与人饮酒喝的烂醉,是不可接受的失仪之举。 如果她“喝醉”了,那一定是与一个愿意她喝醉的人在一起,比如说“知己”? 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人家好像不喜欢喝醉了的娘子…… 想到这里,李秀宁羞恼之下顿了顿足,榻上的木板有些硬,疼的她又跳了几下,一屁股坐下来揉了揉才算缓过来。 说实话,她气恼的其实还是面子问题,她李秀宁拉下脸皮去勾引男人,旁边有人旁观不说,竟然还没勾引到,这个脸丢的可大了。 幸好这场面不太可能传出去,不然她也不用活了。 不过转念想了想,那突厥女人不会将此事传到宫里去?想到这个,她的心突突突的就开始蹦跶了起来,止都止不住,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按照后来的经验,这应该是心肌梗塞的先兆,非常的危险,也变相的证明,有些时候人是真的能被吓死的。 李秀宁沮丧的垂下头,细长的颈子好像折了一样,悲剧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只能寄希望于她那大兄能顾念她一点,聪明一点,不要让外面已经传的满天飞的谣言再加入其他的什么味道。 接着她又锤了捶自己的脑袋,暗道李秀宁啊李秀宁,他真的是你的克星,只要遇到他你就会办些蠢事出来,你看……下次他若再来的话,你还喝酒不喝酒了? 她慢慢躺了下来,伸展四肢,眼睛在房梁之上漫无目的的逡巡着……他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说了太多的话,怎么都停不住,好像要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跟他说一说。 应该是这些年太孤单了才会如此,谁知道呢,反正有人陪着谈天说地的感觉很不错,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不愧是知己。 李秀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智慧的光芒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便觉得这样最好,男人往往不会珍稀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所以他们下次相见的日子应该不会隔着太远,要精心准备一下了呢。 正思绪连篇之际,外面有人来报,“万娘娘来见。” 她府中的万娘娘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只有万贵妃,想想刚走的那位阿史那贵妃,李秀宁觉着世事比较奇妙,一晚之间接连能见到两位贵妃,想来古往今来也就她李秀宁了。 万贵妃是楚王李智云的生母,同时也是窦氏在世时,唯一一个能诞下儿子的妾侍,可以说深得李渊宠爱。 而且等李渊入主西京,万贵妃便是后宫之主了,实际上若非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势大,不容有人窃居后位,不然万贵妃可能早就进封皇后了。 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政争当中,万贵妃无疑是偏向于太子李建成的,只是做的比尹德妃等人聪明,并没有跟太子走的太近。 当然了,如今再谈皇后,贵妃,太子,秦王什么的就有点可笑了,再过两年,李渊和他的儿子们留下的痕迹就会淡薄的让人看不清了。 毕竟李渊父子也只是当世诸侯之一,一旦败亡,就不会有太多的人单独提起他们了。 李秀宁皱了皱眉头,刚刚有些好转的心情立马没了一多半,她对托庇于府中的女人们都不很喜欢。 她觉着父亲在时,这些女人在父亲身边没做什么好事,整日里搬弄是非,助长了太子和秦王之间的争斗,尤其是李元吉整日里往宫中跑,没少贿赂了她们。 于是就聚在一处,兴风作浪,弄的她都不愿意去宫中行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她那父亲以及万贵妃纵容所致。 若非如此,后宫的女人们怎敢干预朝政,向秦王身上泼脏水? 懒懒的招呼侍女们进来给她更衣,慢条斯理的整理仪容,夜色渐深,才放了方贵妃进来相见。 万贵妃身量不高,身材纤细,这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面嫩的很,好像年纪与李秀宁相仿的样子,只不过满面愁容,郁结于胸,令她的气质偏于凄冷。 万贵妃是丹阳健康人,父亲是前隋扬州刺史万武刚,比之窦氏的博识刚烈,万贵妃则性情柔顺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李渊宠爱于她,并非无因。 “深夜来见,实属不该,还请公主莫要见怪。”细声细气的道着歉,眼睛却已在李秀宁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秀宁摆了摆手,冷淡的道:“天色确实晚了些,可也怪不得你,贵客也是刚刚离开嘛……坐下说话。” 万氏不以为意的笑笑,李秀宁和她的母亲窦氏很是相像,待人从来都不冷不热的,可要说看谁顺眼,对谁好了,那就是真的好,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对于窦氏,那就不用说了,万氏从来都是既敬且畏,不敢稍有忤逆,战战兢兢的过了很多年。 而李秀宁就不一样了,她对这位公主是既有些嫉妒,又满怀感激,嫉妒是因为对方家世太好了,天生贵胄,众人瞩目,是个女人见了恐怕都要嫉妒的,包括万氏在内。 而心怀感激则是因为当年李渊在太原举兵,李秀宁在长安带着她们一起出城,没有把她们丢给阴世师等人,算是救了她们的性命。 再有就是她的儿子楚王李智云与公主交厚,常常会受到公主提点,作为母亲自然感激不已,至于受到窦氏欺压多年的愤恨,却是再也联系不到公主身上。 如今呢,她们的身家性命再次落在公主身上,也让万氏暗自庆幸,这些年并没有得罪公主什么,而且对公主也算是有求必应,不然的话,可要遭了现世报了。 “贵客刚走,也知公主必定疲惫……”说到这里,觉着话里的意味不很对劲,于是赶紧瞅了瞅李秀宁,见对方没什么异色,这才松了口气。 “本不想来打扰公主休息,可她们都来妾身处相候,不得不来探问啊……公主也晓得,这半年来人心惶惶,妾身等都是夜不能寐,睡不安枕,总怕有人冲进来被捉了去。 男人们尽可一死了之……可我们女人若进了官坊,实是生不如死啊……”说着说着,不由掩面而泣,弄的李秀宁更是心烦不已。 万氏说的有些夸张了,李氏的女人进官坊的机会可不多,那是在照着李氏的脸猛抽,会激起无尽的怨恨。 就像李元吉在晋阳于王氏的女人身上做法,王氏便彻底的翻了脸,关闭大门,召回为官的子弟,再不跟李元吉对话了。 所以说李渊殁后,他的女人们可能被杀死,像万氏这样的女人却断不会进入官坊去给人弹琴,跳舞的。 “哭什么哭,半年多了,眼泪还是说来就来,没的让人心烦,哭又能顶个什么用?都老实的回去待着,想要出府他去的我也不拦着…… 你瞧瞧尹阿鼠都还安然无事,你们又何必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尹阿鼠是尹德妃的父亲,曾经打断杜如晦手指的那个,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被秦王李世民吓唬的两三年没敢出门,如今可好,连皇帝都换了人,收留女儿在家,也不知怎么担惊受怕呢。 万氏抹着眼泪抬起头,“公主也晓得,咱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府中,如今满城人心未定,也还不显,可再过上个一年半载,这许多人聚于一处,怕就有些不妥了。” 这话说的便很有些道理了…… 第883章打赌 月上栏杆,北风又大了起来,好像在尽力挥洒着最后的一点力气。 一行人离开了前平阳公主府,顶着北风回去宫中……很充实的一天要结束了。 探望了几位长者,晚间还能与红颜知己对坐而饮,说了很多的话,最后……如果没带红眼珠来,说不定今晚他就真住在这里不走了呢。 被冰冷的北风一吹,李破那点残存的旖旎念头也被吹散了开来,想着回到宫中抽空还得跟皇后解释一下,不然后院起火烧的可是他的尾巴。 正想着怎么应付家里的大虫,一片阴影就遮盖住了月光,罗士信凑了上来。 李破歪头看过去,罗士信罕见的扭捏了一阵才道:“程知节那厮在城门待不住了,寻到俺门上说想进千牛备身府,俺没答应他……” 李破被他逗乐了,灌了一嘴的风,马上闭紧了嘴巴,不但觉着罗士信的朴实天下绝无,同样也觉着程大胡子的厚脸皮也是天下仅有。 程知节从放出来之后,便任职城门尉去守长安城的城门去了,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同时也让人明白了皇帝不很待见这位故人。 按照官场上的正常节奏,只要李破不亲自过问,程知节能老死在城门口,都不带换地方的,因为谁敢给他换地方,怕是自己也就得换换位置了。 可程大胡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拼命从坑里自己爬出来,于是很快便寻到了罗士信门上,脸皮够厚之外,也真是不怕死。 事实上则是,罗士信对他的怨气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当年张须陀的死是时势使然,前面有无尽的乱匪等着他去剿灭,后面则是门阀贵族们递过来的明刀暗箭。 乱匪们恨他入骨,门阀贵族们则觉着他锋芒太露,显得其他人过于无能,于是张须陀也就死了。 罗士信不管那么多,只恨上了河南的乱匪们,以及洛阳朝廷中的那些大臣们,颇觉河南无好人,和李破观点差不多,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很多年过去,罗士信已经算是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也就没那么大的火气了。 和当年那个跟着张勋托转战山东,河北,河南诸地,杀人如麻,凶如厉鬼般的活阎王比起来,如今的罗士信虽然依旧威猛,可杀性却已渐渐平复,不然的话,哪能在李破身边待的这么老实? 说句不好听的话,罗士信乃陷阵之锋将,却让李破生生给养废了,把只猛虎养成了猫儿,再不复当年之威矣。 当然话说回来了,这同样说明罗士信没白认了这个哥哥,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早已为秦王尽忠的他,如今却还活的好好的,也只能说是跟对了人很重要。 “你心肠倒好,他许了你什么,能让你为他说话?上次你还打的他半死……” “他能许俺什么?”罗士信赶紧否认,“俺就是觉着,那厮虽说可恨,但总归是一起磕过头,也还待俺不错……哥哥也不想杀他,那不如予其些方便,也算全了当年情谊。” 李破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那厮奸诈的紧,你可小心些,别让他爬到你头上去,那厮不定便来揍你一顿出气。” 罗士信也不怕灌风,张开血盆大口便哈哈大笑,一百个不信的道:“哥哥恁也瞧得起他……就算他官做的比俺大,也不敢找上俺家大门来寻仇,作死吗? 再说了,只要哥哥在,又怎能让那厮爬到俺头上去?” 李破笑着看了他一眼,罗士信拍的马屁还是可以笑纳一下的,这厮不太爱用脑子,拍的马屁向来瓷实无比。 “你看着,明日里他被调入备身府,隔日就能上门寻你喝酒,喝完了再跟你称兄道弟一番,再然后,肯定是怂恿你再来寻我一道叙叙旧情。” 罗士信晃着大脑袋不信道:“俺跟他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不然一定要他知晓俺的厉害,哥哥放心,那厮定不敢登门就是了。” 李破憋着笑道:“那咱们两个就打个赌如何?若他登门去寻你喝酒,也就是我赢了,也不用你怎的,到时你捶他一顿就成。” 罗士信也来了兴致,立即道:“那要是俺赢了呢?” 就你这样子还想赢?李破斜了他一眼道:“怎的还想捶我一顿不成?” 罗士信搓了搓大手,估计是手痒的厉害,可他断不敢来捶李破的,“哥哥都是皇帝了,可不能耍赖,总得有点彩头才行。” 皇帝跟人打赌,总不能太小气,“你家那娃子也有两岁多了?你若赢了,将来我便将女儿嫁给他当婆娘,你看怎样?” 罗士信大喜过望,“哥哥咱可说定了啊,将来若是反悔,俺可不答应。” 说完了还知道跟阿史那容真作揖拱手,显然是怕嫂嫂阻挠,心里还想着,若是再能生个女儿就好了,正好送给李原当婆娘,来个亲上加亲。 那边李破下了大注,略微有了点担心,“你可莫要为了赢我去和程知节那厮串谋,若是那般,可犯了欺君之罪了,你这个亲卫大都督也就不用当了,跟程知节一起看城门去,正好是你在马邑的老本行。” 罗士信听了这话挺不满意,拍的胸膛砰砰直响,“哥哥把俺当做什么人了?俺说的话比金子还值钱呢。” 和罗士信说话其实很有趣,顺手再给程大胡子挖个坑,就有趣了几分,说说笑笑间,一行人便已进了承天门,宫城的大门重又在他们身后关闭了起来。 …………………………………… 大唐元贞二年二月初八,蜀中再传捷报。 腊月里,只待天气稍稍转好,张伦便率军攻益州,先破绵竹,再围德阳,汉州刺史王维钧以城降,大军势如破竹,数日间,便据有汉州。 眼见敌军已至益州腹地,李孝恭不再犹豫,留楚王李智云守锦官城,他则尽起精兵数万,再用厚利引蛮族数万众下山,号称十万人驻于沱水之畔,欲与张伦决战。 此时驻军于通州的刘弘基也看到了机会,起兵西向。 自从跟李孝恭闹翻以后,刘弘基便回到通州备战,并给他的友好们送去书信,具言李孝恭之奸诈,劝众人与他一道带兵去益州杀了李孝恭。 尤其是柴绍那里,刘弘基连奉其为主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求柴绍出兵相助,也只求柴绍别在他攻打益州的时候抄了他的后路。 沱水之战并无太多精彩之处,为了阻止敌军深入益州腹地,并给敌军各个击破的机会,李孝恭只能起兵相迎。 很正常的战略战术,就像当年李神通率军北进一样,李破不可能在晋阳坚城之下再跟他决战。 张伦也并不怕他,留李靖在汉州防备刘弘基西来,他则与宇文镬一道率军三万众入彭州,与李孝恭决于沱水之畔。 也许是老天爷觉着他们太过墨迹,想让他们干脆一点,所以是日天气晴好,正是利于厮杀的好日子。 两军相遇在川西平原之上,四下并无多少遮拦,同样这也是天府之国的核心地区,两军相对,并无你来我往的废话,只稍稍调整了一下队形,积蓄许久的杀气便猛然爆发了出来。 杀声骤起,渐转浓烈,刀枪并举,箭矢横空。 与北方诸侯们动辄数十万人的大战相比,这只能算是一场小型战役,之所以还能称得上战役,是因为这一战将决定益州的归属。 对于李孝恭而言是生死存亡,对于张伦等人而言,却也是加官进爵,名扬天下的大好时机,不容有失。 意义上虽然比较重大,可实际上则是北方士气正盛的百战精锐,常胜之师与多年未有存进的蜀中守军以及乱七八糟的南蛮凑在一起而成的乌合之众。 如果说李孝恭率领的是他麾下的益州守军,可能还勉强能够一战,再加上南蛮,人数是多了起来,可根本不听指挥的南蛮不管是放在前面当炮灰,还是放在后面当后备,都是一场灾难。 南蛮之所以难治,不是因为他们有多野蛮,多善战,而是他们躲在山林里不好清剿而已,他们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一个是恶狼,一个则是烦人的老鼠。 当他们成群结队的跑出来,想要跟一群正规军人正面厮杀较量的时候,他们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就看你想怎么切了。 而李孝恭这些年在蜀中的心血其实就在抚平南蛮为己用上面。 可张伦和宇文镬不管这些,他们没跟李孝恭客气,也就毁灭了他多年的心血,开战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击溃了李孝恭放在阵前的蛮族大军。 稳步推进中,那些画着五花八门的鬼脸,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却癫狂的嚎叫着冲上来的蛮族,被成片的砍刀在地。 面对着从容不迫的压上来,纷纷挥落下来的钢刀,同族的鲜血在不断的喷涌而出,惨叫声响彻耳际,头顶上还有无数的箭矢在飞舞。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这和他们在山上和别的寨子抢夺猎物以及行猎的山林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第884章大捷(一) 争夺益州的沱水之战很快就结束了。 李孝恭以两万蛮兵为前驱,自己亲领中军,左翼为益州刺史黄君汉所率,赵郡王府长史许智仁领右翼兵马,共四万余众列于蛮兵之后。 对面的唐军则是宇文镬率一万五千兵在前,张伦率军两万列阵于后,摆开军阵时,完全就是进攻的楔型阵。 只稍一对峙,唐军便击鼓大进。 不到半个时辰,蛮兵大溃,止之不住,回身逃走的蛮兵不管不顾,冲散了李孝恭中军的队形。 根本没见识过对方兵锋之利的益州守军彻底慌乱了起来。 更为可怕的是益州刺史黄君汉的左翼兵马好像早有预谋,迅速的退向中军之后,将李孝恭的中军当做了挡箭牌。 这根本不像是友军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更像是和敌军在前后夹击。 而右翼的许智仁却想率兵上前,牵制敌军攻势,给中军以重整军阵的机会,于是乎,益州守军整个陷入了混乱,李孝恭的中军进退不得,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沱水之战很快就落幕了,和以前很多时候一样,前来助战的蛮族受到了重创,被俘万余众,逃走的也不计其数,战死的却只有两千余人。 益州刺史黄君汉率军阵前降敌,郡王府长史许智仁当场战死,李孝恭狼狈脱走,回到锦官城的时候,身边已不足千人。 张伦,宇文镬稍一收拾降俘,便率军追击残敌。 这一战决定了益州地方守臣们的态度,唐军所过之处,不用再攻打什么城池了,地方官吏,守将纷纷出降。 李孝恭一路逃回锦官城,追兵紧跟而至,在楚王李智云等人“相劝”之下,李孝恭无奈献城 刘弘基还在行军的路上,益州已然易手。 到了此时,蜀中战局进展之快,已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刘弘基率军来至遂州,距锦官城不过二百余里,才得知锦官城已失,益州各地守臣纷纷降敌,局面已是险恶至极。 刘弘基不很甘心,除了大骂李孝恭无能,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大好基业丢了个干净,还想率兵继续前行,趁敌军疲惫与之一战,希望能把锦官城夺回来。 他的想法并没有成真,也就不知其对错,反正他的部将们已经胆寒,纷纷反对继续进军锦官城,主张退回通州去和柴驸马合兵一处,保住蜀东的地盘再说。 刘弘基被部将们劝的冷静了下来,无奈的同意了部将们的意见,撤军回通州。 其实对于刘弘基和柴绍而言,失去了成都平原,他们两军已呈飘摇之势,除去降唐之外,只能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为萧铣效力。 可刘弘基到底也没能全身而退,他忽视了来自绵州的危险。 留守绵州的李靖想要立功的心思之急切那就不用问了,可张伦,宇文镬等人听听他的主意还行,却哪里敢让他领兵出去冒险? 进军益州前便把他留在后面守绵州,顺便看住剑阁,美其名曰为大军守住后路,实乃大功一件,和哄小孩差不多。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靖留主力守绵州,自己则率六百余骑,过涪水悄然至嘉陵江畔,沿江南下。 刘弘基率军至合州西二十余里时,天色渐晚,大军也已然彻底松懈了下来,队形拉的也很长,正在这个时候,李靖率军掩至。 刘弘基所率大军几乎是刚听见马蹄声,数百骑兵便已杀至近前。 他所率的两万五千余人也算是蜀中守军之精锐,可是奔袭益州未果,半路而返,难免士气低落。 将近合州,大军就能休息一晚,于是军心涣散,毫无防备之下,受到骑兵突袭,结果可想而知。 是役,李靖率六百余骑兵大破刘弘基于嘉陵江畔。 当时刘弘基见对方兵少,几次想聚起人马进行反击,都被骑兵冲散,直到刘弘基的将旗被砍倒,本人也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撞断了大腿,他的亲兵们拼死护着他逃亡合州,整个大军终于彻底溃散开来。 李靖紧跟着刘弘基来到合州城下,收拢降俘之余,派人传信给张伦,让其派兵速至合州,他把刘弘基这条大鱼给围住了。 之后便开始令人绕城劝降,张伦派的人还没到,刘弘基已然派人到李靖军中请降。 李靖可谓是一战扬名。 这其实和当年李世民入蜀,再以主力吸引蛮族以及萧铣大军注意,自己率轻骑大破其军于夔州城下的战事差不多,都是出奇制胜的经典战例。 当然了,蜀中多变的地形也给了他们施展的环境。 ………………………………………… 捷报分成了两份,脚跟脚的进了长安城。 李破大喜,这也意味着从去年四月间渡河进入关西以来,扫平李渊的战事到此基本告一段落了。 他治下的疆土大范围的扩张开来,从马邑到河东,从弘农至凉州,从雕阴郡至益州,大片的领土纷纷归于一统。 西北也只有灵武的李道宗,河套地区的梁师都两个势力还在苟延残喘,窦建德据有山东,河北,萧铣则领有江表,杜伏威则活动在两淮东部地区,林士弘依旧龟缩于山南。 大致上,经过近六年的战事,李破终于削平李渊,一跃成为诸侯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个。 整个隋末乱世又朝着大一统走近了一步,所谓分久必合,从商周开始,中原战乱再是激烈残酷,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因为前人们已经将这方天地化为了一个整体,人们也认同这一点。 不管谁强大了,追求的都是大一统的帝国,而非是各自苟安。 前方获得的军事胜利越重要,体现在朝堂上的效果越为明显,这一次大捷和之前的几次都不同,因为益州一旦到手,也就意味着巴蜀之战基本结束了。 成都平原和汉中平原是巴蜀成为天府之国的先决条件,是八百里秦川最重要的补充,至于夔州等地,则是连接荆襄的通道,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萧铣可以据此入蜀,蜀中也可以由此出击荆襄。 益州南边的山岭地区,则是南蛮聚居之所在,经过几次参与到平地人的战争中的惨痛打击,估计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益州了。 朝臣对此自然很是振奋,李渊在关西的痕迹正在急速淡去,新皇在政治军事上的表现都极大的鼓舞了人心。 随后李破传诏,拜李靖为益州总管,张伦为行军总管,宇文镬为行军副总管,与梁州总管李武一道,剿除乱匪,逆臣,安抚蜀中各地臣民人心。 各处降人可以甄别任用,只需事后报于朝廷得知,最重要的还是那一条,务必保证今年春耕的进行。 而有了益州做后盾,入蜀大军不再有断粮之忧,休整一段时日,便可进兵夔州了。 尤其让李破感到轻松的是,入蜀之中,收服降俘数万众,尤其是沱水一战,李孝恭几近全军覆没,一次便有降军三四万人。 破刘弘基,又降一两万人…… 所以也就不用再派援军入蜀了,整编降军就地任用,显然比派遣援军更为划算,只是短时间内战斗力无法保证而已。 而且他那老丈人在此战当中名声鹊起,着实是一件大大的喜讯。 以后给李靖加担子,也就没人会说什么了,而且李靖曾在地方上任职多年,有着丰富的治理地方的经验,政军两样都是好手,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 这样一来,战时可用之为帅,闲时可治理地方,多好的老黄牛,不用白不用嘛,你说他当年怎么就想不开跑回长安了呢,不然跟着一路走下来,不定……嗯,就没他李破什么事了呢。 不管怎么说,老丈人能干是件好事,足可以交付一些重担而不虞有他。 ……………………………… 二月间,蜀中捷报传来没几天,西北方向的探报传了回来。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突厥人没再闹什么幺蛾子,他们启程北返了,路过灵武地区的时候,还在灵州城下劝降了一下李道宗。 此时安乐被屠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在灵武地区,李道宗哪敢出城跟草原野人攀谈,只是严令灵州各处城池紧闭城门,不得放突厥人入城。 突厥人大怒,骂骂咧咧了一阵,又转头威胁李道宗送些粮草给他们,不然就要如何如何。 可他们说的越多,李道宗心中越是安稳,突厥崽子人不少,如今在西北地界,没人能跟他们在平地上较量,可他们肯定攻不进灵州城来,而且瞧他们那个样子就晓得,哪像是要开战的模样?倒像是拦路勒索钱财的无赖儿。 果然,突厥人在城下像鬣狗一样流着口水逡巡了两天,便成群结队的向北走了。 灵州很快恢复了平静,安乐被屠城的消息也迅速得到了证实,于是西北哗然,大家众口一词的唾弃着突厥人的残暴和无信。 第885章大捷(二) 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进行了一场在突厥人中史无前例的军事游行。 从突厥人的圣山脚下启程,经榆林进入朔方郡,过五原进入长城,然后停顿在弘化北部,接着退回到五原转而向西,到安乐过冬。 开春之后,便又北上经灵武向北,转而向东经河套地区回去草原。 这一路几千里,围着河套以及河套南部的沙漠戈壁绕了整整一个大圈,除了向灵武以及凉州各族的人们宣示了一下突厥人的残暴之外,并没有取得任何的收获。 阿史那求罗回到草原后,遣散了部众,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即去王庭请罪,在王庭他受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严厉斥责。 一些之前还在赞扬他的勇武的贵族也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西方汗阿史那求罗靠着击败射匮可汗而获得的声望遭到了重大的打击。 阿史那求罗终于意识到东方汗在王庭的势力正急速蹿升当中,于是他安静的离开了王庭,并没有争辩什么。 因为他明白,可汗是需要他来制衡东方汗阿史那多闻的,所以根本不用着急,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力和一起反而比之前更牢靠了。 这就是父汗所说的智慧吗?阿史那求罗在回去汗帐的路上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笑了起来。 可实际上则是,突厥的西方部众确实已经来到了最为虚弱的时节,他们甚至已经不足以再发动一次中等规模的战争了。 随着这次南征,一些部族首领对西方汗阿史那求罗也有了不满,认为他和他的父亲始毕可汗一样,只会带领他们去打仗,却从不关心部众的死活,远不如启民可汗那样仁慈。 怨言就像瘟疫一样在不停的传播,削弱着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的统治基础,此次南征对他的伤害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 而在南边,他也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梁师都死了,安乐被屠,梁师都的部属们纷纷自立为王,一瞬间从河南地到灵武东部,南部的一些地方就冒出了不少的古怪王号出来。 固守灵州多年的李道宗在等突厥人走没了影之后,召集各处的守将们到灵州商议大家的未来。 在梁师都身死的现在,李道宗因李渊败亡而削弱的威望再次得到了巩固,大家还是愿意听一听他的声音的。 之前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梁师都,郭子和降李渊的时候,李道宗任灵州总管初掌灵武,梁师都进犯甚急,他也得不到太多来自后方的帮助,还要提防薛举北进,形势一度险恶。 那会他还想着联合郭子和来对抗梁师都,正巧李渊也派独孤怀恩出使突厥,让灵武这支孤悬在外的孤军有了希望。 可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坏消息,阿史那杨环成为了突厥可汗,独孤怀恩狼狈南归,还把陈叔达给丢在了突厥,削鼻割耳,很是被羞辱了一番,自此再也不能指望突厥什么了。 接着郭子和便被突厥人剿灭,于是在西北,梁师都势力大张,没了外援,之后李道宗只能率军与梁师都尽力周旋。 好在梁师都并不是什么英明的人物,他的部下们也尽多蠢物,每战必败成了他们的代名词,灵武是越守越稳,逐渐将梁师都的势力赶出了灵武地区。 此时外部的战略环境也起了变化,李世民大破薛仁杲,一下便稳住了西北局面,只有梁师都依仗着突厥威势还在兴风作浪,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已呈苟延残喘之势。 西北的局势一直在变化,李轨死了,屈突通的大军一直都在,却丝毫没有进军西北的意图。 这个李道宗能够理解,西北荒芜之地,取之无用嘛。 可他的部下们不管这些,于是一直不能彻底击溃梁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人投靠了过去。 一直到如今,李渊殁了,梁师都被突厥人杀了,形势几乎是一下就明了了起来。 李道宗很多的部下其实都一直想着能驱逐梁师都,占据河南地,如此大家才能在西北站稳脚跟。 当然了,李道宗是不太同意的,他出身陇西李氏,陈叔达被人削鼻割耳,他若是去了突厥,估计下场还不如陈叔达呢。 而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就去经营河南地,那纯属是找死,像梁师都就被人像狗一样给杀了,看来是没怎么打点好,顿时便绝了某些人的心思。 灵武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抒发着自己的意见和感慨。 西北风云变幻,从奴贼白瑜娑开始一直到郭子和,梁师都陆续被杀,西北豪杰凋零的速度不比中原那边差了半分。 说着说着众人后背渐渐发凉,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纷纷坠落马下,关西也已经换了主人,灵州如无根之萍,浮在突厥和关西之间,即便来年无人攻打,怕是也难以为继了。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李道宗,都想让他拿个主意出来。 就和蜀中的情况差不多,选择就那么几条,投靠突厥现在看来是十分的不靠谱,降了李定安又不太甘心,很多人其实想让李道宗自立为王,可现实又不太允许。 ………………………………………… 大唐元贞元年二月中,伪唐灵州总管李道宗降唐,并自请入朝参见新皇,西北终于有了最后一块拼图,一下便完整了起来。 李破怎么也没想到,西北会在平定中原之前陆续归入治下,并迅速平静了下来,可以说突厥人帮了他一个大忙,不然梁师都还在那边乱窜,李道宗等人靠着多年以来攒下的那口气,怎么也不会在这会归降。 与凉州那边的情形相似,多少有些鸡肋的感觉。 灵州位于黄河中上游地区,多沙漠戈壁,也有一些可以耕种的田地,盐池,是西北比较重要的产盐之地。 不管是凉州还是灵州,它们对于中原而言,其实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凉州通西域,又紧挨高地,控制住了这里,基本上也就控制了河西走廊,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先决之地。 而且凉州还有着比较广阔的草场,凉州马场在前隋是三大马场之一。 所以说凉州是中原王朝必争之地,失去了这里,西京长安就不会安稳,帝王也就不敢将自己的都城设在关西,同时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经营西域的资格,帝王功业顿时暗淡了许多。 至于灵州,则是河西走廊必要的补充,同时它也联通草原,更为重要的是河套地域就在它的旁边,那同样是中原王朝养马之所在。 有了榆林马场,将河套地区置于治下,不但能够牧马于此,使中原不缺良马,而且还能有效的削弱北方诸胡的实力,因为那里是草原重要的产粮区。 如今那里争夺的并不激烈,是因为中原的移民们还没有将那里的潜力开发出来,而短视的草原帝国从来不会开发任何地方,他们只会凭借着弯刀和战马去烧杀抢掠,坐享其成。 有着如此重要的战略意义,收回来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时节不太对,新兴的大唐还无暇去经营西北,无论是灵州还是凉州,对中原统一大业都没什么帮助,反而需要关西的支撑。 好在蜀中渐安,不然的话今年的裤腰带又要勒紧一圈,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李破在太极殿中默默的想着。 不过话说回来了,到嘴的肉虽然味道淡了些,却是一定要吃下去的,西北一旦安定下来,大唐的战略环境便得到了极大的改观,没有了任何的后顾之忧。 李破十分确信,今年将翻开新的一页……按照封德彝的说法,在一两年间便能扫平中原,也不知道他预言的准不准? 再就是灵州总管李道宗,他是李渊堂侄,李破问了问臣下,此人年仅二十出头,竟然在灵州总管的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了。 除了佩服李渊是真敢用人之外,李道宗好像也并没有辜负了叔父的信任,在灵州总管任上做的有声有色,几乎以一支孤军之势在西北支撑了数载,并连破梁师都,让其始终无法威胁到关西。 比起已成阶下囚的李孝恭来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那是不是说,应该忌惮一下呢? 请求入朝参见……依照中书侍郎萧禹的说法就是,请降之心甚诚,可抚其人,为陇西李氏之表率。 萧禹是真敢说话,这个不得不佩服一下,温彦博号称敢言,也不过是劝谏多了一些而已,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他还是比较谨慎的。 萧禹则不同,什么话都敢说上几句,好的坏的,从不管旁人感受,甚至也不顾自己的安危。 在陇西李氏降人上,他本应避嫌,可话就是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让人头一个反应就是其居心叵测,想要维护旧主亲族等等。 可你要知晓他的脾气秉性就会明白,人家纯粹是就事论事,碰上这事顺便就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而已。 不怪李渊少不了他,却又不愿用他。 第886章来使(一) 李道宗即降,李破随之下诏,晋兵部侍郎薛万彻为灵州总管。 这也是屈突通渐渐得到信任的结果,薛万钧可以另行任用了。 薛万钧无疑是皇帝近臣之一,他曾经任职过汉王府长史,司马等职,这样的潜邸旧人,受到重用是一定的了。 其人此去灵州,一是去稳住灵武局面,不能让梁师都残部有隙可乘,二来则是为将来收复河南地,以及攻拔吐谷浑等事做些准备。 其他人也推荐了一些人,可李破都不太满意,最终还是选择了薛万钧,这也正是如今灵州的尴尬之处。 不得不派遣心腹治之,可中原未曾一统,都还在用人之际,此时把薛万钧这样的人从兵部调开,实属无奈之举。 当然了,这对于薛万彻的仕途而言,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他一直跟随在李破身边,未曾远离,所以军功以及资历上都不如人意。 像他这样的皇帝近臣,是需要去地方上历练一番,积累官望以及为官资历或者是军功等,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同时灵州也是个能施展才能的地方,那里诸族杂居,临近突厥,匪患又多,不管哪一方面做好了,都能成为他之后升迁的资本。 …………………………………… 大体上来说,元贞二年的开局看上去很不错,关西的战略环境愈发稳固了起来,前秦故地基本在握,今年战事的重点终于可以明确下来了。 天下诸侯到了此时,也只剩下萧铣,窦建德与李破了,其余林士弘,杜伏威两人都已沦为无关大局的角色。 早年间乱纷纷的天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由于杨广暴政所引起的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起义其实早已结束,近些年的征伐大多都是诸侯割据导致的战祸而已。 今年的主战场应该是在河南,首当其冲的是窦建德还是萧铣,李破更倾向于后者,当然这也取决于他们谁先探头进入河南而已。 如今看上去萧铣要更冲动一些,兵力上好像也更加雄厚,现在还能号称带甲五十万的人只有萧铣一个。 雄厚的家底也正是他进军河南的底气所在,而且今年是他们最好的一次机会了,李破刚刚扫平李渊,在关西立足未稳,再加上一个冬天都在蜀中用兵。 不论是萧铣还是窦建德都大致认为,今年若能在河南与李破交兵,胜算极大,从这点看来,大家打的主意都差不多。 李破也不太愿意去江南水乡跟萧铣纠缠,或者去河北,山东追着窦建德跑,去年封德彝所献的战略虽然差劲至极,可战场的选择倒是没有大错。 用兵于河南,利于唐军作战,尤其是骑兵在河南战场将发挥出可怕的威力,就是不知道萧铣和窦建德会不会给这个机会了。 若能在河南一举击溃窦建德和萧铣的主力,那么天下归属便将不再有任何的悬念,而窦建德和萧铣是不是能合兵一同对敌,其实也是个疑问。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时隔数载,河南将再次成为了天下的焦点。 而河南战事一旦发生,洛阳就是重中之重,先得洛阳者,必占三分先机。 这也就是对唐军的不利之处了,想引窦建德,萧铣入河南,就不能轻易进兵围洛阳,王世恽在洛阳城中早就饿的受不了了,多次送书信给李破这个姻亲,想让他来接管洛阳的烂摊子。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年为了争夺洛阳的归属,先是杨玄感,后是李密和王世充两个,你来我往的攻伐了无数次,也死了无数的人。 都嚷嚷着什么得东都者便可得天下,实际上呢,不管是在城内城外,洛阳更像是一座坟墓,埋葬了英雄豪杰们的黄粱美梦。 如果世上真有神异的话,洛阳现在肯定冒着黑烟,有无数的鬼怪在洛阳上空盘旋不去,等着拉人入伙,根本不会有人们所说的半点皇者之气留存。 元贞二年的战略到了二月末尾的时候大致也就定了下来,而且因为李破身边人才渐多,战略上的考量也就更为周全灵活。 大家都觉着在六月之前,最好先观望一下窦建德和萧铣的动静,若他们无甚举动,正好借机休整一番。 去年时间太短,关西以及蜀中各郡县还有些残烬在燃烧,兵事刚过,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所以今年该出兵剿灭的就出兵剿灭,该安抚的就要安抚。 大规模的反抗已经不太可能出现,今年的事情偏于琐碎,算是战后收尾工作的延续,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今年春耕无碍的话,秋后关西和蜀中的地面上,估计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了。 这年月,能吃饱肚子才是正经事,之外再辅以政军上的一系列手段,人心自然而然也就会安定下来。 去年的后半年其实做的就很不错,军事上节节胜利,政治上在李破登基取得统治的合法性之后,也让关西人慢慢接受了下来。 西凉,灵州陆续归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势所趋的迹象很明显。 于是二月间,李破诏令李靖,张伦,宇文镬三人不需急着东进,最好是能将张镇州,柴绍牵制在蜀中即可。 若形势有变,尽可便宜行事,比如说柴绍联合张镇州率军主动出击,来攻益州,那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自然要做过一场,根本不需请命。 对于张伦和李靖的组合,其实军事上完全可以放手,两人能够通力协作,这世上能战胜他们的人恐怕不多,就怕李靖和张伦闹了别扭…… 这有没有可能发生?几率不高,可却不是不可能,李破很想把他们当中的一个给调回来,想想却也只能作罢。 此时调离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将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也许会让军中出现怨恨的声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驻扎在弘农,正枕戈待旦,亟待立功的步群等人也不会愿意有人突然出现,并跟他们抢功。 地盘越来越大,臣子们的派系越来越多,也就需要想的越来越周全,和当年那种手下一支大军,明令禁止的情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一种担忧,并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张伦和李靖有何隔阂,也没有上演争功的戏码,反而是他们在蜀中配合的很不错。 另外就是在京兆过了一冬的各部军旅皆已完成整编,除了薛万钧领三千人去灵州上任外,其余陆续开拔去潼关待命。 后又诏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为陕州剿抚大使,巡行于关西诸郡,剿除匪患,逆臣,顺便为设立折冲府之事做些准备。 其兄窦轨也已伤愈,正找着门路想要重新给新皇效力,于是也被召回朝廷,与兵部侍郎王庆一道,为驻扎于弘农,潼关的大军督运粮草。 再晋鸿胪寺卿唐俭继薛万钧之后接任兵部侍郎,主持设立折冲府之各项事宜。 李渊旧臣们纷纷被启用,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像扶风窦氏这样的家族,没能娶到长公主,让他们颇为失望,如今也才觉着新皇还是很照顾老乡的,虽然窦琮的扶风郡公被削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毕竟那是皇帝的老家,肯定不能封给外人嘛。 三月初,李破发明诏于治下各郡县,诏令各地太守加紧上报田土,户籍等事,并保证各郡春耕诸事。 这是李破的一贯风格,不管军事上有多少事需要准备,春耕秋收在他这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劝农使们则纷纷从长安出发,去往各地方督促农耕,也就是时局还不稳当,不然李破还想着兴修一些水利,或是修修前朝留下来的渠道什么的。 这些事需要征发一些民役,李破觉着此时不太合适,于是作罢。 ……………………………… 值得一提的是,二月末尾的时候,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使者经马邑来到了长安,来的还是李破的老朋友阿史那牡丹。 突厥可汗的使者的到来,让长安稍稍震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很多人都知道,皇帝跟突厥有着密切的来往。 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李破进了长安并且称帝,虽然还是诸侯,可却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统治合法性,初步拥有了同阿史那杨环平起平坐的资格。 如此也就不能再想当初那么随便了,先由还没有调任的鸿胪寺卿唐俭接待来使,再献上国书,以及阿史那杨环给李破写来的亲笔书信一封。 李破在两仪殿接见了阿史那牡丹,当年突厥可敦的近侍,如今已是正经的突厥大逻便,在王庭之中颇有威严。 李破的身份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天神之鞭已然成为了一个皇帝。 阿史那牡丹面容见老,其实她也才三十多岁,只不过在草原上的风沙吹袭之下,人总会老的快些。 那标志性的洪亮笑声也消失不见了,因为威严的两仪殿中,皇帝端坐于殿上,是不会容许任何人笑的那么猖狂的。 第887章来使(二) “一别多年,至尊容颜依旧,威仪却更胜从前,真是让人羡慕啊。” 见礼已毕,使节落座,阿史那牡丹捋着脸侧的狼尾笑道,和从前一样,话语中透着些随意和熟稔,只是笑声没那么大了而已。 殿中的人不多,起居郎薛元敬是不会缺席的,这是帝王接待外国使节的重要场合,正是记录帝王言行的最佳时机。 作为接待外国使节的主要官员,鸿胪寺卿唐俭必然在场,之外还有负责鸿胪寺文案记录的是鸿胪寺少卿陈叔兴,吴兴陈氏后人。 就这么几位,在皇帝接待突厥使节这件事上来说,已经算是很私密的场合了。 与在晋阳时一般,显示出李破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和突厥人往来,只是和当年不尽相同的是,当初突厥人大举南下与边塞军民种下了无数仇恨,和突厥人往来太多,于治政不利。 而今呢,他则是怕突厥来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不合适的言语,让他难堪倒是小事,若逼他做出一些不妥的承诺,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阿史那牡丹是启民可汗的女儿,又曾是阿史那杨环的贴身侍从,对南边的礼仪以及规矩都很熟悉,而且经过几次接触,他明白这是一位合格的使节。 当她察觉出可资利用的机会的时候,也许就会趁机发难,不可不防。 就像现在,她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之间的来往比人们想象中更加密切呢? 当然了,这些年他可从来没怕过突厥人,“可汗近来身体可还安好?你何必来羡慕于我呢?如今天下间又有谁能比你的主人更有威严?” 阿史那牡丹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努力的克制着才没有大笑出声,“可汗的身体很好,就是草原上的风有些冷,事情也很多,弄的她很烦恼,可惜草原上没有像您一样的人,不然可汗会轻松很多。 可汗也一直在惦记着您,我来之前便嘱咐我说,要告诉于您,当年的承诺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李破脸上笑意更盛,“我从没有怀疑过可汗会毁诺,就是拖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有点记不清可汗的许诺还有哪些没有兑现呢?” 有点打脸,当初阿史那杨环请李破率兵北上助其登上汗位,许诺的东西可是不老少,最后真正兑现的却是寥寥无几,尤其是竟然还想将女儿接回去…… 阿史那牡丹并不见窘迫,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我带来了可汗的祝福以及公主的嫁妆,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薛元敬和陈叔兴都在奋笔疾书,不敢漏掉哪怕一个字,而侍立在侧的唐俭心情则是波澜起伏。 他之前得李渊重用,又乃秦王李世民一党,李渊败亡之后,很是惶惶了一阵子,迁鸿胪寺卿,也果然没了多少实权。 不过他倒安心了下来,只要没有被削职为民,也没有被牵连入罪,那就还有起复的机会,尤其是他是晋阳人,和后来的很多人同属乡党,有着天然的优势。 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半年之后他即将调任兵部侍郎,在这之前还能接待突厥来使,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可以为他的宦途增加一些资历,比如今次做的好的话,以后突厥来人是不是就还会用他来接待呢? 而今皇帝和来使的对答他仔细聆听良久,心下才道了一声,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种充满了突厥风格的谈话了? 而皇帝和突厥的来往果然已非一日,来使与皇帝更是彷如故友,交谈起来词锋甚健,也不知当年至尊做了什么,才得突厥可汗许诺? 而且听上去至尊并不太满意……想来与突厥伽蓝公主结亲就是许诺中的一件,至今才算有了结果?可伽蓝公主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了啊。 唐俭有些晕,毕竟这年月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并不多见,尤其还是发生在两个如此尊贵的人物的身上,就更奇幻了一些。 当初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才会让突厥可汗将自己的女儿先送过来?想到此处,唐俭不由暗自咂舌,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 “当然不够……”李破声音略高,脸上依旧带着笑,可话语之中却没了多少温度,“陈年旧账也就算了,但去岁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数万众南来,难道是来打猎的? 我与可汗当年定下盟约,互不相犯,还曾派人去参加过可汗登位的盟会,这些年谨守盟约并未派遣一兵一卒去草原,可以说是可汗最忠诚的盟友。 可我得到了什么?突厥部众连年进犯马邑,还试图劝内附的突厥部族北归,因为可汗的原因,我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冒犯,只当是他们私自行事,可汗并不晓得。 如今呢?阿史那求罗,始毕可汗的儿子,他竟然敢来进攻于我,是得到了可汗的支持吗?那你来我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想向我解释可汗并不知情吗? 或者是不是说,可汗已经整理好了家务,开始想要惩罚那些伤害过突厥的人了?” 一连串的质问从皇帝嘴里冒出来,把唐俭吓了一跳,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依现在之局面,激怒突厥人可并非明智之举。 就像李渊派了独孤怀恩出使突厥失败,还让突厥人狠狠羞辱了一番,李渊也忍了下来,是李渊不愤怒吗?李渊怎么会不愤怒? 可最终还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不是李渊不想发作,而是和朝臣们商议之后才做出的不予理睬的决定。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不应该意气用事,这里需要把杨广翻出来,再践踏一遍。 唐俭的目光立即转向突厥来使,已经能够想象之后的情节,来使严词以对,然后演变成破口大骂,然后皇帝一怒之下,斩杀来使,于是突厥人大举来犯,两国交战,血流成河…… 好,他的想象力还真不错。 只是阿史那牡丹并没有动怒,只是收敛起了笑容,沉吟一阵便道:“阿史那求罗擅作主张,可汗确不知情。” 李破窒了窒,唐俭瞠目以对,这无赖耍的……竟让人有了不知该如何说话的感觉。 转眼阿史那牡丹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也稍露出了些尴尬,她是突厥来使,代表着的是突厥可汗的脸面,面皮还是比较值钱的。 “可汗命我来到您的面前,就是为了延续之前的约定,请您不要因为那些小事而动怒,我们之间的盟约是在天神的注视之下完成的,没有人能够背弃它。 如今可汗已经允许您娶她的女儿为妻,那么我们也就是亲戚了,您说亲戚之间还能有什么无法化解的冤仇呢?” 李破刚才被恶心了一下,这会却还是笑了起来,“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也怪不得可汗总是派你来见我。” 阿史那牡丹也被稍稍膈应了一下,以前相见你可不敢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嘴上却是笑道:“初见您是在马邑,再见已是晋阳,如今换了西京长安,拿我们突厥人的话来说,您的威名正在山川间回荡,终有一日会传遍整个天下,愿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此时李破终于警惕了起来,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他现在已经称帝于西京长安,可作为突厥帝国的主人,却还没必要派人来如此恭维于他,而且连续示弱所为哪般? 难道是突厥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李破瞄了瞄木桩子一样的唐俭,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合格的外交人才真的很难遇到啊。 派你去接待突厥来使,可不是让你去充门面,说场面话的,若不能探听到突厥使节的真正来意,却就将人带到了我的面前,你说你做的是什么狗屁鸿胪寺卿? 李破有些光火的想着,嘴上却也不慢,“感谢你的祝福,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想来天神也不愿看见他的鞭子变得黯淡无光,毫无用处,你说是不是?” 阿史那牡丹的笑容僵了僵,胸膛也急速起伏了两下,才又放松了下来,心里也是暗骂,都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牙尖嘴利的这么不饶人,真是有失体统。 李破此时可不管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就算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一定会嗤之以鼻,你个突厥人也配跟我谈体统?那马邑,雁门,以及安乐城中的百姓岂非死的很冤? 也没再容阿史那牡丹说话,李破摆了摆手朝伺候的宫人们示意,一边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还是那句突厥老话,只有朋友才会在一处饮酒,那就让我们先饮上几杯,再来进行朋友之间的交谈。” 能和皇帝做朋友,阿史那牡丹表示很高兴,心里也在琢磨着,也许喝些酒,之后的话题会更能容易交谈一些。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当年在马邑,晋阳的经历,最后得出结论,不管喝多少酒,眼前这位皇帝都不是那种轻易能够就范的人物。 初初的试探过后,她也明白了一件事,登基为帝的人和坐镇晋阳的汉王完全是两种生物,就像是狮子和狼的区别。 第888章来使(三)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史那牡丹曾在中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连她的名字都是因为洛阳牡丹而得名,所以她对中原官场的生态环境非常了解。 她见过文皇帝杨坚,也见过杨广,她的父亲是启民可汗,同时她一直也都是义成公主的贴身侍女。 所以不管是可汗还是皇帝,她都曾尽心侍奉过。 大人物那华丽的外表,犀利的言词,威严的气派都无法给她太大的压力,见惯英雄亦常人嘛。 当今世上,无论是突厥还是中原,都很缺乏像阿史那牡丹这样的人才,即便是精通汉话和突厥语两样的人,都很是稀少。 当然了,比后来还是要强许多,因为从魏晋以来,内附部族众多,加上与北方柔然,突厥交往日益频繁,胡风南渐的缘故,大家对北胡并不算陌生。 这些年阿史那牡丹接连南来,打交道的可不止李破一位,窦建德,梁师都,甚至是李轨她都见到过。 这些隋地北方的诸侯们,各个鹰顾狼视,雄心勃勃,相比之下,突厥人中的英雄豪杰在可汗的压制下,就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李破李定安属于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那一位,其他人不管装装样子,还是真心实意,对突厥大人都是毕恭毕敬,像李轨那样,即便不愿跟突厥打交道,却还是会刻意照顾突厥的脸面。 可她眼前这一位就不一样了,从他只有几千人的时候,就敢跟突厥挥舞他的爪子,连抓带挠,奋不顾身的跟突厥纠缠,如同生死仇敌一般。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最可恨也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能活到现在,活的好好的不说,还当了皇帝,作为突厥王族,她是不是应该羞愧一下呢? 突厥人痛恨那些伤害过他们的敌人,但当这个敌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很多突厥人反而又将其当做了英雄,被一个英雄所击败,显然比被鬣狗撕咬更容易为突厥人所接受。 所以天神之鞭的名声在草原上越传越广,很多人想要战胜他来彰显自己的武勇,比如说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而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了敬畏,比如说王庭中的大贵族们吗,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被天神之鞭抽打到身上。 这就是突厥人的思维模式,和南边的隋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隋人对敌人往往会极尽污蔑之能事,以激起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直到战胜对手之后,再重新塑造对手的形象,以此来拔高自己。 他们可真狡诈不是吗?相比之下,突厥人显然要厚道的多。 …………………………………… 作为突厥可汗的使者,阿史那牡丹一直努力保持着说话的分寸,和之前的几次相见一样,她都带着使命而来。 既要完成可汗的交托,又不能堕了可汗的威名,很艰难的一次行程,当然了,每次跟对方相见,交涉起来都不很容易。 尤其是突厥的家务事远没到整理好的那一天…… “使者有很多年没来过长安了?如今故地重游,感觉长安可有不同?” 早已准备好的酒菜陆续的送了上来,唐俭也已入座,并与阿史那牡丹不时交谈着,他对阿史那牡丹的来历做过了解,只是没那么充分而已。 此时皇帝正在打着鬼主意,招待客人就是他的职责所在了,总不能让使节感觉受到了冷落。 他还不晓得,皇帝对他已经产生了些不满,还在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皇帝和使者其实都不很在意这些。 他们是一种人,都很务实,看重的也只有利益,对两国之交往都有着清晰而独特的认知,常年朝堂上为官的唐俭与他们格格不入,如果换成是千里之外的宇文歆,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当然了,阿史那牡丹并不介意敷衍一下这位鸿胪寺卿。 也是在突厥王庭之中见过了太多粗鲁,残暴的突厥贵族,所以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的唐俭给她的印象很好,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远比面对那位皇帝要轻松愉快的多。 可以说,中原文明塑造出来的人物有着这年月无法形容的优势,任何外族人来到这里,几乎都会被打动,甚至是同化进来,这是任何战争都无法做到的。 “那时还小,记&gt;&gt; 得的事情不算很多,只记得那年秋狩,文皇帝率众臣行猎于兽苑,晋王射下了一只鹰隼,众人皆赞,多言其武勇,只公主怜那鹰隼伤了羽翼,不能尽情翱翔。 于是便央着晋王救下了它,并用数月时间悉心照料,待其养好了伤,便放其归巢了,文皇帝赞其仁慈有度。 不想长安人家多以为皇帝喜欢豢养鹰犬,于是争相仿效,一时间城外的鸟雀便遭了殃,各家闲居子弟多以架鹰走狗为乐,却是惹恼了文献皇后,先是令公主默写佛经千遍,以赎其罪。 后又令大臣们将鸟雀都放了,并祭祀了一次神明,以昭告天下,皇家并无豢养鹰犬之恶习……” 说到这里她还煞有介事的叹息了一声,并做向往状道:“那时长安城的主人们啊,仁慈而又智慧,能够追随他们,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边的皇帝已是抚掌而笑,“真是一个好故事……就是不知此时可汗在突厥又豢养了多少鹰犬呢?” 他好像是上瘾了,照着人家的脸皮猛抽,阿史那牡丹的软肋清清楚楚的就摆在那里,她与公主多年相伴,既为主仆,又如姊妹,最是听不得旁人说公主什么,于是她便被戳的很痛,不由勃然变色,可一如当年,那边立即递了台阶过来。 “可汗当年只是公主,独孤皇后自然要教导以仁慈,若是晓得她日后会成为突厥可汗,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为君王者,唯恐鹰犬不够众多,爪牙不够锋利,若无众人相助,岂不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我想……当时的晋王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是他当了皇帝,可后来他忘记了这些,所以众人远离,不愿侍奉于他……于是如今长安的主人也就成了我啊。” 和许多人一样,阿史那牡丹被他的歪理给镇住了,不但火气没了,而且半天没说出话来,连旁边的起居郎薛元敬都顿住了笔,觉着这段应该好好修饰一下才行。 唐俭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使者,又瞄了瞄皇帝,觉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说起杨广,好像不太妥当,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有多鬼,人家一旦察觉出了阿史那牡丹有所求,不出意外的先就想到了杨广,当年的晋王可不就是杨广那厮? 阿史那杨环并非独孤皇后之女,什么写佛经,什么祭祀,估计多半都是编的,那提到杨广又是为什么呢? 之前有些不知所谓的人想要给杨广翻案,另上尊号,李破没搭理,如今阿史那牡丹来了,如果提出这个要求,他会很难回复,一旦拒绝,人家不一定会生气,即便生气了也不算什么,难道还想在这里发什么突厥大逻便的威风?那是做梦。 就怕她提出另外一个更加难以应对的要求出来,以一个请求来给另外一个请求做铺垫,很正常的逻辑陷阱。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路堵死再说,差不多就是在说我和李渊一样,很不喜欢杨广,关于他的任何事情,请免开尊口。 阿史那牡丹则在暗自咬牙,可汗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他只刚刚提了一下晋王,这位便已经说起了隋帝的不是。 如果她再强行提出请求,那就是她的不对了,话语间的交锋,顷刻间胜负已分,不需要多做纠缠了。 酒菜已经齐备,李破率先举杯道:“使者为朕带来了喜讯,同时也带来了可汗的善意,朕在这里祝你我两家能气运长存,邦盟永固。” 一杯饮尽,阿史那牡丹立即回敬,好话也是张嘴就来,不比李破差了,几轮过后,阿史那牡丹的笑声渐渐高了起来,显示她情绪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先问起了萧皇后的近况,这个不用李破来回答,唐俭就照实说了,阿史那牡丹略略听了,也不知真假,过后还要去见一见萧皇后……其实可汗担心的是被那个家伙给摆弄了。 当然了,可汗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注意些分寸,别把人弄进宫里去成了妃嫔,可汗就不打算在此事上较真了。 所以听了唐俭的叙说,其实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出现最糟糕的情形,不然她还得想办法让好色的天神之鞭别做的太过火,赶紧送了萧皇后出宫。 接着李破也不示弱,立即问起了突厥的家务事,表示如果可汗需要帮忙的话,他会像当年一样,去为可汗斩杀那些不愿听候可汗吩咐的家伙,即便是东西可汗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例外,这事他熟,以前就干过一次呢…… 阿史那牡丹严词拒绝了他那无耻的建议,表示东西可汗都很强大,也很听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攻打他们的。 第888章来使(三)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史那牡丹曾在中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连她的名字都是因为洛阳牡丹而得名,所以她对中原官场的生态环境非常了解。 她见过文皇帝杨坚,也见过杨广,她的父亲是启民可汗,同时她一直也都是义成公主的贴身侍女。 所以不管是可汗还是皇帝,她都曾尽心侍奉过。 大人物那华丽的外表,犀利的言词,威严的气派都无法给她太大的压力,见惯英雄亦常人嘛。 当今世上,无论是突厥还是中原,都很缺乏像阿史那牡丹这样的人才,即便是精通汉话和突厥语两样的人,都很是稀少。 当然了,比后来还是要强许多,因为从魏晋以来,内附部族众多,加上与北方柔然,突厥交往日益频繁,胡风南渐的缘故,大家对北胡并不算陌生。 这些年阿史那牡丹接连南来,打交道的可不止李破一位,窦建德,梁师都,甚至是李轨她都见到过。 这些隋地北方的诸侯们,各个鹰顾狼视,雄心勃勃,相比之下,突厥人中的英雄豪杰在可汗的压制下,就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李破李定安属于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那一位,其他人不管装装样子,还是真心实意,对突厥大人都是毕恭毕敬,像李轨那样,即便不愿跟突厥打交道,却还是会刻意照顾突厥的脸面。 可她眼前这一位就不一样了,从他只有几千人的时候,就敢跟突厥挥舞他的爪子,连抓带挠,奋不顾身的跟突厥纠缠,如同生死仇敌一般。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最可恨也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竟然能活到现在,活的好好的不说,还当了皇帝,作为突厥王族,她是不是应该羞愧一下呢? 突厥人痛恨那些伤害过他们的敌人,但当这个敌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很多突厥人反而又将其当做了英雄,被一个英雄所击败,显然比被鬣狗撕咬更容易为突厥人所接受。 所以天神之鞭的名声在草原上越传越广,很多人想要战胜他来彰显自己的武勇,比如说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而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了敬畏,比如说王庭中的大贵族们吗,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被天神之鞭抽打到身上。 这就是突厥人的思维模式,和南边的隋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隋人对敌人往往会极尽污蔑之能事,以激起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直到战胜对手之后,再重新塑造对手的形象,以此来拔高自己。 他们可真狡诈不是吗?相比之下,突厥人显然要厚道的多。 …………………………………… 作为突厥可汗的使者,阿史那牡丹一直努力保持着说话的分寸,和之前的几次相见一样,她都带着使命而来。 既要完成可汗的交托,又不能堕了可汗的威名,很艰难的一次行程,当然了,每次跟对方相见,交涉起来都不很容易。 尤其是突厥的家务事远没到整理好的那一天…… “使者有很多年没来过长安了?如今故地重游,感觉长安可有不同?” 早已准备好的酒菜陆续的送了上来,唐俭也已入座,并与阿史那牡丹不时交谈着,他对阿史那牡丹的来历做过了解,只是没那么充分而已。 此时皇帝正在打着鬼主意,招待客人就是他的职责所在了,总不能让使节感觉受到了冷落。 他还不晓得,皇帝对他已经产生了些不满,还在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皇帝和使者其实都不很在意这些。 他们是一种人,都很务实,看重的也只有利益,对两国之交往都有着清晰而独特的认知,常年朝堂上为官的唐俭与他们格格不入,如果换成是千里之外的宇文歆,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当然了,阿史那牡丹并不介意敷衍一下这位鸿胪寺卿。 也是在突厥王庭之中见过了太多粗鲁,残暴的突厥贵族,所以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的唐俭给她的印象很好,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远比面对那位皇帝要轻松愉快的多。 可以说,中原文明塑造出来的人物有着这年月无法形容的优势,任何外族人来到这里,几乎都会被打动,甚至是同化进来,这是任何战争都无法做到的。 “那时还小,记&gt;&gt; 得的事情不算很多,只记得那年秋狩,文皇帝率众臣行猎于兽苑,晋王射下了一只鹰隼,众人皆赞,多言其武勇,只公主怜那鹰隼伤了羽翼,不能尽情翱翔。 于是便央着晋王救下了它,并用数月时间悉心照料,待其养好了伤,便放其归巢了,文皇帝赞其仁慈有度。 不想长安人家多以为皇帝喜欢豢养鹰犬,于是争相仿效,一时间城外的鸟雀便遭了殃,各家闲居子弟多以架鹰走狗为乐,却是惹恼了文献皇后,先是令公主默写佛经千遍,以赎其罪。 后又令大臣们将鸟雀都放了,并祭祀了一次神明,以昭告天下,皇家并无豢养鹰犬之恶习……” 说到这里她还煞有介事的叹息了一声,并做向往状道:“那时长安城的主人们啊,仁慈而又智慧,能够追随他们,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边的皇帝已是抚掌而笑,“真是一个好故事……就是不知此时可汗在突厥又豢养了多少鹰犬呢?” 他好像是上瘾了,照着人家的脸皮猛抽,阿史那牡丹的软肋清清楚楚的就摆在那里,她与公主多年相伴,既为主仆,又如姊妹,最是听不得旁人说公主什么,于是她便被戳的很痛,不由勃然变色,可一如当年,那边立即递了台阶过来。 “可汗当年只是公主,独孤皇后自然要教导以仁慈,若是晓得她日后会成为突厥可汗,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为君王者,唯恐鹰犬不够众多,爪牙不够锋利,若无众人相助,岂不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我想……当时的晋王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是他当了皇帝,可后来他忘记了这些,所以众人远离,不愿侍奉于他……于是如今长安的主人也就成了我啊。” 和许多人一样,阿史那牡丹被他的歪理给镇住了,不但火气没了,而且半天没说出话来,连旁边的起居郎薛元敬都顿住了笔,觉着这段应该好好修饰一下才行。 唐俭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使者,又瞄了瞄皇帝,觉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说起杨广,好像不太妥当,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有多鬼,人家一旦察觉出了阿史那牡丹有所求,不出意外的先就想到了杨广,当年的晋王可不就是杨广那厮? 阿史那杨环并非独孤皇后之女,什么写佛经,什么祭祀,估计多半都是编的,那提到杨广又是为什么呢? 之前有些不知所谓的人想要给杨广翻案,另上尊号,李破没搭理,如今阿史那牡丹来了,如果提出这个要求,他会很难回复,一旦拒绝,人家不一定会生气,即便生气了也不算什么,难道还想在这里发什么突厥大逻便的威风?那是做梦。 就怕她提出另外一个更加难以应对的要求出来,以一个请求来给另外一个请求做铺垫,很正常的逻辑陷阱。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路堵死再说,差不多就是在说我和李渊一样,很不喜欢杨广,关于他的任何事情,请免开尊口。 阿史那牡丹则在暗自咬牙,可汗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他只刚刚提了一下晋王,这位便已经说起了隋帝的不是。 如果她再强行提出请求,那就是她的不对了,话语间的交锋,顷刻间胜负已分,不需要多做纠缠了。 酒菜已经齐备,李破率先举杯道:“使者为朕带来了喜讯,同时也带来了可汗的善意,朕在这里祝你我两家能气运长存,邦盟永固。” 一杯饮尽,阿史那牡丹立即回敬,好话也是张嘴就来,不比李破差了,几轮过后,阿史那牡丹的笑声渐渐高了起来,显示她情绪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先问起了萧皇后的近况,这个不用李破来回答,唐俭就照实说了,阿史那牡丹略略听了,也不知真假,过后还要去见一见萧皇后……其实可汗担心的是被那个家伙给摆弄了。 当然了,可汗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注意些分寸,别把人弄进宫里去成了妃嫔,可汗就不打算在此事上较真了。 所以听了唐俭的叙说,其实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出现最糟糕的情形,不然她还得想办法让好色的天神之鞭别做的太过火,赶紧送了萧皇后出宫。 接着李破也不示弱,立即问起了突厥的家务事,表示如果可汗需要帮忙的话,他会像当年一样,去为可汗斩杀那些不愿听候可汗吩咐的家伙,即便是东西可汗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例外,这事他熟,以前就干过一次呢…… 阿史那牡丹严词拒绝了他那无耻的建议,表示东西可汗都很强大,也很听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攻打他们的。 第889章来使(四) 李破让阿史那牡丹再考虑一下,毕竟西方汗才刚违抗了可汗的意愿,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好像也越来越强大了。 一个虚弱且不听话的西方汗,一个实力渐涨的东方汗,真的不需要天神之鞭去抽打他们一下吗? 李破言辞委婉的劝说着,阿史那牡丹听的都有些心动了,心下暗道着这个提议回去可以跟可汗说一下。 接着便警醒了过来,他对突厥的局势很熟悉啊……王庭中那些愚蠢而又贪婪的家伙们,也不知收取了多少好处。 对于突厥而言这些并不出奇,不管是东西两个小可汗,还是各个分散在草原上的大型部落,在王庭中都有着为自己说话的人。 反过来王庭中的贵族们收取着各部的供奉,来保持自己的强大,以及对各部的影响力,而这些又会影响到他在王庭中所拥有的权力,这是一个相互支撑的政治生态,并不能只以贿赂之类的字眼来概括其行为。 突厥可汗是贵族们的首领,其实同样适用于这些规则,王庭直属的部族,就是可汗的鹰犬,只要他们保持强大,可汗的权力就不会旁落。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在王庭中找到为自己说话的人,只看你能付出些什么给他们,无疑天神之鞭有很多东西能够给予他人。 假以时日的话,王庭中的大贵族会以能跟天神之鞭,南方大可汗牵扯上关系为荣的,而且这一天好像并不遥远。 比如说他阿史那牡丹,便能从中得到很多……王庭中有十六位大逻便。 突厥三大罗,哥利达官,贺兰苏尼阕,科罗缀,皆以阿史那子孙充任,显贵于突厥,实际上呢,他们并无实职,大多都是突厥中很著名的贵族,或者是有功于可汗者升任。 除了帮助可汗稳定突厥各部之外,还可参与突厥朝政,当然了,只是给予可汗建议,并无实权。 战时他们中间一些人,主要是贺兰苏尼阕是有领兵出征的职责的,如果非要具体描述一下的话,他们更像是宰相的影子。 他们在突厥贵族中间有着颇为广泛的影响力,还可以在突厥可汗面前进言,很多人喜欢讨好并贿赂他们,因为性价比非常的高。 而他们再进一步便可称汗,成为真正的宰相或者是突厥诸侯,像阿史那多闻就是由哥利达官而进突利汗。 阿史那牡丹便是科罗缀,因跟随可汗多年,又有拥立之功而晋显位,这些年因为突厥内乱丛生,她东南西北走了不少的地方,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见识和功劳,可却因为是女人,一直无法得到实职。 若非如此的话,她其实更愿意去做吐屯,而非是什么大逻便。 …………………………………… 酒过三巡,菜也用了一些,阿史那牡丹重又挑起了一个话题。 “前两年您曾派宇文总管去王庭,欲与我突厥行边市互易之事,当时草原之上还有一些背弃了王庭的贼人需要惩罚,路途上并不安宁。 您要知道,可汗是非常欢迎商旅来到突厥进行交易的,可如果有人将他们当做了猎物,恐怕会伤害我们之间的信任和情谊,所以可汗并没有允诺什么。 现在草原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可汗觉得大利城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如在那里建立一座边市,两国的商旅可以在那里互通有无,您觉得可行吗?”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自己不会卖给突厥人刀枪弓弩,突厥人恐怕也不会将战马牵到大利城来售卖。 可如果边市建起来的话,对两国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一来可以缓和边境的局势,商人往来于道途之上,互通的可不止有无,还有一些约定和默契在里面,只要商旅不绝,那有很多事情就可以相互商量来解决。 二来呢,南边的人们缺少耕牛,和各种皮毛,从北边可以获得一些,是好事来着,突厥人也不是无利可图,他们需要些盐茶和工具,嗯,不用列举了,南边的产出不是草原牧族可以比拟的,边境整个放开的话,足可以制造巨额的贸易顺差。 三呢大家都需要人口,大唐更为迫切一些,实际上就是大批的奴隶,可以稍稍代替官府的劳役,可奴隶贸易会带来很多问题,晋末战乱的前车之鉴不远,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好处不少,不用一一列举,可弊端也有很多,相互通商的同时,刺探对方国情的事情会因为双方国力的强弱而有所抬头,比如并代两州的官吏和贵族们,暗中投靠突厥的就有不少。 而商人重利,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买卖的,这一条同样适用于突厥人。 突厥人在这个时候提出互易,背后的原因要查探清楚,代州总管宇文歆前些年热衷于此,是想尽快让代州繁荣起来,同时他也是借助突厥南向而定中原这一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近两年之所以偃旗息鼓,是因为两边的主人都对此没多大的兴趣,而今看来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几乎可以肯定,之后宇文歆一定会跳出来为开通边市而发声。 突厥那边驻守于大利城的大逻便阿史那罗恒同样也会想要从中牟利,有他们在的话,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开通边市的障碍几乎就小了一多半。 只稍稍沉吟,李破便点头道:“朋友之间互通有无乃是常理,还可增加我们之间的情谊,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我听说突厥也在跟窦建德交往,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阿史那牡丹没怎么犹豫便笑道:“窦建德对可汗非常恭敬,常常派人来请求突厥的帮助,盛情难却之下,可汗允许突利汗与之交往,这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事情。” 李破也笑了起来,“与窦建德交往的可不止突利汗……那些倒也无关紧要,只是我想问一问可汗,如果我要扫平河北,突厥会不会帮助窦建德来与我交战呢?” 阿史那牡丹道:“您对突厥那样的了解,应该知道不管是颉利汗,还是突利汗,他们像南边的诸侯一样,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如果有一天您去攻打窦建德,那里会不会出现突厥勇士都是突利汗的决定,我想这并不应该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您说对吗?” 李破听的很别扭,心下暗道了一声无耻,嘴上却追问道:“那是不是说,可汗也并不在意我去抽打一番突利汗是吗? 就像这次阿史那求罗率领部众南来,如果我杀了他的话,可汗是会高兴呢还是会为阿史那求罗报仇?” 阿史那牡丹也被恶心了一下,暗道了一声吹牛,“如果他们那样容易便会被人所杀的话,我想他们并不适合汗王的位置,不如让别人来坐一坐。 当然了,可汗也会非常高兴有人能铲除那些软弱无能的人,您不用担心报复,就像当年您置阿史那埃利弗于死地,可汗不是一样遵守承诺将女儿嫁给了您吗?” 我可没杀什么狗屁的阿史那埃利弗,李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而且在这里谈论突厥东西可汗的生死,确实也有吹牛皮的嫌疑,不怪对方回的硬邦邦的,一副你去杀给我瞧瞧的样子。 虽然大家的话说的并不好听,估计对方的肚皮已经快被他气爆了,可他还是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一些东西。 窦建德应该和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联系的更为紧密一些,到底会不会像梁师都一样成为突厥在南边的代言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破暗自摇头,突厥的东西两个诸侯对王庭到底有着多大的威胁,又真的有那么大的自主权吗?这些都需要刺探一下才能晓得。 如果真的相信了这个女人嘴里的话,才是真的愚蠢至极,作为突厥汗国的可汗,谁又会希望自己的邻居强大起来呢? 梁师都死了,也许窦建德会更受突厥人看重,那么他身边出现一些什么突厥勇士之类的家伙,倒是不稀奇了。 稍稍琢磨了一下,李破硬生生的又将话题拽了回来,“回去告诉可汗,我非常乐意在大利城建立边市,那会成为我们情谊的最好见证。” 阿史那牡丹一下轻松了许多,此次南来,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天神之鞭,她身上背负的使命可不止一个两个。 可汗并不希望看到隋地重新归于一个主人的统治之下,所以颉利汗率军南下是得到王庭默许的事情……就是刚才所说的窦建德,也会得到王庭的支持。 南边的战乱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眼前这位占据了长安的皇帝到底强大到了什么程度,长安城中有没有人想为突厥效力,等等等等,都需要她来探查。 而与李定安盟好,安抚其心,也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是那句话,突厥的家务事远没到整理好的时候。 始毕可汗南征的惨痛后果正在持续的影响着突厥,让它不停的失血,比如说去年冬天草原部分地方下了大雪,很多部落便消失在了草原之上。 不是他们无法克服艰难的困境,而是因为他们太虚弱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890章来使(五)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始毕可汗南征留下了诸多后遗症。 突厥有了女主人,射匮可汗东征等其实都是这些后遗症所造成的恶果,可王庭中的贵族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依旧在王庭内外耍弄着诸多的把戏,争夺着权力和财富。 因为失去了西域的缘故,贵族们变得不那么富裕了,于是很多人又在嚷嚷着进军西域,打着的却是让东西突厥重新归为一家的旗号。 可突利汗对西域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正在极力的争取想要和高句丽开战,趁着高氏虚弱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撕扯下来一些肥肉,比如说辽东城。 东西可汗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好像谁也不在乎突厥的未来在哪里。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众南来,阿史那牡丹从王庭启程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太多关于西方汗的消息。 本来她还在担心春天的时候,颉利汗会带人试图去攻打长安,那她来到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稍一不慎就会被人拿去祭旗,嗯,不管是突厥人还是隋人都有着这样的习惯,喜欢拿仇敌的血来鼓舞勇士们的士气。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去年黄鼠之年的时候阿史那求罗没有选择跟天神之鞭开战,那么今年春天,他的人马会变得虚弱很多,就更不会去招惹强大的敌人了。 其实她更怕的是李定安一怒之下,在春天里带人将西方汗围住并试图杀死他,那样一来,即便可汗约束,突厥也不会容忍这种耻辱,必定要全面开战。 那样一来对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不管天神之鞭是不是会被折断,反正王庭会产生一连串的动荡,所有人,包括可汗与她都会被置于危险之下。 突厥人的内讧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到底谁会在残酷的争斗中倒下,只有天神才会知道。 所幸天神没有睡着,最坏的情形并未发生。 当她到达马邑的时候,王庭的信使从后面追上来告诉她,西方汗带领着他的部下们北返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史那牡丹除了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之外,也在为阿史那求罗感到羞愧,曾经击败了射匮可汗的颉利汗,如今竟然不敢和敌人一战了吗? 西方汗的虚弱和阿史那多闻的强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根本上来说,这不怪阿史那求罗,失去了对西域的掌控,西方部众受到的影响一直在延续当中。 而东方部众的强大也只是相对而言,高句丽的衰弱,契丹,靺鞨等东方部族反复产生的叛乱也在考验着突利汗的才能。 前几年阿史那多闻率众击溃了室韦的南迁部族,让突利汗的信心大增,野心也随之而来,王庭中为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想对高句丽用兵,将辽东纳入掌中。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许还想做一做高句丽王......当年作为王庭四大直属部族之一,匍匐在可汗面前,忠心拥戴可汗登位的人,只在不到十年之间,便成了这副模样,突厥贵戚们的嘴脸还真是让人难以言说啊。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史那求罗的战略独走,一度让李破认为突厥国内已经安定了下来,要对外用兵来彰显突厥的威势了。 但实际上则是,突厥的内部争斗又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突厥可汗对小可汗的控制削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一个不慎,突厥可能就会像当年一样撕裂开来。 .................................... 两仪殿中,李破愈发安心,经过一次次的试探,以及互市这样的提议来看,突厥并没有与他为敌的意思,也没有全力的去支持窦建德。 那突厥为什么会如此?是经过几次南征之后,看不到任何收获,于是对南边失去了兴趣吗? 还是说他们并没有做好对外发动战争的准备? 这些猜测都需要更多更详细的情报来支持,只是有一点从来不用怀疑,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突厥人,绝对学不会什么谦恭和共利共赢,他们和华夏农耕民族天然互补,却又天然敌对。 草原民族向来都极具侵略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你交什么朋友,更多的则是想把你变成他们的奴仆,帮他们去****,牧养牛羊,就像当年他们为柔然人做的那些一样。 李破不再去胡乱猜测,也不去询问阿史那牡丹,因为那只会自取其辱,还得不到什么真话,何必呢?同样的阿史&gt;&gt; 那牡丹也不会来问他面临哪些困境。 聪明人交谈,总是默契的晓得哪里是谈话的边界...... 只是阿史那牡丹一杯一杯的喝起了中原的美酒,也许这是她南来最中意的东西之一,尤其是皇宫的藏酒,味道更是不同,于是喝的有些醉了,说话也就没了什么边界感。 “听闻至尊已有子嗣?” 说话还算清晰,只是眼神早已迷离,可李秀宁能装醉“骗过”李破,阿史那牡丹可不成,因为就算她醉了,不论李破还是唐俭也都不会认为她说的是醉话。 如果突厥汗国的使者是一个好酒的醉虫,那玩笑可就开大了,不过你要真这么认为,也许你就成了最大的玩笑。 这话不用皇帝来回答,唐俭便再次举杯道:“皇子殿下还在幼年,不宜与外人相见,若真有心......如今至尊也正在寻找有才德之人教导殿下开蒙读书,我看使者气度恢弘,见识广博,词锋便给,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不若留于此间,为皇子之师,又能增进两国之好,岂不美哉?后人谈起,定也是一桩佳话无疑。” 唐俭在对外交往的事情上并不合格,但当外国来使在皇帝面前明着谈论到皇帝子嗣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是要阻拦下来的。 臣下们谈论皇子都需谨慎,何况是外间来使?其中明显有着冒犯的意味,所以唐俭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了起来。 当然了,他所持的态度是皇帝的姿态所决定的,若李破全程好言好语,那作为臣下说话必行要更谄媚一些,反之亦然。 阿史那牡丹好像真的醉了,对唐俭所言没一点反应,只是笑道:“可汗向来喜欢孩儿,自从随启民可汗北去,到如今只得几个女儿......唉,毕生憾事啊...... 倒也有人想送孩儿予可汗......但我们草原有一句老话,狼不会养育牛羊的孩子,雄鹰也不会让鸟雀占据巢穴......” 那边唐俭已是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便戟指道:“大胆......此处岂是你口出狂言之地......” 那边李破笑着按了按手,让“暴怒”的唐俭坐下,嘴上却幽幽道:“我听说阿史那求罗的妻子身份贵重,美貌著于草原,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突利汗的长子据称颇为雄健,不如来为我牵马,作为天神之鞭,想来不会辱没了他?” 阿史那牡丹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桌上,就像互相在讨要对方珍宝,都肉痛的不行,显然不用武力是达不成各自的愿望了。 只是不等她说话,李破便继续道:“好了,让我们不要再说笑了,阿史那求罗不可能舍弃他的妻子,阿史那多闻也不可能让他的儿子来护卫我的安危。 那我的儿子又怎么会去王庭与可汗相见呢?因为可汗喜欢孩子吗?我的孩儿还很幼小,禁不起草原的寒风吹袭,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他的母亲都将十分悲伤,那样一来,也许将来就会有无数突厥人失去他们的孩儿。 我想可汗那么仁慈,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是吗?” 醉了的阿史那牡丹一下便清醒了过来,心里嘟囔了一声,失去孩儿的可不一定是突厥人呢。 她双手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脸上重又浮现出笑容,“您是唯一一位能这么多次拒绝可汗的提议的人,而且拒绝的总是那么有道理,为此我敬您一杯。” 李破心说,你应该再加上一句,拒绝了突厥可汗多次,还能活的这么好的人只有咱一个,别无分号。 这话听上去还有后续,并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之前的提议让他已经有些恼了,送质子与外国,对于一位君王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如果他同意了,几乎便等同于称臣于突厥,以当今的局面来看,造成的后果不一定有多严重,说不定还有人拍手叫好,可长远看来,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事情。 突厥人一定会得寸进尺,今天你送上质子,明天也许他就会叫你派兵听他驱使,而且年年的岁供你是给还是不给?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妥协,商量的问题,双方都还算冷静,是因为他们都还留着些余地,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对方翻脸而已。 显然阿史那牡丹也有着被拒绝的准备,一杯饮尽,便又道:“之前的话我们可以当做说笑,但是可汗确实膝下空虚,您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所以可汗希望您与伽蓝公主的第一个儿子,能够送去王庭......” 第890章来使(五)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始毕可汗南征留下了诸多后遗症。 突厥有了女主人,射匮可汗东征等其实都是这些后遗症所造成的恶果,可王庭中的贵族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依旧在王庭内外耍弄着诸多的把戏,争夺着权力和财富。 因为失去了西域的缘故,贵族们变得不那么富裕了,于是很多人又在嚷嚷着进军西域,打着的却是让东西突厥重新归为一家的旗号。 可突利汗对西域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正在极力的争取想要和高句丽开战,趁着高氏虚弱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撕扯下来一些肥肉,比如说辽东城。 东西可汗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好像谁也不在乎突厥的未来在哪里。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众南来,阿史那牡丹从王庭启程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太多关于西方汗的消息。 本来她还在担心春天的时候,颉利汗会带人试图去攻打长安,那她来到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稍一不慎就会被人拿去祭旗,嗯,不管是突厥人还是隋人都有着这样的习惯,喜欢拿仇敌的血来鼓舞勇士们的士气。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去年黄鼠之年的时候阿史那求罗没有选择跟天神之鞭开战,那么今年春天,他的人马会变得虚弱很多,就更不会去招惹强大的敌人了。 其实她更怕的是李定安一怒之下,在春天里带人将西方汗围住并试图杀死他,那样一来,即便可汗约束,突厥也不会容忍这种耻辱,必定要全面开战。 那样一来对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好处,不管天神之鞭是不是会被折断,反正王庭会产生一连串的动荡,所有人,包括可汗与她都会被置于危险之下。 突厥人的内讧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到底谁会在残酷的争斗中倒下,只有天神才会知道。 所幸天神没有睡着,最坏的情形并未发生。 当她到达马邑的时候,王庭的信使从后面追上来告诉她,西方汗带领着他的部下们北返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史那牡丹除了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之外,也在为阿史那求罗感到羞愧,曾经击败了射匮可汗的颉利汗,如今竟然不敢和敌人一战了吗? 西方汗的虚弱和阿史那多闻的强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根本上来说,这不怪阿史那求罗,失去了对西域的掌控,西方部众受到的影响一直在延续当中。 而东方部众的强大也只是相对而言,高句丽的衰弱,契丹,靺鞨等东方部族反复产生的叛乱也在考验着突利汗的才能。 前几年阿史那多闻率众击溃了室韦的南迁部族,让突利汗的信心大增,野心也随之而来,王庭中为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想对高句丽用兵,将辽东纳入掌中。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许还想做一做高句丽王......当年作为王庭四大直属部族之一,匍匐在可汗面前,忠心拥戴可汗登位的人,只在不到十年之间,便成了这副模样,突厥贵戚们的嘴脸还真是让人难以言说啊。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史那求罗的战略独走,一度让李破认为突厥国内已经安定了下来,要对外用兵来彰显突厥的威势了。 但实际上则是,突厥的内部争斗又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突厥可汗对小可汗的控制削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一个不慎,突厥可能就会像当年一样撕裂开来。 .................................... 两仪殿中,李破愈发安心,经过一次次的试探,以及互市这样的提议来看,突厥并没有与他为敌的意思,也没有全力的去支持窦建德。 那突厥为什么会如此?是经过几次南征之后,看不到任何收获,于是对南边失去了兴趣吗? 还是说他们并没有做好对外发动战争的准备? 这些猜测都需要更多更详细的情报来支持,只是有一点从来不用怀疑,以游牧民族为主体的突厥人,绝对学不会什么谦恭和共利共赢,他们和华夏农耕民族天然互补,却又天然敌对。 草原民族向来都极具侵略性,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你交什么朋友,更多的则是想把你变成他们的奴仆,帮他们去****,牧养牛羊,就像当年他们为柔然人做的那些一样。 李破不再去胡乱猜测,也不去询问阿史那牡丹,因为那只会自取其辱,还得不到什么真话,何必呢?同样的阿史&gt;&gt; 那牡丹也不会来问他面临哪些困境。 聪明人交谈,总是默契的晓得哪里是谈话的边界...... 只是阿史那牡丹一杯一杯的喝起了中原的美酒,也许这是她南来最中意的东西之一,尤其是皇宫的藏酒,味道更是不同,于是喝的有些醉了,说话也就没了什么边界感。 “听闻至尊已有子嗣?” 说话还算清晰,只是眼神早已迷离,可李秀宁能装醉“骗过”李破,阿史那牡丹可不成,因为就算她醉了,不论李破还是唐俭也都不会认为她说的是醉话。 如果突厥汗国的使者是一个好酒的醉虫,那玩笑可就开大了,不过你要真这么认为,也许你就成了最大的玩笑。 这话不用皇帝来回答,唐俭便再次举杯道:“皇子殿下还在幼年,不宜与外人相见,若真有心......如今至尊也正在寻找有才德之人教导殿下开蒙读书,我看使者气度恢弘,见识广博,词锋便给,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不若留于此间,为皇子之师,又能增进两国之好,岂不美哉?后人谈起,定也是一桩佳话无疑。” 唐俭在对外交往的事情上并不合格,但当外国来使在皇帝面前明着谈论到皇帝子嗣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是要阻拦下来的。 臣下们谈论皇子都需谨慎,何况是外间来使?其中明显有着冒犯的意味,所以唐俭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了起来。 当然了,他所持的态度是皇帝的姿态所决定的,若李破全程好言好语,那作为臣下说话必行要更谄媚一些,反之亦然。 阿史那牡丹好像真的醉了,对唐俭所言没一点反应,只是笑道:“可汗向来喜欢孩儿,自从随启民可汗北去,到如今只得几个女儿......唉,毕生憾事啊...... 倒也有人想送孩儿予可汗......但我们草原有一句老话,狼不会养育牛羊的孩子,雄鹰也不会让鸟雀占据巢穴......” 那边唐俭已是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便戟指道:“大胆......此处岂是你口出狂言之地......” 那边李破笑着按了按手,让“暴怒”的唐俭坐下,嘴上却幽幽道:“我听说阿史那求罗的妻子身份贵重,美貌著于草原,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突利汗的长子据称颇为雄健,不如来为我牵马,作为天神之鞭,想来不会辱没了他?” 阿史那牡丹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桌上,就像互相在讨要对方珍宝,都肉痛的不行,显然不用武力是达不成各自的愿望了。 只是不等她说话,李破便继续道:“好了,让我们不要再说笑了,阿史那求罗不可能舍弃他的妻子,阿史那多闻也不可能让他的儿子来护卫我的安危。 那我的儿子又怎么会去王庭与可汗相见呢?因为可汗喜欢孩子吗?我的孩儿还很幼小,禁不起草原的寒风吹袭,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他的母亲都将十分悲伤,那样一来,也许将来就会有无数突厥人失去他们的孩儿。 我想可汗那么仁慈,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是吗?” 醉了的阿史那牡丹一下便清醒了过来,心里嘟囔了一声,失去孩儿的可不一定是突厥人呢。 她双手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脸上重又浮现出笑容,“您是唯一一位能这么多次拒绝可汗的提议的人,而且拒绝的总是那么有道理,为此我敬您一杯。” 李破心说,你应该再加上一句,拒绝了突厥可汗多次,还能活的这么好的人只有咱一个,别无分号。 这话听上去还有后续,并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之前的提议让他已经有些恼了,送质子与外国,对于一位君王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如果他同意了,几乎便等同于称臣于突厥,以当今的局面来看,造成的后果不一定有多严重,说不定还有人拍手叫好,可长远看来,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事情。 突厥人一定会得寸进尺,今天你送上质子,明天也许他就会叫你派兵听他驱使,而且年年的岁供你是给还是不给?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妥协,商量的问题,双方都还算冷静,是因为他们都还留着些余地,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对方翻脸而已。 显然阿史那牡丹也有着被拒绝的准备,一杯饮尽,便又道:“之前的话我们可以当做说笑,但是可汗确实膝下空虚,您应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所以可汗希望您与伽蓝公主的第一个儿子,能够送去王庭......” 第891章来使(六)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和之前说话相比,这次阿史那牡丹的语气郑重无比,并且加重了语气,明显的传递出了不容拒绝的决心。 而且她给出的理由同样瓷实无比,“公主的儿子,拥有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脉,在突厥王庭中有着天然的继承权,当您和可汗都支持他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突厥可汗。 您看我们现在已经是亲戚了,将来还会有更加亲近的血脉相联系,我们的盟约会坚固的像长安城的城墙一样不可摧毁……” 画大饼这事李破比较擅长,人家阿史那牡丹也不差,说着说着已经让李破那没见影的儿子当上了突厥可汗,多令人振奋的画面,连李破都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被无视了的唐俭就觉着相比较而言,这个提议就可以接受,从北魏到前隋,和北方游牧帝国的联姻就从来没有断绝过,可相互之间必然有着提防,王位的继承者永远都轮不到那些混合了南北两个帝国血脉的人。 就像是义成公主北嫁突厥,到最后却没有诞下一个子嗣,是她不曾生养吗?不是的,而是都半路夭折了。 不论是启民可汗,还是始毕可汗,甚或是突厥王庭的贵族们,都不会允许她生下一个儿子并成长到成年的。 这种悲剧种因于两国的政治交往,更缘于义成公主在突厥王庭中日渐高涨的影响力。 那么在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不曾有子嗣的情形之下,以南方可汗的儿子为继承者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单纯从政治角度而言,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那个孩子到了突厥有没有危险,将来能不能登上汗位,或者顾念不顾念父子之情,谁知道呢?现在看来总归没有大的损失不是吗? 李破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可汗如此垂顾,我再拒绝,岂非不美?” 一边答应着,暗地里却已在咬牙切齿,非要让我送个儿子过去,你们也算是些人物,他娘的等过几年我腾出手来,再跟你算算账本。 还用我儿子继承什么突厥汗位,我自己去抢了汗王的位子来坐一坐岂不更为美妙? 心里发着狠,面上却一丝不露,和之前一样,与阿史那牡丹你来我往的斗着心眼,比唐俭更像一个合格的鸿胪寺卿。 阿史那牡丹也放松了下来,可汗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唯一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为杨广改个谥号的事情。 对此可汗其实也没有当年那么执着了,她毕竟和杨广只是亲戚,并非嫡亲血脉,当年之所以那么在意,是因为她本就是隋室宗女,这个身份在突厥王庭很重要,失去了它可能便会失去一切。 因为大隋亡了,隋室的公主怎么还可能占据突厥可敦的位置呢?所以不论是义成公主,还是北周的大义公主,都需要为南边的亲人发声。 现在则不同了,阿史那杨环已经成为了突厥可汗,不用再凭借着出身杨氏的身份来维持自己的地位,那么杨广……也不过是一个不怎么亲的亲戚而已。 更何况杨广在启民可汗死后,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她,没有按照承诺迎她南归或者助她登上突厥汗位,而是转头与始毕可汗达成了盟约。 所以阿史那牡丹看的很清楚,为杨广正名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算是可汗对杨氏最后尽的一点义务,成与不成皆不强求。 再者说了,杨氏的子孙都开始为别人效力了,远嫁的女儿又何必对之念念不忘? ……………………………… 一身轻松的阿史那牡丹也不再去刺激皇帝的敏感神经,开始主动回忆起了早年在长安,洛阳的生活,顺便也叙说了一下可汗是如何的痛恨李渊。 李破能除掉李渊,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可汗很是欣慰,并让她带来了感谢和祝贺的话语,只是之前没来得及说而已。 李破点头笑纳了,但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阿史那杨环有的是理由痛恨李渊,可他李破进了长安,人家是不是很欣慰就不晓得了。 于是李破不甘示弱,回忆起了当年过的苦日子,狠狠的吐槽了杨广一下,阿史那牡丹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在那里听着,时不时还要附和感慨一下,滋味也不很好受。 唐俭听了不少“秘闻”,感觉不太好,对于臣下,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刚刚复起的臣下而言,知道皇帝太多的往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皇帝出身真的低了些。 还好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这场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晚宴终于结束&gt;&gt; 了,收获满满的突厥使者,没有一点醉意的再次向皇帝表达了谢意,这才在唐俭的陪同之下出宫去了。 这并不算完,之后的几天阿史那牡丹还要去拜访一些人,比如说阿史那天香,萧皇后,再比如说可汗的娘家人独孤氏,还有杨氏。 作为前隋宗室女,和阿史那杨环有着关联的人就太多了,较真的话,长安城中的大阀都算上,没一个扯不上关系的,区别只在于亲缘远近而已。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跟突厥使者往来,阿史那牡丹并不太在乎,因为长安离着王庭太远了,可汗的威严很难到达这里,谁又会诚心去和一个无法给予他们好处,却可能对他们有所伤害的远亲交往呢?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和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交谈一下,略微看看他们对新皇的态度,也就是说从侧面了解一下新的皇帝在关西站没站稳脚跟,有没有那个实力再去攻打别人。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自从多年以前离开长安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一切既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也许以后她会常来,所以需要为以后着想一下,就像很多人在王庭中有亲近友好为他们说话一样,在长安必然也要寻一些亲近突厥的人出来,常常在他们的皇帝和贵族们面前说说突厥的好处。 一个使者该做的事情她都要去做一做,一些不该做的她也要去尝试一下,她有预感,长安之行也许会对她的将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 李破吃饱喝足,溜达着回去甘露殿。 突厥来使提了些要求,主要的就两条,一个是互市,一个则是让他送质子去突厥,其实并不算苛刻。 在南边的皇帝以及之后的诸侯们把家底都打了个稀巴烂之后,突厥的强大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突厥和他之间的交往还算平等,这都是他带兵打出来的,并不需要谦虚什么,所以突厥来使在提出那两个要求的时候,说话都很婉转,也给出了理由,这已经算是极给面子的事情了。 他们和窦建德等人说话的时候,可是有着另外一副嘴脸呢。 换句话说,都是很正常的要求,甚至于有些央求的味道在里面……李破仔细回想着和阿史那牡丹的交谈,以及其中的一些细节。 最终他得出结论,突厥一定有其难处才会如此,如果他能知道突厥派没派人去窦建德处,如果去了又是怎样一个说法,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更为清晰的把握局面。 现在嘛……倒也不用想的太多。 他和阿史那天香的儿子还不见影子,自然不论,相比于今年的战事,互市之类也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琢磨。 这么一想的话,他赫然发觉突厥人好像真的没打算为难他,更摆出了一副长期交好的模样,只是这也更加显示出阿史那求罗去岁南来的事情颇有些诡异。 而去年秋末冬初的季节,云中草原的部族没有再来马邑侵扰,听说是受到了突厥王庭的严厉约束,也不知跟这些有没有关联。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探查突厥动静的人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回报……可他总感觉突厥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李破咂摸了几下,暗道了一声可惜,即便北边有事他也不太可能去掺和了,没有那个余力啊。 今天罗士信亲自当值,像狗熊一样行于李破身侧,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李破心里想着诸般大事,也没心思搭理他。 临到甘露殿时,这厮才嘟嘟囔囔的道:“哥哥猜的还真准,那厮还真的来寻俺喝酒……算俺输了,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不如俺再跟哥哥赌一局,看他还敢登门不了?” 饶是李破浮想联翩,此时也被他给逗乐了,“你没跟他说些什么?” 罗士信晃了晃他那硕大的头颅,“有什么可说的,见了那厮就没好事,又能跟他废话什么?”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李破想象了一下程大胡子挨了一顿毒打,还不明所以的样子,有些发堵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 “还用打赌?他不但敢去寻你,你再要打他,他可就要还手了,到时你们扭打一阵……许就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喝酒了。” 罗士信又是一脸的不信,和半个多月以前是一模一样…… 第891章来使(六)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和之前说话相比,这次阿史那牡丹的语气郑重无比,并且加重了语气,明显的传递出了不容拒绝的决心。 而且她给出的理由同样瓷实无比,“公主的儿子,拥有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脉,在突厥王庭中有着天然的继承权,当您和可汗都支持他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突厥可汗。 您看我们现在已经是亲戚了,将来还会有更加亲近的血脉相联系,我们的盟约会坚固的像长安城的城墙一样不可摧毁……” 画大饼这事李破比较擅长,人家阿史那牡丹也不差,说着说着已经让李破那没见影的儿子当上了突厥可汗,多令人振奋的画面,连李破都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被无视了的唐俭就觉着相比较而言,这个提议就可以接受,从北魏到前隋,和北方游牧帝国的联姻就从来没有断绝过,可相互之间必然有着提防,王位的继承者永远都轮不到那些混合了南北两个帝国血脉的人。 就像是义成公主北嫁突厥,到最后却没有诞下一个子嗣,是她不曾生养吗?不是的,而是都半路夭折了。 不论是启民可汗,还是始毕可汗,甚或是突厥王庭的贵族们,都不会允许她生下一个儿子并成长到成年的。 这种悲剧种因于两国的政治交往,更缘于义成公主在突厥王庭中日渐高涨的影响力。 那么在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不曾有子嗣的情形之下,以南方可汗的儿子为继承者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单纯从政治角度而言,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那个孩子到了突厥有没有危险,将来能不能登上汗位,或者顾念不顾念父子之情,谁知道呢?现在看来总归没有大的损失不是吗? 李破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可汗如此垂顾,我再拒绝,岂非不美?” 一边答应着,暗地里却已在咬牙切齿,非要让我送个儿子过去,你们也算是些人物,他娘的等过几年我腾出手来,再跟你算算账本。 还用我儿子继承什么突厥汗位,我自己去抢了汗王的位子来坐一坐岂不更为美妙? 心里发着狠,面上却一丝不露,和之前一样,与阿史那牡丹你来我往的斗着心眼,比唐俭更像一个合格的鸿胪寺卿。 阿史那牡丹也放松了下来,可汗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唯一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为杨广改个谥号的事情。 对此可汗其实也没有当年那么执着了,她毕竟和杨广只是亲戚,并非嫡亲血脉,当年之所以那么在意,是因为她本就是隋室宗女,这个身份在突厥王庭很重要,失去了它可能便会失去一切。 因为大隋亡了,隋室的公主怎么还可能占据突厥可敦的位置呢?所以不论是义成公主,还是北周的大义公主,都需要为南边的亲人发声。 现在则不同了,阿史那杨环已经成为了突厥可汗,不用再凭借着出身杨氏的身份来维持自己的地位,那么杨广……也不过是一个不怎么亲的亲戚而已。 更何况杨广在启民可汗死后,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她,没有按照承诺迎她南归或者助她登上突厥汗位,而是转头与始毕可汗达成了盟约。 所以阿史那牡丹看的很清楚,为杨广正名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算是可汗对杨氏最后尽的一点义务,成与不成皆不强求。 再者说了,杨氏的子孙都开始为别人效力了,远嫁的女儿又何必对之念念不忘? ……………………………… 一身轻松的阿史那牡丹也不再去刺激皇帝的敏感神经,开始主动回忆起了早年在长安,洛阳的生活,顺便也叙说了一下可汗是如何的痛恨李渊。 李破能除掉李渊,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可汗很是欣慰,并让她带来了感谢和祝贺的话语,只是之前没来得及说而已。 李破点头笑纳了,但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阿史那杨环有的是理由痛恨李渊,可他李破进了长安,人家是不是很欣慰就不晓得了。 于是李破不甘示弱,回忆起了当年过的苦日子,狠狠的吐槽了杨广一下,阿史那牡丹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在那里听着,时不时还要附和感慨一下,滋味也不很好受。 唐俭听了不少“秘闻”,感觉不太好,对于臣下,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刚刚复起的臣下而言,知道皇帝太多的往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皇帝出身真的低了些。 还好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这场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晚宴终于结束&gt;&gt; 了,收获满满的突厥使者,没有一点醉意的再次向皇帝表达了谢意,这才在唐俭的陪同之下出宫去了。 这并不算完,之后的几天阿史那牡丹还要去拜访一些人,比如说阿史那天香,萧皇后,再比如说可汗的娘家人独孤氏,还有杨氏。 作为前隋宗室女,和阿史那杨环有着关联的人就太多了,较真的话,长安城中的大阀都算上,没一个扯不上关系的,区别只在于亲缘远近而已。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跟突厥使者往来,阿史那牡丹并不太在乎,因为长安离着王庭太远了,可汗的威严很难到达这里,谁又会诚心去和一个无法给予他们好处,却可能对他们有所伤害的远亲交往呢?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和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交谈一下,略微看看他们对新皇的态度,也就是说从侧面了解一下新的皇帝在关西站没站稳脚跟,有没有那个实力再去攻打别人。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自从多年以前离开长安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一切既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也许以后她会常来,所以需要为以后着想一下,就像很多人在王庭中有亲近友好为他们说话一样,在长安必然也要寻一些亲近突厥的人出来,常常在他们的皇帝和贵族们面前说说突厥的好处。 一个使者该做的事情她都要去做一做,一些不该做的她也要去尝试一下,她有预感,长安之行也许会对她的将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 李破吃饱喝足,溜达着回去甘露殿。 突厥来使提了些要求,主要的就两条,一个是互市,一个则是让他送质子去突厥,其实并不算苛刻。 在南边的皇帝以及之后的诸侯们把家底都打了个稀巴烂之后,突厥的强大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突厥和他之间的交往还算平等,这都是他带兵打出来的,并不需要谦虚什么,所以突厥来使在提出那两个要求的时候,说话都很婉转,也给出了理由,这已经算是极给面子的事情了。 他们和窦建德等人说话的时候,可是有着另外一副嘴脸呢。 换句话说,都是很正常的要求,甚至于有些央求的味道在里面……李破仔细回想着和阿史那牡丹的交谈,以及其中的一些细节。 最终他得出结论,突厥一定有其难处才会如此,如果他能知道突厥派没派人去窦建德处,如果去了又是怎样一个说法,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更为清晰的把握局面。 现在嘛……倒也不用想的太多。 他和阿史那天香的儿子还不见影子,自然不论,相比于今年的战事,互市之类也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琢磨。 这么一想的话,他赫然发觉突厥人好像真的没打算为难他,更摆出了一副长期交好的模样,只是这也更加显示出阿史那求罗去岁南来的事情颇有些诡异。 而去年秋末冬初的季节,云中草原的部族没有再来马邑侵扰,听说是受到了突厥王庭的严厉约束,也不知跟这些有没有关联。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探查突厥动静的人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回报……可他总感觉突厥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李破咂摸了几下,暗道了一声可惜,即便北边有事他也不太可能去掺和了,没有那个余力啊。 今天罗士信亲自当值,像狗熊一样行于李破身侧,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李破心里想着诸般大事,也没心思搭理他。 临到甘露殿时,这厮才嘟嘟囔囔的道:“哥哥猜的还真准,那厮还真的来寻俺喝酒……算俺输了,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不如俺再跟哥哥赌一局,看他还敢登门不了?” 饶是李破浮想联翩,此时也被他给逗乐了,“你没跟他说些什么?” 罗士信晃了晃他那硕大的头颅,“有什么可说的,见了那厮就没好事,又能跟他废话什么?”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李破想象了一下程大胡子挨了一顿毒打,还不明所以的样子,有些发堵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 “还用打赌?他不但敢去寻你,你再要打他,他可就要还手了,到时你们扭打一阵……许就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喝酒了。” 罗士信又是一脸的不信,和半个多月以前是一模一样…… 第892章农耕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这么多年下来,罗士信是个什么脾气秉性李破是了解的透透的了,这厮不算笨,只是身体素质太过强大,弄的他不愿动脑子了。 就是后来人形容的能动手就别吵吵的那种人,而脑子这东西你不常用的话,它是会退化的,一来二去,这厮脑子就显得不很灵光,就知道整日里到处吓唬人。 凡是跟随李破日久的文臣将领都知道,他的义弟很凶,没事别在那人面前转悠,说不定人家烦了就能捶你个半死。 再加上李破对他颇为纵容,于是乎弄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罗士信很不开心,好好的儿媳妇眨眼间就没了,程知节那厮实在可恶透顶,还跟他喝酒?下次见他一定打折了他的狗腿。 其实最让他感觉丢脸的是程大胡子竟然还去拜见了沈青奴,千牛备身府的看门狗,罗士信向来不怎瞧得起,当然了,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此人出身河南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程大胡子都是曾经跟他罗士信交往过的人物,即便后来反目成仇,如今程大胡子彻底落魄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两脚的。 所以这两日他已经准备去寻沈青奴的晦气……如果沈青奴晓得了,一定会大喊冤枉,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破调剂了一下心情,却也不会去多管罗士信的恩恩怨怨,只要他别今天砍下谁谁谁的头颅,明天又把谁谁谁撕成两半,其他的都是小事。 回到甘露殿,他也感到颇为疲惫,今天脑筋动的有点多,可得好好找补找补,晚上睡个好觉,明日里多吃些好的…… 乱七八糟的想着,却还得按照习惯处理一下公务,直到夜色渐渐深沉,才去就寝,唉,当皇帝可真不是什么美差。 ……………………………… 三月初,大唐第一处折冲府设在了长安县,辖府兵八百,是折冲府所定兵额的上限,由两个折冲校尉掌管,下面还有各曹参军等十数个职位。 兵府的职能在折冲府都能得到体现,更进一步的则是折冲府还设有库房,存的都是兵器甲胄以资战时之用,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府兵人家的负担。 当然了,折冲府的设立可不是为了给府兵们松绑的,相反,它更为具体的约束了府兵的行为,在军事上进一步实现了中央集权。 同时折冲府内的学堂也悄无声息的开设了起来,里面有教习四人,一人教府兵读书认字,甚或是兵法韬略,三人教导府兵弓马。 此时它还是折冲府中很不起眼的一个机构,甚至卫府中很多人都不晓得折冲府中还有什么学堂。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被冬天的风雪冻僵了的官府各个衙署又纷纷行动了起来。 春耕快要到了,这是元贞二年的头等大事,长安城中那双眼睛在严厉的盯着自己治下的各处郡县,已经连续几次明诏各地官吏,任何阻碍春耕,或者组织春耕不利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近几年关西人口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河南,河北,山东一路逃过来的官吏,流民,所以即便受到了杨广北巡榆林,西巡张掖,以及征伐辽东,杨玄感之乱等影响,关西却没有像天下其他地方一样,人口大减。 像是长安城的人口便由隋时鼎盛的三十万人来到了四十多万,你说杨广若地下有知,是不是得再被气死一回? 十多年来,各处战火纷飞,关西腹地却少受波及,这是其人口不减反增的主要原因,和当年晋末战乱,衣冠南渡时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实际上李渊入主关西后,又有晋地与巴蜀相依存,起码已经有了平定战乱的人口基础,只可惜的是,有李破这厮不停的在挖墙脚,几年下来,接连战败之下,再好的基础也没禁得住这么折腾,终于轰然倒下。 换句话说,不论是关西还是巴蜀,在李渊时期都没发挥出它们的潜力,面对着越来越庞大的军旅和靡费,李渊治政初期所秉持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策略彻底被打断了。 在李破入主关西之前,关西的赋税其实已比大业末年还要高了,无论贵族还是府兵,平民在这期间都没有收获到什么好处,反而日子过的每况愈下了起来。 所以关西各处再次有了叛乱的苗头,连京兆等地都是不免。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如今李破做了主人,外部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保障,自然要大力经营一番。&lt;b&gt;&gt; r /&gt; 在这个过程当中,再次申明贵族必须交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因为这是李破执政以来,最重要的农业改革之一,在晋地已经施行了好几年了。 什么摊丁入亩啊,什么一条鞭法啊,什么青苗法之类的李破都不懂,对此也没有任何的研究,所以只记准一条,那就是让大地主们交税。 而他面对的是人口锐减的现实,鼓励人们开垦荒地,尽量的不去征发劳役和府兵,让田地中有劳力在耕作等等,也就成为了他治政的目标。 实际上自马邑起兵以来,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家吃饱肚子。 只要吃饱了肚囊,除了野心勃勃的贵族们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黑涩会之外,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谁又愿意拿刀子去抢饭吃呢? 所以大力恢复农耕一直是他极力推行的政策之一,让贵族们交税则是其有力的补充…… 听上去有点简单,目标也很明确,可做起来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户部从去年开始重新统计关西乃至于蜀中的田土,户籍等事,到了今年三月,多半年的时间了,也只是大致完成了一些初步的工作。 今年户部还得继续派人到各郡县去与地方主官一道,来对户部的记录进行修改和完善,只有这些事情做完了,还得做的细致了,才能为之后收取税赋打下基础。 而在此期间,并不会是一帆风顺,隐瞒田土,人口的事情会陆续发生,查出来的要严惩,查不出来的,每年都要继续查下去。 从去年七八月间,到今年三月初,户部联合刑部,吏部已经报决了一百多人,最后由中书,尚书两省商议,斩了三十四人。 其中一多半都是地方上的贵族,没谱的想要聚众对抗户部查录,有那么几个估计是地方上的黑涩会群体,还想冲击官府,效仿之前那些草头王们,来个举旗起事,然后过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嗯,也都是这年月很正常的操作,只不过没选对时候而已,根本不用调兵,户部的人下去的时候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护卫兵卒,再加上地方的一些官吏帮助,很快就让黑涩会们晓得后果很严重。 处斩的人不多,牵连的人倒是不少,五六千人被定罪,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没掀起多少浪花来。 毕竟已经不是大业末年的时候了,战乱持续了许久,人们对反抗官府的热情一路走低,更希望能建立起秩序来。 愿意追随的人少了,贵族和黑涩会们得逞的机会便也不大了。 这样的小插曲不会停下来,谁的利益遭到了触动,怕是都要反抗一下,只是手段不一样罢了。 有些人当时就撞的头破血流,有的人则是大贵族的门下走狗,门路很多,明里暗里的手段可比那些黑涩会们强多了。 所以户部的一些工作是长期的,必须时时刻刻的跟地方上斗智斗勇,甚至于长安的一些人也会跟他们作对。 至于户部有多难做,李破不会去管,他给的支持已经摆在了那里,苏亶若是顶不住了,那就是他才干不足,换一个户部尚书便了。 作为皇帝,李破要的是结果,过程精不精彩,艰不艰难,他才不感兴趣。 苏亶倒也没辜负了他的信任,顶住压力持续前行,于是弹劾他和礼部尚书王泽的奏章渐渐多了起来。 王泽属于躺枪,他修改了隋律,将贵族纳税写入了唐典之中,具有了法理依据,朝中一些人上书想要重定税法,其实就是想删除贵族纳税这一条。 其实谁都明白没有皇帝的点头,王泽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这种条款写进律法当中去,可大家只想让门阀世族中人得到应有的尊重,并非是想把皇帝赶下龙椅,那自然也就只能去攻讦王泽了。 而皇帝的意思也明白,攻讦王泽可以,想改律法没门,咱还要继续加进去一些条款,比如说隐瞒田土,丁口,当以重罪论处等。 之外继续让门下省的官员们传言出去,战乱至今,国库空虚,不得不出此下策,等天下承平,大家再好好商量此事不迟,如今还需同心协力,共度艰难云云。 从李破入主关西就是这么个论调,说的悲天悯人,听进去的人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聪明的人则不敢再张嘴说什么。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有人叽叽歪歪,那就是不顾大局,不恤黎民等等,什么罪名都能给你扣上去,重的话借你头颅一用,轻的话削职为民,你说严重不严重? 第892章农耕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这么多年下来,罗士信是个什么脾气秉性李破是了解的透透的了,这厮不算笨,只是身体素质太过强大,弄的他不愿动脑子了。 就是后来人形容的能动手就别吵吵的那种人,而脑子这东西你不常用的话,它是会退化的,一来二去,这厮脑子就显得不很灵光,就知道整日里到处吓唬人。 凡是跟随李破日久的文臣将领都知道,他的义弟很凶,没事别在那人面前转悠,说不定人家烦了就能捶你个半死。 再加上李破对他颇为纵容,于是乎弄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罗士信很不开心,好好的儿媳妇眨眼间就没了,程知节那厮实在可恶透顶,还跟他喝酒?下次见他一定打折了他的狗腿。 其实最让他感觉丢脸的是程大胡子竟然还去拜见了沈青奴,千牛备身府的看门狗,罗士信向来不怎瞧得起,当然了,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此人出身河南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程大胡子都是曾经跟他罗士信交往过的人物,即便后来反目成仇,如今程大胡子彻底落魄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上两脚的。 所以这两日他已经准备去寻沈青奴的晦气……如果沈青奴晓得了,一定会大喊冤枉,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破调剂了一下心情,却也不会去多管罗士信的恩恩怨怨,只要他别今天砍下谁谁谁的头颅,明天又把谁谁谁撕成两半,其他的都是小事。 回到甘露殿,他也感到颇为疲惫,今天脑筋动的有点多,可得好好找补找补,晚上睡个好觉,明日里多吃些好的…… 乱七八糟的想着,却还得按照习惯处理一下公务,直到夜色渐渐深沉,才去就寝,唉,当皇帝可真不是什么美差。 ……………………………… 三月初,大唐第一处折冲府设在了长安县,辖府兵八百,是折冲府所定兵额的上限,由两个折冲校尉掌管,下面还有各曹参军等十数个职位。 兵府的职能在折冲府都能得到体现,更进一步的则是折冲府还设有库房,存的都是兵器甲胄以资战时之用,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府兵人家的负担。 当然了,折冲府的设立可不是为了给府兵们松绑的,相反,它更为具体的约束了府兵的行为,在军事上进一步实现了中央集权。 同时折冲府内的学堂也悄无声息的开设了起来,里面有教习四人,一人教府兵读书认字,甚或是兵法韬略,三人教导府兵弓马。 此时它还是折冲府中很不起眼的一个机构,甚至卫府中很多人都不晓得折冲府中还有什么学堂。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被冬天的风雪冻僵了的官府各个衙署又纷纷行动了起来。 春耕快要到了,这是元贞二年的头等大事,长安城中那双眼睛在严厉的盯着自己治下的各处郡县,已经连续几次明诏各地官吏,任何阻碍春耕,或者组织春耕不利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近几年关西人口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河南,河北,山东一路逃过来的官吏,流民,所以即便受到了杨广北巡榆林,西巡张掖,以及征伐辽东,杨玄感之乱等影响,关西却没有像天下其他地方一样,人口大减。 像是长安城的人口便由隋时鼎盛的三十万人来到了四十多万,你说杨广若地下有知,是不是得再被气死一回? 十多年来,各处战火纷飞,关西腹地却少受波及,这是其人口不减反增的主要原因,和当年晋末战乱,衣冠南渡时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实际上李渊入主关西后,又有晋地与巴蜀相依存,起码已经有了平定战乱的人口基础,只可惜的是,有李破这厮不停的在挖墙脚,几年下来,接连战败之下,再好的基础也没禁得住这么折腾,终于轰然倒下。 换句话说,不论是关西还是巴蜀,在李渊时期都没发挥出它们的潜力,面对着越来越庞大的军旅和靡费,李渊治政初期所秉持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策略彻底被打断了。 在李破入主关西之前,关西的赋税其实已比大业末年还要高了,无论贵族还是府兵,平民在这期间都没有收获到什么好处,反而日子过的每况愈下了起来。 所以关西各处再次有了叛乱的苗头,连京兆等地都是不免。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如今李破做了主人,外部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保障,自然要大力经营一番。&lt;b&gt;&gt; r /&gt; 在这个过程当中,再次申明贵族必须交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因为这是李破执政以来,最重要的农业改革之一,在晋地已经施行了好几年了。 什么摊丁入亩啊,什么一条鞭法啊,什么青苗法之类的李破都不懂,对此也没有任何的研究,所以只记准一条,那就是让大地主们交税。 而他面对的是人口锐减的现实,鼓励人们开垦荒地,尽量的不去征发劳役和府兵,让田地中有劳力在耕作等等,也就成为了他治政的目标。 实际上自马邑起兵以来,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家吃饱肚子。 只要吃饱了肚囊,除了野心勃勃的贵族们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黑涩会之外,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谁又愿意拿刀子去抢饭吃呢? 所以大力恢复农耕一直是他极力推行的政策之一,让贵族们交税则是其有力的补充…… 听上去有点简单,目标也很明确,可做起来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户部从去年开始重新统计关西乃至于蜀中的田土,户籍等事,到了今年三月,多半年的时间了,也只是大致完成了一些初步的工作。 今年户部还得继续派人到各郡县去与地方主官一道,来对户部的记录进行修改和完善,只有这些事情做完了,还得做的细致了,才能为之后收取税赋打下基础。 而在此期间,并不会是一帆风顺,隐瞒田土,人口的事情会陆续发生,查出来的要严惩,查不出来的,每年都要继续查下去。 从去年七八月间,到今年三月初,户部联合刑部,吏部已经报决了一百多人,最后由中书,尚书两省商议,斩了三十四人。 其中一多半都是地方上的贵族,没谱的想要聚众对抗户部查录,有那么几个估计是地方上的黑涩会群体,还想冲击官府,效仿之前那些草头王们,来个举旗起事,然后过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嗯,也都是这年月很正常的操作,只不过没选对时候而已,根本不用调兵,户部的人下去的时候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护卫兵卒,再加上地方的一些官吏帮助,很快就让黑涩会们晓得后果很严重。 处斩的人不多,牵连的人倒是不少,五六千人被定罪,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没掀起多少浪花来。 毕竟已经不是大业末年的时候了,战乱持续了许久,人们对反抗官府的热情一路走低,更希望能建立起秩序来。 愿意追随的人少了,贵族和黑涩会们得逞的机会便也不大了。 这样的小插曲不会停下来,谁的利益遭到了触动,怕是都要反抗一下,只是手段不一样罢了。 有些人当时就撞的头破血流,有的人则是大贵族的门下走狗,门路很多,明里暗里的手段可比那些黑涩会们强多了。 所以户部的一些工作是长期的,必须时时刻刻的跟地方上斗智斗勇,甚至于长安的一些人也会跟他们作对。 至于户部有多难做,李破不会去管,他给的支持已经摆在了那里,苏亶若是顶不住了,那就是他才干不足,换一个户部尚书便了。 作为皇帝,李破要的是结果,过程精不精彩,艰不艰难,他才不感兴趣。 苏亶倒也没辜负了他的信任,顶住压力持续前行,于是弹劾他和礼部尚书王泽的奏章渐渐多了起来。 王泽属于躺枪,他修改了隋律,将贵族纳税写入了唐典之中,具有了法理依据,朝中一些人上书想要重定税法,其实就是想删除贵族纳税这一条。 其实谁都明白没有皇帝的点头,王泽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这种条款写进律法当中去,可大家只想让门阀世族中人得到应有的尊重,并非是想把皇帝赶下龙椅,那自然也就只能去攻讦王泽了。 而皇帝的意思也明白,攻讦王泽可以,想改律法没门,咱还要继续加进去一些条款,比如说隐瞒田土,丁口,当以重罪论处等。 之外继续让门下省的官员们传言出去,战乱至今,国库空虚,不得不出此下策,等天下承平,大家再好好商量此事不迟,如今还需同心协力,共度艰难云云。 从李破入主关西就是这么个论调,说的悲天悯人,听进去的人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聪明的人则不敢再张嘴说什么。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还有人叽叽歪歪,那就是不顾大局,不恤黎民等等,什么罪名都能给你扣上去,重的话借你头颅一用,轻的话削职为民,你说严重不严重? 第893章粮草 太极殿中,大朝会过后,李破换下朝服,到偏殿去坐班。 今天还要见几个臣下,和往常一样,皇帝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当然了,皇帝若不想太累,也总有办法避开繁重的政务。 古来君王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可不都是皇帝们忙里偷闲弄出来的? 先见的就是户部尚书苏亶,多半年过去,苏氏子彻底乐不出来了,沉重的担子压的他只差喊救命了。 冬天里稍微喘了口气,他也没敢再呼朋唤友的过日子,只是悄悄的将家搬进了新宅,乔迁之喜都没敢宴请宾朋,看来确实是被皇帝吓的够呛。 过了年则更倒霉,他祖父苏威的丧讯到了,闹的武功苏氏鸡犬不宁,有些不靠谱的家伙还提议派人去洛阳将苏威的棺椁接回来。 那纯属是胡言乱语,不说洛阳城中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人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就说今年的战事有极大的可能便是要围绕着洛阳来进行。 这个时候武功苏氏的人去洛阳,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都不会被放行,如果偷偷的过去,你的脑袋待在脖子上也是无用,就不用要了吧? 苏亶如今无疑是武功苏氏的主心骨,所以担负的责任也就更大,在这段时间里,安抚族人,为祖父设祭,接待前来吊丧的亲朋友好。 好在皇帝给他的假期不长,不然家里的一应事务都得他来掌管,感觉比在户部任上还要累人的多。 苏威是冬初的时候殁的,丧期已过,之外什么守孝一年三年的规矩,此时并不时兴,人们大多是守丧三月,也就算尽了孝道了。 只有那些纯孝之人才会谨守古礼,守孝三年方止,当然了,那也是大户人家的专利,普通人家就算了,不然你守孝三年的话,吃什么喝什么?等守完了,妻儿怕都已经饿死了。 经过一番折腾,苏亶整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反而是回到户部任上之后,渐渐又精神了起来。 可见啊,大丈夫真的是不可一日无权,沉浸在权势中的男人从不颓废,也从不言老。 ………………………………………… 进了太极殿,给皇帝见礼,坐下的时候习惯性的再偷偷观察一下皇帝的神色,见皇帝心情好像还不错,立马放心很多。 先说的就是铸币的事情,二月间少府已经开始大规模铸造开元通宝小铜钱,随着天气转暖,也该到下诏收回五铢钱的时候了。 两件事要同时并行,是元贞二年最重要的事务之一。 钱币会发往郡县,兑换人们手中的五铢钱,之外官府采买,将用小铜钱来支付,还有就是官员们的俸禄,赏赐等也是个大头。 反正一旦官府下定决心,连大业白钱那种劣币都能通行天下,何况是精致若此的小铜钱了。 银币也做了一些,用来在贵族和商人之间流通,苏亶几乎可以肯定,这将是非常方便使用的一种钱币。 因为它和其本身的价值已经脱开了关系,由官府来保证其币值,用后来的话说,其实就是信用货币,对于商业流通而言无疑是一大利好。 银币一旦流通开来,那么金币还远吗? 家学渊博的苏亶其实早已敏锐的察觉到了新的钱币所带来的光明前景,不说其他,只对户部而言,能够铸造银币,甚或是金币,就将极大的节省户部的开支。 因为并不需要像以往那样用足量的金银拉制作钱币,只需要按照制式模样来制作就可以了,甚至是铜钱也是如此,小铜钱和五铢钱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因为它确实小啊。 而且材料节省,也就不虞矿藏不够。 至于其他方便携带,流通等优点,那都是明摆着的。 这无疑是一种创举,在他苏亶手中诞生的创举,后人只要享受到它的便利,那就要感谢他苏亶苏元宰一声。 当年哪里能够想到应付雁门之急而做出的钱币,竟然有这许多的好处,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不知道的是,听着他的叙说,皇帝也在暗自得意中。 将什么金元宝,银元宝之类笨重的东西消灭在了萌芽之中,算是在钱币上开创了一代之先河。 也就是现在商业并不发达,不然的话把纸币弄出来才是正经,贵重金属作为货币还是麻烦了一些。 钱币的事情其实都早已商量的差不多了,苏亶现在说的只不过是事情的进展到了哪一步上。 接下来是和突厥开通边易之事,既然李破已经答应了下来,尚书省就要加紧来办理,毕竟突厥使者不可能在长安留驻太长的时间。 还是那句话,事情不大不小,其实没必要太过关注,如今的互市大致上只能算是表达两方友善相处的意愿的一种方式而已。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在未来几年之内都不会有大规模的商旅去往草原交易,倒是官府可以去那边交易些牛羊回来,那也要看突厥人愿不愿意了。 如今不论南北,日子都不太好过,比起当年杨坚和启民可汗时期,尤其是大业初年的时候,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温彦博受命而去,也不知跟阿史那牡丹谈到什么程度了,今天却是苏亶说起了此事,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他觉着互市的时候可以大量使用钱币来交易。 这对于南北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事情。 以前南北互市的时候,大多都是以物易物……突厥没有自己的货币(没查到,就当它没有了),草原牧民们交易多数都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来进行。 当然了,也不能说突厥人不使用钱币,像是南边的五铢钱,西域各国的一些铸币,金沙等,还有高句丽那仿隋币而制成的劣质的圆钱,都在草原上流通着。 苏亶认为新币可以在互市时使用,只要得到突厥各部以及他们的贵族们的认同,那么也就算突厥初步的承认了大唐的地位。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至于商旅交易起来更加方便快捷,交易的方式也会得到质的提升,衡量其物价来也更为准确等等,在他看来都只能算是连带的好处。 李破点着头,非常同意他的看法,国家与国家间的交往,往往是从互相承认对方的主权信用开始的,而货币正是主权信用的具体表现之一。 更深了想一下,突厥人自己没有货币,他们如果渐渐依赖于南边的铜钱,银币等进行交易,那好处可是不言而喻…… 当然好处是有,却也没后来那么夸张,草原上地广人稀,是他们没有货币的主要原因,因为流通太慢,比起以物易物来也没方便到哪里去。 所以想要用钱币来控制这个庞大的草原帝国,那就不要做梦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去跟来使谈谈吧……也别报太大期望,据我所知,草原上的部族并不喜欢用钱币来交易,看不到收获却得些铜铁他们是会担心的。” 苏亶就笑,“事在人为,若他们能用这些铜铁换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那他们就一定会接受下来。”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李破不由赞了两句,苏亶面上有光,连身上都觉有劲多了。 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苏亶足足在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其实这也只是挑重点来说,不然说上一天事情都不太重样的。 李破在殿中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耳朵里都是苏亶那厮的唠叨声,恨不能把他拉回来踹上两脚。 大朝会也弄的他脑袋昏昏沉沉,不然接见臣下也不会让他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 每个月两次的大朝会非常非常的枯燥乏味,别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情况了,就是当庭提提意见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皇帝和群臣那会都是摆设,只有各部宣讲人的声音在太极殿中回荡,这么多次大朝会,李破总共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你说说谁还能对这种场合感兴趣? 心神都遭到了摧残的皇帝招手传饭,想给自己补补,可一边用着饭一边却还在想事情。 按照众人的商议,今年上半年只需静观其变,可粮草上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户部那边本来做好了计划,大部分粮草还是得从晋地调拨。 至于关西……去岁免了一年钱粮,今年预计会好许多,可最好的预估也只能供给自己和西北所用,就更不用说作为军需了。 不过到了三月,计划有变,蜀中战事顺利,今年竟然就可以运出一部分粮草来补充大军靡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了这也并不算奇怪,去年李孝恭在锦官城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以期自保,更多的想法则是用粮草来挟制柴绍和刘弘基等人。 不想高估了自己,最终为他人做嫁,全都便宜了敌人,李靖和张伦,宇文镬几个清点完锦官城中的库房之后,都是眉开眼笑,留下一部分作为军需以及应急之用,其余都要陆续送出来。 这样一来,驻扎在潼关和弘农的大军也就不用再担心粮草问题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894章接待(一) 三月间,南边早已春暖花开,可在北方依旧一片萧条,只不过北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也有了温润的气息,前几天还下了场春雨,看来离着万物复苏的时候不远了。 …………………… 长长的粮队缓慢的行进在官道之上,驮马拉着粮车吱吱扭扭的制造着噪音,车夫们坐在车辕上时不时的吆喝两嗓子。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这年月路途之上可不安静,不管是不是官府的队伍,只要疏于防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前几年李渊在时,就有高氏子率兵在金州附近屡屡劫夺官军押运的粮草,最后被屈突通,许绍等人率兵清剿,同时也令当时的户部尚书高元很是狼狈,后来他被免职其实就种因于此,连家里人你都管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 有鉴于此,来往于蜀中,关西的粮队不论车夫还是护卫的兵卒,各个提刀带箭,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样子。 粮队缓缓进入到了京兆地界,路过界碑的时候,车队的人们骚动了一下,爆发出一阵阵的呼哨声。 从成都到京兆的路途可不近,也不很好走,其实蜀中要运往关西的粮草一般都会先到汉中,然后再分批的运往陇西,金州等地。 然后再由陇西,金州的人押运到西北和京兆等地,这次因为情形比较特殊,所以粮草从锦官城起运,一路经绵州,剑门,利州,金州等地出蜀,直接来到京兆。 足足用了二十多天,也难怪他们看到京兆界碑的时候那么欢喜,可算到地方了嘛。 “报,京兆裴使君来迎,就在前面不远。” 李大亮在马上点了点头,他自然晓得裴使君定然就是京兆尹裴世清了,“你去转告使君,李某身有重责,不敢擅离,请使君等些时候,莫要怪我怠慢。” 来人应声而去,李大亮随口吩咐,“让大家快着些,今晚咱们就能宿在长安县了。” 进了京兆李大亮除了松口气之外,心里也是思绪连篇。 差不多两年前,他为金州司马,押运粮草到永丰仓后留任永丰仓守。 如今呢他再次押运粮草进了京兆地界,可身份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益州总管府长史。 而半年多前可还为阶下之囚……李大亮咂摸了一下滋味,竟是有了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 总觉着世事变幻,一致如斯……他李大亮这几年沉沉浮浮的,再回想起给魏公效力的时候,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如今魏公殁了好几年了,老对头王世充也在前年败亡,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估计是在山野中喂了虎狼,紧赶着去投胎了。 王世充之后就是李渊……当年声名赫赫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已掉下马来……想到这些,李大亮除了颇感唏嘘之外,便只剩下庆幸了。 他李大亮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天塌下来也没砸着他,次次都能侥幸过关,还做到了益州总管府长史这样的高位上。 半年前被人押回长安,在长安卫所中无人问津的时候,他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只半年多的工夫他便时来运转到如此地步。 稍稍感慨一番,便也象征性开始整理灰突突的衣袍,准备跟京兆尹裴世清见面。 裴世清他见过一次,随李靖出京的时候,路过长安县就是裴世清亲自接待的他们,河东大阀裴氏的阀主,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个很注重礼仪,学识很渊博的人。 他自然不想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失礼…… “李长史,咱们今晚可是要宿在长安县?”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后面有人赶上来问着,不用看人,听声音李大亮就知道是益州户曹参军高季辅,三十岁左右模样,出身渤海高氏,正经的北齐余孽。 前些年高氏扎根于户部,想要有一番作为,所以子弟出去为官,多与户部相关。 李大亮和高季辅勉强算是旧识,他们都是李密降人,只不过李大亮当时职位卑微,并不能与高季辅等人相交而已。 高季辅长的很壮实,面容颇为粗糙,一双鹰眼顾盼间很有威势,比出身李氏的李大亮更像关西豪族中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高季辅颇有勇力,其为李密效力时便曾领兵打过洛阳,而在益州为官时更是力主进剿山蛮,几次请命带兵南下与山蛮作战。 所以深为李孝恭所不喜,只是高氏把持命脉,门户上也不比李氏差了,李孝恭没能把他踢出益州而已。 今次随粮队北来,依李大亮来看,其人怕是不打算在蜀中任职了。 想想也是,前户部尚书高元被杀,长安城中高氏子弟乱做了一团,一个不慎怕是要掉落尘埃,很快便不足以与陈氏,宇文等大阀为伍了。 作为高氏子弟,在蜀中那样的地方待不住也是正常。 李大亮一抱拳,“到了长安县,大家能好好歇歇……到时怕是要与高兄道别了。” 高季辅也不感意外,这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从蜀中运送出来的粮草,一部分可能要进入京兆,长安等处的粮仓,可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军粮,要运往潼关供大军就食。 之前也已商量好了,他高季辅运粮到长安,李大亮则去潼关。 上来问这一声,也不过是听说京兆尹裴世清在前面,所以过来跟李大亮一道拜见一下裴使君而已。 “我与长史一见如故,又同为河南旧人,一路行来多得长史照看,实是感激不尽,现在道别还早,到了长安县我与长史定要好好饮上几杯,之后再来道别也是不迟。” 李大亮哈哈一笑,倒也有心结交,“参军盛情,怎敢相拒,到时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一路上相互配合,才干上胜于他人许多,而且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确实看着就比较顺眼,只是道路难行,又提防着山蛮盗匪,不能敞开了交朋友而已。 如今进了京兆,终于轻松了下来,深交一番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走不多远,京兆尹裴世清便率领着长安县令元朗等京兆官吏们迎在了道左,去年冬天很冷,而且收获不如人意,今年春天的粮食压力就非常大。 从蜀中运过来的粮草有一部分要交给京兆存入库房,京兆尹裴世清必须来迎一迎,以表示出自己的重视。 而且这也不是一支单纯的运粮队伍,其中以楚王李智云,前益州刺史黄君汉,绵州刺史窦诞等为首的蜀中降人都随队而来,要去往长安重新述职。 他们都还算是有功之人……那些顽抗到底的伪唐守臣大多都已肝脑涂地,或者就地处置,是没机会到长安来的,当然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李孝恭。 赵郡王李孝恭在来的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停在金州诊治,能不能活着到来长安,真是说不好。 相见时一番见礼,寒暄过后,裴世清又带人见了楚王李智云等,折腾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队伍才重又起行。 长长的粮队在落日的余晖中,迤逦来到长安县治,也就是长安故城城下,营地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李大亮和高季辅等人没有接受裴世清的邀请,去城中参加什么接风宴。 作为运粮队伍的主官,他们不敢远离粮队,只能宿在城外的营地当中,除了有些遗憾不能好好歇息一番之外,倒也能落个清净。 一直到与长安县的官吏一道将粮队安置好,大家用上了晚饭,高季辅和李大亮两个才敢坐下了歇口气,顺便用饭。 至于不醉无归什么的就算了吧,只是当时痛快痛快嘴而已,这时节押运粮草就是军事任务,军中不准饮酒是历代军旅的规矩,只不过此时执行的更为严厉而已。 像两人在李密麾下的时候,将领们在军中喝酒吃肉都不算什么,而且多数都习以为常,因为他们是瓦岗匪起家,军纪尤其宽松,擅长混战取胜,让人防不胜防。 前隋的正规军就要严一些,可还是管不到那些军主,李破治军则拿军规说事,不讲任何情面,后来各部军旅也照此办理,渐渐形成风尚,将领们也就不敢放肆了。 至于这种风气能延续多长时间,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两个人在灯火昏暗的营房之中,一边大口吃着饭菜,一边说着话,陪着他们的是京兆户曹的两个参军,和他们职位相访,正好进行对接。 几个人正吃着,外面有动静传来,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门一开,一群人就涌了进来,把他们吓了一跳,像高季辅就把刀子都拔出来了。 这些人显然不是什么盗匪,进来之后弄了些烛台,让营房之内立即光亮大作,接着又打开提进来的食盒,将热腾腾的菜肴拿出来摆上,这才陆续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长安县尉房玄龄才慢悠悠的进来抱拳笑道:“一别多日,贤弟可还安好?不会忘了为兄吧?” 李大亮见是他,不由大喜,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大兄怎的在此?是专程了见俺的吗?”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895章接待(二) 半年多以前他在卫所见到房玄龄时也是这么问的,半年之后说的话一样,可境遇却已大不相同,所以他对房玄龄那是真心感激。 房玄龄也很欢喜,李大亮能在蜀中施展才能,得居要职,有他房玄龄出的一份力,对他而言也很有满足感,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官场人脉。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察举制度?就是因为可以相互引荐,互为奥援,盘根错节间大家就都共同进步了。 “我现为长安县尉……之前有些事未能随众出迎,本来也就不来相见了,不过一听是贤弟来了,怎能不来相聚一番?” 李大亮连连点头,又给他引见高季辅,另外两位也来见礼,屋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前秦王府司马,高季辅虽没见过房玄龄,却也听到过他的大名,前两年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闹的太凶了,也顺便让他们的幕僚扬名于外。 高季辅瞅瞅李大亮,又看看房玄龄,心说人家不愧是姓李的,一道从河南投奔过来,看看人家认识的人物,咱姓高的可被比下去了。 实际上呢,他也只是那么一说,认得前秦王府司马如今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在蜀中已经待了两三年的他消息很是闭塞,便也无从知道京师长安的形势。 于是见到前秦王府司马出现在这里,还任职了长安县尉,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是被弄的提心吊胆的。 在益州的时候是李孝恭,路上相交的是李大亮,这要是再跟房玄龄扯上关系,高季辅想了想,后背不免有点发凉。 所以他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竖起耳朵听房玄龄和李大亮两个交谈。 房玄龄也没用晚饭呢,落座之后略一寒暄就也吃了起来,而且吃的很香,直到用了个半饱才一边喝着茶汤,一边跟李大亮聊了起来。 先就问李大亮别后的种种遭遇,李大亮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跟在李靖身边随大军入蜀,一直在大军中军供职,因为他有在永丰仓的经历,所以还是管的后勤粮草之事多些,还有就是给李靖参赞一些军务什么的,实际上对李靖的帮助有限。 但话说回来了,李靖吃的亏太多了,这次出外任职真的是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上,李靖抱着的原则就是能退就退,能忍则忍,和当初在马邑郡丞位置上的心态是完全不同。 那会他胸中还有意气,如今蹉跎了十年,再次出外屡任,却绝对不容许失败了,他年岁已然老大,失败就意味着不会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所以倍加珍惜。 可能和当年一般的也只有那点不甘了…… 正因如此,李大亮几个在他身边都得到了重用,很多事李靖都要跟他们商量过了才会去办,让李大亮几个幕僚都觉着这位东主有点婆婆妈妈的不够决断。 甚至于李大亮一度认为自己又掉进了另一个大坑里面。 嘉陵江畔一战,李大亮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率二百兵跟着李靖出了绵州,他是真不敢不去,因为一旦李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李大亮一样要人头落地。 在苦劝李靖而不得的时候,只能跟随其行事并带兵为前驱,在嘉陵江边上纵马率先冲向了毫无防备的敌军。 一战过后,李靖大名扬于军中,李大亮随后也因功而晋益州总管府长史之职,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职位,并非都是房玄龄的功劳。 当然了,跟房玄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可不会自曝其短,说什么自己根本信不过李靖李药师,只是迫不得已才跟他一道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改编过后的剧本就是,他辅佐着英明神武的李总管建功立业的故事,房玄龄和其他几个人不疑有他,听完之后都是抚掌赞叹,即便是高季辅也不吝赞赏。 虽然沱水之战决定了益州的归属,在实际意义上更为重要一些,可嘉陵江畔一战是典型的奇袭,显然更具有艺术加工的价值,也更能让男儿热血为之沸腾。 “贤弟能文善武,之前多有埋没,今日才得施展,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可惜此间不能饮酒……为兄只能以茶代酒,敬贤弟一杯了。” 李大亮赶紧端起茶杯,“若无大兄,哪有小弟今日?这杯该我敬大兄才是。” ………………………… 接下来李大亮又问起了房玄龄为何会出任长安县尉?照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觉着屈才了,以前秦王府司马的才干,即便是任职长安县令,都属于大材小用。 房玄龄赶紧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让他把话说完全了,皇帝亲口许下的官职,岂容他人置喙? 房玄龄含糊的回了句,是贵人举荐,不得不来,便糊弄了过去。 李大亮一下便想到了公主,“心领神会”间也不再追问,而且他这人其实不是多话之人,今日见了房玄龄,高兴之下多说了这许多,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房玄龄转移话题,又问起了沱水之战的情形,从这里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身在长安县的他,消息还是那么灵通,蜀中发生了哪些大事,他都了如指掌。 只不过细节处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要问一问这些当事之人而已。 李大亮那会在绵州,并没有参与此战,此战的详情也是听人说的,大致给房玄龄描述了一下,房玄龄听的津津有味。 房玄龄属于比较纯粹的文人,按照此时的风气,他对武事也是极为向往的,听完李大亮的叙说,又是一番赞叹。 实际上不知不觉间,房玄龄便已主导了此间的话题,而且众人并未有被冒犯或者压制的感觉,反而觉着跟这人聊天很是舒服,其实只用了一顿饭的工夫,一个温文有礼,博学多才,性情洒脱的形象便已深深留在了高季辅的印象当中。 这种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而房玄龄结纳起友朋来简直就是顺手拈来,毫不费力。 所以长安县令元朗就非常赏识于他,没几天就把他当做了徐世绩,魏征等人那般对待了。 如今要在长安县设立折冲府,长安县这边元朗就都交给了房玄龄来办,折冲府是新鲜事物,房玄龄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做起事来也就很麻利。 折冲府琐琐碎碎的要求很是不少,可都没什么为难的地方,选址最终定在长安故城西边的一处地方,按照要求划了些官田给它,然后再把存在库房中的一些甲胄,兵器交接出去。 给房玄龄的感觉就是他这个县尉的权力以后就少了一多半,只剩下些抓贼捕盗的零碎差事了。 折冲府设的多了,受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郡尉,一个府兵你都调拨不动,那还要郡尉做什么? 可要说折冲府的权力很大,却又不尽然。 长安县这样的上县兵额也才八百,粮草等许多东西都要每年向户部讨要,监察之责收到了兵部手中,受到的掣肘比较多。 房玄龄跟着转了一圈下来,大致上折冲府的功用就都了然于心了,评价就是折冲府设立之后,郡县再想干涉兵权就不那么容易了。 朝廷调府兵参战比以往要便利的多,因为卫府不用再通过郡县的官吏们来召集府兵,直接颁下军令到折冲府就成。 至于弊端嘛……房玄龄觉着有了这样专门养兵之所在,乱事一起,怕是不好收拾,而且地方上剿匪还要央着折冲府出兵,折冲府又要上报卫府,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不说,还很是麻烦。 总体上看不太好说,房玄龄也无法下断言,主要是因为他不在中枢,并不明白朝廷设立折冲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只是大仓制和府兵制相结合的养兵制度已被证明很不可取,那么尝试另外的方式也无可厚非。 他受元朗连累冬天里来到长安县任上,碰上了大雪,县里有的地方闹了些雪灾,倒也不很严重,很快就处理了下来。 接下来大冷天的也就没了什么事,整日里跟元朗饮酒闲谈,倒是对这位东家很有了些好感,人家不光是会连累人,还挺会照顾下属的。 这次之所以马失前蹄,还是因为给前手下办了件不该办的事情所致,至于是什么事,就算元朗不说房玄龄倒也能猜到个一二。 为了前手下的终身大事敢去捋皇帝的虎须,你说这样的上司是不是应该摆在家里供一供呢? 房玄龄对此是深感佩服,同时又心有戚戚,秦王号称爱才如命,可他房玄龄被人逼得两次扒了房檐,杜如晦更是被人打断了手指,也没见谁人头落地,更别说去寻皇帝理论了…… 好吧,旧主已逝,拿来做这种比较不但不厚道同时也毫无意义,就像是徐世绩,张亮等人新降的时候,总会哪李密来跟人相比一样,都属本能反应。 对秦王有所怨言也很正常,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人争斗太烈,受过的却都是手下人等,当年李破想的是一点都没错,投靠了李世民你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登基那一天。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896章县中 天色渐晚,房玄龄不再打扰李大亮,高季辅休息,他们赶了很长一段路程,满身的疲惫,谈谈说说许久,都有些靠不住了。 房玄龄与两人告辞,高季辅没什么可说的,回京师之后,不管是回蜀中任职还是留在京师都由他们高氏自己决定。 房玄龄倒也觉着此人无论家世还是谈吐皆属不凡,有心结纳为友,只是初次见面,不知此人德行秉性,又不能长久相处,所以只能有缘再见了。 李大亮不会在长安县停留,明日一早就要运粮去潼关,不过他还得回去蜀中,回程的时候时间就不用这么赶了,跟房玄龄说他会顺便到长安探望一下公主,再来长安县寻房玄龄相聚。 .................................... 房玄龄踏着月色回到了城内,也没急着回自己的居住,找人打听了一下,府尹那边的洗尘宴也已经结束了。 京兆尹裴世清宴饮的主要是以楚王**云为首的蜀中降人,当然了,也只是尽一下地主之谊,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在房玄龄看来,裴世清此举有些多余,可他也能理解,作为河东裴氏的阀主,迎来送往在所难免,多数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给家族留下点香火之情。 只是房玄龄觉得这次府尹宴请的人有点不妥而已,这些人不是因为得罪流放的犯官,经过你的地盘可以顺势来点雪中送炭什么的。 他们是前朝的降人,有割据蜀中之实,尤其是**云还是李渊五子,你在这里给他们接风洗尘,又接的什么风,洗的什么尘呢? 所以他认为裴世清造作太过,很容易留人话柄,远不如不闻不问来的好些,于是他便建议元朗早些脱身出来,人家裴府尹交朋友,咱们就不用去掺和了。 话也没办法说的太明白,他房玄龄也是前朝遗人,还是很有名的那种,在这种事上说三道四打的是他自己的脸。 元朗向来耳根子软,听得进去话,立即从善如流,只在那边露了露面就回去县衙了,房玄龄满意的不得了,这么听话的东家太省事了,只要别弄些幺蛾子出来,大家都能早点回长安去。 说起来长安故城别的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街道窄了些,房子破了些等等,但有一条却绝对让人无法忍受在这里长久居住,那就是夏季里,长安故城污水处理的问题。 到了夏天,长安故城里污水横流,味道极其威猛,而不管春夏秋冬,长安故城的人们都要去城外取水,一天两趟,好似少室山上的和尚似的。 城里的水源早已不能饮用,这也是文皇帝杨坚要建造新城的主要原因,其实十几年间,大家都在建议将长安县治挪出长安旧城。 将长安县和万年县合二为一的呼声也是不绝于耳,而且文皇帝时也确实做过此类打算,县治变幻了好几次,大业年间改动更加频繁。 直到李渊登基,长安县和万年县再次分开,主要考虑的是战争的因素,而且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意长安旧城整个荒废下来,那太可惜了。 所以不管环境怎么恶劣,长安县治和京兆尹的治所都设在了旧城这里。 有了这些原因,房玄里哪里愿意在长安县久留,只想着能快些回去长安,而且他家那婆娘也将临产,让他分外惦念。 .................................... 房玄龄径自去了县衙,在县衙后宅见到元朗的时候,人家正在自斟自饮,见房玄龄来到,立马高兴的将房玄龄让进来,张嘴就是,“独饮无趣,正缺友朋,先生来的巧,正好陪我饮上几杯。” 房玄龄也不拘礼,搓了搓手坐到榻上,“开春了,天儿还是冷......县尊饮的定是好酒,下官也喝几杯暖暖身子。” 元朗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吩咐下人再去弄两个菜上来佐酒,接着跟房玄龄说道:“那边忙的怎样了?先生也是的,上面又没催咱们,你这跑前跑后的紧着张罗又为的哪般?” 房玄龄就笑,他自然晓得元朗想的是什么,设立折冲府其实就是尚书省派下人来跟地方争权,地方上的官吏自然不会待见他们,房玄龄热情高涨,有吃里扒外之嫌,这是遭了埋怨了。 “县尊身在长安县任上,地近京畿,实属要害,怎可以普通县令自居?朝廷设立折冲府乃当今一等一的大事,第一个就放在咱们这里,占了近水楼台之势而已。 咱们做的好了,便是为天下之表率,有功于社稷,做的不好......县尊怕是要另换一处为官了。” 元朗与他碰了一杯,饮了之后道:“先生莫要危言耸听,俺也寻人问了,朝中确实重视,可要说有功于社稷也是过了,你也说了咱们长安县乃是要害。 先生算算咱们的府兵人家有多少?冬天里我看了看,隋时是一千二百户,李渊时是一千八百余户,都召集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人。 现在呢,一个折冲府才八百人,其余尽都恢复民籍......对咱们县里的好处不言而喻,可这什么折冲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府分量也就轻了许多。 之后全天下要设多少折冲府?还显得出咱们来?照我看啊,所谓折冲府也不过是仿照前隋镇军而立,只不过府兵自己还要耕种田地,自筹一部分粮草军械罢了。” 房玄龄被他逗笑了,这番话说的有道理吗?自然是有的,他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像设立折冲府这样的大事,其中前因后果都瞒不过他们。 可对折冲府设立之后的作用与意义朝中众说纷纭,也没个定论,只是朝中重臣们大都同意此议,也就说明了它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元朗的切入点选的很独特,他觉着折冲府的兵额少了,用处也就小了...... 房玄龄便觉着和说笑差不多,李渊在时,各地军伍加起来约有五六十万人,记录在册的府兵人家很多被连续征用,死的死,逃的逃,所以县中的兵籍如同虚设,早已做不得准了。 此次设立折冲府,怕是也有重新梳理府兵兵籍的意思,定的兵额越少,越是说明皇帝以及朝中重臣们向治之心有多坚定。 可以说,房玄龄的见识非是元朗可比,眼前的利益,长远的打算他都能看的八九不离十,却也不与元朗争论,那太没必要了。 元朗说的最有道理的是最后一句,以后折冲府的数量一定不少,显不出长安县什么,所以对于长安县而言,折冲府在此试行确实没房玄龄说的那么重要。 两个人在一起不缺话题,长安县和长安令衙门差不多,大事小情一大堆,有时弄着弄着就跟一些贵族扯上了关系,实在令人头疼万分。 以前长安县令是长孙无忌,秦王李世民的舅兄......元朗也是差不多的身份,可见大家想法都差不多,不管大舅子还是小舅子,信得过之外,背起黑锅来也都是一等一的给力。 元朗比长孙无忌强的地方在于,他在云内的时候做过云内县令,对县务极为熟悉,又有房玄龄辅佐,再加上他本身的身份,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他和长孙无忌相比面临的情况也大不相同,李渊入主关西的时候众人称颂,几乎夹道相迎,那是关西人的自己人。 李破则是打过来的,在关西根基浅薄,立足未稳......表现上就是在治理地方的时候,一些人有所倚仗之下不太驯服,难免磕磕碰碰的。 长安县中给元朗出难题的人很有那么几个,今日里报说丢了耕牛,明日里又来说有人偷人......这还是冬天里,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便极有可能为争夺水源,田地的边界等事而发生争斗。 闹出些人命来也十分正常,稍有疏忽被人抓住把柄就可能把你给赶走,皇帝的妻弟灰溜溜的被人弄下了台,那元朗也可以去抹脖子了。 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谈到这些的时候,倒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 元朗曾经管理过突厥降俘,十几二十万人散布在云内草场上,最后在他治下不也“好好”的? 房玄龄人家则是有切实的办法,“今年谁若闹将起来,县尊也不必烦恼......户部一直在清查田亩,户籍等事。 我问了问,去岁报决的人少是地方初定,户部的人怕激起民乱,所以放轻了手脚,今年则不同了,大局已定,人心渐安,再有人不识时务,京师来人就不会再容情了。 据说户部已经提请尚书省,今年派人出来凡遇阻碍,皆要从严重处......咱们县中那几家不听劝的,不如趁机报上去...... 县尊与苏尚书有旧,他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元朗叹了口气,抱怨道:“太麻烦了,俺在北边的时候,谁得罪了俺当即也就处置了,哪像如今这般还要报来报去......哼,便宜了那些贼子......” 房玄龄嘿嘿一笑也不去管他,元朗那“辉煌”的过去他倒也打听了一些,然后便觉着自己的最大职责就是别让这位犯糊涂,去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897章回京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第二天,粮队启程。 粮队分成了两队,一队去潼关,一队则直奔长安。 粮队走后不久,另外一支队伍从西边进入到了京兆地界。 京兆尹裴世清以及元朗,房玄龄等人再次出迎。 来的其实是两拨人,只是在路途上相遇合做了一处。 他们都是从西北来的,一边是前灵州总管李道宗为首的灵武降人,另外一边则是从姑臧过来的,以武威郡刺史谢统师为首,队伍里面还有着几位吐谷浑部族以及土羌的首领。 他们和蜀中降人前后脚来到了长安县,目的也都差不多,去长安城觐见大唐皇帝陛下。 ……………………………… 队伍在缓慢而又坚定的前行,坐落与龙首原上的长安城渐渐出现在大家眼中,并变得越来越清晰。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一别数载,终是又见到你了啊……” 李智云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即便身心俱疲,直想赶紧到地方好好休息上几天,但还是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走的时候群臣相送,殷殷相别,回来的时候……父兄已殁,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年轻的他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李孝恭小了。 好在母亲还算安好……她的母亲万贵妃往蜀中写了两封书信,都是在劝他早日降顺,让他比较揪心,也不知是被人逼迫还是自愿的,不用想也是前者居多。 他自小在府中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李府的大妇窦氏家世尊贵,为人也极为强势,她在时候,李智云和母亲过的都是战战兢兢。 等窦氏殁了,日子才算好些,可她母亲还是得跟李建成兄弟虚与委蛇,支持太子,又不能太得罪了秦王,弄的很是纠结。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当初他去蜀中也就是因为皇帝和太子都不愿让秦王入蜀罢了,而离开长安城也让他松了口气,他的父兄们斗的太厉害了,他年纪不大,又是庶出,很容易被卷进去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万贵妃虽然极为不舍,最终却还是同意了。 想到这些,虽然早已时过境迁,可李智云还是和以往一样咬着牙咒骂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几句,甚至觉着他们死有余辜。 嗯,李世民据说是失踪了,以其人之脾性,至今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追随他的兄弟们而去了。 也不知黄泉路上,那父子四人又会怎么相处? 李智云冷冰冰的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勾起了弧度,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对父亲和异母兄弟们可是一点感情也无。 至于他的姐姐李秀宁……其实也差不多,没有多少姐弟之情,倒是当年李秀宁救了他的母亲,让他极为感激,之后又为了自保,和姐姐才算走的近了些。 他与其说是去蜀中任职,不如说是去避祸,在锦官城中一住就是数载,他遵照姐姐李秀宁的嘱咐任事不管,确实让李孝恭放下了心。 那人从来没瞧得起他,一直认为他是个小孩子,要紧时不定还能背背黑锅,分担一下压力什么的,所以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几年下来,在他看来,他那堂兄才干平平,却极为虚伪,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还能容人,换句话说就是度量还可以,即便柴绍等人不服管束,他也能容忍三分,约束住众人。 倒是谯国公许绍厉害非常,可却要受制于李孝恭,几次想要出夔州伐萧铣,都被李孝恭所止,一直到其人病殁,都没能率军出得夔州半步。 而他渐渐长成,若说没有一点野心那是自欺欺人,可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中,除了一个楚王的名号之外,其他的都很不堪,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便和黄君汉一道献了益州,至于黄君汉等有多少算计,他并不在乎,以李孝恭之才,反正很难守得住益州,不如降了,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回来长安侍奉母亲。 如今李氏已是一败涂地,看的是新皇度量如何,他是李渊的儿子,回到长安实是吉凶难测,看来……还得去寻阿姐……想到这里,李智云又是暗自叹息一声。 他这一辈子,看来总逃不过寄人篱下啊…… 转念又想到病倒在金州的李孝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唏嘘出来。 不管队伍中&gt;&gt; 的人们有什么样的心思和感慨,长长的粮队依旧在坚定的缓缓前行,离着长安越来越近。 在长安城外,一群人迎接在那里,蜀中降人们在这里和粮队分开,由尚书省的官员引导下先行入城。 程序上和当初潼关众人回到长安时差不多,先到屯卫卫所暂居,等待召见,如果皇帝或者大臣们没兴趣见人,也不需失望惊慌,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总归不会被苛待就是了。 有官员近前来说话,李智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左顾右盼间,长安城好像还是老样子,没瞧出经历过战火的模样。 倒是官员们的官服和以前不一样了,颜色是颇为暗淡的土灰色,式样简约,瞧着很是干净利落。 “楚王殿下请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李智云惊了惊,转头看过去,心说谁这般没眼色,竟然还敢楚王楚王的叫唤,是想害了他吗? 说话的人岁数已经不小,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记不得了,看他折上巾以及官服的模样,应该是个从五品的千牛备身府武官。 来人一瞧李智云那模样就知道人家不认得他,倒也没在意,这些贵人们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哪记得住他这样的小人物? “公主让俺来知会您一声,不久即可入国子监进学,千万莫要节外生枝,娘娘也盼着能早日与您相聚呢。” 说完抱了抱拳,勒住马缰绳,马只缓了一缓,那人就已经融入到了护卫众人的军卒当中去了。 李智云左右瞅瞅,心一下便安定了下来,心下琢磨着,看来阿姐真就无事,她与皇帝……念头稍微歪了歪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他的母亲再次得到阿姐的庇护,这个人情他还得记下来,瞅着时机合适早晚要还回去的,他李智云虽说至今一事无成,却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 李智云有李秀宁照看,队伍后面的窦诞自然也有人迎接。 窦诞的心情就比李智云低落的多了,李智云因为庶出的关系,生性偏于孤僻冷漠,与父兄以及亲族们没什么感情,也就更不会有多少国破家亡的感慨。 无论是李渊的大唐,还是李定安的大唐,于他来说区别不大,除了时刻担忧自家和母亲的性命之外,能彻底摆脱李建成,李世民这两位兄长,反而让他压抑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气给松了下来。 窦诞这里就不太一样,他感觉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完全的失败了,从他献了剑阁那一刻起,他就背叛了他自己。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 “三叔莫要忧虑,父亲说了您回来就没事了,只等至尊召见便了……大房的两位叔伯都在外公干,不然他们给您说上一句两句,一定能快些见到至尊。” 说话的是窦诞大哥窦衍的长子窦孝俭,说话又急又快,瞅着叔父拧眉瞪眼的样子,还以为叔父在担心自己的前途,于是开始不停的安慰,却不知已经让叔父烦不胜烦,恨不能一脚将其踢开。 窦氏门户不小,可也只窦孝俭带着两个从人来迎……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窦诞献剑阁献的过于利落,颇让窦氏脸上无光,所以他回京的时候,窦氏便不肯大张旗鼓的来迎了。 想想人家窦轨差点战死在扶风,也算是为旧主尽忠了,相比之下,窦诞完全就是反面教材…… 即便窦诞心烦意乱,此时却还是皱眉问了一句,“出外公干?” “是啊,大伯去了晋地督运粮草,二叔则巡行关西诸郡,剿除匪患,逆臣,今年冬天之前可能不会回来了,他们也都刚刚出京,三叔你要早回来几天,不定还能跟他们见一面呢。” 窦诞点了点头,很想让侄子说话慢些,可又忍住,只因侄儿小时候有些口吃,后请异人教其说话,口吃是好了,却留下了口快的毛病,一旦你让他慢下来,他就不会说话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窦孝俭瞅着三叔的脸色,其实很想跟他说说婶子的事情,以免他回家之后跟父亲他们闹起来,可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窦诞此时还不知自己成了窦氏之耻,家中还在想着将他的妻子给休出家门。 他现在想的是窦轨兄弟看上去虽不怎么受重用,可却还在任上,说明那李定安并无难为窦氏的意思。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也不过是吃了他做的一顿饭,见面的时候口角了几次而已,说起来也并无深仇大恨,应该不会遭到报复? 不行就让二娘去公主那里说项一下……那厮虚伪至极,二娘若是去寻公主说话,他不会恼羞成怒? 第897章回京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第二天,粮队启程。 粮队分成了两队,一队去潼关,一队则直奔长安。 粮队走后不久,另外一支队伍从西边进入到了京兆地界。 京兆尹裴世清以及元朗,房玄龄等人再次出迎。 来的其实是两拨人,只是在路途上相遇合做了一处。 他们都是从西北来的,一边是前灵州总管李道宗为首的灵武降人,另外一边则是从姑臧过来的,以武威郡刺史谢统师为首,队伍里面还有着几位吐谷浑部族以及土羌的首领。 他们和蜀中降人前后脚来到了长安县,目的也都差不多,去长安城觐见大唐皇帝陛下。 ……………………………… 队伍在缓慢而又坚定的前行,坐落与龙首原上的长安城渐渐出现在大家眼中,并变得越来越清晰。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一别数载,终是又见到你了啊……” 李智云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即便身心俱疲,直想赶紧到地方好好休息上几天,但还是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走的时候群臣相送,殷殷相别,回来的时候……父兄已殁,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年轻的他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李孝恭小了。 好在母亲还算安好……她的母亲万贵妃往蜀中写了两封书信,都是在劝他早日降顺,让他比较揪心,也不知是被人逼迫还是自愿的,不用想也是前者居多。 他自小在府中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李府的大妇窦氏家世尊贵,为人也极为强势,她在时候,李智云和母亲过的都是战战兢兢。 等窦氏殁了,日子才算好些,可她母亲还是得跟李建成兄弟虚与委蛇,支持太子,又不能太得罪了秦王,弄的很是纠结。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当初他去蜀中也就是因为皇帝和太子都不愿让秦王入蜀罢了,而离开长安城也让他松了口气,他的父兄们斗的太厉害了,他年纪不大,又是庶出,很容易被卷进去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万贵妃虽然极为不舍,最终却还是同意了。 想到这些,虽然早已时过境迁,可李智云还是和以往一样咬着牙咒骂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几句,甚至觉着他们死有余辜。 嗯,李世民据说是失踪了,以其人之脾性,至今也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追随他的兄弟们而去了。 也不知黄泉路上,那父子四人又会怎么相处? 李智云冷冰冰的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勾起了弧度,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对父亲和异母兄弟们可是一点感情也无。 至于他的姐姐李秀宁……其实也差不多,没有多少姐弟之情,倒是当年李秀宁救了他的母亲,让他极为感激,之后又为了自保,和姐姐才算走的近了些。 他与其说是去蜀中任职,不如说是去避祸,在锦官城中一住就是数载,他遵照姐姐李秀宁的嘱咐任事不管,确实让李孝恭放下了心。 那人从来没瞧得起他,一直认为他是个小孩子,要紧时不定还能背背黑锅,分担一下压力什么的,所以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几年下来,在他看来,他那堂兄才干平平,却极为虚伪,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还能容人,换句话说就是度量还可以,即便柴绍等人不服管束,他也能容忍三分,约束住众人。 倒是谯国公许绍厉害非常,可却要受制于李孝恭,几次想要出夔州伐萧铣,都被李孝恭所止,一直到其人病殁,都没能率军出得夔州半步。 而他渐渐长成,若说没有一点野心那是自欺欺人,可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中,除了一个楚王的名号之外,其他的都很不堪,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便和黄君汉一道献了益州,至于黄君汉等有多少算计,他并不在乎,以李孝恭之才,反正很难守得住益州,不如降了,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回来长安侍奉母亲。 如今李氏已是一败涂地,看的是新皇度量如何,他是李渊的儿子,回到长安实是吉凶难测,看来……还得去寻阿姐……想到这里,李智云又是暗自叹息一声。 他这一辈子,看来总逃不过寄人篱下啊…… 转念又想到病倒在金州的李孝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唏嘘出来。 不管队伍中&gt;&gt; 的人们有什么样的心思和感慨,长长的粮队依旧在坚定的缓缓前行,离着长安越来越近。 在长安城外,一群人迎接在那里,蜀中降人们在这里和粮队分开,由尚书省的官员引导下先行入城。 程序上和当初潼关众人回到长安时差不多,先到屯卫卫所暂居,等待召见,如果皇帝或者大臣们没兴趣见人,也不需失望惊慌,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总归不会被苛待就是了。 有官员近前来说话,李智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左顾右盼间,长安城好像还是老样子,没瞧出经历过战火的模样。 倒是官员们的官服和以前不一样了,颜色是颇为暗淡的土灰色,式样简约,瞧着很是干净利落。 “楚王殿下请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人,李智云惊了惊,转头看过去,心说谁这般没眼色,竟然还敢楚王楚王的叫唤,是想害了他吗? 说话的人岁数已经不小,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记不得了,看他折上巾以及官服的模样,应该是个从五品的千牛备身府武官。 来人一瞧李智云那模样就知道人家不认得他,倒也没在意,这些贵人们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哪记得住他这样的小人物? “公主让俺来知会您一声,不久即可入国子监进学,千万莫要节外生枝,娘娘也盼着能早日与您相聚呢。” 说完抱了抱拳,勒住马缰绳,马只缓了一缓,那人就已经融入到了护卫众人的军卒当中去了。 李智云左右瞅瞅,心一下便安定了下来,心下琢磨着,看来阿姐真就无事,她与皇帝……念头稍微歪了歪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他的母亲再次得到阿姐的庇护,这个人情他还得记下来,瞅着时机合适早晚要还回去的,他李智云虽说至今一事无成,却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 李智云有李秀宁照看,队伍后面的窦诞自然也有人迎接。 窦诞的心情就比李智云低落的多了,李智云因为庶出的关系,生性偏于孤僻冷漠,与父兄以及亲族们没什么感情,也就更不会有多少国破家亡的感慨。 无论是李渊的大唐,还是李定安的大唐,于他来说区别不大,除了时刻担忧自家和母亲的性命之外,能彻底摆脱李建成,李世民这两位兄长,反而让他压抑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气给松了下来。 窦诞这里就不太一样,他感觉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完全的失败了,从他献了剑阁那一刻起,他就背叛了他自己。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 “三叔莫要忧虑,父亲说了您回来就没事了,只等至尊召见便了……大房的两位叔伯都在外公干,不然他们给您说上一句两句,一定能快些见到至尊。” 说话的是窦诞大哥窦衍的长子窦孝俭,说话又急又快,瞅着叔父拧眉瞪眼的样子,还以为叔父在担心自己的前途,于是开始不停的安慰,却不知已经让叔父烦不胜烦,恨不能一脚将其踢开。 窦氏门户不小,可也只窦孝俭带着两个从人来迎……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窦诞献剑阁献的过于利落,颇让窦氏脸上无光,所以他回京的时候,窦氏便不肯大张旗鼓的来迎了。 想想人家窦轨差点战死在扶风,也算是为旧主尽忠了,相比之下,窦诞完全就是反面教材…… 即便窦诞心烦意乱,此时却还是皱眉问了一句,“出外公干?” “是啊,大伯去了晋地督运粮草,二叔则巡行关西诸郡,剿除匪患,逆臣,今年冬天之前可能不会回来了,他们也都刚刚出京,三叔你要早回来几天,不定还能跟他们见一面呢。” 窦诞点了点头,很想让侄子说话慢些,可又忍住,只因侄儿小时候有些口吃,后请异人教其说话,口吃是好了,却留下了口快的毛病,一旦你让他慢下来,他就不会说话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窦孝俭瞅着三叔的脸色,其实很想跟他说说婶子的事情,以免他回家之后跟父亲他们闹起来,可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窦诞此时还不知自己成了窦氏之耻,家中还在想着将他的妻子给休出家门。 他现在想的是窦轨兄弟看上去虽不怎么受重用,可却还在任上,说明那李定安并无难为窦氏的意思。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也不过是吃了他做的一顿饭,见面的时候口角了几次而已,说起来也并无深仇大恨,应该不会遭到报复? 不行就让二娘去公主那里说项一下……那厮虚伪至极,二娘若是去寻公主说话,他不会恼羞成怒? 第898章书信 大唐元贞二年三月,蜀中,西北降人陆续来到长安,标志着关西和蜀中的战乱基本上结束了。 还剩下一些收尾,像是西北梁师都的残部依旧在河套地区盘踞,蜀南以及蜀东的一些地方还有人在割据,反抗。 南蛮是蜀中之顽疾,不去说它,夔州的柴绍已是彻底投靠了萧铣,稍微有些麻烦。 不过这一年的春天,天下很是平静,诸侯们的势力范围倒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窦建德转头回去经营起了山东,一些打着李渊旗号的人纷纷归降或者被杀,窦建德大幅的拓展了自己的地盘。 可话说回来了,山东作为隋末农民起义的发源地,向外输出了无数的战乱和人才,如今已是一片凋敝,活下来的百姓们宁肯待在山中艰难度日,也不肯再下山让官府或者是义军来管理了。 窦建德费了老大的劲,才让山上的流民纷纷归于郡县,可一有风吹草动,人们立马就跑的没了踪影,十分不好管理。 当年英雄辈出的北齐故地,能与关陇门阀抗衡的河北,山东军事贵族集团,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窦建德搅合着余烬,勉强弄出来一些火星,可想要恢复山东的元气,那是想也不用想,他治下的河北其实也是元气大伤,只稍微比山东强一些罢了。 换句话说,窦建德的地盘很是不小,却一直没什么人气,隋末破烂王的称号真的是实至名归。 而且他盯着河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有猛兽环伺,自觉吃不下去,流了一地的口水之后,借着段达投顺的机会把虎牢关握在手中,就再没了动静。 而萧铣这两年日子不太好过,可架不住人家自我感觉良好,张绣等人被杀的被杀,亡故的亡故,当年跟随萧铣起家的那些人,在这一两年间纷纷逝去,对梁国的实力造成了非常大的损害。 可国主萧铣却越来越刚愎,去年除了派大将军张镇州攻夔州以外,他还想让宁长真等率军攻长沙。 宁长真抗命不出,萧铣暴怒之下想派兵去讨伐不臣,为群臣所阻,于是又命兵部尚书周法明率军去攻打长沙。 周法明无奈受命离朝,先是派人去苏胡儿军中具陈厉害,又许了很多好处,才说动了苏胡儿听命。 两人合兵一处攻长沙,与林士弘据战两个多月,林士弘终于不敌,被敌人赶出了长沙城,狼狈南窜。 周法明,苏胡儿都不怎么高兴,两个多月的厮杀让他们也有苦难言,而且大家有志一同的认为长沙乃不祥之地,张绣得长沙后就被调回了京师,不久即被问斩。 董景珍来了长沙,直接就反了,没过几天也死了。 老对头林士弘也几次被围在长沙城中,差点被人砍了脑袋,宁长真,王仁寿等人也进过长沙,内讧一场之后,都弄了个灰头土脸,再不愿靠近长沙城了。 这真是一座不详之城,名声现在和北边的洛阳差不多,都属于那种看着流口水,却不想沾边的倒霉地方。 于是周法明留部将郭怀守长沙,自己率大军主力想要将林士弘赶尽杀绝,尽快除去这只恼人的苍蝇。 可诅咒再次应验,萧铣诏其立即回京商议大事,周法明无奈班师。 萧铣倒不是想杀他,窦建德与他结盟了,蜀中的李孝恭则更为直接,使人称臣于阶下,萧铣大喜,自然要召集重臣们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在这之前,他还传书给了李破,劝他识时务一些,赶紧降了算了,以免过后遭擒受辱,还挺能为李破考虑的。 所以说去年的时候萧铣收获其实也不小,窦建德和他达成了互不侵犯初步的共识,甚至保证在他进军河南的时候不去攻打他,基本上和后来某国的那种军事联盟差不多,却缺乏实际的约束。 而在蜀中梁国多年以来终于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李孝恭降了。 这个时候梁国朝中再次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趁势入蜀,将蜀中粮仓彻底纳入梁国版图,那样一来将切断关西臂膀,经营一番之后甚至可以进攻关西或者晋地,让李定安首尾难顾。 这也是当年东吴孙权极力想要成就的事业。 第二种建议则是进军河南,将东都洛阳收入囊中,一举奠定梁国在中原的主导地位。 两边争论不休,在周法明回朝之后,增兵张镇州的声音一度占据了上风,萧铣也有所意动,虽然洛阳瞧着也很可口,却处于窦建德,李定安之间,容易受到围攻,入蜀则不然,李孝恭已降,正是吞并蜀中的最好时机。 可惜的是李孝恭不很争气,还没等梁国大举增兵,“帮助”他将唐军赶出巴蜀,李孝恭先就狠狠的把头磕在了地上。 益州失守,刘弘基大败于合州,随后降敌,蜀中情势大变,虽然周法明等人一力支持入蜀,趁唐军立足未稳,联合柴绍所部重夺益州之议,可萧铣却已经犹豫了。 一个冬天,梁国朝堂之上在来年用兵的方向上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两边的人都有充足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建言。 比如说周法明等人就觉得河南地势平坦,从来都是四战之地,正利于北人骑兵作战,而李定安正是以骑兵起家,梁国的大军在那里容易受到骑兵突袭,未战先就失了三分先机。 另外则是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人则认为,蜀中地势崎岖,行军作战难以体现梁国兵力之优势,再加上张伦等人新胜,士气正旺,在巴蜀与之决战,并无多少胜算。 反而是在河南,能得到窦建德的支持,互为支撑之下,可以与李定安一战,再者说了,李定安入主关西也才不到一载,立足未稳,兵力分散,而且连年征战,将士疲惫,引其出潼关,败其于洛阳城下,岂不正是当年王世充,李密之故事? 那边就又来攻讦,说窦建德蛇鼠两端,根本靠不住,这边则反唇相讥,难道柴绍,李孝恭就靠得住了? 此时身在历阳的杜伏威又来插了一杠子,他派使者送信于萧铣言曰:“公乃名门之后,今又为梁国之主,我向来敬佩,前些时窦建德与我相约,先入洛阳者为王……公若有意,我当助公成事……” 杜伏威这人就不用说了,其人出身山东,骁勇善战,性情宽和,在部下当中极得人心,和当今还在世的诸侯们都不一样,没多大的野心,从来不跟部下们谈什么统一天下的话题。 还时不时就想找个明主来投,弄的部下们也很头疼。 今次又冒了出头,说的也都是实在话,他确实觉着萧铣有人主之像……起码比窦建德,李定安两个出身好的多了不是? 人家杜伏威就想投个名门之后,前几年想投靠李渊来着,可离着远不说,李渊也不太争气,刚接触了几天,就接连吃了败仗。 尤其是李渊对李密的做法不太友好,把人几乎是囚禁在了长安,之后李密偷跑,还被王世充给捉住了,想想都让人心寒不已。 再者时间久了,仁厚的唐公渐渐不见了踪影,看重出身的名声却甚嚣尘上,他杜伏威出身可不成,在山东时穷困潦倒,靠偷东西维生,到了李渊那里估计顺手就被斩了。 看清了这一点,杜伏威没走另外一个时空的老路,其实他能活到现在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李破了。 当然了,如今萧铣的名声也不太好,他杀张绣时所表现出来的戾气实在让人退避三舍,杜伏威此时送信予他,其实也只不过是想结个善缘,一旦人家日后真就平定了天下呢? 可杜伏威没有想到的是,闲着无聊给萧铣写了封书信,彻底终结了江陵城中吵了一个冬天的话题。 有了窦建德,杜伏威的保证,萧铣决定出兵河南了。 只是萧铣万万想不到的是,人家杜伏威同时还送信去了西京长安,信笺上的内容几乎和萧铣一模一样,就是换了个收信人的名字而已,对了,还把梁国改成了唐国。 这要是让萧铣知道了,肯定要吐血三升,先派兵去历阳砍了杜伏威的脑袋不可。 而且给西京长安送信的人还是杜伏威的义子王雄诞,是杜伏威非常倚重的军中悍将,规格上比萧铣那边高了不少。 不过你也别埋怨人家杜伏威厚此薄彼,李定安出身是低了些,可已经扫平李渊,占据西京并随之称帝的他,确实要比萧铣声势盛上许多嘛。 ……………………………… 当李破拿着杜伏威的书信看了两遍之后,和萧铣接到书信之后的大喜过望完全不同,他有点被这厮弄糊涂了,两家离着老远,你送信于我是几个意思? 信中说的什么先入洛阳者为王,他娘的谁跟你们约好的?不是想和窦建德,萧铣联合起来坑老子? 而且还想助我入主洛阳?咱和你可没那个交情……你不会是和咱当初一样,与窦建德,萧铣都是这般说的? 若真如此的话,你是想挑拨咱们在河南混战上一场,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不成? 第899章降人(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义父吩咐于俺,让俺为您效力,不用再回去了。” 王雄诞,二十多岁年纪,曹州济阳人,正经的山东大汉,手脚长大,虎背熊腰,站在那里光身板上来看和罗士信有的一拼。 他是杜伏威的义子,杜伏威自己没儿女,估计是身体上有什么暗疾,所以收了很多的义子,足有三十多位,和演义小说里的靠山王杨林似的。 王雄诞是他义子中的一个,勇力过人,偏偏脑子还不错,前几年杜伏威和李子通相并的时候,王雄诞率军溃之,并生擒了李子通,功勋颇著。 尤其是当年杜伏威和隋军交战时,总是败多胜少,王雄诞是他的亲卫,率领卫士们多次拯救杜伏威于危难。 所以说王雄诞不但是杜伏威的义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心腹部将,如今却是送封信的工夫,送信之人也被送了人。 这年头都时兴光明正大的派遣间谍了吗?瞅着一身军旅气息的王雄诞,李破暗自嘀咕了一句。 李渊往李轨那里派遣了安兴贵,他则派了范文进去姑臧,如今可好,杜伏威派了个义子到他面前,也是一副求官的架势。 他对杜伏威所知甚少,觉着眼前这情形比之当年王世充把李密的人头送来给他瞧还要诡异三分。 “杜总管雄踞淮左,据说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如今派你来送信予我,到底是为的什么?” 李破想不太明白,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王雄诞别看长的和罗士信似的,可说话却与罗士信完全不同,有头有尾,条理清晰的样子。 “杨广无道,吾等被逼无奈,遂起身相抗,侥幸得有江左之地,苟安于乱世之中,义父常言,并无与人争雄天下之心,只求富贵以荣门楣。 如今至尊,窦建德,萧铣皆欲一战,以定中原归属,义父感于时势,愿奉胜者为主,只求莫以吾等出身卑贱而见弃,只此而已,至尊无须猜疑。” 李破摸着下巴心说,你这理由说的倒是很清楚了,可想让别人不去猜疑也得成啊。 又略略问了几句,大致上都是这么个意思,根本无法辨别真假,只窦建德和萧铣都在拉拢杜伏威这事倒很真实。 让人领了王雄诞出去,李破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杜伏威一直不很起眼,其势力范围应该是在两淮东部,长江中下游地区。 和萧铣一直相安无事,王世充得势的时候也没去寻他的麻烦,当时好像是听说他向王世充称臣来着? 难道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那也不至于送了义子到他这里来献媚? 只能说杜伏威离着他太远,平日行事也极其低调,如今突然派人出现在他面前,说话还云山雾绕的样子,弄的他有点糊涂。 当然了,这无关大局,有没有杜伏威都是一般模样,今年的战事是如他所愿发生在河南,还是蜀中也会成为战事的一部分,都还很难预料。 …………………………………… 杜伏威强行给自己加了点戏,对中原战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在李破这里,也只能算是一个插曲而已。 随后也不管杜伏威派了义子来他这里是想刺杀于他,还是真想派驻个间谍或者使节在长安,李破只略略思量,便任王雄诞为灵州司马参军,派往灵州去跟梁师都的残部纠缠去了。 王雄诞也无二话,领着人便去灵州上任吃沙子去了,作为一个山东人,在江南水乡待了几年,如今横跨数千里,去了西北的不毛之地,这苦头吃的确实不小。 消息传回杜伏威处,杜伏威恼怒的咒骂了几句李定安度量太小,也就没了下文,毕竟人家三十多个义子呢,不缺王雄诞一个。 只是他对李破的看法更趋负面,期盼着窦建德,萧铣能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贱家子,好替他老杜出口恶气。 当然了,想让他就此一起出兵河南跟李定安作战,那是想也不用想的,此时杜伏威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去到了海上。 他从前隋继承下来的大船已经逐渐在东南沿海有了名声,并陆续与琉球,倭国,新罗等产生了交集,在清剿了几支不知所谓的海盗之后,杜伏威正在寻求与这些海外之国进行交易,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唯一让杜伏威有点难过的是,建造海船不太容易,集中了淮左的能工巧匠也没能有太大的进展。 比起一门心思想跟窦建德,萧铣在河南决战的李破来,人家才更像一个穿越人士,正在为航海大业添砖加瓦。 &amp;nbs&gt;&gt; p;………………………… 李破确实也没工夫去关注其他,他正在坚定的一步步的向着目标迈进。 今天他要接见的人不少,作为杜伏威的使者,王雄诞属于插队进来的,接下来李破要见的是前灵州总管李道宗。 李道宗真的很年轻,即便在西北弄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两腮也红彤彤的,可还是能一下看出这是一个精力勃发的年轻贵族。 李氏的基因很强大,李道宗的相貌和李氏的男人们有着很多共同点,长眉细眼,脸型圆润,身上也同样有着浓重的关西贵族的痕迹。 “罪臣参见至尊。”只一见面,李道宗稍一打量,便行下大礼,并口称罪臣,态度端正的不得了。 这应该就是如今陇西李氏最为杰出的人物了?李破在心里念叨着,李道宗归降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入朝参见。 看上去是将自己彻底放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实际上他献灵州在前,后又能自动恭请入朝,表现的是如此顺从,只要皇帝没糊涂,就不可能对他怎么样。 李破显然不是什么糊涂人,不然也进不了长安……在他看来李道宗无疑是个聪明人,比李孝恭之辈要明智的多,而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李破打量了对方半晌,才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免礼,赐座。” 待其坐定,李破才道:“卿看着年岁不大,在灵州任上几年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李道宗垂头拱手,“臣启至尊,臣今年二十有二,在灵州任上已四年有余,未能有所功绩,臣实在惭愧。” 也就是说人家十七岁的时候便成为了灵州总管,而且在任上做的有声有色,即便之前已经做过功课,此时李破还是不由咂舌赞叹,觉着你要是惭愧的话,大家就都不用活了,果然这世上杰出的人物你想不佩服都不成。 想想自己的前世今生,十七岁时都在做什么?在学堂上课……在流民营地挣扎求存?他娘的,李渊也真敢用人……这厮不会是得罪了李渊? 于是他点了点头,诚恳的赞了一句,“年少有为,不愧是李氏麒麟儿。” 李道宗稍稍抬头,心中有点惶恐,李氏麒麟儿?那是不是该宰了吃肉?能让人长生不老呢……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李道宗可不想当什么李氏麒麟儿,他父亲早亡,剩下他们兄弟三人都在幼年,虽说他们和李氏主枝都是同一个祖宗,可已经过了三代,亲缘有些远了,于是境遇可想而知。 当年他十三岁的时候,勉强凭着陇西李氏的名义成为了千牛备身,之后也没多大的作为,直到李渊登基。 李渊喜欢用李氏亲族来辖制臣下,李道宗趁机晋身,从征薛举,奋勇当先,功勋颇著,一年之后为秦王李世民荐为灵州总管。 一个门阀子的打拼史,听着也挺让人心酸的,而其献灵州的一系列行为,都和他这些年的遭遇相关联。 眼见皇帝说话有点“阴阳怪气”,李道宗立即起身施礼道:“至尊谬赞,臣愧不敢当……族中兄弟若是听了,怕是也会笑话于俺……” 说到这里,稍稍抬头时眼圈就有些红了,“臣父早亡,兄弟三人皆在稚龄,生活窘迫无着,素为族中兄弟所不喜,那时众人皆道,破衣烂衫李大郎,进了府门去东房(注,东房是厨房的方位,说的是李道宗幼年时到处讨食的景象)。 臣十三岁入职千牛备身,十五岁从征薛举,攻秦州时臣身披七创,率先登城,后为灵州总管,率人与梁师都大小数十战,每战争先,绝不敢落于人后,只为让人晓得,李大郎并非酒囊饭袋。 臣不敢妄自菲薄,稍有才干,与国与家皆有用处,只是李氏麒麟儿之说,臣万万不愿当之。” 你这说的可是够惨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过后得好好打听一下……这厮也是奇葩,门阀当中卖惨第一人? 李破如今见的形形色色的门阀中人太多了,可说是自小过的不如意,到人家去了就进厨房吃东西,还破衣烂衫……这就有点夸张了? 像陇西李氏这种大阀,脸面还是比较金贵的,若李道宗说的有那么几分是真,说明他在李氏族中没少受了欺辱。 那么其人可为李氏之表率?装疯卖惨,多数乃智计深沉,或者大奸大恶之人,这样的人若成为表率,嘿嘿…… 李破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按了按手,“坐下说话……世上又非只有一个陇西李氏……朕亲口嘉许,卿尽可受之。” 这一句说的是格外的意味深长…… 第900章降人(二) 正文 第900章降人(二) 见过了李道宗,李破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应该陇西李氏如今最杰出的子弟了……也许还有很多李氏有潜力的人并没有走到他的面前来。</p> 那都无关紧要,他所见过,听到过的李氏族人,都是有着大名声的人物,他们自然在李氏中足够优秀,其余可以不论。</p> 而李道宗则是这些人当中的佼佼者,年轻,聪明,有才能,功绩颇显……就是性情,德行不好说,瞅那个样子,至少是个官迷。</p> 整个李氏此时都被他生生压住,这种压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李氏的亲朋友好总是在想办法把他们解脱出来,与高氏,陈氏,杨氏那样的家族并列起来。</p> 比如说到年初的时候,举荐李氏族人的荐书一下就多了起来,虽然朝堂上还看不见李氏直系亲族的人物,想来离着他们出现在朝堂上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p> 晋末以来,因为战乱以及胡人掌权的缘故,大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直接粗暴,可有一个习惯却不错,对待前朝皇族或者是降顺的诸侯王族很宽容,这可能与他们同属世间大阀,之间很好交流,相互也基本认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p> 按照当世的风气,李氏失去了皇位,却依旧可以是关西大阀之一,此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p> 所以现在冲上来想趁机给李氏两棒子的人挺多,可帮助他们想在未来获益的人也不少。</p> 一个顶级门阀的兴衰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并可以在其中施加不容忽视影响,李破兴致盎然,他在想象着未来十年这个庞大而又显赫的家族会走向何方呢?</p> 多年之后他们是会四分五裂,还是依旧风光无限?这样一个过程是不是很有趣?尤其是对于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皇权的威能呢……</p> ………………………………</p> 接下来要见的是前绵州刺史窦诞,这是他的老乡,当年他编造身世的时候还曾担心过扶风窦氏怎样怎样,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余的很。</p> 人家扶风窦氏家门繁盛,比之陇西李氏也不遑多让,他那时一介无名小卒,人家扶风窦氏也不会刻意查查郡中是否真有此人,根本犯不上嘛。</p> 等他日渐风光,查与不查也没了分别……</p>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窦诞这个老乡终于落在他手里了。</p> ………………………………</p> 在宦官宣进的声音当中,窦诞迈步前行,太极殿他自然不会陌生……在他前面进去的是灵州总管李道宗,论起亲戚来他还能管对方叫上一声表弟。</p> 灵州也降了……窦诞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滋味如何,当然了,不用见到李道宗他也晓得此事。</p> 他那侄儿是个大嘴巴,见到他之后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消息都一股脑倒出来,李道宗献了灵州,谢统师,范文进等献了凉国,梁师都死了,等等等等。</p> 窦诞听的是心里拔凉拔凉的,西北纷乱已久,各族混居,民风狂野,最是不好控制,如今可好,几乎是兵不血刃就纷纷归附,在他看来李定安真的有了那么几分天命的味道。</p> 延及蜀中,那会大家也都想着能稍弃前嫌共对强敌的时候,刘弘基就把李崇义给杀了,大家顿时反目成仇,于是作鸟兽散,各奔前程。</p> 不然他窦光大七尺男儿,怎能行那小人行径,杀了庞卿恽,献了剑阁?看来一切都有天数,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p> 这种心理建设他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为的其实也不过是他心里那点不甘而已。</p> 李道宗出来的时候,还跟他点头示意,并相互抱拳见礼,虽没有说什么,可他仔细瞧了几眼,见李道宗眼圈有点红,面上神色比之前轻松许多,看来是过关了……可这厮不会在殿中哭了一鼻子吧?</p> 想象了一下李道宗在殿中哭泣求饶的景象,窦诞心中大寒。</p> 看来李定安还是那般可恶,以辱弄豪杰为乐事,俺可不能如李道宗一般,不然岂非丢脸至极?</p> 迈着沉稳的步伐,内心活动很丰富的窦诞进到了偏殿之中,只稍一打量,便紧走了几步,行下大礼,“罪臣参见至尊。”</p> 声音过于洪亮,吓的他自己都哆嗦了一下,李破也惊了惊,再瞅窦诞窦光大这副模样,顿时被逗乐了。</p> 多年之后,故人再见,情形很是有趣。</p> “免礼,坐下说话吧。”</p> 窦诞颇为羞惭,心中道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讪讪的挪着步子坐了下来。</p> 隔着老远,李破还是能瞧出这位故人脸色颇为憔悴,人也苍老了很多,和当年涿郡时真是没法比了。</p> 那会窦诞青春正盛,人也长的好,即便周遭都是金戈铁马,也难掩其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p> 可现在你再瞧瞧,在剑阁杀人献城,一连串的操作毫不拖泥带水,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官场中人了。</p> 是不是让这厮老的再快些,如今都在他一念之间。</p> 殿中只稍微安静了片刻,窦诞已经不安了起来,抬头间正对上那审视的目光,之前那些乱糟糟的念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p> “多年不见,至尊还是这般威严摄人,真乃天命之主也。”</p> 如此谄媚之言出口,窦诞都被自己震惊到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有了呕吐的欲望。</p> 可人就是这样,万事开头难,一旦低下了脑袋,就不怕再弯下膝盖,于是窦诞脸上的笑容在僵硬了一下之后渐渐变得真实自然了起来。</p> 和见李道宗不同,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不需装模作样,听了这句肉麻的马屁,李破得意的笑了起来,有什么比让当初高高在上的人低下头来为你垫脚还让人高兴的事呢?</p> “窦兄的脸变的恁也快了些,不说在涿郡,云内如何如何,只说前些年你出使晋地,在宴上与我唇枪舌剑,半点不落下风……如今再见,怎的谄媚至此?”</p> 说到这里不由摇头晃脑,一副感慨良深的模样。</p>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p> 殿中做笔记的薛元敬皱了皱眉,有点不好下笔了,当值的谏义大夫是魏征魏元成,抬头看了看“得意忘形”的皇帝,心说自己的活计终于是来了,过后若不开口谏上一谏,怕是颜师古等人就要寻他的不是了。</p> 那边窦诞则暗自咬牙,果然还如当初一般牙尖嘴利,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模样尤其令人不齿。</p> 可其嘴上却不由自主的道着,“时至今日,至尊又何必拿臣来说笑……臣当年有眼无珠,徒逞一时之快,今日回想起来,真是懊悔不已,至尊向来度量恢弘,望能不计前嫌,恕臣冒犯之罪。”</p> 窦光大脸皮变厚了许多,李破也是暗自感叹。</p> 实际上窦光大不过一刺史,不用他亲自召见,比如说李智云,黄君汉等人他就都不打算见了。</p> 由温彦博,萧禹等人见一见,然后瞧瞧他们的心理状态等等,能用的则用,不能用的赶回家中便了。</p> 倒是李孝恭若一起来了,他要亲自召见一下,这人也属陇西李氏之翘楚,看看是何模样……从这些门阀的代表人物其实就能看出一些门户的兴衰来,毕竟门阀也是由人来组成的嘛。</p> 召窦诞来见只不过是他的恶趣味而已,主要是想享受一下“莫欺少年穷”的快乐,无关其他。</p> 只是窦光大一见面就趴在了地上,戏演的太差……你怎么也得扭捏上几下,然后为咱的威严所折服,才算合格嘛,现在这般,你可弄的我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呢。</p> 窦光大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愚笨,就是脸皮变厚了而已……</p> “你也没做什么,又恕的什么罪?不过我当年听闻,你给李元吉那厮做幕僚的时候,极尽挑唆之能事,想将我捉到晋阳治罪,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大大得罪了我,确实需要恕罪一下。”</p> 他一旦不高兴了刁难起人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当了皇帝之后有所收敛,到底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变少了嘛。</p> 窦诞被吓了一跳,心都差点停跳了。</p> 身上有点发软,想了想当年在晋阳李元吉干的糟烂事,顿时就急了,他可是知道,当年李元吉在晋阳的时候跟众人说什么代州行军总管李定安英雄了得,他那婆娘我也识得,哪天我得当面见一见他们夫妇。</p> 李元吉说话向来轻佻,当时在堂上搂着美人,饮着晋阳的美酒,在座的人也是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说的其实都是酒话。</p> 可后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晋王听闻李定安的妻子甚是美貌,欲要一见真容云云,说的很是不堪,当时他窦诞在看热闹,不想多年之后成了他窦光大的热闹了?</p> 即便手脚有点软,背后有些凉,窦诞还是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可见这些年的行伍生涯没白过,身体锻炼的非常不错。</p> “至尊明鉴,绝无此事。”</p> 李破看他惶恐的样子越加不顺眼,实际上不管窦诞骨头硬不硬,表现又是如何,这一关他都轻易过不去,人家心中的小账本给可他记了不少的账呢。</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01章降人(三) 正文 第901章降人(三) 皇帝并没有发怒,他果然是个有度量的人。</p> 谏义大夫魏征静静的安坐于殿侧,面前的矮几上放着纸笔,他要和薛元敬,颜师古等人一道,记录一下帝王的言行。</p> 只是职责不同,他是在这些言行中挑错的那个人,外朝的侍御史掌弹劾百官,检举非法,规范官员言行之责,有的时候还会办一些涉及官员的案子,和大理寺职责有些重叠的地方。</p> 内廷就是谏义大夫的天下,因为是门下省的官员,所以他主要是跟在皇帝身边,有参赞之责,最主要的还是规谏皇帝,称职的话,他们确实像是皇帝的一面镜子,可以让皇帝知道自己的过错和失误。</p> 当然了,这主要是看皇帝有没有那个度量,臣下有没有那样的骨气,不然的话,谏义大夫这样的职位便有形同虚设之忧。</p> 魏征也是被元朗给“坑”了,本来说好一起到门下省任职,有元朗照看,魏征觉着日子肯定很轻松,不用规谏皇帝,有什么事跟元朗说一下也就成了。</p> 可元朗倒好,转头就想去少府任职,结果没能去的了少府不说,还被赶出了长安城,若非魏征当时已经上任,他都想活动一下跟着元朗去长安县了。</p> 可见元朗笼络人心的工夫渐深,竟然让魏征这样的人物有了不离不弃之心。</p> “胸无大志”的魏玄成为了做好本职工作,也只能不停的测度皇帝的心性,揣摩皇帝的想法,这无疑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p> 好在他有经验,论起阴沉难测,反复无常来,天下间少有能跟魏公李密相提并论者,而且那会随着战事的焦灼,身在洛阳城外的李密已经疯了。</p> 刚愎嗜杀,暴躁的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虎,使他身边的人都随时处于危险之中。</p> 而眼前这位皇帝就比较“好相处”,瞧瞧现在,窦诞窦光大明显得罪过皇帝,而且听上去旧怨颇深的样子,可皇帝也只是看上去颇为恼恨,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动怒。</p> 在魏征眼中,窦诞不但骨头很软,人也偏于愚笨,竟然看不出这一点……你即便得罪过皇帝,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p> 说不定皇帝此时还有着些故人相见的喜悦呢,瞧皇帝那轻松自如的样子就知道,对那些旧怨早已不萦于怀,之所以词锋甚利,怕是有戏耍你一番的心思。</p> 这会儿你拼命摇尾乞怜,怕是会适得其反。</p> 冷眼旁观之下,竟是看的八九不离十。</p> 只是人家窦诞可并不愚笨,此时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扶风李氏的先祖,一边委屈的道着,“臣在晋阳时并无实务,只陪着李元吉游玩狩猎而已,至尊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当事之人,像宇文总管就曾参我引晋王到处冶游,疏于政事……”</p> 李破暗哼一声,宇文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寻他来作证,不定就能要了你窦光大的性命……好像那会晋阳里的人们过的都很不愉快。</p>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p> “多年前的旧事提他作甚?你道我跟李渊一般,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吗?”</p> 呃……窦诞差点吐血,这事是你提的好不好,而且纯属造谣,俺……也就说了你几句坏话而已,可并没唆使李元吉出兵。</p> 唐公向来仁厚,哪里心胸狭窄了?</p> “至尊说的是,多年前的事情臣也忘的差不多了……”</p> 你最想忘的恐怕就是涿郡的往事吧?李破终是笑了起来,接着又有些感慨,曾经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窦三郎如今也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时间过的可真够快的。</p> “好了,朕的度量可比你想的大的多了,窦氏出身扶风,以后帮朕多照看一些,可莫要让乡人说扶风出了个李皇帝,却于扶风没有半点益处。”</p> 窦诞连连点头应诺,估计这会别说让他照看一下扶风老家,就是让他把老婆献出来,他也能仔细考虑一下。</p> “你家中子女几个?”</p> 窦诞觉着再这么下去,他非得减寿几年,问我儿女又为哪般?俺娶的是李渊的女儿,他不会是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吧,那可就太下作了。</p> 心里想着,嘴上却老实的道:“臣家中有一子四女,一子一女为嫡出……臣常年在外,膝下单薄……”</p> 抬起头眼巴巴的瞅着李破,眼圈竟然还红了起来,大概意思是您可要手下留情啊。</p> 李破却不管这些,关西贵族越活越回去了,一个两个的都想在这里哭一鼻子,真真是丢人现眼。</p> 而且你一子四女还膝下单薄,我他娘的才一子一女,岂非薄成纸了?混账东西,竟敢指桑骂槐。</p> 常年在外?当年就看这厮脑袋上有变绿的倾向,如今估计已成现实……真是活该。</p> “你那儿子多大了?”</p> 窦诞迟疑了一下,他还真记得不太清了,他那句常年在外可不是随便说的,征薛举之后,随之入蜀,有几年没回家了,他没说的是,在蜀中他还有几个外室,诞下了两个儿子和几个女儿。</p> 可想入窦氏门墙还得经过几道程序,不然进不得窦氏家门,尤其是这次几乎是被押送还京,家眷都还在锦官城呢。</p> “应该有六岁了,臣在外多年,家中疏于照看,实在惭愧。”</p> 李破笑笑,“我儿正开蒙读书,把你家长子送入宫中,来给我儿伴读吧。”</p> 一块大馅饼砸了下来,窦诞愣了愣,接着就是大喜过望……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常年在外,不会是……当然了,立马就被他给否了,皇帝才进京不到一年。</p> 好吧,他也不太放心家里的婆娘。</p> 心念电转间,眼泪先就下来了,“臣何德何能,竟受此恩遇……今后必尽心竭力,报至尊于万一。”</p> 李破摆了摆手,心说你要谢的可不是我,瞧你这样子应该还不晓得后院即将起火,回家之后有你受的。</p> 唉,这人在外面混的不怎么样,却还不能让妻儿安享富贵,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废物呢?</p> 又跟窦三郎说了一阵,这下让窦诞算是找到故人相逢的感觉了,之前那些担心,怨言以及不甘等等,渐渐消融在了交谈当中。</p> 当年李破就能把他们夫妇招待的好好的,如今当了皇帝,搓扁揉圆更是得心应手。</p> 之所以会是这种结果,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在于,扶风窦氏乃外戚之族,和韦氏等差不多,威胁性较小而已。</p> ……………………………………</p> 窦诞一身轻松的辞了出去,收获颇丰的他这会就可以回家去了,李破让他等吏部的调令,这次窦诞不打算出京任职了,想留在京师。</p> 当初他随军入蜀是看到秦王和太子相争太烈,有出去避祸的心思。</p> 如今长安城中没了太子,也没了什么秦王,晋王,皇帝又是他的旧识,不计前嫌不说,还对他颇为赏识,那么在朝堂任职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了。</p> 而且这些年他奔波在外,没少吃了苦头,也该在京师休息两年缓缓精神了。</p> 这些盘算他没敢说出口,怕弄巧反拙,让皇帝觉着他得寸进尺……所以之后要去吏部走动一番,瞧瞧京中有什么好的职缺没有。</p> 之外儿子得赶紧送过去……也不知二娘把儿子教导的怎样?若是成了纨绔子,那可不敢送进宫里面去,不然岂不是自找祸端?</p> 他窦光大大好男儿,怎能让个不孝子给连累了?</p> 他变的是真快,进去的时候还怨言满腹,出来的时候已是为自己的前程想了一遍又一遍,真不愧是门阀中人。</p> ………………………………</p> 糊弄走了窦诞,殿中重又归于平静,李破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出了声,实在有失皇帝仪态。</p> 殿中侍候的几个人瞧了瞧皇帝,又都埋下了头,皇帝很少有这么愉悦的时候,还是不要上去打断皇帝的兴致为好。</p> 片刻过后,李破敲了敲桌案,“传他们进来吧。”</p> 这次进来的人可不少,多为户部官员,以户部尚书苏亶为首,还有户部侍郎高慎,户部四司郎中。</p> 中书舍人岑文本,门下则是门下侍郎封德彝,尚书右丞宇文士及,这几位都是旁听咨议,不会无故开声。</p> 很典型的以户部事宜为主的小朝会,和大朝会一样,隔上个十天半月的就要召开一次,看着人们陆续进来,李破收拾起好心情,开始和臣下们商讨政务。</p> 当前的头等大事自然是春耕,开春之后临时人命的劝农使便纷纷赶往了地方,督促各处保证春耕诸事能顺利进行。</p> 这个不用多说,皇帝三令五申的对春耕保持关注,臣子们哪敢轻忽?尤其是像苏亶这样跟随日久的老人,更加知道其中利害,办不好是真要受罚的。</p>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中书侍郎萧禹前些时上了建言,想仿照魏晋时设司农寺,专管农事以及谷物收纳,仓储等事。</p> 李破有些心动,户部事情太多,不如分一部分出来,专职专管,很不错的样子。</p> 户部自然是极力反对,挣扎的分外剧烈,司农寺之类的衙署和户部的恩怨早已纠缠多年,中书此议明显不怀好意。</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02章农事 正文 第902章农事 汉时有大司农,九卿之一,掌管贡赋等事,其实就是如今户部前身。</p> 后来又有了度支尚书掌管国家财政收支,大司农也就成了司农卿,专管仓禀之事,只是有了户部之后,司农寺的职责变得极不稳定。</p> 到了前隋时,文皇帝所青眼的大仓制度是司农寺这样的衙署所无法承担的,于是杨坚收司农寺之权归于户部,两个衙署之间的纠缠算是告一段落了。</p> 如今萧禹再次提议重设司农卿之职,明显是想分户部之权……当然,换个角度看的话,也可以说是对大仓制度的一种反思。</p> 作为皇帝,李破肯定是倾向于萧禹的奏议。</p>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皇帝觉着户部力有不逮,不如另起炉灶把仓禀之事给管起来,可户部可不会认为司农寺是对户部的有益补充。</p> 到手多年的权力再让出去,肉痛的不行,所以晓得消息之后,以户部尚书苏亶为首的户部大臣们正在游说尚书省,想让尚书右仆射温彦博站出来为户部说话。</p> 最终李破认为此正多事之秋,不宜让户部分心旁顾,于是将此议暂时压了下来,不交三省共议,算是给户部吃了一颗定心丸。</p> 而今年关于春耕之事尤其重要,因为和剿匪以及平定地方上的叛乱,招抚逃入山林的流民等事齐头并行,让问题明显复杂了许多。</p> 而且户部还要继续整理各郡户籍,田土等事……依照现今的速度来看一两年间是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了。</p> 不过李破不管那么多,今年的春耕必须如期完成,各郡但有不利,必然有人官帽不保,甚或是人头落地,户部定然也脱不开干系,一旦有了疏漏,负责的官员轻则削官罢职,重则许就得去大理寺走上一遭。</p> 更让户部难受的是皇帝对贵族纳税的事情没有半点的通融,在前几年写入律法当中后,今年还想让人继续往唐典上面添砖加瓦,大致上是想将此事定死了。</p> 由此带来的影响正在慢慢显现,朝中的争议还方兴未艾,地方上的贵族们行动就比较迅速,隐瞒田土,丁口的事情时有发生,光去年秋后就为此闹出了很多麻烦。</p> 由此也拖慢了户部关于户籍,田土登录的事情……</p> 苏亶试着在皇帝面前说了一次,想要劝皇帝暂缓一些时候,等地方上彻底平静下来,户籍也梳理清晰之后,再行此事。</p> 李破只是不允,并斥责他有了畏难之心,不如让旁人来当这个户部尚书,于是苏亶迅速的缩回了脑袋。</p> 实际上此时所遇到的阻力很清楚的告诉了李破,关西未经多少战乱,人口众多,贵族势力也比较集中,若能在关西将事情办下来,那么其他地方还有什么难的呢?</p> 在晋地的时候哪有这么大的阻力?现在让贵族们交税真的那么难,不见得吧?王朝变幻的这么快法,让贵族们交点税赋便能保他们平安,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的事情?</p> 不愿交的那些人……如此贪婪守旧,不顾旁人甚至是自己家人的死活,那你也就可以去死了嘛。</p> 有着晋地这样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李破在制定国策上,便也有了很大的底气和余力,因为很多事都正在晋地施行,效果都很不错,那凭什么不能在关西通行呢?就因为关西贵族多吗?</p> ………………………………</p> 和户部官员开小朝会非常熬人,除了春耕事宜之外,另外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给各处大军供应粮草的问题。</p> 好在冬天里商量的已经差不多了,如今要做出修改的是蜀中粮草外运,让本来的计划产生了些偏差,当然了,这是好事来的,蜀中存粮丰盛,一下便让今年的粮草宽松了很多。</p> 其实相比关西,晋地的春耕,蜀中那里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剿除山蛮,保证粮产就成了蜀中各郡官员们的首要任务。</p> 事实上也是蜀中只要彻底安定下来,粮食就完全不是问题,李渊时拥兵五六十万,多数都要靠蜀中的粮产来供养,蜀中产出之丰饶可见一斑。</p> 李破没有那么多的军队,去年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军,常备军旅从原来的十六七万人扩充到了二十余万。</p> 也就是说李渊那五六十万人马大部分都被遣散回乡了,其中一部分重新成为府兵,另外一些则继续做他们的平民百姓。</p> 兵马总体来说分为了三部分。</p> 一部分在蜀中,由张伦,宇文镬率领,差不多有六七万人马。</p> 驻扎在潼关,弘农一线的则是大军主力,有步群和尉迟恭率领,有十万人,他们大多在京兆休整了一个冬天,完成了整军备战的过程。</p> 另外还有一部分兵马在晋阳,雁门,马邑等处,以防备突厥南下。</p> 剩下的都是各地守军,并不在常备军旅之列,因为地方守军都有屯田之责,差不多算是屯田兵,数量不多,明显是战争时节的应激产物,一旦战乱结束就会被陆续裁撤。</p> 给大军供应粮草在任何时节都是户部政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今年的战事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户部必须得趁着初春时节,天气渐暖却又不宜动兵的这个空档,将大军的粮草准备到位。</p> 户部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完毕,大概的意思就是四月初,各部大军的粮草辎重便能全部准备完毕,速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这也要归功于各处的配合,以及冬天里做的各种规划准备。</p> 当然了,这还不算完,永丰仓重新充盈了起来,来自晋地的粮草会在这里积攒起来,一直到能供给大军全年糜耗。</p> 因为谁也不晓得今年的战事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粮草辎重自然是准备的越多越好。</p> 前些年李破领兵作战时可没这样的待遇,每一战都弄的好像最后一战似的,省吃俭用,外加到处抢夺的粮食,都被用在了紧要时刻,不敢浪费一丁一点,比如说李破在晋阳就养成了每年冬天都巡视几次粮储的习惯。</p> 今年终于稍微有了那么点阔绰的感觉,即便户部的事务颇为繁复,讲来讲去容易弄的人头昏脑涨,可李破还是心情大好。</p> 户部给出的一些数字确实表明,粮食并非今年户部面临的最大问题,而且他们做出了预测,到今年秋后,关西的粮价会逐渐降下来,大致上会恢复到比晋地稍高的水准上。</p> 这显然是一个全面向好的消息,当然了,这要以战事顺利为前提,一旦战事遇挫,人心惶惶之下,那可就难说了。</p> 小朝会开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所有人都有了疲惫的感觉,李破果断的结束了这次朝会,户部的事务说不完,户部的官员们看着今天是他们的主场,也想将更多的议题抛出来看看皇帝的心意。</p> 众人纷纷离去,有的人很是不舍,和皇帝共处一室商讨政务的机会可不多,心下也抱着能和皇帝共进晚宴的奢望。</p> 天色渐晚,大家饥肠辘辘的,去两仪殿用个饭应该是很正常吧?可让人非常失望的是,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爱护臣下,“不近人情”的将人都赶了出去。</p> 只有门下侍郎封德彝留了下来,长安书院开始动工了,几经选址,最终长安书院并没有建在长安城内,而是选在了长安城南近郊,滈水之畔。</p> 封德彝也挺无奈的,寻了太常寺少卿宇文儒童,连着还找了何稠的两个弟子一道勘察了一下,城内也不是不行,只是吧,文帝建长安城的时候建的比较整齐紧凑,大点的地方都被官署和卫所以及重臣们的府邸所占据。</p> 尤其是外城,各坊建的整整齐齐,很是不好规划,就算拆除民居好像也不怎么可行,长安书院那是皇帝钦许的地方,怎么也不能建的窄窄巴巴的吧?</p> 于是在请示了皇帝过后,长安书院选址在了长安城外,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李破随着他们去瞧了瞧,表示自己很喜欢。</p> 给人读书的地方,自然要大,要雅,要静,此处溪水潺潺,树木殷殷,往北可望京师,往南则是秦岭余脉,不可多得的一处好地方。</p> 只是周围有几处贵族的庄园比较讨厌,据说时有豪奴纵马扰人清净,李破大手一挥,此地征用,赶他们走人。</p> 没几天见到萧禹才知道,那地方是萧禹家的,明显是遭了封德彝打击报复了,弄的李破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罚了封德彝一个月的俸禄,以警其人。</p> 好嘛,便宜都让他给占了,封德彝和萧禹都吃了点亏,萧禹明显亏的大些,只能咬着牙等下次找机会回击一下。</p> 封德彝这里掐着饭点留下来,跟皇帝谈了谈书院的事情,估计一个月,书院的主体建筑差不多就能完成,之后再有一个月,书院就能完工了,完全是前隋的建造速度。</p> 按照前隋的规矩,必然要征发民夫,可他晓得皇帝“心慈”,表示可以雇佣长安城中的百姓前去做工,每天给些粮食就成,正好还能将仓中的陈米处理一下。</p> 这年月,百姓真的是没人权啊……</p>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03章举荐 正文 第903章举荐 封德彝又在甘露殿蹭了一顿饭,长孙顺德也闻讯而来,没有让封伦独专其美。</p> 三月间春暖花开,万事待兴,门下省的事情也多了起来。</p> 长孙顺德想劝皇帝进行一次春狩……之前他还提议来一次春祭,李破没有答应,只说是待来年看情形再说。</p> 其实是所有看上去铺张浪费,没有必要的活动李破都给暂时废止了,长孙顺德明显没有放弃。</p> 他所持的理由也不是没有道理,祭祀和狩猎是春季里最重要的两个官方活动,尤其是春秋两狩,皇帝会借此展示皇家的威严,也有与众人同乐的意思在里面。</p> 每当皇帝率领群臣出城游猎之时,长安少年都会背弓挎箭蜂拥而来,想在皇帝和大臣面前展示自己的活力和武勇。</p> 这里面明显带着些草原盟会的色彩,只是没有突厥那么重的政治意味而已。</p> 长孙顺德觉得皇帝应该多在关西贵族们面前露露面,悄悄的出宫四处乱窜,远不如正大光明的进行一次春狩来的有意义。</p> 封德彝则在旁边敲着边鼓,显然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觉着皇帝自入关西以来太过低调了些。</p> 众人不知皇帝威严,也就难免三心二意,不利于安抚人心。</p> 说的还挺有道理,李破有些意动,可随机就把抛头露脸的心思压了下来,今年有许多大事待决,没工夫分心旁顾,一场成规模的狩猎活动花费几何?又要动员多少人手?</p> 承平时节也就罢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乐子乃理所当然之事,可这年月能和平安时相比吗?</p> 而且一场狩猎真的能安抚人心?别再出几个刺客,那玩笑可就开大了。</p> 见皇帝依旧不为所动,长孙顺德知机的闭上了嘴巴,他的提议代表的自然不是他本人,如今长安城中许多人家都想为皇帝效力,只求一个机会而已。</p> 因为皇帝从晋地带来的人太多了些,再加上前些年李渊带回来的人们,晋人正在朝堂之上形成优势,无论是关西门户,还是洛阳人家都感受到了很大的威胁。</p> 在关西局面渐渐安定的今日,关西贵族们抱着比去年更大的热情开始向权力中心靠拢过来,长孙顺德,封德彝这样的天子近臣自然要为之出一份力。</p> 长孙顺德碰了两次钉子,让封德彝看的很欢乐,皇帝不欲多事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晰了,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尽可取消,等待来年再看有没有机会。</p> 门下省的官员们确实有这个权利,建议皇帝参加或者举办一些活动,他们的前身其实正是陪着皇帝吃喝玩乐的角色。</p> 人家长孙顺德却未气馁,借着话题就又说起了他自己的家事,影影绰绰的说自己的侄儿长孙无忌还在府中幽禁,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希望皇帝能够原谅他的过错,重新启用他。</p> 封德彝斜眼瞅了瞅长孙顺德,心说你不光有侄儿还有侄女呢,而且他们的舅父如今在为谁效力你怎么不提一提呢?</p> 当然了,同僚之间存在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封德彝却不可能在这时给长孙顺德上眼药,那是真正的树敌行为,即便是他和萧禹争斗,也不会如此的不留余地,何况是长孙了。</p> 李破则是想起了那个在军营中骂骂咧咧,想为秦王尽忠的家伙,不由笑道:“你那侄儿性情刚烈,看上去又极念旧情,怕是不愿出仕吧?”</p> 长孙顺德赶紧为侄儿说好话,“小畜生为人所惑,目光短浅,对至尊不敬,罪该万死……可禁在府中已有一载,臣时时教导,令他反躬自省,如今早已幡然悔悟,亟欲为明君效力,以正家声。”</p> 李破倒无不可,长孙无忌在后来好大的名声,褒贬不一,却无疑是唐初年间的名臣之一,倚仗的定然不全是国舅这个身份,本身若无才能,也不能在李世民治下领袖群伦,掌握朝纲。</p> 李破只稍稍沉吟,便给了长孙顺德这个面子,“李渊时他曾治长安县,据说颇有章法,那就让他去做长安令吧……冬天时冻死了不少人,今年冬天时若街上还有那么多的乞儿因冻饿而死的话,我是要治他的罪的。”</p> 长孙顺德大喜,前长安令是晋王李元吉,待李元吉死后,皇帝率军入长安,长安令一职便一直空悬至今。</p> 不光是长安令,长安令尹衙门也停止了运作,一直是屯卫在代行其责,如今看来是皇帝觉着应该结束这种局面了?</p>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p> 长安令确实不好当,但是以长孙无忌现在的身份能去做长安令,那自然是受恩极重了,而且他也相信侄儿有那个能力做好这个职位。</p> “至尊尽管放心,若他不能胜任,臣定亲自执其予有司治罪。”</p> 李破点头,一个新鲜的长安令就此出炉,察举制度就是这么简单,善纳贤才的总是少数,大多数人举荐的不是亲族就是友好,举贤不避亲这句话在当世没有用武之地。</p> 封德彝也小小佩服了一下长孙,绕个大弯在这里等着呢,你对你那侄儿也真算是仁至义尽了。</p> 其实不管李破察没察觉到,越来越多有才能的人涌现了出来,并在他的治下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很快便都一个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p> 长孙无忌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p> 任其为长安令倒也不算是临时起意,考量的名单中确实有其人的名字,长孙氏是洛阳门阀在长安的代表,势力颇张,拉拢他们来制衡关西世阀是必然的举措。</p> 只是长孙无忌当面骂过他,哼哼,过后不能让其人太好受了……</p> 长孙顺德为侄儿谋到了职位,心情大好,话却越来越少了,事情办完了,皇帝性情有些难测,拍他的马屁最好小心自己的脸,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好。</p> 封德彝就不像他,找到话题就能跟皇帝聊上几句,见皇帝心情正好,随手就送了一个长安令出去,不由有些眼红。</p> “听颜师古说,皇子殿下聪慧好学,年纪虽幼,却已有至尊三分神韵,真乃国之幸事啊。”</p> 李破嗓子有些痒,不由咳了几声,心说咱那儿子活蹦乱跳,极为好动,身体素质非常的好,你说这些我都认,唯独说他聪慧好学……这马屁拍的就有些过了啊。</p> 都他娘的四岁了,大字不认得几个不说,结结巴巴的背首诗都能让人急的想把他塞回娘胎去,你说他像我,是在拐弯骂我吗?</p> 颜师古,岑文本等都在轮流入宫教李原读书认字,其实那是大材小用,一个孩子用不着这些文坛大家来教导。</p> 可他毕竟是李破的长子,而且是皇后所出,天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老师不但要学识渊博,家世也绝对不能差了。</p> 颜师古,岑文本就差在了家世上,他们的优势在于年纪,可以陪伴李原很长一段时间。</p> 换句话说,几位入宫给皇子开蒙的都还在待选之列,等皇子再长些,就需要一个真正的老师来言传身教了。</p> 李原自然不笨,只是向学之心堪忧,让李碧颇为苦恼,李破倒没什么,觉着儿子到了五六岁,身板长的再结实些,一顿棍棒下去,估计也就开窍了。</p> 和封德彝相处的久了,其人脾性李破已是熟知,眼睛稍微转动了几下,就笑道:“卿家孩儿还是莫要入宫来了,李原活泼好动,如今整日里耍刀弄剑的,容易伤着别人,等大些懂得爱护臣下的时候再说吧。”</p> 封德彝虽然被拒,心中却颇为感激,他刚才也是临时起意,想趁着皇帝高兴捞些便宜,正好今日听说窦三郎的儿子被至尊钦许入宫伴读,他很是羡慕。</p> 于是提了这么一句,他家就一根独苗,爱护还来不及,送入宫陪皇子摔摔打打,肯定要受尽欺负,想想都挺让人揪心的,可机会难得,为了儿子将来着想,倒也不妨试试。</p> 好在皇帝没答应,不然他今后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家里一旦没了儿子,冷冷清清的也没甚意思……咱家的孩儿到底比窦三郎的要金贵,以后定也比窦氏子出息。</p> 老来得子就是这么纠结,多数人都会把儿子养成废物,就算封德彝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估计也很难过得了这一关。</p> 谈谈说说,夜色渐浓,两人知机告辞离去,他们还得去给宫门落锁……</p> 吃饱了的李破也没宿在甘露殿,而是溜溜达达的一边消食,一边向后宫方向行去,到了横街转个弯向西,准备先去妹妹那里坐坐。</p> 走到一半的时候又不想去了,主要是妹子即将出嫁,脾气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逢着她高兴也就罢了,碰到了她不高兴……</p> 倒也不虞她拿剑来戳他这个大哥,就是张牙舞爪,到处乱转的劲头让他有点受不了,按照李破的诊断,有点婚前恐惧症的意思,还是不要去刺激她为好。</p> 正好来人回报,长公主出宫去拜访成国夫人了……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想什么来什么,运气不错……</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02章农事 汉时有大司农,九卿之一,掌管贡赋等事,其实就是如今户部前身。 后来又有了度支尚书掌管国家财政收支,大司农也就成了司农卿,专管仓禀之事,只是有了户部之后,司农寺的职责变得极不稳定。 到了前隋时,文皇帝所青眼的大仓制度是司农寺这样的衙署所无法承担的,于是杨坚收司农寺之权归于户部,两个衙署之间的纠缠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今萧禹再次提议重设司农卿之职,明显是想分户部之权……当然,换个角度看的话,也可以说是对大仓制度的一种反思。 作为皇帝,李破肯定是倾向于萧禹的奏议。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皇帝觉着户部力有不逮,不如另起炉灶把仓禀之事给管起来,可户部可不会认为司农寺是对户部的有益补充。 到手多年的权力再让出去,肉痛的不行,所以晓得消息之后,以户部尚书苏亶为首的户部大臣们正在游说尚书省,想让尚书右仆射温彦博站出来为户部说话。 最终李破认为此正多事之秋,不宜让户部分心旁顾,于是将此议暂时压了下来,不交三省共议,算是给户部吃了一颗定心丸。 而今年关于春耕之事尤其重要,因为和剿匪以及平定地方上的叛乱,招抚逃入山林的流民等事齐头并行,让问题明显复杂了许多。 而且户部还要继续整理各郡户籍,田土等事……依照现今的速度来看一两年间是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了。 不过李破不管那么多,今年的春耕必须如期完成,各郡但有不利,必然有人官帽不保,甚或是人头落地,户部定然也脱不开干系,一旦有了疏漏,负责的官员轻则削官罢职,重则许就得去大理寺走上一遭。 更让户部难受的是皇帝对贵族纳税的事情没有半点的通融,在前几年写入律法当中后,今年还想让人继续往唐典上面添砖加瓦,大致上是想将此事定死了。 由此带来的影响正在慢慢显现,朝中的争议还方兴未艾,地方上的贵族们行动就比较迅速,隐瞒田土,丁口的事情时有发生,光去年秋后就为此闹出了很多麻烦。 由此也拖慢 了户部关于户籍,田土登录的事情…… 苏亶试着在皇帝面前说了一次,想要劝皇帝暂缓一些时候,等地方上彻底平静下来,户籍也梳理清晰之后,再行此事。 李破只是不允,并斥责他有了畏难之心,不如让旁人来当这个户部尚书,于是苏亶迅速的缩回了脑袋。 实际上此时所遇到的阻力很清楚的告诉了李破,关西未经多少战乱,人口众多,贵族势力也比较集中,若能在关西将事情办下来,那么其他地方还有什么难的呢? 在晋地的时候哪有这么大的阻力?现在让贵族们交税真的那么难,不见得?王朝变幻的这么快法,让贵族们交点税赋便能保他们平安,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的事情? 不愿交的那些人……如此贪婪守旧,不顾旁人甚至是自己家人的死活,那你也就可以去死了嘛。 有着晋地这样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李破在制定国策上,便也有了很大的底气和余力,因为很多事都正在晋地施行,效果都很不错,那凭什么不能在关西通行呢?就因为关西贵族多吗? ……………………………… 和户部官员开小朝会非常熬人,除了春耕事宜之外,另外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给各处大军供应粮草的问题。 好在冬天里商量的已经差不多了,如今要做出修改的是蜀中粮草外运,让本来的计划产生了些偏差,当然了,这是好事来的,蜀中存粮丰盛,一下便让今年的粮草宽松了很多。 其实相比关西,晋地的春耕,蜀中那里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剿除山蛮,保证粮产就成了蜀中各郡官员们的首要任务。 事实上也是蜀中只要彻底安定下来,粮食就完全不是问题,李渊时拥兵五六十万,多数都要靠蜀中的粮产来供养,蜀中产出之丰饶可见一斑。 李破没有那么多的军队,去年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军,常备军旅从原来的十六七万人扩充到了二十余万。 也就是说李渊那五六十万人马大部分都被遣散回乡了,其中一部分重新成为府兵,另外一些则继续做他们的平民百姓。 兵马总体来说分为了三部分。 一部分在蜀中,由张伦,宇文镬率领,差不多有六七万人马。 驻扎在潼关,弘农一线的则是大军主力,有步群和尉迟恭率领,有十万人,他们大多在京兆休整了一个冬天,完成了整军备战的过程。 另外还有一部分兵马在晋阳,雁门,马邑等处,以防备突厥南下。 剩下的都是各地守军,并不在常备军旅之列,因为地方守军都有屯田之责,差不多算是屯田兵,数量不多,明显是战争时节的应激产物,一旦战乱结束就会被陆续裁撤。 给大军供应粮草在任何时节都是户部政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今年的战事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户部必须得趁着初春时节,天气渐暖却又不宜动兵的这个空档,将大军的粮草准备到位。 户部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完毕,大概的意思就是四月初,各部大军的粮草辎重便能全部准备完毕,速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这也要归功于各处的配合,以及冬天里做的各种规划准备。 当然了,这还不算完,永丰仓重新充盈了起来,来自晋地的粮草会在这里积攒起来,一直到能供给大军全年糜耗。 因为谁也不晓得今年的战事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粮草辎重自然是准备的越多越好。 前些年李破领兵作战时可没这样的待遇,每一战都弄的好像最后一战似的,省吃俭用,外加到处抢夺的粮食,都被用在了紧要时刻,不敢浪费一丁一点,比如说李破在晋阳就养成了每年冬天都巡视几次粮储的习惯。 今年终于稍微有了那么点阔绰的感觉,即便户部的事务颇为繁复,讲来讲去容易弄的人头昏脑涨,可李破还是心情大好。 户部给出的一些数字确实表明,粮食并非今年户部面临的最大问题,而且他们做出了预测,到今年秋后,关西的粮价会逐渐降下来,大致上会恢复到比晋地稍高的水准上。 这显然是一个全面向好的消息,当然了,这要以战事顺利为前提,一旦战事遇挫,人心惶惶之下,那可就难说了。 小朝会开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所有人都有了疲惫的感觉,李破果断的结束了这次朝会,户部的事务说不完,户部的官员们看着今天是他们的主场,也想将更多的议题抛出来看看皇帝的心意。 众人纷纷离去,有的人很是不舍,和皇帝共处一室商讨政务的机会可不多,心下也抱着能和皇帝共进晚宴的奢望。 天色渐晚,大家饥肠辘辘的,去两仪殿用个饭应该是很正常?可让人非常失望的是,皇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爱护臣下,“不近人情”的将人都赶了出去。 只有门下侍郎封德彝留了下来,长安书院开始动工了,几经选址,最终长安书院并没有建在长安城内,而是选在了长安城南近郊,滈水之畔。 封德彝也挺无奈的,寻了太常寺少卿宇文儒童,连着还找了何稠的两个弟子一道勘察了一下,城内也不是不行,只是,文帝建长安城的时候建的比较整齐紧凑,大点的地方都被官署和卫所以及重臣们的府邸所占据。 尤其是外城,各坊建的整整齐齐,很是不好规划,就算拆除民居好像也不怎么可行,长安书院那是皇帝钦许的地方,怎么也不能建的窄窄巴巴的? 于是在请示了皇帝过后,长安书院选址在了长安城外,一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李破随着他们去瞧了瞧,表示自己很喜欢。 给人读书的地方,自然要大,要雅,要静,此处溪水潺潺,树木殷殷,往北可望京师,往南则是秦岭余脉,不可多得的一处好地方。 只是周围有几处贵族的庄园比较讨厌,据说时有豪奴纵马扰人清净,李破大手一挥,此地征用,赶他们走人。 没几天见到萧禹才知道,那地方是萧禹家的,明显是遭了封德彝打击报复了,弄的李破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罚了封德彝一个月的俸禄,以警其人。 好嘛,便宜都让他给占了,封德彝和萧禹都吃了点亏,萧禹明显亏的大些,只能咬着牙等下次找机会回击一下。 封德彝这里掐着饭点留下来,跟皇帝谈了谈书院的事情,估计一个月,书院的主体建筑差不多就能完成,之后再有一个月,书院就能完工了,完全是前隋的建造速度。 按照前隋的规矩,必然要征发民夫,可他晓得皇帝“心慈”,表示可以雇佣长安城中的百姓前去做工,每天给些粮食就成,正好还能将仓中的陈米处理一下。 这年月,百姓真的是没人权啊…… 第904章夫妻 清宁宫,昭庆殿。 李碧一边审阅着王琦呈上来的今年宫中预计支出,一边监督着儿子写字。 李原已在书案边上端坐了近半个时辰,见母亲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苦着一张小脸,却也不敢动弹。 只是他那转着眼珠,不时偷瞄母亲一下的小模样,确实跟李破颇为相像,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劲头。 此时宫人进来通报,圣驾将至,李碧整理了一下,起身出去相迎,李原大喜,放下毛笔一骨碌爬起来,便随在母亲身边迎接阿爷去了。 回到殿中,夫妻两人对坐,儿子侍立于一旁,看上去蛮和谐的。 李破装模作样的问了儿子几句学业,得到的回答和之前类似,老师们教的很好,儿子也在努力进学当中,大字已经会写一些了云云。 于是李破便也判断,老师倒也是好老师,就是儿子没什么长进,学业进展缓慢,再瞧瞧李原努力的挺直小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李原才四岁多些,读书习字在他看来是有点早了,只是当世就是这么个模样,有那个条件的话孩子记事起就要开蒙读书,一般都是在三四岁的年纪。 这年头的爹妈才真正的想让孩子们赢在起跑线上…… 三四岁的孩童爱玩爱闹,正是不懂事的年龄……可在老师和爹娘的严厉教导下,很多孩子都早熟的厉害,尤其是贵族们,到了七八岁上,他们在礼仪上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及到成年,这些就都融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面,自然而然便在接人待物上表现了出来,你说那些没受过贵族教育的人还怎么跟他们相比? 父子问答了一会,李破便摆了摆手,“天色也不早了,自去休息。” 李原心中欢喜无限,练字练的他都快吐了,但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压抑本性,只是脸上不由自主的带出了笑模样,并躬身行礼,“阿爷,阿娘也早些安歇。” 转身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没等挪到殿门处,左右宫人便围了过来,簇拥着他出去了。 李破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心里微微泛起些妒意,小崽子生活过于优越,吃喝不愁还有那么多人伺候,想他早年间风吹日晒的……真是不能比啊…… 好在不用读书习字,咱就是这么厉害,生而知之,你说气不气人? 转过头的时候,李碧已经满脸晦气的拿着儿子一副刚写的大字递到了他的面前,李破接过来瞧了瞧。 李碧没好气的道:“拿反了。” 李破瞧了她一眼,讪讪的正了过来,他娘的写成这样谁还能瞧出正反? “孩子还小,你急个什么?你瞧李春十几岁了才开始读书认字,如今不也有模有样的?督促太过,你可得小心适得其反。” 李碧想了想,觉着丈夫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些记不得了,不然倒可拿来和李原比一比。 李春……就算了,根本没有可比性,看上去像是照着将军来培养的,性情古怪,无法无天,如今终于要嫁出去了,却愈发弄得她提心吊胆,生怕李春婚前婚后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夫妻两个其实都差不多,对孩子的教育上没什么好办法,也拿不准该如何做,只是条件没的说,按照养育贵族的方式一步步来就是了。 在李破的安慰下,李碧点了点头,“孩儿是小了些……没有同龄之人相伴,一个人也颇孤单,不如选几个教养的好的入宫来,陪他一起读书?” 李破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说你不会又去偷听了?怎么才给选了个伴读,你就……难道是心有灵犀? 嘴上却道着,“咱们还真想到一出去了,窦诞窦光大你还记得?” 李碧当然记得,不说当年如何如何,就说现在,她的父亲正在蜀中作战,那边的事情她想不关注都不成,窦诞才献剑阁不久,是蜀中大捷的关键人物,在京师长安已是鼎鼎大名…… 只是她不明白丈夫提到此人为何……转念间她又想起窦诞娶的是李渊次女,顿时脑袋上便冒起了几许青烟。 仔细打量了丈夫几眼,才道:“我怎不记得?窦三郎与李二娘在云内时与夫君可是相谈甚欢呢。” 李二娘几个字是重音,必须强调一下。 李破斜她一眼,心说我跟你说正事呢,扯什么李二娘? “窦光大长子窦孝慈年纪与我儿相仿,我已让他将之送入宫里来做伴读,窦氏家教颇严,族中子弟杰出者众,应该能与我儿相伴。” 李碧不太满意,“可是李二娘所出?” 李破点头,然后就觉着自己办了件蠢事,李渊的外孙来给自己的儿子伴读,这不是找刺激吗?考虑的确实有些欠妥了。 当时他是只想着窦诞头上看上去绿油油的,后院也在起火,应该有热闹可看,没想那么多。 砸了一下嘴,“已经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你受点累让人仔细看着些,不成就送回去。” 李碧运了运气,才让自己的度量变得大些,“伴读两到三人为佳,其他就让妾身来选。” 李破想也不想赶紧同意,“那是自然,毕竟督促他读书还得你来……嗯,过上几年我有意让他入长安书院进学几年,到时你莫要阻我。” “长安书院?”李碧狐疑的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如今可不比从前,能在后堂听听墙角,外间的政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渐渐的她也不感兴趣了。 只有那些她关心的,或者是与她相关的事情,才会传入到她的耳朵之中,比如说某天夜晚,有人在府中摆酒与皇帝对饮等等。 李破倒是耐心,一边饮着茶汤一边跟妻子讲着长安书院的事情,而且与妻子还能稍稍提一提将来他所畅想的情景和打算。 很快李碧就听明白了,这不是一间什么书院的事情,涉及到了国朝大政,听了半晌便道:“夫君所行事关天下,我又非无知之人,怎会阻拦?” 李破笑笑,还是先跟你打声招呼为好,不然到时候再来解释,就算道理依旧是这么个道理,怕是要挨上些拳脚才成了。 “百废待兴,事事都要早做准备……已经有人在议立太子之事,你怎么看?” 听了这话李碧一下便精神了起来,关乎她切身利益的事情,容不得她不集中精神,她看着丈夫的眼睛,心里在仔细的斟酌着话语,想着丈夫又为何在此时提起此事。 这一刻即便他们再是亲密,感情再是深厚,也不由得忐忑提防了起来,而皇家中人之所以无情,就是因为牵扯的利益太大所致,进退之间完全是两个天地,所以他们又怎么敢退呢? 父子不退,那就要父子相残,兄弟不退,那就要祸起萧墙,夫妻不退……很可能便会貌合神离。 李破没有去试探夫妻间的底线在哪里,适时笑了起来,“你可别担心了,你我只这一个儿子,太子之位早晚是他的,好好教养就是了,以你我之能,总归不会养出一个废物来?” 李碧瞅着丈夫脸上那真实的笑容,心中柔情渐起,迅速取代了那些冷冰冰的算计,可担忧还是有的,幽幽的道了一句,“夫君将来注定要儿女成群……” 李破没让她说完,凑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将来的事哪说的准……孩儿毕竟还小,等他懂事些,先封个王,再寻个好老师,到处去走走看看,只要别太愚笨,或者像杨广那么闹腾,太子之位是不会变的。” 李碧也笑了起来,“是啊,这事上咱们可不能学文皇帝夫妇,无大事不易太子……你将来可别看哪个儿子嘴巴甜会说话,就赶了孩儿下去……那我可与你没完。”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李破也不在意,他很同意妻子说的这句无大事不易太子,只要儿子能按部就班,即便平庸些他也认了。 就怕出现杨二,李二这样野心勃勃的家伙,那样定会闹出家庭惨剧,有了前车之鉴,他自己这里可要小心些。 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再和妻子说起这种扫兴至极的话题,只是搂着她,嘻嘻一笑道:“一子一女确实单薄了些,不如咱们再生几个,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李碧哼哼几声,“儿子太多,争来斗去的惹人烦厌,还是女儿好……落魄的时候依旧能庇护众人。” 李破的动作顿了顿,心说你可真够扫兴,李碧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吉利,于是主动了许多…… 宫人们没了踪影,烛光也暗淡了下来,两个人影渐渐纠缠在了一处。 …………………………………… 李破夫妇两人相伴多年,而且颇通相互容让之道,于是夫妻感情深笃,不行了还能掐上一架,泄泄火气。 可有的人就不成了,常年在外为官,妻儿多为族人照看,又值岳家出了祸事,还连累到了自身,于是乍一归家,家中就闹翻了天…… 第905章窦氏(一) 窦诞这一支出身河南窦氏三祖房,跟随宇文泰出走关西,于是另立门户,这才有了扶风窦氏的这一脉。 也就是说他们是后来人,与汉光武帝时来到西北扶风的窦家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外人将他们归为了一体而已,实际上他们的老家根本不在扶风,只是认了扶风窦氏这门亲戚而已。 他们这一脉大多都是窦善,窦炽兄弟的子孙,前几年殁了的窦威,窦抗叔侄就是这两家的代表人物。 内史令窦威乃窦炽六子,窦琮,窦轨兄弟就是窦威大兄窦恭之子。 窦诞的曾祖便是窦善……嗯,窦氏的世系表不必多言,只需知道扶风窦氏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就是了。 窦诞这一辈兄弟六人,窦静殁后,只剩了三位,其余兄弟两人皆都早夭,甚至没有后代留下来。 四弟窦师纶在少府任职,是长安有名的工艺大师,精通木工,丝艺等,同时也是当世著名的画师。 顺便提一句,窦师纶也是李世民亲信,曾在秦王府中任职咨议,录事参军等职位,也正是其居中劝说,才让亲近于太子和李元吉的窦诞转投秦王李世民。 只是现在窦师纶不太关心政事了,而是整日里琢磨着想拜太常寺卿何稠为师,好好学习一下技艺,当然了,他对仕途本来就不太感兴趣。 而且窦师纶早已搬出窦氏主宅……主要是他与大哥窦衍不合,主宅中的堂兄弟们也觉着他整日里描描画画的像个娘儿,自觉不自觉的排挤于他,所以他搬出去之后便很少回到窦氏主宅了。 窦诞其实也不愿常居于主宅之中,他们叔伯兄弟太多,来来往往的难免磕磕绊绊,尤其是他成了驸马之后,就更是如此。 所以父亲殁后,他也只居于自己的府宅当中,有事才会回去了。 不要以为这是一种疏离的表现,当世的贵族人家是非常鼓励家族子弟们出去别居的,因为那样一来,除了能给家族开枝散叶之外,还能减轻家族的负担,更能减少分家给整个家族带来的破坏。 很多的贵族都定死长子继承制,就是为了能保证一棵大树的主干能一直健康的生存下去。 像窦诞,窦师纶兄弟的做法,就会得到家族极大的支持和允许,只要你别跟主枝对着干就成。 不过窦诞常年在外,便让妻子回到主枝去居住了,也好让兄弟们照看一下他的妻儿。 要不李破怎么看他头顶上绿油油的呢,大宅门里没有新鲜事嘛……门阀世族外表上看着光鲜,私下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着实不少,前些时高氏就闹出了大笑话,父子同吟一女,传的满长安都知道了。 而窦氏这次闹的笑话也不小。 窦诞出宫之后便彻底的恢复了自由,而且是一身的轻松,虽说回想起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一切有点羞惭,可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极为满意。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哄的皇帝高兴了,再哭一场也值得。 好,这厮适应能力很强,入宫之前和入宫之后的想法南辕北辙,却又能如此自然,他自己都没觉出什么不对,实在非是常人能及。 只是对于他来说,今天注定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颇为兴高采烈的回去主宅,准备休息上个一两天,趁着这工夫拜会一下亲朋友好,然后在吏部活动一番,看能不能寻个好的职缺。 还有就是赶紧看看自家的小崽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考察一下学业和德行,若是还成,就送去宫中,若是实在不堪,也只能入宫请罪了。 回到窦氏主宅,侄儿窦孝俭等已经在府门之外迎候多时了,别看李破觉着这厮比较废物,人也很是愚笨,可人家窦诞真还没他想的那么不堪。 窦诞是他这一辈当中很有出息的人物,作为李渊的女婿,有很多机会担当大任,比如说在晋阳辅佐李元吉,又比如说成为秦王府司马参军。 随征薛举之后,任职梁州都督,再改绵州刺史,屡任的几乎都是要职,并不比窦轨兄弟差上多少。 如今窦氏子孙都要重新来过,窦诞占了个皇帝故人的便宜,很快就会复起了。 他大哥窦衍也知道他回来,早早便回到家中等他回来……或者是等他被送入大理寺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消息。 窦诞能够自己回转,那就表明情况很不错,只是不晓得之后会出任什么职位而已,至于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在将来的职位上就能瞧得出来。 说起来,李渊败亡对窦氏的影响比较大。 窦威,窦抗叔侄拥立李渊登基有功,他们和李氏又是姻亲,所以窦氏在李渊这条船上坐的很稳当,也很瓷实。 情形和当年文帝杨坚登位时差不多,窦氏都找好了一个位置,所以才说窦氏是魏晋以来最著名的外戚之家,未雨绸缪,改换门庭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可惜的是李渊这条船没划出几步呢就沉了,众人纷纷落水,窦氏因为位置的关系属于那种落水后被扣在船底下那种。 挣扎了半天,才算浮出个脑袋,差点没被淹死,再加上前几年窦威,窦抗叔侄脚跟脚的殁了,也给窦氏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好在窦威那边有他侄儿窦轨,窦琮顶着,窦抗这一房则是窦衍兄弟支撑,都弄的比较狼狈,却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可靠着联姻走过来的扶风窦氏,却摊上了李破这么个没什么亲族的皇帝就有点悲剧了,前些时还想着求娶长公主,结果是还没等他们找到合适的媒人,人家长公主的婚期都定下来了。 总体上来说,窦氏走了下坡路,在京师任职的窦氏子弟的仕途纷纷受到了影响,并不是说他们的官职降了,或者干脆丢了官帽,而是说他们的前途由以前的向好转变成了不确定。 这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其实已经是非常大的打击了。 打个比方,窦诞的大哥窦衍在左翊卫府任职司马参军,去年本该升任长史,然后就可以巴望一下将军位了。 窦衍升迁的很慢,主要还是因为身上没有军功,再加上没娶到公主或者宗室女,本人才干也只平平,所以比两个弟弟来就颇有不如。 而当李渊败亡之后,窦衍没有升迁不说,将来的前途也变得很是渺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在司马参军的位置上待上几年若还没有起色,被调到他处降职的可能几乎是百分百。 家族中可不止窦衍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情况,而是非常的普遍,于是窦氏主宅的上空已经蒙上了几许阴霾。 这样一来,便把窦诞显了出来,贵族向来讲究强干弱枝,窦抗这一支却在此时反了过来,阀主沦于平庸,反而是弟弟们颇为出色,你说会发生什么呢?门阀之家最怕的就是出现这种情况。 窦师纶不愿跟大哥一般见识,躲出去好多年了。 窦诞和大哥还成,不然也不会将妻儿送回来让大哥照看,而他常年在外,回到京师之后也断不会跟阀主闹什么意气,那非常的没必要。 这次回来窦诞不打算走了,他想着先跟大哥打声招呼,大哥久居京师,说不定能给他一些意见。 而且他和皇帝攀上了点交情,实属意外之喜,不定将来就有数不尽的好处,得跟大哥说一声,也好让他不要那般担心。 看着几个侄儿满脸忧色,支支吾吾的样子,窦诞还道他们一直担心自己的安危呢,觉着还是家人靠得住,他这个当叔伯的,以前只忙着自己的前程了,对族中子弟疏于照看,实在有些惭愧。 以后就好了,他在京师谋了官职,大家常来常往,怎么也得让侄儿们晓得,有他这个叔伯的乃家族之幸事。 他想的倒是不错,可见到大哥窦衍之后什么话就都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了,也明白了侄儿们为何那般模样。 在窦氏后宅的书房中见到他大哥窦衍的时候,窦诞眼睛又有点红,窦衍可真是老了很多,支撑门户实在不易嘛。 窦衍正在书房中转圈,表情阴郁,满身的怒气几乎不加掩饰的流露在外,只等着发泄出来。 窦诞眼泪刚想冒出来就又憋了回去,眼睛眨巴了两下,心说这不是冲着我来的?为官多年的他,又见了那么多的杀伐,在皇帝面前骨头是软了些,对着旁人他可不含糊。 向大哥见礼,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此时见窦衍这个模样,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是静静的瞧着,等大哥说些什么出来。 窦衍盯着弟弟半晌,才勉强压住火气道:“能回来便好,这些日子待在府中就不要出去了,我去与人说说,调你去郡县为官……” 说到这里还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副神思俱疲的样子,挥了挥手道:“总归都是兄弟……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出去。” 窦诞被他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担心我得罪了皇帝吗?不像啊…… 第906章窦氏(二) 窦衍颇有阀主风范……以前他这个弟弟娶了公主,得皇帝信重,在几个皇子见辗转腾挪,竟然给人以游刃有余的感觉,窦衍对弟弟自然要容让三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李渊败亡,弟弟以前的那些优点差不多就都沦为了缺点…… 再者窦诞在蜀中的所作所为,在长安……尤其是窦氏亲朋之间的风评实在不太好,他身为李渊的女婿,献的又是剑阁这样的天下名关,还杀了剑阁守将庞卿恽。 他几乎成了蜀中战事成败的关键人物,大家想不知道都不成,而且说起来,他的行径确实有些卑劣了。 有些人说起此事来,便影影绰绰的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窦三郎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呢? 以前当然看不出来,那会人家娶了公主,屡居要职,眼见着将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样子,谁又会去管窦三郎是怎样一个人?献媚还来不及。 如今窦氏没那么风光了,窦三郎好像也要一头栽倒在地,雪中送炭的不见有几个,落井下石的却不少。 窦衍这个阀主一直很是平庸,有些人欺他官职不高,没多少威严,便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弄的窦衍憋了一肚子的气。 如此种种,窦诞回京之后在窦衍这里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窦诞呢,在蜀中待的时间过长,一旦家族对他有了意见,消息也就开始偏于闭塞,回来的时间还短,竟是不知兄长为何这么跟他说话。 要知道他从锦官城启程,跋涉千里,走了多半个月才回到长安,然后提心吊胆的见了皇帝,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能活着回到家中真的是老天爷给足了面子。 作为兄长你不嘘寒问暖一下也就罢了,还摆起一副家主的架子,随口就说要赶他出京,好像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一般。 本来满心的欢喜被这搂头一盆凉水浇了个无影无踪,窦诞一下便收拾起了心情,他可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在皇宫中摇尾乞怜那是被逼无奈,窦衍这个兄长想任意摆布他可真是差了分量。 要是窦抗,窦庆,窦琎三兄弟对他来个三堂会审,他也只能就范,可只要他父亲和两个叔父有一人有不同意见,他都得挣扎一下,何况如今父亲已殁,面对的只是窦衍这个大哥了。 他窦光大七尺男儿……被皇帝欺负一下也就算了,回到家中还要看人脸色,做梦去。 他这里一句话没说呢,窦衍就想赶他走,看那意思好像还想在之后将他幽禁在府中……他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兄长,发现不是谁假扮来消遣他的…… 窦诞自觉和大兄向来还算和睦,倒是和二哥有些格格不入,他那二哥窦静做事太过认真执着,管的也宽,窦诞多数时候都是敬而远之。 后来窦静殁于并州,窦诞则忙着逃命顾不上悲伤,后来想想,他们兄弟和其他人家也没什么不同,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兄友弟恭,实际上则没什么兄弟之情。 只是大家都一个姓氏,占了扶风窦氏的便宜,自然要回报于家族而已,他们的父祖都是这么过来的,其他门户多数也是一般,没什么稀奇。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兄弟只是不怎么搭理对方,有事了许还能帮上一帮,已经算不错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窦诞笑了起来,“大哥这是怎么了?是谁惹着你了,我才回来,大哥不会想把火气撒在俺身上?” 窦衍这些日子翻来覆去的想着怎么教训弟弟,让他晓得给窦氏丢了多大的脸面……如今真见了弟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有点心虚,所以简单说了两句便想赶人出去。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火气就更盛了几分,听到窦诞阴阳怪气的反问,丝毫也没将他这个家主放在眼中,便再也忍不住啪的一拍桌案。 “本想给你留点脸面……你自己在蜀中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晓得吗?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外加心狠手辣……你知道这些时日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比这难听百倍。 我窦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家门何其不幸……过后你去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三天,求列祖列宗饶了你这个不肖子孙。” 窦衍怒极,这要是窦诞还小,说不定就先揍他一顿再说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向来好说话的窦三郎也恼了,不恼不成啊,还当什么大事让大哥不顾他远道归家,险死还生,就等不及的来教训于他,原来只是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他窦光大就算是辱及家门了? 你这个家主当的可是轻松,给兄弟定罪都不讲证据的,外人说上两句就行。 窦诞脸色也沉了下来,那形之于外的威严可就不是一直待在京师的窦衍可以比拟的了的了,窦衍只瞅了两眼,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窦诞盯着大哥冷笑了一声道:“大哥说的好是轻松,好像咱犯了不赦之罪一般,也不知当日大军临于城下的时候,京中又有几人想着守城来着? 俺随军征薛举时他们在哪里?大哥又在何处?俺在蜀中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来说嘴?大哥听了些闲言碎语,便来与俺计较,好没道理,不如大哥说说是谁诋毁于俺,俺明日里就去与其讲个明白?” 说到这里看着脸色涨红,却满怀恨意的窦衍,窦诞也懒得再说什么,他也有点不明白,才两三年的工夫,以前勉强还算和善的大哥怎么就对他有了这么大的成见。 难道就因为他在蜀中献了剑阁,杀了庞卿恽?不见得?还是说他娶了李渊的女儿,又是秦王一党什么的,让大哥想将他赶出家门了? 他更倾向于后者,他在蜀中时其实便已想到回来可能会有麻烦,可也不至于不问青红皂白先就给他个下马威? 大家商量一下,哪怕把事情说个明白,给他个自行出走的选择应该不难? 越想越恼,窦诞转身就往外走,心说他娘的这主宅陈旧破烂,以后和老四一样再也不回来了,自己出去另立门户岂不逍遥? 窦衍气的肺都快炸了,却也不敢拦着……说实话,他这个大哥真就管不住弟弟们,反而需要弟弟们帮衬,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已。 而且在京师待的久了,自然而然便生出些傲慢来,家中子侄们对他都颇为敬重,窦诞和窦师纶兄弟又不在他眼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情。 以前顾忌着弟弟娶了公主,又和皇家走的近等因素,还能容让一下,现在也不过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而已。 窦诞也被气的不轻,出来之后也再寻不见几个侄儿,显然都避了开去,这个时候他就真觉着有那么几分不妙了。 门阀中人一旦失去家族的支持意味着什么,他简直太清楚了……窦衍不算什么,可家族的人脉却在主枝手中…… 想到这些,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就像是没穿衣物站了旷野之中,孤立无援的感觉潮水般涌了过来。 妻族一败涂地,家族再靠不住,为官多年的他可从没经历过如此艰难的局面。 他在蜀中听到刘弘基杀了李崇义的时候都没这种感觉。 不过随后他就镇定了下来,他窦光大七尺男儿,可不是家族卵翼下的可怜虫,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其实这个时候给他底气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太极殿中跟那人的对谈,既没有怪罪他为陇西李氏效力,也没谈及他的妻子如何如何,只是提了提他当年那些稍微桀骜的表现。 那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难得的是最后还表露出了些故人之情,也不枉他当年在岳父面前说了那么多的好话。 有了皇帝背书,其他的困难便都可以克服。 窦诞满腹心事的在路上捉了几个仆人,准备一起去府中东面搬家,想的自然是带着妻子搬回他自己的府宅之中居住。 几个仆人支支吾吾的告诉他,他的妻儿已经搬出去一个多月了。 窦诞愕然,他的妻儿在这里居住也有几年了……稍一转念便想到了窦衍的态度……自他献剑阁之后,家书便已彻底断绝,之前还以为是战乱之故,如今想来,竟是窦大郎从中作祟? 这一下窦诞是真的恼了,若说之前只是一时气愤,存着些回头大家火气消了再缓和一下的心思的话,那么现在兄弟之间已没什么可说的了。 做的太绝了,被兄长在背后捅了一刀的窦诞气的鼻子都歪了,径自出府去自家府宅看望妻儿去了。 结果回去也没寻到人,饥肠辘辘,外加怒火攻心的窦诞脑子都有点糊涂了,几个主事战战兢兢的告诉他,娘子带着孩子去了前平阳公主府暂居。 窦诞稍稍放下了心,身心俱疲之下,真的有点顶不住了……他也不想这么狼狈的去公主府见妻儿……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勃然大怒。 都907章窦氏(三) 想要休了李二娘出门并非是窦衍一个人的主意,是他和几个堂兄堂弟商量好的。 李秀宁想的是一点都没错,陇西李氏确实来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时候,去年时李氏主枝一败涂地,可并未遭到清算,所以关西众人都还在观望之中。 而多半年过去,李氏中人纷纷丢官罢职,被重新启用的人寥寥无几,形势好像渐渐分明了起来。 新皇比李渊要仁慈的多,只把李渊当做了一地诸侯来对待,并无斩草除根,穷追不舍之意,当然了,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毕竟李渊南下长安之初也是这般宽容,可后来站稳脚跟,也不就露出了凶狠的面目? 但话说回来了,新皇没有跟李氏多做计较,可对陇西李氏的压制也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那里。 于是乎很多人便动起了心思,陇西李氏的朋友众多,可他们的仇敌同样不少,当他们觉得陇西李氏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冲上来想给李氏两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尤其是当李氏遭到打击之后,却无力还击的时候,情况便会非常危险,像李氏这样的大阀被群起而攻的时候,景象会非常惨烈,破家灭门,平常事尔。 弘农杨氏就完全可以作为借鉴,其主枝的遭遇只能说是杨氏崩塌的开始,十几年间,杨氏子弟在各处纷纷受戮,之前有多风光,栽倒的时候就有多凄惨。 杨坚的子孙就不说了,杨恭仁这样的杨氏重臣都差点饿死在魏县,就不用说其他人了,长安城中姓杨的现在也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其余的好像悄无声息间就都不见了影子。 这就是杨氏马失前蹄后的样子,李氏又比杨氏多了些什么呢?可能唯一比杨氏强些的就是,族中并没有出现一个杨广,得罪了那么多的关西贵族? 可以说窦氏想要休了李二娘出门,就是落井下石的表现之一,选择的时机也还不错,陇西李氏不行了的传言正在长安城中的贵族们口中流传。 作为窦氏这一支的阀主,上任没两年,也还没有做出过什么决定家族未来的大事,这次窦衍就觉着有了很大的责任感,需要带领窦氏远离陇西李氏,以免被他们给连累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李二娘自己的原因,她在窦氏族中向来以泼辣敢言的形象出现,而作为皇帝的女儿,其实做的再出格些也没什么。 可李渊败亡之后,窦氏族人们便不想忍受了,同时也想起了她平日里趾高气扬,欺压妯娌,甚至是长辈的事情,那自然是要算一算账本了。 窦衍的心思要更多一些,借此逼弟弟低头,亲自休了媳妇,既能在族中立威,又能撇清与陇西李氏的关系,多好的算盘…… 只是窦诞很不配合,没等他说“正事”呢,人家掉头就走了,窦衍也被气了个半死,窦诞走后,窦衍一怒之下准备召集窦氏亲族,好好的说说窦诞的事情。 若不能逼着弟弟跟他低头认错,他便要其革出窦氏宗族,反正他看两个弟弟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窦衍不晓得的是,窦氏主宅这几天还能平静如初,并非是窦诞忍气吞声,不想与他计较了,而是窦诞当晚就病倒了。 他在绵州殚精竭虑做下了大事,又随着大军参与了沱水之战,到了锦官城也是提心吊胆,随后跋涉千里回到长安,硬撑着见完了皇帝。 可以说到他见窦衍的时候,早已是身心俱疲,强弩之末了,等到他跟大哥生了一肚子的气,也没在府中停留,便回去了自家的宅邸。 等到他从府中仆从嘴里听说了窦氏种种,妻子竟然是被族人赶回家里来的,估计是羞恼之下也不想跟他过了,于是便去了妹子那里。 知道了这些,窦诞气的肺都快炸了,他在蜀中降敌之后想了许多许多,回到长安之前更是把即将要面对的情况想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相处还算不错的大哥先就跳出来几要置他于死地,相比之下,一直在规劝他如何如何,被他烦的不行的二哥以及不怎么来往的四弟好像都还好上一些。 被人一个背刺,弄的痛彻心扉的窦三郎暴怒之下,便想提刀去主宅那边先去砍下几颗人头来消消气。 仆从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拦住,当时窦诞其实已是手足酸软,哪里还能砍得动人,本来还想过一天去把妻儿接回来,可当晚身体就不成了。 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烧的人都糊涂了,仆人们吓的不轻,寻了大夫上门诊治。 身体虚乏,外加急怒攻心,导致外邪入侵……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太累了,抵抗力本就差了些,加上情绪过于激动,一下身体就垮了下来。 这样的病症看着凶险,其实来得急,去的也不会太慢,只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不然的话很容易演变成宿疾,大概意思就是留下些后遗症什么的。 喝了几副汤药,窦诞算是还了一下魂,脑子也清醒了过来,可时间已经来到了两日之后,也就是他身体还不错,不然且得养着呢。 病歪歪的窦三郎险死还生,是彻底把大哥给恨上了,连带着祖宅当中的亲族也受了连累……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也只在顷刻之间,这就是门阀…… 仆人胆战心惊的告诉他,他的侄儿窦孝俭来过了,想请他回去商议一些事情,见他病了,还在他床前哭了一鼻子,之后便再没来过了。 窦诞如今对那边的人是一点好感也无,心里嗤笑一声,他还没死呢,哭个屁…… 身上哪哪都不对劲,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神思困顿,只想一觉睡过去,窦诞支撑着身体,吩咐下人去到平阳公主府见妻子,告诉她窦三郎快死了,想见妻儿最后一面,让她赶紧带着孩子们回来。 他与李二娘结亲小十年,两家也属于世交,所以既算是政治联姻,又可以说是两情相悦,当年看来是很不错的一桩婚姻。 可到了如今真的是一地鸡毛,李渊和窦抗尽都殁了,后辈们惊惶之下,竟要断了两家往来。 窦氏大宅中的人们眼光竟然短浅至此,窦诞也生出了许多荒谬的感觉,窦氏以联姻而显贵于关西,子弟俊秀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窦氏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并不与人为难。 就像当年杨氏起身以代宇文,窦毅等便不会去与宇文同患难,而是转身娶了杨氏的女儿,可他们也不会刻意的为难以前的亲家,更不会落井下石的将宇文家的女儿赶出家门,不然摆在众人之前的将是什么样的一副嘴脸啊? 还有谁愿意跟窦氏联姻?落魄时等不来你的帮助不说,还得小心你射过来的冷箭,有你们这样联姻的吗? 现在窦衍等人就是要这么做,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陇西李氏那么多的子孙,那么多的友好,眼睁睁瞧着你如此羞辱于人,即便现在不会发作,将来也定会伺机报复。 陇西李氏那样的大族就算动不了扶风窦氏的根基,修理一下窦氏的枝叶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窦诞从来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这不光是夫妻感情甚笃的原因,而且是实实在在的为了家族着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人真就这么愚蠢……他不晓得主宅中的人们到底出于怎样的考量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遥遥望去,他觉着主宅上空已经弥漫着不详的气息……今后他是绝不会踏入那里半步了。 他又想到了叔父窦琎,他们叔侄两人一同征伐过薛仁杲,后来窦琎还入蜀任职过益州刺史,再后来为皇莆无逸弹劾罢职回京。 前年的时候复起为秘书监,封邓国公……如今也不知在做什么,阀主做什么事情也不去规劝一下吗?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窦琎的老对头皇莆无逸升任了吏部尚书,让窦琎坐卧不安,于是借着封德彝整理秘书监文录的时候,正想着法子投靠过去,还在尽力争取督建长安书院之责,哪里顾得上其他什么? 离京太久,窦诞对京师近来的变化并无多少了解,如今又和窦衍闹翻,对于他本人来说很是不利。 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窦诞就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是在疼痛中醒来的,天还亮着,床边坐着的李秀英正死死盯着他,好像要咬下他一块肉来,手也没闲着,在他身上使劲的拧动。 这婆娘倒是没怎么变,如此时节也没见多少担忧或是悲伤,竟还要谋害亲夫,不愧是陇西李氏的女儿。 见到妻子,即便腹诽不已,窦诞却还是振奋了几分,他怕的是妻子躲在公主府不想见他,过上两天主宅那边送了一纸休书过去,他窦光大百口莫辩之下,说不定就得成了众矢之的。 给别人背黑锅也就算了,一想到要给大哥窦衍顶包,窦诞就恶心的不行…… 第908章窦氏(四) 窦诞虚弱的笑了笑,抓住妻子作恶的手,“奄奄一息”的道:“回京已有数日,你怎的不来迎我?” 李秀英甩手板脸,“下堂之妇,怎敢出去丢人现眼?” 窦诞在她面前向来弱势,虽然不至于像房玄龄一样畏妻如虎,可事事容让总是免不了的,如今仕途不顺,家里人也靠不住,又病的要死要活,真的是来到了人生谷底。 看着妻子憔悴不少的样子,窦诞不由悲从中来,许是之前在宫中哭了一鼻子,也习惯了,金豆子说掉就掉了下来。 “我与二娘相伴至今,从不曾相负,如今落魄至此,兄弟欺辱,家人离散,二娘也要弃我而去乎?若是那般,我也不拦你……” 说到这里,哽咽难言,泣不成声,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要是被李破见了,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李秀英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她不晓得窦诞已经回京,不然定要前去卫所先见上一面,当面问个明白。 乍一听到窦诞病重,心中惶急之下,连孩子都没带就先赶了过来,到了这里问了大夫才晓得丈夫病情是重了些,可总归是死不了的,养上些日子也就好了。 到此心中恼怒就不用提了,这一年来的担忧,伤心,恐惧等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好像都需要发泄出来,真想一刀下去宰了这厮一了百了。 不过当见了丈夫这番狼狈模样,火气不知不觉间便已消了大半,抬手狠狠给了丈夫几下,便扑到丈夫怀中大哭起来。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两个却是同命相连,飞都不知道要飞去哪的那种。 窦诞到底正在病中,情绪激越之下,跟妻子勉强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估计也不太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秀英哭了一场,心情平复许多,晓得丈夫并无休妻另娶的意思,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也不打算回去妹妹那里居住了。 公主府里都是些孤儿寡母,整日里期期艾艾的影响人的心情,远不如待在自己府中舒服……只要别被人欺上门来…… 想到这里又使劲的给了窦诞两下子,窦诞呻吟了两声也没醒过来,李二娘看他那死样子血压都高了不少,咬牙切齿的咒骂了几句。 少年时她对丈夫可谓是敬慕非常,结亲之后也很欢喜,可后来就不成了,丈夫常年在外,总是见不到丈夫影子的日子过的非常寂寞。 窦诞入蜀任职一去就是数载,她在窦氏主宅中住的是心烦意乱,恨不能早点离开那鬼地方。 等到李氏遭逢巨变,她也在覆巢之下,心中之栖遑那就不用说了,战战兢兢的观望许久等来的却是窦氏顺手一刀,想要休她出门。 这倒霉日子过的她都不想活了,可以说李秀宁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会她连丈夫都不很指望了,想的是若无丈夫首肯,窦氏怎敢对她如此? 有时她都在想,当年去云内时,当今皇帝好像对她还不错,不如去求求皇帝…… 好,李破其实没看错,李二娘可不是什么安分之人……换句话说,关西人家的女儿大多都很刚强,临到绝境时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窦诞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差点长草,又睡了半天,晚上时吃了些药,勉强用了些粥汤,又睡了一夜。 许是挨了妻子几下,又哭了一鼻子,放下了许多心事,第二天的时候,病情竟然好了很多,脑筋也终于转动了起来。 催促着妻子把孩子都接回来,也跟妻子说了送儿子入宫给皇子伴读的事情,让李二娘分外惊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触底反弹的滋味美妙的很,李二娘想也没想就紧着带人去妹妹府里把两个孩儿给带了回来。 窦孝慈在窦氏接受了标准的贵族教育,实际上窦诞记错了,他家孩儿今年五岁多些,并不是六岁,可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孩子多少变得有些怯怯的,礼仪上倒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来,和李破的儿子不同,人家大字已经能写的有模有样,诗词也背了一堆,还能自己写些短文什么的。 不说有多天才,却也很有些天资,就是……也许是母亲太过强势的缘故,性情有点偏软,细声细气的样子让窦诞一下就想起了他家四郎。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不很喜欢,关西男儿即便是出身书香世家,多数也不缺男儿气概,表现的太过柔弱的话,很容易被兄弟姊妹欺负,也不会得父亲喜欢。 可现在嘛,窦诞挺满意,多让皇子欺负欺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要是再笨些就好了,皇子才开蒙,你要是能文善武的,岂不惹皇子嫉妒?那还能有好日子过了? 总的来说,窦诞这一双儿女都很不错,聪明伶俐,长的也随了窦家人,白白净净,有些微胖,很符合时人的审美。 窦诞虽在病中,却还是满意的直点头,果然都是他窦三郎的种…… 接下来的几天,窦诞一直在叮嘱儿子,到了宫中该如何跟皇子相处,对那些重臣,宫人等该如何区别对待,见到了皇帝,皇后和宫中的贵人们又该怎么做。 事无巨细说了很多,也不管儿子能不能记得住,甚或是其愿意不愿意……父子之间,儿子自然要听父亲的,这在当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且皇子的伴读肯定不是一个,最得宠的那个一定是最忠心,也最符合皇子心意的那一个,窦诞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对这些体会尤为深刻。 可惜的是他和儿子相聚日短,儿子也还幼小,体会不了太过深刻的东西,所以不能把自己所知都教给儿子,只能捡重要而浅显的来说。 窦孝慈也是倒了霉,本来是皇帝的外孙,这会儿却一下子成了人家的伴读,需要去侍奉别人了,也不知能不能转过这个弯来。 窦诞和李二娘夫妇就没什么,贵族人家就是这般,什么都可以拿来当做棋子,相比一家人的富贵,其他诸如亲情什么的就都要排在后面了。 尤其是夫妇二人来到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儿子此时已经成为了他们复起的希望之一,不容有失。 几天下来,窦诞病情渐好,也不敢再耽搁了,便与妻子一道送了孩子到门下省,孩子要先在门下省待上几天,一来是稍微熟悉一下宫中的事宜和氛围,二来门下省要考较一下他的学问和品性。 这一关对于窦氏子来说并不难,他们是当今华夏大地上离中央最近的宗族之一,从小受到的教育应付起这些来应该说是游刃有余,怕的是有人从中作祟而已,那也只能认了。 若是以前几率很小,可现在谁知道呢? 等到门下省同意了,便会送窦孝慈去宗府,学习一下皇家礼仪以及行为规范,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别一到皇子身边就闹出事来,被砍了脑袋。 一番流程过去才能去到皇子身边一起读书,就这样中间还省略了查看你的家世,亲人有无缺失什么的,因为这是皇帝亲口所允,于是便走了捷径。 这些窦诞都熟,跟儿子也讲了很多遍了,其实就是东宫选择陪侍的流程,对于窦氏而言都不是秘密。 窦孝慈也没哭闹,眼圈里含着泪拜别了父亲,便亦步亦趋的跟着门下省的官员走了,弄的窦诞也有点不好受,很想哭上一鼻子。 主要还是这些日子身子太虚,感情也很脆弱的缘故,不然以他在蜀中的欢实劲,跟亲人离别根本不算事,而且儿子隔上些日子还能回家探望一下,那还用难受个什么呢? 回到家中出了一身的虚汗,赶紧喝起了药汤,可不敢再病倒了,不然吏部调令下来,一看他病骨支离的,不定就让他在家养病了呢。 主宅那边没什么动静……实际上外间已经有了谣言,说什么的都有,最靠谱的就是说窦氏这一支要分家了。 这还是说的好听的,难听的则是窦衍正在召集族人商量着将窦三郎赶出家门,后来人可能听的不太明白,这么说,一旦成真的话,以后窦氏族谱上就没有窦诞的名字了。 这对于普通世族子弟而言,尤其是在名誉上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窦诞其实知道,大哥窦衍正等着他回去认错呢,怎么认错?先休了你的妻子再说,不然你就不是窦氏子了。 窦衍接掌门户以来,第一次行使阀主大权就是要逼着弟弟休妻,这笑话闹的可就大了,家族之中议论纷纷,可帮着窦诞说话的人却没几个。 窦师纶根本不露面,窦琎正焦头烂额中,无可无不可的,任凭窦衍行事,那窦琎的几个儿子,孙子就更无所谓了。 窦静的两个儿子已经长成,他们就不用说了,对窦诞这个叔父意见大了去了,当年他们父亲亡于并州,窦诞的表现着实不怎么样,看不出任何的兄弟之情。 倒是窦衍的几个儿子对叔父颇为敬服,可他们也不敢忤逆父亲,所以说窦诞在族中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 第909章窦氏(五) 窦诞的身体确实还不错,又休息了两天,病情已是大好。 此时窦诞不敢再耽搁什么,立即去拜访自己的堂侄,吏部考功郎中窦德明。 窦德明是前隋上柱国,骠骑大将军,肃公窦毅一脉,他的女儿窦氏,也就是窦诞的姑母嫁给了唐国公李渊。 窦毅这一支就要比窦威,窦抗两支显赫的多了,他们也是扶风窦氏的中流砥柱之一,即便如今也受到陇西李氏的牵累,受到的打击却没那么严重。 就像当年他们和宇文氏,元氏都有着深厚的交谊,及到文皇帝杨坚登位,却也没拿他们怎么样,不久更是接纳他们为心腹。 那不但是因为杨坚度量恢弘,而且也是窦毅此人实在了得,经历了三朝,依旧屹立不倒,军政之上都不容忽视。 实际上也是扶风窦氏在窦毅活着的那些年,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当年说起扶风窦氏来,绝对绕不开窦毅这个人。 便如韦玄成,韦孝宽之于韦氏一般。 窦毅子孙众多,窦德明是这一脉的主枝嫡长,在吏部任职考功郎中,可以说是身居要害,只不过比起他的曾祖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窦诞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就是,如果被大哥以及亲族踢出门墙,那么很多属于窦氏的人脉和资源便与他无缘了。 到那时候大家可不管你为什么被族人赶出来,而是都会觉得若非你犯下大错,也就不至于此,换句话说,身上有了污点,见人矮三分。 所以当世人家,尤其是大门户中,阀主的权威甚重,和其对着干多数没有好果子吃,这是世族维护整体利益的一种常规手段,基本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荣辱之别。 窦衍的行为属于实实在在的落井下石,而且对象是兄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身为阀主他就是拥有这样的权力来掣肘家族中人。 时人常将治家和治国相提并论,道理上就是这般,带头人很重要,他做出的每一个重大决定,是会激起无数的怨恨,还是让人心凝聚,都能决定家族,或是国家的兴衰荣辱。 窦诞属于猝不及防的遭到了来自家族的偷袭,自然要拼命反抗,只是他拿窦衍也没什么好办法。 想要脱离阀主的控制和影响,办法很简单,比阀主拥有更大的权位,在家族中有着更高的威望就成。 那时他也就拿你没什么办法了,你是另立门户还是继续为家族效力都看你自己,阀主想对你做点什么,怕是族人们也不同意。 窦诞以前还成,起码官位比窦衍高上许多,又与陇西李氏联系紧密,于是窦衍与他颇为亲善。 如今他离京多年,再回转时情势早已巨变……与窦衍反目之后,竟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想若不是他病倒了,还不如提刀上门去大闹一番来的痛快些呢。 如今去寻窦德明也是无奈之举,窦德明兄弟常年在京师为官,他这些年则久居于外,虽皆出身扶风窦氏,又都与秦王李世民交好,却没多少往来。 上门求助也只能凭着一张脸皮外加一个姓氏而已,这就是大家族的状态,你不常来常往,照样没辙,说不定还比不上乡党呢。 可你真要这么想却又错的离谱,人家凭着一个姓氏往往就能得人敬重,亲族之间更是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嗯,正常状态之下。 窦德明接到窦诞拜帖的时候还真就不愿意见这位叔父,他觉着那家人闹的有点不像话,家中兄弟不合也就算了,竟然闹的外人都晓得了。 这无疑让扶风窦氏脸上无光……而且据说是要休了陇西李氏的女儿出门,嘴脸太过不堪,若非此时乃非常时刻,大家都不欲多事,应该请祖宅那边发话,教训一下这些不肖子孙的。 而他就是那不欲多事的人当中的一个,他们和陇西李氏也很亲近,可在没看清形势之前,是不会为陇西李氏说话的。 再有就是窦诞来拜会于他的意图他自然明白,但吏部在这一年当中已经换了三位尚书,之前是秦王李世民兼任,后来换成了温彦博。 温彦博是晋人,性情沉肃,看上去不太好相处,虽然为安抚人心,并没有在吏部大动干戈,可他在晋地带来的那些人纷纷占据要害却是不争的事实。 窦德明倒还在吏部任上,可谁也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是公务方面比以前顺畅了许多。 因为温彦博追随皇帝多年,向得信重,在晋地时便为众人之首领,来到长安之后更是如此,无论中书还是门下都对其敬重有加,吏部自然也就水涨船高,终于在六部中实实在在的压了户部一头。 而之前秦王李世民别看声势日彰,可他和中书以及门下斗的太厉害,以至于尚书省内部都不安稳,在窦德明这样的下属来看,远不如此时来的顺畅。 而温彦博任职吏部尚书的时间很短,随即升任尚书右仆射,继任的是皇莆无逸,和温彦博相比又是另外一番做派。 皇莆无逸之前任职刑部侍郎,向以方正清廉著名于朝野,这人最看不上的就是大阀中人,认为他们奢靡无度,联结成党,败坏朝纲,虽然他本身其实也是门阀中的一员。 皇莆无逸是正经的儒家门徒,信奉的是忠君爱民,清廉自守的儒家信条,他父亲皇莆诞就是因为不愿随汉王杨谅谋反而被杀。 到了他这里,性情也分外刚烈,之前就对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不顾大事小情,只争权位的做法颇有微词。 如今做了吏部尚书,自然对党附李氏父子的窦氏看不顺眼,窦德明在考功郎中位置上如坐针毡,应该是很快就要卸任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而且皇莆无逸和窦诞的叔父窦琎是老冤家,两个人前些年都曾在益州任职,窦琎是皇莆无逸的上官,可是皇莆无逸连续参其居家奢侈,剿匪时侵占财货等事。 窦琎一怒之下,也参皇莆无逸居官太苛,酷待官民,不利于安抚蜀中人心等事,深得李孝恭认同,于是皇莆无逸卷铺盖回了京师。 转头皇莆无逸就把仇给报了,两个老冤家都没得好,前后脚的被罢职回京。 如今风水轮流转,皇莆无逸得了势,窦琎却去秘书监修书去了,于是窦琎彻底缩起了脑袋,连累的却是身在吏部的窦德明等人。 所以说窦诞算是拜错了家门,窦德明对他们叔侄可是没有半点好感。 可事情也巧了,这天窦德明休沐在家,便招来兄弟几人一起聚上一下,顺便商讨一下家族的未来。 席间他的弟弟,在门下任职谏义大夫的窦德玄就说起了刚回京几天的叔父窦诞,说他与皇帝有旧,应该是在晋地时结下的交谊,前两天还送了儿子入宫给皇子做伴读,看来起复只在朝夕之间了。 其他几个兄弟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窦诞在窦氏族中算是很出色的子弟,四十多岁,娶了公主不说,还渐居高位,以前说起这位叔父来,他们都很敬重,也很羡慕。 可如今就多是惋惜了,献剑阁的事情实在失分,加上那边前两天好像还闹出了休妻的笑话,让人实在不齿。 但……与皇帝有旧?还送了儿子入宫做伴读?兄弟几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惊讶,连连念叨着峰回路转,世事难料。 窦德明仔细的问了问弟弟。 窦德玄便道:“堂弟前日入宫,如今就在门下,由谏义大夫魏玄成教导,察查学问德行,我去问了魏征,他对堂弟颇为赞许,说是不愧窦氏子孙,小小年纪,德行俱佳,乃窦氏佳儿无疑。 估摸着过两日便要送去宗府了……有些人听得此事,都在琢磨着想把孩儿送去待选呢。” 消息如此的灵通,你说旁人还怎么跟他们相比? 窦德明盘算了一阵便问几个兄弟,“叔父欲今晚来访,我本不想见他,那边闹的实在不堪,可是……你们说我该不该见他一面?” 三郎窦德远嘴最快,“怎么也得见一见,叔父在外多年,才干有目共睹,如今颇有落魄,家人那里……正是雪中送炭之时啊。” 窦德玄点头,“三哥说的极是……叔父此来定是为了职位,大哥在吏部任上,能帮的话最好帮一把,毕竟是亲戚嘛。” 兄弟们都纷纷赞同,除了看重窦诞的才干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怕就是窦诞和皇帝有旧这句话了,窦诞若能起复的话,在此时对窦氏家族而言也有极大的好处。 窦德明有些为难,皇莆无逸那一关可不好过,尤其窦诞还是窦琎的侄儿,他要是为窦诞说话的话,不定就会适得其反。 但是察举制就是这般,门路最为重要,窦德明不好开言的话,就让别人来推举,大不了过后再把人情给还了就是。 窦德明也没等窦诞来门上见面,既然有了相助之心,那就得把亲情给摆出来了,所以窦德明先就登了窦诞的家门。 没有让叔父来拜会侄儿的道理嘛…… 而姿态一旦摆出来,那窦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910章窦氏(六) 送走了窦德明,窦诞并没有放松下来。 他与窦德明谈的倒是不错,还留了窦德明用了晚饭,窦德明虽然年岁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对他却执礼甚恭,地道的晚辈见到长辈的做派。 在他面前窦德明也没隐瞒什么,说了自己的难处,并向他保证会见机行事,可事情成与不成,却无任何把握。 其实不管窦德明是故作姿态,还是真心想帮他这个叔父一把,窦诞都没指望窦德明能帮多大的忙,实在没那个交情嘛。 窦德明来到他面前让他放心了一半,他需要有人在吏部给他传些消息,多年未曾回京,他的消息太闭塞了,只要窦德明有心,他的耳目便能灵通一些。 官场向来如此,一个消息的价值也许就价比千金……再者就是官场中人相交,大多都是相互利用,两个人都是扶风窦氏子孙,要亲近一些,可之前未曾多做走动,那么现在就还是利益为先。 窦德明能来主动拜访于他,算是给足了颜面,不管帮没帮上忙,这个人情他必须记下来。 实际上窦诞认为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他的连襟,前益州都督,现任工部侍郎的纪国公段纶…… 段纶的父亲是前隋兵部尚书段文振,杨广的肱股之臣。 段文振这个人很了不起,几乎参加了从北周到前隋开皇年间的所有战事,战功赫赫,几乎无人能及。 段文振在时,各卫府尽都听令行事,不敢有违,后来震慑众人的卫文升,樊子盖等人,当年都曾是他的部下。 段文振殁于第一次征伐辽东的路途之上,李破还曾给其戴过孝呢…… 段纶是段文振次子,娶李渊长女琅琊公主李秀成为妻,曾任益州都督,因与行台尚书令李孝恭不合,李孝恭参其阴谋不轨事,遂罢职回京。 他在益州掌控大权,不管是对待李孝恭这样的李氏亲族,还是那些下属都很随意,差不多可以说是颇为跋扈,回京受罚其实也不算多冤枉他。 只是众人说他想要谋反却没什么真凭实据,于是复为秘书监,左光禄大夫,很快就又晋为工部尚书,李渊喜欢用自己人的习惯让其迅速升迁,差一步就能当宰相了。 李渊败亡之后,工部尚书顺便易主,段纶也就成了工部侍郎……也许是在益州任上的事情触动了他,所以他对仕途好像不太感兴趣了,在家里修道炼丹,很是为人所诟病。 别看段文振那么厉害,可他们段氏却一直人丁单薄,据说当年还有个和尚对段文振说他杀伐太过,会累及子孙。 不知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反正好像还挺准的,段纶兄弟三人,现在就只剩下了段纶老哥一个。 而段纶膝下也只独子一人,段氏眼瞅着就要绝根了的样子。 作为段文振的儿子,段纶的人脉那就不用说了,朝中老臣大多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在卫府中的势力就更加的根深蒂固,不然的话,即便他娶了李渊的女儿,也不可能升迁的那么顺利。 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段纶和门下侍郎长孙顺德是亲家,长孙顺德的长子长孙某娶了段纶的女儿段简璧为妻。 同为驸马,窦诞和段纶还算有些交谊,段纶那人比较骄傲,是很难相处那种人,倒是和窦诞交往时很是用心。 估计是因为窦诞的家世,以及同为驸马都尉的缘故,至于才能啊,会说话啊什么的,在人家段纶眼中都不算什么。 还是一样的流程,选个人家休沐的日子,送上拜帖,得到回帖之后,到了晚间便和妻子一道去了段府。 段纶比窦诞要大上几岁,但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也不为娶了李渊的女儿而担心,甚至于当不当这个工部侍郎在他这里也不算个事。 他们家人丁过于单薄,甚至可以说没有门楣需要他去荣耀,官场上只要别碰上李孝恭那样的家伙,基本上没人敢来招惹于他,于是日子过的逍遥如同神仙一般。 容光焕发的样子看上去比窦诞要年轻的多,让心里堵了一堆糟烂事,弄的焦头烂额的窦诞羡慕不已。 李二娘比他还羡慕,他们姐妹三人,数她过的最惨,李大娘是二婚,当初她背地里还笑话过人家,如今看来啊,人家这才是真的福气……这会她就羡慕起了段纶家中人丁单薄来了,没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不说,也没个阀主想要休了弟媳出门不是? 尤其是李三娘,当年就能拉起好几十万人来攻城略地,如今更了不得,张开羽翼竟是在覆巢之下护住了那么多人,让她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了。 ……………………………… 夫妇两人在段纶这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让落魄之中的夫妇二人都非常感激。 段纶这人缺点多多,可待人从来都很实诚,有什么说什么的那种,因为没几个人需要他去奉承巴结,这也是他在益州任上得罪了很多人的主要原因。 见了窦诞憔悴的模样,段纶就把着窦诞的胳膊“安慰”道:“三郎的事俺也听了一些,莫要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俺和三郎皆七尺男儿,你得跟俺学学,将心放宽些,做下的事认了又能怎的?无需向人解释……” 窦诞…… 苦笑了几声才道:“俺怎能与姐夫相比?你向来英雄了得,气概非凡,俺却只一凡夫俗子,烦恼之事自然极多。” 这个马屁拍的不错,段纶哈哈大笑,他修道也有几年了,确实也觉得自己已非肉体凡胎……嗯,窦三郎还是那么有眼光,一眼就瞧出来了。 段纶性情比较古怪,人脉大多都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他自己的朋友却是不多,今日窦诞登门造访,他自然非常高兴。 于是在后宅摆下酒宴,款待来客。 酒喝了几盏,便问起蜀中的事情,他在益州任上待过两年,对那边很是熟悉,当初他大权在握,私授官爵的事情没少干了,也很是剿除了些南蛮,可以说在巴蜀颇有功绩,却也并非没有过错。 段纶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认知很清晰,却无任何悔意,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其人也确实言行如一,回到朝中除了谋反的指认之外,其他的都不做辩驳,因为包庇他的人太多,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窦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蜀中的事情捡着要紧的说了一些,对着段纶也不需遮掩,说到李孝恭和刘弘基两人时更是破口大骂,顺便发泄了一下憋屈至今的心情。 段纶更高兴了,在蜀中他算是和李孝恭结下仇了,听了窦诞的描述,连连点头附和之余,觉着窦三郎原来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不然深交一番岂非乐事? 嗯,这场面其实可以视作是两只人生败犬在经过社会打磨之后,产生了不小的共鸣,搁在前两年,哪怕是一年前,两人也绝对不会这么欢快的坐在一起饮酒。 当窦诞说到李孝恭病倒在金州,可能再回不来长安的时候,段纶扼腕叹息,他还想着借机狠狠羞辱一下那厮呢。 两人边喝边聊,竟是颇为融洽,等到段纶谈起他的修道生涯来,让窦诞大为讶异,不免劝了几句。 段纶此时看窦诞哪哪都顺眼,若是旁人劝他,他定要发火,可窦诞相劝,他就觉着真的是在为他着想,像别人就不可能在此事上来阻拦于他。 这一顿酒喝到很晚,窦诞病体初愈,不胜酒力,醉醺醺的打开了话匣子,倒出了满腹的心酸,再夹杂上少年时的一腔抱负,说着说着便掉下了眼泪,段纶陪着也是大哭……顺口大骂窦衍等人不是东西。 这一晚窦诞喝的烂醉如泥,段纶也吐了满地,于是窦诞也就宿在了段府之中。 第二天窦诞醒来,回想昨晚的一切,好在他没喝的断了片,还能隐约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厅堂的墙壁上拔出刀子,舞了一圈然后一刀斩在案上,就像斩在仇敌脖颈上一般,痛快的又哭又笑。 段纶也疯了般鼓掌叫好,手舞足蹈的为他打着节拍…… 我的天……窦诞捂住了额头,他窦诞七尺男儿,竟是放浪形骸至此,真是愧对祖宗教诲……只是他也颇觉世事奇妙,竟一至于斯。 昨日以前,他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和段纶两个言谈无忌,还一起喝的烂醉……是他窦光大交友的本事涨了,还是段从礼变得好说话了呢? 轻轻叹了口气,酒后如此失态还是平生第一遭……然后就干呕了两声,昨晚喝的实在太多了。 他这里有了点响动,守在外面的婢女探头瞧了瞧,问候一声便招呼着人一拥而入,开始给窦诞更衣洗漱。 还没等他去寻段纶,段纶已经找了过来,“三郎酒量不错,可惜还是差了俺几分,怎么样,可还成吗?若是无事,便随俺去城外走上一遭?” 第911章偶遇(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窦诞哪有时间出去闲晃?稍有疑惑的问道:“如今工部这般闲暇了吗?竟不用侍郎去值守?” 两个人喝过一轮大酒,交情深厚不少,不然窦诞也不会这般跟段纶说话,从古至今,男儿相交就离不开酒之一物,能够跟你不醉不归的人,多数都是朋友,当然酒醒之后还是不是,那就看你怎么想了。 当世和后来还有很大区别,毕竟物资颇为匮乏,即便是贵族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人饮酒取乐的。 段纶兴致比窦诞高多了,昨晚一顿酒喝的他颇为痛快,已经视窦诞为友,上来拉着窦诞就走,边走边说,“工部那边可闲不下来,俺出城可不就是为了公务?” 先用早饭,段府的饮食颇为美味,窦诞虽然满腹心事,可还是吃的挺香。 席间窦诞就道:“大兄去城外作甚……俺的情形大兄也晓得,刚回京就病了一场,如今见好,还得去见一见故旧友朋,等忙完了,再来陪大兄饮酒如何?” 一晚上过去,他嘴里的姐夫已经换成了大兄,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既是亲戚也是朋友了。 段纶摆手,“以三郎之疲态,还去见什么亲朋好友?即便见了,不取笑于你便已算是厚道,还能出力相帮?” 一句话弄的窦诞讪讪的,段纶却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一个脾气,所以朋友极少,谁又愿意跟老是戳你心窝的人结交为友呢? 当然了,你财雄势大时自然有许多人来巴结,可人家段纶却又瞧不上献媚之人,你说别扭不别扭。 段纶还在那里摆活,“三郎其实也不用急,你与皇帝有旧……别的俺没怎么瞧的出来,可皇帝对亲近臣下着实不错,并非不念旧情之人……你耐心等上一等,吏部调令也就下来了,如果不合心意可以再说嘛……” 窦诞摇头,“家中兄长逼迫甚急,一旦逐我出门,势必与名声有损,若吏部调令还没到,不定就要生出什么变故。” 昨晚两个人说了不少,对于窦诞身处的局面段纶倒也了解一些,听了窦诞的话,随之点头表示同意。 他家人口非常简单,一子一女,外加一个侄儿,之外也就没什么人了,不会有兄弟啊,亲戚啊之类的麻烦,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在家事上帮他一把。 也就是说他对兄弟之争没那么感同身受,只是听的传闻多些而已,所以才会劝窦诞等一等再说。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随我走一趟……门下,少府,工部等正联手在城外建一座书院……” 窦诞有些糊涂,书院?那是什么东西?藏书楼吗?还需要门下,少府,工部一起参与,是皇帝钦许? 身为官场中人的敏感让他一下集中了精神。 段纶还在说着,“此事始于门下侍郎封德彝的奏议,说是观文殿中的藏书,典籍之类落满了灰尘,并无大用,不如另存他处,任贤德之人观览,与人与国皆有进益。 大致上就是这么个说法,于是上奏欲建一所书院,以成其事,没几天皇帝就准了……封德彝这人你应也晓得,最是厉害不过,他会议奏建什么书院?我是不信的,应该是皇帝的意思。 你瞧现在,无论是选址,还是开建,各处并无阻碍,连中书侍郎萧禹家的地都被征用了,也没见萧时文有何动静……” 窦诞连连点头,两人性格各异,都在官场上打滚很多年了,说起政事来都是有头有尾,条理清晰。 窦诞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观文殿的藏书可是不少,至少数万册,手笔着实不小……可若只一座藏书楼,倒也没什么特异之处,惊动不了那么多的人……应该还有其他什么?” 段纶笑道:“以三郎之才能见识,在蜀中为李孝恭之辈所制,实在屈才……” 嗯,窦诞知道,他不是在夸自己,只是在习惯性的埋汰李孝恭。 “去年冬末的奏议,今年开春施行,和奏议的可不太一样,这所长安书院已是和国子相类,要成为育人之所在了。 大家都还在观望,可依我之见啊……此为皇帝之新政,先到先得,即便将来有所废止,此时相助成事之人也都会占些便宜。 我有意向工部推举三郎为工部督建之人,三郎可还愿意暂任其职?” 段纶说的挺随意,事实上也不很在意窦诞同不同意,此类职位品级不高,任职时间也不会长了,以窦诞之前的官职而论,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amp;&gt;&gt; nbsp; 可这个职位也有不少好处,先前说的那些有些空,实际上的操作则是此类工程与诸部都有牵扯,督建之人有协调之责,行走于六部以及门下,中书之间,可以快速的积累人脉。 窦诞在蜀中数载,为官资历渐深,回京之后缺的其实是人脉和对京中各处情况的认知,去督建成安书院作为一个缓冲看上去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段纶觉着机会不错,可若窦诞不愿去做工头也可以理解,大材小用嘛,那这两天他就去拜会一些人,给窦诞在三省六部间找个合适的职位也并非难事。 其实更方便的是卫府,窦诞如果有意的话,在卫府中任职就更省事了,进千牛卫有些为难,其他的都还成。 窦诞没怎么犹豫,只稍想了想便抱拳道:“大兄费心为俺着想,俺可不敢不知好歹,也就受了……咱们一会出城去瞧瞧?” 他这干脆劲弄的段纶愣了愣,不由道了一句,“三郎可别病急乱投医,好好思量一下……俺也只是这么一说,三郎若是不愿也就算了,拉着你出城瞧瞧,也算是散散心,过后咱们……” 窦诞瞧着段纶那实在劲真是感激的不行,落魄了才知雪中送炭的珍贵嘛。 “大兄不用多说,之前所言深合我意,这个职位俺接了……与其四处奔走,蹉跎时日,不如先做些正事,等……书院建好了,俺也想的差不多,再另谋他职不迟。” 看他心意已定,段纶也不再说什么,用完了早饭,便一道出府往城外行去…… ………………………… 长安城另外一边,渤海高氏府邸。 高氏主宅去年时经历了一场大火,高氏的阀主高元与几个好友惨死于其中,外间都说是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带人上门杀人放火。 可高氏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只说是高元和几个友人喝的烂醉,不幸死于火情云云。 嗯,道理大家其实都懂,高氏的阀主被人杀了和死于意外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高氏的脸皮被撕下来一半,却还有一半挂在了脸上,必须得维持住。 再者说姜宝宜也已受戮,闯入到高府中的那些人就算在长安战乱中活下来,也很快就都没了踪影。 别说杀了高氏阀主,只他们擅闯高氏府邸这一条,就不是他们能消受的了的,除非长安大乱,不然的话其实从姜宝宜以下谁都走不掉。 姜宝宜那会确实是已经疯了……像李世民斩杀了独孤怀恩,还有着极为正当的理由,也差点把自己给填进去,何况姜宝宜一个给皇帝看门的人了。 即便李渊未死,他也护不住姜宝宜,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渤海高氏若不能杀了姜宝宜,那他们在关西世阀当中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死无对证之下,高氏算是勉强把那半脸皮给粘了回去,即便疤痕处处,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高大的围墙隔绝内外,门户高峻,普通人即便扬起脖子,也看不见高氏的鞋底。 可事实上则是高氏的门庭冷落了很多,他们正在急速的往下坠落,开始和其他顶级门阀拉开差距。 …………………………………… 高氏府宅西边的侧门打开,高季辅满脸晦气的牵着马行了出来,他昨晚宿在了主宅,可一大早就离开,显然此行并不如意。 高氏子孙众多,掌控主宅的这一支一直就是高欢嫡支,从未变过,以前在洛阳,今已移居长安几十年了。 和窦氏一样,子孙多其实也就意味着麻烦多,子弟间良莠不齐的,不定哪家就犯了事,让主枝不好处置。 前户部尚书高元就属于被族人给牵累了,不然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高季辅回京,想要在京中谋取职位,主宅这边自然是首选,他想着自己在蜀中职位不算很低,也颇有些功绩可以夸耀,应该能拜见一下阀主,也就是如今的户部侍郎高慎了。 可是别说高慎了,他连堂兄的面都没见上,只一个高氏的主事“接见”了他,差点把高季辅的鼻子给气歪了。 他们这一支确实是家道中落,一直不很起眼,他来主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就随李密来到长安后来拜见了几次,见到的是高元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每年拜祭宗祠就更没他的份,官职太低,血缘上离着主枝也远。 可他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主枝的门槛变得这么高了,连个外姓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吗? 第911章偶遇(一)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窦诞哪有时间出去闲晃?稍有疑惑的问道:“如今工部这般闲暇了吗?竟不用侍郎去值守?” 两个人喝过一轮大酒,交情深厚不少,不然窦诞也不会这般跟段纶说话,从古至今,男儿相交就离不开酒之一物,能够跟你不醉不归的人,多数都是朋友,当然酒醒之后还是不是,那就看你怎么想了。 当世和后来还有很大区别,毕竟物资颇为匮乏,即便是贵族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人饮酒取乐的。 段纶兴致比窦诞高多了,昨晚一顿酒喝的他颇为痛快,已经视窦诞为友,上来拉着窦诞就走,边走边说,“工部那边可闲不下来,俺出城可不就是为了公务?” 先用早饭,段府的饮食颇为美味,窦诞虽然满腹心事,可还是吃的挺香。 席间窦诞就道:“大兄去城外作甚……俺的情形大兄也晓得,刚回京就病了一场,如今见好,还得去见一见故旧友朋,等忙完了,再来陪大兄饮酒如何?” 一晚上过去,他嘴里的姐夫已经换成了大兄,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既是亲戚也是朋友了。 段纶摆手,“以三郎之疲态,还去见什么亲朋好友?即便见了,不取笑于你便已算是厚道,还能出力相帮?” 一句话弄的窦诞讪讪的,段纶却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一个脾气,所以朋友极少,谁又愿意跟老是戳你心窝的人结交为友呢? 当然了,你财雄势大时自然有许多人来巴结,可人家段纶却又瞧不上献媚之人,你说别扭不别扭。 段纶还在那里摆活,“三郎其实也不用急,你与皇帝有旧……别的俺没怎么瞧的出来,可皇帝对亲近臣下着实不错,并非不念旧情之人……你耐心等上一等,吏部调令也就下来了,如果不合心意可以再说嘛……” 窦诞摇头,“家中兄长逼迫甚急,一旦逐我出门,势必与名声有损,若吏部调令还没到,不定就要生出什么变故。” 昨晚两个人说了不少,对于窦诞身处的局面段纶倒也了解一些,听了窦诞的话,随之点头表示同意。 他家人口非常简单,一子一女,外加一个侄儿,之外也就没什么人了,不会有兄弟啊,亲戚啊之类的麻烦,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在家事上帮他一把。 也就是说他对兄弟之争没那么感同身受,只是听的传闻多些而已,所以才会劝窦诞等一等再说。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随我走一趟……门下,少府,工部等正联手在城外建一座书院……” 窦诞有些糊涂,书院?那是什么东西?藏书楼吗?还需要门下,少府,工部一起参与,是皇帝钦许? 身为官场中人的敏感让他一下集中了精神。 段纶还在说着,“此事始于门下侍郎封德彝的奏议,说是观文殿中的藏书,典籍之类落满了灰尘,并无大用,不如另存他处,任贤德之人观览,与人与国皆有进益。 大致上就是这么个说法,于是上奏欲建一所书院,以成其事,没几天皇帝就准了……封德彝这人你应也晓得,最是厉害不过,他会议奏建什么书院?我是不信的,应该是皇帝的意思。 你瞧现在,无论是选址,还是开建,各处并无阻碍,连中书侍郎萧禹家的地都被征用了,也没见萧时文有何动静……” 窦诞连连点头,两人性格各异,都在官场上打滚很多年了,说起政事来都是有头有尾,条理清晰。 窦诞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观文殿的藏书可是不少,至少数万册,手笔着实不小……可若只一座藏书楼,倒也没什么特异之处,惊动不了那么多的人……应该还有其他什么?” 段纶笑道:“以三郎之才能见识,在蜀中为李孝恭之辈所制,实在屈才……” 嗯,窦诞知道,他不是在夸自己,只是在习惯性的埋汰李孝恭。 “去年冬末的奏议,今年开春施行,和奏议的可不太一样,这所长安书院已是和国子相类,要成为育人之所在了。 大家都还在观望,可依我之见啊……此为皇帝之新政,先到先得,即便将来有所废止,此时相助成事之人也都会占些便宜。 我有意向工部推举三郎为工部督建之人,三郎可还愿意暂任其职?” 段纶说的挺随意,事实上也不很在意窦诞同不同意,此类职位品级不高,任职时间也不会长了,以窦诞之前的官职而论,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amp;&gt;&gt; nbsp; 可这个职位也有不少好处,先前说的那些有些空,实际上的操作则是此类工程与诸部都有牵扯,督建之人有协调之责,行走于六部以及门下,中书之间,可以快速的积累人脉。 窦诞在蜀中数载,为官资历渐深,回京之后缺的其实是人脉和对京中各处情况的认知,去督建成安书院作为一个缓冲看上去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段纶觉着机会不错,可若窦诞不愿去做工头也可以理解,大材小用嘛,那这两天他就去拜会一些人,给窦诞在三省六部间找个合适的职位也并非难事。 其实更方便的是卫府,窦诞如果有意的话,在卫府中任职就更省事了,进千牛卫有些为难,其他的都还成。 窦诞没怎么犹豫,只稍想了想便抱拳道:“大兄费心为俺着想,俺可不敢不知好歹,也就受了……咱们一会出城去瞧瞧?” 他这干脆劲弄的段纶愣了愣,不由道了一句,“三郎可别病急乱投医,好好思量一下……俺也只是这么一说,三郎若是不愿也就算了,拉着你出城瞧瞧,也算是散散心,过后咱们……” 窦诞瞧着段纶那实在劲真是感激的不行,落魄了才知雪中送炭的珍贵嘛。 “大兄不用多说,之前所言深合我意,这个职位俺接了……与其四处奔走,蹉跎时日,不如先做些正事,等……书院建好了,俺也想的差不多,再另谋他职不迟。” 看他心意已定,段纶也不再说什么,用完了早饭,便一道出府往城外行去…… ………………………… 长安城另外一边,渤海高氏府邸。 高氏主宅去年时经历了一场大火,高氏的阀主高元与几个好友惨死于其中,外间都说是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带人上门杀人放火。 可高氏自己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只说是高元和几个友人喝的烂醉,不幸死于火情云云。 嗯,道理大家其实都懂,高氏的阀主被人杀了和死于意外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高氏的脸皮被撕下来一半,却还有一半挂在了脸上,必须得维持住。 再者说姜宝宜也已受戮,闯入到高府中的那些人就算在长安战乱中活下来,也很快就都没了踪影。 别说杀了高氏阀主,只他们擅闯高氏府邸这一条,就不是他们能消受的了的,除非长安大乱,不然的话其实从姜宝宜以下谁都走不掉。 姜宝宜那会确实是已经疯了……像李世民斩杀了独孤怀恩,还有着极为正当的理由,也差点把自己给填进去,何况姜宝宜一个给皇帝看门的人了。 即便李渊未死,他也护不住姜宝宜,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渤海高氏若不能杀了姜宝宜,那他们在关西世阀当中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死无对证之下,高氏算是勉强把那半脸皮给粘了回去,即便疤痕处处,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高大的围墙隔绝内外,门户高峻,普通人即便扬起脖子,也看不见高氏的鞋底。 可事实上则是高氏的门庭冷落了很多,他们正在急速的往下坠落,开始和其他顶级门阀拉开差距。 …………………………………… 高氏府宅西边的侧门打开,高季辅满脸晦气的牵着马行了出来,他昨晚宿在了主宅,可一大早就离开,显然此行并不如意。 高氏子孙众多,掌控主宅的这一支一直就是高欢嫡支,从未变过,以前在洛阳,今已移居长安几十年了。 和窦氏一样,子孙多其实也就意味着麻烦多,子弟间良莠不齐的,不定哪家就犯了事,让主枝不好处置。 前户部尚书高元就属于被族人给牵累了,不然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高季辅回京,想要在京中谋取职位,主宅这边自然是首选,他想着自己在蜀中职位不算很低,也颇有些功绩可以夸耀,应该能拜见一下阀主,也就是如今的户部侍郎高慎了。 可是别说高慎了,他连堂兄的面都没见上,只一个高氏的主事“接见”了他,差点把高季辅的鼻子给气歪了。 他们这一支确实是家道中落,一直不很起眼,他来主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就随李密来到长安后来拜见了几次,见到的是高元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 每年拜祭宗祠就更没他的份,官职太低,血缘上离着主枝也远。 可他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主枝的门槛变得这么高了,连个外姓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吗? 第912章偶遇(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在主宅没什么收获,高季辅只是有些意外。 他追随过李密,在益州任职的是户曹参军,可以说履历颇丰,尤其是他年纪还只二十多岁,正应是高氏后起之秀中的中坚人物。 可他却在主宅中遭到了冷遇,让他有些不解之外,就只剩下了沮丧了。 他在长安可没什么根基,主枝要是不搭理他的话,也就只能听候吏部调拨了,什么时候能得到职位,又是怎样一个职位,都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入京述职最为糟糕的一种情形。 按理说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他来之前也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呢,毕竟他上次就是因为拜访了主枝而得官的。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显然他竟还没听说高元被杀的消息,高氏换了主人,那自然行事做派也就不一样了。 高季辅牵着马有些茫然,主枝的傲慢让他很是愤怒,所以不打算在府中多待,可出来之后却又不晓得该去哪里,际遇确实有点悲催。 他翻身上马,默默的琢磨着英雄谱,努力想着长安中有谁能帮得上忙,不成让他能暂时落脚也好。 想了一圈,好像也就剩下一个魏征魏玄成了,可他又与魏征没什么交情,他倒是从房玄龄口中晓得魏征在门下任职谏义大夫,但冒然上门的话,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他。 不成就只能回去随粮队一起了,那对于他的长安之行来说可谓是极大的挫败。 正胡思乱想间,身后有个洪亮至极的声音响起,“前面可是高冯高兄弟?” 高冯字季辅,以字行于世。 猝不及防间,高季辅吓的一哆嗦,回头看去的时候,一个大胡子怪物骑着匹劣马奔了过来,话语中带着惊喜,只是被胡子遮掩住了,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远处看着就像,原来还真是高兄弟……” 好,程知节到了哪里都不缺朋友,高季辅当年和他可不熟,现在见了不但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就好像是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高季辅也勉强认出了这个大胡子,秦琼,程知节,单雄信等人在李密部下十分知名,只是贼头贼脑的不被高季辅等人待见罢了。 高季辅虽然也算是义军,可他家里乃渤海高氏子孙,是正经的门阀中人,在李密麾下交往的都是像裴行俭,贾闰莆之类的正规军,和瓦岗降将们不是一路人。 即便秦琼等人也是北齐余孽,可该瞧不上还是瞧不上…… 认出是这位瓦岗匪,高季辅暗道了一声晦气……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树倒猢狲散,魏公亡后,众人四散,在长安城中碰到几个魏公余孽,那太正常了。 程知节可不管高季辅待见不待见他,奔到近前,招牌式的笑声响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却只看向高季辅道:“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他乡遇故知……俺就觉着今天要碰上喜事,不想应在贤弟身上,走走走,哥哥请你去吃酒。” 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可高季辅不是寻常人,更不想跟这匪人相交,只不过有点好奇这厮现在在哪里任职,看着……挺凄惨的样子。 可不凄惨怎的,大胡子倒还是一如当年那么浓密,可眼睛怎么肿了一只?还泛着青紫,两腮也不对称,应该一边也肿了,嘴角好像也裂开了,就是被胡子给遮住了,看不太清。 能把程大胡子打成这样……即便高季莆觉着这几天都很倒霉,脸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带出了笑意。 嘴上却干脆的拒绝道:“原来是程兄,真是巧了……只是小弟还有公事待办,就不打扰程兄雅兴了,改日再请程兄饮酒。” 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就想走开,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不想跟程知节这样的家伙有何牵扯。 程知节正需要朋友的时候,哪里肯放他离开,可他心里却是明镜一样,人家不肯跟他相交,是嫌他出身低,还当过断道的强人而已。 于是他一边心里骂着若不是看你姓高,老子才不来搭理你个狗东西呢,一边一把拽住高季辅的马缰绳,大笑着道:“什么公事不公事的,还能耽搁咱们兄弟饮酒?俺可跟你说啊,罗三郎家的酒可香着呢,都是从宫里拿出来的陈酿……” 一边说着,他还摇头晃脑的砸了几下嘴,露出些馋相出来。 果然最后一句起了作用,高季辅不急着走了,转头稍微扭捏了下便也笑道:“既然程兄诚心相邀,那小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也&gt;&gt; 与程兄叙叙别后之情。” 程知节笑声不断,脸上和身上的伤处传来的疼痛都不能阻止他跟人套交情的热情。 “就是说嘛,好几年不见……都曾在魏公账下听令,就算没交情,可也算同殿之臣嘛,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如此缘分可不多见,怎么也得相互结交一下,之后也好常来常往不是?” 高季辅无可无不可的与他并辔而行,等他唠叨的差不多了,才问道:“程兄现居何职?看起来颇为得意啊。” 程知节笑声稍止,他如今可谈不上有多得意,几天前才挨了旁人一顿胖揍,脸上身上的伤害都没好利落呢。 但牛皮张嘴就来,“不瞒贤弟说,俺刚入左千牛备身府任职没两天,还需些时日才能稳当下来,到时贤弟有事,尽管来寻哥哥。” 高季辅抽动了下嘴角,心说这人也是个异数,到了哪里好像都挺受重用的,在魏公账下如此,听说到王世充那里也是一般,这会看上去好像厮混的同样不错。 千牛备身府啊,那可是勋贵成堆的地方……也不知他怎么混进去的,要知道这可不是魏公麾下,什么人都有,这里可是长安呢。 啧啧,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当然了,他自己也不用谦虚什么,杀人放火这事他也做了不少,只是没有程知节那么熟练而已。 成功糊弄住高季辅,程知节很是得意,主动说起了去寻的到底是哪个,“罗三郎就是罗士信,如今任职亲卫大都督,在至尊面前极有脸面。 俺们是同乡,当初一起落难到马邑,又一起去了辽东,只是后来离散了……”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腮帮子,心说那厮从前一口一个哥哥,叫的那叫一个亲热,如今官位高了便翻脸不认人,都打了俺三次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高季辅这下真的惊讶了,当今皇帝起家的地方就是在马邑?亲卫大都督,又一起去过辽东,我的天……不会是跟随当今皇帝一起去的?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运道?祖坟上冒青烟也不带这般冒法啊…… 开始时他是想尽量远离,接下来听到有人能从宫中拿出酒来,觉着身份不简单,正好他无处可去,不妨去见识一下。 那么现在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程知节也谨慎小心了许多,于是程知节很快就又多了个姓高的朋友。 渤海高氏啊,程知节得意的想,从前咱还没攀上过这等显贵人家呢,倒是在洛阳的时候他带人去抄过两家……嗯,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刀下去血是红的不说,也没比旁人多出条性命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谈到了一处,回忆起魏公的“音容笑貌”,两个人都很缅怀,可你若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能回到从前,继续给李密效力,那是绝对不用想了。 给李密效力过的人,只要活下来,再提起李密来,大多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声真豪杰也,可私底下不定都怎么诅咒这位魏公呢。 两个人倒会装模作样,这也是河南豪杰们的必备本事,两个人都没忘了。 行不多时,一座府宅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程知节说到地方了,高季辅见了不由羡慕,离高氏主宅如此近法,怨不得能碰见程知节。 罗士信……这座府邸看上去可真不错……哪天若也能住上此等府宅,也不枉在人世走上一遭了。 志向有点低,可你得理解他,人生正值低谷,在长安竟然没个落脚之地,你说有多可怜? 程知节熟门熟路的找到侧门,砰砰的使劲敲打,不一会便有人来应门,见是程大胡子,脸色都变了。 这个大胡子上门两次,都挨了他家主人的拳脚,属于真正的恶客,但值得主人亲自动手两次都没被吓退的人,也不是他一个门房惹得起的。 再者说主人也没吩咐下来,不准此人进门。 “主人不在家中,还请客人改日再来。”门房挡在门前,他家主人确实不在府中,也就不用放人进去了。 高季辅在后面听了,脸色不由有些古怪,登门拜访没有先送拜帖吗?看门房的样子也是一副并不欢迎的样子,这就……有些尴尬了呀…… 程知节可不觉得尴尬为何物,一把推开院门,大胡子一颤一颤的很是气愤的道:“把主事叫来,俺有话问他,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找打不成?” 高季辅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心惊胆战的想,他不会是到这来寻仇的? 第912章偶遇(二)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在主宅没什么收获,高季辅只是有些意外。 他追随过李密,在益州任职的是户曹参军,可以说履历颇丰,尤其是他年纪还只二十多岁,正应是高氏后起之秀中的中坚人物。 可他却在主宅中遭到了冷遇,让他有些不解之外,就只剩下了沮丧了。 他在长安可没什么根基,主枝要是不搭理他的话,也就只能听候吏部调拨了,什么时候能得到职位,又是怎样一个职位,都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入京述职最为糟糕的一种情形。 按理说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他来之前也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呢,毕竟他上次就是因为拜访了主枝而得官的。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显然他竟还没听说高元被杀的消息,高氏换了主人,那自然行事做派也就不一样了。 高季辅牵着马有些茫然,主枝的傲慢让他很是愤怒,所以不打算在府中多待,可出来之后却又不晓得该去哪里,际遇确实有点悲催。 他翻身上马,默默的琢磨着英雄谱,努力想着长安中有谁能帮得上忙,不成让他能暂时落脚也好。 想了一圈,好像也就剩下一个魏征魏玄成了,可他又与魏征没什么交情,他倒是从房玄龄口中晓得魏征在门下任职谏义大夫,但冒然上门的话,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他。 不成就只能回去随粮队一起了,那对于他的长安之行来说可谓是极大的挫败。 正胡思乱想间,身后有个洪亮至极的声音响起,“前面可是高冯高兄弟?” 高冯字季辅,以字行于世。 猝不及防间,高季辅吓的一哆嗦,回头看去的时候,一个大胡子怪物骑着匹劣马奔了过来,话语中带着惊喜,只是被胡子遮掩住了,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远处看着就像,原来还真是高兄弟……” 好,程知节到了哪里都不缺朋友,高季辅当年和他可不熟,现在见了不但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就好像是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高季辅也勉强认出了这个大胡子,秦琼,程知节,单雄信等人在李密部下十分知名,只是贼头贼脑的不被高季辅等人待见罢了。 高季辅虽然也算是义军,可他家里乃渤海高氏子孙,是正经的门阀中人,在李密麾下交往的都是像裴行俭,贾闰莆之类的正规军,和瓦岗降将们不是一路人。 即便秦琼等人也是北齐余孽,可该瞧不上还是瞧不上…… 认出是这位瓦岗匪,高季辅暗道了一声晦气……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树倒猢狲散,魏公亡后,众人四散,在长安城中碰到几个魏公余孽,那太正常了。 程知节可不管高季辅待见不待见他,奔到近前,招牌式的笑声响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却只看向高季辅道:“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他乡遇故知……俺就觉着今天要碰上喜事,不想应在贤弟身上,走走走,哥哥请你去吃酒。” 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可高季辅不是寻常人,更不想跟这匪人相交,只不过有点好奇这厮现在在哪里任职,看着……挺凄惨的样子。 可不凄惨怎的,大胡子倒还是一如当年那么浓密,可眼睛怎么肿了一只?还泛着青紫,两腮也不对称,应该一边也肿了,嘴角好像也裂开了,就是被胡子给遮住了,看不太清。 能把程大胡子打成这样……即便高季莆觉着这几天都很倒霉,脸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带出了笑意。 嘴上却干脆的拒绝道:“原来是程兄,真是巧了……只是小弟还有公事待办,就不打扰程兄雅兴了,改日再请程兄饮酒。” 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就想走开,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不想跟程知节这样的家伙有何牵扯。 程知节正需要朋友的时候,哪里肯放他离开,可他心里却是明镜一样,人家不肯跟他相交,是嫌他出身低,还当过断道的强人而已。 于是他一边心里骂着若不是看你姓高,老子才不来搭理你个狗东西呢,一边一把拽住高季辅的马缰绳,大笑着道:“什么公事不公事的,还能耽搁咱们兄弟饮酒?俺可跟你说啊,罗三郎家的酒可香着呢,都是从宫里拿出来的陈酿……” 一边说着,他还摇头晃脑的砸了几下嘴,露出些馋相出来。 果然最后一句起了作用,高季辅不急着走了,转头稍微扭捏了下便也笑道:“既然程兄诚心相邀,那小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也&gt;&gt; 与程兄叙叙别后之情。” 程知节笑声不断,脸上和身上的伤处传来的疼痛都不能阻止他跟人套交情的热情。 “就是说嘛,好几年不见……都曾在魏公账下听令,就算没交情,可也算同殿之臣嘛,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如此缘分可不多见,怎么也得相互结交一下,之后也好常来常往不是?” 高季辅无可无不可的与他并辔而行,等他唠叨的差不多了,才问道:“程兄现居何职?看起来颇为得意啊。” 程知节笑声稍止,他如今可谈不上有多得意,几天前才挨了旁人一顿胖揍,脸上身上的伤害都没好利落呢。 但牛皮张嘴就来,“不瞒贤弟说,俺刚入左千牛备身府任职没两天,还需些时日才能稳当下来,到时贤弟有事,尽管来寻哥哥。” 高季辅抽动了下嘴角,心说这人也是个异数,到了哪里好像都挺受重用的,在魏公账下如此,听说到王世充那里也是一般,这会看上去好像厮混的同样不错。 千牛备身府啊,那可是勋贵成堆的地方……也不知他怎么混进去的,要知道这可不是魏公麾下,什么人都有,这里可是长安呢。 啧啧,难道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当然了,他自己也不用谦虚什么,杀人放火这事他也做了不少,只是没有程知节那么熟练而已。 成功糊弄住高季辅,程知节很是得意,主动说起了去寻的到底是哪个,“罗三郎就是罗士信,如今任职亲卫大都督,在至尊面前极有脸面。 俺们是同乡,当初一起落难到马邑,又一起去了辽东,只是后来离散了……”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腮帮子,心说那厮从前一口一个哥哥,叫的那叫一个亲热,如今官位高了便翻脸不认人,都打了俺三次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高季辅这下真的惊讶了,当今皇帝起家的地方就是在马邑?亲卫大都督,又一起去过辽东,我的天……不会是跟随当今皇帝一起去的?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运道?祖坟上冒青烟也不带这般冒法啊…… 开始时他是想尽量远离,接下来听到有人能从宫中拿出酒来,觉着身份不简单,正好他无处可去,不妨去见识一下。 那么现在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程知节也谨慎小心了许多,于是程知节很快就又多了个姓高的朋友。 渤海高氏啊,程知节得意的想,从前咱还没攀上过这等显贵人家呢,倒是在洛阳的时候他带人去抄过两家……嗯,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刀下去血是红的不说,也没比旁人多出条性命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谈到了一处,回忆起魏公的“音容笑貌”,两个人都很缅怀,可你若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能回到从前,继续给李密效力,那是绝对不用想了。 给李密效力过的人,只要活下来,再提起李密来,大多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声真豪杰也,可私底下不定都怎么诅咒这位魏公呢。 两个人倒会装模作样,这也是河南豪杰们的必备本事,两个人都没忘了。 行不多时,一座府宅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程知节说到地方了,高季辅见了不由羡慕,离高氏主宅如此近法,怨不得能碰见程知节。 罗士信……这座府邸看上去可真不错……哪天若也能住上此等府宅,也不枉在人世走上一遭了。 志向有点低,可你得理解他,人生正值低谷,在长安竟然没个落脚之地,你说有多可怜? 程知节熟门熟路的找到侧门,砰砰的使劲敲打,不一会便有人来应门,见是程大胡子,脸色都变了。 这个大胡子上门两次,都挨了他家主人的拳脚,属于真正的恶客,但值得主人亲自动手两次都没被吓退的人,也不是他一个门房惹得起的。 再者说主人也没吩咐下来,不准此人进门。 “主人不在家中,还请客人改日再来。”门房挡在门前,他家主人确实不在府中,也就不用放人进去了。 高季辅在后面听了,脸色不由有些古怪,登门拜访没有先送拜帖吗?看门房的样子也是一副并不欢迎的样子,这就……有些尴尬了呀…… 程知节可不觉得尴尬为何物,一把推开院门,大胡子一颤一颤的很是气愤的道:“把主事叫来,俺有话问他,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找打不成?” 高季辅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心惊胆战的想,他不会是到这来寻仇的? 第913章工地(一) 清早,阳光灿烂,空气清新,初春的气息不自觉便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李破幽幽醒了过来,是被李碧给闹醒的,李碧见他睁开眼睛,立即催着他赶紧起床洗漱,李破懒懒的不愿动弹。 但还是架不住精力旺盛的婆娘一个劲的骚扰,不得不起,嘴里还在嘟囔着,“你这一大早的折腾个什么?” 李碧嬉笑一声让宫人进来给皇帝穿衣服,洗漱,一边则道着,“你不总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吗?今日春光正好,咱们去演武场活动下筋骨,好长日子没动手了,有些手痒……” 瞧着活蹦乱跳,满身是劲的婆娘,李破本能的拒绝道:“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呢,你自去便了,还拉上我做什么?” 李碧就笑,“敢跟皇后动手的人都是刺客,可是要砍头的,皇帝除外。” 皇帝眨巴着眼睛,“李春呢?让人去把她叫来,不让她拿剑……” 一句话就把李碧给逗笑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是丈夫一贯的风格,宫人们纷纷低头憋住笑,皇帝和皇后都有怪癖,和他们以前伺候的贵人们可不一样。 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说出些怪话来,相互顶撞那是日常节目,说不定还要动手呢,这里就不止一个人瞧见或是听到他们拳脚相加。 宫人向来谨慎……嗯,不谨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人也就大多都成了谨慎之人,他们的行事准则都是不听不该听的,不见不该看见的,不说不该说的等等。 就像现在,她们就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谁若笑上那么一声半声,估计接下来的日子也就不会再出现于清宁宫内了。 “夫君怎知她不在?这些时日她总来寻我,一会说这一会说那……早间也起的很早,与我试了两下……” 说到这里,李碧话里便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胜负各半。” 李破心头颤了颤,这是怨兄嫂把她嫁人了,想趁机多收拾嫂嫂几顿不成?想到这里,他就更不想去了。 女人们闲着没事天天锻炼身手,他这个皇帝日理万机,哪里能和他们相比?现在他都不想惹弄妻子发火了,那可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乐趣之一。 更何况是李春了,当年他还承诺等事业大了,便寻些江南剑客来教导妹子,现在想来那得是多大的心啊…… 磨蹭了一会便想带人去太极殿,可李碧铁了心要与他一道去活动筋骨,于是夫妻两个拖拖拉拉,一边斗着嘴,一边行去了宫中的校场。 到了地方不一会,李破便放了心,李春确实也在,只是没工夫搭理他们夫妻两个,她正聚拢了一群宫人,里面还夹杂着几个低级的嫔妃,像阿史那天香,王贞这样的宫中贵人属于添头。 看着一群莺莺燕燕嘿嘿哈哈的娇声呼喝,李破是满头黑线,一个两个的还不够,想要把宫里面弄成虎园不成? 李碧显然早已晓得这里的情况,凑在他身边拼命煽风点火,“瞧瞧瞧瞧,人手一剑,日子长了还不反了天去?一会她们还要锻炼拳脚呢,都是你当年教的那些东西……马上就要嫁人了,我也不好管她……” 李破低头沉思,反躬自省……教育的有些失败,没教出个文武全才来,却弄的有些神经兮兮的,快成女权主义者了都。 可要说失败透顶也不尽然,起码李春现在身强体健,活力满满,就是有点太欢脱了……之外礼仪学识都要比他这个大哥强的多。 所以得出结论,她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这个大哥关系不大,都是她自己的原因,比如说……脑筋有点短路? 李春可不是孙武,能让宫人们摆出些阵势来,她只是单纯的心情燥郁,想找些事来做做,宫人们则多数是畏于长公主的威势,或者想讨好于她,所以才任凭驱使。 不然的话,她也聚不起这许多人来……宫里的人心眼多,不便跟长公主作对,找个什么由头让她寻不见也就是了。 见到皇帝亲临,宫人们大多精神一振,许多人更是心中暗道,跟着长公主果然就能见到皇帝,只是皇后也跟在旁边,不好近前说话啊。 宫人们纷纷施礼,口呼参见至尊……李春满脸惊喜的凑了上来,即便这些天心情不好,可见到大哥还是挺高兴的。 李碧挥了挥手,宫人们不舍的散了……她们见到皇帝的机会不多,想要露脸的愿望极其强烈,而她们的生死荣辱都在那个男人的喜怒之间。 阿史那天香和王贞都留了下来,可见旧人们在宫中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被女人们簇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启了闲聊模式,和那些外间传闻不一样,女人在宫中并不算寂寞,尤其是品级高的贵人们,时不时就能出宫溜达一圈,基本没有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说。 李春拎着根木棒就要跟皇后比试一番,在众人期盼当中,李碧毫不犹豫的把李破推了出来,李春顿时跃跃欲试。 李破才不给她这个机会,抬手就扇了她脑袋几下,嘴里则教训着,都快嫁人了,还整日里舞刀弄枪的,难道过后还要去殴打自己的丈夫不成? 嫔妃们欢乐的瞧着热闹,李春不忿,可她被大哥欺压惯了,除非大哥自己找打,不然她也不敢违逆,于是挑了上蹿下跳,闹的最欢的王贞,几下就将其打的抱头鼠窜,连李破都看的笑出了声。 温柔乡是英雄冢,即便李破治家和其他帝王迥异,家中虎豹横行,闹起来很不成体统,可只要进了女人堆,什么正事就都耽搁下来,好像只眨了眨眼睛,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李破在宫人通报了几次之后,这才恋恋不舍的撇下了准备去聚餐的女人们出了内禁,门下侍郎封德彝已经候了许久。 昨日里已经定好了的,皇帝想要出城去看看他的书院建的怎么样了,这也是上次选址之后李破第一次外出,两次都是为了长安书院,可见李破对此事的重视。 皇帝一旦摆出如此姿态,下面的人就不敢有任何怠慢,长安书院的建设一直在加速当中,而相比较文皇帝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建造出一座长安城而言,长安书院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工程。 没几天就已经出具规模,飞一样的建造速度……这也是前隋留下的遗产之一,成群的工匠和建筑人才。 太常寺卿何稠也赶了过来,少府监韦节也没落下,工部尚书云定兴比封德彝来的还早,见到皇帝就开始极力奉承,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这厮从来不管场合,只要见到值得他巴结的人,眼里就没有旁人了。 连封德彝都觉得和此人为伍分外丢人,遑论其他人了。 进入到太极宫范围内,阿史那容真带着千牛备身们围了上来,出了宫门,又有数百监门卫的军卒在大将军庞晃率领之下加入其中。 这是皇帝带着臣下光明正大的出宫巡行,声势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近千人打着仪仗从朱雀大街行过,路边的行人早已退避三舍,一路无阻的出了城南,不多时便来到了长安书院所在。 …………………………………… 上午时,段纶和窦诞两人带着几个仆从便来到了工地,稍微的转了转,窦诞不由赞了一声,好地方。 段纶就笑,“当然是好风水,萧氏当年北来,在长安左近划了老大一片地方给他们,以前这里可不是能来就来的地方呢。” 有些酸气,可说的也是事实……兰陵萧氏和其他门户都不太一样,总给人一种华丽中带着儒雅气息的感觉,这是陈氏,高氏,元氏,甚至是杨氏都不具备的形象特质。 他们在关西门阀当中可以说独树一帜,不那么显眼,却绝对无法忽视,而且家族运行的一直很平稳,不像其他人家那么大起大落。 可能是他们的根基并不在关西,而是在南边的缘故…… 数千人在工地上忙碌,声音嘈杂,热火朝天,很多建筑都同时开工,尤其是几座主建筑,都已经打下地基,有了底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水边的空地上,这边应该会建造一些排水的暗沟,却还没有开工,比较清静一些。 两人驻足于此,看着缓缓流过的河水,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心情渐渐安宁了下来。 良久窦诞道了一声,“若能在此间读书,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啊。” 段纶向来会破坏气氛,当即就回了一句,“这地方远离喧嚣,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可我关西人家志不在此,又有几个儿郎想来这里求个清净呢?” 窦诞不由失笑,“此地风景尤佳,若有贤达在此坐而论道,不久必能引得众人前来……有了梧桐树,何愁凤凰不栖?” 段纶嘟囔了一句,“凤凰来不来还不晓得,可麻烦的人好像已经来了。” 第914章工地(二) 从工地的方向来了一群人,吵的好像很厉害,有人声音如雷隔着老远就能听得见。 “罗三郎俺可跟你说,不是俺怕了你,要论拳脚你还是跟俺学的,如今官当的大了,却不认旧时朋友,俺便要来跟你理论一番……” 另外一个声音丝毫不弱于他,吼声如雷,“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哪个是你朋友?你个贼厮贩私盐还不够,又去当了强人,也好意思跟俺称兄道弟,俺没把你脑袋拧下来是看在一起去过辽东的份上,还真当俺心慈手软不成?” “来来来,你个罗三郎今天就把俺脑袋拧下来瞧瞧……任你打了几回不曾还手,还真当自己是个豪杰了?” “看俺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让你满城乱窜,败坏至尊和俺的名声。” …………………… 窦诞和段纶面面相觑,在这里打架,还能牵扯到皇帝,世事很奇妙不是? 窦诞仔细瞧了瞧,都不认得,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长安英雄汇聚,他却回来的晚了一些…… 段纶则在旁边给他介绍,“那个声音最大的是亲卫大都督罗士信,据传是皇帝的结义兄弟,脾气暴躁,很凶的一个人,卫府的那些将军们都畏惧于他,等闲莫要去招惹。” 另外那个匪气十足的大胡子他不认识,听那意思应该是罗士信的旧友,还曾跟随当今皇帝去过辽东。 这些人出身都低,入不得段纶的眼,见他们吵吵闹闹好像要在这里动手,便拉着窦诞想要离开。 窦诞却想瞧瞧热闹,于是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不妨在此看看,反正咱们也不碍他们什么事。” 段纶无可无不可,笑道:“原来三郎喜观搏戏,那为兄改日带你去搏场瞧瞧,那里的人动起手来才有章法。” 窦诞则摇头道:“亲卫大都督……是不是皇帝要到了?” 段纶笑而不语,皇帝今天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工部尚书云定兴是要过来的,正好与之说一声窦诞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而亲卫大都督罗士信出现了,说明皇帝可能要驾临此间,只是没想到有人来跟罗士信打架,段纶心里先就哼了一声,不成体统。 那边吵的很凶的两个人可没觉着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地方,火起来管他娘的什么地方,先抡起拳头互殴一场才是正经。 高季辅混在人群当中,看着那两个撸胳膊挽袖子,唾沫横飞,相互对骂的莽汉,也觉着今天这热闹看的挺过瘾,要是周围的这些家伙别对他也推推搡搡的就更好了。 他跟着程知节过来可不是为了给程大胡子壮胆,或者帮其来寻仇的,他在路上本想离开,可程大胡子无意中告诉他,前户部尚书高元,也就是他们渤海高氏的阀主好像被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给杀了。 之后还在高氏主宅放了一把火,来了个毁尸灭迹,把高季辅震惊的连道胡说,他刚从主宅出来,怎么就没听族人说起过此事? 实际上他在主宅当中并没见到什么族人,只是晓得高氏阀主换了人而已。 程大胡子则说外间的人都这么传,也不知真假,反正左骁卫大将军姜宝宜被擒之后誓死不降,当即被皇帝砍了头,也算是死无对证了。 高季辅听了这些失魂落魄,等他纳过闷来的时候已经跟着程大胡子来到了城外。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罗士信,却没高季辅想象的那么不讲理,把上门来找麻烦的程大胡子当场拿下,而是想亲手教训他。 实际上则是罗士信和皇帝打了赌,见程知节真就再次上门,顿时火冒三丈,自然要像上几次一样狠狠打他一顿出气。 最让他恼火的是程知节这次硬气了许多,上来没说两句呢,就说他罗三郎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云云。 气的罗士信咬牙切齿,他刚给这厮弄进了千牛备身府,可以说不计前嫌大度的很了,可这厮毫不领情不说,还敢当众跟他顶撞…… 两个人来到空地之上,众人纷纷散开,大都督亲自动手的时候可不多见,多数人见了他都和鼠儿见了猫似的,今日终于有个不怕死的上前撩拨,还能让大都督亲自动手,实在稀罕。 千牛备身府多是权贵子弟,再有就是跟随罗士信日久的北齐余孽,惧于罗士信之威,不敢瞎起哄,可私下里都和高季辅一般觉着今日有的热闹可看,兴奋的瞪大了眼睛。 有几个还晓得些轻重,看到这边有人便上来询问,想将人赶开,这边的仆人上去说了几声,便也偃旗息鼓了。 段纶和窦诞带着人还往前凑了凑,兴致勃勃的围观了起来。 那两位都在气头上,站定之后没什么废话,论起拳头就你来我往的互殴在了一处,两个人都是行伍出身,早些年跟人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一般,战阵厮杀也是行家里手,自带一种疯狂骁勇的气势。 劈头盖脸,拳拳到肉,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胆子稍微小点的不免就担心,两人别再出了什么岔子,大家便都落不得好去,却也不敢上前阻拦。 其实没几下,程大胡子便落了下风,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罗士信好长时间没跟人这么打过架了,手痒的厉害,程大胡子算是送上门的好锣鼓,敲打起来格外的顺手。 挨了几下后罗士信兴致高涨,怒吼一声将程大胡子抱起来狠狠摔在地上,一个虎扑,便骑在对方身上,挥拳猛打。 程知节被打了两拳,脑袋昏沉,凶性却被激发了出来,好像野兽般闷吼了一声,拼命一挺身,竟是将罗士信掀翻了下去,他爬起身就想骑到罗士信身上,继续扭打。 不想刚作势欲扑,胸腹之间就狠狠挨了罗士信一脚,顿时被踹出四五步远,这下挨的太过实诚,差点没被踢的背过气去。 罗士信还想追打,这时有人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被他像布条般甩了几下,那人叫道:“都督莫要耍了,圣驾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还得准备迎驾呢。” 罗士信这才站直身子,犹有不甘的瞪着站不起来的程知节,哼哼了几声,“都愣着干什么?准备迎驾……” 周围的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一边拍着马屁,一边七手八脚的帮他拍打尘土,整理衣袍,簇拥着他就走。 那边高季辅看够了热闹,无奈的上前将程大胡子拉起来,程大胡子还不依不饶的想上前再跟人家纠缠,被高季辅死死拉住。 却还是管不住他那张破嘴,“罗三郎,有本事你将俺打死在这,不然俺定要叫你好看。” 罗士信转头瞧了瞧这厮狼狈的样子,气恼之下却又觉着今天这架打的颇为痛快,不由裂开大嘴笑道:“若是有胆,明日里再来寻我,看看你还能站着回去不了?” 撂完了狠话,便被人拥着走了。 程知节抹了把脸,却是抹了一手的血,顺手擦在高季辅的身上,面目狰狞的笑了起来,“瞧瞧,明日里可不就有饮酒的地方了,哥哥说话向来算话,贤弟等着酒吃就好了。” 高季辅看看被弄脏的衣服,也是哭笑不得,看他那副鬼样子却又不得不佩服这厮的狠劲,那罗士信是真凶……他高季辅并非胆小之辈,可见了对方殴斗的气势,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换了是他,是绝对不会再去寻那人麻烦的。 程知节伤上加伤,可他皮糙肉厚,而且接连被打,好像已经习惯了,并不当一回事情,听到皇帝要来,便拉着高季辅不走了。 嘴里还一边吹嘘着他跟皇帝在马邑如何如何,当年去辽东又怎么救的其他人性命,比如说跟在皇帝身边,在冰天雪地中等了一夜,闯进高句丽的坞堡之间大杀特杀。 听的高季辅颇为纠结,也不知这厮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像他之前说跟罗士信交情莫逆,结果却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若大家结交的友人都是这般,那大家还需要什么仇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工地方向行去,程知节脑袋转动间,却是瞧见了段纶他们,眯着青肿的眼睛看了看,来了兴趣,掉头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高季辅这个心累就不用提了,那边的人待了许久了,为首的两个仪态从容,满身的官气,一个还身着官服,在远处粗瞧一瞧就知道品级不低,这样的人你二话不说就敢上去纠缠,真真是胆上生毛。 程知节不管这些,来到近处便抱拳道:“某乃程知节,也不知前面是哪位,瞧了半天的热闹,不妨与俺通下名姓,将来许能结交一番?” 段纶和窦诞两个看热闹看的比较欢乐,确实比长安搏场来的精彩,军前将领们一旦发起狠来,那股如同野兽般的凶蛮气势又哪里是搏场中的汉子们能够比拟的了的。 不想那只败犬竟然还来他们这里攀交情,好笑之余却也有些钦佩,果然勇气可嘉,只这不知死的劲头就得赞上一下。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915章工地(三) 程知节满脸晦气……嗯,他脸上红一条白一条,胡子乱糟糟的,也看不出他脸上的是个什么表情。 只是恶形恶状的不像个好人…… 回到高季莆身边,这厮嘟囔着,“也就是家世好些,都是祖宗的功劳,也不知神气个什么?一群狗娘养的东西……” 显然在那边受到了冷遇,让他颇为不忿。 高季辅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劝道:“御驾将临,咱们还是避一避……” 半天的经历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能在大街上高喊你名姓的人,最好不要去随便搭理,不然后果难料的很。 依照程大胡子这半天表现出来的脾性,他觉着这厮应该不会听他的,不管不顾的去皇帝面前露脸才符合其人的行事作风。 可人家程知节就不按常理出牌,拍了拍高季辅的肩膀道:“贤弟所言甚是,咱们这就躲远些,俺这个狼狈样子,让至尊见了可是不好。” 高季辅心说可算从你嘴里听到句人话,真是不容易。 转头程大胡子又开始吹牛皮,“也就是俺心软……不然给至尊瞧瞧罗三郎把俺打成这个样子,至尊一定饶不了罗三郎……” 好,高季辅深深叹了口气,这厮脸皮太厚,基本上已无羞耻之心,显然是自己想的多了。 ……………………………… 段纶和窦诞看着那个大胡子走远,段纶不由失笑道:“这人胆量着实不小,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异数。” 若无所持便去和贵族们套交情,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贵族们可能会被你的才能所打动,也可能被你的愚蠢逗的莞尔一笑,更多则是被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所触怒,命人一刀斩下你的头颅。 程知节想像在洛阳时一样跟贵族们打交道,那在长安是行不通的。 窦诞没有段纶那么骄傲,只是点头附和道:“这人确实有些不知所谓……圣驾马上就要到了,咱们……” 段纶道:“一起迎驾,这会哪里还走得了?” 段纶略嫌麻烦,他娶的是李渊的女儿,也与新君没什么瓜葛,所以面君对他并无多少好处……窦诞和他就不一样,得抓紧一切到手的机会,以摆脱当前的困境。 …………………………………… 李破到的时候,整个营地都已经按下了暂停键。 书院占地极为广阔,核心建筑就有六七座,其余的就是亭台阁谢之类的景观群,其实和建造一件府邸差不多少。 有人居住的地方,有读书之所,还有游玩,聚会的场所,更缺不了饮食之所在,还要起上数座藏书楼。 工部尚书云定兴一直在表功,工程的进度确实挺让李破惊讶的,工部功不可没,就像去年渡河用的船只一样,云定兴的才能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和他拍马屁的本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实际上太常寺和少府都没闲着,何稠亲自设计的工程图纸,当年他跟随宇文恺等人建造大兴城皇宫,正是他督造了宫中的观文殿,时隔多年之后再造一座长安书院以容藏书,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少府则为工程提供建筑,冶炼所需的材料,将作则出匠人技艺,太常寺的图纸一出,都要在少府,将作,工部等处走一圈,才能落地施行。 至于工部做什么,不怕人笑话,他们是最具权威的工程管理部门,只出官吏,任何与工程有关的事情,都归他们监管或者是指挥施行。 比如各郡县的屯田,水利等方案,都要在工部入册,每年工部的官员都会去各郡县巡查,看看地方是否在欺瞒中央,或者有无渎职等行为,又或者是检查各处工程的质量问题,再有就是指导各地下属官吏领会朝廷令喻等等。 不用怀疑,六部的出现完全是中央集权的需要,它们大多行使的都是监督,检查,指导等职责。 而李破巡行于此,并无多少实质性的意义,更多的则是告诉人们,皇帝对此很重视,不要试图在此事上来挑战皇帝的耐心和权威。 对于具体事务,李破和工部那些官员其实差不多,并无多少兴趣,他要看到的是一个附和自己期望的结果。 封德彝说两个月就能完工,照眼前这样一个速度,李破并不怀疑他在吹牛。 看到罗士信的时候,封德彝正在跟李破说着观文殿中的藏书典籍已经被分作了几类,最珍贵的那些将被继续藏于观文殿中,会有转人抄录后再展示于书院当中。 另外一类则是朝廷禁书,观文殿中也藏了一些,甄别之后大多都不会展示于人前,留在观文殿落灰去。 之外还有一些由隋炀帝杨广督促编辑的书籍,也有不少呢,封德彝在请示要不要搬来书院,那等于是为杨广扬名,对于新皇来说是要有大度量才能施行的举措,因为这个时节应该是使劲往杨广身上泼脏水才是人们应该干的事情。 李破果然有着大度量,直接便对封德彝说,杨广令人编纂的书籍只要有益于人,就像那本西域图志,就完全能够刊行天下,让贵族和读书人们瞧一瞧外面的世界,以免将来有故步自封之忧。 云定兴在旁边听了,马屁立即如潮水般涌来,让准备拍一拍皇帝度量的封德彝恶心的不行。 李破也被云定兴这厮弄的有些烦,顺口就问起了工部的事务,几句话下来云定兴就冒了汗,尤其是工部在屯田上有些跟不上户部的脚步,正在被户部尚书苏亶追着踢打。 苏亶最近每次入宫觐见皇帝的时候,总少不了要埋汰一下工部…… 云定兴则觉着自己很冤,他名声不好,导致工部的官员们不很听话,像工部侍郎段纶为首的一些人就瞧不起他,有事没事都会来寻他麻烦,于是拖慢了工部的效率。 你说不关他的事,也不是……若非是他云定兴,工部的官员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你说关他的事,可他又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并无多少可以追究的地方。 朝中很多人都想把他弄下去,三省六部的人对他大多不很待见,之所以他还能在工部尚书位置上坐着,就是因为皇帝不开口的缘故。 李破心里则有底着呢,云定兴这样的人需要保留下来,多好的靶子以及背黑锅的对象啊,关键时是能发挥大作用的。 而且别人越是排挤他,他便越要向皇权靠拢,如此忠实而又有才能的狗腿子,哪个皇帝傻了才不喜欢。 云定兴被皇帝问的心惊肉跳,终于可怜巴巴的闭上了嘴巴,大家饱受摧残的耳朵一下清静了了许多。 封德彝开始称赞起了皇帝的英明以及度量,李破心安理得的受了……心里却在嘟囔着,杨广做下的那些糟烂事,可不是几本书籍或者是建造的那些城池,渠道能够掩盖得了的。 后来人受了好处,也许会称赞两句,但是没人能够改变隋炀帝杨广是个暴君的事实。 总的来说,能够随时转到长安书院的书籍大概两万四千余册,对于当世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让云定兴羡慕的眼睛发蓝的是,封德彝还在表功,因为得知皇帝之“善举”,长安人家纷纷打算捐赠家中藏书,也不知能得几何。 李破“欣慰”的点着头,嘉奖之言随口便来,“人心凝聚,皆存善意,此正定乱之兆也……” 大业年间,长安以及洛阳等地多了无数的藏书楼,门阀世族,官宦之家纷纷藏书,蔚为风尚。 比如那年李靖回到长安,家中无以为继的时候,就把自己所藏的兵书换了些粮食和银钱,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 那样一个年月还有人在丰富自己的收藏,是不是觉着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那时马邑边塞的百姓们饿的眼睛都冒了绿光…… 李破收回了他的联想,此时也没比那会好多少,可说到长安中的藏书,那一定是历代之冠,而且李破还听说,正因藏书之人多了起来,还促进了纸张的制作工艺,南边的印刷技术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只是不知道雕版印刷术是不是已经出现…… 而皇帝一旦表现出喜好,自然有人上前献媚,如果皇帝高兴的话,那么很多人便会跟进。 长安藏书之人众多,捐献之人也会陆续多起来,很快,长安书院就会成为天下最大的一座藏书之所在。 ………………………… 跟封德彝说着话,便见到了罗士信。 刚跟人打了一架的他容光焕发,比平时精神许多,只不过脸上挨了一拳,稍微有点肿胀,时间还短,倒也不影响观瞻。 李破瞧了瞧他,罗士信便已讪讪的凑上来,将云定兴挤开,低声禀报,“哥哥猜的真准,那厮又来寻俺,还跟俺打了一架,俺没给哥哥丢脸,只是哥哥来的快了些,没能打折他的腿……” 李破听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大庭广众的你竟然跟人互殴?真是丢人现眼,下次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知道不?” 第916章工地(四) 何稠对这间书院很上心,不但跟着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工地上,而且围着工地转了好几圈,回到皇帝身边的时候,便建议李破重新修一下国子监,不能厚此薄彼嘛。 李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国子监是权贵们的巢穴,几乎不容他人染指,确实得重视一下。 何稠则在那里继续感慨,说早些年要是有长安书院这样的地方,他一定会静下心来到此读书,不会那么早就入仕…… 好,那会也许他还不是官迷? 实际上官员们对长安书院的工地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想知道皇帝为什么对这里青睐有加,又为何会建造这样一处地方,将之命名为长安书院。 没人来直接问李破,却都在心里揣测着皇帝的心意。 武人们就不太关心这些,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在前前后后的巡视着队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一位大将军这么兢兢业业的自然不是为了讨皇帝欢心,而是怕出事情,尤其是在他庞玉随行的时候出事情。 他是前朝旧臣,在皇帝面前也不太能说得上话,所以每次随驾都提心吊胆,唯恐有何差错。 他处在左监门卫大将军的位置上,确实有些尴尬了,只是如今外敌还在,正是用人之际,李破的心腹们纷纷领兵军前,也就让庞玉幸存了下来。 他是前隋南安烈公庞晃的孙子,老牌的关西贵族。 相比人家庞玉的兢兢业业,罗士信就很不着调,转动着大脑袋四处逡巡,寻找着程知节那厮的身影。 跟在李破身后的阿史那容真百无聊赖的挥动着马鞭,估计是想将臣子们从丈夫身边赶开,好让她离得丈夫近些。 李破一边前行一边和臣下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一个个的工头被他煞有介事的叫到身前问上两句,基本上和后来领导视察差不多。 李破“兴致勃勃”的行走在大工地之上……实际上他还是比较留恋早上的时候在宫里的待遇,很想回去英雄冢中打滚。 行走间转头四顾,猛然间看见窦诞杂在人群当中,亦步亦趋的在看热闹,心说这厮倒是悠闲,也不知为何在此? 随手招来侍从吩咐了两句,不一会窦诞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看在眼中……窦诞心里面的激动那就不用说了。 “你怎的在此?如今身任何职?”李破歪头看向他,随意的问道。 比之在太极殿的时候,窦诞就老实多了,没了那么多的想法和怨气,只剩下了向上攀爬的动力和决心。 按照贵族完整的礼仪给皇帝见完礼,才回答道:“有人举臣督建长安书院,所以先来瞧看一番,不想正逢至尊出行至此……” 李破看他颇为憔悴,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是谁举荐的?胆子倒是不小。” 听皇帝语气不善,窦诞心里凉了凉,惶然间瞧了瞧皇帝的脸色,却又不太像生气的样子,“臣还没有答应,至尊若是不许,臣辞了便是。” 李破道:“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不许了?” 窦诞缩了缩脖子,心说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只要他不满意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李破则继续道:“你一个刺史回京后却去督建书院,别人听闻了还道我不念旧情,苛待于故人,你说是不是?” 窦诞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舍的道:“臣于至尊并无功劳,还曾敌对,正应效些微劳,以赎前衍……” 李破终于笑了起来,这位故人很有意思,见了面总想逗他两句……其实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窦诞当年太过骄傲,弄的他很不舒服所致? 他在心底嘟囔了一句,效劳的方式多了,督建工程算个什么?这要也能赎罪,那些被流放的人岂不很冤? “看你起色不佳,可是病了?” 一下换了个话题,窦诞松了口气,他刚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错,很适合他短期做一做的职位,真的不想弄丢了。 而且这里面牵涉到了段纶,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让皇帝迁怒于连襟,他窦诞七尺男儿,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当然了,他也不敢想皇帝会关心他的死活,于是小心的答道:“前些时确实病了一场,多数是旅途劳累所致……如今已是大好,还劳至尊动问,实在罪过。” 李破点了点头,“前些时户部侍郎郑善果因病去职,你可晓得?” 听了这么一问,窦诞心中一动,郑善果他当然晓得是哪个,此人出身河南大阀郑氏,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女儿,家世极为显赫。 归唐以后,屡经重任,曾任职过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等职,后来改户部尚书直到李渊败亡。 郑善果病了……窦诞的心随着他的联想火炭般热了起来,可他还是压制住瞬间变得澎湃的心情,摇头道:“臣于病中,家事烦扰,并不知朝中之事。” 李破瞧了瞧他,家事烦扰?你没把李渊的女儿给休了?若是那般,人品可就太矬了些…… “你曾任梁州总管,又在蜀中行台任过户部侍郎……朕有意让你接任郑善果暂居户部侍郎之职,可也?” 郑善果卸任之后,户部侍郎的职位争夺的很是激烈,门下,中书,尤其是尚书省都有各自的人选举荐,也就是说有资历的人并不少。 可李破思来想去,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他还算熟悉的窦诞身上,这是尚书省举荐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李破一直在衡量之中,所以窦诞在等的吏部调令才迟迟未至。 窦诞的履历不存在问题,扶风窦氏的家世也足以跟武功苏氏所抗衡,而且也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几个方面一综合,窦诞便被显了出来。 谁去到户部接任侍郎之职都不能沦为户部尚书苏亶的跟班,所以户部尚书苏亶所举荐的人一概不予考虑。 苏亶入京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权力欲和拉帮结派的作风,很是让人警惕,当然了,即便没有这些,李破也绝对不会给他犯错的机会。 一块硕大的馅饼砸在了窦诞的头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一年多以来,所有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在窦诞的心里浮现了出来,改朝换代,阵前降敌,以降臣之身回京,家中大哥的那一副刻薄嘴脸,他自己的期望也是一降再降,连当工头都成了他舍不得的职位,你说惨不惨? 最终到了这里彷如绝处逢生。 窦诞的眼圈马上红了起来,这种事情他已经渐渐的习惯了,随即声音哽咽的道:“承蒙至尊不弃,许臣以重任……至尊之恩,天高地厚,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破可不知道他短短几天都经历了什么,只是狐疑的看了他几眼,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把户部侍郎这样的职位交给一个老是哭鼻子的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行了,我也不用你死而后已,你们窦氏人多势众,给我寻两个有才学的人过来长安书院,整理一下藏书,教导一下学识也就成了。” 窦诞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至尊有所不知,臣也不晓得还能在窦氏中待上几日……臣之兄长逼臣甚急,说臣若不休妻另娶便要将臣在族中除名……” 说到这里,窦诞马上就后悔了,瞅着空子说他大哥坏话没什么负担,可休妻另娶……说不定皇帝也是同意的,毕竟他娶的是李渊的女儿。 他心情激动之下说话着实不够谨慎,换句话说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果然李破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若为户部侍郎,我就不信你那兄长还敢强迫于你,想做什么事不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窦诞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眼圈就又红了起来,“臣与妻子少年相交,后有白首之约,不敢相背,若……只休妻才得权位,臣不取也,望至尊怜我赤城,莫要相罪。” 李破咬了咬牙,你这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呢?也亏你是个关西人,这众目睽睽之下,你怎就哭的出来?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怪罪你什么了?赶紧回去准备上任,七尺男儿,整日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窦诞讪讪的抹干净眼泪,瞅瞅四周,也觉得分外羞耻,于是再给皇帝施礼,闷头走了。 回到段纶身边,段纶抱拳便笑,“俺是不是要给三郎道喜了?” 窦诞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抱拳一笑道:“还是大兄知我……看来今日晚间还要叨扰大兄一番,咱们来个无醉不归?” 段纶连连点头,跟窦三郎饮酒颇为痛快,“正是求之不得……就是不知三郎得了什么好处?” 这边两个人凑在一起高兴的嘀嘀咕咕,那边李破已经打算回去了,皇帝出行,声威赫赫,其实却没意思的很。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几乎都是公务,和在太极殿中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所以说皇帝出外巡行,除了给人添麻烦之外,好处寥寥,远不如私下里出宫那么自在逍遥。 第917章西北 三月中,梁州总管李武上奏。 前梁州总管元仁卿回京述职途中为山蛮伏击,不幸身死。 随之他便令录事参军冯立率军进剿,俘杀山蛮两千余众,又察汉川郡守沈左道素与元仁卿不合,遂勾结山蛮杀元仁卿于道途之上。 李武召其至总管府问话,沈左道抗命不从,欲举郡兵为乱,总管府司马张公瑾率军破之,杀沈左道为首十余人,以警众人。 李破大略的看了看,光从纸面上看的话,汉中的情况不好也不坏。 李武到了那边是真没闲着,死的人可不少,比去年宇文镬攻汉中的时候好像死的人还多些。 前梁州总管元仁卿死了,汉川郡太守沈左道也死了,一个是关西世阀子弟,一个则是汉中土著,都是在汉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今一块上了路,黄泉道上颇不寂寞。 虽然李武奏疏上写的有头有尾,条理还很清晰,可太粗略了,李破只稍稍想象一下就能从中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当然了,他无心去追究什么,这年月很多人都朝不保夕,死上几个贵族更像是喜事……只要李武自己别玩脱了,把汉中弄的大乱也就成了,其余不用太在意。 李武也知道皇帝想听什么,剿匪杀人都是一带而过,他用了很长的篇幅来讲梁州的春耕事宜,好像剿匪什么的都是顺带的,只有春耕才是他做的正事。 汉中的春耕比关西和晋地都要早上许多,如今已经接近尾声了,照李武的说法,汉中今年若无天灾人祸,丰收是能够保证的。 大致上也就是说,汉中的情形很快就会安稳下来,他也正在搜获山蛮,准备编练成军,行以蛮制蛮之策。 李破看到这些终于满意的点起了头,李武很有长进,能想到以蛮制蛮的策略,也知道孰轻孰重,手段显得非常灵活,这正是治理地方所需要的态度。 ……………………………… 没隔几天,灵州总管薛万钧也传来了消息。 他上任未久,便已经历了六七次叛乱,这和前灵州总管李道宗回京有着很大的关系,很多人觉着李道宗走了,西北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正是称王称霸的好地方,想要学一学梁师都,郭子和等人,做个西北逍遥王。 薛万钧到任之后,先就召各处官员到郡城来见,没来的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叛逆。 随后薛万钧率军出巡,破鸣沙城,杀前灵州司马卫孝云等,转头带人再平羌人叛乱,斩杀自封为五能大王的羌人首领吉舍禄。 从这可以瞧的出来,和李武一样,薛万钧也没手软,到了灵州之后,便开始杀人立威,其他的都放在了后面。 只不过薛万钧之后还带着人去了安乐,将狼藉一片,已经无人敢近的安乐城重新收拾了一番,并举行了一场祭祀活动,寻来了西北的和尚,道士,甚至是一些巫祝,来超度安乐的冤魂。 实际上薛万钧更想捉些突厥人过来,活祭一下……大家在马邑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只是相比当年的肆无忌惮,如今却没了那个条件,不免让他有些唏嘘感慨。 这显然是一种赢得西北人心的举措,安乐的惨事就此也算得到了官方的确认,突厥人的名声在西北受到了重创。 等到王雄诞来到灵州的时候,薛万钧其实已经带兵将灵州地界梳理了一遍,西北民风彪悍,好像不见血大家就不会消停一般,于是薛万钧所到之处,人头纷纷落地。 比起前任灵州总管李道宗来,显然薛万钧的名字在西北更值得尊重,因为这个家伙动起刀子来简直不分青红皂白,杀气比李道宗足的多。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没了梁师都这样的西北草头王,薛万钧显然要比李道宗更能放开手脚。 而薛万钧也并非嗜杀之人,剿灭各处叛乱,匪人的时候手段凶狠了一些,过后安抚起来却也很有力度,他背后毕竟靠着越来越稳定的关西嘛。 王雄诞一到,薛万钧没跟他客气,灵州司马正应该是他账下最得力的官员之一,杀了卫孝云之后,正想举荐自己的亲信继任,不想王雄诞不请自来。 于是薛万钧令其率军三千,东出盐池,王雄诞也没二话,他在淮左时便以勇猛无畏著称,率兵出盐池,未几破之,杀梁师都堂弟梁洛仁等。 再进朔方,经长泽至岩绿城,岩绿城已经成了空城,去岁时突厥大军在此驻扎数日,哪还有什么生灵能够存活下来? 在冬天里倒是有一些马匪在此驻扎,等到开春也都四散而去,岩绿城太显眼了,不适合作为匪巢居住。 于是王雄诞不费吹灰之力,收盐川郡,朔方郡等地,并且大致上扫清了梁师都在西北的残余势力。 灵州不比汉中,诸族杂居的情况比较严重,想要出头露脸的人也比较多,所以今年可能还是比较动荡。 但不用担心什么,在灵州驻守的正规军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大兵所致,破城杀贼皆是平常,就像薛万钧至灵州后,每战必胜,不费多少工夫。 相比之下,凉州总管范文进就要吃力许多,那边的情形也越来越是复杂。 李轨的旧部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内讧,所以总是显得蠢蠢欲动,忠诚度更是极为低下,谢统师就聪明了一回,带着人去长安觐见皇帝了。 随他一道的还有几个降顺的吐谷浑首领,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吐谷浑在西北分成了数不清的部落,散落在高地和低地上,与西北各族争夺着地盘,相互仇杀,延续了也不知多少年了。 他们和西北族类相互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弄的河西走廊混乱不堪,从西魏时期开始,征伐吐谷浑就是关西儿郎立功受赏的主要途径之一。 可是一直打到大业年间,好像也没怎么样他们,反而和一些羌人部族混合在了一起,人数越来越多了。 西北的吐谷浑部族已经成为了顽疾,他们的一些部落势弱了就跑到高地上避难,或者来长安磕头求饶,又或者人头被拿到长安来炫耀。 当他们积蓄起了一些力量就发起挑战,想要把汉人赶出河西走廊的范围,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的重燃战火,好像永无休止。 西北方向数十年来的战争主体,就是汉人和吐谷浑部族。 所以说几个吐谷浑首领来长安献媚不算什么,以前杨广在洛阳见的多了,也没见吐谷浑顺服,因为他们是十足的多头蛇,并没有一个可汗把他们统一起来。 而到了现在,他们的日子终于不好过了起来,他们的身后出现了更为强大的敌人,比他们更为适应高原的气候。 随着大批的吐谷浑和羌人部族被赶下高地,河西走廊地区是乱上加乱,再加上一些西突厥的部族,土羌等等,范文进再次向长安请援,他快支撑不住了。 李破也稍微觉着有些惭愧,毕竟把人家扔到凉州就没怎么管过……琢磨了一下,便令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任凉州行军总管,率八千人前往姑臧,震慑凉州各郡,平定叛乱等等。 真的是抽不出太多的兵力了,这八千人还得从李渊降军中挑选,再加上各郡县的一些守军,战斗力也不知能不能行,也很考验大将军庞玉的领兵能力。 其实还是要靠这八千援军助范文进握紧凉州的各部兵权,那样一来凉州就会安稳许多。 ……………………………… 对于李破而言,现在西北的情况只能算是一些插曲,即便有人在西北举起大旗,自立为王甚或是称帝,只要他不来窥伺关西,李破都能容忍一二。 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已经转向了河南,顾不上其他什么地方了。 三月间,南方早已春暖花开,可萧铣并无动静,让人瞧着很揪心,倒是三月末的时候,李靖等人接到了劝降的书信,原件直接便被送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信中所言还是那一套,只拿萧铣的出身说事,不过博人一笑而已,名声之上他和李渊可差远了,人家李渊都到地府去报到了,你萧铣出身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写信的人还算有点意思,信是柴绍亲笔……算是送给萧铣的投名状吗?想到公主府中的人儿,李破心里颇不舒服,却又不能告诉张伦等人,最好在破夔州的时候将人顺手给杀了…… 此时柴绍的命运不得而知,可刘弘基先就肝脑涂地了。 他腿伤渐好,作为降将中个头最大的那个,李靖等人不好擅专,只想将其送去长安了事,就像李孝恭等人一样,他们在蜀中还有不少余党,很容易引起叛乱。 刘弘基败的窝囊,可能是存着一口气,不甘就此顺服,接到柴驸马的密信之后,开始私下里勾结以前的部下,欲要引兵去投柴绍。 这个盗马贼在蜀中待的久了,再加上性情的缘故,有些桀骜不驯……结果就是事情败露,刘弘基在众人相护之下还想出逃,最终被人擒下。 张伦和宇文镬还有些犹豫,李靖已是大手一挥,斩了刘弘基以及其余党数十人…… 第918章嫁女 蜀中的些许动荡并不能影响大局。 李靖凭借着与张伦,宇文镬良好的合作关系,渐渐掌握了主动权,与张伦两人商议一番之后,张伦和宇文镬开始进剿山蛮。 而李靖则专注于春耕诸事,成都平原这样的产粮区若不能稳定的进行耕种,获得丰足的粮食以及其他物产,那必然沦为战略上的失败。 按照李靖的估计,他们将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经营益州,如果柴绍,张镇州等没有来攻的话…… 中原战局和蜀中的战事息息相关,萧铣的动作将决定哪里是今年的主战场,李靖等人自然不敢疏忽。 ………………………… 三月末,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率人北归,辞别的时候郑重重申两家之好,显然她在长安的所见所闻,让她对这个新兴的王朝的前景颇为看好。 同样的她也在忧虑中踏上了北归之路。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南北两个邻居不管是谁强大起来,都将是对方所不愿看到的场景,这与他们结盟与否并不相干。 所有的盟约都建立在实力之上,南北两国缔结盟约无数,可又有谁会一直遵守下去呢? 阿史那牡丹在离开长安之际,便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向可汗叙述他在这里见到的一切了,又该向可汗提出怎样的建议才合适。 值得庆幸的是,南边的诸侯们还在相互厮杀,而突厥汗国的人们却还能聚集在一杆金狼旗之下。 李破的表现也不差她什么,他告诉阿史那牡丹,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破坏互不侵犯的诺言,希望突厥也能遵守下去,不要再让阿史那求罗率军南来侵扰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都不再提伽蓝公主的婚事,因为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两边都默默的接受了下来,李破忙于铲平诸侯的事业,阿史那杨环也不想在现在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她把女儿嫁给了天神之鞭。 所以口头约定之后,也就不再拘泥于形式,这也显示出了他们联姻的脆弱性,所谓的盟约随时都有可能失效。 让李破松了一口气的是,今年战事发生的时候,应该不用再防备来自北方的威胁了,刚在这里定下盟约,转头就派人来攻,也只有李渊父子能干的出来,阿史那杨环应该没那么无耻。 当然了,那都是玩笑,主要还是突厥没那个条件能准确获得南边的消息,有些大事发生了,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早已时过境迁,做不得准了。 就像是射匮可汗率军去攻打突厥王庭,事情过了一年才从草原传到他的耳朵里,你说消息延迟的有多厉害? ………………………… 突厥王庭的使者刚刚离开,他们的同族西突厥的消息便辗转来到了长安。 消息是从射匮可汗的亲族那里传回来的,因为他们正被驱赶着来到敦煌区域,在跟梁州总管范文进取得联系之后,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射匮可汗死了,他是在逃回西突厥之后病重而亡,他的弟弟统叶护可汗继位,他第一个要做的不是为他的哥哥报仇,而是大肆清洗射匮可汗的亲信。 就像当年射匮可汗追杀处罗可汗一样,在东西突厥都属于正常操作,尤其是雄踞西域的西突厥,他们内部的斗争要比突厥王庭残酷的多。 阿史那容真就曾光明正大的砍下兄长的头颅,并随即成为了西突厥的始波罗,可见其规则之野蛮。 东逃的射匮可汗残部有一两万人,并不打算降唐,意思是借一块地方歇歇脚,然后还准备杀回去争权夺利。 统叶护可汗也没工夫再搭理他们了,他要收拢部族的权力,争取统兵将军们的支持,除了防备突厥王庭的进攻之外,他还要面对西域各国的反叛,以及铁勒诸部的威胁。 无疑他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当然了,比起杨广和始毕可汗留下的一地鸡毛来,他那只能说是还好。 射匮可汗是一个地道的扩张主义者,从他把处罗可汗赶走以后,便开始了他那充满了征战和杀伐的事业。 直到他被阿史那求罗击败,他已经将西域诸国都纳入到了西突厥版图之内,西突厥的疆域得到了极大的扩张。 东到敦煌,西至西海皆属西突厥治下,影响力渐渐扩展到了中亚地区。 按照实力而言,此时的西突厥比之突厥王庭并不逊色,不然的话射匮可汗也不可能率军东来。 而统叶护可汗接手的就是一个遭到了重创,将盛未盛,将衰未衰的庞大王国。 还是那句话,消息延迟的太厉害了,射匮可汗死了两年多了,这边才听说,只能当做异域逸闻来听,也无法判断其中的真假。 只是现在看来,射匮可汗死不死的跟大唐没多大关系,经营西域在现在看来都是极为遥远的事情。 前隋的盛景在经过十几年的战乱之后,破碎的都捡不起来了,哪还容人惦记那么多? ……………………………… 四月初六,扶风长公主李春出嫁。 虽然李破只这一个妹子,可非常时期,李渊那混账也没给他的内库留下多少东西,所以只能因陋就简,没有特别的铺张。 流程上则按照隋时公主下嫁的规矩来的。 一年来长安城难得有这么一件喜事,长安的百姓们倒是看上去比皇家还高兴,很多人家都按照习俗搬出香案,焚香祷告一番。 除了祝福皇家能够越来越兴旺之外,还要求一下自己的平安,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皇家平安了,那么长安百姓也不会遭难才对。 作为家长,皇帝皇后一身正装,先召准驸马入宫……李破多半年第一次见到徐世绩这厮,看他披红挂绿,喜气洋洋的倒霉样子真是越瞧越不顺眼,恨不能上去削下他的狗头。 只是大喜之日不宜见红,遂才作罢。 板着脸草草嘱咐(威胁)了几句,弄的新郎官喜气渐消,他才在妻子嗔怪的眼神当中,令人宣读赏赐,然后……还要设宴款待一下驸马。 席间李春痛哭失声,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与大哥相伴至今……今却离家而去,实……与愿违……还望大哥……好好珍重,莫要忘了妹子……” 弄的和生离死别似的,让李破很是难受,险些和窦诞一样哭上一鼻子,他也不知怎么安慰,只瞪着徐世绩生气,把徐世绩吓的整个过程都没敢吭声。 等到吉时,送了妹子,妹夫出宫,他们夫妻这边也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徐世绩家中的事情了。 李破心情不好,与妻子两个拌着嘴回到清宁宫,他唠唠叨叨许久,话里话外的找茬,李碧被他气了个半死,可念在丈夫和小姑相依为命多年,这会心里肯定不好受,便也没对他拳打脚踢。 李破就觉着浑身不得劲,却也不愿上赶着找打,便很昏君的拉着李碧玩起了游戏,想着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 三日后长公主带着驸马回门,李破仔细瞧了瞧徐世绩,很失望的发现这厮胳膊腿俱全,项上头颅也还在,觉着很不科学,心说你怎么能这么完好的出现在我面前呢,真是没眼色。 在三日的当口上,除了宴请驸马一家之外,也还要大宴群臣。 一场欢宴下来,大家看上去各个心满意足,道喜声听的李破都有点恶心了,总之不管怎么说,妹子算是嫁出去了,了了他一桩心事。 李春看着也还欢实,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李破不免暗自嘀咕,那会哭的稀里哗啦是给他这个当哥哥的看的? ……………………………… 隔天,李破便宣驸马都尉徐世绩入宫。 新婚刚过,作为新郎官,徐世绩还沉浸在多年心愿得偿的幸福之中,妻子一如当年,洒脱中带着英气,那正是令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一种气质,即便新婚之夜妻子就明言以后不准他纳妾,他也认了。 当然了,新婚燕尔,男人正得意的时候,想不了那么长远……所以还没真正体会到家有母虎的“好处”,到时他还能不能这么兴高采烈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另外一个难处就是见皇帝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下心理建设了,这可不再是单纯的臣下和君王的关系,皇帝对他的态度可不很美妙,他要小心一些。 只是让他稍微放心的是,皇帝总归不能无故砍了他这个妹夫的脑袋,比之以前要安稳许多。 李破在两仪殿见的徐世绩,还摆了些酒菜……以前的皇帝们怎么招待驸马他不晓得,到了他这里,即便他心里不很好受,也必须给出和外臣不同的待遇来。 徐世绩受宠若惊,入座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皇帝的脸色,那贼头贼脑的样子,很是让人瞧不上。 李破心里就嘀咕,这厮心眼是真多,也不知以后李春斗不斗得过他,若是斗不过,是不是就该拿剑说话了? 想到眼前这厮被李春追的抱头鼠窜的样子,李破脸上不由浮起几许笑容,唬的徐世绩哆嗦了两下。 第919章议战(一) “汝与公主务以后可要安心度日,正所谓家国天下,家在国先,家事不宁,外即难安,你读了很多书,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而作为她的兄长,朕私下里却还要跟你说上一句,朕亲人疏少,除了儿女,也只这一个血亲,你可莫要负了她……” 李破缓缓道来,不见喜怒,说到这里举杯示意。 徐世绩赶紧捧杯相应,并躬身道:“臣知道了,还请至尊放心,臣并非攀附权贵,负心薄幸之人,对公主一片赤诚,将来也绝不会三心二意……” 李破笑了笑,“这些话你还是跟公主说去,朕不管你们的家事,可丑话说在前头,公主若来宫中说你的坏话,我不会问什么是非,只会怪罪于你,到时你也莫要埋怨。” 说完一饮而尽。 很不讲道理的话,但徐世绩听了却觉心安,皇帝这话说的很明白,公主过的好了,皇帝便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敲打于他。 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皇帝亲情难舍,对妹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陪着皇帝饮了一杯,徐世绩的心是安定了下来,接着虚荣心就又上来了,娶了公主他可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你瞅瞅如今谁还能与皇帝单独饮酒说话?此等殊荣,以前可是想也不敢想呢。 以后等皇帝平定了天下,满天下的达官贵人见了他徐世绩,都先得礼让三分……想到这些,不免就又得意了起来。 李破也不再去管眼前这个妹夫怎么想,经过这些日子的铺垫,他那自家白菜被猪给拱了的老父亲般的情怀渐渐淡了下来,不再故意给自己和别人添堵,开始给妹夫打预防针。 “你和李春相处日短,她性情颇为……刚烈,做事不太计较后果,所以凡事你要多做忍让,可也不能全都顺着她,有了争执,千万莫要强来……尤其是平日里她喜欢带剑行走……她那些老师中尽多击刺大家,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伤着碰着了,尽可到宫中来寻我说话,若是你占了道理,我来教训于她。” 徐世绩听着皇帝的肺腑之言,不住点头,外间传闻他听了不少,今日从皇帝口中亲耳听到这些,不觉很是怪异,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年月对女人的束缚还没后来那么强力,可丈夫若被妻子压在头上,即便是驸马,也是要受人奚落嘲笑的。 就像房玄龄家中的状况,很多与他相交的友人也要在背后说上几句,对他声望的损害显而易见。 而且当年文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也很强势,时人说起便多有诟病,尤其是她在限制臣下们纳妾的事情上,让贵族们分外恼火,待其去后,很多人都觉松了口气,也不愿再说她的好话。 所以在身后之名上,独孤伽罗在当世可以说是褒贬不一,甚至在有些问题上影响到了文皇帝杨坚的名声。 当然了,这些都被他们那败家儿子给掩盖住了,李破就没听多少人提起过文献皇后如何如何。 后来人就更是如此,许多人甚至不知独孤伽罗为谁……可只要生活在开皇年间的那些人们,就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位秉性刚烈,为女子张目的皇后娘娘。 所以说啊,如今的男人们对于强势的女子有一定的忍耐力,可程度如果太过,让男人在外面没了脸面,却很容易造成家庭矛盾。 李破这里就是紧着给徐世绩留后路,防着他以后被李春欺压的狠了,闹出人命来……嗯,如果这厮就喜欢这样的女子,那就当他没说,皆大欢喜的事情嘛,他说多了,反而像是在说妹子坏话了。 想到这些,李破对徐世绩倒还满意了些,心眼多的人总归更容易找出办法来跟妻子和睦相处,他和李碧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换个人你试试,能挨得那婆娘几拳几脚? 徐世绩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嘱咐,心中不免忐忑,新婚才几天,还没瞧出什么苗头……看来妻子拿着剑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他徐世绩可要躲的远些。 他第一次见妻子的时候,就是在晋阳接头,她拿着剑几下就将一群乞儿打的抱头鼠窜,抢了他散给乞儿的钱,看着着实欢喜…… 于是……他便溜号了…… 瞧着神思不属的妹夫,李破欣慰的又饮了一杯,知道怕了就好。 用了几口菜,又跟徐世绩嘀咕了些注意事项,慢慢让徐世绩受宠若惊了起来,同时对妻子的性情也更加警惕。 想象一下被妻子追着在府中乱窜的景象,不由的打了个哆嗦,心里念叨着,她不至于那么对俺? 李破瞧着他那样子心中暗笑,适时转变了话题,说的太多可真就成说妹子坏话了,传到李春耳朵里……哼,她还敢到宫里来寻大哥的麻烦不成? “你在京中待了许久,对将来可有打算?” 徐世绩自然是有打算的,自入京以来已近一载,他就忙活娶亲这一件事了,如今人生大事已了,自然要继续自己的仕途。 只稍一沉吟便道:“臣才能浅薄,只略通军事,留在京中无助于国事,臣请去潼关军前效力,还望至尊允准。” 李破点了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徐世绩和李靖不一样,他还年轻,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不会因为娶了公主而有所放弃。 这和后来的那些驸马都尉不一样,驸马们不是给公主匹配的废物,他们是被允许在功业上有所追求的。 李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道:“你之才能吾尽知之……对今年的战事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听了这话,徐世绩立即振奋起了精神,沉思良久道:“臣听人说,潼关,弘农大军汇聚,只待一战……” 见皇帝微微点头,他才接着道:“河南向为四战之地,如今空虚至此,却还无人敢入,唯恐旁人坐收渔利尔。 我军蓄势待发,其他两家也应如此,河南地势,气候皆利北兵作战,我据弘农,潼关,,后有关西,晋地为凭,窦建德据虎牢,也有河北,山东相依。 唯萧铣偏弱,其兵虽众,来河南与人相据,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所失,进兵河南一旦失利,必定大溃,想来梁国智能之士定有所察……” 寥寥数语,已能看出他在军略之上实有见地,而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臣听兵部的人说,萧铣已结好于窦建德,还曾狂言欲让我俯首拜于阶下……若非想激怒于至尊,那就是窦建德如当年一般,故技重施,对其已有所许。 大军于弘农,潼关驻扎,至今按兵不动,至尊应是想等萧铣北来,击其于中原腹地……臣胡乱猜测,也不知对是不对?” 李破举起酒杯与他饮了一盏,悠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有意与那二人会猎于河南,只是至今未有动静,看来今年一战还有待商榷啊。” 能与皇帝坐而谈兵,徐世绩激动的浑身都有些战栗了,也就是当年他降顺的时候,与张亮一道和皇帝见了一面,寥寥谈了些晋地的大势,那会他出的主意现在想想都让他脸红,目光实在短浅的厉害。 而在他的眼中,皇帝可不光是皇帝,也不止是他的舅兄,更是一位战略大家,从边塞起兵,之后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这样一位马上皇帝面前,军中的将领们都得低头俯首,不敢称功。 能得皇帝在军事上嘉许一句,着实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萧铣狂妄,极有可能举兵北来……其犹豫者,无非洛阳城高池深,不能轻取,到时无有立足之地,易被人败于坚城之下。 不如令王世恽献城于萧铣,引其北上……待其屯兵洛阳,再趁势围之,当能毕其功于一役。” 李破扬了扬眉头,笑道:“你应晓得王世充,李密之故事,洛阳不好轻拔,窦建德又窥伺于侧,拖延时日之下,岂不步了李密后尘?” 此时再听到李密的名字徐世绩早已能够做到无动于衷,见识涨了,当年那些在河南自诩豪杰之人于此时看来,都极为愚蠢,包括魏公。 “至尊在考量于臣,臣自知之,当年王世充据东都,虽屡败于李密,却还能战而胜之不过是因洛阳粮草丰足,不虑匮乏而已。 如今洛阳城中哪还有多少粮草可供大军进食?若非至尊心善时常接济,洛阳早已空无一人矣。 此时萧铣大军若进洛阳,实如入坟冢,只需围而不攻,粮尽自破。” 李破摇头笑道:“献城之举太过刻意,我已派人前去洛阳,劝王世恽弃城来投,剩了一座空城,我看他们还耐不耐得住诱惑。” 徐世绩看着胸有成竹的皇帝,有些沮丧,心里却还是道了一句,果然如此,他的那些计谋在皇帝眼中实算不得什么,说起来还是取潼关时,计算人心,兵不血刃,那才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至尊英明神武,实非旁人能及,臣拙言拙语,让至尊见笑了……” 第920章议战(二) 正文 第920章议战(二) 李破没有见笑的意思,而是赞许道:“你于大局及细微处皆堪称道,又熟于战阵多年,将来必定有所成就……朕也属意你去军前效力。”</p> 徐世绩不自觉的便咧开了嘴,正要谦逊两句。</p> 李破则接着道:“但你新婚不久,我也不能不近人情,回去好好与妻子相聚,等待兵部调令吧。”</p> 徐世绩毫不犹豫的应了,刚结了亲确实不能就此离开,若是惹恼了妻子,到宫里跟皇帝一说,不定他就永远待在京师了。</p> 聪明人就这点好,响鼓不用重锤。</p> 李破也没刻意的拉着他说什么家常,该说的事情说完了,便放了他离去。</p> 老丈人,妹夫都用了起来,这是除了陈孝意,温彦博,苏亶等晋阳旧臣之外最可信任的两个人,与他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和窦诞等人之余李渊是不一样的。</p> 窦诞等外戚没了李渊是声势大损,可他们还有家族和人脉为后盾,李渊败亡之后还可更改门庭。</p> 李靖和徐世绩没有多少家族助力,上了船就只能随船而行,下不去了。</p> 想到这里,李破稍有些得意,他可比李氏父子值得依靠多了……他将这两位都安插进了军中,将来可以依其军功而擢升其位,以保军权不会旁落。</p> 其实吧,这一点他并不太担心,军中将领们大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二十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人能够动摇他在军中的威信。</p> 军权在握,为政之上便能游刃有余,即便有人三心二意,也闹不出多大的乱子,因为没有了太子啊,秦王啊之类的添乱,皇帝的威权会得到极大的提升。</p> 而且一年来他极力的在拉拢关西门阀,尽量对新旧臣子们的权力做出平衡。</p> 像萧氏,长孙氏,高氏,窦氏,苏氏等都渐渐归心,只要继续维持住进取的势头,早晚关西世阀都会在他面前低头俯首,不敢再有他想。</p> …………………………</p> 打发走了徐世绩,他细嚼慢咽的吃了个肚圆,才溜达着出了两仪殿,去太极殿办公了。</p> 临近傍晚的时候,召了尚书右仆射温彦博来见。</p> 温彦博还是老样子,公务繁忙,除非有事等闲不会离开尚书省,入宫觐见的次数都赶不上中书侍郎萧禹。</p> 李破一直很欣赏的也是他这一点,万事为公,从不以皇帝近臣,功臣,旧臣等虚荣的名望自居,和门下省两个竞相争宠的老狐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p> 温彦博很快就到了,施礼落座。</p> 李破就笑道:“前几日太原郡守王禄传信过来,说赵国公身有微恙……他年纪大了,还要担忧国事,很是辛劳,你们这些旧日同僚也需关心一下,莫要总忙于政务,忘了人情。”</p> 温彦博本是一副聆训的架势,听了这个也放松了下来,“一年不到,恍如隔世啊……陈公与臣也通了几次信笺,臣也劝他莫要过于劳累,可他哪里会听?</p> 冬末的时候,他还想去雁门见一见宇文总管……怕是想故地重游一番,看一看雁门之下的百姓过的怎么样了。</p> 宇文总管听了也是为难,遂到晋阳与他相会,还被他埋怨了一通……至尊您说,臣等离着这么远,又怎么能劝得动他?”</p> 说到这里,温彦博叹息一声道:“赵国公兢兢业业,勤劳王事,实臣等之楷模也。”</p> 李破斜他一眼,心说陈老头还没死呢,你就给人盖棺定论了?不过想到陈孝意年岁那么大了,前些日子却又要弄什么故地重游……心里不由揪了揪。</p> 皱眉道了一句,“要不将他接到长安颐养天年算了……瞧瞧人家郫国公,日子过的可正经兴旺着呢。”</p> 温彦博瞅瞅皇帝的模样,心里由衷的替陈孝意高兴,皇帝念旧,对老臣如此看顾,实在令人欣慰而又感激,追随在这样一个皇者身边,又有什么好为自身担忧的呢?</p> 嘴上却劝道:“路途遥遥,赵国公怕是受不得往来颠簸……他若知晓至尊的一片心意,感激之余,也定不会让至尊太过挂怀。”</p> 劝了一句,转头便又道:“郫国公本就有长寿之相,门徒众多,事事顺遂,又得至尊纵容,足够他再向老天邀寿十年二十年的了,臣等和他真是比不得呢。”</p> 话里隐约透出一股酸气,和陈孝意的论调极为相似,看来这年月老寿星走到哪都要惹人嫉妒。</p> 其实陈孝意年岁也至古稀,在此时无疑属于高寿之人,比之何稠并不逊色多少,何况职位上比何稠还要高些。</p> 李破也笑了起来,他是真心希望两位老臣能活的久些,这年月尽多短命之人,总该有那么几位例外吧?</p> 之外他则在想着,陈孝意确实也该卸任荣养了,等过上一两年,看看天下的局势,再寻摸一下能够继任并代总管,替他把守北边门户的人物。</p> 而陈孝意如果卸任,那么宇文歆也该回朝述职了……</p> 到了那时,希望已经平了窦建德,萧铣之辈,内乱即平,外敌也就凸显了出来。</p> 西北诸族,吐蕃,北边的突厥,东北的高句丽,南边还有百越族类,全都是大唐潜在的敌人,唉,环境还真是恶劣啊。</p> 又和温彦博说笑了几句,手指敲击着桌案终于说起了正事。</p> “今年的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依次施行即可,吏部的人事你要盯紧一些,皇莆尚书性情耿直,为官清廉,这都是他的长处,可为国选才,不能守残抱缺,要晓得人无完人,取其长避其短的道理。”</p> 温彦博连连点头,皇莆无逸是他举荐的,自然要负有责任,而且皇莆无逸的行事做派,未必得皇帝心意,这是有所预料的事情。</p> 皇帝用人看似随心所欲,实则眼光精道,虑有长远,往往会于平常处显神奇,比如说那远在姑臧的凉州总管范文进,他怎么都想不通,皇帝当年是如何在众人当中选中的此人。</p> 当时看那人也只平平常常,可去到西北就掀起了滔天风浪,温彦博自问也没那么大的本事。</p> 再就是云定兴,那样一个惫懒之人,受众人唾弃,可皇帝不但用了他,还用的很好,其人在工部尚书位上,还真就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更在大军渡河时立下殊功。</p> 皇帝的用人之道,与皇莆无逸信守的那些条条框框大不一样,皇莆无逸自然难以让皇帝满意。</p> “皇莆仁俭既然难称其职,不如另调他位,再选贤能之人任之,岂不是好?”</p> 温彦博想来想去,他一个尚书右仆射政务堆积如山,还要看顾吏部诸事,不如干脆将皇莆无逸给换了,顺便也能免了他举荐失措的后患。</p> 你瞧瞧,温彦博也非完人,做事难免有其私心的。</p>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让你盯着一些,可不是说皇莆尚书有何过错,如今朝局还不算稳当,应该重用像皇莆尚书一般廉能为忠的臣子,可正朝纲,亦可安人心。</p> 你看朕什么时候以个人喜好来用人了?”</p> 温彦博一下就后悔了,紧着低下头用手揪了几下胡子,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他刚才说的话是真多余,枉做小人不说,还一下被皇帝捞住了尾巴,并狠狠拽了一下。</p> 对温彦博,李破有着极大的耐心和宽容,稍稍教训了一句便换了话题,“和往年一样,今年战事在即,尚书省要知道孰轻孰重,除了耕种之事外,兵部乃重中之重,其余能缓的就缓一缓。</p> 朕有预感,今年一战过后,明年局面将大有不同……封伦前些时跟我说,天下疲敝尽显,一两年之内或可扫平诸侯,还天下人一个清净,我尽管不太相信,可今年各处传来之消息……”</p> 说到这里,他摇头失笑一声,一种天命在我的感觉萦绕心头久久不散,可他却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p> 作为尚书右仆射,温彦博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没那么乐观,但和以往一样,他对大唐……嗯,倒不如说是对皇帝有着无比坚定的信心。</p> “至尊尽可放心,这些年来年年皆有战事,臣等早已习以为常,断不会误了大事……只盼天下能尽早归于一统,百姓们安居乐业,臣等亦可安享富贵矣。”</p> 李破哈哈一笑,“朕倒也想安享富贵呢……唉,往年战事皆在军前,这一次怕是坐观众人争功了,总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还真是劳碌命啊……”</p> 他这话可把温彦博吓了一跳,抬头紧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再琢磨了一下话茬,这才又安心下来。</p> 皇帝和汉王可就不一样了,汉王坐镇军前可以振奋军心,皇帝到了军前多数要给将军们添乱……御驾亲征的皇帝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比如说杨广……</p> 即便放松下来,他还是得劝两句,“至尊万金之躯,不敢再临矢石,汉祖有白登之围,杨广怯于辽东,此皆前车之鉴,至尊可千万莫要忘记。”</p> 你说话可真不中听,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汉高祖也就罢了,俺还去白登山凭吊过他,杨广那厮荒唐狂悖,怎好拿来相比?</p> 莫不是刚才说你两句,就拿这话来堵我?</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21章江陵(一) 正文 第921章江陵(一) 南郡,江陵。</p> 江陵南依大江,北望汉水,西控巴蜀,地理位置上的优越那就不用说了,春秋时为楚国都城,汉末时则为蜀吴争雄之所在,那时人们称之为荆州。</p> 在后人眼中,此间无疑是长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这里流传着无数关于墨客骚人的故事,为后人所传唱,同样也有无数的英雄豪杰曾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让后人为之敬仰。</p> 而这里和长安,洛阳又有不同,江陵领有江表,风流汇聚,受了无数年的烟雨侵蚀,却也沉浸于文人墨客的吟哦弹唱之中,与那些北方雄城比起来,总是让人觉着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多出了些奢华与秀美来。</p> 如今萧铣承祖宗之余烈,据此以为都城,重称祖宗国号,起码在江表地区是有那么一些正统性的。</p> 就像是当年刘备刘玄德复称蜀汉,很多人就都愿意跟随他,因为他有着前汉的正统性,只是你再细想一下,他家都破落到织席卖履的地步了,和大汉皇室又有几分的血缘关系呢?</p> 说起来萧铣的情况和他差不多,只不过萧铣要强上一些,他祖上的名号在萧氏族谱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呢,不用自称谁谁谁的后人,他父亲是安平文献王萧璇,祖父萧严背隋投陈,灭陈之后被隋文帝所杀。</p> 因为此事他们这一支受了极大的牵连,萧铣少年时家中无以为继,竟然卖书才能苟活下来。</p> 到了大业年间,他才因皇后萧氏而受益,当了一县的县令,然后……杨广跌跌撞撞的走上了悬崖边,天下大乱之际,萧铣却开始发迹了。</p> 由此其实也可以看得出来,江南的人们还是对兰陵萧氏抱有极大的信心的,不然那些将军们也不会随便到推举一个县令来当大家的头领。</p> 李破比起人家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是那句话,家世在这年月就是这么占便宜。</p> 无论是杀人魔王朱璨,还是以前声势不小的林士弘,在有着光辉履历的萧铣面前,都是低贱之人,天然便处于弱势,他们的部下动不动就跑去萧铣面前献媚去了,你说仗还怎么打?</p> 于是朱璨沦为了流寇,林士弘败的稀里哗啦,此时差不多已经丢掉了所有的家底,只是还没像朱璨那样被人给杀了而已。</p> 萧铣称帝也有几年了,期间的波折不用多说,朝堂上政局不稳,外面的战事胜胜败败,梁国好像来到了一个上坡处,总是差着一口气不能去到顶端。</p> 不过这些离着江陵城中的百姓们都很遥远,和西京长安有些相似,外间战乱越是残酷,像江陵这样的大城反而越加繁华了许多。</p> 淮河两岸的人们被吃人魔王朱璨祸害的不轻,于是纷纷逃难到像襄阳,竟陵,江陵这样的大城之中,令其人口剧增。</p> 江陵城没怎么经历战乱,只几年前林士弘和萧铣在此打了一仗,之后战火就再没有靠近过这里了。</p> 相比起喜欢抄贵族之家,收集钱财美人的林士弘来,萧铣显然更受欢迎,不得不说的是,萧铣在治政上确实迎合了贵族,百姓们的愿望。</p> 于上,没有再伤害到贵族们的利益,于下,他平息了战乱,百姓们可以维持生活,所以江南人心渐安,各地豪强纷纷归附。</p> 这是他治政上极为成功的一面,可对于那些曾经辅佐他的功臣们来说,他的嘴脸就不那么让人喜欢了。</p> 梁国朝堂上的动荡太过剧烈了,已经不像是正常的政治斗争,更像是一场场的清洗,让朝堂上的臣子们胆战心惊,根本不晓得下一个肝脑涂地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如此。</p> …………………………</p> 江边,草棚,小雨。</p> 内史令萧阆席坐于地,草棚外被他的侍从围的水泄不通,萧阆闻着江边湿润的水汽,眺望着滚滚而过的江水,细雨纷纷间,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p> “细雨蓬前落,长江成一瓯……”</p> 沉吟半晌,才情稍欠……又是残句,萧阆心情微沮,此时却有人施施然走进草棚之中,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只笑了一声便吟道:“雾起星沙尽,楚天入酒壶。”</p> 萧阆一听,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皮,道了一声,“你个酒虫,又来坏我雅兴。”</p> 来人哈哈大笑,“既然酒虫到了,还不快些拿酒来喂?齐翁还没到吗?春夏之交,白鱼最是鲜美,酒可不能配错了,最好是江陵鲁烧……”</p> 这不但是个酒虫,还是个食客呢。</p> 萧阆是正经的梁国皇室中人,乃是梁武帝萧衍的后人,梁帝萧铣要管他叫上一声叔父,在张绣,董景珍等人殁后的今日,内史令萧阆已经成为梁国朝中足以左右皇帝的重臣之一。</p> 萧阆喜食鱼脍,只要有闲便会来江边满足一下口腹之欲。</p> 能和他对坐饮酒谈笑,并无多少顾忌的人自然也不会简单,他叫崔恪,出身博陵崔氏,北齐中书令崔昂次子,是博陵崔氏安平房中很显赫的一支。</p> 他和萧阆年纪差不多,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今居官尚书左丞,离着宰相的位置还差些距离。</p> 当然了,依他的心性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到宰相了,此人好酒,张绣在时,因酒醉误事,差点被张绣砍了脑袋,若非萧阆等人力保,此人坟头的草估计都长了老高了。</p> 和其他崔氏子弟差不多,这人长的也好,虽然四十多了,却还面皮白净,没多少皱纹,身材不高不矮,微胖,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话的时候,让人看着就很是顺眼。</p> 俩人家世相当,年岁相若,官职上差了一些,却不妨碍他们交结为友,而且他们的共同爱好是如此的明显,那就更不用说什么了。</p> 萧阆话少,崔恪却有些嘴碎……一会说江边楼台那么多,萧阆每次总到这处草棚来,实在太过寒酸,不符合他们的身份。</p> 一会又说咱们先饮上几杯,等齐翁把鱼弄来,再以鱼脍佐酒不迟,没等萧阆说话,他已经把酒倒上,喝了两杯,然后就又埋怨如此饮酒太过冷清,怎的不找些妓子来弹唱几句?</p> 萧阆任他说嘴,很少应他,崔恪也不在意,他和其他崔氏子弟大不一样,只要眼前有美酒美食,其实陪着他的是不是萧阆,有没有美人歌舞弹唱,又或者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p> 这如果让身在晋阳的王绩晓得了,不定就要喊上一声知己,不远千里跑来相会了呢。</p> 说话间,一艘乌篷船顺江而下,渐渐靠在了岸边,一白发老翁身手矫健的跳下船来,将船绳系在岸上,便提着手中的渔获匆匆赶了过来。</p> 穿过那些护卫侍从,老翁径自入棚,满是水锈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跟萧阆和崔恪见礼。</p> 两个贵族吃人的嘴短,江南人物也多谦逊守礼之辈,所以并不以老翁身份卑贱而有所鄙夷,都起身回礼。</p> 老翁连道使不得,将渔获拿到棚侧,从侍从手中接过刀具,刀光翻飞,连洗带涮,崔恪也只又饮了两杯的工夫,那边已经将江陵有名的白鱼珍馐处置完了,侍从掏出银钱,老翁心满意足的驾船而去。</p> 这边萧阆,崔恪的桌上却多了几盘鱼脍,两人稍稍相让,便动筷夹起那薄如蝉翼,彷如白玉般的鱼片放入嘴中。</p> 满足的咀嚼之中,崔恪像以往一样,大加赞赏,“齐翁所捕江鱼就是比旁处佳美,也难怪萧阁部屈尊降贵,每次都来此等候于他。”</p> 萧阆也不回他,只一心享受美味,心里则道着,如此美味佳肴可不只是鱼生如何如何,还是齐翁的手艺精湛,才能让鱼生如此鲜美。</p> 两人细嚼慢咽,间或碰上几杯,聊上两句,着实悠闲雅然……若让李破看到,一定会将他们赶开,品尝一下江陵城边的鱼和长安的有何不同。</p> 细雨连绵间,水天渐渐融合,江雾弥漫,两个有着深厚文学底蕴的贵族渐渐都看的痴了,良久崔恪才悠悠道:“岑景仁才情绝世,若在此间定能写上一篇好文来佐酒……你也是的,为何非要赶他去晋阳?”</p> 萧阆敛下眼皮,“那是元君善的手笔,与我何干?”</p> 前内史令元君善为皇帝宠臣,为何会对岑文本下手,那还用问吗?岑文本是最可能接任内史令的人选……</p> 说服萧铣令岑文本出使晋地的理由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那就是岑文本文采斐然,萧后见了如此俊秀之人物,定然欢喜……说不定就会启程南归了呢。</p> 当时萧阆为内史侍郎,若无他相助,想来萧铣也不至于那么糊涂。</p> 崔恪不喝酒的时候就很洒脱,喝了酒之后那更是什么话都敢说,“不管是谁的手笔,皇帝总归是不喜欢那些才能过人的臣子,你们其实枉做小人了。”</p> 这一点萧阆倒也同意,皇帝外宽内忌,气量不足的脾性在梁国臣子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最可怕的是他作为皇帝,竟然嫉妒臣下的才能,你说这又该怎么评说呢?</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22章江陵(二) 正文 第922章江陵(二) “如今说什么都也迟了,岑景仁在那边颇受重用,自去后也没传回过只言片语,看来是决意背主,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p> 萧阆说着,夹起一片鱼片皱眉瞅了瞅,又将鱼片放了回去,“你可真是扫兴,提什么岑景仁嘛?”</p> 崔恪心情不错,萧阆这人很是无趣,可他府中的美酒实在让人垂涎,改日当与周法明一起去他府上相会,谅他也不敢不拿出好酒来招待客人。</p> 一边琢磨着萧阆家的藏酒,嘴上却毫不留情的怼道:“江陵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岑景仁一去,文气少了一半,你与元君善等实在难辞其咎。”</p> 萧阆笑笑,不再与他争辩,继续吃他的鱼脍,只是味道不如刚才鲜美了。</p> 崔恪还没喝醉,见好就收,他其实也只是发发怨气而已,当年他与岑文本等人相交,岑文本年纪最轻,才学却最是让人佩服。</p> 那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竟然被当做“礼物”送去了晋阳,真是不知所谓,发几句牢骚怎么了?他若是恼了,还要写文章来骂人呢……</p> 实际上此时若是岑文本重回南郡,也不太可能与他们这些人谈诗论画了,在北边待的久了,与南人在行止言谈之上都有了很大的差别。</p> 崔恪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如今已然入夏,北边天气渐暖,朝中人人皆谈大略,各个语及军事,议论纷纷,却无有定论,实在惹人烦厌……至尊还没有下定决心吗?”</p> 萧阆饮了口酒,“此等大事,怎好轻下决断?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说与我听便是,切莫出去胡言乱语,至尊也被烦的不行,脾气可不太好呢。”</p> 崔恪摇头叹息一声,大事确实是大事,可商讨了小半年了却还没有定论,什么时候是个头呢?</p> 可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地方,冬天时李孝恭称臣了,大家在江陵城中额手称庆,皆道大势已定矣。</p> 只是还没高兴几天,李孝恭便已被人擒下,甚至于梁国这边还在商量着派谁领兵增援蜀中,又该如何跟李孝恭打交道,是不是要令其来江陵觐见皇帝……</p> 你说可笑不可笑,是李孝恭无能呢,还是情势变化太过?或者说江陵这边商量来商量去的贻误了战机?</p> 张镇州与柴绍相互提防,眼睁睁的看着刘弘基一败涂地……好消息来了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几乎是空欢喜一场。</p> 崔恪喝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酒气,“我不通军事,不晓韬略,能说什么呢?就是觉得进军河南太险了一些,窦建德,杜伏威之辈出身低贱,哪知信义为何物?一旦有所反复,岂不……”</p> 萧阆施施然的夹着鱼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尝,良久才道:“我劝你呀,以后离周法明之辈远些,当初他们与诸王争权,斗倒了张绣等人,如今又来与我等为难。</p> 此等人只知争权夺利,何时顾过大局?”</p> 崔恪听了哈哈一笑,“我只就事论事而已,勿要说及其他……再者说了,至尊又未在此间,何必背后道人短长?”</p> 萧阆这下真被他给气着了,重重哼了一声,“你倒成了正人君子了,也不知是谁整日里骂了这个骂那个,险些被人捉去斩了,还得我等相救才能脱身……”</p> 见好友有了脾气,崔恪立即怂了,连连拱手道:“我也就那么一说,你在意个什么?周法明等人要出巴蜀,你则要去河南,我想了想,若是张绣,董景珍等还在,他们又该如何说呢?”</p> 萧阆平复了下心情,“这有什么不好猜的?诸王从来同进同退,秦王雷世猛殁于夔州城下,他们可不会去管什么大略不大略的,自然要先去为雷世猛报仇。”</p> 崔恪就笑,“那倒未必,诸王向与周仆射等不合,他们若在的话,不定就会主张出兵河南……”</p> 萧阆摇了摇头,“说他们作甚,你这人真是见不得旁人高兴,总要说些扰人之事,当初诸王总领兵权,向来跋扈……皇帝斩张绣时,你我都在推波助澜,如今怎的?倒觉得朝中缺了他们不成了吗?”</p> 崔恪不答,灌了口酒,却是击箸吟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p> 萧阆扬了扬眉,心潮澎湃间,却还是摇头道:“李定安出身虽然低了些,可这才情却非凡俗可比。”</p> 李破去年“作”的诗,今日已是传到了江陵,南方的人们很有包容性,并没有因为这诗出自北方诸侯之口便禁止人们传唱。</p> 于是江南的人们也便晓得,那个占了小半个天下的人是个文武全才,很有些令人敬慕的资格。</p> 即便是萧阆和崔恪这样的梁国朝中重臣,也是如此,可见南人在文化层次以及其包容性上,确实要比北人强上许多。</p> 崔恪饮了口酒,叹息一声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啊……天下纷扰已久,内忧外患,生民涂炭,张绣等人虽然跋扈,却比吾等有用的多……</p> 他与董景珍若还都在,皇帝又怎会犹豫到现在还无定计?”</p> 萧阆沉默了下来,张绣确实死的可惜了些,但是他可不会像崔恪一样悲天悯人,做这种后悔的把戏,张绣自有其取死之道。</p> 董景珍死的冤了些,可他先起了畏惧之心,后又有通敌之实,留着也是祸患。</p> 两人的政见,行事都不契合,能相交为友也是际遇使然……于是一个吃鱼,一个饮酒,都不说话了。</p> 正在崔恪想紧着把酒喝完了,早些回去的时候,远处一辆马车迤逦而来,到了近处,车夫呼哨一声停下马车,招呼从人上前,从车厢中卸下一张瑶琴,随即搬来草庐之中。</p> 马车车帘再掀,伸出一个脑袋,左右瞧了瞧,小巧玲珑的身子顺势便钻了出来,许是在车厢里闷着了,她扶住腰腹狠狠的呼吸了几下,才望向草庐这边,远远的便屈身一礼。</p> 守在周围的侍从们赶紧让开,庐中两人起身拢袖回礼,女子笑了笑,便向这边行来。</p> 崔恪张望了几下,回身便笑道:“好你个萧从师,竟把吕乡君请来了,也不早说一声,我也好少饮一些,唉唉,饮酒就是这点不好,耳朵不很灵光。</p> 可惜可惜,早知她会来,我是要洗了耳朵才会来此的。”</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23章大音 正文 第923章大音 吕乡君,江都人氏,原名不详。</p> 据传其父乃江都富户,也有的说他的父亲为江都司佐,不管传言如何,吕乡君曾亲口对人说他的父亲亡于江都之乱。</p> 那时她还年幼,随母亲到江陵避祸,却辗转流落章台,可以说是身世颇为凄苦。</p>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战乱时节,百姓纷纷逃离家园到大城之中避难,可生活无着之下,粥儿卖女者比比皆是,尤其是烟花柳巷,更是容纳了许多家破人亡的人儿。</p> 许多大阀豪族也趁机在成本最低的时候收留流民以为奴仆家妓……</p> 换句话说,战乱造就了一些大城的畸形繁荣,长安,晋阳其实都在此列,只是洛阳等地却实实在在的成为了匪巢。</p> …………………………</p> 如今江陵名妓吕乡君之名在江陵城中,乃至于南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几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p> 吕乡君,自号佛前客,又称五桃居士,通文章,擅音律,著有“锦书集”,在章台间流传,近两年来,不但得青楼女子们顶礼膜拜,更使贵族们趋之若鹜。</p> 这样一个女子无疑是江陵瑰宝之一。</p> 据传有贵人想要纳她入府,吕乡君不愿意,受了许多逼迫,最终却是皇帝萧铣从中阻拦,才消了祸患。</p> 更有人说张绣与她如何如何,才致身死……</p> 都是些江湖传闻,做不得准,可事关朝中权贵政争,你死我活间却还会牵扯到一青楼妓子,由此可见吕乡君名声之大了。</p> 她能出现在江边之上,崔恪自然惊喜万分。</p> 自古以来酒色不分家嘛,好酒之人大多耽于美色,崔恪也不例外,只是他是好于声色的文人雅士,并非那些只想唐突佳人的色痞。</p> 文人,名妓,这是江陵,乃至于整个江南地面上永恒的话题,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如此。</p> 吕乡君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皮肤白皙,额头饱满,轻眉如叶,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动间总觉得有光彩流溢而出。</p> 更为不同于常人的是,她身材不高,娇小玲珑,可浑身上下满是青春活力,走在路上一弹一弹的,随时都好像要蹦起来一样,就像一只欢快的鹿儿,瞅着就让人欢喜。</p> 江南女子知书达理,向称娇弱,可到了她这里,却多了几分矫健和不安分。</p> ………………………………</p> 细雨绵绵,从人上前给她撑伞,却被她笑着避开,只行在雨中,袅袅而来,到得近前,衣衫微湿。</p> 向庐中二人又行一礼,声音响亮而又清脆,“乡君见过两位官人。”</p> 两人再次回礼,萧阆虽是主人,却很矜持,他是梁国内史令,不是其他什么人,在江边约见妓子已稍有不妥,若还表现轻浮,丢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脸面了。</p> 崔恪也是高官,可他就不管那么多,摆手邀客间,欢喜溢于言表。</p> “前几日于桃仙会上有幸听了一曲,至今仍觉余音绕梁,不想今日又能相会,幸何如之?桃中仙人至,芬芳满堂前……可惜这里简陋了些,未尽迎宾之礼,怠慢怠慢啊。”</p> 说完还嗔怪的瞪了萧阆几眼,萧阆嘴角微微抽动,真想一脚将这厮踢到江里了事。</p> 吕乡君身材匀称,可因为身量的关系,总给人一种肉肉的感觉,听了这话,笑声不绝,毫不扭捏的道:“官人谬赞,我可不是什么仙人,只一风尘中人而已……此地大江横过,雾掩江山,非俊杰不能存身之地,哪里简陋了?”</p> 虽一妓子,气魄却是不小,萧阆暗自点头,暗道了一声名不虚传,主要还是这马屁拍的极为舒适。</p> 崔恪俨然成了主人,笑语不断间邀着女子进了草庐。</p> 吕乡君坐定,游目四顾间,瞧了瞧那酒那鱼,心中也是暗道,江陵都传萧从师喜食鱼脍,还真是不假。</p> 只是如今这年月战火纷飞,很多人都朝不保夕间,这两位朝中重臣却还在此饮酒作乐,雅虽雅矣,可其行径着实让人不敢恭维。</p> 江左豪杰若都这般,异日定为他人所获……哼,苦的还是她们这些无根无基,江湖飘零之人罢了。</p> 心中鄙夷,可面上却不漏分毫,接连跟崔恪碰了几杯,几缕红晕渐渐爬上了面庞,看上去和江陵盛产的红橘一般,直想上去咬上一口,试试是不是像红橘一样甜美多汁。</p> 她也不怕喝醉,主动举杯道:“良辰好景,美酒佳肴,高朋对坐,豪论天下兴亡,两位官人好兴致……小女子错入此间,扰人清净,正该赔罪,请两位满饮此杯,小女子这就献上一曲,以佐酒食。”</p> 三人举杯相敬,各都饮了,萧阆饮罢道了一声,“先且不忙聆听大音,此有画作一副,先请五桃居士来品评一番。”</p> 说话间招手让从人拿来一副卷轴,放于吕乡君身前。</p> 吕乡君眉开眼笑,低头抓起卷轴摩挲良久,这才抬头笑道:“李客卿恁的小气,我去求了多次,都未曾让她画个雀儿给我,今日得偿所愿,可要好好感谢一下萧阁部呢。”</p> 眉目流转间,以萧阆之城府,差点也把持不住,心里暗道了两声,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也。</p> 崔恪就在那边泛酸,好你个萧从师,看着一本正经,可私下里不但藏了李客卿的画作,竟然还拿来邀约吕乡君,好手段啊好手段。</p> 李客卿也是江陵名妓之一,声名上并不比吕乡君差了,其人工于书画,师从江南大画师杨珧,并青出于蓝,尤善山水,为时人所称道,多少贵族想求其亲笔而不可得</p> 她年岁上比吕乡君大上许多,成名也比吕乡君早,前些年嫁给了吏部侍郎王矩,深得宠爱,是当时青楼女子的楷模。</p> 不过倒霉的是没过多久王矩病逝,王矩的亲戚们以李客卿出身青楼,而将其赶出家门,于是李客卿重操旧业,一直至今。</p> 崔恪家中其实也藏了两幅李客卿的画作,但瞅着吕乡君拿在手中的画轴还是眼馋,便笑着道:“不如展开瞧瞧,也不知其画工有无进益。”</p> 吕乡君一下抱紧了画卷,生怕别人来抢般笑道:“还是算了,此地阴湿,若是弄脏了,岂不可惜?”</p> 萧阆两人看她那样子,不由莞尔,刚才她还将此地夸的花一样,如今却又嫌弃阴湿了,果然是女子善变,自古皆然。</p> 吕乡君爱不释手的摆弄了几下,她能来此相会,为的就是萧阆许下的这点好处,不然待着没事她才不来江边吹风,至于什么内史令啊,尚书左丞的官衔,她都不很在意。</p> 她在江陵见的达官贵人几如过江之卿,其实越是萧阆,崔恪这样的重臣越好应付,最让人烦恼的反而是那些官职不大不小的,不顾脸面的与你纠缠起来,真的不好打发。</p> 她可比李客卿看的开,绝对不嫁门阀世族中人,面上看着风光,过的不定多凄惨呢,她们这样的出身,又有哪个会真的给她们遮风挡雨了?</p> 当然了,她可不会冷落了这两位高官,不舍的将画放下,再次感谢萧阆的大方。</p> 那李客卿年纪渐长,又经历了许多风雨,不知是晓得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还是懒得动笔了,反正画作渐少,让她这样真心喜爱的人无处寻觅。</p> 而今受了人的好处,自然要予以回报,感谢两句,便起身来到摆好的瑶琴旁边,闭目平心静气,良久才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稍稍调了下弦,双手抚于琴上,双目平视前方。</p> 此时她的气质已是大变,之前与人说说笑笑,几如多年好友,时不时露出些妩媚来,总能引得两个男人意动神摇。</p> 可当她坐于琴畔,便也变得端庄肃然,聚精会神,诚心正意,凛凛然如对大宾。</p> 于是崔恪不再饮酒,萧阆也不再吃他的鱼片,都坐直了身子,仔细聆听……对艺术的尊重,以及他们自身的修养,都在这一刻表露无疑。</p> 如狼似虎的关西贵族们,缺的就是这份悠然淡雅……</p> “两位皆乃大雅之士,乡君这就献丑了,前几日出游,行于幽谷,心有所感,遂得一曲,也不知入不入得方家之耳,若是奏的不好,还请两位雅正。”</p> 语毕,素手轻抬,拨动琴弦……</p> 琴声叮咚,渐渐流淌在草庐之中,声调舒缓,如有魔力般让人安静了下来,此时好像只有琴音,江风还在作响,并渐为一体。</p> 琴声越发空灵,萧阆,崔恪静静聆听,仿佛已经闻到了花草,泥土的芬芳,又好像听见了鸟雀的鸣叫,溪水潺潺,在身边流淌而过。</p> 音符在欢快的跳动,表达着喜悦,又冲刷着人的精神,令人慢慢变得透彻,隔绝于凡俗之外。</p>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绝,最后一个音符带着余味在草庐间回荡……</p> 草庐里安静了下来,却还好像有什么在其间萦绕,吕乡君缓缓缩手,屈身为礼,拜的并非高人雅士,而是她身前的瑶琴。</p> 如此的心意,也难怪她能奏出如此的曲子。</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24章变局 正文 第924章变局 萧阆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像得了一篇好文,彻夜通读,感觉身心都舒畅了许多。</p> 他是第一次与吕乡君相会,此时心中只有一句,盛名之下果然无虚。</p> 无论是李客卿,还是吕乡君,皆有过人之处……可惜沦落风尘……但也正因如此,才能与他相见,不然如此恩物,皆乃上天所赐,谁得了哪里还肯示于人前?</p> 崔恪嘴快,抚掌赞道:“此中多有禅意,闻之即脱凡俗,不愧是佛前之客……”</p> 萧阆点头附和,“大家所奏,果然不同凡响……前些日与僧人论禅,众人唇枪舌剑,往来争竞,总觉不得禅心,今日闻听佳音,才知众人浅薄……”</p> 说到这里,抱拳为礼,郑重的道了一声,“受教了。”</p> 如今江南佛道昌盛,像萧阆,崔恪这样的贵族官员,都是寺庙中的常客,他们与僧人相交,以为雅事,即便是吕乡君之类身有大名的人物,亦是如此。</p> 所以这样的夸赞,吕乡君很是高兴,谦逊了几句,兴致又起,还想再奏一曲,以谢萧阁部之礼遇。</p> 可人家毕竟是朝廷高官,能安静的吃一顿饭,喝点小酒,听上一支曲子,怕已是极限,再悠闲也就过了头了。</p> 说话间有人纵马而来,到了不远处翻身下马,和萧阆的侍从嘀咕了几句,便有人进入草庐,附在萧阆耳边道:“至尊诏阁部立即入宫,有要事相商。”</p> 萧阆皱了皱眉头,今天他休沐一天,出城吃点好的,不想还是不得清净。</p> 当然了,还是国事为重,声色犬马之类的贵族休闲都要放在后面。</p> 吕乡君知机的起身告辞,萧阆应了,让侍从再送她回去,当然人家也没忘了拿上那副画,喜气洋洋的一弹一弹的走了。</p> 崔恪眼巴巴的望着那浑身都透着欢快的身影,暗道扫兴,虽然不舍,可他也不会像俗人一般上去纠缠什么。</p> 只狠狠的灌了几口酒,也起身告辞。</p> …………………………</p> 萧阆策马入城,一边在琢磨着见到皇帝和同僚该怎么说话。</p> 河南生了变故,王世恽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弃城而走,西去投了李定安。</p> 王世充死后,这些郑国余孽早没了当年的威风,左顾右盼间,只待屈膝投效而已,至于投的是谁,可能连他们自己都闹不明白。</p> 如今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抛弃了东都投到李定安那边去了?</p> 洛阳这样的通衢大邑就空荡荡的摆在了那里,情形分外诡异,萧阆心动之余,却也没想明白之后该怎么做才合适。</p> 作为内史令,他是萧铣最为信任的臣子之一,同时他还是萧铣的亲族,一直对朝政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p> 可即便如此,在大事之上,周法明等人的话语权并不比他低了,先前周法明联合了苏胡儿率军陷长沙,由此升任尚书左仆射。</p> 若非有张绣在前,以周法明之功一跃而为尚书令也没什么阻碍。</p> 逢此局面,周法明又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呢,还是力主入蜀吗?</p> 想着事情,很快已经来到宫门之前,黄门侍郎刘岱已经等候多时,与萧阆并肩入宫,“至尊闻听消息之后颇为惊喜,我看发兵河南已成定局矣。”</p> 萧阆沉声道:“一会莫要多言,先看尚书省怎么说,对了,我急着入宫,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还不太明白,王世恽前些时不还向我摇尾乞怜,怎就突然去投了李定安?”</p> 刘岱点头,“探报也是刚到,只说王世恽率众往西走了,跟随他的人很多,洛阳几成空城,我想过两日必然有人来投,到时便可知其中详情了。”</p> 萧阆暗自叹息了一声,与洛阳那边往来通信也非一日两日了,还道王世恽有心投顺,今日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p> 那边刘岱还在道着,“也不知王世恽之辈怎么想的,竟然舍我而投李定安,那李定安早年不过一府兵,何其低贱……”</p> 萧阆看了他一眼,虽然刘岱说的并无新意,也失于武断,可大致上他是同意的,王世恽此举让他也颇不舒服。</p> 他们兰陵萧氏如此显贵,李渊也就罢了,如今声望上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贱家子?</p> 心烦意乱间,随口道:“没什么好比的,王氏之前卖女求荣,已与李定安有了联姻之实,今去相投,倒也在情礼之间。”</p> 正说着话,中书侍郎郑昃赶了上来,几人相互施礼,再前行时郑昃看了看两人叹息一声道:“当年杨玄感,李密,王世充等皆志在天下,欲取东都而制众人,如今倒好,东都大邑,竟被人弃之如敝屐,可怜可叹。”</p> 刘岱笑道:“时移世易,东都现在可不如咱们江陵繁盛了。”</p> 另外两人都是一笑,虽都装着心事,可优越感还是满满的荡漾了起来,郑昃更是笑着道:“别说沦为鬼蜮的东都,便是西京长安如今怕是也比不得咱们江陵了。”</p> 萧阆听着他们说话,烦闷稍解,也加入其中,“天下大势总见于细微处,如今我梁国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民心归附,朝中则群贤毕集,共奉明主,如此若还不能定有天下……”</p> 说到这里,人家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置信。</p> 几个人互相打着气,气氛一下宽松了起来,至于王世恽怎么就突然跑去了关西,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太过在意的事情了。</p> 谈谈说说,便来到天光殿前,在宦官们的引领之下,进到了偏殿之中,萧铣埋头于案牍之间,正在奋笔疾书,也不知在处理什么政务。</p> 尚书省以尚书左仆射周法明为首的官员都已到齐,内史省,中书省的也都在,济济一堂间,萧阆那句群贤毕集之说,倒也真是应景。</p> 拜见皇帝,同僚相互见礼,萧阆施施然的落座,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再瞧瞧周法明,中书令吴文胜被他自动略过,那人垂垂老矣,是个标准的墙头草,不需多做关注。</p> 二三十人济济一堂,快赶上大朝会了,萧阆暗自摇头,这许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能商量什么呢?</p> 还在找"北雄"免费有声小说?</p> 百度直接搜索: "易看小说" 听有声小说很简单!</p> 第925章朝议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遇大事者,不谋于众。 情况一如萧阆所料,当有人详细的叙说了得到的探报后,只稍微安静了一会,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自己的建言。 因为事出突然,众人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相互商讨过,所以意见并不一致,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争吵。 中书舍人张师范显得很激动,他是江左有名的才子,唇舌便给,和人不断的争论,让众人烦不胜烦。 这样的场景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中书省在梁国大权旁落已久,无论是内史省还是尚书省都可以轻易的压制他们,所以中书省的臣子们一直在努力寻求恢复中书的权威。 在一些大事之上,中书表现的尤其固执,不愿屈从于其他两省,可一个两个人的努力无关大局,只是拖延了梁国的行政效率而已。 萧阆冷眼旁观,在种种建言中体会着众人的意图,之外也在揣测着皇帝的心意。 周法明也与他一般,并不多言,只是和萧阆不一样的是,他认为半年多来说的已经够多了,即便今日王世恽远走带来了变数,也并不足以改变他的立场。 议论纷纷间,殿中的气氛持续高涨,眼瞅着户部尚书齐蕴与中书舍人张师范争的面红耳赤,动了无名。 一个开始攻击对方无才无德,只知道如布衣市井般斤斤计较,不足与言大事,一个骂对方好色之徒,只晓得在石榴裙下打转,何曾有半点为国之心。 好,这两位一个好色,一个悭吝,各自揭人短处,显然间隙已深,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在天光殿中相互指责,几如泼妇,让众人实实在在的看了回笑话。 笑话不怕看,可着实不是时候,偏题的厉害不说,殿中之人其实各个都觉脸上无光。 中书令吴文胜咳嗦了几声,睁着一双好像刚睡醒的眼睛,慢吞吞的几句话安抚住了像个斗士般的中书舍人张师范,那边的户部尚书齐蕴吃了亏,还想趁机穷追猛打讨些便宜,却在尚书左仆射周法明的深沉目光中败下阵来,气咻咻的住了嘴。 还好没有动了拳脚……萧阆嘲弄的想着,再想到之前诸王在时,一个个张牙舞爪,一言不合便要痛骂群臣的样子,萧阆倒觉着如今没了那些粗鄙武夫立于朝堂之上,情形和谐了许多。 可他却也忘了,有张绣,董景珍等人在,战事上的事情哪容其他人插嘴,更不会有这么多的意见出现。 换句话说,诸王去后,梁国朝堂上的争竞反而更加激烈了,朝局趋于不稳,争吵的时候渐渐多于合作……当然了,也许萧铣更喜欢看到这种情形? ………………………… 萧铣俯视众人,眉头微微蹙起,并无喜怒流露,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绝对没到恼怒的程度。 萧铣也确实很放松,和萧阆的感觉差不多,没有了诸王的掣肘,他们的余党也被清理的没剩几个了,他觉着朝堂上的氛围变得舒缓了许多。 至于臣下们的相互指摘,也只是气急之下,君前有所失仪,他向来自诩度量恢弘,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冒犯。 当他摆了摆手,众人便安静了下来,萧铣嘴角微弯,露出些笑意道:“前年王世充败亡,去岁李渊身死,风云变幻,莫过于此……”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今王世恽西投李定安,河南空虚有目共睹,半年来议论纷纷,也该有定计了,萧卿,你向来智谋深远,屡有卓见,不妨说说朕该如何呢?” 周法明闻言,皱眉看了看对面的萧阆,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皇帝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用兵于河南,不然此时开口说话的就是他周法明了。 萧阆顺势起身,躬身一礼道:“依臣之见,应尽快起兵,进据河南。” 说完直起身来道:“自至尊起兵以来,剿灭暴民,平朱璨于淮右,驱林士弘于江夏,之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积聚日足,遂百姓归心,豪杰竞相来投。 想昔日孙吴据有江南,常思北上中原,蜀汉领有巴蜀,也曾数出祁山,为何?江南富庶,巴蜀丰足,却皆有偏安一隅之势,若不能与人争雄于中原腹地,早晚必为他人所趁。 前宋齐梁陈,皆有诸侯之姿,与人隔江而治,也不过一时之兴也,今至尊承祖宗之志向,重又领袖江表,若不能奋戈北向,又与前朝何异? 众人畏惧者,不过李定安之兵势而已,杜伏威,窦建德也因于此,不敢进据河南,此&gt;&gt; 正显我威势之时,怎能怯懦? 李定安兵锋虽利,可以我看来,也不过逞凶一时而已,其人出身微贱,居于晋地一隅时还则罢了,今其方入西京长安,又得巴蜀,据传西北李轨,梁师都也为其所并。 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以其卑贱之身而御豪杰之士,败亡只在朝夕,还不自知,窥视河南,欲与我争雄,此正其败亡之始也。 所谓天予弗取,自受其咎……此时河南空虚,窦建德逡巡不入,我若挥兵取之,一来可震慑窦建德,二来或可借东都洛阳,引李定安东来,只需稍挫其锋,关西群雄定会不甘蛰伏,击其项背。 到得那时,扫平天下,只在须臾。” 殿中很多人都在点头称许,这也显示出一个冬天的辩论谁占据了优势。 即便周法明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可在萧阆准备多时的演说之下,也有些意动了,他和萧阆其实是有着共识的。 那就是李定安新入关西,立足未稳,也就是说扩张的脚步太急,难免绊脚,此时正是对其用兵的好机会。 再加上杜伏威,窦建德都来信结盟,杜伏威也就罢了,窦建德肯定是被李定安给吓着了,若不能趁此良机做点什么,他们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可他与萧阆不同的是久经战阵,之前很多的探报上都说的很明白了,潼关,弘农可能聚有重兵。 而从北边天气转暖开始,晋地的粮草便在流水般运往关西,周法明可不会认为这些粮草都是给关西的百姓吃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唐军真严阵以待,不论针对的是窦建德,还是梁国,此时用兵河南都意味着将面对一场大战。 他真心认为即便李定安在关西立足未稳,此时与其在河南地面交战也非明智之举,如今天下精兵论起来,李定安当居其首。 和其交战,胜了也是惨胜,之后恐怕也会为窦建德所趁,败了那就不用说了……所以不如避实击虚,全力入蜀一战当有八分胜算。 而萧阆所言又很动听,若不趁此机会北上河南,被李定安占了先,形势也会变得非常严峻,蜀中之战也许还未有结果,这边已经从河南南下江淮了。 到时腹背受敌……难道还去指望窦建德相帮? 一个冬天的时间,他一直无法说服皇帝和群臣同意他的战略,关节上其实就在于此,东都的诱惑力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萧阆语毕,再次向皇帝施礼,回去安坐,众人表情收入眼底,他在心里已经自得的道了一声,大局已定。 萧铣也已然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脸上笑意大盛,“卿之所言,甚合朕意……” 接着转头看向周法明,“周卿可还有何话说?” 周法明知道皇帝心意已定,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入蜀之类的话题,恐怕就有不知进退之嫌了,想想张绣的下场,周法明暗自叹息了一声。 “臣以为至尊若有意挥兵河南,有些事必先未雨绸缪才好。” 萧铣稍稍松了口气,周法明还是难得,不像张绣等人一般,只知道耀武扬威,丝毫不顾君王脸面。 笑着点头道:“卿家向来知兵,有话尽管道来。” 周法明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窦建德屡屡传信于我,倍言结好之意,可我一旦进兵河南,其便于我大军侧后……空言无益,不如让他献出虎牢,也好防其反悔。 即便窦建德不允,也当让其出兵,共御大敌,绝不能让其坐观于侧,相机而动。” 相比萧阆那些空泛的言语,这才是战略上的切实意见,萧铣点头应了,在他看来,窦建德称臣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指使其做些事情,还不轻而易举? 周法明又道:“河南历经战祸,早已满目疮痍,诸郡县大多荒芜,只有少数还在维持观望,此去大军无法就地进食,粮草便成重中之重。 李定安麾下尽多边地骑卒,往来冲突,断人粮道乃是常事,所以必须先在洛阳囤积粮草,不然战事稍有不利,必定为其所困……” 萧铣再次点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卿想的周到。” 周法明还想再说,可瞅了瞅萧铣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讨论战阵之事的好地方,皇帝也不耐烦听这些……他有点着急躁了。 于是躬身道:“仓促之间,臣未虑太多,待之后臣召集众人,商议之后再上奏于至尊。” 第925章朝议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遇大事者,不谋于众。 情况一如萧阆所料,当有人详细的叙说了得到的探报后,只稍微安静了一会,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自己的建言。 因为事出突然,众人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相互商讨过,所以意见并不一致,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争吵。 中书舍人张师范显得很激动,他是江左有名的才子,唇舌便给,和人不断的争论,让众人烦不胜烦。 这样的场景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中书省在梁国大权旁落已久,无论是内史省还是尚书省都可以轻易的压制他们,所以中书省的臣子们一直在努力寻求恢复中书的权威。 在一些大事之上,中书表现的尤其固执,不愿屈从于其他两省,可一个两个人的努力无关大局,只是拖延了梁国的行政效率而已。 萧阆冷眼旁观,在种种建言中体会着众人的意图,之外也在揣测着皇帝的心意。 周法明也与他一般,并不多言,只是和萧阆不一样的是,他认为半年多来说的已经够多了,即便今日王世恽远走带来了变数,也并不足以改变他的立场。 议论纷纷间,殿中的气氛持续高涨,眼瞅着户部尚书齐蕴与中书舍人张师范争的面红耳赤,动了无名。 一个开始攻击对方无才无德,只知道如布衣市井般斤斤计较,不足与言大事,一个骂对方好色之徒,只晓得在石榴裙下打转,何曾有半点为国之心。 好,这两位一个好色,一个悭吝,各自揭人短处,显然间隙已深,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在天光殿中相互指责,几如泼妇,让众人实实在在的看了回笑话。 笑话不怕看,可着实不是时候,偏题的厉害不说,殿中之人其实各个都觉脸上无光。 中书令吴文胜咳嗦了几声,睁着一双好像刚睡醒的眼睛,慢吞吞的几句话安抚住了像个斗士般的中书舍人张师范,那边的户部尚书齐蕴吃了亏,还想趁机穷追猛打讨些便宜,却在尚书左仆射周法明的深沉目光中败下阵来,气咻咻的住了嘴。 还好没有动了拳脚……萧阆嘲弄的想着,再想到之前诸王在时,一个个张牙舞爪,一言不合便要痛骂群臣的样子,萧阆倒觉着如今没了那些粗鄙武夫立于朝堂之上,情形和谐了许多。 可他却也忘了,有张绣,董景珍等人在,战事上的事情哪容其他人插嘴,更不会有这么多的意见出现。 换句话说,诸王去后,梁国朝堂上的争竞反而更加激烈了,朝局趋于不稳,争吵的时候渐渐多于合作……当然了,也许萧铣更喜欢看到这种情形? ………………………… 萧铣俯视众人,眉头微微蹙起,并无喜怒流露,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绝对没到恼怒的程度。 萧铣也确实很放松,和萧阆的感觉差不多,没有了诸王的掣肘,他们的余党也被清理的没剩几个了,他觉着朝堂上的氛围变得舒缓了许多。 至于臣下们的相互指摘,也只是气急之下,君前有所失仪,他向来自诩度量恢弘,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冒犯。 当他摆了摆手,众人便安静了下来,萧铣嘴角微弯,露出些笑意道:“前年王世充败亡,去岁李渊身死,风云变幻,莫过于此……”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今王世恽西投李定安,河南空虚有目共睹,半年来议论纷纷,也该有定计了,萧卿,你向来智谋深远,屡有卓见,不妨说说朕该如何呢?” 周法明闻言,皱眉看了看对面的萧阆,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皇帝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用兵于河南,不然此时开口说话的就是他周法明了。 萧阆顺势起身,躬身一礼道:“依臣之见,应尽快起兵,进据河南。” 说完直起身来道:“自至尊起兵以来,剿灭暴民,平朱璨于淮右,驱林士弘于江夏,之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积聚日足,遂百姓归心,豪杰竞相来投。 想昔日孙吴据有江南,常思北上中原,蜀汉领有巴蜀,也曾数出祁山,为何?江南富庶,巴蜀丰足,却皆有偏安一隅之势,若不能与人争雄于中原腹地,早晚必为他人所趁。 前宋齐梁陈,皆有诸侯之姿,与人隔江而治,也不过一时之兴也,今至尊承祖宗之志向,重又领袖江表,若不能奋戈北向,又与前朝何异? 众人畏惧者,不过李定安之兵势而已,杜伏威,窦建德也因于此,不敢进据河南,此&gt;&gt; 正显我威势之时,怎能怯懦? 李定安兵锋虽利,可以我看来,也不过逞凶一时而已,其人出身微贱,居于晋地一隅时还则罢了,今其方入西京长安,又得巴蜀,据传西北李轨,梁师都也为其所并。 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以其卑贱之身而御豪杰之士,败亡只在朝夕,还不自知,窥视河南,欲与我争雄,此正其败亡之始也。 所谓天予弗取,自受其咎……此时河南空虚,窦建德逡巡不入,我若挥兵取之,一来可震慑窦建德,二来或可借东都洛阳,引李定安东来,只需稍挫其锋,关西群雄定会不甘蛰伏,击其项背。 到得那时,扫平天下,只在须臾。” 殿中很多人都在点头称许,这也显示出一个冬天的辩论谁占据了优势。 即便周法明并不同意他的观点,可在萧阆准备多时的演说之下,也有些意动了,他和萧阆其实是有着共识的。 那就是李定安新入关西,立足未稳,也就是说扩张的脚步太急,难免绊脚,此时正是对其用兵的好机会。 再加上杜伏威,窦建德都来信结盟,杜伏威也就罢了,窦建德肯定是被李定安给吓着了,若不能趁此良机做点什么,他们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可他与萧阆不同的是久经战阵,之前很多的探报上都说的很明白了,潼关,弘农可能聚有重兵。 而从北边天气转暖开始,晋地的粮草便在流水般运往关西,周法明可不会认为这些粮草都是给关西的百姓吃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唐军真严阵以待,不论针对的是窦建德,还是梁国,此时用兵河南都意味着将面对一场大战。 他真心认为即便李定安在关西立足未稳,此时与其在河南地面交战也非明智之举,如今天下精兵论起来,李定安当居其首。 和其交战,胜了也是惨胜,之后恐怕也会为窦建德所趁,败了那就不用说了……所以不如避实击虚,全力入蜀一战当有八分胜算。 而萧阆所言又很动听,若不趁此机会北上河南,被李定安占了先,形势也会变得非常严峻,蜀中之战也许还未有结果,这边已经从河南南下江淮了。 到时腹背受敌……难道还去指望窦建德相帮? 一个冬天的时间,他一直无法说服皇帝和群臣同意他的战略,关节上其实就在于此,东都的诱惑力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萧阆语毕,再次向皇帝施礼,回去安坐,众人表情收入眼底,他在心里已经自得的道了一声,大局已定。 萧铣也已然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脸上笑意大盛,“卿之所言,甚合朕意……” 接着转头看向周法明,“周卿可还有何话说?” 周法明知道皇帝心意已定,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入蜀之类的话题,恐怕就有不知进退之嫌了,想想张绣的下场,周法明暗自叹息了一声。 “臣以为至尊若有意挥兵河南,有些事必先未雨绸缪才好。” 萧铣稍稍松了口气,周法明还是难得,不像张绣等人一般,只知道耀武扬威,丝毫不顾君王脸面。 笑着点头道:“卿家向来知兵,有话尽管道来。” 周法明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窦建德屡屡传信于我,倍言结好之意,可我一旦进兵河南,其便于我大军侧后……空言无益,不如让他献出虎牢,也好防其反悔。 即便窦建德不允,也当让其出兵,共御大敌,绝不能让其坐观于侧,相机而动。” 相比萧阆那些空泛的言语,这才是战略上的切实意见,萧铣点头应了,在他看来,窦建德称臣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指使其做些事情,还不轻而易举? 周法明又道:“河南历经战祸,早已满目疮痍,诸郡县大多荒芜,只有少数还在维持观望,此去大军无法就地进食,粮草便成重中之重。 李定安麾下尽多边地骑卒,往来冲突,断人粮道乃是常事,所以必须先在洛阳囤积粮草,不然战事稍有不利,必定为其所困……” 萧铣再次点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卿想的周到。” 周法明还想再说,可瞅了瞅萧铣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讨论战阵之事的好地方,皇帝也不耐烦听这些……他有点着急躁了。 于是躬身道:“仓促之间,臣未虑太多,待之后臣召集众人,商议之后再上奏于至尊。” 第927章弘农 唐元贞二年四月,河南北部,随着王世恽率众出逃,东郡以及东都洛阳附近的气氛渐渐紧张了起来。 最先行动起来的不是萧铣,而是窦建德。 他离着东都洛阳最近,得到消息比萧铣快,也很详实。 不久,窦建德便调左武卫大将军王琮任相州行军总管,领十余万大军驻于河内,与东都洛阳隔河相望。 同时他更是送信于萧铣,言道君若无北上之意,那俺可就不与你客气了,总不能将洛阳大城平白交给李定安,那时你远在江陵倒是不愁,可咱们就要跟李定安交锋了……若是那般,何如现在占了洛阳,得些先机再说? 他明显是在催萧铣北上,不然两家结盟的主次怕是要颠倒一下了,真闹的跟蜀吴抗曹一般,你来我往的斗心眼之余,还想着要有限度的合作一下,可惜少了条大江,不然大家都要心安许多。 当然了,有黄河横在那里,窦建德就比较有底气,所以在接到萧铣回信的时候,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下,便许了虎牢予人。 虎牢的战略意义不须多言,那是河北,山东进入河南的门户,当年诸侯伐董就在虎牢关前碰了一鼻子的灰。 窦建德毫不犹豫的让给了萧铣,还不就是因为有一条大河作为依凭,即便萧铣败了也不会闹的难以收拾吗? 相比窦建德的雷厉风行,能舍敢弃,萧铣的动作就慢的和老牛拉车一般了。 他先调交州总管丘和转任江州总管,又以尚书左仆射周法兴兼任黄州总管,在庐江,襄阳两地聚集人马,囤积粮草。 说实话,他的行动太慢了,慢到根本没有抓住战机一说,他就像是一个有着拖延症的主人,当他慢吞吞的想要去招待客人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将菜炒好了,就等着他入席呢。 在此期间,周法明等人越来越觉河南之战有如圈套,想要劝皇帝改变心意,萧铣却不耐烦的指责起他们冬天里互相争吵,以至于贻误了战机。 萧铣的指责其实不无道理,周法明既为尚书左仆射,又兼兵部尚书,在战略上不能同皇帝保持一致也就罢了,反而想靠拖延来改变皇帝的心意。 可以说,周法明并不是一个称职的臣子,如此也就让梁国处于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大略上已经议定出兵河南,可准备上却没有跟上,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出兵。 当然了,南阳,襄阳,汝南等地都驻有大兵,为防备弘农的唐军以及虎牢的夏军所设,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得不说的是,萧铣治平梁国数载,施政上还是很得人心的,起码比喜欢打土豪,分田地,却还酷爱女色,以及强拉青壮入伍,丝毫没有施政计划的林士弘强多了。 当听闻皇帝想要起兵去东都的时候,很多人都觉着立功的机会到了,所以江南门阀世族子弟纷纷请求随军出战,府兵们表现的也很踊跃。 此时梁国上下弥漫着乐观主义情绪,除了周法明为首的一些人觉着河南像是一个挖好的大坑之外,其余人等,从皇帝到臣下,门阀世族,再到治下的百姓,都非常自信的认为此去河南定能轻松败敌。 等皇帝进了东都,四方宾服也只在眼前了。 这种群体性的乐观情绪不知道是从哪,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但确实对梁国的方方面面都有所影响。 ……………………………… 不管萧铣以及他的臣下们抱有怎样的蜜汁自信,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尴尬的不光是他们自己,其他人也都一起陷入了尴尬之中。 窦建德以及他的臣下们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梁国大军像蜗牛一般,往洛阳先聚集着粮草和兵员,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忙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窦建德有些不想把东都给萧铣了,这时他觉着萧铣有些靠不住,还不如他率军占据洛阳跟李定安正面对峙,萧铣从侧方接应一下…… 直到这个时候,周法明一直控制着梁军的节奏,他的策略也很简单,既然大家在河南准备大战一场,那他就多做些准备,你如果沉不住气就来攻我,正好借战事失利而撤军。 可当江州总管丘和到任以后,梁军备战的速度一下便提升了起来,丘和可没有周法明想那么多,他就是来带兵打仗的,皇帝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周法明无法对他直接进行辖制。 而养精蓄锐了一个冬天外加一个春天的唐军,在潼关,弘农两处一直眼巴巴的瞅着河南,终于在窦建德,萧铣做出反应之后争吵了起来。 ………………………… 弘农郡守府。 唐军将领们济济一堂,开起了临战之前的第二场大型军事会议。 第一场是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大军渐渐成型,为了尽快厘清归属职责,左右领军大将军尉迟信和步群召集众将在弘农郡守府开了一次会。 四月间,等的快要不耐烦的将军们闻听窦建德和萧铣处都有了动静,终于振奋了起来,准备作战了。 唐军将领们征战多年,早就熟悉了这种分外舒服的战争节奏,先定好战略战术,再囤积粮草,聚集人马,然后出兵作战。 和演义小说以及传闻中的那些战事并不一样,没那么戏剧性,也不会摆弄什么空城计,美人计之类的计谋,更不会设伏于道途,或者来个夜袭敌营,放水将敌人淹了,毕其功于一役。 今年的战事和以往差不多,聚集在潼关,弘农的大军整装待发,不管今年萧铣,窦建德入不入河南腹地,唐军都不会空手而还。 战略上,引萧铣,窦建德入河南一战,是今年主要的战略目的,如果不能达成,今年也当占据河南,到了秋冬之际,配合巴蜀,进军江表。 因为有了关西的人才,制定的战略比以往要详细的多,时间以六七月为准,到了七月,窦建德,萧铣再无动静,唐军便会起兵进入河南。 其实不管王世恽是不是弃城而出,唐军的战略都摆在那里,就是要与人战于此地,我不先出兵,是怕吓的你不敢来而已,并无遮掩自己意图的想法,而且十数万大军的聚集也遮掩不住。 王世恽西逃,则是进一步引诱对方进入既定的战场,战略意图也分外明显,无论是萧阆,还是周法明,都乃江表智谋之士,他们不会看不明白。 可他们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这就是战争吸引人的地方,人们的对战略的认知,以及他们自己的性情,才能,胆略等等,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再加上其他许多外在的干预,于是战争的结果也就很不一样。 就像是官渡之战,不论是袁绍还是曹孟德,对敌人和自身的认知都有极大的偏差,于是他们在共同选定的战场上进行了一场精彩的对决。 多年之后,曹孟德又与人在赤壁搏了一把,却是大败亏输。 如今情形差不多,三国鼎立,外加一个看热闹的杜伏威,在河南已经隐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至于是否要在河南战上一场,却还要看各人的意思。 唐军底气最足,遂将主动权让了出来,窦建德流了半天的口水却先就怯了,于是拼命鼓动萧铣北来,觉着联合了萧铣也许还能把李定安的气焰压下去。 可梁军随后的表现让人大失所望,连准备与其一战的唐军都受不了了。 …………………………………… 唐军主力聚集一处,盛况空前。 这一次除了左右翊卫大将军张伦,宇文镬在蜀中,右屯卫大将军尉迟信在长安坐镇,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领兵去凉州,左屯卫大将军窦琮在关西剿匪之外,其余的卫府将军们都在此间。 弘农郡守府大堂之上,十一个卫府大将军,将军依次列坐,尉迟恭端坐主位,侧面是很不服气的步群。 两个人现在一个是行军总管,一个则是行军副总管,和以前一样,步群还是差了点,屈居于尉迟之下。 步群觉着挺委屈,去年大军出兵关西的时候他就没赶上,带着徐世绩,杨道生等牵制住了潼关的李建成。 这下功劳可就差了众人好多,本来打算攻打窦建德,萧铣时便无人来与他争抢了,但是那边战事太过顺利,李渊父子稍稍挣扎一下,便都掉下了战马。 于是一年之后,大军汇聚于潼关,十几个将军,各个军功闪耀,都不含糊,尤其是尉迟……步群以为这厮还得率兵在西边看着梁师都和凉州呢。 哪成想尉迟恭不但脱开了身,而且率领李年,薛万彻吓退了突厥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的三万大军,然后优哉游哉的在京兆过了冬,今年便出现在了潼关,顺便夺了步群的主位。 你说可恨不可恨,如果不是舍不得也无法离开,步群都打算去长安见一见皇帝,怎能厚此薄彼到这般地步? 他可是比尉迟资历深的多,又会说许多好话,怎就比尉迟那黑厮差了? 第928章军议(二) 尉迟也就罢了,虽然没去过辽东,但总归还算是马邑旧人,而更让步群震惊的是他对面坐着的徐世绩。 徐世绩在弘农跟他相处的不错,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去干。 比如说前年王世充败后,很多郑军都跑进了山里当起了强人,于是驻军弘农的他们便也有了剿匪之责。 步群对剿匪当然不感兴趣,他认为大王督促他们剿匪并非是为了旁的什么,估计是想一下王世充,据说王世充没回去洛阳,而是失踪了,很可能就流落于山间。 那种大海捞针的功劳,步群已经看不上眼,就算捉住了王世充又能添什么光彩?于是将剿匪的事情交给了徐世绩,嗯,那会主事的是张伦……反正徐世绩二话不说就领兵走了。 徐世绩倒是没找到王世充,却是把河南大寇单雄信给斩了,一如步群所料,没得多少军功,而且徐世绩自作聪明,还受了训斥。 后来张伦走了,就是他与徐世绩在弘农驻守。 徐世绩这人年轻,有才能,而且当过李破的亲军统领,资历上浅薄了一些,可其他方面都表明这人前途不可限量,于是步群很愿意跟其人相交。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厮回京转了一圈回来,竟然他娘的成驸马爷了,娶的是皇帝的妹子,扶风长公主李春。 步群有点头晕,他是打破脑袋也不明白此人是怎么攀上公主的,大娘子名声在外,加上又是皇帝唯一的亲族,深受皇帝宠爱,那样一个女子怎么就看上徐世绩了呢? 步群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徐世绩,除了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之外,好像也没比别人多些什么嘛,嗯,这厮心眼贼多,对昔日同僚也下得去狠手,就算交好也要提防一些。 徐世绩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与步群对视一眼,点头微笑示意,步群心里跳了跳,赶紧拱手以对。 心说俺也是倒霉,之前有张伦压在头上,如今又来了尉迟,还他娘的出现个驸马……他不会怪俺让他大冬天的出去剿匪? 后起之秀可不止徐世绩一个,尉迟偕,张士贵,赵世勋都在此列,而且早就分出了远近,徐世绩与张士贵,赵世勋都称友好,尉迟偕则和赵世勋说的上话,尉迟偕又是右屯卫大将军尉迟信的弟弟。 徐世绩和赵世勋交厚,两个人都出身于皇帝的羽林近卫,与罗士信,刘敬升,阿史那大奈等自成一系。 这些后起之秀们各个野心勃勃,外加才干非凡,让前辈们倍感压力,也正因为有了他们,所以步群现在和尉迟恭都不怎么勾心斗角了。 争来斗去的没意思,还让后来的人们看了笑话…… ………………………… 十几位将军,外加兵部郎中张亮,他与兵部员外郎刘朝宗,谢政等人掌管着军情司,虽然如今还没有太大的建树,但绝对不容小觑。 张亮和徐世绩交厚那就不用说了,都出身河南,又一起像兔子般被魏公追过,经历过患难,用外人的话说,那是换命的交情。 当然了,对于出身于河南的将领,官员们可能又有另外一番解读,比如说徐世绩杀单雄信…… 实际上让将军们忌惮的是此人曾经任职过汉王府司马,乃皇帝的心腹之人,别看现在只是个兵部郎中,将来人家几乎必定要位居高位。 这些人也就组成了潼关,弘农大军的领导层,去年时降顺的那些人,和政事上不一样,关西人暂时还无法进入到这个军事集团当中来。 将军们左顾右盼,几乎都是熟人,你说两句,他说两句,弄的厅堂中很是热闹,直到人都到齐了,尉迟恭才敲了敲桌案,接着又按了按手,才让厅堂间安静了下来。 将军们振奋的昂起脑袋,他们对功业的渴求几乎不加掩饰,争功的意思就差摆在脸上了,去年的战事让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晋升,大家还都晋了爵位。 那还只是扫平李渊……今年大家面对的是窦建德和萧铣,大家几乎有志一同的认为,平定窦建德,和萧铣是统一天下的最后战事了。 这俨然是开国之功的一部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求战之心愈发强烈,什么都要争一争,让尉迟恭和步群很是头疼。 ………………………… “萧铣,窦建德胆子都还不小,欲与我等战于河南,也不知谁先谁后……或是合兵一处,与咱们见个高下。” 尉迟恭洪亮的声音在大堂之间回荡,激起的是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放松的很,与谁对敌都动摇不了他们必胜的信心。 他们的骄傲与自信都建立在一场一场的战事上,并非毫无依凭,至于会不会成为骄兵……谁知道呢,等能击败他们再说。 尉迟恭如今成熟多了,再不会给将军们抓阄或是抽签的机会。 等众人笑声稍止,他接着道:“召诸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商量一番,什么时候动兵……至尊已付我全权……有什么话尽管言来,嘿嘿,若有谁藏着掖着,想去兵部或者至尊那里说小话,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将军们又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相互打量着,觉着各个都像是背后论人短长的鼠辈,唯独自己光明磊落,是真正的伟丈夫。 李年向来比较冲动,当先就开了口,“俺觉着没必要再等了,窦建德和萧铣哪有什么胆量可言,窦建德逡巡不前,萧铣探头探脑。 俺算了算,依照他们的样子,六七月间也未必能到来,何必耗费时日,早早去占了洛阳,今年还能留出许多工夫来跟他们计较。” 他的话得到了陈圆,尉迟偕等人的赞同,萧铣的动作太慢,让唐军有了躁动,同时也表现在了将领们的身上。 骄兵悍将,向来难以压制,李破领兵时他们还算听话,轮到尉迟就差了许多,如今张伦后来居上,隐为众人之首,但你要把张伦放在潼关,弘农一线,他的表现估计还不如尉迟呢。 第929章军议(三) 赞成李年提议的人不算多,唐军精锐不假,可这么冲上去直接占了洛阳,很多人都觉着不妥。 “大略之上已有定论,俺觉着不应鲁莽行事……此战为的是在河南重创梁军或是夏军,而非是据有洛阳,俺认为都等了多半年了,再等上一两个月又算得什么呢?” 说话的是张士诚,李渊降人,在前年风陵渡口一战,以及去年进入关西的战事当中,立下不小战功,遂晋左骁卫将军,盂县县公。 这人颇为自负,说话也不太好听,却难掩其才干,这样的人自然不得人喜欢,只是在唐军之中也不算显眼。 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太子,秦王以及其他什么官员,大家都统兵多年,多数人说话不会那么婉转。 就像现在,被张士贵说了声鲁莽的李年就斜了对方一眼,没怎么恼怒,那边尉迟偕已经说了话。 “大军上下已经休整了一个冬天,如今求战心切,士气可用,加上兵精粮足……这么等下去确实有些不好受,去年三月间开战,四月进了长安,留出半年来平定关西,蜀中,时日刚刚好。 这和今年有些像啊,前面还是东都洛阳,着急些也是有的,怎么能说是鲁莽呢?” 这就有点吵架的样子了,张士贵去年和尉迟偕,赵世勋两人前后脚的领兵去到关西,抢了不少功劳。 尉迟偕和赵世勋和李世民战了一场,险些栽倒在冯翊城下,张士贵就比较顺手,去韩城逼降了侯君集,然后马不停蹄攻占了不少郡县,算起来差不都有一半关西的地盘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 战后论功之后,功劳也差不多,尉迟偕自然感到颇不平衡,觉着张士贵抢了他的功劳不说,还没个谢字,让人颇为着恼。 张士贵不傻,可他脾气向来执拗,为此吃了无数次的亏,每次过后都有所悔改,但说实话,他的记性真的不怎么好…… 而且当他觉着占理的时候,才不管你是谁呢,性急起来,即便皇帝当面估计他也能据理力争上几句。 “兵法有云……” 只是没等争论继续下去,已经被一个声音打断,“张将军稍安勿躁,今日尉迟将军召集大家聚集于此,定已成竹在胸……既然至尊许将军以全权,那咱们听令便是,不需争来吵去,没个章法不说,也伤了大家和气。 大战在即,咱们正应同心协力,共对强敌……诸位觉着俺说的对不对?” 说话的是徐世绩,显然对张士贵颇为维护,因为两个人在风陵渡口一战当中并肩作战,又在弘农共事了一段时间,算是结下了些交情。 张士贵被人打断本有些不高兴,可见说话的是他,便也住了口。 话音未落,步群就笑着接过话茬,“徐将军所言极是,大家没什么好争的,大略上早就定好了,不管萧铣来的早晚,咱们怎么都得等到五六月再动手……” 众人一听,心里都暗骂了一声他娘的,老步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在至尊面前说说好话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跟在了后进之人身后,真是丢脸至极,也不知徐驸马的马屁香不香。 徐世绩也表示消受不能,他率军刚到潼关就碰上这难得的场面,他说话是想缓和下气氛,外加在众将面前露个脸,表示他徐世绩可不是以前那个河南降人了,也该在众人之间有个位置。 但没想到步群能这么“支持”他,徐世绩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点后悔了,若是让众人以为他娶了公主便抖起了威风,那他在军中的日子怕是要难过许多。 尉迟恭更是差点被步群气歪了鼻子,你个行军副总管还要不要点脸面了?他娘的俺都得跟着你丢人。 “徐将军说的对也不对,虽然各部都已休整完毕,但大家聚集在此也没多少时日,像徐将军来的就晚些……” 尉迟恭捋着大胡子,神情渐转严肃,“大军征战,皆有一定之规,今至尊付我以重任,我自不敢有负重托,行军作战,不管你任有何职,又立下多少战功,都需遵我将令行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只以军法为准,不讲情面。” “刚才大家都是笑谈,不必当真,张郎中,你掌军情司,先给众位将军说说之前的探报。” 这才是军议的节奏,众人稍稍坐直了身子,放下了其他心思,也不再打算胡乱开口。 唐军上下在连年交战之下其实早已形成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从前隋边军体系渐渐蜕变成了如今的军事集团。 将军或有争竞,派系,但在作战时,绝没有当年李密,王世充等人麾下那么多的幺蛾子,尉迟恭既然有了这样的权柄,其他将领就算不服,也不会公然挑衅,那是对自己的仕途极为不负责任的做法。 张亮应声而起,先向众人施礼,接着便道:“去年冬天,窦建德和萧铣互通消息,往来频密,这在江表已非秘闻,皆言窦建德有称臣之意,再加李孝恭,柴绍等归附,萧铣及其臣下甚是鼓舞,志气颇张。 但其朝内并不安静,尚书左仆射周法明等人力主进军蜀中,内史令萧阆则主张进兵河南,与窦建德联手共制于我。 前些日探报再来,梁国朝中已有决议,萧阆胜出,于是梁国有了动兵的迹象,梁国君臣乃至于百姓,并无多少争议之声,且纷纷从军备战,有上下一心之势。” 说到这里,张亮环视众人,沉声道:“周法明调任黄州总管,总揽军事,此人多谋善断,在江表向有威名,再加君臣相得,一力北进之下,实不可小觑,还望诸位将军慎重待之。” 众人侧目间,张亮依旧自若,这些年下来,喜欢学习的张亮进步极大,再不是那个没了营生无奈投匪的农人了。 “之外交州总管丘和调任江州总管,也不知如今到没到任……一如李将军所言,梁军明显准备不足,不但军前将领任免上才开始动作,粮草调集,征发府兵,民夫都需时日。 以我军情司估算,梁军想要准备停当总需在五六月间了,在这之前,梁军会否冒然北进,咱们说不太准。 还有就是前年萧铣杀张绣,余波至今未平,梁国诸王领有军事,张绣,董景珍,郑文秀,雷世猛等人殁后,许玄彻等人避祸蛰伏,杨将军应该明白这都意味着什么。 梁军痛失良将,战力受损,还能不能战有待商榷。” “窦建德以王琮为相州总管,领兵十余万驻于河内,郑州驻扎的多是河南降人,近两年窦建德粮草渐丰,又杀童广寿,王伏宝等旧部,整合内部,渐显蠢蠢欲动之势,今鼓动萧铣北来,定然是想收渔翁之利了。 大致上就是如此,各位将军若还有何不解之处,尽管明言,即便俺不能答,也当派人尽力查探,断不会误了大事。” 众人都是暗自点头,军情司成立也有些年了,他们与之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军情司原来是汉王府直辖,后来归于兵部治下。 平日里军情司负有查探诸侯政军诸事之责,战时则刺探敌情,壮大一些后估计还有刺杀敌军将领,在敌军之后制造混乱等职责,与大军斥候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大军作战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历代其实都有这样一些人在暗中活动,只是没有军情司这么具体而已。 有了军情司的辅助,将领们确实觉着方便许多,可让他们忌惮的地方在于,军情司还有纠察军纪,察查不法等责,只是没有处置权而已,和军法司并列一处,就比较有威慑力了。 换句话说,张亮现在就是大唐的情报头子,对内对外都能插上一手,只是现在还很弱小,并没有后来那些名闻遐迩的机构那么令人胆寒罢了。 张亮的两个得力助手都是临时拉拢来的,一个是吃过人的刘朝宗,一个则是在突厥待了些年的谢政,所以说即便军情司还不很壮大,却已经显示出了些阴森之意。 厅堂间安静了片刻,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便道:“看来确实得等一等了,周法明想要率军入蜀,如今这般拖延……不定就是等咱们先入河南,好有借口顿兵不前?” 几乎是一语中的,众人纷纷点头,觉着有这可能,可深想一下,却又都暗自摇头,军前将领有自己的主意并不算什么,但以这种手段来迫使皇帝改变主意…… 这就太过分了,在唐军这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若有谁敢如此作为,早晚人头落地,皇帝眼中从来不容沙子。 当然了,萧铣就有些说不准了…… 张亮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谁他娘知道周法明想着什么,俺又不是神仙,也不能当面去问他。 那边李年再次道了一句,“这般等下去大家岂不都成了笑话?一个多月,周法明爬也爬去洛阳了,咱们就看着他在那里爬不成?” 众人听了,再也无法控制,都笑了起来。 第930章感慨 潼关聚集着唐军主力,大多半的卫府将军们也都在那里,他们在军议上的一言一行,都会很快传回到李破的耳朵里。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李破对军前将领们不放心到了这种地步,而是潼关离着太近了,又有那么多的卫府将军聚集在了一起,正好情报头子张亮也在其中,于是待遇上也就有所不同而已。 即便李破想搞特务政治,也不是现在…… 当李破在太极殿中仔细的览阅着张亮送回来的文录的时候,他很想去到潼关,挨个跟那些混账东西谈一谈,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点大将军的样子了? 而他这会就忘记了,他自己主持军务的时候,气氛也很宽松来着。 他现在则觉着尤其是李年那厮,以前看着挺稳重一个人,而且还是李靖家的亲戚,屡屡被委以重任,现在怎么看着有些放飞自我呢? 萧铣那边的动静也弄他心神不宁,所谓兵贵神速,若要进军河南,没有行动力,拖拖拉拉的怎么成?他都开始为萧铣着急了。 而且他也认为之前兵部定下的方略过于看重萧铣了,以梁军如今的表现而言,就算战场不在河南,他也有信心在一两年内打到长江边上,顺手的话萧铣都逃不过长江。 这个开头弄的他也有些烦躁了起来,不在军前的皇帝大致都是如此,不能亲力亲为之余,也就多了些忐忑不安。 另外他觉着将那么多的卫府将军聚集在一处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人跟随他日久,各人性情他倒都有所了解。 当他在军中时,各人都还服服帖帖,就算有些小算盘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可一旦换了旁人领兵,他们就很难服气。 一个两个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容让一下,人一多了,你来我往的就得闹一闹。 于是他便想起了和李神通相持的时候,尉迟恭带着人出去,几个人竟然是抽签子决定的谁先谁后……也就是过了一两年这事才传到他耳朵里,不然的话,他绝对饶不了那几个王八蛋。 当然了,其实也怪他自己,这些年一场场战事打下来,每次都是事关生死,必须全力以赴,所以养成了聚兵于一处,倾力一击的用兵风格。 而以唐军之精锐,分兵四出其实才是更好的选择,像去年一战,张伦就做的很不错,所以他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太忽略西北了?派两三个人去凉州吹吹风,会不会让人冷静一些呢? 如果让在潼关驻扎的李年晓得他在军议上发的那些牢骚,让皇帝起意想把他发配到凉州去,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 下午的时候是一场小朝会。 参与的人都是兵部和户部的官员。 因为春耕大致上已经结束了,不论是皇帝还是臣下,都把重点都转移到了军事上来。 兵部开始提议征发府兵和民夫……兵部侍郎王庆在外,薛万钧则转任灵州总管,由鸿胪寺卿唐俭继任。 兵部尚书屈突通和侍郎唐俭都不晓得皇帝心意,按照既有的习惯做出判断和规划,所以并不符合皇帝的意图。 李破直接给驳了,常备军就已经让人吃不消,再要征发府兵和民夫,那日子也不用过了。 以他这么多年的治政经验来看,廉价的兵员和劳力并非是战争的必需品……中原王朝的动员能力可以说无比强大,却也伤人伤己。 无论是前秦,还是前隋,都有着大规模使用民力的习惯,最终导致的都是国力疲敝,烽火遍地的下场。 可诸侯们并没有引以为鉴,他们继续这样做着。 窦建德治下如今是正经的军管,人们亦军亦民,俨然在模仿汉时以民为兵的屯田制度,以河北山东的状况,绝对维持不了多久。 萧铣则是正统贵族出身,很熟悉前隋的种种规整制度,所以沿袭的最好,同时征用民力也不在话下,江陵城中的宫宇和那满地的寺庙就是明证。 甚至于萧铣已经重开科举,至今成功举办过两次科举考试,选纳贤才的好名声没少得了。 只是和前隋没什么不同,贤才皆出身贵族,并无实质性的改变,不过这也才另外一个方面证明科举制度的出路其实是在南方,他们比北方贵族更容易接受科举选才这种方式。 ………………………… 如今兵部已经不会再对前方进行过多的干预了,卫府负责作战,兵部只是给予他们最为有力的支持而已。 最重要的还是在后勤上面,所以小朝会上说的都是粮草的供应以及分配问题,王庆和窦轨两人在外奔波,成为了大军的后勤总管。 到了最后,户部侍郎高慎才奏道:“突厥已在大利城设立商市,至尊的意思是诏令各郡县商人自行出塞交易,还是指定商队前往?” 他要不说,李破都快将这事给忘了。 和突厥开通边市的实际意义并不大,他揉了揉额头,“这么快吗?传信给宇文总管,让他选些人过去瞧瞧,商人们来来往往的多了,容易坏事,先就这么着,让那边瞧瞧突厥人是什么意思再说。” 等小朝会结束,人都走了,封德彝才叹了口气道:“高氏……越来越不成器了。” 李破愣了愣,他还记得封氏和高氏可是老乡……顺口问道:“此话怎讲?” 封德彝道:“有些人听得风声,想北去与突厥人交易,估计是求到了高氏门下,不然互市那点小事,他一个户部侍郎着什么急呢?” 听了这话李破皱了皱眉,随即转换了脸色笑道:“当年我在马邑的时候很多大族就都有商队来往于长城内外,连窦建德之辈和突厥勾结都从那边走的。 后来杀了些,才人迹渐绝,始毕可汗率军南下,一些人得了机会,开城的开城,献媚的献媚,却都被突厥人当了奴隶,没谁有好下场的……长安城中这样的人也很多?” 封德彝瞅着皇帝的笑容,不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心说我只感叹一声,您不至于? 第931章姐弟(一) 李道宗被人引着进到待客花厅,落座,有人奉上茶饮。 他打量了一番,在西北待的久了,长安的风物总让他感觉过于奢华,礼仪也很繁琐,倒是人们都和气一些,没有西北的人们那么粗粝彪悍。 很难想象长安才换了主人一年多些,这里并没有多少经历战乱的痕迹,他听很多人说起当日的情景,从他们的诉说中能感觉到些惶恐,可也只是惶恐罢了,并没有多少生死攸关的样子。 于是他便很快明白一年前的那场战事,抵抗甚为轻微,不管是卫府将军们,还是城中的官员贵族,几乎都是不战而降,与他没什么两样。 在仆人们的注视下,他站起身在花厅中溜达了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平阳公主府,李秀宁是他的堂姐,以前并无多少往来,今日前来拜访,也不过是因为这位堂姐在陇西李氏一族中的地位越来越显,已有举足轻重之势。 若非是个女子,顺势接掌李氏阀主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了,要是个男人也不会如此。 李道宗嘲弄的想着…… 花厅中的布置颇为精致,好像并未有改变的痕迹,只是府门前的匾额一直空着,让人颇多感慨。 墙上未挂弓刀之类的东西,几幅书画皆出自名家之手,李道宗装作懂行的浏览了一下,除了有那么两个落款的名字有些耳熟以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家破落的早,和亲族们也很疏远,没学过这些东西,少年时都朝弓马使劲了,等到入仕之后,更没那么多的闲情雅致,只醉心功业,对其他的都不很感兴趣。 对于此间的主人,也就是他的堂姐,他自然很是佩服,能在没多少助力的情形之下,拉起娘子军,围攻长安城的女人,想不佩服都不成啊。 尤其是如今李氏族中如此艰难之际,还能不计毁誉稳住局面,实在难能可贵,想到这些,李道宗不由再次惭愧了一下,因为他和李氏那些不成器的家伙差不多,都要觍颜来此拜见一番。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李道宗稍整衣袍,往门口处看去,片刻之后,堂姐李秀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里,他立即躬身下去,向堂姐请安问好。 李秀宁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摆手笑道:“几年不见,阿弟可是愈发英武了。” 品味了一下这话里的意味,李道宗道:“还是长安的水土养人,阿姐容颜依旧,和当年可没什么两样。” 李秀宁失笑,“阿弟倒会讨人欢心,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定,李秀宁道:“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怎的才想起来到我这里走动?” 李道宗终于有了些不安,感觉堂姐太过凌厉,让他有点招架不住,遂叹息一声道:“唉,我在外多年,眼见支撑不住这才献了灵州并自请回京,苟全性命之下,哪还有脸来见阿姐?” 李秀宁笑笑,细长的眸子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这位堂弟。 陇西李氏到了如今真可谓是大浪淘沙,别看从前给人人多势众,显达者多的感觉,可一旦落魄,能支撑门户的真心没几个,庸碌之人太多,各个狼狈的很,感情都是借着主枝的光,耀武扬威来着。 李道宗家里和李氏主枝已经隔有四代,可同样都出自上柱国李虎一脉,与其他陇西李氏分支相比,血缘之上并不算远。 只是他的父亲亡殁太早,他们这一支也就败落了下来,沦为了李氏末支,不过到底和李大亮不一样,到他随征薛仁杲,渐渐崭露头角,随即便调任灵州总管,担起了防御梁师都的重任。 当然了,灵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于战乱时节的关西来说也并不算重要,毕竟当时李渊已经放弃了包括朔方,榆林等要地。 那时候无论太子,秦王李世民还是齐王李元吉都在争抢着西北大军的兵权,可没谁说要去灵州建功立业。 可李道宗不但在灵州站稳了脚跟,而且还把勾结了突厥,得到许多援助的梁师都挤压的苦不堪言。 对于陇西李氏而言,李道宗俨然就是个意外之喜,于今日来看,同样如此,不然的话,李秀宁也不会如此郑重待之。 说话时略显咄咄逼人,却也有开诚布公之势。 李道宗的解释则不尽不实……李秀宁和这个堂弟只见过几次,并无深交,也不知其人性情如何,试探了一下,便也不再深究。 “阿弟不用自责,更不用解释什么,覆巢之下狼狈的人多了,可显不出你来……你回来也有些时日了,见过皇帝了?” 李道宗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看堂姐的脸色,才道:“见了一面……看上去是位有为的君王,好像……也并无为难我李氏的意思……我回京时日还短,也不知想的对不对。” 李秀宁笑笑,“不用担心,新君手段了得,确无穷追不舍之意……可有官职赐下?” “前些时吏部调令到了,转任鸿胪寺卿……俺听说之前是唐俭,后来他去了兵部,这才空缺了下来。” 李秀宁明显的愣了愣,这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李氏族人正在失去权力,亲朋友好的举荐大多石沉大海,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吏部的调令,没想到李道宗这边如此顺利,而且是鸿胪寺卿这样的显职。 李秀宁的心一下跳动了起来,李氏主干已折,难道他开始想着要扶持旁支来…… 想到这里,李秀宁不由暗自咬了咬牙,生出了一些怨念,这位堂弟才干了得,对主枝,以及亲族又没多少情分,你倒真会选人……也有好多日子没见到了……下次要好好问一问。 嘴上却在言不由衷的道:“那阿姐可是要恭喜你一声了。” 李道宗苦笑着抱了抱拳道:“阿姐莫要讥讽于我,恭喜的人越来越多,俺甚是为难……也不过是个文职,说起来俺并不稀罕。 俺家过往阿姐也应晓得,除了还有个李氏之名外,也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地方,本想凭着还有点小小的才干,重振家声,却逢改朝换代之厄。 其实功业之想已不剩多少,身上也担不下什么重任,只求个家中平安即可,所以……” 李秀宁看着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是没了心事,却又恼怒了起来,轻轻一拍桌案道:“所以你就想置身事外,族中之事也不想管了是吗?” 李道宗稍稍坐直了身子,直视堂姐,黑红的脸膛上没了表情,关西男儿的威势终于显露了出来。 “阿姐说哪里话,当初我受叔父之恩深重,从军数载,拼死效力……今后也当以阿姐马首是瞻,只要有事吩咐即可,但其他人嘛……与俺何干?” 李道宗冷笑一声,“再者说,族中之事从来没有俺们兄弟说话的份,如今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李秀宁一时语塞,他这个堂弟自小亡父,据说过的很是艰难,看来是没少受了冷眼排挤,如今想让他担起族中重任来,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李道宗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旦在族中有了地位,将来……那其实也是她不想看到的情景。 纠结之中,李秀宁突然意识到,这还是第一个光明正大的登门来说要自立门户的家伙,之后又会有多少人来仿效呢? 李道宗的来意明了了起来,这可不是兄弟分家那么简单,自立门户是要从族中出走,族谱之上自消姓名,以后也就不会再自称陇西李氏子弟了,同时也不再以李氏主枝为尊。 李秀宁一下清醒了过来,眉头蹙起,脸上的表情也淡漠了下来,大树已经倾倒,出现李道宗这样的猢狲也不稀奇。 “看来阿弟心意已定,那阿姐也不好相拦……只是我还是要嘱咐你几句,也不知你还能不能听得进去?” 李道宗收拾起了姿态,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而又谦卑,这一关并不好过,之前皇帝的暗示他琢磨了很久才来李秀宁府上见面,就是不愿跟这位堂姐结下冤仇。 她和皇帝的事情已经闹到了满京城尽人皆知的地步,皇帝更是几次亲自登门造访,很多人都在传她即将入宫为妃的消息……也就是李秀宁不可能成为李氏阀主,不然的话他才不会来这里找不自在呢。 “阿姐尽管吩咐,俺不认旁人也就罢了,可阿姐巾帼不让须眉,俺向来钦敬,之后阿姐有事,只要俺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李秀宁稍稍点头,便道:“第一,此间事就不要对人说了,没的叫人笑话,第二,我属意五郎李智云为李氏阀主,你离开之前要帮着说说话。 第三,即便将来不再同族,也是亲戚,有些事就算不愿相助,也不要与族中为敌……这也是为了你好,皇帝不喜薄幸之人…… 再有就是突厥使者方去,你为鸿胪寺卿日后怕是要与突厥多有交往,我劝你莫要与他们走的太近,皇帝会不高兴的。” 第932章姐弟(二) 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李道宗回头看了看,这才在从人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缓行离开。 来的时候他的心里颇为忐忑......其实此时离开李氏另立门户并非一个合适的时机,很容易让人觉着他李道宗落井下石,或者是改换门庭太快,乃无耻之徒什么的。 而德行上一旦有了瑕疵,也定然会影响他的**,甚至是莫名其妙便会有其他麻烦缠身。 可他左思右想还是下了决心,在陇西李氏最艰难的时候离开。 原因很简单,就两条,其一便是他与李氏族人并无多少交往,少年时还饱受亲族白眼,他李道宗没那么大的心胸,在那些人困难的时候还去上手相帮。 其二就是皇帝既然希望他如此做,那晚做不如早做,犹犹豫豫的反而两边不讨好...... 另外就是当他任职鸿胪寺卿的消息在族中传开之后,那些族人的嘴脸让他实在受不了了,登门拜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称兄道弟的跟他叙起了亲情,让他分外厌烦。 实际上吧,理由再多其实也抵不过功业二字,他自小就立下志向,不但要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要争个青史留名。 既然志存高远,那就不能半途而夭,别说让他离开李氏自立门户了,即便将他当做砍向李氏的刀,也不是不能商量。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堂姐的气魄还在他想象之上。 对他的作为不但没有加以置评,责备,而且话语之中颇有维护之意,最后他也是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落荒而逃的。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发生的一切,李道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那还是一个女子,相比之下,他李道宗枉为男儿,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度量上,他都输的一塌糊涂。 .............................. 公主府后宅的书房中又响起了琴声,这表明公主心情不佳,最好不要在此时去打扰她。 琴音在几个炸音的当口断绝了下来,很久都没有再响起,当**云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看见阿姐正伏在矮几之上挥毫泼墨,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阿姐在写什么?怎么没有留堂兄用饭?”**云把茶盘放下,随意的说着话,他今天没事,正好回来府中见见母亲。 他如今已经入读于国子,他去的很是时候,国子祭酒换成了苏世长,正是以前**云的老师,入监之后对他颇多照看,并没有因其是李渊的儿子而抛弃昔日的情谊。 因为要建什么长安书院,郫国公何稠上书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皇帝令门下侍郎封德彝整饬国子,正在大批的换人。 也就是说国子监有了新的气象......**云明显赶上了好时候,新的气象自然意味着新的机会嘛...... 他对阿姐的安排非常满意,当然了,他也被人安排惯了,尤其是对着李秀宁这位姐姐,他缺乏反抗的意志和决心。 今日回来就听说李道宗来了,对于这位年纪相近的同族,**云也很是佩服,与人家相比,他也只是多了个楚王的名号而已,如今连楚王的头衔都丢了。 他在那边和母亲说话,还以为李秀宁会留下李道宗用饭,他也准备好了前去相陪,只是没想到李道宗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李秀宁抬头瞧了他一眼,顺手扔下毛笔,笔在桌上翻滚着,留下大片的墨迹,**云紧着瞧了一下,心说阿姐这是恼了? “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不在学里用心读书,三天两头便回来走动,你是不放心你的母亲还是不放心我?” **云无奈的站起身,垂头听训......他虽然没建下什么事业,可胆子却已经历练出来了,当日在锦官城逼着李孝恭出降的就有他一个,所以小小的训斥可吓不住他了。 他只是在心里痛骂李道宗,肯定是这厮得罪了阿姐,却让他吃了排头,真是该死。 “阿姐,监中休学一个月,说是要把监里的宿处重新修缮一番,也不知一个月够不够,看来又要打扰阿姐了。” 说完还讪讪的笑了几声,说起来他也够悲催的,出京去蜀中的时候正式晋的楚王,也就是说可以到宫外居住了。 所以他在京中还没来得及选一处府宅作为楚王府,那他回京之后便只能投奔阿姐,继续寄人篱下的过日子。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未必是坏事,有了自己府邸的皇子看上去肯定要显眼的多,远不如现在来的低调。 李秀宁略显烦躁的摆了摆手,方才和李道宗说话时表现的有多镇定从容,现在的她就有多恼火。 李道宗如何如何其实她还不算在意,因为李道宗和族人们都不亲近,如今陇西李氏正值多事之秋,人家离群而去虽说让人有些不齿,可也说得过去。 她真正在意的是这事肯定有皇帝的授意在里面,不然李道宗的姿态绝对不会那么决绝,而且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能猜出一二。 一想到这些,她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生出了他待我不好,我何必还在意他做了什么的念头。 “既然要在府中待上一个月,那就不能老是厮混在女人堆里,好好的去前院书房给我读书,王位没了也就没了,之后靠学识,才能依旧能得富贵。 而且我送你去国子监进学,也不只是让你去读书的,要交往些有用的朋友,将来才好互相扶持。 对了,千万别弄些狐朋狗友回来,不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这几日你备些礼物,去见一见族中的那些长辈。 主枝如今就剩了你一个成年男子,你要担起责任来,将来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我,以及你的兄弟姊妹们,都要由你来照看。 你要是不成器啊,看咱们一家笑话的人可不止是外人呢,知不知道?” 一通唠叨下来,若不知情的人,还道是母亲在教训儿子呢,当然了,所谓长姐如母,教训弟弟几句也不算什么。 **云则是连连点头,但是李秀宁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几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933章巴蜀 五月间,北方渐渐进入盛夏,雨水多了起来,前些时剑拔弩张的河南进入到了诡异的平静期。 因为南方更早进入雨季,道路泥泞难行,周法明先积粮草,后整大军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遭遇了困难。 不过前往洛阳,潼关,弘农,甚至是虎牢,郑州查探的梁军斥候还是逐渐多了起来,显示出梁军并未放弃与唐军在河南较量一番的战略意图。 和兵部的预料差不多,前半年诸侯们都显得非常克制,只是书信往来间,耍了些花样,并未有多少实际上的行动。 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李破开始加紧整理内部的步伐。 大将军窦琮,梁州总管李武,益州总管李靖等人都在大力清剿着境内的匪患。 窦琮比较轻松,他带兵巡看关西,与地方上的守军,府兵联合,至今清剿匪患六十余处,捉拿了上百人送到长安受审。 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在隋末或是李渊时期,不堪忍受官府欺压而流落在山间的流民,他们在山间久了就组成一个个的寨子,人一多,胆子就大了起来,慢慢也就演变成了地方上的匪患。 慢点来的话,人们渐渐过上衣食饱暖的好日子,愿意为非作歹的人也就少了,那些山寨无以为继之下,地方匪患自然而然便平息了下来。 当然了,率军进剿也没错,刚开始的时候聚众而居的流民也许还想种点田地,抵抗官府进剿,在山间过点不受官府欺压的好日子,并不愿随便生事。 可当他们拿起刀枪,其实也就很难再做回平民百姓了,有什么好东西就去抢夺,那来的多容易?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们被他们掀翻在地,自然感觉痛快无比,往日里和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则成为了他们任意驱使的奴仆,同样让他们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快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华夏大地上喊了无数年了,说给谁听的呢,反正以当世看来,流民是最愿意传播这个观点的群体。 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当隋末官府统治渐渐酷烈,不管百姓死活的时候,人们揭竿而起,组成了很多义军来反抗暴政,或是求取生存的权力。 而当局势渐渐稳定下来,还没有在战乱当中粉身碎骨的那些零零星星的队伍,便沦为了影响地方治平的祸患。 先是招抚,然后进剿,窦琮转了一圈收获颇丰,可这时节的人们都明白剿匪是如今最没技术含量,也没多少功劳可言的工作。 把剿匪当做主要功绩的张须陀,王世充就是其中的典型,受到了很多无谓的攻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剿匪的功劳积累的太多了。 窦琮无奈而又心酸,他向来心高气傲,剿匪这个营生对他来说简直形同侮辱,李渊执政那几年,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带兵追在些苦哈哈的流民屁股后面转悠,真是太丢人了。 但他也不敢怠慢,今时不同往日,窦氏作为陇西李氏的姻亲正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凡窦氏子弟谁也不敢松劲,他向来敬佩的兄长不也在重伤痊愈之后,立即去押运粮草了吗? 这是改换门庭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窦氏子弟不明白这一点的应该不多。 ……………………………… 实际上窦琮比蜀中的李靖,李武叔侄要轻松的多。 李武自上任以后,便一直在跟汉中的蛮族以及山间的流民较量,甚至于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前些时元仁卿被杀,李武借机发难,清剿了一些山蛮,把汉川郡的官员也修理了一番,可以说极大的挫伤了地方势力的实力。 接着他便一边收拢山蛮整编成军,一边借剿匪为名,开始破除那些盘踞在地方上的坞堡。 说起来这些还是当年杨广的首尾,他在看到战火渐渐席卷天下,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给地方的诏令就是建立坞堡,收拢百姓,以抗叛军。 这显然是他在辽东见识了高句丽人在荒芜的辽东平原上建造的坞堡,所以发挥他的奇思妙想,想要移植到烽火遍地的中原来,期待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他的诏令那会几乎就是一张废纸,没多少人再去听他废话什么,倒是山多的地方还有些用处,比如说川贵地区。 地方豪族们喜欢建一些坚固的圆筒子,既能抵抗山蛮,土匪的袭扰,又能作为居住之所在,因为里面能装不少人,所以他们还能对他们的奴仆以及乡人进行有效的控制。 这显然给豪族们割据地方创造了条件,和关西的流民寨子差不多,战乱时节确实起到了保护百姓的作用,可到了官府想要恢复秩序的时候,它却又成了最为顽固的阻力。 地方豪望大多眼界浅薄,看不到太长远的东西,一旦做惯了土霸王,谁来了他都想当一回地头蛇。 于是乎如何尽快铲除掉这些对官府政令带搭不理,却又觉着自己不含糊,屡屡勾结山蛮给官府找麻烦的坞堡主人就成了梁州总管以及他的下属们一项重要的工作。 三四月间,破大小坞堡四十余个,李武本来还想之前在汉川郡杀伤太过,这次要善抚人心,别弄的治下天怒人怨的。 可他还是低估了汉中地区人们的彪悍和顽固……你做你的,到了我这儿你不给点好处,我还就过我的日子,别想让我听你的。 春耕结束之后,李武恼怒之下却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一个个的接着慢慢收拾,可在四月末的时候,冯立率人在汉阳郡同谷县巡查的时候遇刺,受了些轻伤,经查为县中豪富,县尉刘举所为。 好像也不为什么,就是前些日郡中传出风声,郡中不论良莠,凡有田土者,皆需纳粮,作为大地主,刘举自然很是不满,他家任职同谷县县尉已经三代人了,县令等人来了,都得先拜见县中刘氏才能平安为官。 这样的家族于汉中不在少数,他们不是什么战乱的产物,而是选材弊政所致,无法杜绝,只是刘举胆子就大许多,几代人的积聚让他觉着,天王老子来了同谷县都得给我刘氏先上柱香再说。 梁州录事参军冯立来到县中就没去见什么刘氏,而是在县中官员都到场,唯独缺了刘举的情形之下,说了两句不好听的并很快传入到了刘举耳朵里。 于是便有了刺客欲要刺杀冯立之事,胆大包天外加行事暴戾的人什么时候都有,倒也显不出刘举什么。 但此时正值梁州总管李武恼火万分的时候,他可是向皇帝保证过,今年一定能让汉中安定下来,而且还要保证对关西粮产供应。 时间快进入到五月了,他这里取得的进展并不算多,地方上的势力很难清除,屡屡跟他作对,元仁卿之事并未取得很好的震慑效果。 等到冯立在同谷县遇刺的消息传来,李武火冒三丈,亲自带兵至同谷县,攻打刘氏坞堡稍一受挫,便令人堆起柴禾一把火将刘氏的坞堡烧成了火把。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同谷县尉刘举以下,不分男女老幼共烧死了四百余人,见机不妙逃出坞堡的有一百余口,皆被严阵以待的官军斩杀于坞堡之前。 有的乡人有亲人在坞堡之中,嚎哭来救,又被官军斩杀殆尽,李武此时已经对汉中的地方族类深恶痛绝,下了狠心,过后再次大搜同谷,捉拿刘氏亲族同党数十人,并未上报朝廷,以梁州总管府下令,以谋逆之罪就地处斩。 人头滚滚而下,同谷县风声鹤唳,人们噤若寒蝉。 五月初,李武召集各郡郡守至总管府,令他们各自回去拆除坞堡,检举不法,但有不听朝廷令喻,欲行割据之事者,报上总管府,查实之后另行处置。 在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的提醒之下,人们终于承认梁州总管李武是个活阎王,还是不要让他看在眼中为好。 于是政令顺畅了起来,各郡县把坞堡都拆了,没拆的李武便派人去放火烧了,里面的人如果没被烧死,便都捉住交给官府售卖为奴。 真可谓是山高皇帝远,李武做下的事情说起来可有不少违制之处,但非常时节也没什么人来寻他的不自在,朝中的御史们连提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相比于就知道杀人立威的李武,李靖明显就有章法的多了。 益州南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南蛮所在,多山多水,满布瘴气虫豺,自然环境很是恶劣,诸葛在此七擒孟获,又烧了什么藤甲军,也才堪堪让南蛮记住他的名字,建了几座武侯祠。 当然了,那都是演义所言,做不得准。 现在李靖为益州总管,他做事没诸葛那么智慧,也没李武那么毛躁。 在沱水之战当中,俘获了不少南蛮,李靖从中寻到些首领来仔细问了问南蛮的情况,之后便令人去南蛮最大的几个寨子,让他们聚集财货,来赎回他们的首领,或者是家人。 这才是南蛮习惯的交流方式,其他的你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明白…… 第934章策略 李靖这时表现的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他多年来治政地方的经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毫无疑问,沱水之战让南蛮遭到了重创,尤其是被李孝恭拉拢的那些南蛮寨子,青壮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如果没有转机的话,他们很难在蜀南的山间存活下去。 如果说李靖派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首领们到锦官城来商讨一下他们的未来,或者是威胁他们如果不来就怎样怎样,又或者以俘虏进行要挟等等。 山蛮们一定会认为汉人又在使用诡计,想要骗他们出山捉住他们并砍下他们的脑袋,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即便他们的脑子不很好使,也足够他们记住汉人狡诈,不可轻信的形象。 山蛮向来排斥平地人,一是因为恐惧,二是因为经常受骗,三就是风俗迥异,完全合不来。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相信外面的人的说法,你越是想和他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他们越是觉着你想骗他们,于是便不会搭理于你。 而李靖只是稍稍换了个说法,让山蛮来锦官城赎人,山蛮就立即行动了起来,在三四月间,很多山蛮部落的人便来到了锦官城,想要将他们的亲人和战士赎买回去。 这是他们蛮族的传统,也是最为和平的方式来给战争做个了结,当然了,这也是出于大家人都少,不能死人太多的现实所决定的。 李靖自然看不上山蛮那点财货,他只是想跟这些蛮族见面聊一聊大家日后怎么相处而已,请人的方式用了些技巧,却不妨碍表现出他的诚意。 就像李破一直秉持的理念,法子总比问题多,只是一些人比较愚鲁,总用最笨的法子去解决问题,于是弄的场面很难看。 李靖的情商不高,可他的智商却在众人之上,所以在解决南蛮的问题上,他选择了一条捷径,会少流很多血的捷径。 当然了,在南蛮眼中,这只不过是汉人狡诈的另一例证而已。 李靖并没有在蛮族面前展现太多的威严,那其实没什么必要了,前些年李世民带兵在益州东北部击败了近十万南蛮大军,已经让南蛮意识到平地人的不好惹。 沱水之战,南蛮再次惨败一场,山蛮众人有如惊弓之鸟,根本不用宣之以威,他们便已不敢正视益州总管之威严了。 所谓蛮夷之辈,畏威而不知怀德就是这么个道理了,你给他们送去丰厚的礼物,他们反而觉着你软弱可欺,会得寸进尺的来向你讨要好处。 当你迎头敲他们两棒子的时候,他们马上就清醒了过来,但他们记性不好,过上几年就又忘了教训,所以必须时常让他们晓得你还很强大,并非他们可以招惹的对象。 ……………………………… 李靖趁此机会,按照蛮族的风俗,和一些蛮族结下了盟约,对于那些依旧不想跟平地人和平相处,将善意理解为侮辱的家伙,李靖也没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开了。 可在之后,他便告诉那些比较友好的部族,他们可以雇佣益州的军旅去袭击他们的世仇,只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够办到的。 分化,拉拢,让他们自己相互结仇,不停的流血,他再趁机付出些财货粮食等物去买来战败的蛮族,训练他们一段时日后,再放他们回去复仇。 不用几年,蛮族便会彻底虚弱下来,留守益州的守军在作战之中也将越来越熟悉南蛮的地形以及禁忌,到时候蜀南的天也就变了,南蛮即便躲在山中,也不再安全…… 这就是李靖应对南蛮之策,并列为十条奏上长安,李破赞叹不已,这样的策略后来人应该都是耳熟能详,没想到李靖就精于此道,不容易啊不容易,果然不愧是李靖李药师。 于是被李破许为平蛮十策而加以实施,并不求短期之功,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十年八年之后,才能渐显成效,能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南蛮之患,那就要看具体的执行情况了。 和南蛮有了接触,能够互相交往,初步实现了李靖的策略,李靖的目光便又转回到了益州的郡县上面。 他面对的情形和李武差不多,很多地方土著不服管束……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这些人顽固,而是他们过于闭塞了,就像当年上党众人那般,土皇帝做久了,便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几个月来,李靖很耐心的派人去与地方上的人们打交道,争取他们的支持,甚至允许他们派出族中子弟来益州为官。 之外他手中的兵力比李武要充裕的多,益州的战事没过去多久,也更有震慑效果,地方上的人们纷纷低头,于是益州总管府的门前渐渐热闹了起来。 想要行走于益州总管李靖门下的人越来越多,李靖宽厚仁爱的名声开始在蜀中的腹地流传,很多人慕名前来相投…… 大唐元贞二年五月间的益州,已经呈现出了些欣欣向荣之势,李靖动静得宜,胜李孝恭多矣。 倒霉了大半辈子,李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兢兢业业的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他情商不高的缺点也被皇帝老丈人的身份给掩盖了下去。 因为除了皇帝,怕也没谁再会去故意挑他的理,明里暗里的去打压于他,于是李靖在蜀中可谓是如鱼得水。 张伦和宇文镬就是如此,他们对李靖怎么治理益州并不感兴趣,对于怎么砍下南蛮的脑袋充为军功倒是颇为意动。 在李靖说出了自己的毒计并征求他们的意见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连连赞叹,李益州果然胸有韬略,腹有机谋,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而私下里他们却都在嘀咕,李药师算计太深,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靖和人打交道时还是很真诚的,甚至有些笨拙呢。 不管怎么说,益州在五六月间安定了下来,不管是李靖还是张伦,宇文镬,他们的目光都渐渐转向了夔州方向。 第934章落成(一) 大唐元贞二年五月中,长安书院落成。 长安书院将是一个拥有上百座建筑的大建筑群,如今也只是主体完工而已,因为名之为书院,所以他的主体建筑中有十余座藏书楼。 长安皇宫观文殿中数万册藏书将陆续迁移到这里,还有捐献的一些,加在一起大致将有三万余册藏书。 毫无疑问,从它落成开始,长安书院便会将天下第一书楼的名头收入囊中。 落成的时候场面很是热闹,门下,尚书,中书三省六部都来了人,只是让人遗憾的是,一直很重视这里的皇帝并未驾临,让很多来凑热闹的官员十分失望。 书院其实还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开张,按照门下省的规划,这里和国子监其实在配置上差不多。 有祭酒一人,监学数人,教授,博士数十位,再加上管理书籍,名册,内务等的官吏,应该要比国子监在规模上大上许多。 封德彝和户部侍郎高慎以及与其同来的侍郎窦诞走在一处,一边给他们稍稍讲解一下书院的构成。 他和高慎并无深交,但封氏与高氏同出于渤海,向来有所交往,如今高慎为高氏家主,封德彝自然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只是他现在有点心虚,前些日子他在皇帝面前唠叨了一句,也不算是说高慎的坏话,可却惹得皇帝很是不快,好像是坑了同乡一把,就是现在还看不到后果罢了。 经过一年多来的相处,他已经不会怀疑皇帝有太过年轻,见识不足,手段不够等缺点,一般来说皇帝不高兴了,那就一定会有人倒霉。 可新君登基未久,行事上还很克制,除了时常敲打一下旧人,让他们莫要懈怠之外,好像并没有对谁疾言厉色过。 难能可贵的一种品质,没有雷霆之威,却让包括他在内的很多臣子们都敬畏有加,你说这手段有多了得? 好像无声无息间,便让他产生了君威难测的感觉…… 所以说啊,新君不是没有脾气,而是还没什么事值得他发火而已……他晓得皇帝不喜欢的人有很多,比如说眼前的这位新任户部侍郎窦诞窦光大,以前就得罪过皇帝。 可最后还是用了起来,并且是户部侍郎这样的要害职位,他的儿子也入宫做皇子的伴读去了,若非他知道窦诞做过什么,又娶了谁家的女儿,他都怀疑两个人以前是朋友来的,从这件事上便可以看的出来,皇帝的度量不容置疑。 皇帝恼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封德彝其实是很感兴趣的。 李渊脾气不好,经常发火,主要还是被他那两个儿子给闹的,其实以前唐公是个很温和厚重的人。 李渊的脾气会随着你的身份而有所变化,出身名门的他就能忍耐宽容一些,出身卑贱的……不好说,看着顺眼些的就高官厚禄,不顺眼的也好言好语,可最后你的下场就不用提了。 跟随李渊数载,他对李渊的脾气已经非常了解,可惜,君臣未能走多远…… 新君嘛……看上去笑的越欢越瘆人,几乎凭借本能就知道这是不高兴了,还真是个怪癖,气极反笑? 想到这些,他抱歉的瞅了高慎一眼,心说老高啊,实在对不住,过些时日若是吃了亏,可别来埋怨我,只怪你做的太过差劲。 你说你一个渤海高氏子孙,家中显贵无数,竟然还要在意些区区财货,真是给你家祖宗丢脸。 “这长安书院占地如此广阔,建造又如此华美,真是堪比行宫啊……犹记得当年太平宫建成之际,文皇帝率众臣游于其间,当时俺还年少,跟在祖父身边有幸一览盛况……” 高慎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的做思慕状,引得封德彝,窦诞都是侧目而视,这是在炫耀吗?还是想拿文皇帝跟当今天子相比? 封德彝回想了一下,他也忘了太平宫是什么时候建的了,那会他也只是内史令杨素的幕僚,没那个资格跟朝中重臣们并列,所以就不知高慎说的是真是假。 窦诞就更不成了,他才三十许人,哪知道太平宫的往事,他只是听段纶说起过,高慎高侍郎自从掌了高氏大阀阀主之位后,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乡党在说话,他只听着便是,谅他们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太过放肆的言语。 而高慎只做不觉,继续道着,“那会文献皇后在,诸位皇子也在,对了,还有义成公主,当时她还未曾北嫁,与启民可汗的女儿阿史那牡丹在一处说话……” 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点什么,转头看着封德彝感慨道:“一晃多年过去,吾已老迈至此,不想还能见到当年故人……” 听着他说这些,封德彝算是明白了过来,还是与突厥互易的事情,也不知这厮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还是说他自己也想参与其中,才会这么卖力的为之奔走。 想想突厥那边能有什么这么吸引人呢?财货?还是与突厥贵人交好的机会?想起太极殿中皇帝随口说的那些话,封德彝觉着高慎越看越像一个蠢货。 他明白高慎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再去劝说一下皇帝,放开边市的限制,能让人任意出入边塞而已。 看了看旁边东张西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窦光大,封德彝心里又暗骂了一声愚蠢。 “贤弟还真是念旧……如今天下未定,其他事还是放一放吧,尤其是户部有那么多的大事待决,贤弟还是不要分心旁顾为好。” 这话警告的意味很重,显然封德彝觉着高慎离着倒霉不远了,想要拉他一把。 可人家高慎可不觉着你有多好心,“我高氏向来顾念旧时情谊,突厥来使竟是当年故人,颇多惊喜,交谈之下又念及两国之好,当此非常之时,正应……” 一直挂在封德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适时的打断高慎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高侍郎,这里乱纷纷的可不是商讨大事之所在,若有何卓见,不如到门下省来,我自当竭诚以待,如此可好?” 高慎几次说话,半道都被堵了回来,顿时不乐意了,只是还顾忌着封德彝实在不好惹,遂抱了抱拳,“封兄与我高氏同出一源,从来亲厚有加,有如兄弟,有些事上还望封兄能高抬贵手,相助一二。” 封德彝彻底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致,心说你不但跟突厥来使私下相会,还想派人北去跟突厥人结交……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之下,想要强行推动此事,是说你太过自信了呢,还是愚蠢到了无可救药? 即便高元也很狂妄,可相比你高慎却要高明许多。 窦诞在旁边听了会热闹,没怎么弄明白其中关节,只是这两人因为突厥来使的问题闹起了分歧,具体是什么事,两个人都没说。 窦诞仔细回想了一下,觉着应该是近来在户部正在商讨的互易之事……突厥已经在大利城设下了边市,至于交易什么,户部还在商议之中。 可皇帝已经说了,不准商队私下出塞交易,能出去的都将是官府派出的队伍,只这一条,其实就让互市之说更具象征意义了,没了多少实际的好处。 怎么?听高慎这意思很不满意?嗯,户部有人一直在说应该仿效大业年间故事,让商队自行北上,以示大唐与突厥交好之诚意,难道是高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窦诞不由皱起了眉头,觉着之后看来要离高慎远些了,高氏刚“烧死”了一位家主,继任者好像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高氏难道像独孤一样要败了吗? ………………………… 官员们匆匆的来了又走,除了代表各自衙署表明祝贺以及重视之意外,也初步的满足了他们对长安书院的好奇心。 大家多数都认为,长安书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长安郊外最著名的建筑群落,那些庙宇啊,贵族们的庄园啊,甚至是皇帝的行宫,猎苑,农庄等,都将被长安书院的光芒所掩盖。 只那些藏书楼就足以让文人骚客们趋之若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人任意出入此间,皇帝允准,门下省操办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容许等闲之人进出。 大家来这里露个脸,皇帝又不在,只门下侍郎封德彝来瞧了瞧,户部来了两位侍郎,已是了不得的给了脸面,因为户部要跟长安书院长时间的打交道嘛。 而其他各处基本上派来的都是书佐,显然之前就得了风声,皇帝不会亲临此间,只是下面的官员们不晓得而已。 看着场面很是热闹不假,其实没谁多留,一两个时辰过去到中午的时候书院这里便冷清了下来。 此时封德彝便带着二三仆从属吏慢悠悠的在长安书院中转悠了起来,这里可以说是他一手兴建,别看是皇帝授意,可在外人眼中,书院的成败还是要归于他封德彝身上。 以后这里会发生怎样的一些故事呢?封德彝浮想联翩…… 第935章落成(二) 没有旁人打扰,封德彝优哉游哉的漫步于空荡荡的长安书院之中。 别看只一个多月,这里已经建的有模有样,林木,池塘,假山,亭台,居所,讲厅,读室等等,几乎样样俱全。 工部尚书云定兴那个马屁精,在这里没少花了心思,催的匠作,少府等衙署的人们差点疯了,不敢抱怨,怕皇帝知道,于是就到各处传播云定兴的坏名声…… 想到这些,封德彝不由笑了起来……云定兴那厮能活到今日是真不容易,听说他在洛阳时还为王世充逼过宫,到了晋阳还想偷入晋阳行宫去见萧皇后。 啧啧,人家那日子过的真是精彩,可不比他封伦逊色多少呢。 周围的人看他笑的轻松愉快,也都放松了下来,时不时的递过来些好话,封德彝照单全收,也并不在意他们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又在不在点子上。 他只觉着此处风景尤佳,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将来等他家崽子大些了,许是可以送到这里来进学一段时日? 正怡然自得间,对面行来几个人,隔着老远,领先的人便抱拳施礼,“封公竟还未曾离去,俺不会打扰了公之游兴吧?” 封德彝也笑着回礼,“光大不也雅兴未尽?不若一道走走?” 窦诞领人过来,“能与封公同游,自然甚好。”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便凑在了一处,他们以前就认识,未有深交而已,即便是现在,封德彝对结交李渊的女婿也没什么兴趣。 他已年近六旬,禁不起折腾了,如今皇帝有明君之相,还算信任于他,也就不需要他在这个王,那个王之间左右腾挪了。 他现在挺羡慕郫国公何稠的,想着自己晚年要是能如何稠一般,里里外外随心所欲也就知足了。 安步当车间,封德彝问道:“侍郎还在此流连,所为何事?” 窦诞笑回,“前些时回京述职,得人荐举督建长安书院,曾来此观瞻一番……不过一月之间,书院便已落成,真可谓是神速,俺在外间待了几年,竟有些……” 窦诞歪头想了想,感慨的叹息一声,“颇觉与此间风物有些格格不入了。” 封德彝转头看了看他,心中有些好笑,“侍郎正在盛年,前程大好,却在老夫面前谈这些,不觉有些老气横秋吗?” 窦诞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封公说的是……不过封公未老而言老,也有些不对吧?” 窦氏子会说话,饶是封德彝城府深沉,也被他这马屁拍的极为舒坦,捋着胡须,脸上笑容大盛,亦有了谈兴。 “光大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吧?” 明知故问,可距离不知不觉间就拉近了许多,窦诞点头答道:“俺回京也有几个月了,还未去封公门下拜见,实在失礼。” 封德彝状似悠然,心里则在嘟囔,若搁在以前,老夫去拜见你还差不多。 “这老夫可担不起……有闲或可来饮上几杯,老夫定虚位以待。” 窦诞抱拳笑道:“承蒙封公不弃,改日定当赴约。” 封德彝呲牙笑笑,也不好说什么,他只客套一下,若人家当了真,他也不会拒绝,只是当初瞅着这位驸马颇为心高气傲,如今却变得如此知情达意,也只能暗叹一声,世事变幻,人事如潮了。 窦诞可不管这些,途穷之时脸皮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也不在乎多掉几回,门下省的两位侍郎都是身在帝侧,为你说上一句话,就顶旁人说上十句百句。 就像方才那高慎,才干也只平庸,可略微与人相谈数语,便得了好多提点,着实令人羡慕……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竟然略有投契之感,这并不说明他们性情相投,看着对方有多顺眼,只是他们都很懂得语言的艺术,能投其所好罢了。 按照后来的话说,他们的情商都很高,又不缺少话题,于是便能谈到一处。 不知不觉间,众人来到一条幽静的小路,林木遮掩之下,颇觉清凉,还有一处凉亭隐约立于小路尽头,又有溪水在旁边潺潺而过,好像专为待客所设。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举步前行,来至凉亭之上…… “户部与书院之来往已由我来专揽,看来以后能多来此间悠游,真乃幸事啊。” 封德彝倒也颇为赞同,“书院是何大府亲自规划,据说既取北地之堂皇,又得南人之清幽……这还只是初建,过上一年半载再来瞧瞧,应是另有一番天地。” 窦诞笑道:“封公还忘了到时定有文气加于其上,此地形胜,未可多得啊。” 见封德彝捋须而笑,窦诞话锋一转道:“听人说封公议建此间,只为观文殿藏书有所去处……今日观之,应不止于此吧?” 句句皆挠在旁人痒处,封德彝摇头失笑,“老夫可不敢居功……选纳贤才,长远之计也,能得几何还有待将来……老夫只望来日众人看见这所书院,能记得封伦此人便好。” 窦诞暗道了一声果然,诚如段纶所言,以封德彝之为人,哪里会上奏建什么书院? 心中略有鄙夷,嘴上却恭维道:“封公行此大善之举,日后定然得益者多,公之名望也当传于众人之口,如此事业,着实令人钦羡。” 封德彝哈哈一笑,“光大可别老是恭维于我,老朽之人年老体衰,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可就爬不起来了呢。” 窦诞也笑,“封公说笑了,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算得恭维?我只想问一问封公,我窦氏少年俊秀者不在少数,能否有幸入读于书院,有望日后为此间添上几许光彩?” 听了这话,封德彝是真的有点讶异了,窦氏乃关西大族,并不比其他门户差了,怎么会在书院刚一落成之际便想要送子弟来此读书? “光大莫要说笑,你窦氏家学渊博,人才辈出,入读国子也要斟酌一二,何论这间书院?” 封德彝露出了婉拒之意,他倒不怕窦氏送人过来,而是怕他们送过些歪瓜裂枣来充数,那场面会弄的非常之难看,大家都不好下台。 第936章政事 甘露殿中,李破用过了午饭,正在来回溜达着消食。 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陪侍在侧,给他念着梁州总管李武的请罪文书。 他在梁州大开杀戒,直到现在才传书京师,若是平常时节,最轻怕也是个回京述职的处置。 地方上的祸乱不是这么办的,你做的时候很痛快,但却会在当地留下很多怨恨,一个不慎就会激起连绵不绝的反抗。 所以地方守臣一般不会杀戮太过,弄的太过血腥会随时遭到御史们的弹劾,甚至于皇帝也会认为你的才能不足以治平地方。 可现在是“战时”,所谓乱世用重典,地方守臣为尽快敉平祸乱而行威权,杀些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现在李破听着李武在梁州任上的所作所为,就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李武犹犹豫豫的不够果断。 之前杀元仁卿,沈左道等人时倒还比较有技巧,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而杀人永远不是目的,让汉中平原尽快安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李武能做到这一点,再出格些李破也能容忍,这年月总有些人不知天时,不求大势,上赶着往人刀下钻,又何必拦着他们呢? 冷漠的想着这些,随口吩咐,“传诏予梁州总管李武,其行稍过,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朕不怪他……再将益州总管李靖的条陈附录一份传过去,让他看看人家是怎么治理地方的。 杀人立威实乃下策,恩威并施才是治平之道,梁州总管负有重责,别整日里张牙舞爪的,静下心来想想办法,一些地方土人便让他大动无名,把杀人放火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将来让我如何敢重用于他?” 颜师古头疼的皱起了眉毛,既有警告,又有鼓励,该怎么写才能让李总管不会误会呢?而且这事应该交给中书舍人岑文本?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听听中书那边的传言就知道,岑文本在学识之上实要胜他几分,以后有机会却要好好讨教一番。 相比李武这位妻兄,李破对老丈人李靖就非常满意,上马能领兵破敌,下马能治平地方,如此良才耽误了几十年,真是浪费啊…… 尤其是李靖上的平蛮十策,好像他亲自到益州给出过主意一样,太合心意了,过两年和突厥算账时拿来再用一用,一样有效。 ……………………………… 接下来则是兵部尚书屈突通的奏疏,与长安县尉房玄龄的合在一处,都说的是设立折冲府的事情。 试点时间不长,找出了一些问题,都不算大……到了此时可以在京兆多选些地方试行了,屈突通那里没多说什么。 房玄龄口气就有点大,他觉着既然有了折冲府,郡尉,县尉之类的官职尽可削之,这都是平日里在地方上领有兵权的官职。 他们和卫府的职能多有重叠,平日里有镇压地方叛乱,剿除匪患等职责,战时归于卫府统管,可召集府兵作战。 大业末年的时候,还有个通守官,其实就是把郡尉和卫府的职责合并到了一处,换句话说,兵权彻底下放到了地方,俨然就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措施。 后来通守官们纷纷自立,如刘武周,罗艺,王世充,甚至是李破自己都当过通守官,而兵权一旦在握,大家都没什么两样,各个鹰视狼顾,哪管朝廷死活? 如今设下折冲府,则变相的剥夺了郡尉的领兵之权,郡尉指挥不动府兵,那还有什么咒念? 李破想了想,其中利弊他想不太清楚,于是便道:“发到中书和尚书省让他们议一下,再有,长安县尉房玄龄建言有功,晋京兆府长史,发到尚书省,看有没有异议。” 颜师古不由歪了歪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房玄龄怎么就有功了,这是连蹦带跳的在升官啊。 长安县尉到京兆府长史,这可是隔着好远呢,当年诸王领雍州牧的时候,属理府事的就是雍州府长史,因为地近京畿,他和地方上的郡守属于平级。 颜师古吐着酸水将这些记下……之外也就没什么了,房玄龄在长安向有大名,才干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倒霉了一段日子,现在这是又要显达了啊。 当然了,房玄龄如何如何与颜师古并无多少关系,他现在正与人争着皇子师的位置,岑文本,宇文士及等人才是他的竞争对手。 按照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法,他是占有一定优势的,可论起家世来,他肯定不如宇文士及,论起资历和才能来,他又不如岑文本,只能说各有千秋,现在正轮流去内禁教导皇子,最终是谁胜出…… 好像皇帝的意思倒在其次,皇后才是其中关键,相比较前朝情形有点诡异,皇后的强势比较像当年的文献皇后。 只是外臣们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而已。 ……………………………… 下午时,李破回到了太极殿。 也没召什么人过来,只是闷头处置各处送来的奏章。 春耕结束了,伴随看新的税法的施行,在关西和蜀中地面上都闹出了不少的乱子,朝中也是议论纷纷。 贵族们不满意那是一定的了,这种抗争很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影响大局连李破心里都没底。 他在等着前方的捷报来压制这种越来越亢奋的反对浪潮,京中的门阀世族各个都是大地主,想向他们收税真的是与虎谋皮一般。 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为什么富贵的人家交那么点的税,就能让他们那么的痛苦和不情愿,实际上呢,贵族的贪婪和悭吝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关乎于贵族们保持自己优越地位的诸般努力。 当贵族们也开始交税的时候,他们的地位明显便会下降,这与传统理念明显不符,自然会有人极力反抗。 而这其实还并不是李破最终的目标,让贵族们交税算什么?他看到的是随着隋末战乱有了结束的征兆,人口的统计一直在实行当中。 数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拿出大业年间的数据比对一下,人口消失了近三分之一,这还是没怎么经受战乱的晋地,关西和蜀中,如果加上河南,山东,河北等地,那数字将是惨不忍睹。 大片的田地荒芜了下来,耕作的劳力也必将出现短缺,轻徭薄赋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采取的必要措施,来让民间恢复元气。 而人口骤降之下,一直施行的人丁税便将不再符合官府的利益,如何加大对富裕阶层的征收力度,以保持国库收入便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所以改人丁税为土地税也就成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能够施行下去,还能重创门阀世族体系。 随着李破地位的一步步提高,他的眼光以及思维都有了质的变化,当年也只是想从贵族手里抠出点花销来,如今呢,他的目光已经放了在贵族们的命门上。 当然了,这些还只是他的畅想而已,只是想从贵族们身上撸点羊毛就已经如此困难,你要是敢摧毁他们的根基……嗯,也不用有什么动作,只需放出点风声出去,不定长安城中就会变乱迭起。 趁他睡着的时候冲进来砍下他的脑袋也不是没可能,那无疑是向成型了近千年的制度发起挑战,此时看来几乎必败无疑,死路一条。 将来能不能施行,那都是没影的事呢,人生短短几十年,对于这种国朝大政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而已。 而现在根本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除了稍微敲下点贵族的边边角角之外,还得在提高生产效率上去着手。 人少了,田地耕种的也少了,税赋上做出革新以外,就需要从鼓励人们的创新精神,提高亩产上入手。 比如说大量的运用耕牛来替换人力,又比如说对农具进行改进,选择更为高产的作物等等。 想到这些,李破头大如斗,他娘的玉米,马铃薯都在哪里?整日里都是粟米饭,吃的老子都快吐血了。 如果给他个小家,各种特种养殖他都能搞起来,可如果是一个国家,那就简直了……养点猪都能被贵族们鄙薄到地里去…… 老丈人家的鸡仔真香啊,好多天没去了,也不知搬进大宅之后,丈母娘的手艺退没退步,上次就没吃到,金贵着呢,咱上门去送点鸡仔她不会拒绝? 思绪发散开来,李破不由流出了不少口水……也就没什么兴趣再翻那厚厚的奏疏了,于是起驾去武德殿活动下筋骨,然后琢磨着晚上该吃点什么好的。 不如出宫去转转,他开始盘算起了落脚点……今天长安书院落成,他没去凑那个热闹,也不知建的怎样,速度倒是一流,比之后来也不差什么。 前隋的遗产实在让人赞叹,后来人应该很难想象?冷兵器时代的建筑速度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 对了,他娘的前些时好像有人上书建什么皇陵,他可想的真长远,俺是该奖励他呢,还是把他先一步送进坟墓里,让他老实的躺着不要再多嘴多舌? 第937章行踪 “嫂嫂整日里待在宫中,不觉得闷吗?” 初为人妇的李春看着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只是脸蛋稍微圆润了些,看样子就知道出嫁后的日子过的很滋润。 李碧瞅着小姑,和往常一样稍有些嫉妒,她年岁渐长,即便身体素质极为出色,可总不会像李春这样活蹦乱跳了。 今日李春又跑回了宫里,跟宫人们厮混了半个白日,然后便到清宁宫来蹭饭,肯定不是想嫂嫂了,而是清宁宫的伙食在宫里是最好的。 而姑嫂凑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的倒也颇不寂寞。 “我不待在宫中还能去哪?到处走动还成什么体统?”李碧白了小姑一眼,和他兄长一样,专想戳人痛处,实在不讨人喜欢。 李春夹了口菜,继续戳戳戳,“说的也是,皇后出行可不比旁人,没什么大事还是待在宫中为好,不然得给人添多少麻烦?” 李碧就笑,“给人添麻烦总比自己麻烦要好……皇后得万民敬仰,供奉,人啊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些许不便尽可忍耐。 倒是你,身为扶风郡长公主,整日里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也就罢了,可不能太放肆啊……尤其是你的封地在扶风,那是李氏祖籍所在,你可关心过半点扶风的事情? 扶风来人可曾到你府上拜会过?尤其是扶风窦氏,鱼氏等大族,你可晓得他们的传承,在扶风又有怎样的威风?是不是该约束他们一下?” 一连串的问句弄的李春有点懵,目瞪口呆的望着嫂嫂,良久才叹息一声道:“看来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以前嫂嫂可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李碧顿时一窒,李氏家传的手艺,说不过便耍赖皮,就算听进去了,也不会让你占了上风。 李碧深呼吸了一下,夹了口菜,咬的咯吱吱直响。 那边李春乐呵呵紧着吃了几口,才又道:“嫂嫂可莫要难为我,扶风……大哥将扶风封了给我,只是挂个名声而已,我也不可能真去管这管那。 在晋阳时我也只不过为王师多说了两句公道话,便被大哥训斥了好久,窦氏可比王氏凶多了,人家光是公主就娶了好几位,我可不敢去招惹他们。” 李碧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案,心说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哪这么多怪话,谁让你去招惹他们了?你胆大包天的又有谁是你不敢招惹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看你整日里无所事事,东游西逛的没个正业,不如想着做点事情,难道等李原长大了,你个姑姑自持极高,帮不上侄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侄儿来庇护?” 这话说完李碧其实就有点后悔了,在她看来李春行事极不靠谱,她鼓动李春去寻些事做,不啻于自找麻烦,等到李春捅了篓子,给其善后的还是他们夫妻二人。 李碧心里叹息了一声,冤孽啊,上辈子也不知欠人多少人情,才摊上了她,养了老大才嫁出去,却还时不时的回来给人添堵。 李春深以为然的点着头,然后便冒出了一句,“那让大郎明日里开始跟我习剑?” 李碧埋头吃菜,不打算搭理这神经病了,嫁了人的李春果然比以前更为难缠,也不知徐驸马是不是被她给气跑了,这才结亲没两天,就去潼关阵前效力了。 李春越发愉快,她和李碧向来不对付,可相处的时间却比旁人都要长,一旦共处一室,那要是不斗上几句嘴,耍上几下心眼,她都会觉得不习惯。 此时一个贴身女官走了进来,来到皇后的身边,轻轻附耳嘀咕了几句,直到李碧摆了摆手,才又悄然退下。 那边李春竖起了耳朵,心里也在嘀咕,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背着我说?真是无礼至极,换个人非得找机会打断你的腿,也就是咱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 李碧瞅了瞅她那样子就笑了,“皇帝又出宫去了,想不想知道他去了哪?” 李春干脆的摇了摇头,“大哥去哪我可管不了,天下第一美人,前朝公主,他能去相会的人可多了,大哥讨人欢心的本事嫂嫂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说着说着便有了些酸气,还不忘了挑火,此时她那小模样和李破耍心眼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李碧笑笑,后宫中那么多的女人,外面有那么一两个也不算什么,她要真生气的话,那得被气死多少回? 当年她嫁给李破的时候算是下嫁,可也没不准夫君纳妾……如今当了皇后,那自然更要肚量如海。 有时借此发难,寻一下皇帝的麻烦,那是告诉对方不要做的太过分,同时也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真因此发火的时候那是一次也没有的。 而且他家夫君在女色上已经算是非常节制了,连青楼都没去过几次的成年男子,你在当世寻摸一下,除了去不起的,能有几个? 倒是李春,进了徐家的大门就明着告诉丈夫不得纳妾,才是真的离经叛道……当然了,对丈夫拳打脚踢也不是正常人的做法。 姑嫂两个吃着饭,再说话时便都有些心不在焉,显然都对皇帝出宫的去向很感兴趣。 吃过饭,李春也不打算走了,就在清宁宫中跟嫂嫂喝茶,看来已经打算今晚宿在宫中了。 女官又行了进来,在皇后的示意下,女官讷讷道:“至尊去了国丈府上,晚饭也是在那里用的。” 李碧早有预料,因为李破每次回来都对丈母娘的手艺赞不绝口,如果饭点上出去,第一站定然是那里无疑。 李春就有些失望的哼哼两声,大哥这也太……在宫里整日讨嫂嫂欢心也就罢了,去了外面还要去探望岳母,哪像个皇帝的样子嘛。 李碧暗戳戳扳回一局,见好就收,笑道:“行了,天色已晚,我也累了,你是出宫回去还是宿在宫里?” 李春转了转眼珠儿道:“多日不见嫂嫂,甚为想念,还是在这里多陪嫂嫂说说话。” 第938章襄阳 当皇帝带人去向前平阳公主府的消息传入李碧的耳朵,即使她已经有所预料,还是酸的厉害。 准备等皇帝趁着他没什么力气,好好切磋一下。 ……………………………… 五月中,天气越来越热,关西雨水丰沛,如果没闹出那么多的变乱的话,今年肯定算是个好年景。 在相持了数月之后,梁国江州总管丘和率军十余万众北上汝阴,梁国尚书左仆射,黄州总管周法明则率军近二十万进至襄阳。 窦建德则在沿河诸郡以及郑州陈以重兵。 一时间,整个河南已呈风雨欲来之势,还在苦苦支撑的河南郡县官吏左顾右盼间纷纷做出了决定。 大多数都是南面而拜,投了萧铣。 也不奇怪,能在河南熬到如今还未投顺他人者,不是对王世充还有什么怀念,而是沉得住气外加脑袋不太灵光。 投萧铣则是因为萧铣大军将至,先就传书各个郡县让他们莫要以卵击石,赶紧开城迎接讨逆之师,不然就要如何如何。 于是梁军刚刚摆出些架势,河南的郡县官吏便纷纷纳头便拜,消息传回江陵,在萧阆等人极力渲染之下,一副河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便被描绘了出来。 萧铣听了自然颇为欣慰,觉着人心在我,何愁大事不成?于是君臣欢欣鼓舞,自觉胜算大增。 周法明不在朝中,从前方传回来的奏疏时常被萧阆等人压下,差不多的意思就是报喜不报忧了。 那么周法明等人对前方战事的判断也就不会在朝中传开,周法明在四月间便信誓旦旦的说,唐军重兵集结于潼关,弘农一带,一直在等待战机,他们必然是在等待梁军进入河南。 其实这一直是周法明等人的看法,也是他们反对梁军北上的重要原因,如今还在喋喋不休的将这种意见传回朝中,无非是因为前方的斥候带回来了更加确切的消息,由此佐证了他们的判断而已。 周法明作为尚书左仆射,领大兵于阵前,他说的话分量不可谓不重,搁在哪里好像朝中君臣都要重视,他提的一些建议不讨论几个来回,都对不住人家的身份。 可在梁国朝中却并非如此,内史令萧阆力主北上,自己却无领兵之才能,却在朝中呼风唤雨,外行说话,内行办事,这就是如今梁国朝中形成的格局。 而作为皇帝的萧铣也不愿再听周法明的唠叨,若非没了张绣等人已死,不然临阵换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为危险的倾向则是,萧铣对功臣的猜忌以及后续的手段让人简直不寒而栗。 ……………………………… 襄阳,黄州总管府。 此时暂设于襄阳的黄州总管府,也就是前襄阳郡守府已经成为了大军中军所在,襄阳君所有官民,皆归黄州总管府辖制。 总管府后宅书房当中,周法明据案而坐,此时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信笺放了下来。 周法明不年轻了,头发花白,面容消瘦,身上带着浓重的军旅痕迹,身姿挺拔,目光锐利,精气神很足的样子。 周法明出身汝南周氏,世代将门,是河南门阀中的一员。 其实他们算是地道的北人家族,只是因为地近江淮,不知不觉间多了些文气加身而已。 而周氏子弟走的都是从军的路数,周法明的兄长非常有名,那边是前隋左武卫大将军周法尚,谯僖公周法尚。 周法尚初仕陈朝,后降北周,又参与了前隋灭陈之战,攻打过吐谷浑,抚平过岭南诸蛮,随大军征伐过高句丽。 和前隋很多将领都是一般都是战功赫赫,去到后来的话,也必定都是名扬天下的人物……不过当大家都站在一处的时候,就不那么显眼了。 更为巧合的是,当年周法尚也曾任黄州总管,在第三次征伐高句丽之战时,与来护儿率军到海边,因急病而亡,算是亡在了黄州总管任上。 周法明现在也为黄州总管,之前自觉很不吉利,到皇帝面前推脱了几次才勉强受下。 ……………………………… 来信的是周法明的好友兵部侍郎刘仁贺,其在信中提到了朝中种种,并劝周法明勿要再劝皇帝改弦更张。 朝中上下一些人觉着此战必胜,更多的人认为唐军驻于潼关乃是虚张声势,因为唐军至今未有动静……所以他们便觉着很可能兵不血刃便将洛阳,乃至于整个河南收入囊中。 更有人上奏讨论起了,占据河南之后该怎么与窦建德,李定安相处的问题。 朝中的气氛是如此的乐观,这与梁国与林士弘作战很顺利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自信来源于一连串的胜利。 梁国在建立过程中与各路义军的碰撞中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让梁国上下自信满满,加上如今外部环境向好,梁国众人更多了一种天命在我,共伐于秦的感觉。 刘仁贺说的很直白,也很彻底……就是告诉周法明今年河南战事乃大势所趋,周法明的那些建言除了会让自己处境尴尬之外,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即便是之前随着周法明一道主张入蜀的人,如今多数也都改弦更张,不再说起蜀中如何如何了,如果周法明继续逆势而动,刘仁贺觉着会非常危险,就差跟周法明说,看看张绣的下场兄弟。 周法明满腹心事的放下了来信,这些时日来信的可不光是刘仁贺,连皇帝萧铣都有私信予他,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此时侍从进来禀说,“周二将军,左骁卫将军马贵迁,以及程长史,吴参事请见。” 周二将军是他的次子周孝节,如今领着他的亲军,之外几人都乃他的心腹,周法明摆手让人进来说话。 程书平是总管府的长史,进来施礼后又奉上一封书信,“丘总管的传书,来人是江州总管府司马高士廉,我已让人安顿好了,可他说急等回书,明日里就要回去……” 信任江州总管丘和,这人周法明听说过,但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什么交谊了,这人在交州烟瘴之地驻守多年,声名不显。 倒是前些年大将军宁长真前去攻打的时候,被丘和率军击败……后来许是眼见隋亡,无以为继之下便降了梁国。 前些时传信过来,他已至任上,加紧在准备粮草,招募府兵,民夫等,最近的消息则是他已经率领东路大军前至汝阴。 周法明拆开信仔细观瞧,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丘和并没有催促他进兵,而是觉着他驻军襄阳或者南郡,能让唐军不敢轻动,丘和自己则率东路大军前至洛阳,只要东都在手,此战也就胜了八分。 也许是萧铣忘了,嗯,这个不太可能,应该是想制衡一下周法明,反正江州总管不归周法明节制。 所以丘和的语气颇为直率,还露出了些争功之意,两人没有见一次面,在信上说什么战略,那不是开玩笑呢吗? 周法明看完便将丘和的书信交给了众人传阅,周孝节只略微扫了扫就哼了一声,将信扔给了马贵迁。 “胡言乱语……倒是好气魄,竟想教我以谋略,阿爷不需理会于他……不如让大哥先守住洛阳,等咱们前去……” 周法明稍稍瞪了一眼儿子,“莫要胡说,丘总管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那边马贵迁已经看完,顺手交给程书平,“总管太厚道了……丘和初来,哪知多少敌情?也不问问总管的意思,便急匆匆的想要率兵去占洛阳,显是想要与我争功,总需给他些颜色瞧瞧,不然之后与敌作战时,他得寸进尺,可是要误了大事的。” 周孝节在旁点头应和,“马将军说的是啊,阿爷只要稍微好说话些,那厮不定就以为咱们可欺,之后定要指派咱们做这做那,您说之后咱们听还是不听?” 那边程书平也看完了,意见他之前两位也差不多,都觉着丘和所言太过,争权争功之意颇显,若是让其得逞,不利于大局。 那边的参知军事,兼书佐吴瑾则道:“总管要小心了,丘和有急进之意……两军相隔太远,无法商讨军事,易为敌人所趁。 今其急于进兵洛阳,怕是也是有鉴于此,不如先据洛阳坚城,再以我为盾,进可攻退可守,算计的可不止是兵权和功劳呢。” 有了这么一位队友,在座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可怕的是,丘和此举很可能会得到皇帝乃至于萧阆等人的赞赏,然后令周法明归其节制也不是不可能。 周法明敲了敲桌案,让七嘴八舌,喷吐着怒火的几个人安静下来,幽然道:“你们啊,私心太重……前面便是南郡,与弘农近在咫尺,我若听了你们的,驱兵大进,弘农唐军会坐视不理? 丘总管领兵直驱洛阳,我则在西边迟滞唐军动作正是应该……你我不是朝中那些蠢人,怎能不知唐军之厉害? 值此之时还与丘总管闹什么不合,都不要性命了吗?” 第939章大战(一) 周法明深明大义,安抚了部下们,并叫来江州司马高士廉商议一番。 高士廉出身渤海高氏,迁居洛阳多年,与长孙氏联姻,他是长孙无忌的舅舅,长孙无忌兄妹少年丧父,长孙氏的亲戚们对他们不好,高士廉便将妹妹一家接到了自己府中。 后来高士廉因受斛斯政牵连,外贬交州,因为路途遥远,去的地方又乃烟瘴之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便将家产都留给了母亲和妹妹,自己孤身上任去了。 如今算是杀了个回马枪,跟着交州总管丘和回到了江州,如果能带兵去到洛阳的话,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作为江州总管丘和的心腹之人,他代表丘和来到襄阳,其实就是想跟黄州总管周法明好好说一说的。 就怕周法明觉得他位卑言轻不想见他。 丘和那边的情形要比襄阳这里复杂的多,丘和算是地道的外来人,而且并不得朝中重臣们的信任。 丘和军中不但派有督军,而且还有两位大将军坐镇,可谓是掣肘极多。 丘和与心腹们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应该尽早起兵,直奔洛阳,到了那里,依有坚城,再好好整饬军伍,理顺上下,才有一战之力。 他们最怕的是半路遇敌,这种临时拼凑起来,上下各自为战的军伍根本无法与人野战,一旦遇敌恐有一触即溃之忧。 换句话说,他们需要周法明率大军先拖住敌人,然后才能稳住军心士气,在洛阳坚城的保护之下,跟敌人相持。 不管周法明答不答应,丘和所部都会如此行事,其中有很多无奈的成分,争功争权的考量也不是没有。 从交州到江州,丘和以及他的心腹们算是摆脱了阴湿的天气,密布的丛林,蚊虫的叮咬,以及各种各样的土著的袭扰。 一旦从几近于流放的状态下解脱出来,那他们就绝对不想再回去了,于是争取在此战中立下功劳,得到更多的权力也就成了他们最为重要的一个目标。 如果上有周法明节制,下有督军,将领们的掣肘,那还有何前途可言? 所以见到周法明之后,高士廉备述东路大军之详情,请周仆射体谅丘总管之处境等等,半真半假的说了好一通的好话。 周法明也好言相慰,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宽宏大量的让高士廉都有些羞惭了。 可等到送走了高士廉,周法明的第一道军令就是暂缓向洛阳输运粮草,并把押运粮草,并准备进入洛阳的长子调了回来。 周法明本来算计着在洛阳囤积好粮草,再引大兵向前,做好久居洛阳的准备,当然了,这也是他看准了唐军想与梁军决战于河南,在大军未曾北上之际,不会轻易来攻而设定的战略。 可丘和那边的情况让他改变了想法。 可丘和不受自己节制也就罢了,却还受到了朝中的诸多掣肘,看上去非常的危险,给他们准备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把家底多留一些在手中,说不定能有大用。 高士廉来周法明军中走了一趟,取得了周法明的“谅解”不假,可也让周法明对丘和所部彻底失去了信心。 而萧铣的诏书“适时”来到军中,正如吴瑾所言,是来催他进兵的,因为丘和所部更易受到朝中影响,周法明这个尚书左仆射反而落了下风。 萧铣令他尽快提兵北进到南阳郡,配合丘和北上洛阳,这不但显示出丘和积极配合梁国朝中方略得到了皇帝以及大臣们的赞许。 还显示出皇帝的耐心正在消失之中,周法明所提出的更为稳健的策略由此濒临破产。 这无疑是这一年河南战事的一个转折点。 大唐元贞二年五月末,梁军分为两路大举北进。 东路大军由江州总管丘和率领,急速向洛阳进兵,到了六月初,左御卫大将军武元进率军入驻虎牢。 丘和率大军主力入洛阳。 相比丘和所部,周法明所率大军慢的就像蜗牛一般,直到丘和率军进入洛阳,周法明才率军进至南阳,顿兵于此,再不动弹了。 至此河南西部战云密布,大战有了一触即发之势。 斥候在方圆数百里的地界上纵横来去,厮杀声渐渐响彻于山川旷野之间。 探报像流水般来到弘农的唐军中军所在,在得知丘和所部进入洛阳之后,尉迟恭终于下令潼关大军立即拔营到弘农,做好出兵的准备。 别看梁国三十余万大军浩浩北来,声势不小,可在唐军将领们眼中,少了两条腿的梁军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实际上,梁军只要进入河南战场,在战略之上就是唐军赢了,更何况梁军来的还早了些,给唐军留出足够充裕的作战时间,从六月到十月,足足五个月的时间,尉迟恭等人觉着萧铣简直太贴心,生怕大家厮杀的不够尽兴。 又是一次军议,尉迟恭只是让人简单的说了说当前的状况,又稍稍讨论了一下,便定下了战术。 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将领们无聊之下,除了整编军伍,训练将士,让各部之间更有默契之外,战术是制定了一套又一套。 将领们唇枪舌剑之下,闹出了不少麻烦,尉迟恭极力调和,熬到现在,他是一天也不想再将这么一群人聚在一处了。 唐军的这些将领们一个个的都是个性鲜明,有心眼多的,有胆气壮的,有家世好的,有朋友多的,而且各个争先,唯恐落于人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跟这些活祖宗待上些日子,估计也只想一巴掌拍死他们了事。 战术上根本不成问题,此次临战之前的军议无非就是确定个主攻方向而已,尉迟恭主掌大军的权位终于起到了作用。 不容商议的将周法明作为了主攻的目标,周法明在南边号称名将,从一直以来的表现看,倒也不负盛名,用兵极为谨慎,到了现在,也只驻兵于河南西南,谨守荆襄门户之外,唐军一旦出兵洛阳,他还能威胁弘农。 这样的一支大军,无疑是梁军主力,不如尽早破之,以绝后患…… 第940章初战 大军征战,杀气盈于四野。 大唐元贞二年六月初,近十三万唐军从弘农拔营而起,顺便开启了河南战事的序幕。 在之前,大将军们经过激烈的争吵,最终是右千牛备身府将军,云内县公刘敬升自请留守弘农,率一万兵驻军函谷。 在他的身后则是左御卫大将军,雁门郡公王智辩率五千兵驻守潼关。 这两人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军中将领,资历极深,才干稍差,志气也没其他人那么足,有些事上他们愿意退上一步。 众人争功之下,他们的举动无疑显得很是难得,大家都记得他们的好处,战后论功总归落不下他们。 ………………………… 大军即起,便无停滞。 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左武侯卫府将军徐世绩,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各领五千骑军先行离开弘农东去,直奔渑池。 他们属于偏师,截断洛阳梁军的粮草,从他们去到洛阳附近开始,洛阳方向的道路便要断绝下来。 换句话说,从六月初开始,便不能再让一辆运送粮草的马车进入到洛阳城中,冬天里兵部的方略便是要将梁军困死在洛阳。 如今有了很多的变化,但大略之上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江州总管丘和所率十余万梁军已入洛阳城中。 徐世绩和薛万彻要做到的就是将他们困在洛阳,这无疑是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因为不但要阻断从洛阳到南阳,以及到江州的道路,还得防备窦建德来援。 骑兵的大范围机动会让战场开阔的难以想象,而徐世绩和薛万彻所率的骑军所部是唐军的精华所在,为这种战术提供了前提条件。 前隋的将领们别看战功赫赫,但在骑兵的运用上却远不如如今唐军这么灵活,战斗力也大相径庭。 前隋并不缺少战马,可战术上一般都是以重骑兵为主,配合步军作战,直到隋末边塞的战略优势发生了极大的逆转,轻骑兵才成为了边塞战事的主角。 尤其是在李破率军镇守云内开始,他将轻骑兵的潜力几乎发挥到了极限,才在血腥的边塞战争当中脱颖而出。 直到如今唐军的骑兵战术变得更加成熟,军中骑卒的编练和前隋已经有了极大的区别,重骑兵渐渐退出舞台,单独成军的轻骑兵在战场之上纵横来去,几无敌手。 这无疑是中原军事力量的重大革新,除了极大的减轻了骑兵的后勤压力之外,还让战术多变了起来。 就像现在,当大队的骑兵像潮水一样蔓延至渑池的时候,只有两千人的渑池守军当即就懵了。 漫山遍野的骑兵纵马而来,声如雷动,卷起满天的尘土。 渑池守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初来的梁军,另外还有几百人是王世充残部,城中还有不足千人的河南百姓。 全都是故土难离的老弱,与河南许多地方一样,都处于奄奄一息的境地,在渑池周边开垦点薄田,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活,还要提防一些盗匪前来抢夺口粮。 梁军来时,给这里的人们暂时带来些希望,看着他们太过可怜,连守城兵卒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于是分发了些军粮给他们,顿时得了拥戴,让梁军上下生出了不少救世主的感觉。 可当大兵临城之时……即便被将领反复告诫骑兵不擅攻城,只要谨守城池,敌军就拿他们没办法,可瞧那喧天声势,守军士卒各个呆若木鸡,还未开战,士气就已经溃了。 梁军上下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马,这么多的骑兵,绕城而走的唐军骑卒不断的在呼喊着让他们赶紧开城投顺,不然就要怎样怎样,梁军士卒在城上握紧了武器,两股战战,几欲晕倒。 让他们更为后悔的是,那几百之前还感恩戴德,如对父母亲人的河南降卒几乎没怎么商量,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在唐军到来时奋力杀死了周围的梁军,顺势打开了城门。 渑池一鼓而下,唐军未做停留,只留下了一百人等待后续步军的到来便呼啸而去,对于身经百战的他们来说,这只是小试牛刀,破城之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渑池与洛阳已然近在咫尺,离开渑池后的唐军按照之前的计划顺势分兵,由徐世绩率军前出洛阳,薛万彻领兵南下宜阳。 守宜阳的梁军依旧是立足未稳的状态,稍一攻打便已溃败,一日之间,连下两城,洛阳西部已无任何屏障。 给唐军上下的感觉就是梁军不堪一击,好像他们人虽然进了河南,魂魄却还留在了江州,丝毫没有做好跟强敌殊死作战的准备。 南兵之柔弱让唐军同样吃了一惊,一直在跟突厥,李渊作战的他们,与梁军初一接触,便被震惊了一下。 印象中人多势众,粮草充足,称雄于江表的梁国大军,应该是他们的劲敌,可接战之后感觉梁军并不比北方的乱匪难对付上多少,甚至在凶悍程度上犹有不如。 当然了,唐军不会因为敌人的软弱而改变作战规划。 薛万彻马不停蹄经伊阕,进入襄城郡,攻承休。 到了承休,作为襄城郡郡城,又是粮草转运之所在,梁军的表现终于正常了起来,他们闭门不出,打算死守城池。 事实上则是,唐军的表现把他们吓坏了,他们只是听说李定安以骑兵起家,唐军的骑军很是厉害,最好不要跟他们野战云云。 可没有亲眼见到,只凭南边那点零散的骑兵做出想象,那怎么成? 给梁军的感觉就是上一刻还岁月静好,只需管好大军后勤即可,得到的消息也是不用担心,唐军还在弘农没有动静,两路大军皆在高歌猛进,局面一片大好。 而下一刻敌军就已经成群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若不是河南饿的红了眼睛的盗匪给他们找了不少的麻烦,让他们有了警觉,没有必要不会放人入城,估计唐军一到就能冲进城门来了。 大唐元贞二年六月初八,薛万彻围承休,离着丘和率军进入洛阳只隔了四天,洛阳梁军的后路已然岌岌可危。 《北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北雄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941章洛阳 洛阳,梁军中军。 这里曾经是洛阳七贵之一,内史令元文都旧邸,元文都被王世充所杀后就一直空着,如今却成了梁军的中军,也就是江州总管丘和驻足之所在。 巧合的是两人都受封为鲁国公。 ……………………………… 北方已经进入盛夏时节,太阳火辣辣毫无遮掩的挂在天上,让洛阳城中的人们感受着它那无与伦比的热情。 江州总管,领左骁卫大将军,加银青光禄大夫,鲁国公丘和衣衫单薄的坐在一张石椅之上,他的背后是一颗老树,张牙舞爪的将枝叶伸向天空,在地面上撒下片片阴凉。 丘和已年近七旬,须发皆白,可身体依旧很好,声如洪钟,能吃能睡,典型的长寿之相。 他是鲜卑人,祖籍便在洛阳。 洛阳丘氏不是什么大的门户,只是丘和身体很棒,子孙众多,光儿子就生了十五个,加上女儿,足有儿女四五十人。 若天下人都像他这样,战争再打上些年好像也没什么…… 从阴湿的交州,再到烟雨迷蒙的江州,然后北上回到故乡洛阳,节奏转换的有点快,让这位洛阳土著很不适应。 就算在室外阴凉之处,那汗也是不要命的往外冒,让丘总管不停的擦汗,衣服也湿哒哒的粘在身上,感觉非常难受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的威严。 他周围做着的三个幕僚也很不适应,只是他们足够年轻,还能忍耐,不像丘总管那么狼狈而已。 只有江州司马参军高士廉表现最好,心静自然凉嘛,嗯,也不对,是他心里很凉才对,因为他从襄阳哪怕晚走只一天,他可能就要成为唐军的俘虏了。 唐军的进军速度太快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梁军派出去的斥候如同虚设,洛阳这里几乎刚得到唐军出弘农的消息,唐军骑卒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了洛阳周边。 渑池,宜阳等地根本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估计即便没有陷落也差之不远矣。 ………………………… 丘和不停的用布巾擦着汗,看上去很是失态,也有些滑稽,可他那拧起的眉头,阴沉的脸色都表明他的心情很糟糕。 他的长史卢百岁正在跟他说着洛阳现今的情况,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 “洛阳现有一万四千余户,丁口不足三万,大多都是女人和孩子,青壮都被征入军中,多数都战死了,老弱也都在前两年饿死了,我派人去问了问,应该是女人和孩子无法长途跋涉跟随王世恽去关西,所以便都留了下来。 她们很多都聚于红玉坊周遭……大军入城未久,可很多人已经去过那里……看来是不用赈济了……” 几个人神色各异,但他们对洛阳的惨状是有所预料的,只是剩下些女人操持贱业活了下来……实在让人五味杂陈。 显然他们初入河南,对河南的残酷景象认识还不够深刻。 尤其是江州总管丘和,以及江州司马高士廉,他们都出身洛阳人家,如今重回故地,那感受几乎如锥刺骨。 高士廉想起不见踪影的亲族们,即便是早有预料,此时也感觉心烦意乱,狠狠的道了一声,“王世充,李密之辈真是罪该万死。” 其实他真正认为该死的是杨广……而这些人都已经死了,骂上两句他们也听不见…… 丘和则想起了当年洛阳之繁盛,一大家子人给他过生辰时的热闹,以及被派往交趾时那一群群送行的亲朋故友。 人老了总爱回忆,于是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旧时容颜,饶是丘和心事极重,此时也是叹息一声。 “昔日繁华,尽去矣……” 可这并非缅怀的好时机,也只稍稍感慨,身为大军统帅的冷漠便占据了上风,算计了一下,丘和心中竟还有了些轻松。 洛阳丁口不多,那么洛阳的粮草就能支持更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他随口便问,“以如今之粮草能让大军支撑多少时日?算出来没有?” 另一位幕僚并不迟疑,张嘴便来,“仓曹报说现有粮草皆以入库,节省些的话,能供大军四月糜耗,时日再多的话,怕是军心有变。” 听到这个,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四个月之后……洛阳已经入冬,粮草断绝之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众人心头都变得沉甸甸的。 会不会断粮?还不很清楚……。 唐军来的快如闪电,首先断绝的便会是大军粮道,只希望……唐军的骑军不会太多,无法对大队的运粮队伍形成威胁。 此时高士廉问道:“最后从承休过来的粮队几时到的?” 幕僚干巴巴的答道:“一天以前,今天本该有粮队到来,但没等到他们,应该是退回承休了?” 其实没来的不光是粮队,还有关于唐军的各种探报,可以想见的,大军各部的斥候损失会非常严重,这源于他们对唐军战力的严重低估,显然此时他们还没有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还只是觉得唐军来的太快,打乱了他们有条不紊的作战计划而已。 丘和又擦了把汗,侍从再次送上沾了清水的布巾,“传令各部谨守城池,无我军令不得放一人出入。 还有,士廉你派心腹出城向南,探一探襄城郡的情形,大军的粮道不能断下来,若来敌不多的话,看来大军要首先保证粮道畅通才成了。” 高士廉闷声应了,和丘和一样觉着有些窝囊,敌踪放现,十余万大军就有了困守孤城的感觉,对士气上的打击无可估量。 丘和和他想的差不多,进入洛阳之后,还想着仔细编练诸军,如今看来动作要加快一些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丘和的亲兵统领匆匆走了过来,稍一施礼便走近丘和,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 丘和点着头,汗出的好像更多了些,良久才沉声道:“把人带过来,这里没什么外人。” 须臾之后,一个浑身是土的军卒被带了进来,身着皮甲,皮甲上除了尘土之外还染着些血渍,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汗水混着土在他脸上弄出一道道的痕迹。 这显然是一个经历了厮杀和逃亡的斥候。 他隔着老远便行下军礼,丘和招了招手让他近前说话,他才战战兢兢的行了过来。 “说,都探到了些什么。” “禀报将军,奉秦将军将令,刘营正领着咱们二十人往渑池方向哨探,于渑池十余里处遇敌,小人等拼命厮杀,还是没能逃回来,人太多了,都骑着马,缀着咱们只数里,便追上来了……” 可能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情景,他恐惧的连连咽了几口唾沫,身子也有些发抖,声音也抖动了起来。 “刘营正他们都战死了,小人和其他几个也被人拉下了马……在原地等了足有一天,有人拿着一封信给小人,便放了小人……” 说完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由侍从呈给了丘和。 高士廉几个人都是面沉似水,被人放回来的斥候带回来能是什么好消息了?无非是劝大家投顺而已。 丘和低头看了看,顺手拆开,只看了开头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这是他的八子丘行恭的亲笔书信,前半段都是在说家中的事情,让这封书信看上去更像一封家书。 丘行恭随侯君集守韩城,降唐之后如今在那边任职右骁卫府司马,他的大哥丘师则任左监门卫将军,随大将军庞玉去凉州了。 他的弟弟丘行掩则在少府任职,除了他们三个,其余兄弟都有官职在身,可谓是除了老父亲,其他人都还好的样子,让父亲不用担心家中之事。 然后……就是劝降了…… 洛阳丘氏在李渊当政之前就都搬去了长安,是洛阳门阀逃散的明证。 可这真是让人太尴尬了,丘和抓着皱巴巴的信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怒是怒不起来,心底反而颇为欣慰。 战乱阻隔,家书断绝已久,一大家子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让人揪心。 尤其是亲眼看到如今洛阳的惨状之后…… 家人尚且安好的消息对他本人而言毫无疑问是天大好消息,但作为江州总管,大军之主,却不能流露出半点的喜悦。 稍稍览阅过后,便愤然作色,狠狠的将手中信笺撕了个粉碎,“贼子,安敢如此?” “勃然大怒”的他指着那斥候便厉声道:“临阵投敌,还敢回来乱我军心,拿下,斩。” 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斥候稀里糊涂的便掉了脑袋,其他几人见总管如此大怒,纷纷相劝,也都知机的不再问那信是谁写的,又都写了什么。 许久,丘和才从“暴怒”状态平静下来,环视众人道:“嘿,竟然以俺家人为挟……手段何其卑污,又如何能让豪杰俯首?” 众人一听便已明了,又都开始称赞总管不为亲族安危所动,果然高义云云……只高士廉暗地里叹息一声,总管的家人原来去了关西,可俺的家人又在何方? 过些日子是不是也会有书信送到俺手边来呢?那可就太好了,到时俺也撕碎了让人抓不住把柄…… 第942章进军 不管怎么说,洛阳梁军还算安稳。 他们的粮食够吃四个多月的,而且他们不认粮道会彻底断绝下来,实在不成的话便多派些人出去,再说了,窦建德所部就在东郡等处驻扎,唐军还能整个将粮道切断不成? 虽然受到了唐军突进式的打击,梁军的乐观情绪依旧在延续当中,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乐观了而已。 唐军并没有如他们最好的谋划那样在弘农蛰伏不动,而且表现的有些过于激烈了,可想靠着些骑军就想将十余万大军困死在洛阳。 不论是丘和还是他手下的将领们,都不认为唐军有那样的能力。 事实上好像也是如此,很快就有承休方向的消息来到了洛阳,唐军大队骑兵围承休,两日后离去,道路上屡有敌踪,显示出唐军还在洛阳南面活动,可却无法确定他们在哪儿。 唐军有多少骑兵,也不很清楚,足有数千骑吧。 丘和听了暗自松了口气,数千骑好像还不算多,应该是唐军的前锋所部?那么接下来就是守城了吧? 洛阳城高池深,天下绝无仅有,连长安都要逊色几分,隋末如此乱法,可洛阳城却没有在大军强攻之下陷落过一次,就是明证。 十余万梁军驻守的洛阳,唐军要有多少兵马才能攻打下来?想象了一下两军争城以战的景象,丘和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甚至有时间关心一下身处虎牢的左御卫大将军武元进了,这厮桀骜的很,于是被他派了虎牢,在唐军踪迹在洛阳附近出现之后,那边的消息也已经断了几天了。 然而丘和不知道的是,他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完全的错误的。 徐世绩和薛万彻一南一北,将兵力一千人为单位完全分散开来,给梁军造成极大的错觉,唐军兵力并不多,以袭扰为主,并非无法击败,更像是唐军主力的先头部队,在对梁军各部做出探查和试探。 这让一些梁军将领非常的愤怒,纷纷请战想要剿灭唐军先锋,以挫唐军声势,甚至于有些将领判断唐军还没出弘农,只是把骑军派了出来,未必想与梁军决战。 ……………………………… 丘和心里有了谱,可远在南阳的周法明就只能叫苦了。 唐军不发作便罢,一旦起兵而出,便如山崩海啸,一发而不可收拾,和之前梁军的拖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军一动,骑兵先行好像已经成为了唐军的传统,薛万彻和徐世绩率军往东而去,他们脱离了大军主力,于是也就有了便宜行事之权。 这也正是徐世绩想要的,他已经娶了长公主,成为了驸马都尉,不好再强行与众人争功,而且他资历比不上尉迟恭等人,争也争不过他们。 自请作为偏师带兵东去,就成为了他的首选,至于薛万彻,当偏师已经当惯了的人,更不在乎单独行事。 当他们两人一走,步群便率李年,杨道生等人拔营而起,依次向东经渑池,跟在薛万彻身后进入襄城郡。 近两万骑军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向了南方,很快就将弘农甩在了身后,经熊耳山东北,去到洛阳西南。 而在他们身后,十万步军也随即踏上了征程。 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养精蓄锐很久的步军士气高昂,求战之心并不比骑军少了半分,因为冬天里融入了一些唐军降卒,战斗力可能要下降了一些。 可论起精锐来,依旧是当世难逢敌手,就是有那么一点尴尬……相比跑的比兔子还快的骑军,他们望尘兴叹,两条腿真的是跟不上啊。 当年李破在云内时还想着让步军骑上战马,解决他们的机动性问题,可当大军越来越众的时候,这点念想也就没了。 战马倒是不成问题,可步军太多了,如果人人配马的话,光后勤问题就无法解决,成群的战马需要草料喂养,步军根本无法负担的起来。 所以步军还是步军,靠着脚板丈量天下,跟在骑兵身后,就像是跟在子弹后面的铁锤一样,慢是一回事,功劳也总比骑军慢上一步,这无疑让步军将领们非常委屈。 凭什么俺们就得跟在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身后吃土?还得帮你们打扫战场…… 当然了,唐军步军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攻城战他们的当仁不让的主角,尤其是去年过河的时候,步军少见的先拔头筹,让站在河边干瞪眼的骑军将领们狠是不服气。 今年的战事肯定要以步军为主,因为南边有很多的城池,尤其是南阳驻有梁军主力,应该有二三十万人。 驻军于南阳不动,似在观望…… 可如果唐军大举进兵洛阳,那么周法明便可威胁唐军侧后,更因为南阳多山,会对骑军有很大的限制,所以周法明如此用兵显为明智之举。 而驻军南阳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边是可以威胁武关,虽然那里有唐军驻守,可兵力并不多。 只需夺取武关,那么便可威胁秦川腹地,如果孤注一掷的话,顺着盘山小道直入关西京兆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 而他们只要没昏了头,就不会跟大队的骑军进行野战,那么也就有了步军的用武之地。 数十万人的大战,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了,前年王世充西征倒是声势不小,可比起当年动辄数十万人的大战,王世充那会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 因为骑军走的太快,步军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以前总领着骑兵转悠的尉迟恭,在不断咒骂步群不懂配合之外,却也只能无奈的领着步军缓行在后。 他和领兵的将军们都不是战场新丁,知道步军行进太快的话,不但追不上前面的骑军,而且很容易造成大军过于松散,让士卒陷入疲惫等糟糕的境地。 想象一下骑军撒欢的跑在前面,步军在后面猛追之下受到敌人狙击的场面,那可就太美妙了。 当然了,那种可能性不大,唐军中无论骑军还是步军的斥候都不是吃素的,受到突袭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尉迟恭率军一路畅通无阻,第二天便已率军越过渑池,而到第三天,前面步群已经传回消息,他们顿兵于承休。 第943章吃惊 大唐元贞二年六月十二,唐军围承休。 承休位于伏牛山东麓,北边距洛阳百余里,若不借道虎牢的话,这里便是两淮向洛阳方向的必经之路了。 重要吗?当然很重要,以地理位置而言,也算是洛阳之门户了。 可洛阳自古就被称之为四战之地,那是一点也不夸张,它坐落于中原腹心之地,除了东边有虎牢为凭之外,北边黄河之险要只能说是一般。 而不论从西边的三秦之地,还是南边的两淮,都几乎无险可守。 承休也就不尴不尬的承接了江淮联通洛阳的,当年杨广疯了一样修建通渠大道,通济渠和永济渠由此开工建成。 于是从两淮至洛阳的漕运便不用经过路上,而由水运便可到达,确实让南北交通便利了起来,于是洛阳越发繁盛。 那承休的地位也愈发尴尬,但如今江都被杜伏威所据,丘和的东路大军只能从陆路北上,承休也就成了从江州到洛阳的最后一站。 承休夹在嵩山,伏牛山之间,地势较高,多丘陵水系,从来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现在襄城郡就像是一条细细的脖子,卡在了南北之间。 不论是从南阳,还是从江州都要经过此地,唐军到此拽住它狠狠掐住,也就切断了洛阳梁军的归路。 可同样的,唐军也会受到来自南阳以及洛阳梁军,甚至是夏军的威胁。 当年王世充和李密纠缠的时候就没这么复杂,谁得洛阳谁赢,别管你外面占多大的地盘,只要洛阳不下,你在河南就站不稳脚跟,就更不用谈什么正统性了。 到了如今,一切都变了,无论是唐军还是梁军,夏军,都不再以洛阳为最终战争目的,尤其是唐军,在河南重创梁军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实际上唐军制定的方略此时也只实现了一小半,梁军将脑袋探进了河南,身子却还留在外面。 所以对于唐军而言,并非没有任何的风险。 战争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没有看到结果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对手们虽然智商有高有低,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会随时发生。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也许下一刻就会被人掀翻在地,有的人则是背水一战,依旧能死中求活。 ………………………… 承休守军并不算少,足有七八千人,可并不是梁军的常备军,而是府兵成军,依旧保持着前隋的编制。 他们负责往洛阳押运粮草,有近半的人都是被唐军的骑兵限制在了承休,本来还打算等人聚的再多些,或者等到洛阳大军来援的时候,再把滞留的粮草运往洛阳。 可粮队接连失踪,让他们意识到情况渐转不妙,那么多的骑兵在平地上又要多少人来抗衡? 等到唐军大军围承休,梁军除守城之外再无他想。 梁军士气还可以,就算畏于唐军声势,不敢出城来跟唐军较量,却也没有半点不战而降的念头。 唐军到了有点晚,所以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承休城外立下了简单的营寨,并按照交战惯例让人出去喊话,让梁军赶紧投降。 梁军胆气颇壮,并未做理会,他们还想将唐军大军包围承休的消息传到洛阳去,可惜承休和洛阳之间已经布下了层层障碍,再想过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 晚间,唐军中军。 步群在中军大帐之中来回的踱着步子,心情很是不好。 尉迟恭接着昏黄的灯火瞧着他,有些好笑,不时有军将进来请令,都被尉迟三言两语打发了。 “山地比想的还要多,南阳那边据说平坦些,可三面环山,大队的骑兵进去也无用武之地,周法明虽无胆量,可眼光还不错,选了个好地方啊……” 其实进了襄城郡骑军就停了下来,斥候们传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山川地势比之前想象的要严峻的多。 西边的熊耳山,伏牛山横在那里,连绵不绝,主体山势在变缓不假,可蔓延出了密布的丘陵地带,骑兵再是彪悍,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发挥出威力。 尉迟恭也未嘲笑于他,“我早就跟你们说了,等一些时候再动兵,那时周法明怎么可能躲在南阳不动?即便他沉得住气,不去与丘和争功,可萧铣也必然要催他率军前往洛阳。 可你们就是不听……如今咱们劳师袭远,粮道也拉的老长,你说何苦来着?” 步群翻了翻眼皮,回道:“这可不是一军主帅说的话,动兵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到了这会却来埋怨,要不要将他们都叫来评评理?” 两个人习惯性的斗了两句嘴,却都克制着脾气没有闹意气,实际上他们两个都明白,大军已经到了不能不动的时节。 将军们快要按捺不住了,他们的部下,甚至是军卒们都已急不可耐,四月的时候他们就想逼着尉迟恭出兵,那会被勉强压制了下去。 如今六月了,梁军也进入到了河南,如果再不出兵,雪片般的奏疏将从潼关,弘农送到长安,即便皇帝理解并赞同他们的策略,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因为那差不多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大军的控制。 所以他们现在互相埋怨毫无意义,甚至都不敢让人听到,那会让他们成为军中的笑柄。 尉迟恭这时哼了一声,“倒不是埋怨……你也看到了,周法明未出南阳,便如个龟儿缩在壳中,咱们就得过去一点点把它给敲碎了,要费上不少工夫。 骑军在那里不好施展,以我看呀,你就不要去了,留在这边把丘和困住,功劳照样不小……” 步群没理这黑厮,心里委屈的想着他在弘农待了有两年了,那会儿至尊还说呢,让他耐心些,等到收复河南的时候有他们立功的机会。 现在呢,主攻好像和他没关系了,却让这黑厮占了先,你说找哪说理去? 想到这里,更加伤心……于是理也不理尉迟恭,径自出账带着扈从们走了。 尉迟恭瞅着他的背影得意的笑了几声,他和步群斗了这许多年,对其人的性情太了解了,瞧他那丧气样子就晓得,那厮没了较劲的底气。 第二天一早,大军用过早饭,在悠长而又苍凉的号角声中,开始在承休城下列阵。 承休城墙不高,不用太高级的攻城器具,即便是骑兵其实都可以试试攻打一下,步军就更不用做太多的准备。 只造了些登城梯,弄了几个撞角便可以了,倒是承休在汝水边上,填埋护城河要费些工夫。 依旧是先劝降,无果之后在军官的号令声中,军卒们背着土袋,顶着木排前行,到了一定的距离,城上的射下了箭矢,很多都落在木排之上,偶尔才会有人中箭倒地。 这可以说是唐军和梁军第一次真正的交锋,像渑池,宜阳都不作数。 一个上午的时间,唐军以伤亡三十余人为代价便填平了承休的护城河,开始进入到了真正的攻城阶段。 尉迟恭,步群,以及陈圆,尉迟偕,张士贵,赵世勋等人的将旗都在前移,这不是为了鼓舞士气,他们都想要观察一下梁军的表现。 让他们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的是,两面攻城,唐军按照既定的攻城节奏先试探了一下,可差点让人惊掉下巴,第一波攻势,唐军便已登城而上。 眼瞅着唐军士卒避过了箭雨,眼瞅着他们去到城下,眼瞅着他们竖起云梯,眼瞅着他们爬上了城头,眼瞅着他们像赶羊一样将梁军杀散,眼瞅着……城门开了…… 即便知道守城的并非梁军精锐,可还是让唐军将领们感觉很玄幻,七八千人驻守的承休连第一波攻势都没守住便已失陷。 几乎所有的唐军将领都只一个念头,这他娘的也叫攻城? 可以说,并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两军都对敌军有所误读,梁军过于乐观,把自己想的太过强大,又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而唐军正好相反,他们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把萧铣当做了李渊来对待,于是便严重高估了梁军的战斗力。 关西军伍向称敢战,强悍的他们确实也不负盛名,可拿梁军来和关西军伍相比,就没什么可比性了。 南军擅水战,精锐部队守城也还可以,野战则多数不是北人的对手。 像唐军这样从乱世当中一路杀出来,军中尽都是精锐的大军,攻打承休呈现出来的景象其实并不出奇。 有人打开南侧的城门想要跳进汝水逃走,却被骑兵驱赶了回来。 唐军缓缓入城,俘七千余人,唐军和梁军总共只战死了一百多个,听了部下的禀报,尉迟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如果梁军都是这个样子……那从南阳到襄阳,再杀去金陵好像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当然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一群运粮兵和正规军旅没法相比,轻敌的话可是要吃大亏的…… (查了些地形资料,前一章改了) 第944章遇阻 唐军在承休整兵一日,将领们凑到一处又商议了一下。 步群领李年率万骑留下,与徐世绩,薛万彻一道围困洛阳,又留两千兵守承休。 由张士贵领五千骑兵随大军主力继续南下,第二天大军起行,顺汝水而下,破郏城,过汝水,摧枯拉朽般陷龙兴,鲁山,直趋鲁阳关。 这时唐军已经算是彻底切断了洛阳梁军的后路,而洛阳的梁军甚至还不晓得唐军主力已经去到了他们的南边,正在打算与唐军在洛阳决战呢。 在河南北部战场之上,唐军已经增兵至两万骑,恐怖的骑兵洪流所到之处,不但完全断绝了洛阳梁军的耳目,而且持续的向河南东部蔓延。 ………………………… 此时蜀中也已烽烟再起,为配合河南战事。 益州总管李靖留李大亮等守益州,与张伦,宇文镬率四万兵开启了夺取夔州的战事,将张镇州,柴绍所部牢牢牵制在蜀东地区。 这一年的六月间,唐军攻势如潮,却才方兴未艾。 ………………………… 外间烽火连天,关西却已慢慢进入了稳定期。 长安城的夏天渐显繁华,可还处于外松内紧的状态,大军征战,战报雪片般的飞回到长安。 不曾间断的战报让长安朝堂上的人们都紧张了起来。 李破不再离开宫城出去“散心”,从开战以后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宫内,和臣下们一样心不在焉的处置着政事,耳朵竖的老高,时刻的洞察着前方的战局。 尉迟恭等人在河南战事初期的举动,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大军东出的时间把握的不对,从弘农出发去攻南阳守军的战略,笨拙的就像喝多了的醉汉。 预先设定好的战场不要,却跑到别人的家门口拼命,换了他是周法明,一定在鲁阳关死死拖住他们,然后把大军主力撤往襄阳,将战事尽量拖到冬季,到时候唐军进退不能,粮草供给一旦出了问题,十几万唐军都得被这些蠢货葬送在南边的山水之间。 尉迟恭和步群两个的才能不足之处彻底暴露了出来,一直以来,他们都为众将之首,这么多年下来却还无法压制住军中将领们的声音,使众人膺服,这是其一。 其二,无法贯彻既定的战略,让战局显现出了胶着之势,完全是在依靠着唐军精锐敢战的优势在作战。 其三,他们甚至抛弃掉了唐军骑兵的优势,只用步军去跟人攻守……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在战术上,都被周法明所牵制。 太丢脸了,这一年的六月间,李破的心情阴郁的就像长安布满了阴云的天空。 同时他也在自省当中,把大军集中在潼关,弘农一线如今看来完全是个败笔,那么多的骄兵悍将在一处,浪费不说,也增加了尉迟恭和步群领兵的难度。 后勤上给大军准备的太过完备,兵卒太过精锐,让他们有了肆意挥霍的底气。 想到这些,李破暗自咒骂,他娘的,难道还成了老子的错了? 当时他也只不过犹豫了那么一下,没有干预军前将领们的决定而已……唉,潼关离着那么近,不如跑两步亲自去领兵了。 狗屁的不能御驾亲征,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难道还能和杨广似的去阵前闹着玩? 好的不灵坏的灵,接下来便是尉迟恭在鲁阳关前遭到了开战以来最为激烈的抵抗,一连五日,无有寸进。 还是最擅攻城的赵世勋亲自率军登城,身披七创犹自酣战不休,彻底激发出了部下的斗志,唐军不计伤亡,狂攻不止,终于在第六日午间破关而入。 鲁阳关一战阵斩黄州总管府左领军周绍德,守军五千余人,竟无一人退后,最后只俘获伤兵数百,其余尽都战死在了关上。 唐军伤亡三千余,左领军将军赵世勋更是差点献出一血,这位从晋地跟随李破一直杀入关西,即便跟秦王李世民交战也不曾受伤的前亲军统领,差点没被人永远留在鲁阳关。 战后因受伤过重被送往承休养伤。 这一战彻底让骄傲的唐军将领们清醒了过来,南人是不如北人强悍,可他们的血性并不比人差了。 尤其糟糕的是,唐军进军极快,让梁军措手不及的优势也已消失殆尽。 周法明根本没打算去救援自己的长子,倒也没撤兵会襄阳,他没那个精力再去应对朝中的汹汹争议,只是趁着唐军进军并在鲁阳关苦战的机会,在南阳整军备战,彻底将南阳武装成了刺猬。 当得知长子战死在鲁阳关时,周法明老泪纵横,顺势举丧遥祭鲁阳关战死之将士,梁军上下群情激愤,皆欲与唐军死战。 当唐军越过鲁阳关,终于进入到南阳盆地的时候,他们所面对的就是缩成一团,战志汹汹的二十余万梁军。 南阳城下,沟壕密布,周围全都是梁军依城立下的营寨,甚至纵火焚林,只为让唐军不那么容易制造攻城器械。 誓死一战的气势让唐军停下了脚步,观望了良久…… ………………………… 长安城中,李破好像也感觉到了战事来到了关键时刻,心情焦躁了起来。 可有些人这个时候却还在挑动他的神经…… 布政坊,高氏主宅。 书房之中茶香隐隐,岁月静好。 户部侍郎高慎高坐榻上,和他对坐的则是吏部郎中独孤修德,他是洛阳人,独孤机的儿子,独孤机为王世充所杀后,独孤修德投了李渊,独孤怀恩死后,其继任为独孤氏阀主。 独孤氏的显赫那就不用细说了,真论起来李破还得叫他一声舅兄呢,因为宫中有独孤氏的女儿嘛。 另外一位端坐于侧,身份也不简单,兰陵萧氏子孙,父亲为前梁临海王,现任秘书少监的萧璟。 他是萧璟幼子,萧铖,年纪还轻,也就三十出头,也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的侄儿,长的也好…… 此时他优雅的抿了口茶,道:“皇帝无意于突厥,咱们若私下行事,可就有些不妥当了。” 第945章密谋 独孤修德看了萧铖一眼,眉头微蹙。 虽都是世族子弟,可也分着高低,他与高慎皆是大阀阀主,萧铖虽受萧璟宠爱,可在地位上差着他们老远。 看萧铖淡然自若,跟他们平起平坐的样子,独孤修德自然看着不很顺眼。 搁在洛阳,哼哼…… 独孤修德暗自咒骂了一句,也就是他们独孤氏接连遇挫,今非昔比,不然的话,哪有这厮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指手画脚的份? 连带着,他对此间主人高慎也有了些怨气,既然来寻我独孤氏说话,又拉上萧氏作甚?还是这么个纨绔子…… 他脾气不好,但做了几年独孤氏的家主,架势倒是已经拿捏的非常到位,并不将自己的恼怒表现出来,只是面无表情的说着话。 “此言差矣,据说皇帝在北边的时候便与突厥人在交往,不然以皇帝的出身……也不会起家这般快法,想来之后定会与突厥人常来常往。 咱们居高望远,不能只看眼下,目光总归要放长远些。 你还年轻,没见过当年之盛景,启民可汗来归,伏于阶下,祈为皇帝洒扫庭院的时候,那许多突厥贵戚纷纷来投,长安城中有哪家没与他们往来过? 之后许多年,凡知突厥事者,皆位居高位……咱们如今啊,也不过是早走一步,想一想,若哪天我与突厥生了嫌隙,又该由谁前去塞外与突厥人说话?” 独孤修德侃侃而谈,萧铖却没听进去多少,心里还嘀咕了一句,倚老卖老,想他在萧氏族中,可没少听了“教诲”。 眼前这位洛阳子,才当了几年的独孤氏阀主,就来装腔作势…… 再者说了,也不过是派几支商队北去瞧瞧有没有便宜可占,弄的却好像有多大作为一般,真是可笑至极。 他将独孤修德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只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家底……因为是幼子,所以生活比较“拮据”,逛个青楼,寻个可人儿说说话都得盘算一下。 作为兰陵萧氏子孙,囊中羞涩到了令人羞耻的地步,早就想着像其他人一样额外弄些营生来让日子过的宽裕些。 说起以前来,哪家没养着几支商队?不说去往西域或是突厥,他们萧氏到南方去,有那些同族照看,来回一趟总能收获满满。 不然的话,长安,洛阳那么多的世族门户,都有着豪宅美眷,仆役成群,靠着大家的那点又俸禄怎么养得起? 该死的战乱,该死的杨广……让大家伙的日子都“穷”了起来,只能囤粮食,日子眼见一天天的不好过了。 当今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要朝大家收税,抢他们家的庄子去盖狗屁的书院,真真是狼心狗肺,没了咱们支撑,你那皇位能坐的安稳? 别看人家外表温文尔雅,私下里那是满腹的牢骚,谁谁在他眼中都看着不很顺眼,实际上都是没有银钱供他花销耍乐闹的。 不然也不会只听到些风声便殷勤的凑上来,仗着兰陵萧氏的名义与高慎,独孤修德这样的人“密谋”。 而因为如今兰陵萧氏在长安颇有起色,又因为萧皇后与突厥可汗有着亲戚,又得皇帝,可汗看重的缘故,即便他本人不够分量,高慎却还是欣然接纳,让他参与了一股。 但以萧铖的家底,实在不怎么够看,还畏首畏尾的,也难怪独孤修德气恼。 高慎那边却是连连点头笑道:“独孤贤弟所言极是,吾等所谋岂为区区财货?自然要图个长远…… 而且贤侄也不用过于忧虑,前些时突厥使节来访,吾与其相谈甚欢,算是有了些交谊,只需持我书信去到北边,自然有人照应……” 说到这里瞧了两人一眼,心中颇为得意,独孤修德恍如不觉,阿史那牡丹在长安停留期间,拜访的名单上自然不会少了独孤氏。 他可也与那女人相谈甚欢呢,只是不屑提及而已,他甚至在想,到了北边你高慎的书信可未必有我独孤的好用。 萧铖就很羡慕,突厥来使在萧氏做客的时候,可没他什么事,即便是他的父亲萧璟也未能列席其间。 可他也有骄傲的地方,那些日子突厥来使就住在了姑母的府中,若非他那叔父严禁萧氏族人前去打扰,不然的话估计他也能随父亲前去拜望一下。 而突厥来使竟然是个女人,啧啧,也不知突厥女儿又是怎样一番风情…… 高慎自然不知这厮正经话没听多少,心里却已经奔着下三路狂奔而去了,稍微炫耀了一下,又接着道:“今明两年战事应该不会停,年景不好,此去只为试探,走的是榆林,等到南边的战事停了,应该能换到大利城方向。 吾与代州总管宇文歆有旧,到时会更为便捷,可也正因如此,今年能去到突厥王庭瞧瞧,正可与那里的贵人们交往一番。” 独孤修德脸上浮起了笑容,他和高氏求的差不多,逐利还在其次,与突厥贵人相交才是主要目的。 独孤氏从来都能连通南北,在他的臆想中,那才是世间大阀该有的样子,可惜独孤怀恩那个废物不能成事,让独孤氏成了世人的笑柄。 如今他独孤修德当家,自然要恢复独孤氏往日荣光,而有了突厥贵族相助,独孤氏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就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说话时也就越来越放肆了起来。 萧铖开始埋怨,“皇帝到底怎么想的?他在北边与突厥交易便成,其他人就不成,这也太霸道了些?” 独孤顺德不想搭理他,可这话也正说到了他与高慎的心坎上,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当今皇帝就是借助突厥之威势南下而成大业。 可现在却弄的好像敌意颇浓的样子,哼,装给谁看? “皇帝怕的是什么不也明摆着的?不过是想把位子坐的稳些再言其他,你们瞧着,过两年互市的地方将不止大利城一处……” “两家今已联姻,取众人之财货献于突厥账下,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掏起了李破的老底,将这年月门阀世族中人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对皇权没多大的畏惧,他们最怕的是你手中的刀斧,当知道你对世族中人颇为容忍后,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起来,关西贵族尤其如此。 讨论着皇帝的家世,乃至于其人的家底,过往,有了共同语言,几个大贵族之间的隔阂不知不觉间便消失了很多。 高慎顺势让人弄来酒菜,就是书房中和其他两人对饮了起来。 喝的面红耳热时高慎说起来了当前的税制,萧铖说起了他家被抢的庄子,独孤修德则在埋怨晋人太多,占据了不少高位,实在令人懊恼。 酒过三巡,独孤修德眯着一双醉眼,嘴上彻底没了把门的。 “如今战事正急,前些时还有铸钱之举,高兄在户部任上,过手的钱粮应该很多?” 高慎喝的也是酒意上头,不以为意的笑道:“户部如今可是忙碌,也就是今日忙里偷闲才能与贤弟和世侄在此饮酒。 钱粮多不多?几乎无法胜数啊……怎的?贤弟想来户部任职不成?那个轻易……就是贤弟说的晚了,不然前些时侍郎之位空缺,以贤弟之家世,取之易尔。” 独孤修德哈哈大笑,接着便来了一句,“高兄可是高抬俺了,俺只是想着,那么多的钱粮,可能挪用些出来,也好为此行增色一二?” 萧铖年轻,也经常流连于花柳之间,酒量很是不错,此时还很清醒,听了这话,心里大跳了几下,心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看向高慎。 让他比较惊恐的是,高慎愣了一下,放下酒杯竟然在仔细思量,而非是一口拒绝。 良久高慎道:“也不是不行,如今户部上下都在为大军粮草奔忙,其他事顾不上多少了,稍稍筹措一番,倒也无碍大局。” 独孤修德的话彻底给高慎打开了新思路,商队现在出去,差不多能在冬天前回转,正好能在户部年底大察之前把挪用的地方给补上来。 就算补不上,他是户部侍郎,高氏阀主,掩盖一二也就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人敢跟他较真不成? 独孤修德笑着举杯,“那就有劳高兄了,咱们这些人啊,派人去到突厥可得要个脸面,若太过寒酸,岂不让那些突厥人瞧的小了? 来,我敬高兄一杯,祝咱们今年能顺顺利利的过个好年。” 萧铖在那边忐忑至极,之前也只是阻上几支商队去草原跟突厥人交易,换回些珍奇来赚点花销,可现在这俩人竟然要去挪用户部的钱粮。 这和他的想象差距可太大了,一旦出了事,眼前这两位也许还能顶得住,他萧铖身小力微,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呢。 此时独孤修德和高慎饮了一杯,斜着一双醉眼便瞧了过来,“贤侄与我等相谋,出去可千万莫要乱说啊。” 第946章扶风 想要与突厥交往的人自然不止高慎三人。 他们凑在一处大部分人只为逐利,有些人可能会问,突厥人除了战马,牛羊之外还能有什么值得交易的? 那还真就错了,对于南方的中原帝国而言,确实如此,因为国家之间的交易求的是大宗买卖,突厥人也就是战马,牛羊能够满足中原帝国的胃口。 可在商人的角度,那些东西价值不高,尤其是他们长途跋涉,冒着极大的风险,自然不会去交易什么牛羊,如果是战马的话,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商人们北去和突厥人的交易的商品可就丰富的多了,尤其是突厥的金银制品最受欢迎。 草原人向来喜欢黄白之物,于是金银制品便大量的流入到草原部族当中,来自中原的商人便可以用精美的手工制品来换取金银,然后拿回到南边进行重铸,再进入到门阀世族家中去。 这中间商人可以赚取极高的利润,历代由此豪富者不计其数。 当然了,除了金银之外还有许多商人喜欢的东西,美丽的西域女奴,高大怪异的昆仑奴,各种香料,宝石,以及来自东北的皮毛和珍珠。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的话,还可以遇到难得一见的珍玩,比如当年李破从突厥部落中抢来的西域国王的王冠就在此列。 国与国交往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不值一提,但在商人眼中,却是可以让他们一夜暴富的珍品。 所以中原的商人才会愿意跋涉万里,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到西域,北方草原跟人交易,因为那会给他们带来成百上千倍的利益。 像李轨,薛举当初就都是这样的大商人,豪富到什么程度?散尽家财之后便可割据一方……这是隋末实实在在的几个大富翁。 突厥使者重新出现在长安城中,让很多人动起了心思……而且阿史那牡丹在长安溜达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互市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 于是以高慎为首的一些人便想推动两国的商业往来,只是皇帝态度坚决,大部分就都偃旗息鼓了。 而高慎一群人则态度同样坚决,而且让他们颇为有恃无恐的是,皇帝本来就与突厥交好,自身不正,哪管得了其他人? 他们不信北边的代州总管宇文歆以及并州总管陈孝意没有借着便利,养几支商队来往去两国之间,你说没有谁信啊? 既然旁人做得,高氏,独孤氏的子孙凭什么做不得? 另外就是在五胡乱华的长期战乱中形成的匈奴,氐族,鲜卑等为主的世族大阀,与北方的柔然,突厥等游牧民族有着紧密的联系。 与突厥交往这种行为到了前隋差不多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不管两国间局势怎么改变,上层贵族的交往从来不曾停止过。 所以在高慎等人眼中,他们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是皇帝不准大家组建商队北去很是不近人情。 当然了,像他们这样的大贵族篡取的可不止是银钱财货,他们更想要的是政治利益,可以与突厥可汗或者其近臣说上话,在他们看来对仕途以及他们的家族都将有着极大的助益。 ………………………… 月上中天,萧铖醉醺醺的钻进了马车,马车启动,萧铖听着外面清脆的马蹄声,终于抛开了所有的伪装,恶狠狠的低声咒骂了起来。 他觉着高慎和独孤修德都疯了,竟然想挪用户部钱粮去跟突厥人交易,这要是被人捉住,以他们的身份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独孤氏的前任家主独孤怀恩,当时李渊派独孤怀恩领兵去攻蒲州尧君素的时候,就曾传其在军中克扣将士的俸禄以及军需……这么说来,他娘的还是家传的本事? 说到底还是他胆子太小,有些后悔了,却也不敢声张,一只脚踏上了人家的船,想要下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揉着额头,萧铖琢磨着回去得跟人商量一下…… 马车在幽暗的街道上行过,两个扈从在马上百无聊赖的摇摇晃晃,京城的治安比去年,甚至是前两年都要好上许多。 左右屯卫府,左右监门府等将一部分长安治安的权柄又都交回到了长安令的手中,说明因为战乱引起的混乱正在离长安远去。 马车行出老远,一条巷子的阴影处两个人在低语。 随后一人跟着马车走了,一人则在原地未动,直到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独孤修德的车队行过…… ………………………… 扶风平陵,窦氏祖宅。 右武卫大将军窦琮在祖祠中上了香,并念念有词良久,才出了窦氏祠堂,外面的族人三三两两的围了上来,与窦琮寒暄着。 一位大将军对于任何家族而言都会引起足够的重视,窦氏也不例外,即便窦琮兄弟来自河南分支,可只要他们宗扶风平陵为祖地,那就是扶风窦氏的子孙。 来到这里,窦琮也收起了他的桀骜,跟谁都能笑谈上几句,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从开春到现在几个月了,他一直在外面“剿匪”,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日“路过”扶风,便来祭拜一下祖宗,如果不是皇帝家的宗祠还没建起来,他还得到扶风李氏那里拜访一下。 心情不好自然不是因为见了族人,有什么麻烦,而是仕途上的不顺利,由左屯卫大将军改左武卫大将军,算是接了姜宝宜的位置。 当初他与姜宝宜的职责都差不多,带兵宿卫宫禁,是极得皇帝信任之人,换句话说那就是皇帝近臣,如今虽还是大将军,却已明显被疏远了。 几个月来奔波于路途,剿匪无数,还要配合着户部施行新政,让他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相比之下,他宁愿去替换兄长,去给大军押运粮草,好赖也许还能见见阵仗。 更让他糟心的是,扶风郡公的爵位也没了,虽然是他自请削爵,可总免不了觉着倒霉透顶,心里时常都在嘀咕,扶风这方水土还真他娘的邪门,怎就悄没声的出了个皇帝呢?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947章来访 扶风窦氏起家于汉时,以军功立族,是一个典型的汉姓门阀。 经过晋末战乱,许多北方的鲜卑,匈奴等门阀改称汉姓后,纷纷以扶风窦氏子孙自居,让扶风窦氏的声势再次壮大了起来。 到了北周,前隋时节,窦氏已经成为关西数一数二的外戚豪门,比起高氏,陈氏等家族来,他们的生命力显然更加强大。 高官辈出,子弟俊秀者比比皆是,除了主干强壮外,枝叶也极为茂盛。 窦琮来祖地的机会不多,可每次到了这里,他都不敢放肆,因为越是他们这些族中子弟越是知道扶风窦氏门户之森严。 前些年战乱多了些,可不论是盗匪,还是紧着跟薛举相抗的官军,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不曾踏入窦氏主宅一步。 高门大阀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当日李破就曾问过窦诞,扶风窦氏宅中可还繁花似锦?实际上窦诞完全可以很有底气的回上一句,窦氏祖地的砖瓦都还健全,也没人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嗯,只是子弟们都跑别处避难去了……以免一旦战败被薛举捉了去…… ………………………… 如今不逢年节,子弟大多都在外为官,只剩下些老弱,所以窦氏宅中颇为安静。 窦氏祖训,不得结交郡中官吏,不得在扶风为官,主要是怕有不肖子孙横行乡里,霸占郡产,形成一族为一郡的局面,倒也为子孙消了不少祸患。 当然了,一般来说像扶风窦氏这样的人家,名望著于天下,也不会在乎地方官员们对他们怎么样,更不会无故欺凌乡人,那样的话名声还要不要了? 搞的天怒人怨的土豪恶霸和他们这种有着历史沉淀的世族门阀不沾边,多数还能得乡人称颂,以窦氏乡邻为豪。 他们不结交当地官员,可官员们也不敢来招惹他们,扶风郡的郡守上任的时候,也不得不来他们门下拜见一番。 当晚,窦氏的几个家老宴请了窦琮,这些人都是退下来的高官,即便垂垂老矣,也各个城府深沉,言之有物。 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朝堂上的局面,新皇登基,还是他们的邻居,对扶风窦氏持有怎样的态度便显得尤为重要。 窦琮被问的脸都绿了……一位家老甚至问起了皇帝的族谱,估计是觉着皇帝既然出身扶风,不可能没跟窦氏打过交道,不定就能扯上点关系呢。 窦琮哪晓得那么多? 皇帝的家世倒一直是贵族们关注的重点,可皇帝自己不说,谁还能知道他出身哪家?如今大家差不多就知道皇帝的祖上是李广一脉,剩下的估计也不用去深究,家世太低,不好宣之于口啊…… 好在家老们没老糊涂,听窦琮一说就不再探问了,因为他们很清楚其中的危险,瞧皇帝那样子,祖上要是哪位给窦氏当过奴仆可就糟心了。 宴饮结束,窦琮满头是汗的躲进了宿处,长安城中窦氏子弟太多了,分散在各处,他窦琮怎么晓得各人都在做什么,又都有着怎样的想法? 皇帝对窦氏的观感就更无从谈起,他才见过皇帝几面? 至于窦氏如今的处境,根本不用他来说嘛,与陇西李氏走的那么近,此时若没点后果,他可就得衷心称赞皇帝一句宅心仁厚了。 其实主宅的消息比他要灵通的多,听家老们谈起,窦诞窦光大已晋户部侍郎,即便是同族,窦琮也吐了些酸水。 窦光大可是李渊的女婿,这么快就被启用了?他还真就想不明白,窦光大与皇帝之前会有怎样的交情。 回到宿处的窦琮满腹心事,却还是紧着喝了不少的水,他觉着在宴席上把一整年的话都给说了,他从没有这么多嘴过。 看来以后还是少来祖宅为妙,当然了,若非兄长窦轨予他书信,让他抽空来祖宅拜访一番,他也是不会来的。 以当前的局面,他们这些旁支子弟确实需要主枝的支持…… 天色已晚,窦琮准备好好歇息一晚,补补精神,明日里还要赶往金州,接着就可以回京了。 窦琮叹息一声,这一趟不说功劳有多少,苦劳总归是跑不了了,希望回去之后能有更好一点的位置在等着他。 亲兵却这时进来禀报,有人要见他,见他有些不耐烦,还得紧着解释,千牛备身府来人,有要事求见。 千牛备身府……皇帝亲军,羽林卫士,窦琮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些人绝对不会无故出现在你面前。 一旦他们没有通过中书,尚书,甚或是骠骑府而突然寻上门来,一般来说必定身怀密诏,为了私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来人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面目阴沉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路数,年岁也不小了,看那模样就知道是一路赶过来的。 见到窦琮,来人便敲击着胸膛行礼道:“末将胡大,见过窦大将军。” 窦琮微微点头,这人他不认识,以千牛备身府的名义深夜来见……窦琮有些牙疼的瞅着来人,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胡大也不啰嗦,直起身便道:“皇帝口谕……” 窦琮愣了愣,立即站起身锤击着胸膛,“末将窦琮听诏。” 胡大心中略有得意,曾几何时,一位大将军都要朝俺施礼了,也不枉俺走这一遭,嘴上则干脆的道:“诏左武卫大将军窦琮即刻启程前往雕阴郡,有商队欲从雕阴私出塞外,务必拦下。 所有人等全部拿下押回长安交有司处置,他们身上一定还带有书信等物,细细搜缴,期间若有藏匿不报者,唯窦琮是问。” 雕阴郡?俺他娘的才从那里回来,一支商队而已,也值当的这么神神秘秘的?让俺一位大将军亲自动手? 窦琮怨言满腹,恶狠狠的锤击了胸膛两下,“末将遵诏。” 胡大适时抱了抱拳,笑道:“多有得罪,将军莫要见怪,之后末将还得随在将军身边,有何差遣将军尽管吩咐便是。” 窦琮勉强挤出几许笑意来,“都是劳碌之人,还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且给我说说此行是何缘故,以免误事。” 至于对方是何身份来历窦琮是问也没问,想来也不可能有人敢这么戏耍于他…… ………………………… 长安,户部侍郎窦诞新宅。 自从窦诞晋户部侍郎后,他便搬出了以前的驸马府,住进了这处别院,算是和以前的窦驸马做了个了断。 今日下衙,门下侍郎长孙顺德使人送来拜帖,想要在今晚来他府上拜访。 窦诞稍觉诧异,他和长孙顺德勉强算是亲戚,因为长孙氏和段纶是姻亲,他又和段纶是连襟。 可这样的亲戚关系是不会让一位门下侍郎主动来拜会于他的。 严格意义上讲,长孙顺德是宰相的后备人选,而他窦诞还差了几步才能摸到宰相的边,按照官场规矩,如果没有什么私交的话,长孙顺德只需邀他前往府上相谈即可。 窦诞回帖之后,立即便让人准备酒菜,等待长孙顺德到来。 窦诞仕途上算是平稳了下来,他们夫妇也不再提心吊胆,同时家事开始变得顺遂了起来。 大哥窦衍那边偃旗息鼓,再没了动静……前些时窦诞还去弟弟窦师纶府上走动了一下,兄弟两人少有往来,感觉很是陌生,也没什么话说。 可窦诞故意说了几句大哥窦衍的不是,顿时引起了窦师纶的共鸣,借着大哥两兄弟迅速找到了共同话题,再喝上点小酒,两人终于产生了些亲兄弟的感觉。 让窦诞颇为羡慕的是,窦师纶不怎么关心改朝换代,朝中政局等等大事,在太府少卿任上稳稳当当。 最近他还在太常卿,郫国公何稠门下走动,想着让何稠收他为徒,传出去的话也算是一件逸闻了。 何太常也很喜欢这个出身豪门,天赋绝佳的后辈,经常邀他过府谈笑,只是何稠年岁太大,收收徒弟倒也不是不成,可绝对不会再收像窦师纶这样的弟子了。 于是何太常也就有了一位忘年之交……而有了何稠这样的朋友,起码在当下看来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相比之下,窦诞觉着自己这些年来东奔西走的有些多余……当然了,他和窦师纶的志向也大相径庭,倒也无需妄自菲薄…… ………………………… 今天他家婆娘又去了妹妹李秀宁处,窦诞听到下人禀报也没在意,自家婆娘本来和那边并无多少交往,还颇有些怨言的样子。 可自从去年经历了风波之后,反而与那边亲近了起来,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他接着又想起前些时听说皇帝又去了那里…… 想到这个,窦诞不由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是该说陇西李氏命不该绝呢,还是该笑他们丢了脸? 按理来说皇帝这么做有些欠妥,毕竟那是个有夫之妇,可那不关他窦光大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多嘴多舌,估计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下人传报,长孙侍郎到了,窦诞才收拢心思,出去迎接。 第948章风波(一) 长孙顺德和窦诞以前只能算是相识,并无深交。 他倒是和长孙顺德的侄儿长孙无忌见过几次,不过都是公事,以前大家都是秦王心腹嘛…… 之前窦诞落魄,还想借段纶引见一下长孙顺德,只是还没等他出口相求,他的职位就有了着落。 如今长孙顺德突然来访,窦诞不知他的来意,只能小心应对。 当初李渊在时,长孙氏身边就围绕了很多的洛阳人家,叔侄两人皆居要害,现在好像地位更为稳固了,不得不佩服一下人家左右腾挪的本事。 当然了皇帝想要用洛阳门户牵制关西世族的意图也是昭然若揭。 而这也并不稀奇,当年杨广用过,李渊同样用过。 ………………………… 两人相见,寒暄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表明他们真的不熟悉,通过寒暄他们可以寻找相互的共同点,找到一些他们都感兴趣的话题。 而作为官场中人,熟知贵族官员们交往规则的他们,这并不困难,很快他们就有说有笑了起来。 其实长孙顺德也有些尴尬,本来他想让侄儿前来拜访,可长孙无忌是秦王李世民的舅兄,窦诞又是秦王的妹夫,这两位私下里见面若是被人传出去,肯定另有一番意味。 长安城中的大嘴巴太多了,时不时就会有些秘闻公之于众,实在不得不防。 而他和窦诞官位相差不大,倒是可以平等相交,只是年岁上太不般配,说起话来总归有些别扭。 而且从段纶那里论起的话,两个人还是平辈,你说是不是有点尴尬? 两个人去到府中正厅,酒菜很快摆了上来,窦诞殷勤相劝,几杯酒下肚,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说起段纶,于是关系多少近了一些。 窦诞心里的提防之意却越来越浓,之前铺垫越多,说明正事越是难办,他窦诞才刚回京不久,之前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他可不认为自己的身板能担多大的事情。 他一边跟长孙顺德说着话,一边已经在心里想着该怎么拒绝对方才足够委婉,又不得罪人。 饮了几杯,长孙顺德瞅着窦诞就有点羡慕了。 他家的那几个小畜生和人家一比还真就差了不少,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器重于侄儿,谈说半晌,心里便道了一声,窦氏子弟,果然不凡啊。 之前也只为正事而来,现在嘛,他倒是有了之后应该多多结交一番的想法。 如今却是不忙,还得把正事先给办了。 “窦侍郎在户部也有些时日了,不知诸事可还顺遂?” 窦诞思量了一下便笑道:“当前军情似火,部务之重前所未有,俺虽才干浅薄,却也只能勉力为之而已,侍郎身在帝侧,如此说……可是有以教我?” 长孙顺德捋着胡须点头,却答非所问道:“户部侍郎高慎与光大乃是同僚,可有深交?” 窦诞愣了愣,心说你一个门下侍郎要是想与高慎说话,不用绕这么大弯子?你直接上门去,高慎还能将你拒之门外? 转念又想,莫非他们之间有何仇怨,需要俺来调和?也不对啊,我与高慎才共事几天,高氏那么多友好,也求不到我门上? 窦诞心有狐疑,猛的想起前些日子长安书院落成之时封德彝和高慎的对话……不会是为了这事?那又关他窦某何事?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长孙顺德的神色,才谨慎的答道:“侍郎说笑了,我才到户部任上几天?又忙于政事,能与什么人有深交呢?” 长孙顺德抿了口酒,“这样便好……前些时听说有大量布匹将要入到户部库房之中……老夫还是把话直说了,老夫此来是想请窦侍郎在户部将账目消了,至于那些布匹我会派人截下……” 他娘的……这是要做什么?窦诞一下直起身子,后背的汗就有点下来了,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批布匹来到,那应该是高慎管着的事情。 可不论是谁管的事,偷户部的东西还偷的这么大胆,也不知是疯了还是怎的,竟然还敢寻到他的门上来,他窦光大七尺男儿,怎能与人行此等卑污之事…… 他本能的就想严词拒之,然后上奏皇帝,弹劾长孙顺德,先把自己撇干净再说。 可当他看到长孙顺德那幽然而又沉静的目光,又想起他问自己与高慎如何如何,总算是有了些头绪,这是长孙氏和高氏在争斗? 如此栽赃嫁祸是想把高慎赶下户部侍郎的位置?顺便将窦氏也拉进来…… 想想又有些不对,他与长孙氏可没多少交谊,这么突然的寻上门来拉他下水,还如此的笃定,是寻到了他窦光大的短处? 窦诞强压下冲动,直视对方道:“咱们饮的并非烈酒,侍郎怎的就有些醉了?户部的账目那么多人看着,俺可不敢胡乱行事,不然恐怕人头不保啊。” 长孙顺德瞧着他,心里又赞了一声,每逢大事有静气,气度着实不错。 “光大想哪里去了,我长孙氏虽只薄有虚名,可也不会去贪那区区财货……嘿嘿,自去年大变以来,京中各个人家皆还安稳。 可改朝换代之下,总归要有人以身殉之,不然岂非无趣?” 窦诞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这是说他与高慎不为私怨吗?改朝换代……是皇帝的意思? 心念电转间,窦诞猛的一惊,皇帝要对高氏动手?高慎怎么得罪皇帝了?皇帝要免去高慎户部侍郎之职轻易的很,怎么会让人栽赃于他,难道是想置其于死地吗? 那挪用些布匹可不够瞧,而且这么做偏于下作,怨不得让长孙顺德出头……可大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被这点伎俩所蒙蔽? 而且也不该用他窦光大啊,户部尚书苏亶更合适一些?难道这就是远近亲疏的待遇? 见窦诞良久不语,长孙顺德也不着急,等了一会才又说道:“高慎罪无可恕,挪用户部钱粮只是其中之一罢了,窦侍郎不用多想。 今次风波将有无数人头落地,窦侍郎若不参与,之后一定会后悔的……” 第949章风波(二)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太极殿,偏殿。 时节已值盛夏,李破也不愿再出去走动,只在太极殿中处置政务。 此时他正在仔细的览阅着前方传回来的战报。 尉迟恭率大军主力进入了南阳郡,不出预料的在南阳和周法明陷入了僵持当中,算算日子有五六天了。 战报上写的简单,只说大军正在攻打南阳,可李破领兵多年,想想就知道前方战况应该非常残酷。 这种为争夺一城一地的战事,很容易便会进入到消耗战的节奏当中,现在时间还短,时间如果拖的太长,唐军将面对越来越不利的局面。 李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唐军的战斗力,尽快攻下南阳,或者前方将领们的头脑足够清醒,寻找别的办法取胜,不要跟周法明在南阳对峙太长的时间。 如果是他亲自领兵现在会做什么呢?退回河南还是想其他的办法? 想不太出来,领兵作战先要制定大略,然后按照既定的方略进行战术布置,可敌人不会按照你的剧本来演出,于是领兵之人便要临机决断。 判断一位将军是否称职,要看他做的方略如何,部下是否膺服于他,而要看这人能不能称之为名将,那就要看他临敌时的变通了。 所以李破并不好给前方将领们下令,让他们如何如何,无数的例子都证明,那样的瞎指极不可取。 而且从长安到南阳,路途遥远,你想从长安接过指挥棒……还是别做梦了。 蜀中的三位大将军就比较让人省心,率四万余大军出益州,先至合州,随即分兵,宇文镬领五千军趋通川。 李靖,张伦领兵则顺汉水南下攻石镜,取巴县……益州陷落以后,这些地方虽还未降,却也无力再抵抗大军攻伐。 信州总管柴绍,和张镇州两人也都无暇顾及他们,所以大军一到,郡中官吏,守军便纷纷投顺。 也就是蜀中地势多变,道路艰难,不然的话这些地方早就降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实际上,大家看的无非就是唐军先到,还是梁军先来而已。 大军顺水过涪陵,丰都进入了巴东郡。 到了这里,他们终于遇到了比较有力的抵抗,因为离着夔州已然近在咫尺。 大军攻临江,战有两日,破之,杀敌千余,虏获不多。 最新到的战报是两人已经驻军云安,与夔州遥遥相望了。 李靖和张伦进军很快,等到宇文镬前来汇合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兵夔州,开始了夔州争夺战。 夔州为蜀中门户,不管谁占下了这里,都会拥有自由出入巴蜀的特权,为了争夺夔州,李渊和萧铣在此纠缠长达数载,夔州更是两易其手。 如今柴绍投了萧铣,夔州再次易主,李靖和张伦面对的就是柴绍和张镇州的近八万大军,战局看上去还是比较凶险的。 ……………………………… 可以说,两边的战场都进入到了僵持阶段,好像短时间内应该分不出胜负,李破在太极殿中浏览着战报,不断的告诉自己要耐心些,不要生气,不要发火,那对身体不好。 正巧有人强行插队凑了上来供他出气。 其实前方战事胶着,正逢紧要关头,李破并不想多事……尤其高氏乃长安大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并不是跟他们计较的好时机。 可高氏和独孤一旦合起伙来,那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如果高氏还可以说是北齐余孽,来关西也没多少年的话,那独孤就是地道的关西坐地虎了。 在听闻高慎和独孤修德一起密谋了很久,中间还有萧氏子弟参与,李破可谓是杀心大起,若给他们时日从容布置,那很可能就不是去北边做点生意的事情了。 尤其是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一旦三心二意起来,他们会做出些什么来?会不会学独孤怀恩那样给前方大军断粮? 可以说,高慎的一只脚已然踏出了悬崖,李破不介意在背后狠狠再给他加上一脚。 也正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对付高氏的好时节,所以作为皇帝的他还需要做一番布置,不然的话,拿下罪证,直接砍下高慎的头颅多有震慑力? ………………………… 李破让人送来些茶汤,一边饮着茶一边想着事情,目光在殿中无意识的扫过,正好看到谏义大夫魏征在那里杵着,眼睛也没个焦距,也不知在想什么美事呢。 作为门下省的谏义大夫,魏征经常出没于太极殿中,因为时常见面的缘故,李破都快忘了这厮在后来有着老大的名声,很多名臣大将都比不过他呢。 可还是那句老话,见惯英雄亦常人……在李破看来,魏征并未表现出与他将来名声相匹配的特异之处,反而觉着这厮有些懒惰,一副甘于平凡的样子和元朗那厮分外的契合,怨不得这两人能勾搭到一处呢。 李破招了招手,魏征没动弹,李破咳了一声,那厮还没动静……起居注薛元敬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发呆的看着魏征,觉着这厮要倒霉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呢? 还是当值的杨续跟随李破日久,胆子要大一些,起身上去拉了拉魏征的衣袖,低声嘀咕了两句,魏征这才如梦初醒,惊恐之下紧着凑到皇帝身边,连连请罪。 李破咬了咬牙,他身边的人都晓得他这些时日心情不好,这厮竟然还敢在当值的时候溜号,真是不知死的很了。 李破脸上露出笑容,慢慢变得灿烂,杨续和薛元敬赶紧都低下了头,同时为魏玄成默哀。 魏征自然晓得皇帝的“坏习惯”,顿时被唬了一跳…… 只听李破说道:“汝为谏义大夫已逾半载,可记得劝谏过朕几次?” 魏征背后冷汗直冒,知道今日答对的若不能让皇帝满意,很可能就要被罚,这几天皇帝的心情不好,肯定罚的很重……这可太倒霉了,他也只不过是想了想房玄龄回京述职,今晚邀他相见,也不知到时说些什么? 他正想着把房玄龄拽去烟花之地,看看这厮是不是如传闻般惧内如虎,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自己先就有了麻烦。 心念电转间,魏征答道:“至尊向来英明神武,臣才疏学浅,不知有何可以规劝之处,天子圣明烛照,不能因此而怪罪于臣下呀。” 李破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被人劝谏了一下,人家是在说,您可不能因为自身的错处少,就怪罪咱们没有多多劝谏您? 劝谏的同时还小拍了下马屁……让李破越发觉得不能尽信于史书,文人修史的时候有时候就是讲故事,有很多他们自己臆想的东西。 眼前这厮改换门庭多次还能活的好好的,油滑之处可见一斑……他娘的都敢在皇帝面前打盹溜号了…… 脸上笑容渐淡,说明火气来的快去的也不慢,所以说这语言的艺术啊,有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你倒是会说,我要是怪罪了你,是不是就不那么圣明了?” 魏征松了口气,连忙道:“微臣不敢。” 李破不再跟他较真,君前失仪,巧言令色,魏征魏玄成很有些奸臣的样子呢……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如李世民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气闷,良久才幽幽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还是希望你们能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便是言有不当,我也不会怪罪你们。 天子受万般宠爱,生民敬仰,可天子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若无人在旁时常规劝,那怎么行呢?久而久之,难免一意孤行,威福自专,到时天子的名声不好了,臣下们难道就能有好名声不成?” 这话一出口,魏征先就诧异了一下,先是迅速的抬头瞧了皇帝一眼,估计是在琢磨,这么有道理的话,皇帝……是从哪听来的呢? 本能反应,无关其他,如果让李破晓得他的心声,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账本。 接着魏征便垂下头,诛心之言足以让他惶恐不已,作为门下省的谏义大夫,常常随侍于皇帝身边,却一直未能履行职责,真是好不羞惭。 殿内的其他两位也坐不住了,都站起身来躬身听训,同时心里把魏征魏玄成骂了个狗血淋头,按照规矩,过后上书请罪是免不了的了。 李破瞧着他们的样子,心情有所好转,甚至有些得意……摆了摆手,埋头又开始处置起了政务。 魏征蔫蔫的回去侍立,心说皇帝度量确实很大,从没有跟他们这些臣下疾言厉色过,就是心意难测了些,那他以后是不是该多说些话呢? 可皇帝听到那些不好听的真的不会怪罪于人吗?鬼才信呢,李渊父子向称宽厚,能纳人言,可爱听的其实还是好话。 唉,明君之下,尽多白骨啊…… 想着想着,他又走神了。 长孙顺德入见的时候,殿中一片安宁,魏征几个屏气凝声,宫人们躲在角落里缩紧了身子,都在暗示着皇帝那不美妙的心情。 第950章缠战 南阳城下,数十万大军相互攻杀,声震四野,死伤狼藉,杀气直冲霄汉。 南阳自秦置郡地以来,便乃形胜之所在。 古人有云,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临关陕可以招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巴蜀,荆湖可以取财货,北据三都可以遣救援。 居江河之间,上承天时之润泽,下秉山川之恩惠,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周法明引二十余万梁国大军驻于此处,与远来之唐军相拒,在战略之上看上去已居三分胜势。 可实际上则是,周法明也没有想到唐军会撇下丘和所率十余万大军,以及虎踞于东北一侧的夏军而直取南阳。 这是自信还是愚蠢呢?周法明当时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 因为直到唐军主力进入襄城郡,周法明才警觉起来,一边派长子率精锐守鲁阳关,一边则在南阳将大军铺开,准备迎接一场大战。 唐军到来,南阳梁军已完成备战。 这个时候的周法明再无他想,只欲与唐军殊死一搏而已。 此时梁国的形势其实也已非常严峻,二十余万大军集结于南阳,兵力雄厚,粮草丰盛,足以与唐军缠战良久。 可这是北上河南的战略所需,并不是要在南阳进行防守的态势,两路大军几乎抽空了荆襄,乃至淮西北部的兵员,让江表陷入空虚之中。 再加上张镇州率军还在夔州,南边的宁长真,王仁寿等三心二意,不愿再受朝廷调遣,所以换句话说,南阳一战已然关乎梁国生死。 唐军南下南阳确实有诸多弊病,可也掐住了梁国的咽喉,将梁军逼到了角落里。 事实上今年战事进行到这个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谁更有胜算,结果会怎么样,也只有战过方知。 见了梁军的布置,唐军并没有急着进攻。 唐军在南阳城下整军数日,梁军趁唐军立足未稳,不断的进行袭扰,小战数场,即便梁军上下不愿承认,但也彻底认清了现实,唐军的战斗力实非梁军可比。 唐军大军铺开在南阳北面和东面,任凭梁军出击数次,奋力拼杀,唐军只岿然不动,别说唐军中军了,连外围的唐军将旗都不曾摇晃一下。 反而是出击的梁军被围杀了不少。 可以说是初一接触,梁军便吃了些亏,之前以为的唐军远来,又经历了不少战事,士卒必定疲惫,士气低落等等,在唐军身上都看不到。 而且时日尚短,水土不服的问题还显现不出来。 于是梁军收起了所有的爪牙,任凭唐军立下营寨,开始制造攻城器械。 整军数日,唐军列阵攻城。 ………………………… 杀声再起,唐军踩着血迹斑斑,已有些泥泞的土地,潮水般向前涌动,天空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落在唐军顶着的木排上,发出咄咄声响,有人惨叫着倒地,立即便被订在地上,鲜血再次流淌开来。 这并不能阻挡唐军的攻势,大队的唐军涌到寨墙之下,攀爬而上,与守寨的梁军拼力厮杀。 刀光挥舞,箭矢横空,一排排的两军士卒在寨墙上惨叫着跌落,无数人继之而上。 战士们挥舞着长刀,面目狰狞的相互奋力砍杀,一蓬蓬的鲜血泼洒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现出妖异的红,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重了许多。 梁军终于开始支撑不住,逐渐退却向下一道寨墙,箭雨再次落下,唐军纷纷躲避,很多唐军在寨墙之上被射倒,惨叫声连成一片。 此时唐军尤有余力,可在之前的经验教训之下,却不再追击,大军掩上,拆除寨墙,填埋沟壕,准备下一次进攻。 李破想的是一点也没错,纯粹的消耗战,血肉磨盘一般,只五天就让唐军吃到了苦头,伤亡急剧升高。 投石,撞车等攻城器械对准备充足的梁军杀伤力不大,只能靠着唐军之精锐跟梁军在南阳城郊一处一处争夺营寨。 唐军士卒的鲜血几乎毫无意义的流淌在这里,进展却非常缓慢。 梁军战斗力偏弱的缺点在这种战事中被很大程度的掩盖了起来,随着时日的拖延,他们兵力雄厚的优点却会日益凸显。 ………………………… 南阳盆地的夏夜闷热而又潮湿,蚊虫也多的不得了。 中军大帐之中,灯火通明。 一群将军们席地而坐,狼吞虎咽的吃着油泡粟米饭,外加两块羊腿肉,伙食并不比士卒强多少,因为不是摆谱的时候嘛。 吃的差不多了,尉迟恭抹了一把大胡子,顺手在身上擦了擦,沉声道:“五天了,各部伤亡越来越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诸位有何破敌良策,都来说说吧。” 将军们纷纷放下碗筷,脸色其实也都不太 好,这些天的战事已经让他们充分意识到南阳不好轻拔,想要捉住周法明得另想法子。 好在离着冬天还远,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还很充裕,后勤之上也不用顾虑太多…… 大帐中一下安静下来,大家互相瞅瞅,看样子谁也不想先开口。 想起在弘农时这些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尉迟恭是一肚子的火气,还不能发作出来,这个时候埋怨谁都不成,战事不利,他作为大军主帅负有主要责任。 陈圆资格最老,左右看看先开口说话了,“不如让俺带兵全力攻其一面,只要给我守住侧翼,两天我就能攻到城下。 只要咱们能攻城,其他梁军必定来救,到时许能占些便宜?” 好吧,李破当年在萨水边上捡来的大将军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想出来的也是笨办法,可也不算言之无物,领兵多年,打仗还是有些章法的。 眼见梁军龟缩不出,想出了破其重点,击其救援的办法。 可尉迟恭只沉吟片刻便摇头道:“不成,这还只是些外围的营寨,咱们就费了好多工夫,临到城下,有城上支援,攻守将艰难百倍,还要守住两侧,一个不慎便会让大军陷入险地。” 陈圆砸吧了嘴巴,习惯性的想要辩解两句,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里到底不是弘农了…… 第951章阴损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周法明为梁国尚书左仆射,探报上说他并不主张北上河南,而是力主入蜀……而今领兵在外,于南阳驻军不前,我不信梁国朝中没有异议之声。 再有就是梁国大军屯于南阳,荆襄必定空虚…… 以我之见,不如派轻兵南下襄阳,出其不意之下,梁国朝中会作何应对?会不会怪罪于周法明? 若再有谣言说周法明已率军降敌,消息来往不便,梁国朝中君臣定然慌乱,许就能给我以机会……若能釜底抽薪,梁军自乱矣。” 大家看过去,是右御卫将军尉迟偕在说话。 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良久过后,随军而来的兵部郎中张亮笑道:“有能用到军情司之处,众位将军莫要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他算是变相的赞同了尉迟偕的战略,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他不想干预将军们的决断,那会让将军们认为他是兵部或者是皇帝派到军中的监军,对他产生极大的隔阂。 他可不想在阵前跟将军们耍心眼,那非常的危险,这是他从李密军中得到的经验之一,粗鲁的将军们恼火起来,砍下监军脑袋的事情在河南是一点也不稀奇。 尉迟偕向他抱了抱拳,他的战略确实需要军情司的鼎力相助。 一直存在感比较低的杨道生此时犹犹豫豫的道:“此等时节若还分兵,有些不妥?” 话音刚落,那边的张士贵已经起身敲击着胸膛道:“骑军在此用处不大,末将愿率骑军南下,还请将军允准。” 他又犯了性急的毛病,众人侧目之间,多数都很不满意…… 尉迟恭捋着大胡子目光闪烁,只沉吟片刻便道:“那就有劳张将军了,今晚你就动身启程,动静小些,不要让敌军察觉。” 张士贵大喜,这可比在李建成麾下的时候痛快多了,立即锤击着胸膛做出保证,“请将军放心,此去定叫萧铣不得安宁。” 心情大好之下,脑子就比较灵光,朝着其他几位拱手笑道:“多有得罪,俺这就先行一步了,诸位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尽管直说,俺听着便是。” 其他几个人也是无奈,只能陆续抱拳道:“有劳将军。” 只尉迟偕脸色不渝,这本是他提出来的战略,却让张士贵抢了先,自然很不高兴……这时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快,道:“张将军此去事关重大,南边山水环绕,并不利于骑兵作战,还望张将军小心些,莫要逞一时之勇而误大事。” 张士贵得了便宜,对尉迟偕有点歉疚,重重的敲了下胸膛笑道:“这个自然……将军智谋深远,俺是很佩服的。” 尉迟偕被他恭维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厮脑子不很灵光,此去别是成了永别? 尉迟恭则稍感轻松,南边空虚大家都晓得,只是看的没尉迟偕那么精道而已,有了尉迟偕开头,大家也不再不好意思,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查缺补漏。 最后尉迟恭道了一句,“好了,说的也差不多了,张将军领兵多年,功勋不比咱们差了,说的多了还道咱们婆婆妈妈,不想他走呢。” 开了句玩笑,只张士贵呲开了大牙,尉迟恭也没指望他们捧场,接着便道:“杨将军熟悉这边的风土人情,也辛苦走上一趟……两位此去若能建功,将来赏功必在众人之上矣。” …………………… 唐军与梁军在南阳僵持不足十日,再次分兵。 张士贵,杨道生率五千骑军南下襄阳,终于算是发挥出了些骑兵的优势,想要倚仗骑兵之利突破此时的僵局。 …………………… 云安,唐军中军。 益州总管,左骁卫大将军李靖,左翊卫大将军张伦,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三人也在商讨军事。 云安是座小城,四面衔山,道路崎岖,大江从山间奔流而过。 这里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向东走出山间丘陵便可直达夔州,四万唐军到时,守军早已弃城而逃,只剩下些老弱还在城中,其余人不是被守军取走,便是逃到山间躲避战祸去了。 大军将这里变成了临时的营地,县衙就是中军所在,斥候们开始在山间游走,与敌军的斥候时有相遇,决定蜀中东边门户归属的战事随时可能爆发。 灯火昏黄,三个人聚在一处,中间的桌面上摆着山川图志,三人指指点点就像是鬼怪在开会。 由于人少,加之共事日久,就算互不统属,也没尉迟&gt;&gt; 恭那边那么热闹。 此时李靖在桌上点了点夔州的位置道:“柴绍虽降萧铣,可并无多少臣服之心,张镇州所部如今还在城外驻扎,或可逐个击破。” 宇文镬点头道:“柴绍新降,肯定不得信任,他一个旅居长安的洛阳人,领的却是许绍旧部,今又降了萧铣,若是没了兵权,他还能有何作为?自然不敢放张镇州入城。” 张伦挠着大胡子嘿嘿笑了起来,心说你还忘了柴驸马把婆娘给丢了,若不再攥紧点东西,那孤家寡人的可谓是凄惨至极啊。 其他两人自然不会知道张大胡子的龌龊心思,还在讨论着如何利用柴绍与张镇州之间的不信任,好来个各个击破。 和梁军相比,他们的弱点很明显,那就是兵力太少,若柴绍,张镇州只一心守城,唐军对他们也就没太多的办法。 夔州左近的山蛮一直闹的很厉害,也不得不防,所以说这一战并不好打,如果只按照兵部战略牵制住柴绍和张镇州倒是轻易。 可军前将领哪有愿意当偏师的?无论是李靖,还是张伦,宇文镬,都是极有进取精神的将领,他们绝不会刻板的按照兵部的方略来规划面前的战事,他们要最大程度的篡取功勋。 尉迟恭等人也是一般,兵部的方略再好,也阻挡不住他们建功立业的热情。 此时张伦挠着大胡子说道:“即便柴绍两个互有提防,夔州城也摆在那里,咱们这点人马攻城的胜算不大,若能引得他们出来跟咱们野战一场,那就好了。” 宇文镬略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先攻张镇州,引柴绍来救?” 说完自己就先摇起了脑袋,“不成,张镇州若是谨慎一些,很可能会退到夔州城下,短时间内咱们没办法击溃他。” 李靖就笑,“张将军可是有了良策?莫要兜圈子,快快说来听听。” 李靖现在也有了十足的底气,说话做事越来越是自信,很有些当年任马邑郡丞时候的风范了,领兵作战已经完全无法再像之前那般把他抛在一边。 张伦一边挠着大胡子,一边笑道:“俺的主意有些不妥,俺要是说了,过后两位可莫要给俺传出去啊。” 宇文镬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一眼道:“既然不妥就不要说了,婆婆妈妈的像个娘儿。” 张伦也不恼,只在心里嘀咕,宇文家的兔崽子脾气就是不好,也就是老张心情好,不然等着吃俺拳脚。 李靖也不着急,将军们商讨军事总归不会像文会一样斯斯文文,吵几句不算什么,动拳脚也是正常,只要别误了正事,管他们呢。 果然两个人只稍稍斗了几句,张伦便正色道:“还是正事要紧,说到娘儿,俺听说啊,三国时司马懿和诸葛孔明交战,诸葛送了他一套女人的衣服,想激他出战,后来好像没成。 可柴绍又不是司马懿,咱们试试也是无妨……” 李靖和宇文镬都是世阀中人,看的书本比张伦多了去了,一听之下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都有些失望。 宇文镬立即嘲笑,“柴绍虽不是司马,可前车之鉴不远,你道人家没听过三国吗?” 张伦抖着大胡子就笑了,“咱们不送女人衣服,俺就派人去告知柴绍,他家公主已经入宫为妃,是俺张伦……不,是益州总管李药师做的媒,你说他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出城来与咱们一战? 若他不来,当个龟儿在城中不动,咱们就广播谣言到城中,到时看他怎还有脸领军与咱们相抗。” 这他娘的……其他两位听了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张伦时眼神都不对了。 李靖面沉似水,宇文镬竖起了大拇指,实心实意的称赞道:“张将军果然胆量非凡,俺甚是佩服。” 张伦则瞧着他们的样子有些心虚,嘟囔道:“俺就是这么一说,打仗嘛就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柴绍那厮早晚要掉脑袋,咱们把他从夔州骗出来杀了,至尊肯定高兴……咱们胡言乱语两句,应该也不会怪罪?” 宇文镬彻底无语,不想搭理这厮了,以免过后追究起来,被这厮给连累了。 李靖皱眉沉思良久,沉声道:“此计大佳,就是说出去不太好听……却也不妨一试,咱们沙场建功,不计毁誉,只是可能要拖累至尊和……的名声,过后许有后患,我自无事,还请两位想好了再说。” 张伦挠着大胡子满不在乎的笑道:“俺的提议,若有何不对自然俺来担着。” 宇文镬瞅了瞅他们,胸中豪情渐起,捶了两下胸膛笑道:“两位既然不怕,那俺又有何惧?” 第951章阴损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周法明为梁国尚书左仆射,探报上说他并不主张北上河南,而是力主入蜀……而今领兵在外,于南阳驻军不前,我不信梁国朝中没有异议之声。 再有就是梁国大军屯于南阳,荆襄必定空虚…… 以我之见,不如派轻兵南下襄阳,出其不意之下,梁国朝中会作何应对?会不会怪罪于周法明? 若再有谣言说周法明已率军降敌,消息来往不便,梁国朝中君臣定然慌乱,许就能给我以机会……若能釜底抽薪,梁军自乱矣。” 大家看过去,是右御卫将军尉迟偕在说话。 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良久过后,随军而来的兵部郎中张亮笑道:“有能用到军情司之处,众位将军莫要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他算是变相的赞同了尉迟偕的战略,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他不想干预将军们的决断,那会让将军们认为他是兵部或者是皇帝派到军中的监军,对他产生极大的隔阂。 他可不想在阵前跟将军们耍心眼,那非常的危险,这是他从李密军中得到的经验之一,粗鲁的将军们恼火起来,砍下监军脑袋的事情在河南是一点也不稀奇。 尉迟偕向他抱了抱拳,他的战略确实需要军情司的鼎力相助。 一直存在感比较低的杨道生此时犹犹豫豫的道:“此等时节若还分兵,有些不妥?” 话音刚落,那边的张士贵已经起身敲击着胸膛道:“骑军在此用处不大,末将愿率骑军南下,还请将军允准。” 他又犯了性急的毛病,众人侧目之间,多数都很不满意…… 尉迟恭捋着大胡子目光闪烁,只沉吟片刻便道:“那就有劳张将军了,今晚你就动身启程,动静小些,不要让敌军察觉。” 张士贵大喜,这可比在李建成麾下的时候痛快多了,立即锤击着胸膛做出保证,“请将军放心,此去定叫萧铣不得安宁。” 心情大好之下,脑子就比较灵光,朝着其他几位拱手笑道:“多有得罪,俺这就先行一步了,诸位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尽管直说,俺听着便是。” 其他几个人也是无奈,只能陆续抱拳道:“有劳将军。” 只尉迟偕脸色不渝,这本是他提出来的战略,却让张士贵抢了先,自然很不高兴……这时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快,道:“张将军此去事关重大,南边山水环绕,并不利于骑兵作战,还望张将军小心些,莫要逞一时之勇而误大事。” 张士贵得了便宜,对尉迟偕有点歉疚,重重的敲了下胸膛笑道:“这个自然……将军智谋深远,俺是很佩服的。” 尉迟偕被他恭维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厮脑子不很灵光,此去别是成了永别? 尉迟恭则稍感轻松,南边空虚大家都晓得,只是看的没尉迟偕那么精道而已,有了尉迟偕开头,大家也不再不好意思,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查缺补漏。 最后尉迟恭道了一句,“好了,说的也差不多了,张将军领兵多年,功勋不比咱们差了,说的多了还道咱们婆婆妈妈,不想他走呢。” 开了句玩笑,只张士贵呲开了大牙,尉迟恭也没指望他们捧场,接着便道:“杨将军熟悉这边的风土人情,也辛苦走上一趟……两位此去若能建功,将来赏功必在众人之上矣。” …………………… 唐军与梁军在南阳僵持不足十日,再次分兵。 张士贵,杨道生率五千骑军南下襄阳,终于算是发挥出了些骑兵的优势,想要倚仗骑兵之利突破此时的僵局。 …………………… 云安,唐军中军。 益州总管,左骁卫大将军李靖,左翊卫大将军张伦,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三人也在商讨军事。 云安是座小城,四面衔山,道路崎岖,大江从山间奔流而过。 这里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向东走出山间丘陵便可直达夔州,四万唐军到时,守军早已弃城而逃,只剩下些老弱还在城中,其余人不是被守军取走,便是逃到山间躲避战祸去了。 大军将这里变成了临时的营地,县衙就是中军所在,斥候们开始在山间游走,与敌军的斥候时有相遇,决定蜀中东边门户归属的战事随时可能爆发。 灯火昏黄,三个人聚在一处,中间的桌面上摆着山川图志,三人指指点点就像是鬼怪在开会。 由于人少,加之共事日久,就算互不统属,也没尉迟&gt;&gt; 恭那边那么热闹。 此时李靖在桌上点了点夔州的位置道:“柴绍虽降萧铣,可并无多少臣服之心,张镇州所部如今还在城外驻扎,或可逐个击破。” 宇文镬点头道:“柴绍新降,肯定不得信任,他一个旅居长安的洛阳人,领的却是许绍旧部,今又降了萧铣,若是没了兵权,他还能有何作为?自然不敢放张镇州入城。” 张伦挠着大胡子嘿嘿笑了起来,心说你还忘了柴驸马把婆娘给丢了,若不再攥紧点东西,那孤家寡人的可谓是凄惨至极啊。 其他两人自然不会知道张大胡子的龌龊心思,还在讨论着如何利用柴绍与张镇州之间的不信任,好来个各个击破。 和梁军相比,他们的弱点很明显,那就是兵力太少,若柴绍,张镇州只一心守城,唐军对他们也就没太多的办法。 夔州左近的山蛮一直闹的很厉害,也不得不防,所以说这一战并不好打,如果只按照兵部战略牵制住柴绍和张镇州倒是轻易。 可军前将领哪有愿意当偏师的?无论是李靖,还是张伦,宇文镬,都是极有进取精神的将领,他们绝不会刻板的按照兵部的方略来规划面前的战事,他们要最大程度的篡取功勋。 尉迟恭等人也是一般,兵部的方略再好,也阻挡不住他们建功立业的热情。 此时张伦挠着大胡子说道:“即便柴绍两个互有提防,夔州城也摆在那里,咱们这点人马攻城的胜算不大,若能引得他们出来跟咱们野战一场,那就好了。” 宇文镬略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先攻张镇州,引柴绍来救?” 说完自己就先摇起了脑袋,“不成,张镇州若是谨慎一些,很可能会退到夔州城下,短时间内咱们没办法击溃他。” 李靖就笑,“张将军可是有了良策?莫要兜圈子,快快说来听听。” 李靖现在也有了十足的底气,说话做事越来越是自信,很有些当年任马邑郡丞时候的风范了,领兵作战已经完全无法再像之前那般把他抛在一边。 张伦一边挠着大胡子,一边笑道:“俺的主意有些不妥,俺要是说了,过后两位可莫要给俺传出去啊。” 宇文镬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一眼道:“既然不妥就不要说了,婆婆妈妈的像个娘儿。” 张伦也不恼,只在心里嘀咕,宇文家的兔崽子脾气就是不好,也就是老张心情好,不然等着吃俺拳脚。 李靖也不着急,将军们商讨军事总归不会像文会一样斯斯文文,吵几句不算什么,动拳脚也是正常,只要别误了正事,管他们呢。 果然两个人只稍稍斗了几句,张伦便正色道:“还是正事要紧,说到娘儿,俺听说啊,三国时司马懿和诸葛孔明交战,诸葛送了他一套女人的衣服,想激他出战,后来好像没成。 可柴绍又不是司马懿,咱们试试也是无妨……” 李靖和宇文镬都是世阀中人,看的书本比张伦多了去了,一听之下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都有些失望。 宇文镬立即嘲笑,“柴绍虽不是司马,可前车之鉴不远,你道人家没听过三国吗?” 张伦抖着大胡子就笑了,“咱们不送女人衣服,俺就派人去告知柴绍,他家公主已经入宫为妃,是俺张伦……不,是益州总管李药师做的媒,你说他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出城来与咱们一战? 若他不来,当个龟儿在城中不动,咱们就广播谣言到城中,到时看他怎还有脸领军与咱们相抗。” 这他娘的……其他两位听了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张伦时眼神都不对了。 李靖面沉似水,宇文镬竖起了大拇指,实心实意的称赞道:“张将军果然胆量非凡,俺甚是佩服。” 张伦则瞧着他们的样子有些心虚,嘟囔道:“俺就是这么一说,打仗嘛就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柴绍那厮早晚要掉脑袋,咱们把他从夔州骗出来杀了,至尊肯定高兴……咱们胡言乱语两句,应该也不会怪罪?” 宇文镬彻底无语,不想搭理这厮了,以免过后追究起来,被这厮给连累了。 李靖皱眉沉思良久,沉声道:“此计大佳,就是说出去不太好听……却也不妨一试,咱们沙场建功,不计毁誉,只是可能要拖累至尊和……的名声,过后许有后患,我自无事,还请两位想好了再说。” 张伦挠着大胡子满不在乎的笑道:“俺的提议,若有何不对自然俺来担着。” 宇文镬瞅了瞅他们,胸中豪情渐起,捶了两下胸膛笑道:“两位既然不怕,那俺又有何惧?” 第952章偶遇 户部仓部主事高恽从主宅出来,从人们早就等候在外面,抬腿上轿时,微醺的高裕吩咐了一声,“去燕归楼。” 随身管事心领神会的应了一声,让从人起轿。 别看高恽官不算很高,出行的排场却不小,围在轿子旁的从人足有十余个,还有几个带刀的护卫夹杂在其中。 当然了,作为渤海高氏关西一支的阀主高慎的堂弟,高恽的派头再大一些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他祖上是北齐文宣帝高洋嫡支。 真要论起家世来,天下间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也就是长安门户众多,名门子弟并不少见,不然放在外间,稍微小点的郡望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高恽在高氏中还算有些分量,官居户部仓部主事,也勉强算是身居要害,并非是无用之人。 只是他这人好色之名在外,家中妻妾成群,外面还要养上些外室,时常流连于烟柳之地,好色到这种地步,那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不然以他的家世和才能,不会在五品官上就再也无法升迁了。 ………………………… 高恽在轿中眼眸微闭,想着堂兄高慎交给他的事情…… 挪用户部钱粮可不是一件小事,他和堂兄商量了几天了,最终决定还是从地方入手,在靠近北边的郡地安插些人手,以备边的名义运送财货往来。 今明两年战事应该不会停,趁着大家的目光都在军前,把事情办妥当了,以后隐隐形成惯例,又有高氏,独孤氏等在背后支持,那么一些人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即便是皇帝……高恽嘴角微翘,露出些笑意,他应该明白高氏不能轻辱,他率大军煊赫而来,入城之后不也就斩了一个姜宝宜,其他敢动哪个了? 武功苏氏也是可笑,竟然很早就前去相投,眼光也真是绝了……可武功苏氏世代显贵,真就愿意为一个贱家子全心效力?不见得? 所以他提议堂兄过后看看能不能拉拢一下苏亶,若其知机也就罢了,不识好歹的话,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定要其知道武功苏氏在高氏眼中,也不过如此。 想到得意处,高恽捋着胡须笑了起来……以前高元在时,跟高熲一脉很是亲近,他们这些人都靠不上去。 如今阀主换了他那堂兄高慎,情形有了明显的变化,也让高恽在仕途上又有了些希望,可惜的是堂兄高慎被苏亶压住,不能在户部一言九鼎,不然的话…… 高恽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心烦,他在户部主事任上有十来年了,搁在旁人身上,一定要去别处轮转一下,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 可他这个职位不上不下,对高氏还有些用处,再加上他名声在外,于是他便在主事任上扎了根。 如今他能参与到高慎主持的“大事”当中来,除了他本来开销就大,眼红财货上的收益以外,再就是向主枝靠拢,如能得到堂兄高慎的全力支持,他的仕途应该能有所起色。 高慎挪动了几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心想轿子有些旧了,该换顶更新更大的,他家宅子也住了许多年,人口渐多之下有些显小了。 此次商队北去还只是试探,应该收获不多,而且有那许多人参与,各个都要分肥,尤其是独孤氏,张张嘴就要拿去四成,穷疯了怎的? 想起独孤修德的嘴脸,高恽厌恶的不行……换句话说,此去只是建立商路,等到熟悉了路径,与那边的人接上头绪,商队才可以源源不断的前往,不虑有失。 高恽叹息一声,太慢了啊……这几年他花销越来越大,尤其是今年看中了燕归楼的刘红玉,凭着他的家世,竟然没办法将人从楼中带出来,真是丢了高氏的脸啊…… 想到一会就可以去燕归楼与美人相见,推拉弹唱一番……高恽的心渐渐火热了起来。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时,轿子渐渐停了下来,管事在轿旁禀报,“主人,前面成国夫人出行,叫咱们避让一下。” “成国夫人?”高恽方才喝了不少,有点晕。 管事赶紧小声道:“前皇后萧氏现为成国夫人。” 天下第一美人……高恽眼前不由浮现出一道仿若仙女入到凡尘的影子,那是多年之前他随父亲迎接圣驾时,惊鸿一瞥所留下的至今不曾忘怀的印象。 前些时萧皇后南归长安,他还想着去拜见一下,可拜帖送出去,入泥牛入海,一点回音都没有,让他失望不已。 如今巧遇……高恽惊喜不已,真是缘分不浅,若能一亲芳泽……不不不,只需一观真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毫不犹豫的跺了跺脚,让下人把轿子停下,还未停稳他就一头钻出了轿子,紧着向对面望去。 对面停着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宽的不得了,怨不得要让他们一行人让路才能过去,扈从却不如高恽的多,也就六七个人的样子。 天色还亮,行人看着他们的架势,都退避三舍,倒也没什么稀奇的,长安城中达官贵人无数,排场大的人多了去了,普通人躲远些便也无事,围观的是一个也没有。 高恽咬了咬牙,借着酒劲紧走两步上前,高声道:“户部主事高恽拜见成国夫人,能得夫人当面一见否?” 一个扈从靠近轿子了说了几句,高恽离着远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不由紧张了起来。 只见那扈从躬身施礼,好像得了吩咐,朝这边走了过来……高恽更是紧张,既有着无限期待又有着极大的畏惧。 精通心理学的人都明白这对男人意味着什么,这会极大的刺激男人的感官,一旦目的达成,享受到的欢愉将是平常难以超越的。 来人没有让他失望,到了近前便躬身行礼,“夫人有请主事上前说话。” 高恽大喜之下,头都有些晕眩了,即便他也晓得萧皇后已不再年轻,可天下第一美人的名望对他这种好色之人而言,那诱惑力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他死命的压制住心中蒸腾而起的欲(和谐)望,一边迈步向前,一边想着该说什么好话来讨人欢心。 到了近前高恽施礼,“下官高恽,见过夫人。” 轿中响起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隔着轿子传入高恽的耳朵,让他身子都酥了起来。 “可是渤海高氏子?” 高恽更是喜悦,“夫人明鉴,下官祖上正是北齐文宣皇帝。” 闻言轿中女声更轻柔了几分,好像自语般道:“原来是高氏嫡支……当街拦我车驾意欲何为?” 高恽脑筋高速转动了起来,“夫人名望著于南北,早年又对渤海高氏多有回护之恩,我为高氏子弟,对夫人实是敬慕非常,只是官微职小,不能得夫人一见,今日偶遇,实乃吾之大幸也……” 说着说着,见轿中无声传出,似是默许,胆子就更大了几分,“今若能得夫人当面一见,下官虽死无憾矣。” 轿中有笑声传出,飘飘渺渺的传入高恽的耳朵,让他如在梦中。 “我年纪老大,又一女子,有什么名望可言?能得人如此惦念倒也真是不易……虽死无憾……呵呵,还能记得当年之恩惠,嗯,你还不错,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高恽在女人堆里打滚了一辈子,软绵绵的拒绝几乎形同答应的道理怎能不懂?狂喜之中,开始口不择言。 “夫人说哪里话?在下官眼中,夫人如同天上的仙子,凡尘难得一见,即登仙门,又哪有老去之说?” 如此轻浮之言出口,高恽后悔了那么一瞬间,之后就为自己的大胆喝彩,女人欲拒还迎,此时若不进上一步,怕是将来他才会后悔死呢。 再说了,杨广那死鬼死了很多年了,萧皇后在外也流落多年,定是经历非凡……也不缺他一个入幕之宾? 果然如他所料,轿中的那勾的他魂魄都开始摇动的笑声接连想起,显示出主人的欢悦心情。 “高主事说的倒是颇为有趣,既然如此,那就有请高主事入来一叙?” 高恽心跳如战鼓,早把什么燕归楼的刘红玉给丢在了脑后,他是真没想到,长街一次偶遇,竟能全了他多年夙愿…… 高恽哆嗦着手一把打开了轿门,在他那些扈从惊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他一脚踏上了轿子。 然后……在刺耳的尖叫声中,他连轿子中的人有几个都没看清,就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在地上滚了滚,头晕目眩当中,拳脚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 这一刻长街之上就像炸了锅,咒骂声响成一片,别看成国夫人带的人少,可主人“受辱”之下,各个激愤,一边是几个人围着高恽痛殴,一边则开始追打高恽的侍从。 高恽的人仗着人多,虽然惊恐万分,却还支撑的住,忠心些的还想上前先将主人抢出来再说。 可不知什么时候,一队左屯卫府的官兵已经出现在不远处,在呼喝声中,快速的赶了过来…… 第953章大怒 长安令衙。 长安令长孙无忌高坐堂上,正在处置公务。 长孙无忌,字辅机,鲜卑人,三十出头年纪,面容端肃,不苟言笑。 他的父亲是前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长孙晟是典型的洛阳门阀代表人物,深受杨坚父子器重,曾长期出使突厥,是当时联结南北两个帝国的纽带之一,同时也是前隋朝堂之上制定应对突厥策略的重要人物。 那时以内史侍郎裴矩为首的人谋划分裂突厥为东西两部,长孙晟在其中没少出了力。 那是一位前隋年间非常重要的外交政治家,只可惜天不假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能便亡故了,那时长孙无忌还在幼年。 所以长孙无忌早年的仕途并不算顺利,长孙氏来到关西,同陇西李氏联姻之后,长孙无忌的仕途才算有所起色。 但不久之后李渊败亡,长孙无忌作为秦王李世民的舅兄,阵前被擒不说,还当面顶撞了当今皇帝,在家中被关了多半年,因叔父长孙顺德受到重用的缘故,复起为长安令。 皇帝比较大度,不但重用他们叔侄,也没有对秦王李世民的家眷做什么,算是保住了长孙氏的脸面,脾性比较执拗的长孙无忌也便老实了下来…… 怀念旧主信重是一回事,家族的未来又是一回事,对于当世门阀而言,二者并不冲突,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之一。 说起来长安令并不是什么好位置,他的前任还是李渊四子李元吉,在长安令任上依旧左支右拙,差点被人掀翻在地,弄的分外狼狈。 长孙无忌背靠叔父,又与洛阳西逃的贵族们交通往来,坐在长安令这个位置上,还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 长安城的治安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令行禁止根本不可能,英雄谱必须背熟了,判案子的时候更是比地方艰难无数倍,厘清干系之后才能辨别是非。 稍一不慎可能就会莫名其妙的卷入到大事件当中去,实在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苦差。 就像今日,有人匆匆来报,户部仓部主事高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对成国夫人无礼,被成国夫人的侍从暴打了一顿,如非正巧赶上左屯卫府的军卒巡街,不然的话这位高氏子孙可能就要被人打死在街市之上了。 左屯卫军士将双方分开,将涉事之人全部扣住,估计是在晓得双方身份之后,也没了主意,于是按照“惯例”扭送长安令衙门交给了长安令来处理。 顺便说一句,左右屯卫向来有巡查长安街市之责,是长安治安的重要一环,同样也是长安令衙的补充,但他们虽然有执法权,却没有审理的权限。 所以长安在年前结束军管之后,恢复到了平常时期的状态,不然的话,高恽等人会直接送到左右屯卫的驻地,而非是长安令衙。 换句话说,长孙无忌终于在上任之后迎来了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 听到禀报,长孙无忌此时看上去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心里再暗道了一声,来了,早已得了叔父提点的他,已然有了为人刀斧的觉悟。 虽然叔父并未与他细说什么,可事到临头该怎么办,他却早有思量,这就是典型的朝中有人好做官,长安令任上尤其如此。 高恽为谁他同样也清楚,长孙无忌的母亲便出身渤海高氏,祖上是清河王高岳一支,照辈分算的话,他还得管高恽叫一声表舅呢。 如果是突发事件,他又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一定会以此为由求得回避,然后把烫手山芋转交给刑部或者是大理寺,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人还就得扣在长安令衙,至于后续会如何发展,会不会波及到他自身,那都得另说着,以他如今的职位,还参与不到如此大事当中去。 长孙无忌随口吩咐着,“把人都押下,成国夫人的从人问问就都放了,其余人等我要亲自审理。” 从这一刻起,长安令衙上下就都紧张了起来,来求情的人还没怎么出现,长安令衙内部就先有些乱了。 听说犯事的是高氏子弟,还是户部仓部主事本人,长孙无忌的佐官们先就坐不住了,纷纷来劝长孙无忌莫要硬来,这样的人审什么啊,直接送出去才是正理,等高氏托人过来询问,咱们可就不好放手了。 有些与高氏有着来往的人更是直接劝他还审什么审?直接放人才是正经。 这就是当世高门大阀的影响力,高高在上,枝叶蔓延,几乎凌驾于一切,甚至于很多时候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麻烦自己就消失了。 作为门阀中人,长孙无忌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但话说回来了,即便是平日,涉及到成国夫人,甚至是兰陵萧氏,哪能轻易放人,更何况是如今了。 高氏正在下坡路上急速滑行,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之前他又得了叔父提醒,现在秉公执法唯恐不及,若要轻松放过他不如现在就回家去陪妹妹。 长孙无忌先是呵斥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人物,被人打的半死的高恽先不去管他,长孙无忌立即召人连夜开始讯问其从人。 稍稍得了口供,便上请刑部,大理寺派人共审高恽,这个时候聪明人就明白事情要闹大了,都缩起了脑袋。 他们想的其实也没错,这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 兰陵萧氏主宅,后宅萧禹书房。 得到消息的中书侍郎萧禹的怒火差点把房顶都掀开,也不怪萧禹火冒三丈,长安萧氏最敏感的那块软肋被人给捅了一下。 隋灭南梁,萧氏子孙纷纷被解入长安,整个家族哀声一片,后来能在长安迅速站稳脚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受益于萧皇后的照拂。 前隋亡后,皇后萧氏飘零在外,吃了很大的苦头,从江都到河北,又去到草原,然后南归晋阳,绕了一个大圈才侥幸生还。 不能护住皇后,让其在外辗转流离,实在是兰陵萧氏长安一支的一块伤疤,凡萧氏子弟言及于此尽都羞惭,更何况萧禹还是萧后的弟弟,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姐姐在外经历了什么…… 去岁萧后南归长安,萧氏子弟迎于府门之外,哭声一片,就是因为这个。 而今伤痛还在,高氏的浪荡子竟敢当街辱之,不啻于在萧氏的脸皮从脸上拔下来狠狠踩了几脚,萧禹的愤怒可想而知。 “备马,去成国夫人府。” 不顾一身的疲惫,大怒的萧禹当即便去了姐姐府上,在路上就开始想怎么报复高氏,至于高恽那厮在他眼中已如死人一般。 若高恽之后还能活着,他们萧氏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至此风暴已然成型,就看谁在其中粉身碎骨了…… ………………………… 深夜,太极殿偏殿中的灯火依旧亮着,尚书右仆射温彦博,户部尚书苏亶,刑部尚书杨恭仁尽都在座。 他们都是晋阳旧臣,深夜被召集过来,也不知皇帝所为何事,心中尽都忐忑,而他们最怕听到的其实就是前方战败的消息。 在灯火飘摇之中,他们都在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依旧轻松自若,心里便都松了口气。 最后到的是苏亶,一身不加掩饰的疲态,让他看上去好像老了几岁。 落座之后,李破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心说累成这样也怪可怜的,也不知之后的事情又落在他的头上,感受如何? 见人都到齐了,李破摆了摆手,殿中侍候的宦官纷纷退到殿外,连惯常在场的门下省官员都不见踪影,殿中只剩下了君臣四人。 臣下们的心一下就都拎了起来,皇帝可很少这般郑重其事的私会于臣下,这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之前怎么没有一点的风声? 李破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让人不由自主便有些战栗。 “还是那句话,大军在外征战,能有胜算者,多赖众人在后筹措,这些时日以来,你们辛苦了。” 也不待众人谦逊,李破话锋一转道:“可有些人身居要职,却不思前方将士之艰辛,黎民之困苦,上无报国之志向,下无安民之举措,蝇营狗苟,还欲坏我大事,你们说这样的贼子该如何处置?” 说完李破恨恨的拍了两下桌案,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几个人惊了惊,在他们的印象中,皇帝可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即便是那些敌对的诸侯,在皇帝口中多数也是轻轻带过。 三个人迅速的互相瞅了瞅,心里差不多都一个意思,这是谁不知死活做下蠢事,把皇帝气成这副模样? 气氛稍窒,温彦博便率先道:“至尊还请息怒,若有其人,交予有司,明正典刑,以正国法即可,至尊万金之躯,犯不上为此等宵小气恼。” 其他两人尽都附和,并表示了愤慨之情,把皇帝都气成这样了,他们必然要感同身受一下。 李破看了看温彦博,心说这是怕我气恼之下滥杀啊,也真有你的,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我的脾性,哼,我的刀下可从不斩无辜之人。 他伸手拿起一封奏折拍在桌案之上,“看看这个,你们便知宵小为谁了……” 第954章开端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这是鸿胪寺卿李道宗奏表。 李道宗在奏表中弹劾户部侍郎高慎等人不经有司,屡屡密会突厥使者,似有不轨之行云云。 三个人看完之后面面相觑,都略有尴尬。 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来到长安的时候,挨个的拜会了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大家都会尽量避嫌,不与突厥来人私会,说话时旁边都有鸿胪寺的人陪同。 阿史那牡丹走后,她的一些从人便留在了长安,赁下屋宅,准备在长安常驻,就像是后来驻外使节一般。 普通的两国间的交往都会通过他们来完成,而李破其实也早就在王庭派驻了一些人。 实际上他们既是两国交好的证明,又是刺探别国军政事宜的谍探,至于他们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那就要看他们的交际能力了。 鸿胪寺弹劾户部侍郎高慎,可能就是因为高慎和这些突厥来使往来的太多,又没有申请鸿胪寺官员的陪同和记录…… 如此非议对于高慎这种大贵族而言,除了证据不足之外,还让人有无事生非的感觉。 温彦博迟疑半晌,才道:“至尊就是为此而恼怒?依臣看……他应不至于有里通外国之嫌,诏人查明即可,或是将高侍郎叫到御前询问,任其自辩,再斥责上几句也就完了。” 其他两人暗自点头,一封捕风捉影的奏表可搬不倒高氏阀主,不然长安哪有那么多显赫门户?早就被人杀光了嘛。 而让他们极为疑惑的是,如此小事,为何会激怒皇帝?不至于啊……依照皇帝的性情,每每谋定而后动,既然说到了高慎,就是说还有其他的故事? 高慎,渤海高氏啊……几个人心念转动间,都是沉甸甸的。 李破看上去余怒未消,也一如三人所料,道:“若只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只一人之言……但高慎屡屡提议开通边市,想与突厥来往之意昭然若揭,我还听说,他私下里已经组了些商队…… 哼,高氏门阀高峻,不说别的,只说他家屯粮就足够成安满城百姓吃上一年半载的,还缺区区财货?那他组成商队要去北边做什么? 我在云内时为何阻断商路?苏元宰,你那时也在,知道当时的情形?” 苏亶现在是一脑门的官司,户部侍郎高慎那在户部可不是摆设,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盘根错节间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动了高氏阀主,户部的前景可想而知。 听皇帝说到商队,他或多或少有了些明悟,近来户部好像是在传高慎支持开放与突厥的边市,任由商队往来。 也就是说鸿胪寺李道宗的奏表并非空穴来风,李道宗……矛头直指高氏阀主……陇西李氏不比以前,自顾不暇之下却还要去和渤海高氏碰一碰吗?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高元的事情让两家有了仇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故吗? 一边紧张的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要厘清其中关节,嘴上一边则道着,“那时自然是因为边地空虚,突厥有了南下牧马之意,并代的一些人因突厥势大,纷纷献媚于漠北。 突厥一至,有此等人作为内应,情形将不堪设想,至尊遂率人断了商路,阻其往来,稍扼局面。” 李破轻轻一拍桌案道:“就是这个道理,高氏不为逐利,那他派人去突厥做什么?难道想引突厥南来,助其成事不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恭仁这时道:“至尊息怒,高慎此举确实不妥,可却皆只谣言而已,即便查实,也……” 说到这里,他微微摇着头,意思十分明白,高氏这样的大阀,想要搬倒他的阀主可不容易,那几乎就是在踹高氏的大门,会引起一连串的激烈反抗,不然的话,历代皇帝们也不会对大阀如此忌惮。 苏亶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大军在外征战,此正非常之时……若户部生出动乱,很可能会影响战局啊至尊。” 温彦博大致上也是如此想法,一个高慎不算什么,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渤海高氏,名声显于天下,根基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他这个时候好像有些理解皇帝的愤怒了,怒其行,却又忌其势,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想到这些,自以为抓住了关键,他正想借着其他两人的话茬劝皇帝忍耐一时,等天下大势分明之后,再与高氏计较不迟。 但那边李破已经道:“朕知道高氏是哪个,不用你们来提醒,深夜召你们前来,就是要你们有所准备,尤其是户部……风浪起时,动荡在所难免,便如你们所言,前方战局正在胶着之时,不能影响了大军后勤辎重。 你们都是晋阳旧人,要稳住局面,户部若有何差池,苏元宰你可难辞其咎……” 看着三个人神情凝重,尤其是苏亶像吃了黄连一样的模样,李破嘴角终有勾出一点弧度,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也不用太过忧虑,朕已有布置,你们呢,只需按部就班,做好准备,所有事皆秉公处理,便可无事。” 说到这里他指着那封奏表道:“便如这奏表,直接呈送中书即可,想来萧侍郎会给出一个应有的态度来。” 杨恭仁还差些,听了这些心里越来越是狐疑,山雨欲来的感觉笼罩于心头久久不去。 而温彦博和苏亶跟了李破多少年了,这时便都纳过闷来了,先前的恼怒八成是做给他们看的,那是一种姿态,告诉他们自己非常恼火,此事必须要有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以免他们会错了意。 之后皇帝态度则越来越是笃定,那也就意味着事态在皇帝掌握之中,不需他们过于操心,到了这里,两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温彦博心中渐渐安定,皇帝从不无的放矢……那之后他要做的就很简单,涉及到高氏的事情,从重从严处置即可。 他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皇帝对高氏做的太过火,让其他关西大阀生出自危之心,那他们入到关西这一年多来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苏亶和他想的不一样,皇帝要对付高氏……之前他可看出什么端倪,看看其他两人的样子也是如此,那皇帝又是通过什么人来布置的呢?鸿胪寺卿李道宗是其中一个? 这无疑让苏亶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皇帝不再信任他们了吗? 要知道高慎可是户部侍郎,在他户部辖下……他这个户部尚书竟然没收到任何的风声,难道他是摆设不成? ………………………… 宦官们举着灯笼在前面引着路,温彦博三人在后面并肩而行,各个精神亢奋,却又满腹心事,看来今晚是不用睡了。 临到出了宫门,苏亶才低声道:“两位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小聚一番?俺那里有坛好酒正待来客,咱们饮上几杯解解乏累?” 其他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大半夜了,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而且之前皇帝的一些话模棱两可的,让人捉摸不透,不如跟人商议一番,说不定就能理清头绪呢。 温彦博率先点头,“酒就不用喝了,明天还有诸多公务,可不能耽搁了。” 那边杨恭仁也笑着应了,“那就打扰元宰了,俺年岁老大,熬到现在已是头晕眼花,之后说错了话,二位可莫要见怪啊。” ……………………………… 高氏主宅。 高恽被捉往长安令衙的消息很早就传到了这里,他那堂弟刚从他这里饮了酒出去就遇上了成国夫人一行。 高恽什么德性高慎自然晓得,得到消息之后倒也没当什么大事,听到堂弟被打了个半死的时候,高慎还很恼火。 你个前朝皇后竟敢当街殴打高氏子弟,还当这是前隋吗?也就是看在萧氏的面上不跟你计较,不然的话,一定要让你晓得高氏岂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能够招惹的了的? 他的幕僚倒是劝他向萧禹致以歉意,他勉强答应了,毕竟确实是他高氏理亏嘛,可他高氏子弟当街被殴,还被抓去了长安令衙又怎么算? 想想萧禹历来的嘴脸,高慎心里虽有些畏惧,可作为高氏阀主,他又有了实实在在的底气,不想高氏被兰陵萧氏给欺负了。 显然高慎警惕性不高,大晚上的也不好托人去给高恽求情,只能让人持着他自己的拜帖去长安令衙要人。 他的意思是其他事容后再说,先把人放了才是正理。 长孙无忌没有硬顶,让人回复高慎,容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高氏的人不疑有他,回禀了高慎,高慎也觉得没什么,于是睡了一晚好觉,第二天一早照常上衙,并派人出去托两个人情,去长安令衙说项一番。 这对于高氏而言都是小事,四面漏风的长安令衙可关不住高氏子孙,也就是前两年高氏倒霉,出了一对奇葩父子,让高氏丢了些人。 如今的高恽……也并不差那父子什么,好色到当街去强登成国夫人的车驾,你说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第955章围攻(一) “萧中郎说……” 高慎正在衙中处置公务,户部向来忙碌,尤其是今年大军在外征战,户部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了最为紧张的状态。 高慎作为户部侍郎,他这里每天来往的人都很多,见派去萧府送拜帖的管事来找他,还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高慎不由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想起萧禹那名闻遐迩的臭脾气,高慎不耐烦的道:“可是萧时文有了回话?快说……没见忙着呢吗?” 那管事见他面色不善,紧着凑到他面前低声道:“萧中郎未接拜帖,只说最近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高慎眼角抽动了一下,连拜帖都不接,萧时文好大的架子……高慎心里一阵腻歪,一件小事,难道还让俺寻个中人前去说和?他娘的又不是娶亲…… 想了想便又吩咐道:“送我拜帖去成国夫人府,让大娘备上一份厚礼,登门去拜见一下,说点好话哄一哄……去。”在他看来,女人总要比男人好说话一些,也容易心软,只要成国夫人不再追究,事情也就完了。 再有就是他第二次送出拜帖,若萧氏也拒而不受,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真以为跟皇帝有了那么点不可见人的关系,就不把旁人看在眼中了?做梦去。 匆匆的打发走了家中管事,高慎憋屈的直想骂娘。 近来他自觉也是流年不利,开通边市的事情他求哪个,哪个就推脱,谁也不愿帮忙,尤其是封德彝那个混账东西。 早些年那人可没少受了高氏恩惠,你看看现在求到他门上,其人那副嘴脸,真真是不当人子。 还有就是之前联络独孤,又是捧着又是供着,可独孤修德那副既要吃饭也要喝汤的贪婪模样,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又要看萧氏的脸色……高慎不由想起了前些时堂兄高元的处境。 高元党附太子李建成,被秦王李世民一番收拾之下,丢掉了接掌没几天的户部尚书之位……可如今既没太子,也无秦王,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而真正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管事走了没多久,便又有亲信来报,说长安令衙将高恽一案报上了刑部和大理寺,正请他们派人一同审理此案。 这是要致高恽于死地啊……高慎当即大怒,他真想去当面问一问长安令长孙无忌,只不过是冒犯了一下成国夫人而已,怎么就成了一桩不得不报请刑部,大理寺会审的案子了? 而就在高慎被堂弟的事情弄的有些狼狈的时候,中书侍郎萧禹也在恼火之中上了衙。 萧禹脾气向来不太好,这和他过早的掌握了家族大权,仕途上也从来都是一帆风顺有着极大的关系。 萧禹的父亲是南梁明帝萧岿,隋灭南梁,萧禹跟随兄长萧琮入隋,因为姐姐以及自己才能的缘故,很得杨坚夫妇赏识。 仕途上顺利不说,文献皇后还将一个侄女嫁给了萧禹,于是萧禹便和李渊成了亲戚。 后来杨广登位,高熲,杨素等人纷纷殁去,萧禹也就成了后起之秀,皇帝近臣,位在中枢,是继任宰相的种子选手。 李渊称帝于长安,萧禹照样受到重用,就算李渊不很待见他,却还两次用其为宰相,由此可见其能。 到了李破称帝,萧禹还是能在皇帝身边占据一个位置……你说这样一个人脾气能好得了吗? 高氏这次狠狠的得罪了他,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早上来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只是一大早便派了亲信到长安令衙去施加压力,不能将高恽放了回家。 至于后来该怎么做,他晚上的时候倒是想好了,怎么也要送高恽去大理寺走一遭,大理寺卿现在是李纲,高恽这种好色之徒到了那先就要掉一层皮下来。 之后再做什么他还没太想好,高欢的子孙们各个身带戾气,行事乖张,寻他们的错处倒不很难,所以就算动不了高慎,也能敲掉他们几颗牙齿下来…… 当然了,就算他恼火万分,也清楚的知道,两家不会,也不可能产生太过剧烈的冲突,大家同属长安大阀,相互之间联络有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结下太深的仇怨。 这次高氏做的错了,来往几个回合之后,很快就会有人插手进来,为双方说合,而且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任由他们把公务当做相互攻击的武器,最终都需适可而止,不然谁也讨不得好去。 所以说动手要快,要早,不然这口气许就出不来了……高慎那厮竟然还想来过府来见,那是一顿酒的事吗?做梦去,如此轻慢于我萧氏,总得留下几条性命来填埋。 带着一身的负面情绪去到中书,桌上已经堆满了需要他处置的文书,萧禹收拢了心绪,今天他还要见一些人,前方军情正紧,中书也不消停。 按照习惯,他先闭目养神一会,想想今日的规程,一会和下属们聚议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而且如今中书处于落在门下,尚书两省身后的窘境,他以侍郎之位而掌中书,要是哪天突然中书令之位落在旁人头上,对他以及萧氏而言,都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所以对政务必须投注于全部的精力。 想到这些,他再次于心底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高氏,尽来添乱…… 冥思半晌,叫来下属吩咐了几句,又听了听他们的禀报,这才开始处置公务,签押了几份文书,再拿起一份从门下省传过来的奏疏打眼一瞧,接着眉头微蹙,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从来不苟言笑的他不由露出些笑意,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竟是鸿胪寺卿李道宗弹劾户部侍郎高慎与突厥来使交从过密,有阴谋不轨之嫌。 萧禹久居要害,知道此事可大可小,鸿胪寺的奏疏由门下传到中书,说明皇帝已经过目,没有压下来而是传到中书,说明事有可为? 如果此时中书建议交大理寺,御史台议处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了?可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萧禹沉吟半晌,觉着稳妥起见,还是观望一下为好。 私怨和公务轻易不能混为一谈,这是他为官多年的信条之一……这说明他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 而此时一夜未眠的刑部尚书杨恭仁却已经收到了长安令衙的上报,户部仓部主事高恽当街酒后无行,欲强登成国夫人车驾,上请刑部,大理寺会审。 杨恭仁当时嘴角就抽动了一下,心说半夜里皇帝刚刚跟他们密议一番,这就发作了?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又仔细回味了一下昨夜皇帝说了些什么,之后他们几个聚在一处议论的那些话语,心里面便也有了底。 接着轻飘飘的便是一句,“同意长安令衙所请。”同时往省中上报……于是一件标准的治安案件便融入到了这次政治风波当中。 一旦三家会审开始,那可就不是什么当街调戏哪位夫人的事情了,有心的话,其他事情必然也要讯问一番。 只要有只言片语在案,矛头立即直指渤海高氏…… ………………………… 刑部其实并不算关键……户部尚书苏亶晕乎乎的来到户部,便有户部侍郎窦诞请见,苏亶正心烦,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转念一想,户部正值多事之秋,高慎若真出了事,侍郎窦诞不定还能帮把手,稳定一下户部局面,就是不知道刚来户部没几天的窦光大能不能堪以重任。 接着他又想到了窦诞的来历,心中不由一动,此人是李渊的女婿,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如今却又得皇帝钦许为户部侍郎。 扶风窦氏啊……那可是皇帝的“乡党”,又与那位公主有着干系,才能上还说不好,名声也有点差,据说还和族中兄弟闹了意气,也就是说代表不了扶风窦氏。 这样一个人在户部任上……许是皇帝故意为之?多好的一把刀啊…… 还真就所料无差,见了面两人只稍一寒暄,苏亶便说他这两日巡看仓储,账目上有些不对,可那是高侍郎所辖,不好细查,还请尚书派人核对一番,而且事关军事,可不能让兵部那边先行发作,不然户部可就尴尬了。 说的在情在理,若是事先没有皇帝提醒,苏亶绝对不会当做大事来办,可既已有备,听高慎的名字从窦光大嘴里冒出来。 苏亶的反应和杨恭仁差不多,心里先就抽抽了一下,觉着这事也发作的太快了些,他们这些晋阳旧人们竟是毫无察觉,不免让出了许多的酸水。 皇帝才入得长安一载多些,这样的大事竟然不需要他们参与就做下了吗?除了有些酸楚之外,涌出来的则是浓浓的畏惧,天威难测啊…… 当然了,不管他如何想法,此事必须当做大事来办,报到尚书省那是题中应有之义,户部这里也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慢了的话,吃亏的可是他自己…… 第956章围攻(二) 独孤氏主宅。 关西独孤氏没别的大阀那么多讲究,他们的显赫就来源于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 这人是关西军事集团的奠基人之一,鲜卑族,云中人,勉强算是半个晋人,后随宇文泰西来长安,资格老,战功多,城府深,于是隐为八柱国之首。 最为重要的是他生了一大堆的女儿,嫁的人家各个显赫,其中三个女儿竟然都陆续成了皇后。 这说明当时政局真的很不稳定,隔上些年就得改朝换代一下,同时呢,也说明了独孤信眼光之独到,实在非是旁人可比。 于是没什么底蕴的独孤氏迅速跻身于关西大阀之列不说,还成为了最为顶尖的那几个当中的一个,即便是那几家出过皇帝的家族也不能压它一头。 当然了,这样的家族没有什么历史沉淀,生发了几十年也就到了其极限,走上下坡路的时候都不带拐弯的。 比如说上一代的家主独孤怀恩,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出生就养在前隋宫廷之中,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起戏耍。 成年之后有皇帝看顾,一帆风顺,等到李渊登基,那也是他的表兄,于是机会多多。 可怜的是这人既无多少才干,又没什么德行,最终硬生生将自己的脖子凑到了刀下,被秦王李世民一刀斩了了事。 这对独孤氏而言确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也变相的说明独孤氏后继无人,没以前那么风光了。 后来从洛阳来的独孤修德成了独孤氏家主,说明李渊对独孤氏非常的不满,弄了个“外人”来做主,羞辱之意颇浓。 独孤修德比起独孤怀恩来那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当年独孤怀恩不成器,没得什么太高的官职,可人家至少履历上还是能看的。 到了独孤修德这里就彻底没了体面,膳部郎中,小小的五品官成了独孤阀的阀主,估计是李渊也觉着不很合适,于是后面勉强加了个河内郡公的爵位。 可仔细想一想就更不对味了,当年独孤信那么多的爵位加身,唯独他在北周被赐死后,被封了个河内戾公,以昭其罪,现在独孤修德继承的差不多就是这个爵位。 这显然是李渊的恶趣味,也表示他对独孤氏的失望之情,因为独孤怀恩死有应得不说,过后独孤氏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独孤氏如今还能支撑,主要还是祖宗福泽所及,很多人念着他们的好,姻亲们念着亲戚的关系,早年独孤信的部属们还在念着他们的提拔之恩。 尤其是不管皇帝怎么换,宫里总有独孤氏女儿的身影。 换句话说,独孤氏已经是关西世阀的一面旗帜,很多人不愿意他们倒下,尤其是那些有着鲜卑血统的家族。 所以膳部郎中独孤修德还是能在户部侍郎高慎面前直起腰杆,与其平等相交,甚至是趁火打劫一番的,说到底高氏也还是外来人嘛。 ……………………………… 太阳升的老高,独孤修德才起来洗漱更衣,若不是他今天还有事要办,他还能起的更晚一些,毕竟他的夜生活很丰富,让他精力常有不继。 用了早饭,再服下些寒食散振奋精神,独孤修德准备出门去拜访朋友了,一边让下人们准备出行,一边则吩咐着派人去请那些驻于长安的突厥人过府,他晚上要宴请他们。 这都是跟高慎说好了的,要想从中获利,那就得付出努力,偷懒可不成,尤其是现在阀内很多人都不怎么听他的,所以很多事上都得他亲力亲为,让独孤修德比较懊恼。 今天不是他休沐的日子,可他从来不管这个…… 膳部郎中负责朝廷宴饮事宜,以前是在太府辖下,职责中还管着宫中饮食,后来少府分了出来,这一块就归了少府管辖。 再到北周,前隋初年,户部设膳部郎中,管理外朝的饮食,宫中膳食还在少府。 大业末年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战乱太多,户部哪有时间再管什么饮酒作乐的事情,于是膳部郎中又重归少府管辖。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应付的闲职,不值得独孤阀主关注,往往是他的佐官们在主理职责。 当然了,如果独孤阀主兢兢业业的在膳部郎中任上奔波,那才叫可笑不是吗? 只是独孤修德还没出府门,他的佐官就寻了上门,禀报说韦少府让他马上去见,不得有误。 独孤修德有些恼火,他一直认为长安城中能比他独孤修德贵重的也就那么几个,这里面可从来不包括少府监韦节,别看韦节是他的顶头上司,论起家世来哪比得上独孤阀的阀主? 即便是韦孝宽还在,在独孤氏面前也得低眉顺眼,何况是一个韦节了。 敷衍几句有心不去,可却被佐官劝住,“郎中啊,韦少府说有要事跟郎中相商,只等郎中过去相会,而且说……” 独孤修德用了寒食散,精神比较亢奋,易喜易怒,一听话音不对,立马不高兴了,“说什么?” “韦少府说,今日若郎中不至,少府也就没什么膳部郎中了……” 一听这话,独孤修德眼睛里浮起了些血丝,呼吸也粗重了不少,就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公牛。 一脚将佐官踹倒在地,恨恨道了一声,“他韦白脸算个什么东西,安敢如此欺我?” 怒气冲冲的出了府门,顺手从扈从手里抢过马缰,飞身上马,呼啸一声,带着匆忙跟上的侍从们便往少府方向去了。 独孤修德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堂兄,左卫将军独孤开远正在门下与长孙顺德相谈……相比独孤修德,独孤开远才是关西独孤氏的主心骨。 他是赵国公独孤罗的儿子,做下的最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任职千牛备身时,在宇文化及兄弟谋乱,率军进入象殿之际,率人与之相抗,身披数创,被擒之后誓死不降。 宇文化及本待杀之,可士卒们感其忠义,遂悄悄放了他,于是他领着一些不愿跟随宇文化及谋乱的人一路逃回了关西,以其家世背景而言,实属难得。 若非那会李渊对独孤氏非常不满,也不会让独孤修德占了便宜…… ……………………………… 而另外一位门下侍郎也没闲着,他见的是鸿胪少卿,渤海郡公高表仁,这是前隋名相高熲的儿子。 高熲这一支可以说是高氏主枝最不待见的一支了,高熲的父亲高宾仕东魏的时候,害怕高欢害他才跑到关西投了宇文泰。 后来隋灭北齐,高欢一脉的子孙们纷纷到了长安,为了安抚他们,关西高氏的主人才渐渐换成了高欢一脉。 实际上渤海高氏在关西一直是双头蛇,高表仁就是如今另外一支的代表人物。 封德彝跟高氏交好,实际上是高熲一脉,跟高慎那些人并无深交,只是不知内情的外人总将高氏归为一体罢了。 ……………………………… 一张大网在逐步拉开,仓促之间,或许有所疏漏,可对于户部侍郎高慎而言,却已在网中逃不掉了。 只两三天的工夫,高慎就彻底的懵了。 鸿胪寺卿李道宗参他联结突厥,阴谋不轨只是个开头,大理寺,刑部,长安令衙对户部仓部主事高恽的讯问开始了。 他们根本没提什么成国夫人,问的全都是高慎怎么指使他在户部仓储上动的手脚,这个时候高恽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还想闭口不言,待人搭救。 可三木之下,哪有什么硬汉,尤其是像高恽这样的贵族子弟,做梦估计都不会想到自己有受刑的这一天。 其实不用什么栽赃,那只是个坐实证据的由头而已,高氏在户部经营了这么多年,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少干了,只是家大业大,很少有人敢于追究他们,即便是皇帝有意敲打他们一下,也不会下死手。 而今就不一样了,事情得到了中书,尚书,门下三省齐心推动,像高恽这样的高氏子弟也就没什么护身符了。 开始的时候高恽还只捡着能说的说说,尽量把事情往一些家世不错的人身上推,等这些面孔很快出现在高恽身边与他对质,高恽终于没有了侥幸之心。 这是一个陷阱,装进来的肯定不止他高恽一个,至于能不能牵及堂兄高慎,那他就不知道了。 拖延了两三天,在长孙无忌让人加刑的时候,高恽挺不住了,竹筒倒豆子般把高氏卖了个干净。 随着高恽口供的成型,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案子终于迈过了送交大理寺堪问的门槛,可以由大理寺卿李纲亲自来审问了。 此时事情越闹越大,为高氏说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是高氏影响力的体现。 户部侍郎高慎终于感觉到了危险,却还不知何人想要与高氏为难的时候,只能左右腾挪,想要将此案压下。 没能凑效之余,他又想要丢卒保帅……但右骁卫大将军窦琮,雕阴郡守王兴宗一道上书朝廷,说在雕阴郡北拦住一支欲前往突厥的商队,缴获极多,其中兵甲就占了三成有余…… 最为致命的一击到了。 第957章围攻(三)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阴结突厥,私贩兵甲,挪用户部钱粮,聚众以行不轨。 无论哪一条都是重罪,消息只一传开,可谓是满朝哗然。 如果只是朝臣参劾,并没有实在的证据,以高氏之门户,在之后将会迎来非常剧烈的反扑。 就像当初独孤信,高熲,独孤怀恩等被杀之时,都引起了朝堂动荡,他们的门生故吏以及亲朋尽都愤慨,即便是当时的皇帝,也不敢面对汹汹之议,再进一步追究他们的罪责。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证据确凿之下,又有扶风窦氏,兰陵萧氏,京兆韦氏,洛阳长孙氏,甚至是现在缩头缩脑的陇西李氏等的影子在里面若隐若现。 这在很多人眼中显然是一场针对渤海高氏的围剿,换句话说,并非是皇帝想要剪除关西世族羽翼的朝争。 那些晋地旧臣们动静不大,更像是在顺水推舟。 当户部侍郎高慎还在想着怎么让高恽一案平息下来的时候,酝酿许久的风暴已然成型。 窦琮等人的奏疏一到,三省稍一商议,便上请拿下高慎交大理寺堪问。 李破“犹豫再三”,并未允准,而是将李道宗,窦琮等人的奏疏发于户部侍郎高慎,削其官爵,令其回家闭门自省。 实际上则是容出数日来给户部,清查高慎党羽,坐实高慎挪用户部钱粮的罪证。 就在人们称赞皇帝宽容的同时,户部的清洗已然开始,做罪免职者就有四五十人之多,交大理寺堪问的又有十数人。 即便是户部尚书苏亶,侍郎窦诞等人勉力维持,户部也一度陷入混乱当中,前方大军的军需供给同样数度停滞。 好在为了今年战事,户部准备已久,不然的话,不定就会真切的影响到前方战事。 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湖水当中,涟漪渐渐扩散开来,为高慎等人求情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李破再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门阀世族的不好招惹。 在如此形势之下,竟还有人在为高氏张目,可想而知,若他没有任何布置便行雷霆一击,招致的反噬将是如何的剧烈。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操弄皇帝权柄,私下里手段频出,明面上姿态摆足,尽量的避免了关西世族的对立情绪,如此这般依旧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这无疑让他更为清晰的认识到了高门大阀爪牙众多,盘根错节,报团取暖的本质。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拖有十余日,风波更盛。 独孤氏阀主独孤修德以及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的请罪文书上到中书,都在述说着被户部侍郎高慎的花言巧语所蛊惑,未请上命便与突厥使者交往,并结伴行商之事,又给了高氏重重一击。 高氏内部也分裂了开来,鸿胪寺少卿高表仁等同样上书中书,敦请中书严查高慎不法事,还高氏一个清白。 至此泥沙俱下,高慎再无幸免之理,风向是如此的明显,为高慎求情的声音渐渐消失,瞅准时机落井下石的人们兴高采烈了起来。 高氏人多势众不假,他们的仇敌照样遍布朝野,这些年高氏的衰落可不光是他们自己的原因。 于是雪片般的弹劾文书来到了皇帝的桌案之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还是那句话,华丽的外衣之下,肮脏的让人作呕。 落井下石的人们说的话语并不值得细看,而以尚书右仆射温彦博,尚书左丞宇文士及,大理寺卿李纲,谏义大夫魏征等为首的人都恳请皇帝,尽快平息朝议,莫要牵及太众,不然朝中动荡在所难免,地方上也会被波及。 李破深以为然,高氏这样的大阀,根本不可能连根拔起,一旦逼迫过急,最终导致的只能是一波波的叛乱。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长孙顺德,封德彝去跟独孤,高氏的人见面。 跟大阀之间的争斗,在李破看来如同两军对阵,分化瓦解其人心,然后破其重点,溃其阵型,追亡逐北之时少做杀伤,俘获其众,得其土地,辎重才是目的。 于是七月中,李破诏左屯卫大将军尉迟信,左千牛备身府司马阿史那大奈等率军围高氏主宅,捉拿户部侍郎高慎等高氏子弟十余人,抄索其府邸,狠狠的给了高氏一下。 转头便诏鸿胪寺少卿高表仁等约束高氏众人,莫要逆势而行,再有何乖张之举。 几乎于此同时,大阀独孤氏也有了变故,独孤修德暴毙于府中,传闻是服食寒食散过量而死。 这在晋末贵族当中不算是什么新鲜的死法,只是赶上了这等时节,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而已。 很快独孤阀便又换了主人,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继任阀主之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独孤修德从洛阳带回来的家眷,子侄都赶出了独孤氏主宅,同时上请继承祖宗封爵,备言忠诚之意。 风波并未走入尾声,依旧在持续当中。 秘书少监萧璟扭送其子萧铖交予有司,很快萧铖就被发配去了灵州。 火竟然烧到了自家门上,萧禹被气的七窍生烟,若非萧璟动作很快,不然的话交给有司的应该是萧铖的尸体才对。 恼怒之余,萧禹将堂兄萧璟叫到主宅大骂了一通,之后更加起劲的攻击起了高氏,穷追猛打绝无一丝放松。 这让之后很多人觉得萧氏才是此次风波的主谋……也不知当时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有了萧禹的极力推动,风波慢慢有了扩大的趋势,窦氏,韦氏,长孙氏等本就参与其中,此时毫不犹豫的跟进,争夺起了一些要害职位。 而地方上一些人开始上书言事,有落井下石的,有想借此升迁的,有叫苦的,还有自请离职的,不一而足,显示出地方人心有了动荡的迹象。 李破适时召集朝臣商议一番,又将萧禹几个行为明显过激的家伙叫到御前斥责,这才让局面渐渐平缓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破和李渊等人不同的地方再次显现了出来,他没急着给高慎等人定罪,或者一斩了之,为此次风波做个结尾。 而是正经的让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来了个三堂会审,逐一的坐实高慎等人的罪名,直拖了半年才了结此案。 钝刀子割肉,谁疼谁知道。 高氏主枝,也就是高欢一脉由此颜面扫地,内外夹攻之下,亲近友好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心腹党羽陆续入罪,政治资源被群起瓜分。 到了大唐元贞三年的时候,整个高氏一片惨淡,再无昔日之气象了,同时也退出了顶级门阀之列,成为了长安众多门户中的一个。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高氏子弟别再犯下愚蠢的错误,他们还是能站稳脚跟,重新来过的。 而高氏的下场,让关西人家尽都暗自警惕,改朝换代,大势汹汹,行差踏错对于家族的影响之大,在这次风波当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它和那些在战乱中受到沉重打击,或消亡,或颓败的家族有着显著的区别…… 换句话说,李破的目的达到了,此事收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自以为是的人少了,贵族们私下里开始谨言慎行,酒后无行,浪言军政的传闻也不再出现于坊间。 自李破入主关西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了不少…… ………………………… 大唐元贞二年七月间,风波依旧未曾平息。 可对于李破而言,此事大致上已经结束了,好好整治了高氏一下,甚至派人抄了高氏主宅,引起的风波远小于预期,这无疑是对他劳心费力,布置一切的奖赏。 同时也加深了他对世族的了解,能够在之后更加纯熟的运用政治手段来应对门阀的挑战。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了当前战事上面。 而就在此时,蜀中大捷的消息传回到了长安,顺势便给显得纷乱的朝堂以及动荡的地方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益州总管,左骁卫大将军李靖,左翊卫大将军张伦,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率四万余精兵,与柴绍,张镇州战于夔州西南,战有半日,破之。 杀伤敌军万余众,柴绍以下,俘四万多人,张镇州败走夔州,想要入城坚守,却为柴绍部将所拒,遂率残兵想要坐船脱走,却为轻骑破于大江之畔,死伤狼藉。 张镇州殁于乱军之中,唐军俘获甚众,得大船数十条。 续围夔州,未几夔州守军出降,至此蜀中战事彻底结束了。 李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几个月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被搬开了一半,顿时神清气爽,连给高氏再加一码的心思都淡了。 军事上的胜利是最好的强心剂,他能够最大程度的掩盖内部矛盾,这是战争最大的功用之一,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用战争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捷报一至,长安朝堂立即稳如磐石,本来还想着趁着局面纷乱做点什么的人便都缩起了手脚,异口同声的称赞起了前方将士的战功。 后续的插曲也陆续传了回来,柴驸马拒不投顺还想偷走,毫不意外的为人所获,益州总管李靖再次举起大刀,斩了柴绍以及其亲信十数人。 听到消息的李破心中颇为快美,却还矫情的不动声色…… 第958章大战(二) 夔州战罢,几位大将军并未志得意满。 他们在夔州收束兵卒,安抚降俘,整军半月,拥兵暴涨倍余,开始准备乘船出蜀…… 同时三人各自传书长安,备言夔州一战之始末。 李破得意了没几天,看过几人的奏疏之后,心里面那滋味就别提了。 张伦的计谋用在柴绍身上那真的是一矢中的,李破不知道当时柴绍是个什么心情,反正他自己都不很好受,就别提柴驸马了。 这基本上属于阳谋,即便是后来,人们的意识观念都很开明的时代,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也足以让男人崩溃,更何况是如今这世道。 柴绍的愤怒可想而知,尤其他还是掌兵的将领,就像张伦所言,若他无动于衷,按兵不动的话,谣言会很快去到军中,让他颜面扫地。 试想一下,谁又愿意听从一个后院起火的人的命令呢? 当然了,关于柴驸马的传闻在一些将领那里并不算秘密,平日里惧于柴绍威严,三缄其口,可敌军当面挑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和送人衣裙完全是两码事,司马懿可以穿上女人衣服来显示自己的心胸以及他那深沉的城府,你让柴绍当面跟大军上下说,俺家婆娘就是被人给占了试试,起到的效果一定让人很惊悚。 所以说柴绍起兵离开坚城跟唐军野战,那真的是出于不得已,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尽快击溃唐军,不然本就有些动摇的军心会无法收拾。 因为他部下的军卒多出于关西,还有一部分是蜀人,在今时今日这种情形之下,军中将士厌战思归,逃卒一天天的增多,再加上张镇州一直在劝他交出夔州,去到江陵任职。 便如宇文镬所言,出身洛阳门阀的他,领的是许绍的旧部,降的又是梁国,如孤狼行于旷野,完全没有任何的依仗。 若唐军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几乎不用再攻打,梁军内部很可能就会先乱起来。 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柴绍督促张镇州与他一道想以优势兵力在野外击溃唐军,以打破他驻守夔州的困局。 张镇州非常的不情愿,可柴绍威胁他若不一起与唐军一战,他便倒戈相向,张镇州拿他没有办法,同时觉着唐军兵少,或可一战。 如果能击溃当面唐军,之后梁军将势如破竹,据有益州的同时,兵锋直指关西腹地。 如此的功业在前,张镇州终于心动了。 而大战一场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先溃的根本不是柴绍所部,而是张镇州所率梁军,张镇州一溃,柴绍侧翼立即漫无遮拦,终至全军大溃。 …………………… 夔州一战胜的是如此漂亮,只是三位大将军都有点心虚,也就没怎么为自己夸功。 李破虽觉着三人拿自己做法,公然败坏自己名声,心里颇不舒服,可他领兵多年,知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倒也算心平气和,只是按照习惯记点小账在所难免。 随后他便诏西河郡守张云智晋益州总管,右翊卫大将军宇文镬兼信州总管。 同时传书还在南阳与周法明交战的尉迟恭,让他不要急躁,现在梁国已呈腹背受敌之势,想来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乱了阵脚。 …………………… 此时南阳战场已彻底沦为浮屠地狱。 唐军和梁军在此鏖战近一个月,两军将士在南阳城下相互奋力厮杀,伤亡日渐惨重,进入雨季,雨水连绵,却无法熄灭沸腾如火的杀气。 无数的鲜血泼洒在这片土地之上,混合着雨水,流淌开来,让城下的土地变成泥泞而令人惊悚的红黑色。 腥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当中,再有来不及掩埋的尸骸,破碎的营寨作为点缀,这是足以让正常人发疯的场景。 而两军将士已经杀红了眼,像红了眼的公牛一般,一心只想将对方埋葬在这里。 唐军接连分兵之后,尉迟恭终于牢牢握住了大军兵权,唐军上下再无分歧,一力攻城之下,梁军渐渐不支。 北边,东边的营寨已经被唐军推平,唐军终于来到了南阳城下。 可唐军面临的困境也越来越严重,因为梁军依然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牢牢守住其他两面的营寨,一旦唐军开始攻城,其他两面的梁军必定前来骚扰,让唐军无法全力攻城。 拉锯式的争夺城外的土地,战事拖延,唐军伤亡日渐沉重,让尉迟恭暗暗叫苦。 当蜀中捷报传到他手上的时候,尉迟恭松了口气之余,也是分外沮丧。 南阳战事仍然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蜀中大捷意味着什么他十分清楚,一旦李靖等人率军出蜀,梁国后方空虚之下,极易建功。 他和步群领着十余万大军煊赫而来,最终却止步于南阳城下……战后论功,自己怕是要沦为众人笑柄了。 ………………………… 比他更难受的其实是南阳城内的周法明。 近一个月的战事下来,梁军的伤亡数倍于唐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战事拖到冬季来临的希望越来越是渺茫。 尤其是梁军临时成军,各部良莠不齐,周法明连番布置,激起众军同仇敌忾之心,可面临着越来越残酷的战事,士气日渐低落,离着怨言四起,临阵倒戈怕是不远了。 而且南阳大军已呈孤军之势,洛阳的丘和不用指望了,音信早已断绝,何况是援军了?如今想来,两路兵马齐入河南,互为援应,让唐军不敢轻动的战略就像是一个笑话。 更让他忧虑的是朝中的情形,之前朝中从上到下好像都有一种大业将成的感觉,看上去就差摆上酒宴给各人庆功了。 皇帝明显也对此战报以极大的期望,入主洛阳,收服窦建德,杜伏威为己用,以席卷天下之势扫平李定安…… 多美好的画面?可一旦遇到挫折……周法明不敢想象皇帝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那是一个耐心不足,却自视极高的人…… 耐心不足,就意味着容易犯错,自视极高,意味着犯了错也是别人的错,那替罪羊会是谁呢?会是制定河南战略的内史令萧阆吗? 相比之下,困守南阳的周某人更像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尤其是之前唐军已经分兵南下,虽只数千骑军,说起来并无太大威胁,可后方空虚,一旦有人错判形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周法明的眼前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张绣的影子…… 两军征战是智慧的交锋,也是力量的角逐,同时更是意志的较量,若说之前两军还旗鼓相当的话,那么当周法明有所彷徨之际,梁军便彻底落入到了下风处。 大唐元贞二年七月二十,唐军的攻势停了下来,两军喘着粗气,遥遥对望,南阳城下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尉迟恭下令全军休整两日,两日之后再来战过。 梁军一直处于守势,一旦认为唐军不会来攻,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感觉,除了加强戒备之外,也开始大规模的轮换休整。 没有人再有什么乐观情绪,认为唐军不堪征战,终于想要退兵了,在真切的见识过唐军之强悍的今日,梁军从上到下其实都觉着己方胜算不大,只是没几个人敢说出口罢了。 ………………………… 南阳战事暂歇,可一如周法明所想,梁国朝中已是沸反盈天。 张士贵率五千骑,孤军南下,取道新野,新野作为南阳后路,守军戒备已久,紧闭四门不出。 张士贵率军在新野左近逡巡良久,见没什么机会便绕过新野南下襄阳,引军渡过汉水攻常平,常平守军不多,城墙低矮。 攻有半日,守军征城内百姓守城。 张士贵见无法快速破城而入,便弃常平于身后,顺水而下破了两座县城,取了些粮草,直驱襄阳城下。 襄阳是荆襄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城高池深,人口众多,历来都是兵家用武之地,连常平都无法攻下,这样的大城张士贵觉着更没什么机会。 可事实上则是,襄阳守备极其松懈,张士贵率军到时,襄阳守军竟无多少防备,差点被唐军骑兵冲入城中。 守军的慌乱表现出乎了张士贵意料之外,若来的是唐军主力,以襄阳守军之表现,不定一天都守不下来。 可惜张士贵兵少,只要城中之人关闭城门,他的五千骑兵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襄阳分毫。 张士贵在襄阳左近转悠了数日,竟然截下了两拨粮草,占到便宜的张士贵对襄阳恋恋不舍,故意放求援之人南去。 他的耐心得到了很好的回报,在义清左近,接连突袭来援之梁军,援军多则数千,少则数百,战果颇丰。 张士贵和几个领兵校尉都觉着这是块宝地,都很不情愿放弃这里。 可张士贵还算清醒,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攻打了一下义清之后,便不再在此停留,再次领兵顺水而下,绕过石梁山,也不知渡过了多少条溪河,人马湿漉漉,满身泥水的进入了竟陵郡。 第959章大战(三) 游弋于荆襄腹地的张士贵所部彻底成了一支孤军。 骑兵来去飘忽,趁机而做的特点被张士贵发挥的淋漓尽致。 每到一处,先试着攻取城池,大多数都是稍沾即走,在左近徘徊一段时间,攻取几座县城,夺些粮草。 若有机会,便拦截粮队,商旅,击溃来援的梁军,直到将恐怖的气氛撒播开来,他便带兵继续南下。 所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张士贵所经之处,并未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行动,可梁国郡县官吏尽都震恐,一边加强戒备,一边向其他地方告急求援。 经历过朱璨之乱的百姓也是纷纷逃散,一部分逃入山中,一部分则聚集去了各处城池,乱相尽显间,梁国后方空虚的表象也越来越清晰的展现了出来,竟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对张士贵部进行围追堵截。 直到张士贵率军进入竟陵郡境内,形势才算有了变化。 随着大军深入,南边的地形越来越是复杂。 竟陵郡西北是荆山南麓和巴山西麓交汇之所在,虽然地势较低,可在雨水经年冲刷之下,形成了无数的沟谷地带,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机动冲锋能力,很容易被步军阻击。 而在汉水东侧,则是大洪山西麓,地势较高,丘陵遍布,地形起伏不定,直到竟陵郡城长寿达到了一个高点,之后中南部才是一片片的平原,却还遍布湖泊,沼泽。 对于骑兵而言,这简直就是地狱级的副本。 在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下,梁国军兵终于做出了有效的抵抗,张士贵所部的处境日渐艰难了起来。 长途跋涉,接连作战的疲惫开始在唐军士卒的身上显现了出来,让张士贵意识到冲破梁军阻拦,去到江陵城下的野望可能无法实现了。 领军攻乐乡关不克,张士贵领兵果断掉头,回到了襄阳郡境内进行短暂的休整…… ………………………… 竟陵郡,荆楚之门户。 张士贵所部虽然进入竟陵郡时间不长,可对梁国造成的伤害却显而易见。 消息传到江陵,满朝震动,之前有多乐观,此时就有多悲观。 近两个月的战事,让梁国君臣的心情起伏跌宕。 两路大军齐齐北上,梁国上下尽都振奋,还没怎的,歌功颂德之声便已不绝于耳,大家其乐融融,着实得意了几天。 尤其是当六月初的时候,丘和领兵快速的占据洛阳,唐军还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梁国朝中的乐观情绪来到了高(和谐)潮处。 来自西路大军,黄州总管周法明处的忧虑和警告都被撇在了一边,甚至没有去到皇帝的案边,便被内史令萧阆压了下来。 皇帝萧铣还借此去祭祀了萧氏宗庙,群臣各个情绪激昂,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臣下们也在畅想着开国之臣的美好前景。 朝臣尚且如此,江陵城中的百姓就更不用提了,同样欢乐无比,街市之上越加繁荣,茶楼酒肆,烟花巷里,谈论军政诸事的官员和士子比比皆是,都道明君在位,诸贤于朝,大业可期矣。 门阀世族在后面推波助澜,西向长安,略定两都的声浪此起彼伏,即便有些明智之士,心怀忧虑,此时此刻也不禁为汹汹之议所左右,变得乐观了起来。 如果你在大唐元贞二年六月前半段来到江陵,你一定会认为来到了隋末战乱以来,最美好的一座城市。 街市上的行人们面带笑容,彬彬有礼,达官贵人宽容有度,仪表堂堂,满城生机勃勃,繁荣安定。 从这里其实可以看的出来,不论萧铣这个皇帝有多少缺点,但在治政之上确实是有其功绩的。 可到了六月后半段,这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东路丘和的十余万大军在进入洛阳之后,很快便断了音讯,传来的消息绝对不容乐观,疑似后路被断。 西路大军驻军南阳,并没有和丘和所部形成掎角之势,而是接连报说唐军已然出兵河南,正在进围洛阳。 在梁国朝中很多人的想象之中,唐军是不会出兵河南的,他们的理由就是唐军去年才和李渊一场大战,李渊虽然败亡,可李定安肯定在关西立足未稳。 而且南人眼中关西贵族向来傲慢顽固,外加桀骜彪悍,李渊也就罢了,那是关西人家中的顶尖人物,又是人家关西门户的自己人,李定安一个贱家子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就此可以得出结论,李定安正在收拾关西乱局,根本无暇他顾。 他们把自己当成诸葛了,在没什么探报支持的情况之下,便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而且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这也许就是人心向好的道理所在? 当唐军蜂拥东出,快速进入到河南的消息传来,大家倒是没多少被打脸的羞惭,毕竟他们也只是说说,并不会承担最终的责任。 这个时候梁国朝中的乐观情绪还在按照惯性弥漫,甚至有人给皇帝道喜,因为他们认为关西内里还未安定下来就出兵河南,定然是对方的无奈之举。 而唐军准备不足,正是联合窦建德一举破之的大好时机。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忘了,在春天的时候探报上就说唐军大举在潼关,弘农聚集的事情,在他们“智慧”的论述之中,唐军俨然是仓促成军,见梁军北来才无奈出击。 这就是六月中旬时梁国朝中的主流观点,它无疑迎合了当时的氛围,甚至于内史令萧阆等人还劝皇帝,立即诏周法明北上与丘和汇合,以寻找战机跟唐军决战。 此时萧铣清洗诸王派系的恶果出现了,朝中少有知兵之人,就算有,大多也已跟随周法明出征在外,剩下的零星几个此时也不会跳出来跟萧阆等人作对,那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年月不谙军事的文臣在北边并不多见,而在南边却司空见惯,围绕在萧铣身边的文官集团彻底误判了形势,还想在战略上指手画脚,显示出梁国已渐入窘迫之境。 只是没等萧铣发出诏书,唐军主力已经绕过洛阳,进入了南阳境内,消息传到江陵,一时间梁国朝野一片沉寂。 “大好局面”急转直下,两路大军都陷入了困境当中。 丘和部没了音信,周法明部被围南阳,萧铣震惊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是真的,直到探报陆续传回到江陵,江陵的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现实的残酷。 恐惧迅速在江陵城中蔓延开来,之前的繁华昙花一现便归于寂静。 伴随着恐惧到来的是萧铣的怒火,宫城之中回荡着萧铣的咆哮,当了几年的皇帝,自认为是天命之人的萧铣在这一刻暴露出来的狰狞面目,让人不寒而栗。 之前蹦跳的最欢,说的好话最入萧铣之耳的家伙,纷纷人头落地…… 但这改变不了当前河南战略全面破产所带来的窘迫局面,萧铣接连召集群臣议事,连退隐在家的鲁王万瓒,燕王许玄彻也被重新召入朝中。 几番商议,最终还是吏部尚书杜文秀的建议合了萧铣心意。 杜文秀以为周法明领二十余万大军驻于南阳,足以抵挡唐军的进攻,并将唐军牢牢拖在南阳境内。 而唐军主力即至南阳,那么丘和所部就更不用担心什么,唐军不可能既围南阳,又去全力攻打洛阳,而两边僵持下去,对唐军并无利处。 为今之计不如修书于窦建德,杜伏威,若能让他们出兵助战,应有破局之机。 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萧铣深以为然的同时,也略微安心了一些,立即写就亲笔书信数封传于窦建德,杜伏威二人,嗯,主要是怕中间有所遗失,所以要多写一些。 来回需要时日,提心吊胆中,战局一如杜文秀所料,唐军在南阳止步不前,丘和部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可应该也无大碍。 梁国君臣渐渐平静了下来,可和之前相比,俨然已是两个天地。 煎熬之中,去往窦建德那边的人没了踪影,也不知到没到窦建德处,窦建德又是什么反应。 杜伏威那边回书倒很快,只是不是杜伏威本人回书,而是他的结义兄弟浦公拓代笔,只说自家主公正在海上,其他人无权做主,还要等主公回来才能给萧皇帝回信云云。 玩笑似的回书差点把萧铣的鼻子给气歪了,他很想去江都当面问问那伙人,之前的恭敬都他娘的是装出来的?说的那些言语难道都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不成? 之外燕王许玄彻等人暗戳戳的建议,由他们领兵去增援襄阳。 萧铣哪敢放他们出走,这些人在张绣等亡殁之后,受到了全方面的打压,心里存着什么主意不用想都知道。 让他们领兵去襄阳,很可能不是去支援周法明的,而是切断周法明的退路。 疑忌之下,急躁的萧铣又挥舞起了大刀,斩许玄彻,万瓒,并灭其族,终于把诸王杀了个干净。 这回没引起什么太大的风波,即便是当年杀张绣,也只轻飘飘一刀,而今诸王的派系早已烟消云散,满朝都在门阀世族掌握之中,就更没什么人为他们说话了。 第960章窘迫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江陵城中君臣,百姓的恐慌情绪在七月末尾的时候来到了顶峰。 敌踪已现于竟陵,各地的告急文书竞相飞入江陵,先是新野,再是襄阳郡,然后就是竟陵。 最为可怕的是,荆襄之地刚刚经历了一轮征兵,后方空虚,而梁国君臣还都在犹豫着,新成之军是北上救援南阳,还是先确保襄阳,甚或是保江陵无忧。 战火离着江陵越来越近。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江陵城中的人们人心惶惶,街市上已少有人走动,贵族们按照习惯又在准备兵甲私兵,囤积粮食,让局面更加紧张了起来。 眼见谣言四起之间,江陵城中已到了一夕三惊的地步。 而这还只是开始,七月末,张镇州,柴绍引兵出夔州,为唐军所破,几近全军覆没,夔州失守的消息传至江陵。 梁国君臣如丧考妣,失魂落魄间,萧铣如困兽般在宫廷之内转来转去,最后来了一句,张镇州误我太甚,遂斩张镇州兄弟子侄二十余人,家中妇人女子全部卖入坊间为奴。 稍泄怒火之后,于殿上问计于群臣,群臣束手,尽都无言以对。 萧铣不由泣道:“卿等向来自诩贤达,之前也都智计在握,成竹于胸,皆道破敌只在须臾…… 朕自起兵以来,上体天心,下承民意,驱林士弘,平朱璨,领有江右,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曾亏待众人,而今逢有为难,众人束手,竟无一良策予朕,宁不愧乎?” 说罢掩面大哭……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人心里面都在想着之前那些被斩落的人头,那些人若地下有知,听闻皇帝这番哭诉之后,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有所愧疚,心里到底转着怎样的念头,此时皇帝都哭成这样了,他们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于是都立即匍匐于地,陪着皇帝掉下了泪珠子。 凄凄惨惨之际,分明已现出了几分倾颓之象。 而实际上让梁国群臣惊惧的是萧铣的刻薄寡恩,这些时日皇帝杀的人太多了,给人的感觉是众人之生死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尤其是张镇州功勋不少,如今战死于阵前,皇帝未曾有一点惋惜之情也就罢了,抬抬手就将张镇州抄家灭族,连其女眷都卖了为奴。 其中所蕴含的暴戾,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你握着滴血的刀子,哭的再凶别人也不会认为你心地宽厚仁爱,于是想要进言的人也三缄其口,只陪皇帝演戏罢了。 …………………… 江陵城中有人在痛哭,长安城的皇宫禁苑之中也有人在哭哭啼啼。 户部侍郎高慎私通突厥,贩卖兵甲,挪用户部钱粮一案余波未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之下,牵出萝卜带着泥,高慎的罪名越来越多。 仗着自己在户部任职,又出身名门,高慎私蓄奴仆,家兵,囤积粮食,兵甲,强占田产等等事故都被翻了出来。 此时的风向已经彻底转变,很多人都在盼着尽快了结此案,因为常年战乱,高慎所犯罪行很大一部分都是贵族们的常见举措。 这些年下来,门阀世族有几家没屯过粮草,养过家兵,既然有了人手,那自然要弄些兵甲来藏在府中。 至于豢养奴仆,隐瞒丁口事,那更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尤其是皇帝想要跟贵族们收取税赋,瞒报些人丁就更是贵族们常见的应对手段了。 而强占田产……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也很无稽,战乱至今,无主的田地到处都是,门阀大族收一些到自家手中,基本上已经是司空见惯,甚至可以说是合法行为。 所以听上去条条都是重罪,其实却是贵族们的惯常操作,真要查起来,基本上就能将满朝文武一网打尽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高慎算老几? 好在到了七月末,情势已经分外明朗,高慎估计是逃不脱当头一刀了,皇帝没有扩大打击范围的意思,朝中重臣中除了咬牙切齿的萧禹,其他人也缺乏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愿。 给人的印象嘛,这就是一场关西门阀间的内斗,对渤海高氏的一次围攻……当然了,皇帝免不了有借势而为,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大家心安之余,只求高慎认罪速死,别再牵连旁人了。 如果此时高慎暴毙于狱中,很多人怕是要拍手称庆,这里面甚至包括高氏的亲朋好友,以及为数众多的门下走狗们。 形势到了此种地步,李破非常的满意,合着外间到来的捷报,李破心情大好,回到后宫禁苑之中,准备休息休息。 两个多月为内外诸事殚精竭虑,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可得补一补,就是尉迟恭那边还在南阳跟周法明对峙,让人放心不下,不然的话,他都想出宫去撒欢了。 …………………… 清宁宫。 高德妃匍匐于地,哭的身子都抽抽了。 高慎是她的祖父,高慎获罪,子侄多在户部任职,皆不能免,家也给抄了,高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还能向皇帝哭诉,倒不是李碧在给丈夫出难题,而是高德妃才晋贵妃不几日,在宫中风评也还不错,不需急着处置。 最为重要的原因则是李碧觉着可以借此安抚下高氏人心,毕竟高氏那样的门户,不可能因高慎之罪而被连根拔起,最终需要收束首尾,保住高德妃就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在皇后寝宫中摆开了场面,其实已经说明夫妇二人商量过了,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眼前的一幕李破觉着似曾相识,稍微想了想便记起在云内时,红眼珠揪着妹妹到他面前,想要让他砍掉妹妹脑袋的场景,心中不由一笑。 他心情正佳,不想在这事上费什么工夫。 十五六的少女,哭的梨花带雨,好像随时都可能抽过去的样子,经过了多日的煎熬,憔悴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可这并不能激起帝王的怜悯之心,高欢一脉轰然倒地,其中没一块砖瓦是无辜的,而且李破根本不在乎会压死多少人。 此时他只是淡淡道:“外朝之事,与你无涉,回去之后抄点佛经,莫要胡思乱想。”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人扶下去。 高德妃连连叩首感谢皇恩中,被宫人搀扶着走了…… 转头对上李碧的时候,他摸着下巴矫情的摇头叹息一声,“高慎枉法,累及家族,实在该死啊。” 李碧没有拆穿凶手的伪善,反而颇有同感的道:“男人在外如何行事,女人们大多不知,可到了犯事之时,却需一道来担着,委实可怜。” 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其中多有尴尬之意。 两个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相互知根知底,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矫情的感慨又说于谁听? 李破没让女人的眼泪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召人弄了些酒菜,和妻子对坐而饮。 跟丈夫喝了一杯,李碧再次举杯笑道:“夫君运筹帷幄,进退有度,宽严得当,妾身敬夫君一杯。” 在妻子面前不用掩饰什么,李破得意的哈哈大笑,“稍施手段,不值一提,来,饮胜。” 一杯饮尽,见丈夫如此高兴,李碧也心情大好,这些时日她也没少担了心事,她出身关西世族门墙,对高氏之类的大阀了解更深。 丈夫突然对高氏动手,她自然忧虑不已,唯恐伤了当前之局面,甚至觉得丈夫太心急了。 当然了,如今心神安定,对丈夫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认识…… “不知夫君将如何处置高慎等人?” 李破就笑,“怎么?有人求到你这里来了?莫要管他们,高慎经有司会审,最终结局如何,还要看李纲等人的判决。”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若高慎还能活命,我也无话可说。” 看着丈夫那含而不露的威势,以及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崇慕之余,一直和丈夫争来斗去的李碧,心中油然生出得夫如此,夫复何求的念头。 给丈夫甄满酒杯,笑道:“我才没那等闲心去管外人的死活,就是觉得高慎等人之生死早在夫君指掌之间,为何还要拖延时日……不如早早了结,以防生变。” 李破轻轻摇了摇头,“高氏阀主,朝廷重臣,却行逐利之举,为此不惜里通外国,甚至还要挪用户部钱粮,肆无忌惮之处,真是骇人听闻。 当年云内旧事,我们都清楚……世族豪门富贵至此,却还行此卑污之事,若不能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你让我如何甘心? 我就是要让世人瞧瞧他们的嘴脸,顺便警示来者,若匆匆一刀下去,他们还以为朕与李渊等人同类,那我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李碧连连点头,敬慕之情溢于言表,连连举杯相敬。 李破很少见她如此,更是得意,不过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若李纲,杨恭仁等人掉了链子,给他添了堵,他该怎么让众人知晓,相互袒护会有怎样的后果。 第961章昏聩 大唐元贞二年八月初。 经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户部侍郎高慎一案终于有了结果,共罗列高慎罪状二十余条。 李纲等人上书请斩高慎等六人,流配十余人,削夺官爵者四十七人,不折不扣的大案。 不过到了门下省,却被驳回,令法司逐条再审,说明皇帝并不满意会审的结果。 于是作为大唐元贞年间的大案,就此拖延了下来,高慎等人在狱中辗转求告,却没有任何回应。 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是不堪,随后高慎等人四处攀咬,以求速死,也都无济于事。 此案的判决在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四处轮转,推来推去,一直不曾结案,高欢子孙的哀嚎之声屡屡不绝,让众人警惕之余,越加的不愿沾边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或者是他的近臣们到底想要怎样一个结果,如此拖延下来,旁人先且不说,渤海高氏的名望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此案的效果几乎等同于悬尸示众,一些聪明人在八月间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为皇帝的心肠和手段所惊。 杀鸡儆猴谁都会,可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杨广,李渊之辈怕是都要膛乎其后了。 虽然大家嘴上都没说出个怕字来,但私底下再议论朝政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没什么人再敢拿皇帝的出身,治政,用人等来开玩笑了。 即便是大家喜欢念叨两句的皇帝跟公主的风流韵事也少了起来,就算有人谈起,周围人等也少有附和,多数人还会认为你不够稳重,以后应少做来往,不然有朝一日身陷囹圄那得多冤枉啊。 皇权取得了完胜,正随着高慎一案渐渐趋于稳固,同时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贵族们的行止。 百姓们不管那么多,贵族狼狈的样子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场面,街头巷尾的人们多出了很多的谈资。 八月间,天气渐转寒凉,朝堂上产生了不小的变动。 兵部侍郎王庆被召回朝中,转任户部侍郎,窦轨继任兵部侍郎,继续在外督运大军粮草。 鸿胪寺卿李道宗上任还没几天,如今调任兵部侍郎,说明他渐渐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而其年纪轻轻,便已任职过灵州总管,鸿胪寺卿,兵部侍郎等要害职位,显示出一位官场新贵正在冉冉升起。 渤海高氏新任阀主高表仁,数次入宫想请求皇帝了结高慎一案而不可得,却在此时升任鸿胪寺卿。 这让高表仁没有一点的欣喜,暗地里更是叫苦不迭。 正在高欢一脉叫苦连天之际,他却高升了,你说旁人会怎么想?这显然意味着高氏的分裂已不可逆转。 当然了,渤海高氏也从来不是一个整体,他们的分支太多了,即便是当年高欢一脉得势之时,也无法真正做到领袖渤海高氏,让高氏子孙尽都俯首听令,更何况是如今了。 现在只不过是长安高氏中两个主流家族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当然两边早已有隙,如今不过是矛盾更深而已。 之后秘书监窦琎外放为河东郡太守,礼部郎中温彦弘晋秘书监,主持修撰隋史。 右骁卫大将军窦琮押解高慎一案的人证物证回京,转任右屯卫大将军,与尉迟信一道掌管长安驻军。 原右屯卫大将军陈圆,转任右骁卫大将军。 在宫中,窦美人成了窦昭仪。 扶风窦氏走了些弯路,如今重新有了起色,虽还不如李渊在时那么风光,可在众人看来,扶风窦氏作为皇帝的乡党,便宜算是占大了。 而其在高慎一案中“立功”不小,算是踩着高氏献上了投名状,让很多人鄙夷其行径,却也让不少人羡慕的眼睛发蓝。 在此期间,晋阳旧人大举进入户部,与关西世族一道将高氏落下的职位瓜分一空,得了好处的人不在少数,算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政治分肥。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与窦建德,萧铣的战事还在僵持之中,令人意外的捷报却从凉州传了回来。 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率四千兵于左良川溃吐谷浑,土羌联军十余万众,阵斩吐谷浑,土羌首领十余人,虏获极众,一战名扬河西,当即便使凉州动荡的局面缓和了下来。 捷报来至长安,李破与他的臣下们都想不明白,此战是怎么打的,四千人破十余万大军,那画面简直不可想象。 如果换成是军中精锐对上义军,好像就不难理解了。 凉州大捷对中原战事影响不大,只是此战意味着曾经肆虐西北,屡教不改的吐谷浑在腹背受敌之下慢慢走向了衰落,不再能跟旁人争夺河西的控制权了。 高原上兴起的吐蕃开始让李破警惕了起来,一边召集臣下想制定一些民族政策,来缓和西北诸族的矛盾,一边下诏嘉奖梁州总管范文进,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等人,同时令他们探查高地形势,做好出兵驱逐吐蕃人的准备。 此时吐蕃在高地上还立足未稳,正是予其当头一击的好时候,只是累于中原战乱未止,抽调不出太多的兵马,所以根本不可能成为接下来的用兵重点。 李破所言的准备,其实是在为将来更好的经营河西所做出的决定。 更让人意外的是,捷报传来不久,在敦煌地区歇脚的射匮可汗残部派出使者,经凉州来到了长安。 献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西域土特产,表达了顺服之意,请求进入张掖地区休息。 他们对中原王朝的更迭并无多少认知,自隋末战乱以来,前隋的版图萎缩的厉害,张掖,西海,敦煌等地以前都是前隋的势力范围。 可现在嘛,很多地方都已经失去了联系,无论李渊还是李破都无暇顾及,更不会派兵前去驻守。 可能是追兵将近,又或者是敦煌地区的生活太过艰难,所以突厥人的请求更像是要内附于中原王朝,但一个不好许就成了引狼入室。 而且突厥人的诚意不足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送点礼物就想占去半个河西走廊,想的倒挺美。 李破没有挽留这些丧家之犬的意思,只是让鸿胪寺卿高表仁告诉他们,请射匮可汗的子孙到长安来相见,他们一定会得到皇帝的热情款待,到时有什么请求皇帝必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突厥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怏怏而去,至于他们会不会像处罗可汗那样全族来奔,估计就要看他们的敌人给不给力了。 ………………………… 八月间,南阳细雨霏霏。 唐军不再攻城,而是再次猛攻城外营寨,梁军勉力抵挡,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很多城外梁军士卒有了怨言,将领们同样不愿再面对凶狠的敌人,纷纷请令入城休整。 周法明努力弹压,可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形之下,却也无计可施。 更为可怕的是,唐军眼见梁军不支,并未加紧攻势,而是分兵数万南下拔新野,进围襄阳。 二十多万梁军竟然不能拖住唐军主力,襄阳的求援文书去到江陵,梁国朝野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周法明已经率军降敌的传言蔓延开来,未几便传到了皇帝萧铣的耳朵里面。 萧铣大恐之下,几乎是本能的便令人抄了周法明的家,朝臣纷纷相劝,却也阻拦不住越来越是刚愎的萧铣。 八月中,萧铣杀周法明一家三十余口,连内史令萧阆都被他给吓坏了,再不敢于萧铣面前提周法明的名字,群臣震惧,同样不敢多言。 唯独周法明好友兵部侍郎王堔上书为周法明喊冤,更说皇帝未经有司,不察细清,只因谣言便擅杀周法明家眷,实乃昏暴之举云云。 萧铣闻之大怒,将王堔削官夺爵,下入牢狱,未几王堔暴毙于狱中,萧铣犹有不甘,又命人抄了王堔的家,以贪贿之名杀王堔一家老小。 明显这位君王已经杀红了眼,晋末乱世君王的乖戾在他身上体现的非常之具体,同时也意味着军事上的失利彻底击垮了这位萧氏子孙的意志,让他混乱的像个真正的暴君。 ………………………… 实际上,王堔确实死的很冤,周法明辜负了他的信任,唐军分兵没多久,周法明便已率部阵前降敌。 这不是什么临时的决断,周法明犹豫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眼见局势已难挽回,又忧惧于萧铣的刻薄寡恩,遂在八月中做出了选择,率十余万梁军降了。 尉迟恭等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周法明一力守城不出的话,留在南阳的数万唐军已不足以攻取南阳。 战事打到这种地步,伤亡惨重之下,尉迟恭也已有了上书请罪的打算,这次出兵南下的战略到了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场赌博。 尉迟恭都能想象的到皇帝会有怎样的怒火等待发泄,只要一想到自己戴罪回京,皇帝对着他露出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他就不寒而栗,心中之忧惧不比周法明差多少。 周法明算是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 第962章战略 与萧铣的战事在八月中的时候急转直下。 周法明即降,残酷的南阳战事落下帷幕,两军伤亡都极其严重。 鏖战两个月,唐军伤亡近一万八千人,梁军伤亡近五万,南阳城下撒遍了两军将士之鲜血。 这是攻梁战事最关键的一场战役,最终是唐军取得了胜利。 当梁军士卒在将领们的命令之下放下武器,成队的走出城池,营寨,在唐军指定的地方聚集的时候,唐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梁军上下也不见有多沮丧,很多人都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现在只担心与唐军相拒两个月,流下的血太多,唐军之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周法明领着两个儿子,以及几位军中将领缓步走近了唐军的中军大帐。 周法明瘦的已经脱了形,眸光黯淡,须发花白而又凌乱,只是还努力的挺直了腰,嘴唇紧紧抿住,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 尉迟恭在将领们的簇拥之下迎了出来,无论是年纪还是精气神都是周法明的反面,年富力强的他虽也疲惫,可大局已定之下,精神亢奋的很。 胜利者有着胜利者的姿态,失败者有着失败者的模样。 周法明只稍一打量,便抱拳行礼,“周法明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恭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笑道:“不需多礼,周仆射之名俺早已听闻,今日一战,才知周仆射之勇,能得当面一见,实乃尉迟平生幸事也。” 这话倒也不算虚伪,以唐军之精锐,周法明却能领兵在南阳拖住大军主力两个多月,确实获得了尉迟恭等唐军将领的尊重。 之前征杀之时,唐军上下恨不能冲入城中,砍下周法明的头颅而后快,如今周法明来降,却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周法明苦笑一声,“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望将军念我等主动来降的份上,莫要苛待降卒。” 尉迟恭抖着大胡子笑道:“我所率又非残暴之军,仆射只管放心,只要别再有人存那侥幸之心,俺便不会再伤一人。” 一边说着,一边把住周法明胳膊,行入大帐之中,跟着周法明的降将们都被拦在了外面,有人引着他们去到了张亮处,细加甄别。 ………………………… 尉迟恭没急着率军南下,也急不来。 南阳一战唐军损伤不小,众军也很疲惫,需要休整一番。 而且降军太多了,清查一番,足有十八万三千人,报上来的数字让尉迟恭等人都是一阵后怕。 如果梁军能上下一心,唐军想要攻入南阳城,还有的打呢。 只是战争没有如果,梁军看似人多势众,可战斗力与唐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说是正规军,可其中有一半都是民壮。 剩下的一大部分都是府兵,只有周法明的亲军才是梁国的常备军,讽刺的是,这些精锐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他们是最后的预备队,还需要他们弹压军中各部,在没有看到足以致胜的战机,或者是最后关头的时候,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两军阵前。 也不用奇怪什么,这是当世最为常见的军旅构成,不然动辄数十万的大军是怎么来的? 唐军则不同,李破一直在约束着军队的数量,连粮草几乎都是常备军在押送,这造成了非常严重的负担,前些年李破那点积蓄,几乎都喂给了他们。 所以唐军如今扩军之后,也才二十多万人,这还包括了在北边驻守的一些地方守军,不然的话,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也不会带着可怜巴巴的四千人去跟吐谷浑,土羌联军作战。 这让唐军的战斗力爆棚,在当世军旅之中独树一帜。 唐军之精锐在南阳一战当中得到了非常具体的体现,十一万唐军来到南阳城下,两个月的战事中,军力只是对方一半的唐军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疯狂的进攻当中,竟使严阵以待的梁军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再给他们一些时间的话,硬生生的击溃梁军防御,攻入南阳城中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 也正是有感于此,周法明才会出城请降,因为真的快要守不住了,其他原因都在其次。 ………………………… 此战俘获太众,尉迟恭不免有点挠头,只不过让他眉开眼笑的是,南阳城中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大军和降俘们靡费两个月的。 梁国为河南战略倾尽人力物力,为两路大军准备了足够半年支用的粮草,一大部分都被周法明截留在了南阳,此时都便宜了唐军。 在南阳休整了十天,除了向长安报捷之外,就是尽量的安抚降卒,周法明既然降了,也不再做他想,帮着尉迟恭一道弹压降军,让尉迟恭少费了不少工夫。 十日之后,尉迟恭留张亮,周绍则等守南阳,兼看守降卒,督运粮草,自领大军主力,周法明则率降军七万人为前驱,南下攻襄阳。 降军太多了,尉迟恭不敢把他们都留在南阳,只能驱他们为前锋,一路上弄的他心惊肉跳,不怕他们逃走,就怕他们闹兵变。 还好一路无事,到襄阳城下汇合了张士贵等人,十六万大军围襄阳城,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末尾。 这时蜀中的李靖,张伦,宇文镬所部也已完成休整,宇文镬为信州总管,留守夔州,李靖,张伦则率六万大军乘船出蜀,直取江陵。 两路大军都已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到了这个时候,梁国已呈风雨飘摇之势,翻盘的机会不大了。 而南阳一下,江陵门户已开,尉迟恭在南阳休整的同时,便传信给步群,让他抓紧时间率骑军南下,准备绕过虎牢,为进军河南东部做准备。 这同样是既定的战略之一,如果窦建德有出虎牢与唐军野战的意图,那么唐军便可以围绕洛阳在河南西部跟窦建德决战。 可窦建德大军在荥阳,河内盘踞,却一直没有动静,两万多的骑军在洛阳左近逡巡,没有等到战机,那么绕过虎牢从南边进入河南东部便成为最好的选择。 第963章困局 洛阳。 江州总管,左侯卫大将军丘和正在众人簇拥之下巡看梁军营房。 南阳喊杀连天,血战两月,洛阳却相对平静。 只是对于梁军上下而言,这种平静却实在令人煎熬不已。 唐军骑军已经不再掩藏行迹,每日都在洛阳城下喊话,让梁军投降,大摇大摆,来去自如,嚣张到了一定的地步。 有些梁军将领受不了挑衅,请求出城与唐军一战,都被丘和严令不得妄动。 唐军骑兵来去如风,不想跟你交战的时候你追不上人家,想跟你打的时候,野战当中你又胜算不大。 所以出城与唐军交战绝对是馊主意。 这就是梁军在进入洛阳城之后所面临的困局,当初萧阆等人制定河南战略时气魄有多恢弘,如今丘和所部就有多尴尬。 唐军骑兵好似狼群一般成群结队的在洛阳左近徘徊,将洛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丘和等人只能寄希望于南阳的周法明部来援,不然的话洛阳梁军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坚城当中。 嗯,到了现在,消息彻底断绝之下,他们还不晓得唐军早已进入到了南阳盆地。 周法明指望不上,窦建德就更不用提了。 夏军一直在旁观望,估计是在等唐军攻打洛阳,好来个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或者是一直不知唐军主力的行踪,便不敢出兵西来。 实际上,到了八月间,夏国君臣的意见便相对一致了起来。 夏军不知道唐军主力现在在哪里,河南西部完全成为了禁地,无数的骑兵在其间游荡,夏军的斥候大多有去无回,就算侥幸逃回来,也没走出多远。 开始时还能打望一下洛阳,后来连洛阳的边都靠不上了,他们只是知道唐军从弘农起兵,却一直探查不出唐军主力的位置。 窦建德性情坚忍,耐性是诸侯们中间最好的那一位。这是他的优点,帮他渡过了很多危难。 比如说当年因为山东日子一天天的难过了起来,于是山东群雄陆续率兵进入河北,他便躲在山东一直没动地方。 不但熬走了张须陀,杨义臣等剿匪官军,还熬死了高士达等义军首领,没费多少气力便取得了各路义军的领导权,最终成为了窦皇帝。 后来王世充和李密相争,他在河北依旧耐心的等待,没有轻易的加入到争夺洛阳的战事当中去。 于是他又把李密和王世充给熬死了,河南空荡荡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时候耐心十足的特点却又拖累了他,到得今日,他也没能踏足洛阳,痛痛快快的跟强敌们照个面。 窦皇帝一直在等待着“战机”的出现,更为准确的说,他在等着出现另外一个王世充,和另外一个李密。 而不知唐军主力在哪,唐军骑兵太多,洛阳坚固,丘和完全可以守的住就成为了他等待的借口。 没了童广寿那些冲动的家伙,夏军将领们也都觉着等一等没什么不好,梁军现在进了洛阳城,他们要是轻易出兵与唐军交战的话,岂不是给梁军做嫁? 眼瞅着时间来到秋末,夏军渐渐松懈了下来,天气一旦转凉,夏军的出兵意愿就更低了,在窦建德和他的臣下们看来,今年萧铣便宜占大了。 他们两家合力震慑住了李定安,令唐军止步不前,最终没敢来攻洛阳坚城,自家不但没得什么便宜,而且还吃了不小的亏,在这里摇旗呐喊,给人助威不说,把虎牢还让给了梁军,你说亏不亏? 到得此时,窦皇帝不由想着来年是不是可以鼓动着萧铣去攻打一下潼关?毕竟萧皇帝好像很愿意听人说好话的样子。 于是在夏国君臣眼中,这一年的故事到得此时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再等上一个月左右,大雪一下,谁也没咒念。 显然夏国君臣在探报缺失的情况之下,严重的误判了当前局势。 当然了,这在冷兵器时代屡见不鲜,有时大军兵临城下,对方才刚察觉,而夏军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洛阳上面,唐军一旦绕开洛阳,便给了夏军错觉,唐军主力在西边的什么地方等待战机。 ……………………………… 洛阳城中的丘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夏军那样的底气,粮草问题让他不可能率军在洛阳过冬。 如果再等一个多月,援军还未出现的话,他只能带兵去虎牢,跟窦建德商量一下合兵的问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军的军心渐渐有所动摇,唐军的有恃无恐,却又不能出城交战,这无疑让梁军的士气日益低落。 南兵北来,同样水土不服,越是临近冬天,这种情况越是严重。 所以丘和三五不时就得亲自巡查一下营房,给将士们打打气,让他们瞧瞧主帅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一下军心,振奋一下士气。 此时丘和正在军营中跟将领们“同乐”,中午时在这里吃了一顿粟米饭,属下们还在洛阳城内的池塘里面捉了几条鱼给煮了,弄了个鱼汤泡饭,让丘和吃的很香,决定回到他那临时的总管府,把池塘里的鱼也捉起来吃掉。 嗯,皇宫里面大鱼应也很是肥美,派人去捞一捞,看看能弄多少。 到了午后,一天的巡视也就结束了,众将簇拥着他出了大营,丘和还想去城墙上看一看,一边跟将领们讨论着,最近唐军出现在洛阳城下的次数不但增多了,而且人数上也多了许多,许是唐军主力到了? 梁军的斥候早已不敢出城,唐军的行迹也只能靠猜测了。 只是才刚来到西城城墙下面,总管府司马高士廉带着几个人纵马而来,离着老远便翻身下马,看上去很急,但还是整了整衣冠,做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行了过来。 到了近前,混入队伍当中,跟将军们寒暄着便凑到了丘和身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丘和笑着摆了摆手,让高士廉退下。 之后跟众人走上城墙巡看良久,还登上了城楼远眺一番…… ……………………………… “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等到回到总管府,直奔书房,屏退从人后,丘和才沉声问道。 “就在午时,南城,鲁敬宗将军轮值时,城下唐军把东西绑在箭杆上射上来的,鲁将军立即就让人送过来了,说是无人拆看过。 我看了看漆封,都是打开的,也不知是唐军所为,还是鲁将军看过,我已调鲁将军来亲军任职……” 高士廉一边说着,一边将几封书信呈给了丘和,都是皱巴巴的,有的上面竟还带着血渍…… 丘和接过一封只看了看封皮,眼角就抽了抽,这是送给窦建德的信笺。 毫不犹豫的抽出信笺来观瞧,渐渐的丘和的脸色苍白了下来,连手都开始轻微的哆嗦,看完之后他紧着又抽出一封再看。 当最后一封看完,他的目光已有些呆滞,顺手将书信交给了高士廉。 高士廉被他唬的不轻,看罢同样大惊失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南阳……易守难攻,应该无事?” 不用说了,这些书信都是萧铣请求窦建德出兵相助的亲笔信,因为不知洛阳左近情形,又很紧急,于是都想经伏牛山西麓去河内,中间便陆续被唐军截获,是一封也没能去到窦建德手中。 如今南阳战事终于有了结果,先把这些书信给丘和看看,也好有个铺垫。 看了这些书信,高士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可不是在说南阳的周法明完了,而是说洛阳的梁军完了。 唐军转攻南阳,皇帝向窦建德求援,那只能说明南阳危殆。 而他们困守故城就更危险,一个是不会再有援军,更不会有粮草到达这里,十余万大军怎么过冬? 第二个就是唐军悄无声息的绕过洛阳去了南阳,他们在洛阳却无所作为,既不能切断唐军后路,又不能断绝唐军主力的粮草,甚至没跟唐军交战过一次。 你说过后追究起来……嗯,很可能过后也没谁会追究他们的责任了,估计到时不是萧铣不在了,就是他们自己不在了。 这几封书信给了丘和以沉重的打击,让他看上去一下老了许多。 到了晚间,丘和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摆上些酒菜把心腹们召集到一起,商议起了大事。 即便都是他很信任的人,他也没给众人看那些书信,这个消息暂时还不能传出去。 饮了几杯,高士廉和开玩笑一般,说如果唐军转攻南阳,他们又该如何? 大多数人都在反驳,有的说唐军不会那么傻,绕个大圈去南阳,劳师袭远,兵家大忌也,又有人说,南阳驻扎着周仆射是二十余万大军,同样有坚城可守,唐军怎么会避轻就重去攻南阳? 还有的人说,唐军若攻南阳,后路漫长,就不怕他们联合窦建德断其后路吗? 理由太多了,听上去都很有道理,这也正是他们没想到唐军会舍近求远的原因所在…… 听了许多,高士廉摇头,“诸位所言尽都有理,可大家不如想一下,唐军在两个月前便出兵去攻打南阳,到了如今我等却还在城中未知动静,你们说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第964章选择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众人吃吃喝喝……被困在洛阳城中许久,粮草问题日益凸显,所以大家都得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别说饮酒了,吃点好的都得掂量一下是不是会被人看到。 这次总管不知碰到什么喜事,要跟大家共饮一场,那自然都吃的很香,还连连追问总管是不是收到了南边的消息?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丘和与高士廉两人食不甘味,高士廉假设性的提问遭到了众人的反驳和嘲笑。 他们甚至宁愿相信唐军正在猛攻虎牢关,也不会相信唐军去了南阳,看着众人喝的高兴,吃的也香,高士廉不由生出了几分清醒者特有的黯然。 唐军确实去到了南阳,而且周法明那厮好像还抵挡不住了,不然的话皇帝也不会去向窦建德求援,尤其是洛阳左近的唐军更不会如此好整以暇…… 唐军的战略至此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了。 靠着骑兵之利遮蔽梁军耳目,主力则趁机绕过洛阳,从洛阳东南进入南阳郡,去攻打梁军主力。 如今唐军将皇帝写给窦建德的书信送到洛阳,那说明什么呢?高士廉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太让人羞愧了……从起兵到现在足有三个多月,别说跟唐军正面交战了,他们跟唐军最为惨烈的一次接触就是,一个三十多人组成的斥候小队被唐军给截杀了…… 而且时至今日,大家竟还眼巴巴的等待周法明率军来援……太愚蠢了,高士廉从未想到自己会这么愚笨,再想想的话别说哭出来,他都有自刎以谢的想法了。 高士廉如此,丘和也差不多少,众人说的话没什么建设性,其实他也没想从心腹们口中听到什么良策。 他可能只是想找人喝酒,从开始便一杯杯的喝下去,大家还未尽兴,丘总管已然喝的烂醉如泥。 于是高士廉只能把人都劝走……丘和的失态他能理解,可这不是时候啊,丘和作为大家的主心骨,总要拿个主意出来,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反正他高俭羞愧归羞愧,却没有任何给萧铣尽忠的打算。 ………………………………… 深夜,丘和被摇晃着醒来,丘和宿醉未醒,迷迷糊糊间还想发火。 高士廉瞪着熬的通红的眼睛道:“总管……城外又有密信送进来……” 一句话就让丘和彻底清醒了过来,起身稍作整理,便苦笑着跟高士廉道:“老夫年迈至此,竟还要受此等煎熬,唉,上辈子也不知得罪了哪路菩萨……” 高士廉听的哭笑不得,只能勉强劝道:“总管莫要灰心,也许之后还有转机,咱们可不能自己先乱起来。” 丘和郁郁道:“转机……嘿嘿,来信无非劝降而已,你说老夫该不该降呢?” 高士廉跟随丘和日久,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一说,“那就要看总管是想降唐,还想去降夏了。” 丘和不高兴的瞅了他一眼,道:“怎的非降谁不可,咱们还未到那山穷水尽之时?” 高士廉道:“总管明知故问,咱们已按兵不动两个月,是见死不救,还是怀有异心……回梁之路早绝矣,还望总管另做打算,莫要陷吾等于死地啊。” 看着一脸诚恳的让自己选择一下投顺哪个的心腹,丘和终于笑了起来,道:“你倒大胆,还没怎的,就开始劝一军之主降敌了,换了旁人做主,定先斩了再论其他。” 看着丘和的笑容,高士廉不由心安许多,他就怕总管一蹶不振,让手下那些将军们看到机会,那大家恐怕性命难保。 “也就是总管,换了旁人俺可不敢多言。” 丘和在高士廉帮助下整理好衣袍,一边往坐到桌案旁边,一边道:“先看看人家写了什么再说,你呀,无论家世还是才干,都少有人能及,可就是性情偏于急躁,若能改了这个毛病,将来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高士廉不由苦笑,心说也不知咱们还有没有将来可言…… 丘和拆开书信仔细观瞧,只看了个开头,丘和便已扶住了额头,更在心里骂了声娘……也不怪他这么大的反应。 白日里刚接到萧铣写给窦建德的书信,知道了唐军主力去攻打南阳了,那时他已有不详的预感,到了晚上他就又接到了周法明亲笔写给他的劝降书信。 也只略略一看,他便甩手将书信扔给了高士廉。 高士廉低头也只看了两眼,便有些懵的道:“这是周仆射亲笔?南阳二十余万大军……就这么降了?” 此时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接受不能……可他们心里面实际上已经认为这封书信十有八九是周法明亲笔无疑。 而且和周法明那边文书往来,两人都曾见过周法明笔迹,良久丘和才幽幽道:“周法明若降,江陵危矣。” 高士廉默默点头,“还望总管能早做打算,不然消息传开可就糟了。” 丘和沉思很久,才抬头道:“士廉可有胆量出城一趟?” 高士廉惊了惊,反应一点不慢的道:“是去窦建德处,还是唐军那里?总管尽可吩咐,俺一定不负所托。” 丘和看上去还有些犹豫,“那你来说说,该去哪里为上?” 这话一出口,其实也就意味着两人的观点趋于一致了。 高士廉道:“窦建德势弱,我等若投了他,有洛阳为凭,必受重用……碍难之处在于,窦建德太过谨慎,怕是信不过咱们,不敢西来接应。 唐军就不用说了,近在咫尺,咱们只要降了,唐军立刻便可入城,不用费什么工夫,而且李定安已呈扫平天下之势,晚降不如早降……不利之处在于,我等被迫降唐,便没什么功劳可言,过后任职何方,只有听天由命了。 说不定听总管与俺在交州待过,还让咱们去交州上任也未可知啊……嗯,对了,总管家眷都在西边,倒是不虞于此。 那总管的意思,应该是降唐了?” 丘和牵动嘴角笑笑,道了一句,“还是士廉知我,那今晚你就代我出城去见见唐军将领,看能不能为咱们争点好处……” 第965章劝降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高士廉带了两个心腹趁夜悄悄出了洛阳。 三天之后的夜晚,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四个人。 丘和在总管府见到了唐军来人。 来人一身便装,年纪轻轻,气度却是不凡。 丘和略有惊疑的瞧着他,“竟是徐将军亲来……老夫佩服之至。” 徐世绩抱拳笑道:“若俺不来,如何能取信于人?再说总管手握十余万大军,我等岂能慢待? 今日徐某前来与总管相会,就是想让总管放心,只要总管来投,我等必定倒履相迎,断不会行那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 丘和确实被惊到了……他和高士廉在交州任职已久,倒是没怎么听过徐世绩的名声。 只是之前高士廉报说,眼前这人不但领左武侯卫将军之职,而且还是李定安的妹夫,标准的驸马爷。 这样的人还能轻身犯险来洛阳相见……丘和确实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当然了,他也很想将人扣下来,看看唐军的反应。 分宾主落座,酒菜陆续摆上来。 徐世绩眨巴着眼睛就是一笑,他想到了当年在介休,他与张亮也是在夜深时分见到了当今皇帝,那时身为败军之将,两人忐忑不安,面对着一桌酒菜却还狼吞虎咽,表现的可是分外狼狈。 忽忽数载,如白驹过隙,他已来到而立之年,却轻轻松松进入到了他们曾经久攻不下的洛阳城中,世事变幻还真是妙不可言。 作为主人,丘和率先举杯相敬,“徐将军远来,招待不周,还请徐将军莫要责怪。” 场面话徐世绩张嘴就来,“总管客气了,兵戎相见之时,还能与人对饮,谈笑,总管之气度令人钦敬,世绩也足感盛情,深望两家能罢了干戈,少做杀戮。” 看着他那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样子,丘和,高士廉都颇为心折,尤其是高士廉这几天与徐世绩谈了不止一次,对其人的才干还不怎知晓,可言谈举止,以及气度之上,却已很是令他钦佩。 在他看来,若真投过去,徐世绩是个不错的引路之人,将来可以深交一番。 而丘和看上去还有些犹豫,几杯过后,便肃容道:“说来惭愧,吾等自入洛阳以来,困守孤城,外间消息大多断绝,不知天下风云变幻几何,将军即至,可能告知一二?” 徐世绩微微一笑,心里道了一声矫情……以丘和之年岁,还能领兵征战,说明梁国无人矣。 此情此景,还要出言刺探,难道一个不对还想将他拿下不成?他既敢一个人入城,说明什么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若易地而处,他绝对不会再试试探探,不如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之后大家降了会得到什么还实际一些,当此之时再谈其他,不免让人小瞧。 心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嘴上却道:“既然总管问起,俺自然知无不言,与总管说话时,怕是大军已至襄阳,周仆射已然降我,襄阳应该守不了多久了。 另外怕是总管还不晓得,张镇州,柴绍等已然败亡,张将军殁于阵前,柴绍被擒,已然斩之,大军即陷夔州,乘船顺水而下只在须臾。 今年破江陵,擒下萧铣君臣也不是难事。 这些离着咱们还远,只说洛阳周遭,我有骑军五万众,只等窦建德出虎牢,或是从河内渡河入河南,便可趁机破之。 总管在洛阳已有数月,当知我所言非虚……以我之见,总管不如早降,若等大局已定之时,城中想要投顺之人怕就不是总管一人了?” 说完见丘和,高士廉都沉默无言,徐世绩再次幽幽道:“总管莫不是还想擒下徐某以为要挟,让大军退兵以解洛阳之围? 哈哈,徐某还是劝总管莫要打这主意,俺只领五千人在河边,看看王琮会不会领兵渡河而已,掌大军兵权者另有其人,而且逢此大事,一个驸马可算不得什么……” 丘和终于笑了起来,“徐将军说哪里话……人老了难免瞻前顾后,不够爽快,将军也莫要急躁,城中大军十余万,总要容些工夫出来才好行事嘛。” 徐世绩笑着点头,举杯敬了一下,“那总管可要快些拿定主意,窦建德敢不敢出兵还在两可之间,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城中粮草怕是支撑不住,到时一旦军心不稳,徐某走不出洛阳倒是小事,这十余万将士还能不能走出洛阳可就在总管一念之间了。” ………………………… 深夜当中,一身疲惫的丘和与高士廉去到书房。 高士廉在席间未曾多言,此时却道着,“总管怎么想的?可还有所犹豫?徐世绩所言或有夸大,可周法明……” 丘和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瞧那人有恃无恐的样子,怕是所言非虚啊……” 说到这里,丘和不由长叹一声,“召大家前来商议一下,老夫人已老迈,算不得什么,只是全军十余万众,老夫率他们入此绝境,却不能让大家都葬身于此啊。” ………………………… 徐世绩在总管府内睡了半晚,瞧丘和的样子,以为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得到结果,而他猜错了。 为防泄露消息,丘和与他们的心腹们只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一早,丘和便传令梁军各部将领到总管府议事。 军令四出之间,满城都戒备了起来。 而随着徐世绩进入到洛阳城中,城外唐军也在聚集当中,这让很多人产生了错觉,以为要交战了。 各部将领毫无防备的匆匆赶到总管府,一些人当即便被丘和拿下,与剩下的那些人开了一场军事会议。 ………………………… 大唐元贞二年九月初四。 梁国江州总管丘和降唐,唐军未费一兵一卒,据有东都。 至此梁国两路大军尽殁,河南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 西京长安。 捷报接连到来,朝堂上的气氛终于欢快了起来,门下侍郎封德彝趁势上书,想请皇帝祭祀天地,以应大捷,顺便鼓舞臣民之心。 李破喜悦之下却还没有得意忘形,只道未靖全功,将士还征战于外,等取了江陵,扫平萧铣再说其他也是不迟。 其实南阳大捷一到,之前因高慎一案带来的阴霾便已一扫而空。 还是那句老话,军事上的胜利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掩盖内部矛盾,而每一个新生的政权,都需要一场场的胜利来稳固它的根基。 九月初一的朝会之上,李破令人宣读了南阳捷报,可谓是满朝欢腾,朝臣们在这一刻真切的感受到了彻底结束隋末乱世的希望。 扫平萧铣之后,大唐将国力倍增,平定窦建德,杜伏威指日可待。 又过数日,丘和献洛阳,十余万梁军放下武器,成为了唐军降俘,河南西部已入唐军掌握之中。 几乎是同时来到的,还有尉迟恭率军陷襄阳的消息。 李靖,张伦两人率军顺江东下,也是势如破竹,不几日便破宜都,进抵夷陵。 夷陵乃江右重镇,本有守军数万,由右领军将军文士弘率领,为张镇州后援,之前梁国攻夔州,一般都是从夷陵起兵。 如今张镇州战死,进取夔州已然无望,南阳周法明又已降唐,萧铣急诏文士弘率军回江陵。 文士弘无奈率军乘船回军江陵,走之前一把火烧掉了无法弄走的船只,囤积在夷陵的粮草则陆续都运回了江陵。 也就是说李靖,张伦到时,夷陵重镇已成空城。 此时李靖主张缓行,他怕在江上遇到梁军突袭,他们所率兵卒大多不习水战,不宜与梁军在江上交战,不如缓缓进军,等尉迟恭大军前来汇合,一同攻江陵。 张伦不太同意,大功就在眼前,若不争取一下怎对得起他家列祖列宗? 可李靖还是说服了他,因为他们兵少,就算去到江陵城下多数也无法建功,不如稳妥一些,以免弄个功亏一篑。 张伦想想也是,尉迟恭率军来到时,若是看见他们在江上被人打的抱头鼠窜,那丢脸可就丢大了。 李靖料的一点也不错,本来文士弘想在夷陵阻击唐军,却碍于诏书不得不率兵退保江陵,在江陵与其他人商议一番,已准备先在江上与出蜀唐军一战。 唐军缓行,文士弘等在江上久等唐军不至,局面越发败坏,尉迟恭大军已掩至竟陵,未几破竟陵郡城长寿。 此时周法明已经得知家眷被萧铣所害,气急之下,率七万大军急趋江陵。 而长寿被破之后,梁国地方官吏,守军望风而降,再无抵抗之心,数日之后,周法明率军终于来至江陵城下。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这时李靖,张伦已然率军来至枝江了,离着江陵只有百里了。 ………………………… 周法明率军到时,江陵城中早已乱做一团。 梁军守军严守四门,百姓不能出城逃亡,或闭门自守,或趁乱打劫……贵族官员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知所归。 第966章密语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每一个王朝都有结束的时候,到了末尾处,剧情也都大致相同。 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臣下们还在宫中劝皇帝赶紧乘船南逃,顺水去洞庭,然后到长沙以图再举。 可萧铣已经崩溃了,哭的像个孩子,却怎么也不愿南逃,誓要与江陵共存亡…… 而与此同时,乱糟糟的灭梁最后一战已经开始了。 周法明报仇心切,红了眼睛的催促大军前行,来的很急,和后面的大军主力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让梁国江陵守军看到了战机,兵部尚书吕文秀领悍将杨君茂等出城,在江陵城北十余里处与周法明部相遇。 没有演义小说那么多的套路,周法明没在阵前痛骂萧铣刻薄寡恩,昏庸暴虐,吕文秀也没说周法明阵前降敌,忘恩负义,厚颜无耻。 周法明率军南来,长途跋涉,连经战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而且他们是梁国降军,士气低落。 两军只一相遇,吕文秀便挥军大进。 两军混战一场,周法明部低敌不住,全军大溃,退后二十余里,周法明才收拢了一些残兵,差点被气的吐血三升。 吕文秀率军奋起直追,再与周法明战上一场,周法明部被打的抱头鼠窜,周法明本人差点没被当场捉住,亲军护着他且战且退,终于被围于一处山岗之上。 正在吕文秀打算奋起余勇,把周法明赶尽杀绝之时,唐军主力终于到了,全军掩上,梁军大溃,吕文秀,杨君茂等尽都死于乱军当中。 尉迟恭在目瞪口呆之中,命令大军收拢降俘,等见到浑身是血,好像随时都要去见佛祖的周法明,尉迟恭也没办法责怪于他。 任谁全家老小被人斩尽杀绝,估计也得和周法明一样,把理智抛去九霄云外,只剩下了满腔仇恨等待宣泄。 拒绝了周法明领军再战的请求,尉迟恭率军来至江陵城下。 李靖,张伦等也顺水而来,水陆齐进,准备攻占江陵。 ………………………… 九月中,唐军两路大军汇合于江陵城外,除了不断的派人到城下劝降以外,开始砍伐树木,准备开始攻拔江陵之战。 李靖,张伦率战船数百艘横于江上,先与文士弘所率水军大战一场。 是时,江上风平浪静,两军战船纵横交错,箭矢横飞,两军将士在船上奋力厮杀,文士弘确实精通水战,奈何兵只数千,与数万唐军交战两个多时辰,终于不敌。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想要退守江陵城中而不得,降于江上,至此唐军彻底封死了梁军难逃之路,江陵城内外断绝,再无生机。 九月十八,唐军攻入江陵外城。 李靖,张伦则在江上连败来援之梁军,缴获船只已达千余艘。 九月十九,萧铣命人送上降书,隔日,率梁国群臣出降,梁国灭。 ……………………………… 从唐军起兵,到覆灭梁国,也只区区三个多月,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大军进入江陵,尉迟恭等人喜不自胜,灭国之功就这么到手了,大家喜笑颜开,都在想象着之后还朝献捷的盛景。 李靖和张伦也上了岸,被尉迟恭迎至城内。 几个人略一商量,便将萧铣以及其近臣,后妃都软禁在了皇宫之内,之外就是按照惯例下令不得肆意杀掠,严禁侵扰百姓等等,又派人去看住各处粮仓,官署等要害。 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干了,倒也算有条不紊。 夜晚,尉迟恭,李靖,张伦,张亮,张士贵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聚在了城中中军,尉迟恭本来还想派人去请周法明过来,却被告知周法明病倒了。 众人听闻,便一起去探望了一下,得知周法明身体并无大碍,纷纷安慰两句便也罢了,还有许多事要做,周法明可不能被气死了,不然要多费不少手脚。 几个人再次聚在中军,摆上菜肴,江陵的饭菜大家吃的都很不习惯,草草用完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之后该怎么来收尾了。 大家都很轻松,气氛愉悦。 尉迟恭说起了萧铣,开玩笑般问大家,猜猜至尊会怎么处置此人。 张伦挠着大胡子就笑,“还能怎么处置,赏了官爵养在长安也就是了,俺听说之前南陈的皇帝就是这么办的,想来萧皇帝也是一般。” 张士贵此次立功不小,乐呵呵的道:“那可便宜他了,听说之前他可没少杀了人,如今江陵城中想要噬其骨血的人不在少数呢。” 尉迟恭点着头,“那过后可得看紧些,献捷之时若只献颗人头上去,咱们的光彩却要少上几分。” 一句话让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唯独李靖幽幽道:“我看未必……萧铣出身兰陵萧氏,其人祖父为安平王萧岩,当年萧岩降陈,兰陵萧氏为萧岩所累不小……如今怕是有人不会愿意让萧铣回朝啊……” 其他几个人听的都有点懵,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就是萧岩为谁?又怎么拖累萧氏了,这跟萧铣又有何干系? 看着众人都看过来,满脸的迷茫,李靖嘴角抽了一下,心说这些家伙还真是不学无术啊…… 他只能耐心的解释,“萧岩是西梁皇族,降隋之后又叛隋而降南陈,后来隋灭南陈,文皇帝杀了萧岩,萧氏子弟受此牵连者不少。 西梁末帝萧琮就是萧岩的侄儿,萧岩叛隋,萧琮差点被杀,当今中书侍郎萧禹与萧琮感情甚笃…… 而大业年间,萧琮被贬为庶人,就是因为有人说西梁当兴……有鉴于此,萧禹应不会让故事重演的。” 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听的其他几个人都眼睛画圈,有些崇拜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李靖,心中大多都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皇帝的老丈人。 李靖谈兴一起,也有点搂不住了,多年志气一朝伸张,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再者说了,至尊也不见得想见萧铣……” 之前说的也就罢了,如今一听这话,将军们的脊背顿时直了少许,一下就都担上了心事。 第967章覆亡 “李将军这话说的……哈哈,俺可听说皇帝见了敌国国主被擒归来,不知有多高兴呢……还有……那曹操见了刘禅来归,总是宴请他,席间拿他来逗趣,多了不少乐趣……” 尉迟恭听了李靖的话,觉着必须反驳一下,把萧铣送入长安可是一件大功,不能让人一句半句就给搅黄了吧? 张伦几个和尉迟恭想的差不多,都大点其头。 张士贵举头望天,李靖则闭上了眼睛,心里大概都是一般想法,他娘的曹操宴请过刘禅?在阴间开的鬼宴吗? 其他几人犹自未觉。 尉迟恭是鲜卑人,少年时以打铁为生,没读过什么书。 张伦出身府兵人家,张亮是个农民。 如果天下未乱,这些妖孽就都还在社会底层挣扎,就算祖坟冒的青烟老粗,也断不会有主持灭国之战的机会。 跟随李破起家的那些将军们,大多如此,不用奇怪什么。 张伦挠着大胡子还在那补充,“就是嘛,南朝的皇帝也去了长安,前些年才病死了,不也活了好多年?” 于是大家瞪大眼珠子又看向国丈,心说你可不能危言耸听,吓唬咱们。 李靖哭笑不得,很有了些给自家孩儿开蒙时的感觉,恨不能一巴掌抽过去,让混账东西开开窍。 干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尴尬,这才道:“一国之君手握大权,宫妃无数,享尽了世间荣华,一旦沦于阶下……没几个人会甘心的……” 说到这里,琢磨一下几个人的知识水平,说的就更浅白了一些,“把一国之君解送到长安,那就是给至尊添麻烦。 萧铣会时常想起他之前过的日子,至尊杀又杀不得他,只能时刻提防,日子久了,哪天萧铣犯了糊涂,至尊一刀下去,不定留下的就是千载骂名。 再就是兰陵萧氏,名门望族,出了那么多位君主,才消停几年,就又有了一个萧铣,你们说他如果活着去到长安,至尊该怎么对他,又该怎么对待兰陵萧氏?” 李靖捋着长须笑了一声,接着道:“南朝陈氏当年西入长安,关西门户纷纷与之联姻,声势益彰,陈叔宝殁后,你道为何赐其谥号为炀?”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其他几个人自然听不懂,只是被他的语气所惊,后背都有些发凉。 此时张士贵不由道:“萧铣不能死吧?他活着,降臣,降卒尽都安稳,也可安抚百姓,民心……” 李靖只是一笑,道:“北齐高氏,南陈陈氏,甚至是西梁萧氏为政日久……正是有惮于此,皇帝们才会优容以待,萧铣才当了几年皇帝,臣民又会念他几分恩情? 再者他杀诸王如屠鸡犬,动辄抄灭家门,谁又会给这样的人尽忠守节呢?”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论起见识广博来,在座众人加起来也不如李靖一个,当他有了主意的时候,说服起其他人来就格外的容易。 李靖的毛病在于他对人情世故的把握不够精准,就像现在,他说了许多,听上去也很有道理,可他却实实在在的阻了将军们的功业。 要不是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这个时候将军们可不会对他如此客气,安安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军前将领们虽然各个心雄胆壮,但让他们来决定一国之君的生死,还是颇为忐忑。 良久,尉迟恭才喃喃道:“不如还是报上至尊再说吧。” 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张亮嘿嘿冷笑一声,道:“俺觉着李将军说的在理,与其让至尊烦恼,不如让俺现在就去宫里把人杀了来的干脆。 过后就说萧铣畏罪自尽也就完了。” 李靖微微侧头瞄了一眼长相颇为清秀的张亮,心道这人倒是忠心,就是面相阴郁,不像个好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之间,都是无言以对。 不过大家都领兵多年,不缺决断之心,未几张伦就笑道:“那就有劳张郎中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就算不点头,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了,而沉默其实就表示同意。 此时李靖又冒了出来,“周法明一家老小皆为萧铣所杀,如今积郁成疾,实在可怜啊……” 众人恍然大悟,龇牙咧嘴的纷纷看过去,心里多数都在想着,这厮如此阴险毒辣,以后可要小心些。 ………………………… 夜晚,江陵皇帝寝宫。 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殿内,朦朦胧胧留下不少阴影。 黑暗中萧铣合衣卧于榻上,外间隐隐有哭声传来,屡屡不绝,那是他的妃子和宫人们在哭泣。 萧铣慢慢的起身,盘膝而坐,殿中角落里立即有几人站起身来,那是分派来“服侍”他的军卒。 萧铣嘀咕了两声,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军卒们只是看着,只要他不闹着撞墙,上吊什么的,就不会去管他。 被派来看管萧铣的都是贵族子弟,不会像普通兵卒那么好奇,更不会觉得萧皇帝有多可怜。 他们征杀数月才来到这里,擒下了梁国君臣,大家都在兴头上,才不会去管一朝末帝有多凄惨,他们的职责就是看住了这人,别让他做出什么事来。 萧铣自也不会去管他们,只几天功夫,萧铣就整整瘦了一圈,接连到来的打击已经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下来。 他哭过,也曾闹着跳井,上吊什么的,可最终和那些前辈们一样都被拦了下来,兴头一过,死志也就没了。 如今被幽禁于寝宫,凄凄惨惨戚戚的,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坐在那里,瞳孔没有任何焦距的扫视着那浓浓的黑暗,又回想起前几年的风光日子,不由悲从中来,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而这次,没有臣下前来相劝,没有宫嫔慰藉,更增凄冷。 相比之下,李渊最后的日子看起来要有尊严的多。 说起来,这位梁国皇帝和隋末很多人一样,都谈不上什么雄才大略,只能说是趁时而起,为人所灭时也就没什么可感叹的。 萧铣也没什么才情,当此之时做不出流芳千古的诗词文章,于是只余……一地鸡毛…… 后来人评之,萧铣聚乌合之众,当鹿走之时,放兵以夺将权,杀旧以求位定,待大军掩至,束手出降,宜哉。 可谓精辟。 当然了,萧铣并非没有任何可以称道之处,他对百姓非常宽容,比起李密,王世充之流,足可以称之为仁慈之主。 只是他对功臣们不好,防范忌惮过甚,又过于看重门第,对一些人宽容的过了头,这是他败亡的主要原因。 ……………………………… 军卒们被他哭的有些心烦,皇宫里面黑漆漆的本就有些吓人,皇帝在哭,宫嫔们在哭,梁国臣子们在哭,弄的人不自觉间便如入鬼蜮,发毛的厉害。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和领头的将军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守在这里的人就都悄悄撤了出去。 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萧铣一无所觉,还在那里哭的伤心。 等到有人举着火把一拥而入,他才发觉不对,抬头眯着眼睛望过去,看见的是周法明已经扭曲的那张脸。 那双眼睛当中流溢出来的仇恨好像要把萧铣整个人烧成灰烬。 被那目光刺了一下,萧铣惊叫一声,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再无半点君王模样。 周法明的声音好像来自地狱,“昏君,你也有今日……” 他明显有备而来,让人按住萧铣,一脚下去踢的萧铣满嘴是血,呜咽着再也不能发出声响。 手下人上前就在皇帝寝宫之中摆下香案,周法明跪倒于香案之前时已泪流满面,与儿子连连叩首,泣不成声。 待站起身来,周法明已是气虚体弱,让儿子一把揪过萧铣,恨声道:“我等在外不顾劳苦,为你征战厮杀,你却杀我满门……今日以你之头祭奠我父母,兄弟妻儿,以及好友全家,方消吾恨。” 说罢举刀便砍,因在病中,一刀斩在萧铣肩头之上,萧铣奋力挣扎,周法明喘着粗气摆了摆手,众人上前举刀乱斩,将萧铣乱刃分尸。 周法明犹自不肯干休,又想带人去杀了萧阆等人,被人拦住,这才恨恨作罢,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任务。 去到后妃聚集之处,缢死皇后宫嫔十数人,随后率人出宫向尉迟恭“请罪”。 ……………………………… 大唐元贞二年九月,唐军破江陵,萧铣出降。 当晚,降臣周法明因私仇率人入宫,杀梁王萧铣……梁国历时五年零四个月,至此覆灭。 不管李靖这主意馊不馊,反正是把萧铣给杀了,也并没有激起多大的震动,没谁在刀锋之下为萧铣喊冤,甚至没有一人以身殉之。 别的不说,李靖所言有一句是比较中肯的,萧铣称帝也只数载,随他起兵的旧人们被他杀的没剩下几个了。 其余门阀世族子弟可没什么尽忠死节之心,百姓们受其倒是恩惠不少,可为君王报仇这种事,不是百姓能干的事情,除非新主逼迫,不然念上已死的萧皇帝几声好,暗地里上柱香拜一拜也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第968章殿中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李靖李药师无疑来到了一个高光时刻。 他在蜀中杀刘弘基,斩柴绍,是一点也没手软,到了江陵,继续延续他斩杀酋首,免留后患的风格,劝得众人杀了萧铣。 一个皇帝的死,也许能抚平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气吧?谁知道呢,反正这人趁着灭梁之战,确立了他在大唐军中的地位。 不久之后,李破诏李靖为大都督,掌唐军平梁各路人马,抚平江南各郡县,又令张伦率大军八万众,回军蔡阳,攻上马。 ………………………… 攻克江陵的捷报来到长安已是九月末,北地已进入初冬时节。 太极殿中李破仔细览阅着将军们送来的捷报,想象着江陵城中的景象,嘴角不自主的翘了起来。 他和李渊纠缠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搬开了这块拦路石,然后……就顺利了起来,稍微有点遗憾的是,自己不能再出去领兵了。 他如今想的也很明白了,天下没有那十全十美的事情,不能占着锅里的,还瞅着盆里的。 天气寒凉,殿内却温暖如春,按照晋阳时他让何稠设计出来的炉子,支起了几根烟囱,取代了炭盆之类的东西。 其实此时的贵族们取暖并不成问题,大家都会在暖阁建造些火墙,太极殿也有此类设计,只是耗损很大,不如火炉轻巧灵便,还很节省。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还是火炉制作简便,普通百姓可能用不起这个铁家伙,贵族们则完全没有问题。 李破准备等天下平静下来,再发挥一些“奇思妙想”,这些年光顾着怎么填饱肚子,以及跟人打生打死了,根本顾及不上这些…… ………………………… 捷报频传,满朝欢腾,长安街市上的人流明显比去年多了许多,很像是之前的江陵,军事上的胜利稳定了民心,好像大家一下对生活就充满了希望。 而实际上呢,战乱还没有止歇,外间的战事也还在进行当中。 李破看完最后一封捷报,站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多事的魏征立即上前劝君王注意形象,在被李破斥责过后,这人可是越来越敢说话了。 李破很想一脚踹过去,让他闭嘴,可他心情正好,就不与这厮计较了,只是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然后便敲了敲桌上的捷报吩咐道:“整理一下,正朝时宣于殿上。” 在殿内来回溜达了两圈,想着之前封德彝的报说,长安书院落成之后,宫中的书籍都转运了过去。 书院的生员倒也不成问题,只是让他有点失望的是,一如之前所料,各家门户无心让子弟入读其中,反而今年国子的名额爆满,很多人都在请求皇帝再加些名额。 书院要是成了平民的书院……虽然那是书院建立的目的之一,可现在时机未到,没有贵族捧场的话,书院可办不下去,皇帝的脸面也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这里是长安,什么样的人家都有,想要拍皇帝马屁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长安书院入读生员的名单上,有姓窦的,有姓李的,同样也有姓萧的,姓元的……只是又让封德彝说对了,大族弟子就是来充个场面,名声在外的那些俊杰是一个也没有。 倒是另外一个效果出现了,由于长安书院中书册众多,很是吸引了些“名士”前来,有些人更夸张的在那里办起了文会,据说场面很是热闹。 大家去过之后,都对长安书院书册之众多叹为观止,对书院的建筑,景观同样赞不绝口,不然的话,文会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去参加。 毫无疑问,长安书院出名了,只是……那里是建来让人读书的啊,可不是供人休闲取乐的青楼楚馆。 然后就是很多人想要进书院任职,只为了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整日里去书院的书楼里看书,而且还有俸禄可拿,着实是书虫们的好去处。 就像在李破身边任职的起居注薛元敬,便暗戳戳的寻了封德彝几次,说想在书院弄个职位。 李破想象了一下书院中满堂高坐的都是文坛大家,下面埋头苦学的却都是藉藉无名之辈,顿时便有了几分滑稽的感觉。 长安书院的开头有点不伦不类,头重脚轻……很容易引人嘲笑,当然,现下还敢嘲笑皇帝的也不多了。 百年大计,教育文本,李破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这不是一时之功,等个两三年很正常,若想出成果,总得以十年来计算,不急。 另外就是今年户部很糟糕,高慎一案还未审结,弄的户部有点人心惶惶,很多人做罪免职,新上任的人还要适应一段时日,一下便打乱了户部的节奏。 再加上今年大战连场,对后勤辎重的要求就很高,户部众人几乎把其他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也只能勉强维持大军粮草不至匮缺而已。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幸好南阳大捷来的及时,在南阳缴获了大量的粮草辎重,极大的缓解了大军的后勤压力,不然户部能不能禁受住考验就只有天知道了。 其他的诸如重新整理户籍,田土等事,就都接近于停滞状态,而梁国败亡之后,于关西的操作在那边还要重新来一遍,可以想见的,户部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所以最近尚书省正在调拨兵部,工部,甚至是礼部的官吏去户部帮忙,当然了,这只是暂时性的。 户部之所以这么混乱,还是高慎一案闹的,并不是说户部的人手真的紧缺到这种地步,作为皇帝,能够给予户部的最大支持就是不再督促他们,并紧紧的将高慎一案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再者就是入冬了,今年军前将士们的封赏便提上了日程,兵部议功的文书一直在改,因为前方捷报频传,功勋卓著者不在少数,功劳也一直在累积,恐怕得到深冬时节,功劳簿才能定下来。 这个工作量也不小,尤其是扫灭诸侯之功,都在开国功勋之列,谁先谁后要仔细考量清楚…… 第969章怀旧 如何赏赐功臣,让功臣们满意,安心,对于一位帝王,尤其是开国帝王来说,无疑是一种考验。 功勋卓著的将军们手握兵权,不满意了就要鼓噪而起,变着法的作死。 朝中重臣们同样掌有大权,不满意了就要祸乱朝纲,与皇权分庭抗礼。 所以自古以来,开国皇帝斩杀功臣的事情屡见不鲜,不用说秦皇汉武怎样怎样,就拿当世来说,李渊杀刘文静,萧铣杀诸王,窦建德杀童广寿等人,都是很好的例证。 功臣们日渐跋扈,皇帝们度量不足,反复猜忌,于是惨剧轮番上演。 李破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只是他比众人强的地方在于,他是标准的马上皇帝,军中将领们大多都曾在他麾下作战,积功而至显位。 他们对皇帝除了忠诚之外,还有畏惧之心……尤其是李破在军中有着无人能及的威望,将军们居功自傲的同时,都会掂量一下皇帝的“功绩”,也就不会有咱们在外面厮杀,你却坐享其成的想法。 所以总体来说风险可控,只是还需给功臣们留出晋身的余地,不然到了赏无可赏之时,就算李破不愿对功臣们下手,也由不得他了。 太极殿中,李破思绪万千,却又条理清晰,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帝王的日常生活,千头万绪的军政大事在他心间流转,没了当初厌烦的感觉,轻重缓急分的很清楚。 这一年的前半年他的心思放在内政上面,后半年则是在军事上,忽忽一载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李破暗自抚了抚腹部,感觉有点饿了,瞅了瞅天色,终于按捺不住雀跃的心,准备出宫去浪一圈。 于是召集卫士,顺便瞪了一眼魏征,用眼神阻止了他伴驾的想法。 魏征默默的缩了缩脑袋,看着皇帝的背影不由腹诽,谏义大夫这职位真不好当,不说话的时候要受责怪,说的多了又招人嫌弃,当初他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接下了这种职缺…… 李破被人簇拥着出了宫门,本来他还打算去瞧瞧长安书院的状况,可出宫的时间有点晚了,也便作罢。 几个月来头一次出宫,自然以散心为主。 当了一年多的皇帝,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臣下们也都被杨广那厮弄的怕了,抽空就会暗戳戳的劝皇帝没必要不要有出游的想法,以免蹈了前隋覆辙,倒是在京中闲晃,还没人前来说嘴。 “去扶风长公主府。”李破随口吩咐了一声,立即有人离队去长公主府知会那边迎驾。 不过走到半路得到回禀,长公主去成国夫人府串门了,已经去了两天,李破闻报心说你也真是心大。 哥哥在宫里忙的焦头烂额,你只时不时的跑去后宫折腾,不来慰问一下兄长也就罢了,丈夫在外面领兵征战,你不在府中以泪洗面,竟然还有闲心四处乱窜,真是该打。 想着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把晋阳的老学究接到长安来,最好是再带上家中的藤条,来好好管教一下他的弟子。 转念间又想起了当年李春把老师的藤条藏起来的趣事,李破不由微微一笑。 想想才离开晋阳不到两载,但不知怎么搞的,感觉上就好像离开了那里很多年了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回故地看一看,瞧一瞧。 那毕竟是他起家的地方,在那里待了许多年,并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不知如今云内的人们过的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人在说李云内如何如何,他住过的八面楼是不是还高朋满座…… 马邑是不是还有那么多大小娘子在巡街,当年的流民营地应该没了? 当年他南下马邑的时候也才十几岁,现在已年过而立,他倒是没有辜负了流逝的岁月,只是岁月无情,却不管你有多大的能为,又有多神奇的来历,每过一年就老上一岁,谁也不能例外。 感慨间侧头看了看,正对上那双酒红色的眸子,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岁月好像并没有在阿史那容真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依旧健壮而充满活力,管的千牛备身们服服帖帖,阿史那贵妃,左千牛备身将军的勇名正在内卫中间传颂……这可是他在草原上捡回来的宝贝。 李破不由又回头瞅了瞅紧紧跟随在他马后,唯恐他瞧不见的程大胡子,这厮见皇帝回望,立即咧开大嘴也笑了笑,顿时让李破有了抽他一顿的冲动。 一如他所料,这厮跟罗士信等人开始称兄道弟,时不时的还能喝上几杯,不说其他什么,这厮生存技能肯定是点满了,不管去到何处,都能结交一群狐朋狗友,给点阳光他就能灿烂给你看。 这厮不但在满是贵族子弟的千牛备身府厮混的如鱼得水,连阿史那容真都被他糊弄住了,点了他来做千牛备身府司马参军。 从城门守卒,到千牛备身府司马,旁人估计一辈子都走不完的仕途,他在一年多点的时间里轻轻松松便跨越了过去。 李破招了招手,大胡子受宠若惊,立即策马凑了上来,他不敢去占阿史那容真的地方,便不客气的将长孙顺德挤开。 李破也没跟他客气,见他近前,一把揪住他的大胡子,拽的他险些掉下了马,还不敢叫疼,周围人等立即骚动了一下,接着便传出些笑声。 只是这听似幸灾乐祸的笑声中藏着多少羡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被皇帝揪胡子可千载难逢,如果可以的话,谁又不想试一试呢?大家也不是没有胡子嘛…… 李破笑道:“这么多年,你四处闯荡,最后还是落在我手里,是不是后悔当年离开的早了?” 程知节龇牙咧嘴,多数是装出来的,心里不定怎么欢喜呢。 “至尊息怒,俺早就知道错了……俺那会就是想家了,若非如此,怎会落得如此地步?想见至尊一面都不容易,早年那些兄弟各个功成名就,也只俺到处游走,却如孤魂野鬼,不受重用。” 李破冷笑一声,狠狠的揪了一下才放开手,“你再要提兄弟两个字,我就砍了你的脑袋,那些跟着你回去的人如今安在?你要能给我找出一个活的来,我现在就升你的官。” 程知节讪讪的揉了揉下巴,心说这么多年过去,您这脾气倒是没变,说起话来尽往旁人痛处上捅,若非如此,俺也不会离开不是。 嗯,吃亏就吃亏在俺骨头比旁人硬朗…… “这至尊可冤枉死俺了,那会山东太乱了,大家都想回家看看老小还在不在,到了地方大家就都散了,俺可没领着他们去送死。” 一边解释着,一边转动眼珠,厚着脸皮道:“至尊也不用升俺的官,俺打了这些年的仗,比当年可长进多了,如今各处都在用兵,若能去阵前效力,俺定不会给至尊丢脸。” 李破脸上笑容大作,吓的程大胡子有点腿软。 只听李破悠悠道:“倒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到时畏险不前,误了我的大事,我这里可就再没情面可言了。” 程知节有点肝颤,可他也知道机会难得,在京中确实安稳,一步步升迁上去对他来说也非难事,只是他本人并非安稳之人。 咬了咬牙,狠狠敲击了几下胸膛,催发肝胆,像发誓一样道:“至尊尽管吩咐,俺若办不成事,至尊便砍了俺的脑袋,俺也绝无怨言。” 李破点了点头,也不去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你这些年跟匪类交往尤多,我便用你之长……西北诸族混杂,日渐纷乱,你去为我巡视各部,该杀的杀,该结好的结好,若能稍稍稳住局面,升官算什么?位列公侯也是轻易。” 程知节脸上渐渐僵住,心里已经叫起了娘。 李破斜眼冷森森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程知节那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西北他鬼地方他虽然没去过,可听也听说过,比之山东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听说那里人烟稀少,漫天风沙,人去到那里,和发配有什么区别? 前些时萧氏的败家子可就被发往西北效力去了,他与同僚说笑的时候,还幸灾乐祸过呢,不想这么快就轮到他老程了。 可他却断不敢拒绝,使劲想了想,才又锤了捶胸膛道:“至尊有命,俺定效死力,就是俺没去过西北,怕误了事……” 李破摆了摆手,“又不是你一个人过去,这是大事,你当我说笑呢?你若实在不愿,就去看城门,整日里蝇营狗苟的,反正也没大用。” 在程知节唯唯诺诺间,李破把他赶了回去。 其实西北的局面在左良川大捷之后已经稳定了下来,李破确实要再派一些人过去,安抚,震慑西北各部胡人。 程知节只不过是正好赶上了,李破翻开小账本便算起了旧账,以免他在千牛备身府厮混的太过得意,带坏了风气。 之外就是敦煌地区的西突厥部众……他要派人前去瞧瞧,程大胡子皮糙肉厚,偏又油滑万分,正适合去跟突厥人打交道,让突厥人见识一下中原悍匪的厉害。 第970章对答 成国夫人府门之外。 李破到时,李春已经陪着萧后迎候多时。 李破翻身下马,萧后领头给皇帝施礼,李破上前虚搀了一下,笑道:“夫人不必多礼。” 接着他便看向李春,“离宫之后,你可是越来越活泛了,四处冶游,也没人来管你,夫人啊,你闲着没事可得多教训一下她,不然哪天我怕她会飞到天上去。” 李春不满的晃了几下脑袋,嘟囔道:“兄长整日里忙于公务,哪还记得有个妹子……再说我出门其实也没几次,也只过来陪陪娘娘……不像大兄出宫,去的人家可是不少……” 萧后一边侧身让着皇帝入府,一边看他们斗嘴,她还是头一次见他们兄妹相处,倒是有些新鲜。 看李春言谈无忌的样子,便知长公主受宠的程度,和外间的传闻,以及她的猜测颇为相符,甚至犹有过之。 李破被妹子戳了一下,依照他的脸皮厚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抬手吓唬了一下李春。 李春嬉笑着闪躲了一下,便挺胸抬头道:“大哥可不能再打我了,我已嫁人,是有夫家的人了。” 李破嗤之以鼻,有了夫家就不能打了吗,那是哪般道理? 不过只要见到这个活蹦乱跳的妹子,心情不自觉就能明朗许多,何况他现在心情着实不错,就更欢喜了几分。 嗯,萧娘娘还是那么养眼…… 李春见到大哥也是眉开眼笑,宫里面的气氛她不很喜欢,尤其不喜南衙,觉着那边阴森森冒着鬼气,这要是让李破知道,一定会破口大骂,那他娘的是堂皇之气,和鬼怪不沾边。 所以呢,李春见到兄长的时候也就日渐稀少,出嫁之后更是如此,今日见到活的大哥,那是高兴的不得了,嘴巴不停在那叽叽喳喳,弄的李破都有些烦了。 成国夫人府经过一年多的整饬,秦王李世民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多了,当年文学馆所在倒还留着,只是那些学士们住的屋舍,读书的静室,妓子们居住的院子都被拆掉,种上了许多的树木,花草,只剩下了两间暖阁立于草木之间,作为萧后读书之用。 萧后和皇家关系保持的极好,不但皇帝偶尔会驾临此间,扶风长公主李春也时常会来住上几天。 所以不光萧氏的子孙们喜欢过来探望,萧氏的亲朋故旧们也会时常前来拜访,只是想要见到萧后,那就得看缘分了。 萧后和在晋阳一样,深居简出,一般不见外客,只让几个侄儿侄孙接待外客。 前些时出行,为户部仓部主事王恽所惊,“小病”了一场,弄出滔天般的风波,于是外客渐绝,门庭又冷清了下来。 当一个女人,当过皇后,有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亡国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在街上与人偶有争执,就掀翻了像高氏那样的人家。 这样的女人你就算想上前献媚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份量了,一个不好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被皇帝误会了什么,你说你家有几颗人头够砍的? 还是上次的地方,李破落座,李春接替侍女给兄长斟茶,笑嘻嘻的道:“请饮一杯涤烦子,只是大哥来的匆忙,未及准备青丝引,颇为不美。” 李破赶苍蝇一样摆手,“去去去,莫要作怪。” 把李春赶开,他才向萧后稍稍拱手,“前些时劳烦夫人了,本来想让她去,可一来痕迹太重,二来怕她一剑把人杀了,所以才请了夫人出面……说来手段偏于下作,也损了夫人名声,实在惭愧。” 萧后微笑回礼,心里却道,当然还有其三,长公主刚刚嫁了郎君,你哪里舍得让她抛头露面? “至尊客气了,我得至尊庇护至今,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李春在那边插嘴,“娘娘日子过的太清净了些,起些波澜稍娱其情也是不错,大哥以后再有此类小事,寻我便是……我多少年都没杀人了,不会误事的。” 李破也不去管她,只是对萧后道:“此来还要告知夫人一声,梁国已灭,萧铣及其家眷不日便要押解进京,夫人到时莫要慌张。” 萧后愣了愣,他对军政大事都不很关心,也就没人来她面前说什么,乍一听闻此事,颇多震惊,梁国就这么被灭了?也太快了些…… 嗯,也就到此为止了,梁国如何如何与她真是没有任何关系,萧铣那人好像见过一次,早已记不清其人长相。 再者就是萧岩的子孙和其他分支都不亲近,就更无所谓了。 看着皇帝郑重其事的样子,萧后沉吟片刻才道:“至尊难道是想让我见一见他吗?” 李破笑了起来,他对萧皇后的政治敏感性很满意,“毕竟是兰陵萧氏子孙,名门望族之后,吾不忍杀之。 可我不知此人心性如何,夫人与他同族,帮我瞧一瞧,劝一劝,免得日后再添冤魂……”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萧后看着眼前这位年富力强,手段了得的皇帝,仔细琢磨着这话里面的意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思,良久才轻轻颔首道:“这个倒是不难,等人来了我会见一见他的,只是这人我也从未没见过,怕看错了人,到时有何差错,至尊可莫要怪我啊。” 李破点头,“夫人放心,此乃救人之举,大善之事,不需忌讳什么,前些时我也问了萧时文,他好像不太愿意见萧铣来归,不知是何缘故?” 萧后无奈的看着他,心说你那么多的臣下不去问,偏来问我……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在这里明知故问呢? “妾身不晓得那么多……许是与叔父安平王萧岩有些干系吧?那时西梁亡后,萧氏众人来到长安,都颇为狼狈,叔父之后叛隋降陈,让众人再受牵连,于是……便有些怀恨之意?” 李破点点头,和其他人说的大差不差,萧岩一脉莫不是生有反骨?这么来回的折腾,如今长安萧氏的人们除了怀恨在心之外,估计也怕受了萧铣牵连。 唉,亡国之君就是麻烦……他现在还不知道,那边李靖已经替他分了忧……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971章雀跃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大哥可要在此用饭?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李破笑着摇头,“你我都是客人,莫要替主人做主……天色还早,我还要去别处看看,就不打扰夫人了。” 李春有些气闷的看着他,心说肯定又要去那里了,萧娘娘这么美,再加上一个文武双全的妹子竟然都留不住,哼,当了皇帝的男人啊…… ………………… 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李破边行边跟李春道:“徐世绩很有才能,今年的战事他立功不小,只是他性喜犯险而求殊功,就像此次他就敢孤身一人入洛阳说丘和来降,一个不好许就被人扣在城中了。 我喜欢这样的臣下,可不喜欢这样的驸马,所以你要劝劝他,以后莫要轻身犯险,若再如此行事,我只能把他留在长安了,那时恐怕你们两个都不会满意。” 李春的眼角眉梢终于爬上了些愁绪,“大哥当年领兵与敌厮杀的时候,有想过嫂嫂会如何惦念你吗?又可会因此而顾忌自身?” 李破轻轻扬了扬眉头,“你这么堵我的话也没用,你大哥我从来都很顾惜性命,不然也活不到今天,当不了这个皇帝。” 李春深有同感的点头,嘟囔了一句,“也正是深知大哥性情,大哥在外时我与嫂嫂才不怎担忧。” 李破听着挺别扭,这是夸我做事稳重笑,并爱惜羽毛呢,还是在说我贪生怕死?嗯,谅她也不敢骂我。 这兄妹心理调整的速度都不慢,转眼间就又有说有笑了起来。 李春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扶风窦氏的人到她门上拜会,也没说其他什么,就是说扶风郡地的事情,弄的她有点尴尬。 扶风郡她是真没去过一次,兄长是不是真的出身扶风也是存疑,因为兄长从来不跟她多说家乡的事情,估计身世多数也是当年顺口编的。 现在窦氏以乡党自居,来跟长公主叙叙乡情,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果长公主好说话一些,郡中的一些人家估计顺势便能攀附上来。 临离开的时候,还说扶风郡丞即将卸任,新任的郡丞可能要到长公主这里来辞行,肯定要说起扶风李氏的祖宅,宗祠等事。 窦氏祖训,不得于扶风郡中官吏交往,所以他们不好跟郡丞说话,长公主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跟他们说。 这事李破早有打算,让李春尽管和这些“家乡人”交往,时不时关心一下郡中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天下平静下来,哪天皇帝或是长公主殿下兴致来了回乡去瞧瞧也没有任何问题。 有嫂嫂提醒在先,扶风的人寻上们来在后,李春终于对扶风的事情有点上心了,将“家乡”这个词和自己的封号联系了起来,再加上兄长的批准,多多少少便产生了些责任感。 …………………… 离开成国夫人府,眼见也就快到饭点了,那去处就十分明确,定然是要去丈母娘那里蹭饭,顺便向她表一表老丈人的功绩。 李靖的表现很是惊艳,终于算是初步符合了他印象中的形象,又是他的老丈人,所以之后委以重任那是一定的了,就是李靖年纪大了些,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用起来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女婿又来蹭饭,让陈氏很是高兴……她倒没什么心事,李靖常年在外,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 只是现在和以往不同的是,府宅大了起来,仆从多了起来,来拜访的人也与日俱增,多是以前李靖的同僚和下属。 李靖落魄的时间不见踪影,如今就都冒了出来,有些甚至不知真假,跟红顶白的事情,也不稀奇。 大多数时候陈氏都让儿子,女婿去应付,只有韦节等几人来访,她才会见上一面,跟客人说说话。 而皇帝上门,就更进一步,她得亲自下厨给皇帝做些饭菜。 反正总的来说,三原李氏日渐显赫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家底还有些单薄,若能再积累个几十年,一代代跟上没有走下坡路的话,他们差不多就能迈进大阀门墙了。 只是看如今这样子,够呛。 李靖的儿子有些不成器,他那几个孙子李破见了见,也没什么灵气,再加上李靖和他兄长反目成仇,都闹出了人命了,只是耽于那点名声,李靖没有夺了兄长的家主之位而已。 照这个局面,三原李氏可不是什么有前途的样子,靠一两个人显赫起来的家族,一般来说败落的都很快,独孤氏就是最好的榜样。 当然了,站在皇帝角度来看这是好事,后族的家门太过兴盛会让人寝食难安的。 可能是得了女儿提醒,陈氏让人杀了两只鸡仔,给女婿炖了一锅,李破吃的心满意足,饭后把李靖的近况跟陈氏说了说。 陈氏看上去很是喜悦,可李破看得出来,她并没有那么高兴,想想也是,以他们夫妇的年纪,陈氏肯定不会希望李靖还去外面折腾。 在京师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受儿孙供养才是陈氏想要的生活,丈夫若不出去的话,女儿女婿哪敢来杀她的鸡? 此事上李破也不好说什么,难道因为丈母娘不满意就把老丈人弄回来?那可不成,最重要的是丈人真的很好用啊。 临走的时候,陈氏有些扭捏的问,“至尊可还记得当年在马邑时有个陈姓的参军?” 李破又不老,当然记得那个让他挨了鞭子的陈税官,那厮不但让他挨了鞭打,而且还觊觎过他家婆娘。 想起当年旧事,李破微微一笑道:“好像是叫陈文远是吧?您的侄儿?” 陈氏一边瞧着他的神色,一边小心的点着头道:“至尊记性真好,就是他……前些时他来见我,说在马邑时得罪了至尊,我怎么问他他也不敢说当年详情。 只是被吓的不轻,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再要这么下去……” 说到这里陈氏摇头叹息了一声,她很喜欢这个侄儿,不然当年也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他,如今却被旧事吓的魂不附体,看着实在可怜。 陈氏接着道:“也都怨我,李陈两家世代交好,我便让他去了马邑任职,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至尊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次,我……” 陈氏甚少求人,而且还是这么为难的事情,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好在家里面的人心里还算有数,没让她去求女儿,不然的话陈文远的脑袋说不定真就掉下来了,皇帝的情敌……皇帝想不起来也就算了,一旦回想起来,那账本怎么来算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陈氏开了口,李破自然要表现出自己的度量,连当年抽他鞭子的李定方等人他都没打算计较,就更没必要为难陈文远。 如果陈氏不来求情,哪天见到陈税官,小账本一翻,自然不能让他好受,现在嘛就另当别论。 于是李破便笑着安慰,“早年间的事情提它作甚?只要他别出去乱说,只管安稳的睡个好觉……现下他身居何职?” 陈氏抹了抹眼睛,“本来他在京兆府任职户曹参军,也没什么长进……后来回家躲了一段时日,职位也就丢了……” 李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说这厮当年在马邑可是好大的威风,如今听着就可怜兮兮的,真是活该。 陈氏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可不知道女婿心里面的小九九,心事一下就放了下来,她主要是怕侄儿落得像李定方一样的下场。 李破则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京兆府司马的位置我记着还空着呢,让他准备准备上任去吧,我记得他颇有些才能,现在又是外戚了,只要行事小心些,别仗着外戚的身份乱来,将来朝中应该能有他一个位置。” 陈氏惊了惊,这还真就是意外之喜了,接着就是连连保证侄儿会老老实实当官,再不会给至尊添麻烦。 李破也很高兴,丈母娘为人非常不错,又做的一手好菜,他是很乐意照顾一下的。 在陈氏殷殷相送下离开了李府,李破吃饱喝足,心思终于再次雀跃了起来,把长孙顺德,薛元敬等人打发走,这才吩咐一声,“走,去前平阳公主府。” 手下人大多面无表情,说起来皇帝出宫行动轨迹比较清晰,偶尔会去拜访一下成国夫人,或者出城到长安书院瞧瞧,赶着饭点到丈人府上用饭,然后最后一个肯定要去前平阳公主府一趟。 这对皇帝的护卫们来说,并不算好事情,所以现在皇帝常去的几个地方,周围全都安置了耳目。 至于这些耳目是归千牛备身府辖下,还是兵部军情司掌管,或者是屯卫府派出的人手,不知内情的人恐怕永远也闹不清楚。 就像是前平阳公主府内外,多数就都是当年李破派来长安的人在管控,进进出出的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窥探。 安全上比之皇宫也不差多少。 几个月没来了,想起上次来时的情景,李破的心不由自主便热切了起来,到了他这个位份上,再有就是他的心性脾气,能让他心动并付之以行动的女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第972章留宿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一夜贪欢,皇帝的生活当中多了一抹亮丽的粉红色。 皇帝和前朝公主间的故事不论外间怎么评说,当事之人却没那么多的讲究,男女之间纠葛多年,如今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他们的交往,以及结下的情谊,混杂在乱世纷争当中,显得分外的独特。 也许有人会说起他们之间的仇恨,流下的那些鲜血,消逝的那些人命……可对于他们而言,其实都可以不去计较。 当年李破结交李秀宁,也只不过存了攀附之心,说一句不坏好意都是轻的。 如今的情形却又反了过来,陇西李氏需要在困局中脱身而出,没有李秀宁也会有其他李氏女儿入宫。 对于李秀宁来说,她这一脉的存续也容不得她有其他的选择。 当看清事实,以及当世的规则的时候,也就能体会到他们的手段和城府。 可你要说他们之间只有利益的纠缠却又错了,当年李破在云内兵力捉襟见肘之时,还能派五百精锐入京保李秀宁平安,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情义。 李秀宁多年来对晋地的友人牵肠挂肚,后来更于两家之间来回奔走,同样没有辜负这份交情。 而他们又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当大局已定,以他们各自的秉性,也就有了如今的选择。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一种结果,谁知道呢?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李破不准备纳李秀宁入宫,无论是从私情还是从皇权的角度出发,都是如此,李秀宁也从没有入宫为妃的想法,她现在要的是一个护身符,位份什么的都不在考量之中。 两人有了默契,又都知道分寸的情况之下,相处起来就比较和谐了。 早上起来李破一番洗漱,看着眉目之间依旧染着些风情的李秀宁,心中颇为得意,不由又回想起几个月之前那一晚。 两个人终于混到了睡榻之上,可让他狐疑不定的是女人竟还是完璧之身,那柴驸马……岂非死的很冤? 即便是以他的心肠,过后也稍微愧疚了一下……当然了,就算是名义上的驸马,在他眼中也是死有余辜。 夺人妻女的事情皇帝若没做下两件,岂不是显得皇帝很没能力? 当然了,出于道德感所需,他还是要谴责一下李靖,他可真没让李靖下杀手,都是李药师自作主张。 好,皇帝的无耻终于在他身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李秀宁亲自侍候羹汤,看他有些神思不属,便笑道:“怎么,怕回宫无法交代吗?李家姐姐可凶,你们结亲的时候……斗的实在厉害,我可都听到了呢。” 想起当初云内故事,李秀宁不由笑了起来,可再想到二哥世民如今不知所踪,怕是凶多吉少,又有些黯然,滋味不怎么好受,不过面上不会流露出分毫。 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了,有着无法消除的隔阂,却又努力压制在心底,不想让对方察觉。 李破笑了起来,聪明的岔开话题,“跟你说件事,早晚你也能知道……李靖,张伦他们打夔州的时候,杀了柴绍,也不知做的对不对……” 说罢低头喝汤,眼珠却转的厉害,贼的不行。 李秀宁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她与洛阳柴氏这门亲事都毁在了新婚之夜,自此她与柴绍行同路人。 柴绍是正经的门阀中人,热衷于功名利禄,无情无义,在她眼中简直一无是处,就更不用提什么夫妻之情了。 如今听到其人的死讯,内心深处的一块疙瘩终于不见了,轻松的不得了,可明面上却又不能表露出来,那会显得她太过无情,让眼前的男人见了,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心念电转间,细长的眼睛敛了下来,顺手给李破斟茶,淡淡的道:“那不正称了大兄的心?若被送回来,大兄脸上不好看,妾身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李破被汤呛了一下,李秀宁赶紧给他捶背,力气用的比较大,捶的咚咚直响,等李破顺过气来,两人目光相对,都立即移了开去。 这时外间脚步声响,红眼珠径自登堂入室,手里拿着一封奏疏,“从江陵送过来的密奏,尉迟将军亲笔。” 正好解了李破的尴尬,接过来也不避人,拆开观瞧。 李秀宁有些好奇,但她知道分寸,只是心里掂量着,江陵送过来的密奏,这么说萧铣已经亡了? 前几日有人传南阳大捷,如今就攻下了江陵?可真够快的,萧铣之无能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她之前还觉着应该打上两年才能出结果呢。 心里想着一边则命人给阿史那贵妃布置碗筷,阿史那容真也不客气,打量了李秀宁一下便埋头吃食,心里则道着,这女人得了他喜欢,很得意的样子。 李破就顾不上其他了,萧铣竟然死了……尉迟恭只说众人商量了一下,于是令周法明杀了萧铣,又缢死了萧铣的皇后和宫妃。 消息传开,萧铣的臣子们看上去比较激动,有人大哭着吊唁旧主,但却无一人殉死,想来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是谁出的主意?倒是省了他不少手脚,尉迟恭那厮虽然心思缜密,可却不会有这样的远见。 嗯,看来不是李靖就是张伦了……八成是他那位老师兼丈人的主意,这是杀人杀上瘾了吗? 刘弘基,柴绍,现在竟然杀了一个皇帝,他娘的你是要做杀手吗? 掩卷沉思良久,李破才吩咐道:“取火过来,烧了。” 这将是一个只有当事之人晓得的秘密,即便之后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任何的证据留下,密奏就是有这样的特点。 之后众人明发的奏折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细节。 李秀宁立即命人拿来烛火,将奏折当着李破的面烧成一堆灰烬,虽然有着一定的好奇心,却没问一个字出来。 用过早饭,李破出府而去,府中又恢复了平静,叮叮咚咚的琴声在后宅中响起,罕见的颇为欢快,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向好…… …………………… 李破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了起来,可战争却没有就此止步,秋末冬初,正是骑兵用武之时…… 第973章冬初 九月初,丘和出降的时候,徐世绩诈称唐军有五万骑围洛阳,让丘和等人自觉无望突围,就此请降。 实际上,那时步群已经得到尉迟恭消息,与李年,薛万彻等率一万五千骑蜂拥南下。 驻守弘农的刘敬升则率五千人入驻洛阳。 此时秋收已过,调任益州总管的张云智在平遥征召府兵一万人,随他南来进入河南后将兵权交给刘敬升,徐世绩等人,自己则带着扈从上任去了。 此时洛阳大军已近十五万众,唐军没有再按照以前的规矩汰弱留强,消减大军的规模,而是让丘和等人续领兵权,并招驻守虎牢的右御卫大将军武元进来降。 武元进回书大骂丘和等人背恩叛主,拒不降顺。 九月中,徐世绩,刘敬升,丘和等人率军出洛阳,攻虎牢。 在冬初时节,留给大军的时间已经不多,而河南战事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与窦建德的战事就此拉开了序幕。 引动河南战事继续向前发展的不是南边传来的捷报,而是南下的骑兵大军。 步群率军至襄阳,休整两日,带足了粮草,立即东进枣阳,唐州总管杜松出降,大军并未在此停留,绕过桐柏山,大洪山,急攻义阳。 义阳位于大别山与桐柏山之间,左扼两淮,右控江汉,为南北通衢,战略要地,是萧铣防备窦建德南下的军事重镇。 只是两家在李渊败亡之后迅速交好,往来也多了起来。 萧铣准备北上河南时,从各处抽调军旅,义阳也不例外,当初王世充败于潼关,萧铣侵吞河南地盘时。 西边至南阳,东边差不多便止于义阳,义阳守军最多时,有一万五千人在此驻守,而现在只剩下了五千人。 因为各处战事的缘故,义阳守军的粮草也已经断了两三个月了,窦建德倒是想拿下义阳,好完善河南南部防御,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萧铣翻脸,于是迟迟未曾动手。 当唐军到时,孤立无援的义阳守军才知大势已去,守军将领商议了一下,便率军出降,至此,河南南边门户已开,夏军却还未察觉。 大唐元贞二年九月十八,大队的骑兵顶着渐起的北风,漫过义阳,沿桐柏山东麓进入到了汝南郡。 汝南郡南边依旧是群山起伏,走的大军苦不堪言,等大军在向导带领之下从丘陵当中冒出头来,终于进入了河南东部平原地带的边缘。 晕头转向的步群,李年等人停下脚步足足休整了三天,才重又进军汝阳。 河南的荒芜景象也就此一步步展现在众人面前,曾经的田地都已长满杂草,时不时就能寻得见倒伏在那里的枯骨,以前的村镇大多都已寂静无声,用十室九空来形容很是贴切。 他们从河南西部过来,倒也算司空见惯,整个河南都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中原腹地,人烟鼎盛之所在,在天灾人祸之下,已是一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景象。 可人们依旧在相互厮杀,争夺,战争的脚步并未因此而停止。 洛阳大军在冬初之际攻虎牢,也正是因为步群,李年等已率军绕道攻夏,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夏军主力牢牢拖在荥阳。 兵部制定的战略已经赶不上战事的发展,唐军初冬的攻势完全是阵前将领们书信往来的结果。 唐军灭梁,士气正盛,骑兵在河南西部养精蓄锐了几个月,不像步军那么疲惫,也就来到了用武之时。 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大家都认为萧铣败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夏军没有多少防备,正是收复河南,重创窦建德的大好时机。 即便严冬即将来临,可这熄灭不了骑兵将领们如火般的战意,于是也就有了冬初攻势。 ………………………… 荥阳,夏军中军。 窦建德一直号称拥兵百万,治下河清海晏,百姓向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其实听听就知道大多数都是吹出来的,窦建德治下一直施行的是军管,很多城池百姓没剩下多少,大军入驻之后便开始屯田。 大致上就是全民皆兵的节奏,和汉武帝时候比较像,穷尽民力为战争做准备,只是窦建德肯定不能和人家武帝相比,他只能勉强让大家吃饱肚子而已。 而当年的山东大贼头当了皇帝,让治下的人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就不错不错了,还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骗鬼呢。 至于拥兵百万,同样诈称而已,他治下二三百万人估计是有的,把大家都征召起来,倒也能说一声拥兵百万,可那做不得数。 顺便说一句,这一年十一月间,李靖等人将江陵的籍册送到了长安,户部的人归纳了一下,李破,萧铣的领地加起来,人口大致上有八九百万人,惨不忍睹,让李破的心都碎了一地。 想想前隋最鼎盛时,大致人口已经接近五千万,除去纳入大隋版图的那些边边角角的异族,人口当也在四千五百万左右。 到了大业初年的时候,人口开始缓慢下降,户籍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太多的人死于各种劳役,逃籍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税赋的增加,贵族们藏匿人口的现象重新又严重了起来。 到了大业六年,人口下降的趋势开始加剧,三征高句丽是一个转折点,从那时开始,各地人口都在急剧减少。 一直来到如今,天下已然残破不堪,人口……往好了猜,差不多能到一千五百万,往坏了想,一千万出头。 这无疑是中原文明最为悲惨,也是最为黑暗的时节之一,二十多年的混乱局面,导致了数千万人的死亡。 后来人只看到了大唐的兴盛,看到了隋末英雄的光彩,甚至人们记得汉末战乱,五胡乱华,但却总是若有若无的忽略掉了隋末这个节点上中原文明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深谷。 这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也许是隋唐演义在后来太过深入人心了? 而当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摆在眼前的时候,人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 虽然经过窦建德君臣大力整饬,可夏军依旧保留着许多义军的痕迹。 军纪不好是他们的主要特征,士气不高那是平常表现,半农半军是他们的本质,府兵制不再适用于夏军,他们应该是标准的屯田兵。 当然了,他们大致上已经完成了从义军向官军的过渡,并不会随时钻入山林,没了粮草便出来打劫百姓。 夏军的将领们也都成为了新一代的贵族,给他们十几二十年,他们也许就能重现当年北齐军事集团的辉煌呢。 ………………………… 夏军的中军在荥阳,而非是郡城管城。 尚书令曹旦已然过河,成为了这支近二十万众的大军的统帅,作为窦建德的妻兄,夏国尚书令,曹旦无疑是窦建德最信任的人之一。 之所以将中军设在荥阳,是因为这里离着虎牢更近。 傍晚,和将军们商量了一天军事的曹旦回到宿处,从人立即送上饭菜,曹旦没什么胃口的用了一些。 草草用过晚饭,曹旦去到书房,一边喝着茶,一边头疼的想着该怎么把事情给皇帝说明白。 本来以为今年也就这样了,李定安和萧铣你争我夺,光河南这里怎么也得斗个两三年?你瞧瞧人家李密和王世充,可不就是如此。 但丘和那厮突然之间就降了,这让夏军上下震惊之余,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可能是洛阳城中的粮草不足以支撑梁军过冬所致。 曹旦觉着有些像玩笑,十余万大军北上河南,竟然没有准备足够的粮草,就这么把人送到洛阳喂了狗了? 他觉着不对劲,可唐军骑军犀利,探子出去根本探不出什么,多数还都有去无回…… 而丘和一降,河南局面立时大变,唐军开始攻虎牢,夏军也紧张了起来,曹旦一边派兵增援武元进,一边准备跟唐军战于荥阳。 随着天色渐暗,书房内掌起了灯火,曹旦揉了揉额头,铺上纸张,开始聚精会神的写起了奏书。 除了述说当前局面之外,他还想让王琮率军来援。 他比较信奉有备无患这句话,河内陈兵十余万,本来就是一种姿态,并无多大用处,就像唐军来攻虎牢,王琮也不敢带兵从河内渡河去攻洛阳。 不如领兵到荥阳郡来过冬,顺便做好一旦虎牢失陷,便跟唐军在荥阳郡大战一场的准备,当年楚汉争雄的古战场可还在这里留下不少呢。 还有就是他一直想让皇帝请求突厥出兵来援,唐军有骑兵之利,每战都先就立于不败之地,骑兵还得骑兵来对付,引突厥人南下也就成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屡次进言都没被采纳,皇帝给他说,和突厥人来往了几次,突厥人想要的东西,他给不出来。 东方汗阿史那多闻想要幽州,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窦建德又不傻,哪里能够答应? 第974章夏国 实际上,阿史那多闻也就那么一说,和做生意一样,是可以讨价还价一番的。 但窦建德从这里看出了突厥人的贪婪,他手中的东西不多,所以不到生死攸关的时节,他不会去求突厥人出兵来援。 而且突厥贵族们对南边的事情正在渐渐失去兴趣,因为这些年来,不论突厥是强盛还是衰弱,从南边得到的好处都很有限。 …………………… 而在曹旦看来,既然李定安能够得突厥之助,席卷晋地,那么为何他们不成? 曹旦文字功夫勉强凑合,花了近一个时辰,写好了奏书,再检查一遍,挑出几个错字来改了改,他也不重写一份,更不用幕僚来给他措辞修饰,便命人连夜送往魏城。 一天下来他已经很是疲惫,闭目养神间脑海中也还在想着事情。 丘和既然已经降唐,那是不是也就是说萧铣不会再派兵北来了?没有了萧铣的威胁,所以唐军才敢放手来攻虎牢? 想到这里,曹旦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唐军夺下洛阳之后不去攻打萧铣,而是先来攻虎牢。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明年的战事,将在他们和李定安之间发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曹旦默默想着,本来还想坐观李定安,萧铣争斗,待他们力疲之时,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如今可好,难道萧铣反而成了那渔翁不成? 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翻涌而出,他是真想回去魏城跟皇帝以及裴矩等人商议一下,弄清楚当前的局面。 尤其是裴矩那人,目光精道,思谋长远,说起话来,往往能切中要害,让人十分佩服,就是为人不太招人喜欢,倒也可以忍受。 总之他就是觉着丘和降的有些蹊跷,想找人好好商量一下。 奈何他身边的人议论纷纷,却没谁说的话能让人眼前一亮,所以他总感觉不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 魏城。 一大早,校场之上窦皇帝拿着一把大刀舞动几轮,气喘吁吁的停下了下来,身体比当年可是虚了不少,头上身上的汗不要命的往外涌,弄的窦皇帝差点虚脱了。 看着皇帝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侍从们差点没被吓死,一拥而上扶着皇帝走了两圈才让他坐下。 窦建德心慌气短,歇了一阵才算缓过来,心里先就骂开了,他娘的这才几年啊,老子只是骑了一阵马,舞了几趟刀就成这副鬼样子了,要是像当年那般,张须陀带人追上来,老子岂不是擎等着挨刀? 挥了挥手,把乱作一团的侍从们赶开,大口的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窦建德这才算是稍稍缓过来。 其实也不怪他这么虚弱,早年日子过的太苦,等到稍一安稳下来,窦建德就开始胡吃海塞,从不让肚子有空地方。 于是到了现在,窦皇帝已经肥胖不堪,面团团的一副富贵之相了,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皮肤黑黝黝的,嗯,直白点说就是窦皇帝现在是个黑胖子。 “至尊,咱们还是回去,现在天冷,您这样可是容易着凉。” 他的近卫统领在旁边劝着,一边递上布巾让皇帝擦汗。 窦建德胡乱的擦了擦,点着脑袋道:“那就回,让人准备热水,朕回去要泡一泡,你说啊,这才几年的工夫,朕都使不动刀了……真是年岁不饶人啊。” 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心腹瞅了瞅皇帝的体型,心说任谁这么胖大,估摸着也是舞不动大刀的。 其实窦建德还真不算老,今年也才四十多岁,虽然这年月人们的平均寿命确实短了些,可也说不上四十多岁就步入暮年。 一行人往回走,裹着大氅的窦建德开始有点打哆嗦了,心里暗道倒霉,今天不该出来,不但身子有点吃不消,连皇帝的面子都掉了一地。 他现在可是很注重形象的,同时也觉得既然当了皇帝,就该有个皇帝的样子,所以时常请教裴矩等人皇家礼仪不说,还总是问起杨坚父子怎样怎样,想要从中学点有用的东西。 老窦一直很好学,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丝毫不亚于李破。 正行间,内史令崔君肃带人迎面匆匆赶了过来,到了近前先是给皇帝施礼,不过抬头看皇帝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被吓了一跳。 一个劲儿的催促众人赶紧送皇帝回去之外,将扈从们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还紧着让人去请大夫。 回到皇帝寝宫,暖和气一上来,窦建德脸色就好了许多,又喝了点热乎东西,也就差不多了。 大夫来了瞧了瞧也说没有大事,开温补的方子养养就好。 崔君肃这才将曹旦的奏书奉上,一边还在埋怨着皇帝的不谨慎,作为内史令,也就是皇帝的大管家,说这些话正合适。 窦建德笑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他对臣下们向来都很宽容,虽然也斩杀了童广寿等旧人,可他确实没萧铣那么虚伪,对臣子们很是优容。 尤其是他很有些贵族情节,对于崔君肃等世族中人容忍度就更高一些,就像当初段达来降,裴行俭等人都劝他杀了段达,尤其是段达带来的那些部下们,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段达再回到军中。 这人在河南的名声太坏,估计仅次于王皇帝,如果换了旁人一刀杀了段达也就是了。 可窦建德还就保下了此人,并任他为刑部尚书,看上去和李破任用云定兴差不多,但本质上完全不同。 李破看重云定兴的是其才能,窦建德看重的是段达的家世和资历。 ………………………… 看完奏书,窦建德沉吟片刻道:“天气越来越冷,唐军支撑不了多久,只要稳守虎牢,待大雪一至,唐军也就该退兵了。” 崔君肃点头,“至尊所言极是……可丘和降唐……南边情势如何要尽快打探清楚才成了。” 窦建德深表赞同,“萧铣那厮也真是,两家说好要同进退,连虎牢朕都让给他了,到了现在竟然没了音讯,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北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北雄手打更新速度最快。 第975章迂回 丘和降唐在夏国引起的震动远不止窦建德君臣这点商议和揣测。 洛阳失守意味着河南西部的归属已无悬念,去年时河南空虚,怎么看都像块鸡肋,得之无益,弃之可惜。 而今真的失去了进军洛阳的机会,在战略上的产生的被动感却让夏国君臣寝食难安。 压力倍增之下,窦建德召集群臣商议多次也没什么结果,倒是曹旦北连突厥的建议被屡次提起,显然对众人的诱惑力越来越大,不由让窦建德心烦意乱。 突厥人要是那么好打交道,河北地界早就出现突厥骑兵的身影了,还用得着今日去临时抱佛脚? 裴矩的提议倒是颇为中肯,他主张派人去突厥王庭,请求突厥可汗派兵攻打马邑,,显然比请突厥人派兵来河北让人安心一些。 可反过来想想,李定安和突厥人的关系可比他老窦强的多了,连突厥可汗的女儿都娶了过门,突厥可汗能愿意派兵去攻打自己的女婿? 这些年来窦建德在和突厥人的交往上一直小心翼翼,秉持的策略就是极不得罪他们,也没受他们的官职。 突厥人表现的也很克制,与当年大肆封赏前隋的北方叛臣有了鲜明的对比,这可能和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有着关系,毕竟人家是前隋的公主。 对于那些逼得弘农杨氏丢掉了江山的人们,她注定不会喜欢,据说李定安得了可汗眷顾,还是因为他在阿史那杨环登位时出了大力。 突厥人不愿自曝家丑,于是传到河北的消息便似是而非,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而对于当前战事来说,这些没有什么直接的帮助,可明年春天就不一定了,突厥若能出兵来援,对窦建德的助力是显而易见的。 好在天气转寒,大雪一下,唐军的攻势自然也就会停下来,还有一段时间能让窦建德仔细思量其中的利弊。 ………………………… 与此同时,江南的局面已是一泻千里。 唐军破江陵后,大军在江陵休整多日,招降纳叛,抚平江北郡县。 十月初,李破诏李靖为大都督,掌军政大权,开始进行此次南征的收尾诸事。 李靖留张亮等人守江陵,令降臣文士弘等人准备船只,随后唐军开始渡江。 刚到了对岸,王仁寿,宁长真等便纷纷来降,王仁寿献江夏,宁长真献巴陵,武陵等郡县。 大军势如破竹,十月中,进围长沙。 未几,苏胡儿率守军出降。 大军并未就此止步,李靖令部将守长沙,以苏胡儿,王仁寿为先驱,南下衡阳,准备剿灭林士弘。 林士弘和萧铣争斗多年,早已式微,几次反攻都没能夺回长沙,龟缩于南边的零陵,衡阳,桂阳等郡苟延残喘。 这些年他和南边的山蛮交往颇多,麾下多出了不少蛮族的身影,而且还娶了几位蛮王的女儿为妻。 诸侯的位格已经离他远去,义军也不再与他沾边,倒更像是一位山大王。 大军破衡阳,林士弘领败军南窜,破夷陵,捉住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个义子,李靖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并令降人传信给各部蛮夷,警告他们莫要跟随林士弘为乱,不然一定砍下他们的头颅,把他们的妻儿都变成奴隶。 效果不大,在大军追至桂阳时,苏胡儿领兵破蛮族,林士弘联军两万余,却又被林士弘趁乱逃脱。 此时大军已经深入蛮苗地界,天气变得阴湿而又寒冷,山间遍布瘴气蛇虫,诡异的传说也令人毛骨悚然了起来。 李靖和众人商议了几番,知道是到了该徐徐图之的时候了,大军经过半年的征战,已经疲惫不堪,加上水土不服,军中病倒的士卒越来越多,若再深入,很可能会被兔子一样的林士弘拖垮在群山之中。 于是留五千健勇之士于桂阳,令他们督促降军搜剿山蛮,以及林士弘残部,自己则率大军主力回转江陵休整。 随后他便上书朝中,认为南边道理崎岖,山蛮盘踞,不利于统治,不如多多修建道路,与山民互通有无等等。 他倒是很有些前瞻性,只是以大唐如今的国力,哪里修得起道路,南边山林间的寨子,自古以来就很封闭,他们很多人甚至都认为自己是蚩尤的后代,很不好打交道。 中原王朝历来对他们的态度都很明确,地盘是我们的,你只要不来捣乱,那大家就相安无事,若是闹出乱子,便杀上一些,山蛮们也就会老实一段时间。 如此轮回不休,也就种下了很多仇恨,于是广大的岭南地区就成为了中原王朝流放犯人的最佳场所。 一些官员得罪之后,被贬于岭南的也有不少,大部分受不了当地的天气,病殁在了这些地方。 林士弘就没有逃脱这个定律,这一年的冬天,被人追的抱头鼠窜,流窜到了九嶷山附近,连气带吓,终于病倒在流亡途中,不久便死了。 大唐元贞三年初的时候,有人把他的人头送到了江陵,作为江右最后一位反王,他的死也意味着江右的反抗势力彻底被消灭了。 剩下的也只是一些残烬还在冒着轻烟,都无关大局。 李靖以王仁寿,宁长真,苏胡儿,冯盎,李光度等人盘踞地方日久,不宜续领地方职位,令他们去长安述职。 几个人都很不情愿,尤其是冯盎,请为桂阳太守被拒,伙同他的四个儿子,以及姻亲刘氏煽动部下再次为乱,李靖派张士贵出兵,不出十日,破冯盎于零陵,斩杀冯盎以下数十人,震慑住了这些地方降臣。 于是在他催促之下,王仁寿等人陆续启程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 经此一事,江南豪族纷纷到江陵拜见李靖,李靖令尉迟恭驻守江夏,张士贵守长沙,开始分发官职,抚平人心,自此江右渐安。 …………………… 而大唐元贞二年九月末,唐军依旧攻势如潮。 张伦率八万大军北上义阳。 他们慢了步群等人的骑军可不止一步。 潮水般的骑兵终于进入到了河南东部平原,并急速蔓延开来。 薛万彻领五千骑,顺淮水东下,破新蔡,进入汝阴境内,夏军漫无防备,再加上守城的多是王世充残部,骑兵蜂拥而来之时,郡县望风而降。 步群,李年则率大军主力北上,过汝阳,破上蔡,一日之间行数百里,围颍川,两日之后破之。 此时河南东部第一场大范围的降雪来临,可步群,李年并未在颍川郡停下脚步,迅速北上攻许昌。 此时盘踞在荥阳的近二十万夏军终于得到了消息,曹旦等人大惊之下,除令河南东部各郡守军来援之外,曹旦留部将领五万人助武元进守虎牢,自己则率大军主力南下援许昌。 十月初,唐军骑兵大军在河南东部平原上跟夏军展开了生死角逐。 步群等人闻听夏军大军来援,遂放弃许昌,东进淮阳,几日之内连破夏军援军十余路,冲进谯郡,与薛万彻大军汇合猛攻谯县,一日之内破之,算是一头冲进了山东。 大军在谯县休整两日,再次分兵,薛万彻领兵攻彭城,下邳,步群率大军主力迂回攻襄邑,破济阴。 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便将河南东部,山东大部搅的天翻地覆,夏军晕头转向,告急的文书好像雪片一般飞去了曹旦的中军以及窦建德的面前。 而此时步群的大军主力尽情驰骋,顶风冒雪,一路急进,已然出现在了东郡地界,迂回到了曹旦大军侧后。 轻骑兵的大迂回以及其可怕之处在这一战当中表现的淋漓尽致,曹旦的大军显得过于笨重,根本跟不上骑兵的脚步。 其实当他听闻唐军骑军的行踪之时,最为明智的战略应该就是立即退兵回河北,在战略上处于劣势之下,不与唐军正面交锋,退后以保存实力,还能凭借黄河天险支撑一段时间。 可还是那句老话,战争没有如果,而且曹旦根本不可能下定那样的决心,将河南就这么扔给敌人,回去之后他也定是人头不保。 …………………… 大雪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战事的进程却是如火如荼。 到了此时,步群,李年等人哪里还会犹豫,率军攻荥阳,曹旦大军回军迟缓,留守荥阳的是左翊卫大将军范愿。 步群并不在意荥阳守军兵力有多雄厚,守将又是哪位,只令李年围住荥阳,自己则领大军攻虎牢。 大唐元贞二年十月二十四,虎牢雄关在内外夹攻之下,终于陷落,武元进,董康买等战死,唐军会师于虎牢,大军上下欢声雷动。 十余万大军如破堤洪水一般从虎牢涌进了荥阳,彻底切断了曹旦大军的后路,相州总管王琮率十余万大军与唐军隔河相望,却哪里敢过河来救。 曹旦十余万大军被围许昌,脱身无望,因为天气的缘故,唐军也不再发起攻势,河南东部的战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十二月间,夏军粮草断绝,曹旦派人请降…… 第976章宴饮 北风呼啸,雪花飘飞,长安渐渐染上了一层素白。 两仪殿中,李破举起酒杯,“今年平定萧铣,乃大业将成之兆,前方将士奋勇杀敌,后方则全赖诸卿统筹布置,朕在这里敬诸卿一杯,望来年还能如此,众志成城,助我扫平天下,还百姓一个清净。” 殿中众人也是满脸喜色,纷纷举杯相应。 冬天来临,没什么咒念,李破便在今日将群臣邀到两仪殿中相会,算不得什么庆功宴,因为缺了那些身带战功,得胜归来的将军们。 所以只能算是皇帝摆宴,请群臣过来欢聚一场,因为实在高兴…… 确实也该庆贺一下,不到半年的战事,便平定了萧铣,进展出人意料,却实实在在的朝着平定天下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李破清晰的感觉到在击败李渊之后,其他诸侯对付起来就顺手了许多,而且这种表象是全方位的。 无论人力物力都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无疑是接收了李渊的遗产所带来的喜人效果。 长安人才汇聚,以之观望天下,未战先就胜了三分,这也正是天下群雄总想攻占两京以为基业的原因所在。 饮了一杯,李破整了整脸色,再次举杯道:“这一杯咱们要敬前方将士,没有他们浴血杀敌,也就没有之后的天下太平,年末赏功今后将成定例,诸卿还需仔细些,莫要寒了将士之心。” 第三杯,李破郑重起身,沉声道:“自前隋末年,杨广无道,眼见各处刀兵四起,烽火遍地,生灵涂炭,百业凋零。 朕遂率军起于云内,外逐胡虏,内平逆臣,一路披荆斩棘,才有今日之局面……这一杯朕要敬那些阵亡之将士,以及受难之百姓。 还望诸卿能够明白,各人之功勋还在其次,当务之急便是安定百姓,抚恤将士,莫要因大功将成而有所懈怠。” 说罢,李破将酒杯倒转,洒于地上,以示祭奠之意,一时间群臣肃然,哗啦啦的将酒都倒在了地上。 接着才是一场欢宴。 温彦博,萧禹,封德彝分别代表三省六部向皇帝敬酒,这些人都是饱读诗书,口舌便给之人,歌功颂德起来花样翻新,听的李破心神舒爽。 几杯酒下肚,李破摆了摆手,丝竹声起,一队队的宫人进来,载歌载舞,宫坊中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自李破入主长安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大宴群臣,臣下们颇感殊荣,便是李破也觉着有些新鲜,有了那么点当昏君的感觉。 一时间,两仪殿中丝竹隐隐,欢声笑语不断,够得上资格的臣下纷纷向皇帝敬酒,相互之间也开始交杯换盏,宴会渐渐走向高(和谐)潮。 到了最后,李破也只微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要跟皇帝喝上一杯,让他满意的是臣下们也很克制,没有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更没有酒后无行的去骚扰宫人。 等到群臣陆续告退出宫,李破也起驾回去了甘露殿。 和去年一样,冬天里的政务一下就少了起来,之前频繁到来的捷报也因为路途不便日渐稀少。 尤其是步群的骑军自从过了义阳,消息也变得断断续续,到十月初便彻底断绝了下来,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让李破有些担心。 李靖那边已经领兵过江,依照当前局面来说,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十月中的时候,蜀中又传捷报,夔州山蛮首领冉肇则起兵数万犯夔州,为宇文镬所破,杀伤无算,擒冉肇则等山蛮酋首十数人,打算送来长安显示武功。 到了这个时候,李破也不知道那些山蛮是怎么想的了,简直是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好像韭菜一样割之不绝。 你要是能成事也就罢了,他们却好像只为送死而来,让人比较挠头。 梁州那边其实也差不多,蛮族叛乱此起彼伏,李武在那边已经不知杀了多少,却还无法让山蛮归服。 倒是西北渐渐平静了下来,凉州那边还待商榷,灵州的薛万钧已经基本上扫平了梁师都残部,把大唐的版图重又扩展到了朔方地区,再往北就没那个能力了。 现在榆林地区多是一些马匪盘踞,他们进掠的目标也不是南边的雕阴郡等大唐郡县,而是北边的突厥牧民。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带着突厥西方部众连经战事,去年又到南边来了一场军事游行,让西方汗的统治根基都开始跟着动摇了起来,于是边境上的马匪便日渐猖獗。 反正这都是南北战乱的后遗症,因为那些马匪多数都是南北两边的逃人,再加上一些郭子和,梁师都的残部,乱糟糟的分布在了河套,榆林之间的广大地区。 …………………… 总的来说这一年的收获很是丰盛,而随着关西,蜀中战乱的平息,加上各种不懈的努力,各地粮产也变得颇为喜人。 秋收过后,随着粮食陆续进入库房,因为各处用兵而变得比较紧张的国库又重新丰盈了起来,稳定的后方才是胜利的根本保证,这一点无论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很明白。 …………………… 这一晚李破带着美好的心情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梳洗一番,没急着去太极殿处置政务,而是先去了武德殿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比窦建德可强多了,因为婆娘非常强悍,他不得不也保持住身体的强健,不然动起手来只有挨揍的份,那皇帝的脸面往哪搁? 尤其是身边的女人多了,即便他努力克制,没有夜夜笙歌,也还是渐感不支……唉,痛苦并快乐着。 武德殿中,李破大吼一声,奋力把熊一样的罗士信摔倒在地,才喘着粗气一把将罗士信拉起来。 他知道罗士信让着他呢,这可不是当年马邑那个只会运用蛮力的熊孩子了,现在膀大腰圆的罗士信一旦发起狠来,估计硬生生顶住一头奔牛都不在话下。 就是杀气没有几年前那么足了,竟然还知道让着皇帝哥哥些,果然有长进… 第977章降人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程知节上任去了?”李破一边擦着汗,一边跟罗士信闲聊。 罗士信点头,“那厮走了十来天了,大冷天的,也不知有没有命去到凉州,听他说还去什么敦……唉声叹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大哥不是看他不顺眼,想让他去送死?” 李破不高兴的斜眼看过去,罗士信立马怂了,讪笑着道:“这可不是俺说的,是程咬金那厮临走前说的。” 李破哼了一声,“那厮奸猾无比,你可别惦记他了……这次派他出去是正经事,若能把事情办好,回来之后官位也就能和你差不多了。” 罗士信稍微烦恼了一下,立即理直气壮的道:“那可不成,大哥可得把俺的官升一升,那厮才来多久,怎就能和俺平起平坐了? 大哥若是为难,也派俺出去走一遭嘛……” 李破瞪了他一眼,“大冬天的,跑出去做什么?” 罗士信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远近亲疏表现的如此明显,他要是不明白的话那可就真傻了,“那厮走的时候还让我照顾他的家眷,弄的人怪不好受的。” 李破有些诧异,“他哪来的家眷,我怎么不晓得?” 罗士信就笑,“他可没闲着,纳了四个小妾,两个都有了身孕了。” 李破听了,砸砸嘴,不由觉着程知节那厮更可恶了几分,不过转眼他就也笑了起来,好家伙,汝妻子吾养之嘛…… 一边和罗士信说笑,一边披上大氅,溜达出了武德殿。 来到太极殿偏殿,礼部尚书王泽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皇帝来到,纷纷起身施礼。 萧铣降臣快要到了,开始时礼部准备了盛大的献捷仪式,到了尚书省就被驳回,天气太冷是主要原因,李破也不愿在数九寒冬之际大张旗鼓的行事。 礼部的人商议一番,有人就觉着那就不如让降臣在弘农先驻扎几个月,等天气暖和了再到长安来。 虽然是馊主意,却还是有不少人赞同,毕竟这是难得的宣示武功的机会,多少年也不一定有这么一次。 当然了,这种馊主意没有被接纳的可能。 于是几次三番跟中书,尚书,甚至是门下省的官员磋商之后,献捷仪式大致上就被取消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萧铣已死,没了萧铣这样的一国之主,那么献捷的光彩就没了一多半。 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的出来,萧铣确实是个麻烦,尤其是对于李破而言,怎么对待来归的诸侯,将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长期问题。 活着的萧铣或许有其用处,可死了的萧铣却也让很多事情简单了许多。 如今萧铣虽死,李破却也不得不考虑窦建德,杜伏威若是来到长安,又该怎么安置的问题。 没有了献捷大典,其他流程还要走一走,三省六部都要派点人出去迎一迎梁国降人,主要是向他们事先讲一下大唐对待降人的态度,也要看一看降人的状态,别来到长安大放厥词,那大家脸上需不好看。 降人的名录已经由门下省呈上,李破大致看了看,在臣下的建议下,挑出几个人亲自见一见。 降人大部分会留在朝中另行任用,算是安抚降人的一种策略,能够得到显职,或者回到南边的人寥寥无几。 江陵的人才库大多都适用于文职,中书舍人岑文本很有发言权,他建议用一些人去治平地方。 朝臣们深以为然,南人知礼守信,文采卓然,颇懂怀柔之道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戡乱之时他们不很得力,但承平之年用于地方却是很不错的选择。 所以一些降人的去处就很明了了,可以到河东地区以及关西腹地去任职。 礼部尚书王泽等人过来,是最后一次确认皇帝的态度,商量好了,等到降人来到长安,便可按照既定的章程来办。 其实梁国降人中,李破看重的就那么几个。 以内史令萧阆为首的文臣都不在此列,他们大多都是江南门阀中人,治政上或有能为,可因为身上没有军功,在长安很容易便会被长安门阀压制,现在任用他们在要害职位,他们也坐不稳位子。 这些人大部分有个特点,文名甚盛,时不时的就能发些诗词文章出来,很有粉饰太平的作用,可在近些年肯定不会受到李破待见。 周法明很有才能,在南阳领大军与唐军相抗近两个月,很不容易,奈何年纪老大,如今还在江陵养病,没有跟随降人队伍来长安。 王仁寿,宁长真,苏胡儿都是领兵多年,据说军政一体,是南边典型的军阀,萧铣败亡,其实他们出力颇多,不然有他们倾力来援,蜀中,以及南阳不会败的那么惨。 这样的人李破也见的多了,心都很野,要观察一段时间,一个不对先就拿他们开刀震慑降人,根本不用犹豫。 李破比较看重的是高士廉,李光度,李袭志等人,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曾在岭南为官。 高士廉最远,随交州总管丘和在交州任职多年,那里是正经的边地,丛林遍布,野人横行,和南边的小国也没少打了交道。 李光度和冯盎都是一般,他们都属于岭南当地豪族的代表,冯盎降而复叛,为张士贵所杀。 李光度则老实的来到长安。 李袭志就比较特殊,这人竟然出身陇西李氏,祖籍在金州,却任职过桂州总管,而且其人在岭南任职已经很多年了。 前些年才因为降了萧铣,任职梁国工部尚书,同样还挂着检校桂州总管的职位。 李破看重他们的意味不言而喻,要想将来在南边有所作为,这些人才都不可或缺。 ……………………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大唐元贞十月末,大雪已经掩绝道途,北风呼啸着卷起积雪,尽情的肆虐在天地之间。 长长的队伍好像出洞的蛇一般,慢慢探出潼关,艰难的向前行进。 一辆辆马车当中,梁国降人们缩着身子,裹紧了衣物,被冻的瑟瑟发抖,队伍中隐隐的传来男人,女人,孩子的哭声,随即便被北风吹的无影无踪。 高季辅骑在马上,缩着脖子,紧了紧自己的皮袍子,但北风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袖口,脖领子,让他无处遁逃。 高季辅不由暗自咒骂了几声,这他娘的鬼天气。 他也是倒霉,从益州回来就碰上了高慎一案,也不知幸也不幸,他那会还没等来吏部调令,算是躲过一劫。 不然作为高氏子孙,又很可能去到户部任职,不定现在就身陷囹圄,陪着高慎等人吃牢饭呢。 就算躲过了牢狱之灾,也得和其他人一样,被户部扫地出门,回家吃自己去了。 可是高季辅真的被吓的够呛,高氏这样的门户,竟然会有如此之遭遇,让高季辅心胆俱寒,都想着赶紧弄个乱七八糟的职位快点离开京城了。 倒霉是真倒霉,幸运也是真幸运,他不但因为没有官职在身躲过了一场清算,而且因为交到了朋友……嗯,那个朋友是真不靠谱……却是高季辅的贵人无疑。 程知节不但领着他结识了亲卫大都督罗士信,而且经常邀他一起跟千牛备身府的人饮酒,一来二去就找到了门路,在户部弄了个巡官的职位。 品级不大不小,而且是在高慎一案还未审结的时候,真的是极为难得,当然了,这也与户部职缺增多,又因外间战事的缘故,忙不过来,加上举荐之人得力,高季辅的任职履历等有着很大的干系。 高季辅对程知节很是感激,从之前想要疏远此人到后来倾心结纳,说明了程大胡子真是不白给。 不过高慎一案对高季辅还是有着影响,不然的话,引导降人的苦差也不会落在他一个巡官的头上。 高季辅也只能忍着,高氏中人在户部受人排挤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想上来踩两脚的人可不止一位两位,谁让高氏在户部经营多年,瞅着就让人眼红呢。 高氏一旦失势,遭受的打击是全方位的,如果打击只来自皇权,高氏还能反抗一下,可群起而攻的话,高氏也只能抱头蹲在地上,等大家都消了气再说。 高季辅就属于抱头死死蹲在地上的那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怨言。 而他此次过来,也受了族中的嘱咐,相比在户部的孤立无援,他在族中的地位反而上升了不少。 新任家主鸿胪寺卿高表仁还亲自见了他两次,毕竟他祖上在北魏年间也很显赫,只是现在落魄了而已。 而在高氏焦头烂额之际,受到族中重用也很正常。 尤其是这次梁国降人中有江州司马高士廉,按照辈分来论的话,高士廉应该叫他一声叔父。 高季辅前来受族中嘱托要照顾一下侄儿。 而高士廉离开阵前,加入到降人队伍之中,也是受丘和所托,来长安打个前站,为洛阳方面的梁国降人说点好话什么的。 如果让丘和知道高慎一案始末,怕是他会后悔的,作为高欢一脉的嫡系,高士廉也不会自请前来。 第978章旅途 梁国降人的来历很杂。 其中大多是梁国朝臣以及其家眷,官小点的都没资格被解送长安,之外还有些江陵文化界的名人。 他们在江南有着很高的名望,于是也就上了解送名单,将来可能为南北文化交流做出些贡献。 还有一部分是江南的名工巧匠,皇帝明显比较重视此类人才,将军们便搜罗了一些送到长安供朝廷驱使。 和当年隋灭西梁,南陈差不多,一国之亡,牵连者众,绝对不是这点人解送长安的事情,这只是唐灭萧铣割据势力的一个缩影罢了。 比如说丘和出降,洛阳空虚,那十余万降军很有可能便不会回去故土了,而是在洛阳定居,为了充实东都,之后还有很多人会移居洛阳,涉及到的是大规模的人口迁移,人口来源不问可知。 这里面的悲惨故事将数不胜数,当年李破迁涿郡百姓到晋地,在河北留下的名声就不太好,可见此类操作对名声的伤害有多大。 梁国降人们在潼关待了有十多天,一来是等待长安派人过来接引,二来也是降人们需要时间休整。 由于不适应北方天气,以及一路上的辛苦,再加上情绪比较低迷,很多人到了潼关就病倒了。 即便及时诊治,还是有人接二连三的病亡。 从潼关再次启程之时,嚎哭之声不绝于耳,有人更是望南而拜,拉都拉不起来,那种弃绝故乡的凄凉场景,让高季辅等人都觉得今年关西的天气格外的寒冷。 ………………………… 队伍进至华阴停了下来,在少华山游历的孙思邈率人等在了华阴,为降人们诊治疾病。 孙思邈自去岁回到关西之后,便到李破面前辞去了医官的职位,决意不在朝廷为官,之后带着几个弟子去终南山看了看故居,他是华原人,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曾在终南山隐居,交了不少朋友。 其实就是缅怀一下,离开多年,那里已经房倒屋塌,没留下什么东西。 接着就是四处游历,本来想南下入蜀,因为战乱的关系被人劝住,于是回到少华山过冬,听闻萧铣败亡,他正准备行装,等冬天过去之后到南边去看看。 这是当代一位大驴友,只要没病没灾就停不下脚步,和杨广差不多,只是看到的风景不同罢了。 而他向来秉持善念,对医生这份职业很是执拗,是当世少有的有着救众生于水火的理念的人物。 如今听闻梁国降人已至,便带着徒弟来到华阴等候。 先见过了左领军将军赵世勋,将军们都很敬重他……孙思邈在关西只能算是小有名声,可他在晋地,尤其是并代两州名望不小,赵世勋这些人都知道他。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孙思邈离着名声鹊起也就差一步两步了,毕竟晋地众人如今皆身居高位,一个医者能被他们都记在心里,不知不觉间名望就会越来越高。 赵世勋热情的接待了孙思邈,对其济世救人的行为大加赞赏。 赵世勋在攻打鲁阳关时受了重伤,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才初初痊愈,没赶上南阳之战,攻克襄阳,江陵等的战事。 现在伤愈之后正巧接下了押解降人的任务。 孙思邈看他脸色不好,还仔细的给他切了下脉,觉得赵世勋气血两亏,需要静养上一两年才能恢复元气,还给赵世勋开了两张温补的方子。 赵世勋骁勇善战,秉性豁达,并不在意这些,只催着他赶紧去给降人们瞧瞧,一路走来陆续病倒了数百人。 在潼关扔下的人更多,眼见着降人的队伍越来越小,赵世勋也极为头疼,他身上军功不小,别因为这个给弄没了,那得多冤啊? ………………………… 天色已晚,高季辅领着两个侍从拎着食盒钻进屋子,一边拍打着落在身上的雪,一边吩咐从人赶紧把吃食摆上。 高士廉正端坐于榻上,让孙思邈诊脉。 天气太冷,高士廉也受不了了,出了潼关就有点发热,到了华阴就彻底病倒了,可以说孙思邈来的很及时。 一路上跟过来的那些大夫明显人手不足,大冬天的长安也不可能派许多人过来,于是结果就比较严重。 高士廉毕竟是北人,还算是病的比较轻的,只是染了寒症,挺上七天估计就差不多了,当然了,以当世的医疗条件,挺不挺得过去也在两可之间。 高季辅紧着摆上饭菜,等那边诊治结束,才先向孙思邈抱拳施礼,“孙医令辛苦了。” 孙思邈虽然不在朝廷为官,可李破念在他随军一路南来,于是执意颁给了他官爵以酬其功,还是太医署令这样的显位。 当然了,挂职这样的事情在当世并不罕见,很多人都是受官爵而不任职,孙思邈就属于这种情况。 高季辅并不认得孙思邈,只是见他与赵世勋等人谈笑风生,便也晓得该怎么做了。 孙思邈乐呵呵的点了点头便道:“司马身强体健,只是稍染风寒,并无大碍,不过最好能静养几日……若是不成,便要注意保暖,不能再受风了,饮食上务求清淡,饱腹即可。 尤其是司马心情黯郁,不利于休养,最好能开解开解。” 高季辅和高士廉都是连连点头应了,高季辅瞅了瞅自己拿来的吃食,嘴角有些抽动,这大冬天的正该酒肉伺候,清淡又能清淡到哪里去呢?粟米饭就腌菜吗? “孙医令也别走了,俺陪医令饮上几杯去去寒可好?” 孙思邈好说话,“俺也有些饿了,那就叨扰两位了。” 高士廉病歪歪的客气,“粗茶淡饭难以待客……异日医令来长安,医令一定要来寻俺,我等定然倒履相迎,赤诚以待。” 孙思邈很高兴的连连点头,他的性格是真好,不然也交不到那么多的朋友,与达官贵人交往,可以谈笑风生,与市井走卒也能说说笑笑,看着人憨憨的,其实情商极高。 三个人围坐于一处,交谈起来竟无多少隔阂,谈说良久,其他两人才发现,此人学识竟然不差,难怪能任职太医署令而不就…… 第979章喜悦 用过饭,孙思邈告辞而去。 叔侄两人相对而坐,终于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自高季辅到潼关,一直忙于公务,两人还没来得及详谈过一次,高季辅只跟高士廉大致说了说高氏的处境,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高氏主枝现在是高熲一脉主事,可能给不了高士廉多大的帮助,这无疑让高士廉忧心忡忡。 他这一脉本就居于洛阳多年,与高氏主枝并不亲近,如今又是遇到这种情形,和他之前的设想有着极大的出入。 而且他身担重任,丘和等人都想让他在长安打开点局面,过后他们必然会陆续来到长安觐见,有高士廉在长安接引,会少去很多麻烦。 他们看重高士廉的除了他本人的才能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渤海高氏的名望,想着有了高氏作保,大家的长安之行都能顺利些。 潼关时听高季辅一说,对于高士廉而言无疑有如当头一棒,不然的话高士廉身体向来康健,也不会在此时病倒,多数还是心情郁郁所致。 现在高士廉昏昏沉沉的,却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跟高季辅详谈一次。 “叔父是说他们现在还在押于大理寺,并未结案?” 高士廉年长高季辅二十多岁,一口一个叔父的叫着,让高季辅时有尴尬,但高氏是个大族,这种情况倒也不算稀奇。 高季辅脸色沉重的点着头,“堂兄他们罪名越来越多,上请结案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恐怕结局不会太好。 内情复杂,我也不晓得太多,只听说堂兄他们私通突厥,挪用户部钱粮等事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今未曾有个结果……怕是至尊有杀鸡骇猴之意。 咱们高氏已成众矢之的,家中嘱咐你去到长安后,务必谨言慎行,不然许就要受到牵连。” 高士廉愁眉紧锁,一层层的虚汗在额头冒出来,让他看上去很是狼狈。 头痛欲裂之下,高士廉真的是苦不堪言,却还不能停下思索,高季辅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拿起布巾给他擦汗,又扶着他半卧在榻上,嘴上则安慰着,“你也莫要如此心焦,大案已然落下,牵连不到什么人了,至尊对降人也颇为优待,以你之能,当不至于无官可做。” 这话说的,高士廉不由得苦笑一声,“俺现在哪还在意什么官位?那边有十余万人翘首以盼,俺这身上如山之重,哪敢懈怠分毫?” 高季辅无言以对,他年纪轻轻,身边又没什么拖累,对上愁眉苦脸,又病歪歪,年纪老大的侄儿,还真不知怎么安慰是好。 沉默良久,高士廉又道:“这次牵连的人是不是很多?高氏门户那么大,外面又有战事,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了?” 高季辅有点头大,他和案情不沾边,得到的消息也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倒是千牛备身府的人跟他说了不少,还能拿来用用。 “也没牵连多少人,此案始于高恽那厮,酒后有浪荡之行,当街强要登上成国夫人车驾,嗯,成国夫人就是萧皇后,从晋阳南归长安,不久赐封成国夫人。 她与当今天子……交厚,案子落在长安令衙,之后很快就闹的大了,萧氏等群起而攻,堂兄被人攻讦,不久便被大理寺捕拿堪问。 后来闹的越发厉害,俺也不知那许多,只是咱们高氏在户部经营日久,许多人受此牵连,丢了官职,还有些也被牵连入罪,之外波及的人不多。 独孤氏的家主独孤修德暴毙在家,据说也是此案所致。” 高士廉咂摸半晌,道:“也就是说,除了我高氏,其他人未受多少波及,那为我高氏求情的人应该不少? 长孙氏乃我姻亲,就没有帮着说说话吗?” 高季辅咧了咧嘴,“长孙无忌现为长安令,大案正是发于此处,家主还让我转告于你,小心些长孙氏,他们没少在其中动了手脚。” 高士廉再次吸了口凉气,他对外甥外甥女可是不错,当年被贬往交州任职,他变卖家财,大多都给了妹妹,现如今看来……这是喂了狗了? 他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愣愣的瞅着高季辅,心说你就不能说点好消息?俺病的这么重,听的多了气也要被气死了。 高季辅其实也挺冤枉,他现在身上的事情可不少,忙前忙后到现在,身困神疲,还要陪着高士廉讨论此等关乎家族的大事,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估计也要病倒了。 高士廉在那边则恨恨的嘟囔了一句,“长孙向来忘恩负义,不用去管他们。” 高季辅则又来泼冷水,“长孙顺德现为门下侍郎,位高权重,又得至尊信任,若想成事的话,到长安还是要去拜见一下为好。” 高士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若非病弱,直想起身给这个叔父两下子。 这时从人准备好了汤药送了进来,高季辅扶着高士廉喝了,许是药汤太苦,效果立竿见影,高士廉出了些汗,神气清爽不少。 高季辅又弄来些被子给他盖在身上,还是老法子,晚上出身透汗,病许就好了。 高士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高季辅也不再去另寻宿处,打算就在这里歇了,晚上说不定还能照顾一下侄儿。 高季辅躺下正迷迷糊糊的,外面有了骚动,隐隐听到呼啸之声,高季辅一下便清醒了过来,仔细听听,声音越来越大,高季辅有些惊了,跳起来便摸上了配刀。 看看依旧沉睡不醒的高士廉,心里暗暗叫苦,他娘的这是出什么事了,莫非降人反了?不应该啊,这都到华阴了,还有谁能闹出乱子? 正犹豫着是出去瞧瞧,还是在这里看住高士廉。 已经有人兴冲冲的进来禀报,大捷,大军已破虎牢,与骑军会师于荥阳。 高季辅听了松了口气之余,也是振奋非常,这半年多来捷报太多了,可他还是高兴,每一次捷报都是那么的振奋人心,人们渐渐看到了结束战乱的曙光,归属感进一步增强。 他转头看了看昏睡如故的高士廉,觉着还是不要吵醒他,毕竟这对于高士廉而言,应该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 捷报先一步来到了长安。 李破自然大喜过望,今年灭了萧铣,不想河南战事还能有此进展。 唐军破虎牢,曹旦领军南下许昌,这么一来,夏国二十余万大军便成了无根之萍,在寒冷的冬天里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河南战事一旦结束,扫平窦建德指日可待。 接到河南捷报之后,李破在太极殿中转悠了好几圈,冬天里还能有这样的好消息传来,说明了什么? 说明天命在我啊……李破直想仰天大笑几声。 ………………………… 大唐元贞二年后半段,对于这个新生的王朝来说,无疑是丰收的一年,不但消灭了萧铣割据势力,还重创了窦建德。 而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同样也稳固了政权,之后再要施行什么政策的话,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比如说让贵族纳税,磕磕绊绊的推行到现在,引起了不少对抗,而随着统一进程的加速,就能顺理成章的继续深入进行下去,反对的声音也都被掩盖在了胜利的欢呼之下。 接着便是禁绝贵族们藏匿人口,当年文皇帝杨坚做此类事情,也是在灭掉南陈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强行推行下去的。 只不过李破要更进一步,想将贵族纳税这一条定为常例,而不是国库空虚时再朝贵族们去“借”。 李破满心欢喜的打着小九九回到了后宫,准备和皇后分享自己的喜悦。 只是他到清宁宫的时候,有人正在跟李碧哭诉…… 阿史那天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缠着皇后,想让皇后答应不把自己送回突厥去,李破来了,她就换了对象来央求。 李破也不意外,这事拖了有些天了,九月里突厥传来消息,可汗身有微恙,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们,把阿史那天香接回突厥王庭住几天。 此类的试探之举李破是理也不想理会,无非还是之前阿史那牡丹的提议的后续罢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年纪渐长,却不想将权力交回给阿史那子孙,于是便想自己寻一个身份贵重,足以让突厥贵族们无话可说的继承人。 天神之鞭和阿史那氏的血脉,无疑就有这样的资格。 阿史那天香如果还没有子嗣的话,她回到突厥,让可汗教导一番之后说不定还能被送回来,当然了,看女儿这么“不争气”,很可能会被换掉。 如果阿史那天香有了身孕,那么她回去突厥之后也就不用想回到长安了。 突厥来人入宫见了公主,可把阿史那天香给吓坏了,不管母亲有没有病,她都不打算回去的。 按照草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公主已经忘记了天神的教导,再也听不得草原风声中的召唤,不想为天神的子民们做出牺牲了。 实际上则是,阿史那天香在南边待了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同时也断绝了亲情的牵系…… 第980章喜悦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亲情这个词对于南北两家的贵族们而言有点奢侈,尤其是涉及到权力的时候,就更没什么情义可言。 突厥的政治生态更为野蛮,父子,兄弟之间动辄反目成仇,权力的交接更是血腥无比,就说这些年阿史那杨环为了稳固权位,也不知砍下了多少阿史那子孙的头颅。 她为了权势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所以到了如今她的眼中也只剩下了权位。 母亲如此,女儿也不弱,当年阿史那天香南来的时候,还有一副少女情怀,想要嫁一个像阿史那咄苾那样用情专一的草原英雄。 可你现在让她再来评价一下当年的想法,她一定嗤之以鼻,她现在的丈夫是大唐皇帝,阿史那咄苾……给我滚远些。 让她离开长安皇宫回去突厥王庭,那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分别。 见李破到来,阿史那天香惊喜的奔了过来,并一下扑倒在地,一把抱住李破的腿,大哭着连声哀求。 她可比高宝儿大胆多了,毕竟人家跟了皇帝许多年,还和皇帝睡过了。 李破抖了抖腿,没抖开,不由哭笑不得的看向李碧,心说你这是跟她怎么说的,才把人吓成了这副样子?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李碧别开脸,只作未见,宫人们早就被她遣开,也不怕家丑外扬。 如今宫里数阿史那天香最活蹦乱跳,仗着旧人的身份到处招摇,说了几次都不很听话,正好借着此事难为一下她,让她消停一些。 “行了行了,谁说要把你送回去了?听风就是雨,你这脑袋做什么用的?”李破啪啪的拍了几下她的脑壳。 阿史那天香扬起脑袋,瞪着她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惊喜道:“真的?阿娘现在可是突厥可汗了,她说的话不好拒绝?” 李破心情正好,便顺口逗她一句,“你说的倒也是啊……可汗有恙在身,你就真不想回去探望一下?” 阿史那天香的眼泪再次不要命的涌了出来,死死抱住李破的腿不肯撒手,“还说不送我回去……我就不回去……阿娘是可汗,身边肯定有很多人围着她献殷勤,也不缺……不缺我一个。 那么远……回去了,她的病都好了……” 瞧她哭的凄惨,李破不由笑了起来,心说就你这政治敏感性,基本为零嘛,回去之后很可能就回不来了,确实得心惊肉跳一下。 “好了,不跟你说笑,大唐皇帝的妃子哪能随便离宫他去?等天气暖和些,你就派人送些礼物回去,告诉可汗,你以后都不会回去突厥了,她也就不会再派人来烦你。” 阿史那天香连连点头,顺势将鼻涕眼泪擦了不少在李破的袍服上,还狐疑的观察着李破的脸色,见他不像在说笑,于是……破涕为笑,麻利的爬了起来。 胡乱的抹着脸,嘴里还在嘟囔,“我就说嘛,皇帝肯定不会舍得送我回突厥……我还想着去求公主,让她帮我把来人都杀了……现在看来不用了……” 听了这话,李碧不由狠狠的瞪了一眼丈夫,意思不言而喻,你瞧瞧这无法无天的,都是你给惯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真闯出祸事来了。 李破也惊了惊,他娘的你还真看得开,把自己母亲派来的人都给杀了,那倒确实不用回去了。 想到这里,顺手给了她一下,阿史那天香的脑袋被拍的摇晃了一下,可这对她没什么威慑力,眉开眼笑的谢过皇帝,皇后,然后便脚步轻快的溜了。 她可已经和李春约好了,今晚出宫去公主府住上几天,如果这里求肯不得,那她正好去和李春商量一下杀人的事情。 也不怪李碧觉得她无法无天,不说杀人什么的,就说她如此随便的出入宫禁,就很是不妥。 李破乐呵呵的坐了下来,李碧稍微埋怨了两句,便摆手让人送上茶汤,饭点还没到,皇帝这个时候回到后宫,瞧那心情畅快的样子,不定又有什么好事了。 一边给丈夫斟茶,一边笑道:“夫君如此高兴,不会是又得了什么知己?” 李破嘴皮子向来利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用太多。” 瞧着妻子那细长的眉毛稍稍扬起,李破心中暗笑,嘴上却道:“你也是的,我心情正好,提那些作甚?前边又传捷报,大军已破虎牢,你说是不是该高兴一下?” 李碧诧异的道:“都冬天了,怎么还能进军,前方伤亡大吗?” 两人都是知兵之人,说起战事来自然头头是道,李破把步群等人的行军路线说了一下,“此战伤亡不多,就是降军多了些,可能会有些麻烦。” 李碧惊喜之余,却还是有些狐疑的道:“要说窦建德割据河北,山东也有些年了,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李破微微摇了摇头道:“窦建德起于草莽,麾下有很多义军,若是天下未乱,就他那些人马,别看人多势众,其实平之不难。 我当年带兵去幽州的时候,他麾下号称拥兵数十万,可我杀罗艺,迁幽州之民西去的时候,只用了数千骑就拖住了他的大军。 此人能支撑到现在还未被他人所灭,一个是位置不错,另外就是没人理他而已,如今大兵一至,真伪立辨。” 李碧有点恍惚,“这么说来,天下就快要平定下来了?” 李破终于不再压制他的兴奋,哈哈大笑道:“快了快了,到时天下太平,咱们夫妇便可共享尊荣矣。” 李碧看着得意的丈夫,也是心潮澎湃,想他们两人在云内守边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到了如此地步,这些年一步步走来,可真是不易。 “传膳,取好酒来。” 李碧吩咐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丈夫道:“今日夫君可要多饮些,也莫要想着出宫去浪荡了……晚上就宿在此处可好?” 李破点着脑袋,“我哪都不去,就陪你在这里饮酒,看咱们谁先喝醉如何?” 李碧也来了兴致,笑道:“夫君甚少饮酒,今日看来好醉上一场了。” 第981章探望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大唐元贞二年十月十四,长长的降人车队缓缓的来到了长安城下。 和降人的想象不同,并没有什么盛大的献捷仪式,官员们在城外迎住了他们,按照名册进行清查,并由千牛备身府,左屯卫官兵接管,进入城中后将进行分别安置。 整个过程井井有条,显然准备充分,却又少了些气派,几乎是静悄悄的完成了入城的过程。 进到长安城中,街道两旁倒是有一些百姓冒着风寒来观看,估计过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将是长安市井中的谈资。 让官员们比较紧张的是名册上很多人都不见了踪影,从江陵启程时差不多有三千六百人,沿途加入队伍的还有一千二百余人,现在清查下来,却只剩下了四千二百多人。 护送的军将把另外一份名册转交给了他们,路上病亡六十多人,有十几个想要逃走被捉了回来,杀了八个,之外就都是病倒在了路途之上,无法随队前行。 官员们核对无误后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最怕的是军卒们脾气暴躁,在路途上把人都给杀了。 要知道降人中间有很多都是南边的大贵族,还有一些则出自王氏,郑氏,崔氏这样的中原名门,一旦死的“莫名其妙”,那过后可能就会闹出大乱子。 入了城,将降人稍稍安置下来,很快便有人前来探望,降人大多名声在外,在长安中有亲戚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了,能在此时便有人前来探看,慰问的注定都是大贵族,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优待,而且并不需要忌讳其降人的身份。 比如说李袭志便出身陇西李氏,他们这一脉流落山南多年,祖籍还是金州,却并不妨碍李氏中人记得他。 ………………………… 李道兴带着几个人来到宅院门前,这里便是梁国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李袭志暂居之地。 李袭志是梁国朝中重臣,皇帝指名要见的人物,所以受到的优待非是旁人可比,不但给他准备好了单独的宅院,还有几个仆从可以支使。 而李袭志随队北来,并未带什么家眷,只是把自己的长子和一个侄儿带在了身边,其实做的都是贴身仆从的事情。 与那些阖家被解送前来的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这还是因为他的家眷并未居在江陵,不然的话以他的身份必然与萧阆等人一般,都得全家北上。 李道兴和从人们一样,都被冻的缩手缩脚,他是奉兄长之命前来探望这位远来的叔父的,他的兄长就是李道宗。 李道宗如今已经转任兵部侍郎,仕途上好像比以前还要顺利几分,让家中的人们很是兴高采烈了些日子。 当然了,李道宗家里也没几口人,他们这一脉就兄弟两人,上面有老母在堂,下面有三个儿女,加上妻妾六人,也就十多口人,离开陇西李氏之后,就成了长安城中众多的小门小户中的一个。 兄弟二人都不以为意,他们这些年在李氏没少受了白眼,心中都有着些怨气。 李道兴比他兄长还要倒霉些,小时候没怎么吃好,大了就瘦瘦小小的,看着根本不像李氏中人。 李渊起兵的时候,他还被捉进了右侯卫府,差点没被阴世师那厮给杀了。 李渊进了长安,大肆封赏李氏众人,他便被选进了千牛备身府,身上还加了东平郡公的爵位。 只是他太年轻了,也没有兄长那样的志向和才能,只因为姓了李,才领了千牛备身府仓曹参军之职。 等李渊败亡,他立马被吓的辞了军职,跑回家躲起来了,显然是想起了当年被关进右侯卫府牢狱的事情。 一直到李道宗回京述职,任了鸿胪寺卿,他才算重新入了千牛备身府,可身上的爵位肯定是没了,皇帝没有大面积削爵,可李氏中人的那些爵位却是要收回去的。 不然王公一大堆,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李破的亲戚呢。 李道兴仓曹参军的职位也不用指望了,也就是做了个普通的千牛备身,还是那种沾不到皇帝边的角色。 李道宗倒是想给弟弟另外谋个职位,但李道兴死活不同意,他是真被王朝的起起落落给吓到了,当初要是他官大些,不定当头就得挨上一刀。 不但自己不想进步,他反而来还劝兄长,让他莫要太过得意就四处得罪人,到了落难的时候不定就成了罪过云云,把李道宗气的够呛,捉住他就是一顿好打,很有关西大家长们的做派。 ………………………… 李道兴抬头看了看院门,这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左屯卫的驻地……和右侯卫府差不多,就是比他当初的待遇好了许多,竟然有单独的院落可以居住。 下意识的整了整袍服,上前亲自叫门,很快就有人应门,李道兴自报家门,立即便被引进了院子。 稍等片刻,李袭志便迎了出来,李道兴只一打量,便拜伏于地,“叔父远来,侄儿迎接来迟,还请叔父莫要责怪。” 李袭志四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容黑瘦,脸上带着些倦容,可他身体硬朗,精气神还在,见来人拜倒在地,又自称侄儿,心里已经明白这是陇西李氏的人到了。 紧着上前一把将李道兴扶起来,稍一打量,心就先凉了半截,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人,看来和他预料的差不多,陇西李氏……这是遭了殃吧?大人都不敢露面了吗? 嘴上却笑道:“你是哪家儿郎,可不能乱认叔父啊。” 李道兴愣了愣,接着就很惊喜,这位叔父长的虽然不怎么样,可笑容慈和,说话也很有趣……兄长和人家比起来可差远了。 “侄儿李道兴,家兄兵部侍郎李道宗,家祖讳虎,西魏上柱国大将军,与叔父确实是亲戚,认不错的。” 李袭志和其他降人确实不一样,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沮丧,听了这话……不由乐了,把祖父的名讳放在兄长后面,还头一次听说。 陇西李氏以李虎一脉为首,李道兴的出身倒是不出意料,他还有个任职兵部侍郎的兄长,看上去很自豪的样子。 “既然是亲戚,那就进来坐坐,唉,这一路走的可辛苦,我可没料到北边如此冷法,冻的人魂飞魄散,能有命到达,侥幸侥幸。” 李道兴赶紧让从人把礼物奉上,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酒菜那是必备,还准备了保暖的衣物和被褥,还夹着两张熊皮。 李袭志看也不看,领着李道兴登堂入室。 酒菜摆上,李袭志先就举杯,“你家中行几?” “小侄行二,叔父唤俺一声二郎即可。” 李袭志点头笑道:“那就是二郎了,落魄之人还能得二郎如此相待,很是感激,来,咱们好生饮上几杯,他娘的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吃上这么好的饭食了。” 李道兴彻底放松了下来,和这位叔父虽是第一次见面,印象却是极佳,此时也举杯笑道:“叔父说哪里话,只要叔父在长安一日,侄儿便招待一日,嗯,对了,兄长也说,叔父可能要在长安待上一年半载的,然后应是另有去处。” 李袭志稍微愣神,他也不着急,迫不及待的先饮了一杯,“好酒,来来,先饮上几杯再说,说那些糟心之事,怕是这酒都饮不下去了。” 李道兴也深表赞同,“叔父所言极是,俺当初被人捉住的时候,就想着有人能拿些酒肉来予俺,只要不是断头饭就成。” 李袭志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再次举杯和他对饮,“你这话说的可不怎吉利,幸好我不在意这个……二郎年纪轻轻,身份贵重,怎就被人捉住了?” 李道兴饮了两杯,身子暖和了些,“叔父可别提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俺可从来没当过高官,当年受了池鱼之殃,差点被卫玄斩了,如今又逢新主,这心啊才放在肚子里不几天。” 李袭志憋着笑,紧着吃了几口菜,嗯,北边贵族的饭食味道重了些,也以牛羊,野物等肉食为主,他吃不太习惯。 只这酒真是不错,酒性浓烈,回味悠长,比起南边的好酒来另有一番风味,而且陪着他喝酒的人也不错,说起话来并无多少忌讳,很有些亲近之意,比他那儿子都强。 两个人吃吃喝喝,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就喝光了一坛,他们酒量还都不错,只是微醺而已,就令人又搬来一坛,继续喝。 李道宗要是知道这两位的行径,一定会觉着他们太心大了些,一个奉命而来,一个降人来归,竟然就这么喝起了大酒,真有你们的。 再饮半坛,李袭志终于算是酒足饭饱,李道兴的家世来历也问的差不多了,李虎一脉不假,可却历有四代,和李渊那边离的有些远了,所以李渊败亡之后没怎么受到牵连。 李道兴也只平平,可他的兄长李道宗却是个厉害人物,二十岁出头年纪,却已历任灵州总管,鸿胪寺卿,兵部侍郎这样的要害职位…… 第982章迷惑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李袭志对陇西李氏的近况并不很关心。 他家居于山南已有数代,与关西李氏行的有些远了,此次北来,陇西李氏竟然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子孙,让他也稍有惊讶。 当然了,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在梁国任职工部尚书,自然备受关注…… 只是他与身负重任的高士廉不同,他并不是很需要陇西李氏的帮助,所以陇西李氏的兴衰跟他也没太大关系。 李道兴能来探望他一下,那是情分,不来呢,那也是本分…… 当然,李道兴能来探看于他,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能让他吃上一顿丰盛的酒菜,晚上歇息的时候能睡的暖暖和和,再有就是知道唐廷对待降人的态度。 “大兄让俺转告叔父,只要叔父不求他去,在长安安心待个一年半载的,之后必受重用,在长安期间,叔父可能会任职户部,太常,匠作等处,官职肯定不如以前显贵,叔父千万莫要怨怪…… 当然,叔父性情如此豁达,想来也不会如那些人般斤斤计较,看来是侄儿们多虑了。” 醉醺醺的李袭志哈哈大笑,拍打着桌子便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南西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南人喜欢以诗词遣怀,尤其是在酒后,若不歌上几句,就浑身不舒坦,可惜此间无人应答。 李道兴只傻呵呵的拍巴掌,紧着给叔父斟酒布菜,却不会去理解李袭志感叹世情以及自身处境的情怀。 当然了,李袭志作为正经的门阀中人,却不会像鲍明远那般感慨门阀之弊,自伤于身世,李袭志只是觉得进了长安便如入牢笼,以后说话都要小心些了。 至于李道兴能不能应和两句他也并不在意,敲着桌子又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唉,当今天子文武双全,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说到皇帝,李道兴即便饮了许多,还是立即警觉了起来,下意识的四下瞅瞅,声音也放的低了。 “叔父快莫如此,兄长说了,至尊器量恢弘,选贤任能,极有分寸,明君之相渐显,吾等只需戮力前行,不可计较太多,不然……取死之道也。” 李袭志笑笑,心说这是一句废话,若非明君,咱们怎会有今日之困?不过从侄儿的战战兢兢,背后都不敢说上一句坏话的态度上可以看的出来。 之前大家在江陵城中的议论怕是颇有出入,关西大局早定,可不是一副内里不安,立足未稳的模样。 和李道兴谈说良久,渐渐的李袭志对之后见到皇帝该有怎样一个姿态也有了准备,这就是有人接引的好处。 其实让李袭志比较感兴趣的是,内史令萧阆等人会被如何对待,那些都是萧皇帝的心腹之臣,也是今年战事的发起者。 前两年和诸王,以及周法明等人斗的不亦乐乎,诸王殁后渐渐势大,上谄君王,下制朝臣,让人很是看不过眼,像他这样出身山南家族,祖籍又是关西的人基本上没有了说话的份。 到了如今地步,他自然也不会希望这些人好过。 ………………………… 送走了李道兴,李袭志招来儿子和侄儿,两人也不嫌弃残羹冷炙,坐在那里便狼吞虎咽,显然一路上没少吃了苦头,性命堪忧之下,家里面的教导早早就都被扔在二门后了。 李袭志看着很是心酸,想让他们涉险到处打听一下状况的心思也淡了下来,行路难,且行且珍重吧。 令他颇为诧异的是,李道兴走后不久,又有人前来拜访。 他也琢磨不太明白,他在长安没有任何的亲眷,算是典型的“外来人”,而且还是梁国降人,怎么就会接二连三的有人来见他? 难道皇帝真的这么看重他吗?那消息传的也太快了些吧? 这次来人就非是李道兴可比了,来的是秘书丞薛德音,另外还有梁州司马张公瑾相陪,又带来了些好酒好菜,让李袭志恍惚间有了些错觉,不会吃喝完了头颅不保吧?这很像是断头饭嘛。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更令他吃惊的是,两人竟都自称是受了前平阳公主李秀宁所托,来看望她的叔父的,一下便让李袭志对陇西李氏的状态产生了许多联想,且扑朔迷离的厉害。 而看他醉醺醺的样子,那两位倒都很理解,这是借酒浇愁呢吧? 薛德音的仕途现在很平稳,今冬可能就要升秘书少监了,首要任务就是帮助秘书监温彦弘修隋史,他与温彦弘之前皆都晋了观文殿大学士。 李破入主长安之后第一次分发这样的荣衔,不但是因为他们在文坛的名望,而且也是因为他们在长安书院的建立过程中出了力的缘故。 观文殿中的图册都在秘书监掌管之下,想要运到长安书院去,没有秘书监劳心费力肯定是不行的。 薛德音也是降人,吃过苦头的人表现的格外老实,如今只一心想修好隋史,把秘书监当成了家,对其他的都没了兴趣。 若非公主传信给他,他也不会来到这里见李袭志一面。 张公瑾也差不多,正处在仕途的上升期,在梁州极得梁州总管李武信重,今年冬天赏功,必定有他一份。 回到长安来是押运粮草回来的,冬天里也就不走了,要替李武拜访一下故旧,公主府是必然要去的一站。 陇西李氏主枝摇摇欲坠,李秀宁正在努力增加它的支撑,只是一个女人支撑门户,确实让不晓得内情的李袭志感到了不适。 来的两人也有些尴尬,闭口不谈公主如何如何,说的其他的话倒和李道兴差不多,只让李袭志耐心等待,莫要胡思乱想。 他们的消息显然更为明确,送走了他们,已然喝的过了量的李袭志晕乎乎的想着,难道陇西李氏已经变成了女人当家,那李道兴兄弟又是为了哪般? 第983章修史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杀高慎一人不算什么……可朕要的是证据确凿,明正典刑,仓促斩之,岂非是朕掩了他的罪行,发回中书再议一议吧。” 李破翻了翻厚厚的案卷,几乎不加思索的就又踢回了中书,冬天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再拖一拖才比较有趣。 大理寺卿李纲听了,却是满嘴的苦涩。 他之前任职户部尚书,太子少傅,后来因事免职,去到潼关辅佐太子李建成领军,李建成死后,他与王珪等人作为降人回到了长安,不久转任大理寺卿。 他这一辈子历任显职,在朝中向有方正之名,不然的话也不会坐上大理寺卿这样的职位,显然新皇同样嘉许其德行…… 像高慎这样的大案也不是绝无仅有,只要身在大理寺任上,三五不时的可能就要碰上一起两起。 像几年前刘文静案就在此列,同样的三省会审,结果就是刘文静人头落地,之后的杨文干案也差不多,只不过那次作为太子近人的他没有参与其中罢了。 这些大案都牵连甚广,皇帝和朝臣的倾向就很明显,最后肯定是快刀斩乱麻,不然那些死到临头之人胡乱攀咬起来,根本无法控制事态的进展。 哪像高慎一案,拖来拖去,好像除了他们大理寺就没有一个想着把案子快些审结。 今次他亲自入宫见驾,呈上案宗,就是想要结案,可皇帝还是不满意,皇帝到底想要怎样一个结果呢?他第一千次的问自己。 皇帝要杀鸡儆猴,皇帝要震慑群臣,皇帝要将此案办成铁案……拖的时间越长,高氏掉在地上的脸皮就越无法捡起来,很多人也都乐见其成。 这些道理李纲其实都明白,只是大理寺很难做啊。 当高慎一案发作的时候,一波波的人来求情,都很好打发,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后来求情的人少了,可劝告他赶紧结案的人却多了起来。 显然高氏在内外夹攻之下兵败如山倒,从高慎到高恽等人也得了旁人的提点,只求速死,到了这种地步,李纲认为便可以结案了。 朝争引出的案子,大抵上都是如此,可把高氏挂起来示众……中间还有栽赃陷害,比如说户部那些布匹,没的就莫名其妙,高慎等人明显不知情,可却成了其最为严重的罪行之一。 李纲自诩廉明,却着实审了一次糊涂案,更可悲的是,结案怕也要糊里糊涂才成,别说去查是谁栽赃了高慎了,便是为高慎说上一句公道话都得仔细掂量一下。 他曾经为刘文静说了几句,最后是几面不讨好,太子不满意,秦王不领情,皇帝李渊那里更是没法交代。 于是他干脆的丢掉了户部尚书之职,在家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他学聪明了,糊涂案一路审下来,倒是很得各方赞许,大理寺卿之职稳固得不得了,就是把自己审的老了几岁。 如今皇帝,朝臣都不着急,可他那些亲朋好友,故旧知交们在别人请托之下,越来也多的登门拜访,渤海高氏的压力整个来到了大理寺头上。 愁肠百转,很想再次归家养病的李纲慢吞吞的行出了太极殿,白发苍苍,身子略有佝偻,看上去很是可怜。 迎面正巧碰上门下侍郎封德彝,同样年岁不小,可人家步履稳健,身姿挺拔,精气神上一下就把李纲给比下去了,当然了,李纲的年岁确实比封德彝大着一轮呢。 两人相互施礼,封德彝笑问,“李公在此,可是高慎一案有了结果?” 李纲素来不喜封德彝为人,表现的颇为冷淡,“封侍郎身在帝侧,怎还明知故问,此案想要就此了结,哪那么容易?” 说完也不等封德彝回话,便挪着步子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封德彝笑了笑,心里却是暗哼一声,背主之辈,也不知还清高个什么?你晓不晓得能转任大理寺卿,还有俺的一份功劳呢? 李纲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外间捷报频传,皇帝心情一直很好,作为皇帝近臣的他们心情也就不会太差。 而高慎一案跟他没什么关系,虽然他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可那都是奉命而为,可不是他封德彝真的想跟高氏的老乡们为难。 进了偏殿,见皇帝正像往常那样在殿中四处溜达,便收拢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凑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李破抬头看了看,招了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好,秘书监送来了隋史初订,卿来帮我瞧一瞧,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封德彝的心大跳了两下,修史修死的人可不老少,作为前隋旧臣,给老东家盖棺定论,很容易出错的。 初订就是一个大的方向性框架,先定下功过,然后再填充内容,一般来说,过去的时间越长,史书的评判越是公正,离的时间越近,倾向性便越明显。 而懂史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绝对真实的史书,所以观史之时当求借鉴,不需太过计较其真伪。 接过宦官呈上的书册,封德彝小心的问道:“至尊为何急着修订隋史?要知道……前朝之臣犹在,定其功过怕是有些早吧?”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年初时秘书监窦琎把前隋,李渊修订的隋史拿来给我瞧了瞧,看了着实让人气恼。 杨广在时,耗尽民力,写到史书里就都成了他的功劳,那么多冤魂缠绕不去,他也不怕死后难安,昏聩到他那种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渊倒是还成,没把自己吹上天去,就是把朕弄成了逆臣贼子,现在我入了长安,那自然要赶紧来修一修,还自己以及天下人一个公道。 而且朕也是前朝之臣,若按你的说法,有生之年难道就修不得隋史了?” 你瞧瞧,你瞧瞧,俺还没说什么呢,就已经有了罪过,这要是再来说三道四,怕是要吃大亏啊。 不过皇帝的直白还是让他吃了一惊,皇帝干预修史并不出奇,但明言告诉旁人,朕就是要按照自己的喜恶来修史的可不多。 封德彝觉着李纲在这里的话会更好些,那厮脾性颇为执拗,一定会劝皇帝收敛些,然后就会被皇帝的怒火所淹没,多好的事情。 轮到他自己嘛,他便老实的低头去读史了,文帝的功绩显而易见,晚年杀的功臣有点多,却也不都是文帝自己的原因。 功臣大将们持功自傲,自有其取死之道,而且很多人还都掺和进了杨勇,杨广兄弟的皇位之争当中去了。 杨广……封德彝眼前不由浮现出了这位他曾经侍候过的君王,那是一位对近臣们很不错,却又太过好大喜功的人。 他的志向太大了,大到了需要无数人赴死才能成就的地步,于是前隋也就亡了,按照这个说法,那他的近臣们在史书之上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想到这里,封德彝后背有些发凉,一个个名字划过他的脑海,他们的下场大多都很凄惨,比如说被乱军斩成肉泥的虞世基,病死在洛阳的宇文述,还有他那两个倒霉儿子,他们都死在了河北。 段文振病殁在征伐辽东的路上,樊子盖病殁在了洛阳,卫玄病殁于长安,麦铁杖战死在了辽水之畔,阴世师被李渊所杀,一张张面孔浮现出来,又一个个的黯淡了下去。 他们几乎都有着非凡的功绩,却都陆续殁于君王最为昏聩的时期,现在给他们下定论的人…… 封德彝暗自叹息了一声,因为有所触动,所以便也有了开口的勇气。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掩卷之时犹豫再三,才道:“杨广无道,致使天下大乱,吾虽曾为其臣下,却无法,也不愿为其张目……可那些……辅佐之人,无论才干还是德行,皆有目共睹,臣请至尊……手下留情,在说起过错之时,也能显其功绩……给他们留些脸面。” 一番话吞吞吐吐的说出来,越说越后悔,最后咬着牙说完,身上已经出了不少虚汗,这实在与他的为人和行事准则有着很大的冲突。 李破则是诧异的打量了他一下,对其人简直刮目相看。 “不错,卿家颇有人情味……只是修史的又不是朕,什么手下留情不留情的,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各人之功过自有修史之人评判,只要别把杨广弄成圣人,把朕写成逆臣贼子,朕也不会多说什么。 你道我闲的不行,想去当个史官吗?” 封德彝偷偷抹了一把汗,连连点头陪笑,“至尊说的是,臣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请至尊恕罪。” 李破哼了一声,心说确实得恕罪一下,要是传出去说我篡改史册,那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后来人不得把我骂死? 李破心情其实不错,没给封德彝记入账本,说了两句,封德彝忐忑的摸了摸袖口藏着的纸张,最终还是翻了出来呈给皇帝。 “前户部侍郎武士彟上言商六策,臣看了看,以为颇有见地,今上呈予至尊,还请至尊品评。” 武士彟……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李破不禁想道。 第984章武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前户部侍郎,义原郡公武士彟,字信,并州人,是李渊太原旧人中的一个。 李破之所以觉着他耳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此人在太原很有些名声,前年李破准备率军南下长安的时候,晋阳竟然有人想给此人报信,你说可气不可气…… 至于这人是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那就只有听到他女儿的名字,才能记得起来了,谁让其女太过有名,很多人根本不会去追究她的父亲是谁呢,李破就是其中之一。 武士彟是晋地豪商,大业末年国库空虚,杨广开始卖官,武士彟和薛举,李轨等人差不多,从鹰扬府买了个队正的职位,算是有了官身。 然后就是继续钻营,攀附上了当时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这可是笔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武士彟巴结李渊的传闻有很多,其实最靠谱的就是他在晋阳名声不小,家资豪富,李渊缺人的时候,他就给李渊招揽壮士。 李渊想要剿匪的时候,他便派人去劝匪人来降,李渊缺粮草的时候,他便资其粮秣辎重,李渊与王氏为难的时候,他更是坚定的站在了李渊一边。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仗义疏财的人哪个上位者会不喜欢呢? 于是武士彟终于生发了起来,他先任职太原留守府参议,后来李渊南下的时候,任大将军府铠曹参军。 李渊进了长安,开始大肆封赏功臣,武士彟简直是一跃而起,被封为寿阳县开国公,光禄大夫,然后便是礼部侍郎,黄门侍郎这样的重要职位。 后来他还任职过河东宣慰大使,主要是想借着他在晋地的人脉,稳住那时的局面,可惜,他任职不久李破就率军与李神通一场大战,顿时晋地崩坏,形势急转直下,武士彟等仓皇逃回长安。 直到李破率军进入长安,武士彟以商人起家,除了抱紧李氏的大腿之外,没什么根基,更为可怕的是他与李氏走的太近了,除了姜宝宜等区区数人之外,就数他得李氏恩惠最多。 其他人都还是门阀中人,身后有家族支撑,他武士彟却是孤身一人,自觉难逃此厄之下,武士彟回家闭门自守,就等着有人上门来找他算账了。 可左等右等,大家就把此人给忘了,武士彟浅的不只是根基,其官场资历也极为单薄,别看屡任高官,却都是在几年当中被委任,差不多就等于在各处轮番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官场流程,露了个面,谁能记得住他? 当李破进入长安城的时候,武士彟在户部任上才呆了两个月。 当他从家中探出头来,想要琢磨着怎么复起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人们把他忘得也差不多了。 和那些到哪都有人记得的贵族相比,一个商人显然不值得大家牵挂太多,户部没了个侍郎,苏亶到任之后也只是稍微打听了一下,见其也不自动出现,便将此人略过不提了。 武士彟的避祸之举好似把自己的看的太重,但你只要反过来想想就明白,这种赶紧躲起来不冒头的手段简直太有必要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户部少了个侍郎大家都不在意他去哪了,试想一下,如果他出现在那里,人家顺手把他给斩了,是不是也悄无声息,不会有人给他喊冤? 在家中待了一年半,深居简出,武士彟终于觉着性命无忧了,于是出门想要走访一下当初的同僚,看能不能重新寻个官职。 可他的遭遇就不用提了,官职高些的他根本见不到人了,一个门房便能死死把他拦在外面,官职低些的见倒是能见到,人家见了他大多都是一个反应。 先仔细打量他一番,然后才好像猛然记起来,啊,这是老武啊,可挺长时间没见了,在哪高就啊? 哦,没了官职……没了官职好啊,哪像咱们这么操劳……啊,你想重新入职?哎呀,老武你可莫要害我…… 大抵上都是这么一副模样,都说人走茶凉,他这都冻上了,一凉到底。 不用多说,最后他求到了封德彝门下,封德彝并不贪财好色,与武士彟也无多少深交,可封德彝名声是真不好,求人的时候,反而是名声不好的人最容易被打动。 商人嘛,做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 他打动封德彝的也不外乎是投其所好罢了。 封德彝喜爱收藏名家画作,这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武士彟上门的时候拿来了陆探微,田逵,杨子华等的画作十余副,价比千金。 武士彟就是这么大方豪爽,就和当年他结交李渊身边的人一样,不遗余力。 ………………………… 太极殿中李破拿起文章翻阅,皇帝近臣直接向皇帝转交一些建言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其中暗含举荐之意。 如果文章中有什么真知灼见或者是精致的马屁被皇帝欣赏了,即便写文章的只是一介布衣,之后也能平步青云。 这是一条捷径,很多稳步升迁的人不喜欢这些人,于是把他们归为幸臣之列。 当然了,想要让皇帝近臣们呈递文章可不容易,一来你得能见到他们,二来你得有真才实学,三来你写的东西必须能引起皇帝的兴趣等等,不然的话,近臣们才不会去冒风险呢。 武士彟的言商六策大抵上就附和这些条件。 李破给了封德彝这个面子,政务之外还要接受这样的私折……小账本必须记上一下,还有方才这厮对他修订隋史颇有微词,也一并算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李破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的时候灯火已经燃起,肚子也叫了起来,原来是到饭点了。 就像封德彝所言,文章确实颇有见地。 其中在李破看来最为有趣的就是,其人觉得商人大多粗鄙不堪,只认财货,斤斤计较之下难免流于卑贱。 他建议朝廷提倡商人入学读书,一来能让商人学会算学,以后财货交易便能不吃亏,二来可以学会礼仪,提高商人们的形象,商人四处游走,他们的形象提高了,让各地对彼此的印象也就会好一些 第985章论商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从根本上提高商人的地位,很有趣的建议。 不得不说,晋末以来,商人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也算是胡风南渐的影响之一,因为胡人产出少,不能自给自足,所以便尤其重视贸易。 当他们祸乱中原,随后渐渐被同化的同时,也将胡人的一些风俗习惯带了过来,这就是胡风南渐的过程。 商人的地位在大业年间得到了非常显著的提升,杨广为能交通西域,可没少做了事情。 他先是接连派兵攻打吐谷浑,以及土羌部落,最终打通了河西走廊,然后便是西巡张掖,引得西域诸国国王纷纷前来拜见。 西巡张掖的盛况让杨广陶醉不已,也确实不一般,当时西域二十七国国王来见,献上无数珍奇宝物,后来人称之为万国博览会。 杨广本人还登上了焉支山,祭拜了天地,那也许就是杨广最为辉煌的时刻了。 作为中原第一驴友,他是头一个跑去那么远的皇帝,而他在前两年,才率五十万人巡榆林,当时盛况不比这次差,突厥启民可汗拜于阶下,口称圣人可汗。 因为此次西巡,吐谷浑这个中间商终于被赶走了,以前都是西域商人和汉商都要经过吐谷浑允许才能在河西走廊地区通行交易。 杨广西巡最大的胜利就是打通了河西走廊,于是商人们的幸福时刻来临了,他们可以直接去到西域,来回一趟所得暴增数倍,甚至是数十倍。 杨广为增强大隋在西域的影响力,发下了许多诏令鼓励通商,路上的关卡商税能免则免,极大的刺激了商人们的热情。 当时在张掖地区活动的昭武九姓就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像是之前在姑臧城中呼风唤雨的安修仁兄弟就出身于昭武九姓。 商人们受到了重视,自然社会地位也就提高了,而且他们很多人还都依附于贵族门阀之下,世族以其敛财,自然也会对他们这个群体纵容一些。 总体来说,前隋时期商人整体上过的还不错,很多人借着成为门阀走狗的时候,顺利的进入到了庶族阶层。 像武士彟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人物。 李破军旅出身,对商人有着天然的反感,当年在云内时断绝商旅往来,手段可以称得上一声残暴。 当然了,那会还在和突厥人做生意的人,也没谁是无辜的。 ……………………………… “武士彟何许人也?所言当中颇有卓见,现居何职,之后倒可以招来见上一见。” 君臣在簇拥当中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两仪殿而去,显然封德彝又想蹭顿饭再回去。 “义原郡公武士彟,并州豪商,李渊起兵颇得其助,遂得勋位,李渊在时为户部侍郎,其人性情豪迈,好交游,甚有才干,只是为李渊父子所累,丢了官职。 臣看他投效之心颇诚,才代为投书,至尊要见他,明日里臣便招他入宫见驾。” 李破点了点头,却似笑非笑的加了一句,“代为投书?若无你的修饰,其人所书又如何会那么简洁工整?” 封德彝马屁立即跟上,“就知逃不过至尊慧眼……呈于至尊御览,可不能轻率,不过臣不敢做的太过,只是让其文理通达些罢了。” 李破也不苛责,只是笑道:“只一商人,能至户部侍郎之位,不容易啊……李轨,薛举皆为前隋豪商,家资巨万,应时而起,与群雄相并,可见商人中也有豪杰。” 封德彝偷眼瞧了瞧皇帝的脸色,有些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只能回道:“武士彟和薛举,李轨等人到底不同,以臣观之,他没那么大的志向。” 李破哈哈一笑,“有大志者死的都不慢,希望这是个聪明人吧,商人重财货之利……天下快要太平了,商人往来能繁荣街市,稳定人心,朕虽然不喜欢他们,但却不妨用之以安定天下。 据说前隋时,外城有许多商馆,商事首领常年居于京师,以备皇帝随时顾问,可有其事?” 封德彝点头,“那是大业年间的事了……皇帝……杨广常年居于洛阳,所以洛阳的商馆要多些……学的也是西域国王故事,裴弘大等编列的西域图记,其中讲的就是这些。 西域国王的宫殿里行走的有很多商人,杨广巡张掖时,国王们来拜见他,讲了许多西域的风土人情,杨广闻之欣喜,回来后便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规矩,不然商人怎堪登大雅之堂?”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李破心里就笑,不登大雅之堂?你还没看商人统治世界呢…… “那你说杨广所行优待商贾之策可有好处?” 封德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除了造就了些有名的大商之外,未见多少益处,倒是京城的一些门户富裕了起来,但他们也不交任何税赋…… 当年朝堂之上就有以国力资于巨富之说,只是那时杨广正在兴头上,没人愿意就此等小事上奏言事罢了。” 两仪殿已然在望,李破笑笑,良久才幽幽道:“如今天下疲敝,以后兴商之举必不可少,可只依靠商人这么来回交易是不成的。 前方将士为开辟商路浴血奋战,农人们辛勤劳作,以资军用,君王得了交通西域,万国来朝的名声,商人们得了财货,贵族们从中渔利,看上去欣欣向荣,实则劳民伤财,将士们的血也白流了。 所以啊,商事之上还待琢磨,言商六策……其他可以不论,借商人之手,让新钱快些流通于天下,之外如果能让那些异族也觉得咱们的新钱好用……嗯,确实是不错的建议。” 封德彝惊了惊,这就是皇帝对商人的态度吗?和杨广可是差了老远……只可使之,不可重用,咱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而且皇帝好像并不想商人获利太多,又没说科以重税什么的,说实话,他有点后悔将武士彟荐到皇帝面前了。 那厮本就是商旅出身,很容易便会从其人身上联想到薛举,李轨等人,肯定不会得皇帝喜欢,之后若得了什么特殊的职位,他可得离其人远些,别到时候溅上一身血。 其实李破还有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商人一旦获利太多,必然会让人眼红,于是大家群起经商,对于一个还处于农耕时代,并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内战的帝国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而且商人们向来贪婪无度,尝到左右政治的甜头之后,先想到的是什么呢?战争,只有战争才能让商人获利最多。 ………………………… 当然了,这些事还都很远,并不值得一位皇帝郑重其事的对待。 用饭的时候他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让那个商人和他的言商六策见鬼去吧。 吃饭的时候中书舍人岑文本来见,告诉皇帝皇子今日习武之时,把窦诞的儿子打破了头,随后窦诞家的婆娘便火急火燎的入宫请罪,又把哇哇大哭的孩儿给揍了一顿。 这很影响李破的胃口,如果李原在他面前,一定也会尝到来自父亲的大巴掌……于是李破不得不随口吩咐,“诏户部侍郎窦诞勤于王事,忠于职守,特晋光禄大夫。” 孩儿的痛苦童年,换来父亲加官进爵,嗯,这很有封建帝国特色。 于是两仪殿中便又多了一副碗筷,皇帝不像李渊,总喜欢与臣下同乐,所以陪皇帝用餐的机会极为难得,岑文本自然也是瞅着饭点来的。 李破明显对岑文本很是看重,让宫人送上好酒,封德彝没得到这个待遇,稍稍嫉妒了一下。 岑文本算是晋阳旧臣,年纪轻轻,才能出众,加上作得一手好文章,将来几乎必至卿相之位。 如今萧铣已平,江南的人才开始多了起来,而他们必然会围绕在岑文本这样的人周围。 李破与两人饮了几杯。 岑文本道:“江右即定,臣以为可修书于杜伏威,说其来归,其人左顾右盼多年,看来并无逐鹿之心,若能不战而屈之,大善也。” 封德彝眨巴着眼睛瞅了瞅年轻的中书舍人,心中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可还得暗自笑话一下对方。 后生小子不知仕途险恶,若此时俺多嘴上几句,不定就得派了你去江左说杜伏威来降,也不知你还回不回得来。 他是不知道岑文本怎么去的晋阳,不然的话定要加上一句,这厮不长记性。 好在李破不是萧铣,赞同的点了点头,“景仁文章作的好,那就劳你代我修书一封予杜伏威,让他赶紧来长安见我,不然朕之殿上,人才济济,快没他的位置了。” 时至今日,李破算是看出来了,杜伏威是隋末群雄当中很特殊的一位,不定脑子一抽,真就来长安请封了,从他派义子王雄诞来长安就可以看的出来,这人脑子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此人真就来了,那他又该怎么对待呢?第一位不战而降的诸侯,好像手里还有很多大船,还真是让人眼馋啊…… 第986章武某(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小雪纷纷,微风,所以天气并不算冷。 武士彟到了自己府门之前翻身下马,身后两个彪悍的侍从接过他的马缰,门前早有仆人等候,打开府门拥着他进了家门。 武士彟四十多岁年纪,身形不高,面目粗糙,配着微黑的皮肤,浓重的毛发,看上去很是粗鲁。 可你只要和他交往过便知道,这是个很细致的人,总能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当你为难的时候,只要找到他门上,或多或少都能得些帮助。 当然了,武士彟的出身是致命伤,不然以其为人,也不至于落到拿着名画去寻人帮忙的地步,以前受他好处的人可不少呢,只要他稍有些家世,那些人又怎会冷眼相对? 武士彟被冻的不轻,以前他在布政坊有处不错的宅院,不用皇帝赏赐,他自己就能买下,而且不大不小,非常符合他当时的身份。 那里离着封德彝的府邸不算远,骑着马的话一会就能到。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没敢再住进布政坊的宅院,而是搬来了南城的别院,嗯,也是他自己买下的宅子。 并州豪望之名可并非浪得,有钱的很。 就是离着布政坊远了,跑上一趟就得半个多时辰,可把他给冻坏了,只是他没工夫去感慨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当年行商之时又是如何如何。 因为今日又是无功而返,十几天了,还没什么动静,去那边府上打问,也都说主人上朝去了,根本见不到人。 按照武士彟的猜测,他那些名画怕是喂了狗了…… 他现在是看明白了,长安城中的这些人,翻起脸来的无耻模样可不比奸商差,吃人不吐骨头的劲,那些匪人们只能膛乎其后。 …………………… 很快武士彟就钻进了前院的暖阁,脱掉大氅和皮帽,喝上了茶汤,武士彟才算缓过点劲来。 “大郎,二郎呢,让他们过来。” 前院主事正想跟他说事,听了这话立即回道:“大郎早晨时出府去了,没跟人说去哪里,二郎有友人来寻,说是结伴去书院了,这两天要宿在那边,不回来了。” 武士彟运了运气才算把压制住火气,两个小畜生看来是不用指望了,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出去花天酒地,交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正经东西。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心中颇为黯然,两个儿子是亡妻相氏所出,都还很年轻,却疏于管教,养成了不少坏毛病。 前些年他带着妻儿跟随李渊来到长安,不久相氏便病殁了,于是他又娶了弘农杨氏的女儿。 嗯,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若非当时杨氏人心惶惶,前隋右武卫将军,讷言,工部尚书杨达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商家子?还是续弦,做梦都不带这样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杨氏是个大龄剩女,四十多岁了还未婚嫁。 杨氏进门三载,诞下两女,武士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不以为意,对杨氏是呵护备至,唯恐妻子不满意了跑回娘家,那可能就回不来了呢。 这无疑是武士彟为了跨越阶层而做的无数努力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弘农杨氏就算再衰落,它也是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就算把那门户中的一条狗牵出来养着,别人也能高看你一眼。 不过这让他的两个儿子很不满意,总是寻机会便与继母争吵,弄的家里很不安宁,主事没有告诉他的是,早晨武大跟杨氏又有所争执,这才气的出府去了。 武大,武二的心思在他们的父亲这里其实很浅白明白,他们怕武士彟百年之后,继母与他们争产。 继母背后是弘农杨氏,他们肯定争不过,不如趁着父亲还在世,败了杨氏的名声,把她赶出去。 杨氏连生了两个女儿,着实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于是更加起劲的跟杨氏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弄的武士彟烦不胜烦。 这些时日的遭遇让武士彟心灰意冷,打算派儿子回晋阳打个前站,不行的话一家人就还是回去晋阳居住,那里是他的家乡,比长安有人情味的多。 儿子们不在,那就先给妻子商量一下,明年天气暖和些就启程,也不知妻子愿不愿意跟他回晋阳。 正想回后院去跟妻子说话,主事已经禀报道:“后晌时,主母的侄儿来访,此时正在后宅暖阁说话。” 武士彟皱了皱眉头,弘农杨氏骄傲的很,来登他家门的人不多,以前他有官位,又有资财,杨氏那边的亲戚偶尔还会过来,多数是求他帮忙,剩下的就是想借钱,想跟他深交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一年多来,他落魄至此,杨氏那边的人彻底没了踪影,连妻子都在埋怨那些人薄情寡义,可见世情之凉薄。 “侄儿?哪个侄儿?” “说是刑部尚书杨公之子,刚从弘农过来,便来拜见姑母……”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武士彟惊了惊,刑部尚书杨恭仁是妻子的堂兄,杨氏的父亲是杨达,与杨恭仁的父亲观王杨雄是亲兄弟。 杨恭仁回到长安也一年多了,对堂妹不闻不问,武士彟也绝对不敢凑上去,因为杨氏最倒霉的时候,作为李渊宠臣的他娶了杨氏的女儿,这在杨氏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姻缘。 他要是敢到杨恭仁那里攀亲,九成是自讨没趣,甚至可能会惹上杀身之祸。 现在杨恭仁的儿子登门造访,是为了哪般呢?武士彟一下想到了自己的万贯家财,挥霍这么多年了,也还剩下不少。 杨氏不会穷疯了,才想到还有这么个姑爷呢吧? “是杨尚书的哪个儿子?” 主事为难的摇了摇头,他也不太清楚,那边的人本来来的就少,这位更是从来没有登过门。 武士彟站起身,不管来的是谁,他既然回来了,都必须过去见一面。 杨恭仁和杨续兄弟现在都很是显赫……唉,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李渊父子才得势了几年,却又轮到他们姓杨的了…… 再这么下去,他武某人可就不奉陪了。 第987章武某(三)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后宅暖阁。 杨氏正在跟侄儿说话。 来的是刑部尚书,弘农郡公杨恭仁的幼子,杨思讷。 杨思讷三十岁左右年纪,弱不禁风,也正因其体弱多病,所以未曾入仕,一直在弘农居住。 他的兄长杨思谊前些年因密会代王杨侑,被李渊赐死,其子也就是杨思讷的侄儿杨嘉宾自缢身亡。 陇西李氏和杨氏这两家姻亲的恩怨持续了几十年,分分合合,既相互联姻,又有无数血债,可谓是恩怨纠缠,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的明白了。 侄儿上门拜见,杨氏自然要亲自出面接待。 她与侄儿年岁相差不算太大,两人都常年居住于弘农祖居,姑侄两人相处非常融洽,不然杨思讷也不会一到长安就来拜见姑母。 姑侄几年未见,颇有些陌生,于是杨氏便让人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抱了出来,杨思讷笨手笨脚的抱着刚刚一岁的武瞾,很是稀罕。 姐姐武顺两岁了,已经能够四处乱跑,围着表兄乱转,咿咿呀呀的不住说着话,好像生怕他把妹妹给摔了。 孩子一闹,让姑侄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 杨氏开始问起了家人的近况,杨思讷很有耐心,事无巨细都说的很是明白,还捡着有趣的事情跟姑母说了说,让杨氏的心情欢畅了许多。 她是真怕侄儿上门是来问罪的,李渊在时,开始时对弘农杨氏还算手下留情,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代王杨侑一死,杨氏牵连者众。 连杨思讷的兄长都未能躲过一死,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她的丈夫武士彟却是李渊宠臣,在李渊登位当中出力不少,至于丈夫手上有没有沾上杨氏的血,她也不太清楚。 杨牡丹信佛,很看重因果轮回,怕的就是哪天娘家人上门寻仇。 此时见侄儿言谈自然,抱着表妹眉开眼笑,脸上并无戚容,杨氏的心才算稍稍放下,心里还在祈祷着丈夫莫要在此时回来。 杨思讷看到表妹的第一眼就有眼缘,是真心喜欢这小小的婴儿,圆圆的眼睛透着灵气,躺在表兄怀里也不哭闹,时不时的便要咯咯笑着去抓表兄的胡须,间或还翻身去瞅下面的姐姐。 咿咿呀呀的,好像在叫姐姐莫要耍闹,吵着她了。 “腊梅还在吗?几年不见,怪想的。”杨氏在问。 腊梅是只白猫,是突厥人进献的西域异种与本地土猫的串种,一身雪白,很得杨氏喜爱,就是好像不愿离开故土,杨氏出嫁的时候跑的无影无踪,怎么也找不见,等杨氏去了长安,它才又优哉游哉的出现了。 杨思讷点头笑道:“在呢,就是不怎么爱动了,他们都说它老了,本来还想带来给姑母,可也怪了,我走的时候又寻不见它了……” 杨氏也被逗笑了,“它可是聪明,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 杨思讷深表赞同,“是啊,猫尚如此,何况人乎?俺也不愿远行……不过来了长安见到表妹,才知此行不虚啊。” 说罢不由晃着手臂,哈哈大笑了起来,武瞾懵懂的看着他,随后也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更让杨思讷欢喜了几分。 其乐融融间,杨氏瞅了瞅侄儿的神色,才小心道:“据说兄长现为刑部尚书,他在外很久了,怎的去到了晋地?我可是担心了几年,每每想起都觉黯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说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吉利,立即闭上了嘴。 果然,杨思讷笑容渐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有些后怕的道:“阿爷这些年遭遇坎坷,再见时老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姑母若是不问,俺也不愿提起……父亲当年陪驾江都,后来被乱军裹挟去了河北,在魏县时过的极为凄惨,差点饿死在那里,后来窦建德派使者去晋地。 裴矩荐的阿爷,于是便随队去了晋阳,那时正巧叔父也在晋阳,估计是相互扶持,才有今日重会之时。 嗯……父亲深恨李渊薄情寡义,姑母以后见阿爷时说话要小心些,前尘往事能不提的话就不要提了。 侄儿来长安是为了教导家中子弟上进的,阿爷也想让我前去长安书院当个教授,唉,身不由己啊。” 杨氏不由伤感,堂兄比她大很多,她少年时颇有才情,得堂兄嘉许过几次,后来还数次为她做媒,对她很是看顾,不想老了老了,却连见都不敢见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大人们的伤怀,武瞾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又去拉表兄的胡子,才相处的一会,她好像就已经知道表兄喜欢她这种举动一般。 杨思讷果然转忧为喜,笑道:“二娘如此灵慧,着实让人欢喜……她抓周时抓了什么,可请人算过运程?” 杨氏勉强笑笑,“前些时抓的,抓了书本和算盘,人都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厉害的管家娘子呢,她父亲也乐的什么似的,运程没算……等她大些再说。” 杨思讷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表妹,几乎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他瞧不出什么,只能笑道:“有姑母教导,总归错不了……以后侄儿常来,也能教她……她们开蒙。” 看他那偏心的样子,杨氏又被他逗笑了,几年当中头一次见到娘家人,让她悲悲喜喜的也没个着落。 也正是因为缺少来自娘家的支持,那两个继子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正符合佛家的因果循环之道。 杨思讷终于抬起头正色道:“和姑母谈说许久,怎的不见姑父?俺听说他一直在家中?” 杨氏慌了一下,却还是答道:“他出去访友了,怎么?三郎寻他有事?” 杨思讷笑着摇了摇头,道:“以后常来常往,总要见一下姑父,若他不喜,侄儿怎好再次登门?” 杨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不以为然,门阀子弟的傲慢在这一刻终归是出现在了杨思讷身上,只不过表现的没那么明显罢了。 杨氏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嫁给了武士彟,在弘农杨氏子弟看来,无疑是一种羞辱,只不过杨思讷比旁人心胸要豁达一些,还能来探望一下姑母,别人却无事从不登门。 也真是巧了,说曹操曹操便到,武士彟走到外间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心中不由恼怒,可他商人出身,类似的场面见的多了,所以也就是恼怒一下,接着便满脸笑容的放重脚步走了进来。 只稍一打量,便笑道:“如此天气,登门的都是真亲戚,俺若还不喜欢,那以后不是没有亲戚了吗?” “阿爷……”武顺欢呼一声,跑过来便抱住了他的腿。 武士彟顺势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看着那文弱的外侄小心的抱着女儿含笑起身,不由笑容更盛,看来不是上门寻仇的,那就好啊…… 他和妻子的担心是一模一样,就怕有人上门来打落水狗,没了官职,他的家财就过于显眼了,不然他也不会急着想回去晋阳。 杨氏起身从丈夫手中抱过女儿,同时心里也在埋怨丈夫回来的不是时候,她还想着来往几次,等时机差不多了再给丈夫引见呢。 “三郎见过姑父。”杨思讷率先施礼。 杨氏紧着道:“三郎你没见过,他是我堂兄杨温之子,伯父观王杨公一脉,自小便与我在祖宅那边居住,咱们结亲的时候三郎正在病中,所以这是第一次见你。” 下人过来,想将杨思讷怀中的武瞾抱走,杨思讷躲了躲,然后觉着不合适,这才恋恋不舍的婴儿递过去。 武士彟自然没见过杨思讷,当然了,那边的亲戚也着实没见得几个,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咱家的娃子就是招人疼。 嘴上却爽快的道:“天色不早,去命人准备些酒菜过来,三郎若是无事,不妨在姑父这里饮上几杯,俺可跟你说,府中的好酒可是不少,长安的名酿应有尽有,西域的葡萄酿也有不少……” 杨氏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道:“三郎什么没见过,要你在此显摆?” 杨思讷摸了摸胡子,有些尴尬,可瞧他们感情甚笃的样子,心事还是放下了些,武士彟是续弦,杨氏又是年岁老大才嫁过来的,夫妻若是不和睦,那他以后……可得给姑母来撑腰了。 和武士彟相比,杨思讷才是真正的贵族,躬身一礼,“长者相邀,不敢推辞,只是小侄量浅,还请姑父手下留情。” 武士彟招待起客人来,和李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他想讨好的人,总能招待的你满意。 他比李破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他是真的富有,只要客人喜欢的东西,他几乎都能拿得出来。 劣势之处也很明显,他没有李破那样的权势和威望,招待起贵族来就有些吃力不讨好。 武士彟也不另择他处,更没有让杨氏回避,酒菜很快送了上来,夫妻二人一同陪客,让杨思讷很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 就是武瞾被抱走了,让他颇为遗憾,他家那几个小崽子太闹人了……也不知道一个一岁大的婴儿,为何得他如此喜欢,也许这就是缘分? 当然了,武瞾这样的女儿,自有其神异之处也说不定…… 第988章武某(四)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晚间的武府黑乎乎的,没有多少光亮。 武士彟家中人口比较简单,他有三个兄长,大哥武士棱现在在益州任职。 二哥武士逸当年随在齐王李元吉身边,与窦静等人殁于晋阳一战当中,三哥武士让在前些年也病殁了。 于是作为大家的主心骨,武士彟便将嫂嫂侄儿们都养在府上,加上自己一家六口,也就十几口人。 武府的仆从倒是不少,可宅院也大,于是到了晚间灯火依稀,看着没什么人气。 这一晚后宅的暖阁倒是罕见的灯火通明,酒菜飘香,武士彟夫妇热情周到的款待了侄儿杨思讷,只是今天武士彟好像不在状态,情绪起伏很大。 开始时还很正常,武士彟闭口不提官场之事,他知道这个外侄刚到长安,身体还比较文弱,所以便在衣食住行上做文章。 杨思讷不断逊谢他的好意,可武士彟并不气馁,杨氏准备的再好,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看这外侄的意思,要跟这边常来常往,那他作为姑父,自然要尽量让外侄在长安过的舒服。 他也并不着急,和人交往讲究个细水长流,若非大事,他才不会抱着十几副名画去求人呢。 第一次见还陌生,送的礼物要合乎身份,不在于贵重,要显示出诚意和灵巧来,等大家熟悉了,送的礼物就要投人所好,越贵重越好。 相信不用见几次,这个外侄就能感受到姑父的“好意”,其实喝上几杯,说上一下琐碎的事情,武士彟就能看得出来杨思讷的喜好。 妻儿都暂时不在身边,要等到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来长安,那独身一人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再加上天气这般冷法……送几个美貌的婢子过去岂不急其所难? 还有就是杨思讷在书画上很有些造诣,武府中的名贵书画不少,都在后面的一栋藏书楼上,那里还有前主人留下的一些书籍,送外侄一些真不算什么。 杨思讷善音律……嗯,真是多才多艺啊,相比之下他武士彟的儿子,侄儿就是一群土鸡嘛。 长安中懂音律的人多了去了,给外侄寻两位大家来,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外侄想寻个红颜知己,那也容易,长安的青楼教坊数都数不清,以武府的财力,找个才艺双绝的女人出来又算得什么? 由此可以看出,武士彟对外侄的到来很有些感激的心理在里面,这勉强算是一种雪中送炭的行为。 只是在款待杨思讷的时候,有人贴身侍从进入在武士彟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武士彟便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和侄儿饮酒变得越来越痛快,宴不过半,话还没怎么说透,杨思讷先就顶不住了,连连推据,不想再饮。 武士彟看上去有些亢奋,还在穷追猛打,最终在妻子杨氏嗔怪声中,杨思讷不胜酒力,被人扶了出去,夜宿武府。 武士彟还在琢磨着是不是晚间给外侄添点有趣的节目,让他知道姑父款待亲戚从来都掏心掏肝,实在的很。 不过到底克制住了,看得出来,杨思讷家教甚严,他要是用款待那些游侠儿的方式去待杨氏中人,很可能适得其反。 他在长安也有些年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这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封德彝那里终于有了回信,派人送信过来,让他明日里早点到宫门前等候,皇帝随时可能召见于他,若是去的晚了,嗯,你瞧着办…… 对于武士彟来说,这消息到的太及时了,如果晚些,他说不定带着家人回晋阳了呢,而这之前,他就得派人把家私往晋阳运,那样的话到时可就弄的很麻烦了。 皇帝为什么要见他,他自然明白,言商六策是他亲笔写就,封德彝之后润色……那些名画真的物有所值…… 之前杨思讷在,他不好多想,等到酒后,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把封德彝传过来的只言片语想了一遍又一遍。 封德彝没召他过去商量,而且见驾就在明日,也没有什么叮嘱之类的言语,这让武士彟不安了起来。 封伦那厮不会是收了他的好处又想取他性命? 也许是人家觉着仁至义尽,不想再帮忙了?武士彟觉着不能这么吓唬自己,皇帝若想杀他,也不会召他入宫觐见。 就是太仓促了,如果封德彝不想帮忙的话,他不知道皇帝性情喜好,也许哪句话不对就能触怒君王,那和故意杀人也没什么分别。 他大致的想了想传闻,皇帝出身不高,起家于边塞,和他自己倒是挺像的……还不如他武氏呢,起码武氏祖上还当过些小官。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想到这里,武士彟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无聊的思绪抛开,照他家如今的状况,再去鄙夷皇帝的出身,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当今天子从边塞之地一路杀到长安,前些时听说又灭了萧铣,天下都快平定下来了,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呢? 武士彟不由紧张了起来,他回想到李渊在时那些人对当今皇帝的评价,多数都不是什么好话,也以传闻居多…… 暖阁之中传出一声长叹,不知不觉间武士彟喝的便有些多了……当今皇帝何许人也,他没处去问。 这让他感觉到进了长安以来,几乎一无所成,连朋友都没有交到几个,远不如在晋阳时那样顺利风光。 嗯,商人参政所特有的一种挫败感,在武士彟身上体现的很具体。 杨氏安顿好了侄儿回到暖阁,却看到丈夫已经独饮的醉醺醺的,还道他看到侄儿……又在感怀自家的身世。 这是武士彟入京后的惯常保留节目,在那些贵族中间受了轻视,便要回来伤心一下,过后依旧笑脸迎人,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杨氏也不去管他,还陪着丈夫饮了几杯,想听听丈夫心酸的话语,然后再开解他一下。 不想武士彟再饮两杯便好像突然惊醒般道:“不能再饮,明日还要入宫见驾呢……” 第989章武某(五)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莫说醉话,喝多了就去歇着,见什么驾?你这些时日在外奔走,也不见起色,这大冷天的,不如在家多歇歇……等明春天气暖和些,说不定能等到大赦,到时会容易些也说不定。” 杨氏向来有主见,见识也非平常女子可比,家中奴仆都很敬重她,不然也不会在娘家不给撑腰的情形之下,让两个年轻力壮的继子无可奈何。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见丈夫奔走了这些时日,遭人冷遇,每天都弄的垂头丧气的,不如再等一等。 外间捷报频传之下,说不定天下马上就要安定下来了,皇帝必然会在这当口祭祀天地,告慰祖宗,很可能会大赦天下,免去降人罪责,收拢天下人才。 到了那时,丈夫那点罪过也就没什么了,一个做过户部侍郎的人,总归不会被埋没,不行她就厚着脸皮去求求堂兄他们。 毕竟李渊父子已殁,李渊亲近的人又不止丈夫一个…… 武士彟喝的已是醉眼朦胧,体会不到妻子的良苦用心,只是嘟囔道:“什么大赦天下,俺又不是犯官,用不着谁来免罪。 俺跟你说……那些混账东西,以前看俺风光,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出手也大方,便都来攀附于俺。 如今却都他娘的觉着俺的出身低,不愿跟俺说话了,俺武士彟一定要让这些王八蛋晓得,俺顶天立地,岂是他们能小瞧的?”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了这一年多来的艰辛,声音不由带了些哽咽。 杨氏暗自叹了口气,他家夫君向来笑脸迎人,因为出身的缘故,不怎与人为难,可遇到大事也很有主意,对李渊更是忠心耿耿……如今却狼狈至此,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想到这些,杨氏不觉也红了眼眶,凑到夫君身旁,又给他斟满酒杯,劝道:“你又何苦如此,旁人的闲言碎语咱们听的也多了,冷眼也瞧的够了,管他作甚,来,我再陪你喝几杯,明日里我跟侄儿说说,让他给你引荐一下我那堂兄…… 他恨的是李渊父子,与咱们也没什么相干,瞧在妾身面子上,许就能许给夫君个一官半职呢。” 武士彟虽然醉了,听了这话还是非常感动,拉住妻子的手,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大娘……跟了俺也是苦了你了,俺那会娶你过门的时候就想,将来一定要跟你弄个诰命回来,不让那边的人说嘴,不想却跟俺吃了这等苦头……” 杨氏本来还很伤感,听了这话心中疼惜之余,却是被他逗笑了,紧着给他擦眼泪,“夫君可算了吧,我这锦衣玉食的比在弘农时过的都好,吃的什么苦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就是家中资财太过,没个官身护着怕人来抢夺吗?这个其实可以放心,妾身虽不与家中来往,可毕竟姓杨,只要我在,没人敢上门来欺。 就是大郎,二郎整日里胡闹,让人心烦,不如分了家财,让他们出去单过,省得扰人清净。” 武士彟的眼泪一下就止住了,明显是酒醉心明,眯着眼瞄了妻子一眼,瘪着嘴道:“两个小畜生确实有些过了,等他们回来我定好好教训他们,过两年撵了他们出去,咱们过那好日子,不理他们。 现在就分家,于你名声不好,多担待些,啊……” 杨氏不满意的捶了他一下,翻着白眼道:“我又没有诰命,还要什么名声?过两年……哼,过两年我都被他们气死了,可怜我那两个女儿,都那般幼小,还得防着他们使坏。” 得,轮到杨氏抹眼泪了。 武府之中的固定节目,枕头风时不时就得刮上一次,可见杨氏对两个继子的痛恨。 武士彟连忙拉过妻子来哄着,他也够忙的,外面事情还没个着落,家里也不安宁,再有杨氏这么一门姻亲,也真够他受的。 “好了,莫要哭了,我这还有一件大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呢,俺前些日子不是请托了封德彝嘛,今天有了眉目,明日里皇帝诏我入宫觐见……”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杨氏眼泪立止,狐疑的看向丈夫。 迎着妻子的目光,武士彟醉醺醺的还在说着,“俺没跟你说笑,那边传过话来,明天俺就入宫见驾……就是不知是福是祸…… 你官场上的见识比我多,给我说说见了皇帝俺该说些什么?” 杨氏缓缓直起身子,良久才道:“封……封公真的把你写的那些呈上去了?” 武士彟点头,“那还有假?刚才与侄儿喝酒的时候传话过来,说让俺明日早些去候着,皇帝要见俺。” 杨氏的心一下被提的老高,他知道丈夫走了封德彝的门路,已经许多天了,去了几次都没个动静,她还以为又和之前一样,不想…… 于是她紧着问了一些细节,等丈夫一一说了。 思索良久才道:“皇帝相召,不去是不成的,只是你也不知皇帝性情,去了之后很容易说错话,他这是要害你啊。” 杨氏出身豪门,耳闻目染之下对官场之事确实看的非常精道。 武士彟想的和妻子不谋而合,迟疑的说道:“俺与封德彝交往不多,也无冤仇,他为何要害俺?” 杨氏叹息一声,担忧的看着丈夫,“他不想帮你就是害你,过渊拆桥,上房抽梯之事屡见不鲜,他也许并无害人之心,可这么把你带到御前,与害人何异?” 武士彟扶住了额头,妻子见事极明,这几年他在外面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和妻子商量一番再做决定,与幕僚无异。 听妻子这么说,之前的种种担心一下便被放大了,他不由摇晃的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才道:“明日里你收拾东西,带着女儿与三郎一道去拜见一下杨尚书,说什么也要在那边住上几天,我不派人去接你,你不要回来。” 杨氏一听就急了,“你我夫妻一场,临到危难就这么分道而行?好了,莫要多言,我虽只一女子,也知夫妻之义,甚于金石……明日我便将女儿送走,就在府中等你回来,还望夫君以妻儿为念,谨言慎行,莫要触怒了皇帝。” 武士彟有些恼火,又很感动,最终重重的点了两下头,重又坐下,大口的吃起了菜,酒却不再饮了。 杨氏不时给他夹菜,也在劝慰丈夫,“你写的那些我也看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皇帝能见你,可能就是其中言语打动了他。 所以也莫要过分担忧,夫君在李渊面前进言,李渊能听得进去,当今天子也有宽厚之名,想来也不会因一言半语有所不对就怪罪于夫君,而且那些李渊近人都在用着,何况夫君乎? 唯一可虑者,无非是夫君出身不高,可皇帝的出身就高了?以己推人,只要夫君多表忠心,定能让皇帝另眼相看。 而且夫君孤身一人,从不联结朋党,论起做事,这样的人岂不更好用些?皇帝若是英明,当能看到这一点。” 武士彟连连点头,所谓家有贤妻,心中不慌,妻子唠叨的有些多,可武士彟听着听着心里便安宁了下来。 吃的饱了,他便在这里倒头便睡。 杨氏让人拿来被褥给他盖上,又命人调弄火盆,让暖阁中里的温度更合适些,待了许久,有些瞌睡的时候,便出了暖阁,到后院庵堂给佛祖上了几炷香,祈祷丈夫能平平安安,莫要经历劫难。 出了庵堂便又回到暖阁陪着丈夫,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才唤醒了武士彟,梳洗一番,吃过了早饭,又细心的为丈夫备好了厚厚的衣物,并在他袖子里塞了些吃食,这才笑着把丈夫送出了门。 ……………………………… 天色大亮,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积雪反射着阳光,亮晶晶的有些刺眼,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李破起了个大早,冬日里政务少,接连大捷之下,很是振奋人心,朝政越发平稳,连因为用兵而渐起的粮价都回落了不少。 所以李破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早晨用完早饭,便又去武德殿和罗士信过了过手,把勇冠三军的罗都督摔了几个跟头,听了些马屁,才心满意足的去了太极殿。 先在桌案上看到的是丈母娘上的谢恩表,前些时他终于下诏晋左骁卫大将军,永康公李靖之妻陈氏为晋国夫人,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是因为李碧怕她的父亲再如以前一般,遇到什么倒霉事,灰溜溜的回到家里一看,还被妻子压了一头,不免尴尬。 所以等李靖乘风而上,妻子陈氏的册封便也显得顺理成章了,主要是因夫而得,与因女而获之间的小小区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本质上差不多。 皇帝的丈母娘封个一等国夫人还不应该?而以皇帝起家之地赐封,才显其分量…… 李破略微看了看,并不在意,此事之上只要李碧不说什么,也就成了,其他人没什么发言权。 谁要是敢在此事上多嘴多舌,他不介意再泡制个高慎案出来,毕竟丈母娘做的饭食那么好吃…… 第990章文章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李破仔细看着由中书舍人岑文本代写的劝降文章。 岑文本是当今世上最为顶尖的那批文人中的一个,文章质量不用怀疑。 文章大概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陈述己方之强盛,君王之明,臣子之贤,历数功绩,以及得位之正。 第二部分开头是夸赞杜伏威的,说他很有才能,将江左郡县治理的很好,部下们对他惟命是从,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这些都是他的功绩。 接下来就是结合着天下大势说江左的弱势,缺点,告诉杜伏威与大唐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第三部分才是劝降之语,许下种种好处,让他早降,以免伤及自身还有江左百姓,尤其是还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着,战事打了这么多年,人已经不多了,眼瞅着大势已去,何必再为了一己私利,行那螳臂当车之举呢? 结尾处叙了叙情谊,暗戳戳的告诉对方不用害怕,只要来归,荣华富贵都在等着你,还能在长安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儿。 将来你家也能和元氏,陈氏等门户一样,子孙富贵绵长,无有穷绝。 李破有些艰难的看完了,只沉吟片刻便写下批语,“莫要卖弄,朕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杜伏威一介盗贼,他也看不懂,即是朕之亲笔,那便务求简洁,让其晓得利弊即可。” 岑文本之才毋庸置疑,可文人就是这个毛病,平日里还好,到关键时候就喜欢卖弄辞藻,典故,很多时候他们都觉着越让人读不懂,越显其才。 李破这个半吊子自然很痛恨这种行为,有些人上呈的奏疏就非常晦涩难懂,还得让颜师古等人给“翻译”一下,才能节省他的时间,弄的他很是丢脸。 没有经过当世正规的文学教育,无疑是他一大缺憾,好在他书也读了一些,字也练的有些模样了,时不时的还能偷上几首诗词,偶尔彰显一下皇帝“过硬”的文学素养,不然的话,没准和窦建德等人一般,早就有了粗鄙之名了。 ……………………………… 劝杜伏威来降也不用那么多的花样,今年战事过后,天下局势已经明朗,没了窦建德,萧铣相呼应,盘踞江左的杜伏威根本无法抗拒唐军进讨。 如果杜伏威识时务,那会省去很多手脚,若其率众顽抗,却也只能是多流上许多鲜血罢了,能够改变当前大势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惜王雄诞被他派去了灵州,不然用杜伏威的义子送信,会更显诚意一些。 当然了,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草头王们在自家的地盘称王称霸,吃香的喝辣的,在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又怎么会轻易俯首于人? 李密,李轨就都是很好的例子。 李密在最困窘之时投了翟让,你看看他干了什么?在和王世充的争斗中败下阵来又选择了投唐,还是寂寞难耐,于是出走给王世充送了人头。 李轨也差不多,先向李渊称臣,接着就反悔了,把李渊气的够呛。 李破本身其实也在此列,他当初在代州也已向李渊投效,但最终却还是选择抄了李渊的老巢。 若你只认为是出于齐王李元吉的缘故,那得多幼稚啊? …………………… 他这里批语刚下,那边宦官来报,中书舍人岑文本到了。 李破召他进来,待其施礼落座之后,让人将自己的批语递给他看,岑文本只瞧了瞧,立即便起身尴尬的请求至尊原谅。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他昨日回去之后志气激昂,文思泉涌,用了半宿便写就了这篇文章,自觉文理通达,神魂兼备,动人心魄,那杜伏威见了,即便没有归降之心,也当让其晓得厉害,怯其肝胆,未战先输三分。 这就是文人的自信,一纸文章可敌百万雄兵,无疑是文人最高境界的一种。 可惜的是关西不兴这个……皇帝的批语让兴冲冲来等着皇帝夸赞的岑舍人失望至极,分外尴尬的是,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也在。 他们两个在朝堂内外都很有名气,虽无嫌隙,却隐有相较之势,毕竟文无第一嘛。 尤其是他们还在轮流教导皇子,谁能在皇子那里站稳脚跟,那自然就比对方要胜上一筹。 颜师古埋头案牍,耳朵却已竖起老高,一听岑文本在谢罪,心里已在暗笑,那文章他也已看过,不得不道上一声岑景仁文采绝佳,与我并列并非侥幸啊…… 可劝降诸侯这种事,本来就吃力不讨好,虽可借此扬名,但……那边若是回信的时候不很恭敬,岂不是意味着你写的书信适得其反? 那以后君王再需要代笔的时候,肯定就不会再用你了。 作为关西人,他的想法跟封德彝倒是类似,都觉得岑文本此举有些孟浪,成功的机会不大,却很容易伤及自身。 那边岑文本还想挣扎一下,“至尊容禀,臣以为劝诸侯来归,当示之以威,怀之以德,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方能动其心意,若只平常言语,怕是有损……反而令其起了轻视之心。” 李破神态轻松的笑道:“杜伏威只一盗贼,如今却能保有江右近十载,弭平祸乱,治理百姓,用兵施政之上皆可圈可点,可见此人非是寻常之辈。 与之通信往来,不用乔饰过多,那样的人还能为文字所动怎的?” 岑文本也知道自己想要凭文采说杜伏威来降的心思起的有些轻率了,皇帝向来务实,文章打动不了皇帝,那又如何能打动得了杜伏威? 他沉吟片刻,“至尊圣明,是臣想的差了,臣这边去重新写过……只是臣与萧侍郎前些时谈论过一次,都觉杜伏威称臣在即……”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只需至尊稍稍示意,便能消了那边的抗拒之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但称臣易,令其入京来朝难……” 李破明白他的意思,称臣的诸侯还是诸侯,入朝的诸侯便如虎入牢笼,没了以前的威风,这是岑文本代中书在问,杜伏威一旦称臣该如何对待。 李破只道了一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第991章见驾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谏义大夫魏征偷眼看了看皇帝,心说,皇帝又是从哪听来的……用词虽然平常,气魄倒是不小。 颜师古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作诗了……不会吧? 起居注薛元敬打了个激灵,赶紧记下,心里却道着,又是残句,皇帝真是想到哪就是哪,从来不去补完,可惜可惜。 这些近臣们随在皇帝身边日子多了,对皇帝时不时冒出来的古怪诗才也已有了不小的抵抗力,猜测很多,却都没什么证据。 就像李破想的那般,现在的他再抄点诗词,便无人敢来质疑于他了,最多也就是在心里犯点嘀咕罢了。 岑文本马屁立即跟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是一顿猛夸,却还不知死的想让皇帝努努力,把一阕诗词补个完整。 李破恼火的给他记了一笔小账,不耐烦的赶他回去重新写信了。 诗词李破确实记得不少,可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记得清楚的大部分都是那些脍炙人口的残句,完整的诗词是有,可却只有应景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 就像上阵杀敌一样,总要留下最能打的来当预备队。 把岑文本打发走了,又看了会奏章,李破才让宦官把今天他要见的人一个个放进来。 主要是以梁国降人为主。 先见的是梁国内史令萧阆,萧铣的亲戚兼宠臣。 亡国后的权臣,之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萧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梁国朝堂之上一言九鼎,权臣之像渐显,这些年驱逐岑文本,杀张绣等诸王,把周法明弄到外头领兵,等等诸事,几乎都有他的参与。 在政治手腕上,他倒是真不含糊。 李破只是侧面打听了一下就对此人失去了兴趣,这人不但是萧铣的叔叔,还是梁国的权臣,哪方面都不讨喜。 而且萧阆除了喜欢吃江鱼外,好像也就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才能了。 所以李破象征性的见了见他,便将此人抛诸于脑后,长安朝堂之上,没有萧阆的位置,外放为官却又不合适。 给个爵位养起来吧,他好像还差了些资格,真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李破转眼间就把他忘了个干净。 接下来见的就是工部尚书李袭志,李破跟他说话就比较郑重。 其实在见面之前李破对这人该如何任用就已经有了决定,现在见他一次,第一是要看看他本人的态度。 别是心怀故国,不愿在本朝为官什么的,那倒也不用强求,让陇西李氏的人多劝劝,不行就留在长安个十年八年的,嗯,看看谁吃亏。 第二个就粗略的瞧瞧此人的言谈举止,心性德行之类,比如萧阆就不太过关,既无铁骨铮铮,又不能低下头来献上谄媚的笑容,弄的他自己和别人都很别扭。 李破也不知他在萧铣面前是怎么一副面孔,反正他没怎么看出来此人有成为内史令的特质。 与封德彝,长孙顺德那两个老老狐狸对比一下,萧阆看上去非常的弱小。 而李袭志的个性就要鲜明的多,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说了一些话,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李破很喜欢其人坦诚而又颇为爽朗的性情。 至于才干,见一面,说说话是看不出来的,而且三个多月灭亡了萧铣,让李破对萧铣的臣下们的能力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岑文本的建议他觉得很不错,萧铣降臣们比较适合治理地方,而非是把他们放在朝堂上争来斗去。 走出太极殿的李袭志多少有点恍惚,和他想象的见驾场面大不相同,皇帝并没有那么……严厉(粗鲁暴躁),待他很是温和可亲。 皇帝很好相处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凶……这就是第一次见驾之后皇帝给他留下的印象。 而皇帝也没问什么太过紧要的事情,只是让他说了说南边的一些风土人情,而且让李袭志非常诧异的是,皇帝对那些地方好像并不陌生。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很多事都是他只开个头,皇帝就已晓得他讲的是什么,以皇帝的年纪和经历,不可能到过山南,也不像是听人说起过山南如何如何,一种很难形容的古怪感觉,就像是碰到了一个多年未曾归家的老乡。 他和皇帝谈论了许多,却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皇帝没有问起他的家世,也没有夸奖他在南边的政绩,更没有让他表忠心的意思。 等于是闲聊了半晌便放了他出来,李袭志长长出了口气之余,却又恍然若失,因为他为此次见面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探望他的人也都告诉他,这次见驾很重要,结果就是蓄力很久,却扑了个空,弄的他多少有些不适。 宦官把他引出太极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李袭志才算回过神来,而太常寺的人却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他将暂任太常寺少卿之职,之后太常寺会给他准备住处,不用再回左屯卫驻地了,而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李道兴告诉他,之后任职的地方不出三处,太常寺,工部,少府……太常寺少卿,四品上,品级上比尚书差许多,管的事情极杂,也没工部权重。 当然了,李袭志并不太在乎这个,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他有点想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长安得待多久,是不是还能回去山南老家…… …………………………………… 一个上午,梁国降人就见的差不多了,能来到御前见驾的人毕竟是少数,让皇帝感兴趣,想多说几句的就更为稀少。 萧铣降人给李破的印象还算不错,大家身上都有些书卷气,温文尔雅的很是内敛,见惯了心雄气壮的北方豪杰,再瞅瞅他们,顿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 中午到了饭点,李破准备回去两仪殿用餐,下午他就不打算过来了,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出宫去晃晃。 刚被簇拥着出了太极殿,封德彝便出现了,显然是卡着饭点过来的。 看到封德彝,李破想起了那言商六策,一边朝两仪殿走,一边问道:“武士彟何在?趁着有闲,诏他过来吧。” 封德彝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心道看来今日至尊心情尚好,竟没有被那些降人扰了兴致,真是不容易。 “他已候有多时,臣这就派人引他过来。” 等进了太极殿,封德彝才明白过来,呀,武士彟那厮好运气,头一次见驾就能陪皇帝用饭,如此的福气一般人可比不得。 武士彟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福气,他起了个大早,在宫外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被封德彝派人带到了南衙门下省所在。 他已离开朝堂许久,门下省人来人往竟没几个人认得他,即便认得也不会在此时上前说话,没那个交情嘛。 封德彝显然也没特意嘱咐招待于他,于是他便在那里干等了许久,连口水都没喝上,可他还是很感激封德彝没让他在外面冻着,不然一个上午下来,别说见驾了,他还能不能说得出个囫囵话都够呛。 其实这才是见驾时最为平常的流程,想见驾的人多了去了,可真能见到皇帝的人却凤毛麟角。 像武士彟这种,只等了十几天,觐见的时候等的时间长了些都还是轻的,有些人可能等着等着就失去了见驾的机会。 他也没法埋怨封德彝如何如何,因为人家确实帮你争取到了见驾的机会,兑现了当初的承诺,至于你能不能讨得皇帝看重,那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两人非亲非故,做到这一步即可,再帮那就是人情,不帮你也埋怨不得。 像杨氏所言,不帮就是害人……也不算错,各人看事的角度不同而已。 ……………………………… 武士彟的运气确实不错,他进到两仪殿中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到了桌上,还给他留了个位置。 李破之前也没特异安排,封德彝也没有帮他争取,正好赶上饭点,你说不是运气是什么? “臣武士彟参见至尊。”武士彟一躬到地。 李破摆了摆手,“免礼,坐下说话吧。” 不管怎么说,武士彟都是曾经当过工部侍郎的人,又曾经在李渊身边行走,所以他不会像第一次见驾的那些人一样诚惶诚恐。 再向封德彝施礼后,便小心的坐在了空位之上。 三菜一汤,比较简朴,作为当世有数的大富翁,武士彟稍稍判断了一下,如果皇帝的午饭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话,那确实要比李渊简朴的多。 李渊喜欢热闹,平常总有亲近臣下陪在身边,尤其是裴寂,好像比宫妃们陪在李渊的时间还要长的多。 当今皇帝……好像传闻有点好色,也好美食?食色(和谐)性也? 若是让李破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问问他,他娘的你从哪听说咱好色来着? 封德彝坐在他对面乐呵呵的在跟他点头示意,看上去意思是皇帝心情正好,你可以畅所欲言。 武士彟才不会去信他,这厮坏的很…… 即便肚子确实有些饥饿,他也只端坐不动,用余光不时的打量着皇帝,暗自拿李渊来做对比…… 第992章见驾(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你上的条陈我看了……”李破放下筷子道,接着摆手示意。 一个宦官立即上前,捧着文书宣道:“武士彟,字信,并州文水人氏,大业十年弃商从戎,入鹰扬府为队正。 大业十一年,李渊为太原留守,并州刺史,宣慰河东大使,遂入其幕府,参赞军事,因发王位,高君雅等,受李渊信重,后李渊起兵南下,资其军资甚众,得大将军府铠曹参军之职。 入长安后,李渊赏功,以其为寿阳县公,光禄大夫,后李渊篡位,以其功历任礼部侍郎,利州刺史,工部侍郎等职,并为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可免死罪一次。 李渊亡后,归家不出……” 李破摆手屏退宦官,笑道:“听了这些,会让人想起谁呢?” 武士彟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他最为害怕的事情好像正在发生,他和李渊牵扯的太深了,从为官到现在,一直受李渊提拔重用,已经不能用一句李渊近臣来概括。 用李渊私人来表达才更为贴切一些。 而更为不妙的是,他的出身引起了皇帝的联想,即便他没读过太多的书,可他也知道,自古以来,以商人之身而入朝为官,又能显赫的人……据他所知,也就那么一位。 果然,那边的封德彝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刀,“奇货可居者,吕不韦也。” 武士彟再也无法安坐于位,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自投罗网,他真不该出现于皇帝面前…… 起身紧走两步跪伏于地,连辩白的心思都没了,只颤声道:“臣死罪。” 皇帝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传入他的耳朵,没掺杂多少喜怒,“朕并不是要跟你算那些旧账,只是看你身有才具,却功名心切,又喜冒险,所以警示一下而已。 前车之鉴嘛,人总该于古人的教训中学到些什么,起来吧,朕若罪你……元谋功臣,呵呵,又不止你一个,你若得罪,其他人岂不要心惊胆战?” 一个很不好的开头,唬的武士彟心脏都快不跳了,他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心惊胆战,反正他自己是差点被吓死。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封德彝旁观之下,其实也不很好受,他荐来的人,让皇帝想到了前秦吕不韦,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再想到家中那十余副名画,更是让他心底凉了凉,皇帝这是在暗示我受贿的时候要加点小心吗? ………………………… 待武士彟战战兢兢的重又坐下,李破又道:“你那以学兴商,以商助学之策倒是另辟蹊径,给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武士彟此时觉着脖子上的脑袋很重,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掉下来了,后怕之下不免有些头晕。 如果这会有人来让他做个选择,他一定不会再存侥幸之心,只一溜烟的跑回晋阳去了。 此时他只能死命的压制住在心中蔓延的恐惧,鼓起勇气答道:“小人……臣……俺听说至尊在南郊兴学,便去看了看…… 觉得商家之子,家境富裕,入仕之心又切,以那书院为径比从军,为官府下吏之途更佳,于是便胡乱进言,还望至尊恕罪啊……” 这哪是在进言,简直就是在讨饶,封德彝听了他的陈说,直想捂住眼睛,心中骂起了娘,一受惊吓就语无伦次到这种地步,商人果然没什么骨气可言。 李破也挺意外,眨巴着眼睛心说,这应该是大实话吧?他可好长时间没听到这么实在的话语了,真稀奇。 其实武士彟也是倒霉,他依附李渊之时,唐公仁厚之名正盛,收纳人才,聚拢壮士,雄心勃勃的正在观望天下大局。 于是武士彟的仕途便很顺利,没经历过多少凶险。 而李破和李渊的行事作风差别巨大,降人们到了他面前都要被吓唬一下,有点小家子气,可结果一般都很宽容。 武士彟蒙头闯过来,对皇帝的脾性简直一无所知,加上他本人没什么底气,所以也就有了这般狼狈的场面。 而且他当年做木材生意,修建东都时发的家,当时因为工期之故,差点被人砍了脑袋,他就被吓的魂不附体,连生意都不做了,径自跑回晋阳躲藏了起来。 当然了,商人的手段从来不是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们最怕的就是刀枪…… 李破想了想,却觉着这个答案很有趣……君王的喜怒无常在这里表现的很具体,当你怕的厉害,觉得事情要糟的时候,也许君王心里正高兴。 当你得意洋洋,想得封赏的时候,也许君王的眼中已藏了杀机。 “赐酒。”李破笑道。 先给这位压压惊,以后常招到面前来,说不定能给自己出很多新鲜的主意……看到长安书院,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真有你的。 封德彝就想不到这些,都快把长安书院办成公园了。 商人和匠工的地位此时要比普通百姓高上许多,堪堪能摸到庶族的边,以商家子为生员虽有许多弊端,把书院的档次拉了下来,有失初衷,却也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 而且书院和国子不一样,那么大的地方,多召一些人进去也不碍事…… 武士彟满怀感激之情的饮了一盏,终于心安了一些,能被赐酒,嗯,不会毒发身亡的话,说明性命已是无忧。 于是脑子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说话也流利了起来。 “劝人向学,养育人才,此不啻于千秋之事业……至尊之明,不让于前贤,臣愿以千金赠予书院,稍助其势,若得至尊允准,臣之大幸也。” 武士彟还是那个武士彟,抓住机会就往外扔钱,当年他就是这么得到李渊信任的。 如果皇帝痛快的点了头,他立马就能攀附上来,找机会给“好色”的皇帝拉点皮条什么的。 当年李渊夜游长安,就是他来安排,不但在青楼喝了花酒,宿的地方和接待的人也是千挑万选,让李渊满意的不得了。 哪像李破每次出去都是自己找食,连长安的青楼都没见识过一次呢。 峰回路转,封德彝看着闪着金光的武财神,再瞧瞧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些后悔不该早早撇清关系。 皇帝虽然不喜商人,可真的喜欢那些有趣的人啊…… 第993章外出 “那可不成,朕又非李渊,取人家财以资国用,其弊甚多,朕不取也……”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他好像忘了之前努力从贵族们手中掏粮食的事情,当然了,他说的倒也不算虚假。 捐献这种事情,在于一个你情我愿,最好是找个实在点的由头,可不能来见驾一次,就捐出许多钱财,那确实与抢劫无异,对他的名声极为不利。 当年李渊从晋阳起兵的时候,众人捐献不少,可一旦李渊入了长安,你看他还要过别人的家财吗? 身份不一样了,行事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武士彟进退失据,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慌。 封德彝趁机卖了个人情,“武侍郎家中豪富,京中无人不知,可天子者,富有天下,自然不会无故受人恩惠,不然定与名声有损……武侍郎还需慎言啊。” 武士彟听出了其中转圜之意,感激的看了一眼封德彝,心说那十几副名画终于起作用了?却也顾不上想太多,拱手间连连谢罪。 不需要他家财的皇帝肯定是好皇帝,就是拿钱财换不来官位有些可惜,若是换了唐公在位,此时……说说笑笑间不定就答应下来了。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他比方才镇定多了。 李破笑着摆了摆手,“你上的条陈颇有见地,这也是朕召你前来的原因,只是天下未定,外间战事不休,很多事啊,还顾不上去做。 你谙于商事,旁人耽于门户之见,可能会轻视于你,可在朕看来这却是不可多得的长处……” 听着皇帝娓娓道来,武士彟鼻子突然有些酸,若非场合不对,他真想大哭一场,看来家是不用搬了。 李破玩弄人心的本事可并不比李渊差了。 “所谓无农则无食,无工则无用,无商则不给,环环相扣,缺一而不可,朕所秉承者一直都是熟其事者掌其职。 不懂农事者,便不恤躬耕之苦,不懂工艺者,便不识工匠之精巧,不懂商事者,便不知往来获利几何。 朝中贤才众多,可精于商事之人却未见几人,瞧你履历颇丰,可仔细想想,那些职位如何施展所长? 所以啊……将来用你之处颇多,不用往来钻营,只需用心做事,自然便有富贵加身。” 封德彝稍有愕然的听着,心说这评价可不低啊……您昨天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您这闹的是哪般,让俺很不安啊…… 无农则无食,无工则无用,无商则不给,鞭辟入里,看来武士彟所上的那言商六策,确实是打动了皇帝,自己真是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就怠慢了许多,竟然毫无察觉,封伦啊封伦,你以后可得用心些了,不然哪天会错了意,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而那边的武士彟已是感激涕零,只觉皇帝就是他的知己,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他的出身。 也没有人这般正经的为他的仕途考量过,李渊用他不过是酬其功劳,当今用他才是真正用他这个人。 于是他再次起身拜伏于地,哽咽道:“至尊宽宏,不计前嫌,臣感激不已,将来只愿为至尊执鞭坠蹬,效那犬马之劳。” “不用如此,朕现在就想让你去办一件大事,若能做的好了,朕可不愿让你执鞭坠蹬,受辱于人,定让你显赫于人前。” 惊喜有点多,惊吓也不少,武士彟早已忘了妻子的淳淳叮嘱,更将谨慎二字抛到了脑后,“至尊尽管吩咐,臣一定不负所托。” 李破笑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对钱币之事很有见解,今萧铣已灭,江右已定,朕想派人运些新钱过去,早些让新钱行于天下。 你早年行商,当知此事之重大,百姓手中的旧钱要收回来,新钱要发下去,做的好了可安定民心,做的差了怕就能引起民变,到时不说你要人头落地,朕这个位子怕也坐不安稳。 如此大事,你可愿意接下?” 别说武士彟了,就算是封德彝心中都吃了一惊,换了旁人当时便得进言阻上一阻,可封德彝不是旁人,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其笃定自若,想来不是即兴之举,顿时便打消了进言的念头。 再一想想,寒冬之际运钱到江陵的艰辛,封德彝暗叹了一声,也不知武信这厮会不会死在路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士彟没怎么琢磨,当即就干脆的应了。 李破很满意,此事之前便已定下,只是还没定下人选,武士彟就很合适,这人行商多年,家资巨富,对钱财应该有深刻的了解,到了李靖那里应该有些用处。 再者运钱到江右,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干系重大,主事的还是李靖,武士彟去了可能会提些建议,但没有处置之权。 他相信的其实是李靖,而非是武士彟。 武士彟若想得高官厚禄,且得努力一番呢……之后立即晋武士彟为户部郎中,令其去与户部尚书苏亶等人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更好的把事情办下来。 武士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官职,谢恩之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当过官的人,你再让他去做别的营生,他做不来也不愿去做,起居八座,颐指气使,官场中人所享受的好处,哪是其他行业能比的? 武士彟不怕辛苦,就怕皇帝用不着他。 ………………………… 对于武士彟来说,见驾是天大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决定了他以后的命运,虽然过程惊心动魄,起伏跌宕,可结果却让他感激不已。 如果他了解皇帝的性情,这样的结果便不会令他意外。 很多人来到李破面前都是如此,能用则用,不能用的都是垃圾,反正李破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只要你能来到皇帝的面前,多数都不会失望而归,因为你能来到御前说话,不管什么原因,其实都已经变相的证明了你的能力。 而对于皇帝来说,这只不过是午餐过程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但还是影响到了他的食欲,比平时吃的少了许多。 而且今天见的人多了些,谈的东西也天南海北什么都有,还要仔细观察对方的性情品格,和后来的面试官差不多,嗯,哪是面试官啊,更像是进行一场场的心理测试。 所以他身体上还成,精神上已是疲惫不堪,亟需休闲一哈。 封德彝拍了几下马屁,见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他是真不白给,立即就说今日天气大好,风也不大,不如去长安书院赏雪,顺便散散心。 至于为什么提议去长安书院,因为那毕竟是他封某人的政绩,皇帝常去的话,才能显示他封伦正得盛宠嘛。 李破心里赞了一声知趣,欣然同意,也确实应该去看看了,听说长安书院近来越来越是热闹。 书院渐渐有了名苑的名声,所谓的苑,其实就和后来的公园差不多,只是不能随便入内赏玩。 多数苑林都在贵族名下,想要进入游玩需要各种各样的资格,即便是达官贵人,有时也不得其门而入。 此为风雅之事,很少有人用强。 贵族文人们喜欢上书院,那是一点也不稀奇,何稠设计的园林规划,皇帝又赐下那么大一块地方给它,加上匠作监的能工巧匠们用心建造。 最后的结果就是,建造了一所知名的园林,这几年再陆续完工之余,北方的园林能比得上它的应该就不多了。 而且那是一所书院,其中庞大的藏书量很快就会让它名闻天下,相辅相成之下,它以后肯定是长安标志性的建筑群落之一。 但它的另外一个功能,教书育人……唉,真的是一言难尽啊,你想想主意都打到商家子的头上去了,可见其尴尬的处境。 李破也觉得长安书院给办的歪了,就像是前些时苏亶说起长安城中的一个富户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少华山上建了一座寺庙,据说建的很用心。 可大家最后只记得寺庙里供的佛爷是座金佛,非常值钱,要是弄出来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李破听了当时就想起了长安书院,觉着开这玩笑的户部尚书苏亶有指桑骂槐之嫌,于是便让他在冬天里细查户部账目,以免因高慎一案有所疏漏。 苏亶顿时便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倾倒了一番苦水,见没法改变皇帝的主意,还适得其反,让皇帝加了码,想令御史台协同户部官吏一同行事。 好嘛……御史台的人可能会兴高采烈一下,毕竟查户部账目的机会十年也不见得有这么一回,如果能查出像高慎一案那样的大案子,御史台的一些人怕是要一战成名。 最终结果便是苏亶灰溜溜的走了,李破也没传诏给御史台怎样怎样。 六部中谁家的账目其实都禁不起细查,如果让大理寺,御史台介入,那必然是掀起大案的节奏,在高慎一案还没有结案的今日,户部哪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嗯,苏亶还年轻,需要时常督促(恐吓)一下…… 第994章城外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这次李破出游带的人少,只有七个强健彪悍的千牛备身当保镖,红眼珠也闻着味跟了出来,其余门下的人都被撇下。 李破裹着貂裘,骑着健马,一副贵族子弟出游的样子。 他一直很想看看文人士子雅集的样子,虽然冬日里可能见不到,却还是不想弄的人多势众的把人都吓跑了。 在警告了封德彝不得给那边报信之后,李破便带人出了宫城,人马如龙,很快便出了长安南城城门,往书院而去。 此时太阳挂的老高,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已进入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并无多少暖意。 长安城外一片银白,道路上看不到什么人,一眼望去,山川寂寂,白雪皑皑,心胸不知不觉间便开阔了起来。 道路上有许多积雪,人马喷吐着白气,行进渐缓。 “这里比之草原如何?” “草原上可没这么多的山和树,碰到了大雪,人就得和牛羊挤在一处,很多人熬不过来就都被冻死了,我那时最恨的就是冬天,总想问问天神为何要让他的子民们受苦。” “你可真扫兴……若不经冬日之寒,哪会珍惜春日之暖?” “夫君说的都对,可要是没有冬天,不下雪该多好啊。”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阿史那容真一副你说的都对,但我就是不喜欢冬天的样子,让李破不由得笑了几声。 然后就是一通歪理,“你哪晓得冬天的好处,若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粮食不用耕种,自己就长出来,那你想想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挣扎求存之心,最终也就坐享其成,不思进取,那样的国家也就没了精气神,突厥人也就不会那么凶悍,咱们也变成了羔羊,那才叫个糟糕。” “夫君讲的道理我不懂,可夫君在云内时喜欢冬天吗?” 大实话又来了,李破顿时有点招架不住,想想云内的那几个冬天,还有他带着李春南下马邑时遭的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还打了两个冷战。 可他还在嘴硬,“云内的冬天确实挺冷的……但你看看现在,我不是当了皇帝了吗?若没有那会的磨练,又怎会有今日的我呢?” 阿史那容真重重的点头,大概是在说夫君好样的……能时不时的跟着丈夫出来闲晃,她非常满足。 走了一段她才又道:“有一次我和老师出去放牧遇到了风雪,那雪太大,下了足足有两三天还不停,牛羊也都快被冻死了,老师就挖了一个大坑,让我进去躲着,雪停之后才让我出来。 那会他就说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老子迟早宰了他……” 好吧,她还是不喜欢冬天,只是不想跟丈夫争辩冬天的好坏,连老师都给搬出来了。 李破被她的“聪明”又给逗乐了,而对于她口中神奇的老师,李破也早已并不陌生,那应该是一位被驱逐的前隋贵族,流浪到了西突厥。 并和阿史那容真产生了交集,停下脚步教导了她几年,便又上路向西走了,那样孤身一人,徒步远行的勇气,在这年头是非常稀少的。 而且其人很有些神异之处,也许是红眼珠太过崇拜,所以有所夸大,但那人确实教导出了一位西突厥始波罗,还是个女子,只那眼光和手段,就足以让人佩服一下。 当然了,他李破眼光更佳,只到草原上走了一圈,便把人给拐回来了,前人种树,后人好纳凉啊…… 而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冬天,只要身在此间,冬天都会来临,显然那位异人也没能把老天爷给宰了。 离着书院近了,才算看到些人迹,碰到几个往书院送柴的樵夫,担子上还挂着些冻的硬邦邦的猎物。 樵夫猎人的组合,若是在马邑,差不多都是府兵人家,李破不由想到了史大史二那些人,他们都已经是校尉了,带兵留在代州以备突厥。 他们那些人都是当地土著,聚拢一下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家族,将来或成尾大不掉之势。 当了皇帝之后想法是真的不一样了,可有一点还是比较清楚的,他于那些人恩义深重,几成一体,将来的事情就给他的后人去处理吧,就算卸磨杀驴也杀不到史大史二等人的头上。 前面又碰到一小撮人,他们正拦住几个樵子说话,一行人靠近了稍稍一听就知道他们想买樵子的猎物。 书院的一应供给都是户部操持,皇帝主持的项目,户部自然不会,也不敢短缺什么,之所以还有樵夫之类往书院送东西,是供人烧烤野物所用。 大概就是那些旅居于书院的人自行来买,不得不说,书院草创初期,管理有点混乱,有些人竟然住在书院就不走了。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话,樵子们只是摇头。 领头的两个一直在说着,“这是阎尚御早几天就定下的,不能卖给旁人。” 问他们是哪个阎尚御他们又说不清楚,此时能来书院闲晃的那都不是普通百姓,一直在等着的几个人,立马于侧,看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此时多少有些不耐。 下人们感受到了压力,渐渐强硬了起来,弄的几个樵子都变了脸色,若是在马邑边地,可能要掏出刀子来火并一下。 管你是哪个,边地的府兵人家从来脾气火爆,不信邪的人非常多。 可这里是长安地界,樵子们可没那么彪悍,只一心求告,但他们说不清东西要卖给谁,来人就只当他们想糊弄过去,一心只想把东西买下来,让主人满意。 见李破一行人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番,他们略有收敛,却还是不愿放几个樵子离开,显然是豪奴之流,主人家也很强势。 长安的治安不怎么好啊……李破眉头微蹙。 当然了,他在北边什么没见过,倒也觉着没什么稀奇的,他还抢过人家柴禾和衣物呢,如今当了皇帝,就更知道贵族如果行恶,到底会恶到什么程度。 第995章扫兴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长安的贵族们犯下的事情很多。 小至当街殴斗伤人,大至灭人满门,都曾经有过。 可要说贵族们横行无忌,闹的人心惶惶,成了长安一大祸患,那也是胡扯。 总体上来说,长安的贵族群体还是比较克制的,比地方上的一些族群要强上许多,因为贵族扎堆的地方,又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有很多规矩在约束着他们。 不论是为了家族名声,还是忌惮于其他贵族,大家一般都会约束家人,轻易不会让人出去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近些年长安最为混乱的时候就是李渊率军南下之时,那会时常会有当街刺杀贵族的事情发生,说句不好听的话,贵族们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了,百姓就只会更惨。 那时长安城中的游侠儿就很活跃,杀人放火,趁火打劫的事情都属平常,加上各处逃难的流民入城,更是乱上加乱。 后来李渊进了长安,治安就有所恢复,等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争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贵族们横行不法的事情就又多了起来。 直到齐王李元吉率人勇闯天策府,兵部侍郎独孤安庆遇刺,算是到达了一个高(和谐)潮。 到长安又换了主人,长安城便再次恢复了稳定,因为李渊父子身死,贵族们战战兢兢的开始侍奉新主,也没了那么多的政治斗争,城中治安迅速转好。 年初时长安结束了军管,屯卫与长安令衙协同掌管长安治安,大致上也就证明长安的混乱时期彻底结束了。 长孙无忌上任之后,他就没碰到过像齐王李元吉在任的时候那么多糟烂事。 李破出行带的人越来越少,也是基于这种判断,不虑有人窥伺,李破本人胆子自然越来越大,臣子们也越来越是放心。 只是没了前呼后拥,李破终于在长安书院左近见识了一次贵族欺压弱小时的嘴脸,买点东西还想强买强卖,真是丢人。 李破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想管这闲事,心里只是想着,得给长孙无忌加点码,他也只是偶尔出宫,就能碰上这事,那平日里不定有多少欺压良善之事发生,看样子还得加力整饬一番,让贵族们收敛些。 千牛备身们也紧张了起来,他们来的人少,若是有了什么麻烦,惊扰了至尊和贵妃,大家吃饭的家伙保不住事小,家族怕也得受到牵连。 所幸皇帝策马前行,几个人赶紧跟上,心里都松了口气。 可那边却已经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从喝骂到推搡撕扯,再到拳脚相加,也只是眨眼工夫,几个樵子就被打倒在地,几个健壮的奴仆围着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旁观的几个在说话,他们都很年轻,欺辱几个樵子在他们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临近长安书院,他们还是要忌惮几分。 两个领头的和旁边的人嘀咕了两句,立即有人上前喝止。 但李破这里已是恼了,大好的心情全被这些人给毁了,在皇帝面前伤人,真有你们的,也不知是谁家的纨绔子,真是不知死活。 阿史那容真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一见他有了怒色,当即便抽出了刀子,“夫君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李破一把捞住她的胳膊,避免了一场血案的发生,嘴上则吩咐着,“去两个人,让他们自己去长安令衙,告诉长孙无忌,从严惩治。” “若有人不听话,杀了便是。”红眼珠加了一句,他和丈夫说话说的好好的,这些人却来打扰,不死上几个怎么成?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视人命如草芥。 ……………………………… 马周,河北清河人,少孤寒,勤学不缀,仕于乡里,常遭同僚欺压,愤而离职,于是游学长安。 到了长安,马周过的很苦,住在寺庙里,靠着给香客写祷词,解签等度日,后来参加了几场文会,认得了两个同乡,被举荐到左御卫将军常何府上。 说是入幕,他还不够资格,只能勉强算是个门客,就是那种陪着主人家玩乐,偶尔出出主意,然后白吃白喝的角色。 左御卫将军常何今年五月的时候随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去了潼关,对于马周的生活倒也没什么影响。 到了冬天,主人家交游变的少了,马周一般都是闭门读书,他觉着新皇应该快要再次开科取士了,所以读书越发勤恳,打算考个功名。 今日天气不错,常何的幼子还没有入仕,整日里和狐朋狗友们厮混,今天友人寻上门来,说是长安书院名气越发大了,听说今日要举行一场文会,不如去瞧瞧热闹。 于是两人便结伴出行,马周是正经的读书人,听说了这事便也随行而来,主要是想看看长安书院是个什么模样,里面的人又都有多大的才学。 临近书院,常五郎看见几个樵子,背着柴禾,上面还挂着些野物,顿时突发奇想,想弄去书院来个露天烧烤,定然能出点风头什么的。 他那友人也唯恐天下不乱,极力赞同,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一幕。 马周劝了两句,尤其是方才过去的那些人,看着可不像是喜欢他们作为的样子,马周这人说话直率,并不讨喜,好在常五郎还是听进去了,长安书院左近,达官贵人颇多,惹下是非极其难办。 再说几个樵子,不至于让人动怒,所以这些人准备赶紧了事…… 可惜他们已经走不了了,两人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们可以放肆的吗?” 气势很足,常五郎犹豫了一下,他的奴仆刚打完了人,还没怎么尽兴便被叫住,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时见有人来管闲事,有人顿时不满的过来叫嚷,“你又是哪个,竟敢来管俺们的闲事,不怕招惹祸事吗?”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好,他们常跟常五郎出没于杂七杂八的所在,跟人冲突一般都是这么个节奏,接下来的戏码多数都是自报家门,家世差不多的就用人数和拳头说话,如果家世低人一头,缩起脑袋走人也就是了。 但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千牛备身本就是长安城中极其可怕的存在,因为他们是皇帝的爪牙,家世上各个禁得起推敲,其中不乏大贵族掺杂其中。 没人愿意跟他们起冲突,即便是像窦琮那样的大将军,也不愿无故被千牛备身府的人寻上门来,遑论是其他人了。 得了吩咐的他们就更可怕几分,他们知道今天不死上几个人,贵妃不会满意,而且阿史那贵妃掌左千牛备身府兵权,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贵妃不满意了,那他们在千牛备身府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待那几人嚷嚷着走上来,还想跟他们理论一番,两个人几乎没怎么犹豫,抽刀便斩,惨叫声乍起,瞬间连杀三人。 之后两人拎着滴血的刀子指着被惊住的人们,狞笑道:“都不许走,我家主人说了,你们都要去长安令衙走一遭,顽抗者杀,逃走的要抄家灭门,自己掂量一下啊。” 常五郎和他的朋友都很愤怒,他们皆出身将门,虽然有些浪荡之行,胆气却还在,“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断道杀人,我看要去长安令衙走一遭的是你们?” 其中一位笑了一声,归刀入鞘,“俺是元七,家兄元五现任天水郡太守,你的家世咱就不问了,以免结仇,咱们是奉命行事,不杀上几个没法交代。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跟咱们走,不然我家主人回头过来,你们各个人头不保……” 另外一个笑道:“没看出来,七郎心肠倒好,自俺从征薛举杀了些人,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血了呢。” “你家主人是哪位?家父是……” 常五郎还想自报家门,那边马周赶紧拉住了他,白着脸低声道:“五郎莫要说了,咱们最好与他们一同去长安令衙,也就打了几个樵子,算不得大事。 他们为如此小事便敢当道杀人,而又有恃无恐,主人身份非同寻常……将军征战在外,可不敢给他惹麻烦啊。” 常五郎还没怎的,他那朋友已是连连点头,长安城中的贵人很多,但敢这么杀人的却没几个。 而且人家一个从人的身份和他们的父辈就差不多了,主人必定是有数的大贵族,报上家世只会自取其辱。 于是怪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千牛备身押着一行十多人外加几个樵子,收了三具尸首回城去了,可见长安城中的贵族们就算张狂些,却也大多知晓厉害,想要痛痛快快的打他们的脸并不容易。 马周夹杂在队伍中,回头张望了一下,想想长安城中什么人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敢杀人,却还能若无其事,理直气壮的把他们这些人押去长安令衙受审? 不外乎皇亲国戚而已,长安城中那些大阀的人都没这样的威风…… ………………………… 继续前行的李破就觉得有些扫兴,因为这让他回想起了在马邑城挨的那顿鞭子…… 第996章雅集(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比照国子,长安书院今年的生员数量有四百人。 和后来不一样,学生和官员差不多,只有九月的授衣假和冬休,上限为十日,可缩减不会增加,路途较远的就只能住在书院。 一期为五年,若教授或者生员自己觉着进益不足,可延至七年。 草创初期,书院教授的科目,教册之类都与国子相类,不教授童子开蒙,只有那些开蒙之后,能够顺利进行,书写的少年才能入书院进学。 入学之前还要审查各人家世,家世清白者方得入学,什么是家世清白呢,就是三代之内直系亲属无违反乱纪事,这和国子明显不同,国子的生员看的是门户高低。 长辈的官职越高,爵位越尊,功绩越大的越容易被录入国子,书院则给其他人家开了一道门缝。 虽然这条门缝不大,挤进去不那么容易,可到底还是给寒门庶族以及富裕人家的子弟留了些余地。 由此可见当世读书人门槛之高,即便书院放宽了条件,依旧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觊觎的事情。 只一个开蒙,,书写就把他们死死拦在了门外。 直白些来说,当世文盲率之高,后来人根本想象不到,江南的情况要比北方好上一些,汉姓家族们非常重视后代的培养,节衣缩食也要让子孙们读书识字。 江南最早施行的制举,也正是基于这种汉家风气,北方的家族胡汉相杂,就不很重视这些,所以也才有了江南文风鼎盛一说。 实际上江南的情形也只是对比北方而言,局面稍好一些罢了,江南的门阀世族对知识的垄断一点不比北方差了。 长安书院的建立,无疑是李破搞的试验田,制度和规模以及之后的进展都不尽人意,他又不是想建另外一所国子,所以之后必然要进行一遍遍的改革。 还不能都按照后来的那些学校来改,必须适合当世的情况,要和之后的科举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开启民智,只能勉强算是择优而授。 试验田嘛,弄个几年出点成绩就算好的,长远来看,几十年下来让局面有所改观,就是一场扎扎实实惠及天下的功绩。 基于这些考量,李破对长安书院的重视也就可想而知了,兴学嘛,最重要的就是耐心,李破不缺这个,他在晋地积蓄了十几年,才能一举而定西京,靠的就是足够的耐心。 ………………………… 进书院没费什么周章,门下省的文书在书院尤其有用,毕竟书院是门下省全程督建,而且一直在保持关注。 冬天里的书院很冷清,没什么人在外面溜达,让李破稍微有些失望,看来传闻有所夸大,大家还是比较怕冷的嘛。 冬日里到书院来的人,大多都打着赏雪的幌子,到了书院就都缩进了屋里,点着火盆,开起了茶话会。 学生们要辛苦一些,除了学习书院的科目之外,他们还要负责打扫藏书楼,和各处的屋舍。 而且关西人办的书院,自然少不了教授武力的各种科目,生逢乱世,尚武精神已经融入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此时北方的读书人大多身体强壮,能骑善射,谈论起兵法来也都头头是道,为着出将入相做准备。 进了书院,以藏书楼为圆心绕了一圈,把李破冻的够呛。 因为他们持有门下省的文牒,书院派了个博士来接待他们,博士姓赵,李破转了一圈他刚到,自报姓名之后连称恕罪。 赵博士看着人群中有女眷,立即谨慎了许多,能把女眷带入书院的,自然都有来历,慢待不得。 尤其是见阿史那容真面容特异,眸中隐隐闪动着些红光……西域女子,那就更不得了了,如今烽火连天,西边道路断绝已久,西域女子却还能出现在此处,说明来人贵不可言啊。 “那边是书院的藏书楼,如今已有各种书册,图集三万四千余本,长安城中人家争相捐献,我想很快这里便会有天下第一书楼之美称了。” 赵博士与有荣焉的介绍着书院的核心建筑,他探问了一下来人的来历,李破笑而不答,他便也不再问了,只想专心的领着这些人转转,别出什么岔子。 李破来这里已不止一次,抬头看看巍峨的藏书楼,想着是不是进去暖和一下。 那边赵博士已经在说,“今日里文运堂诸贤雅集,可愿移步一观?” 李破当即点头,他来这里就是想见识一下文会是个什么样子,文运堂他自然知晓,那还是他给起的名字。 并非教学所用,而是收录一些书院教授们或者出色的学生的书画所用,自然都是精品,可以让书院的学生们临摹,学习,主要是提高他们的艺术修养。 和它相对应的是武贤堂,那边收录的是兵书评鉴,将来如果书院有人出了大名,他的配刀,弓箭也可以摆在那里,以显书院尚武之风。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在文运堂开文会,李破觉着有那么点不正经,倒也无伤大雅,现在书院确实需要人气。 “是谁召集的?”李破问了一句。 赵博士觉得这人是真有气势,旁若无人,颐指气使,非世家大族不能养成,他身边的人也各个精悍,于是小心的笑道:“是书院的李守素,李教授所集,来人才学皆在上品,就是都还年轻,名声不显罢了。” 李破笑了笑,心说年纪大的肯定不会把文会开在书院,这大冷天再冻出点毛病来,乐子可就大了。 “李守素……可是伪王李世民的仓曹参军?” 秦王府的人都值得关注一下,而且李守素的名字还在名单比较靠前的位置,去年一战,李世民兵败西窜,这人好像是被俘了…… 听到李世民的名字,赵博士的心大跳了两下,说话不由有点结巴,“李教授……好像是曾经……在天策府任职,至于是不是仓曹参军,俺也不晓得。” 秦王府学士馆中人,如今变成了长安书院的李教授,李破觉着比较有趣,这让他不由想起了成国夫人府中的那些屋舍…… 第997章雅集(二) 文运堂离着不远,不一会便到了。 离的越近,来往的人越多,大多都是些仆役,主人在堂内没工夫搭理他们,他们便也溜达溜达,天气很冷,冻的他们好像鸡仔般瑟瑟发抖,看着有些可怜,仆役没人权啊。 还有些少年满地乱窜,他们应该是书院中的学生,来这里帮忙打杂,顺便见识一下长安的才子们。 一行人来到跟前,人们纷纷避让,猜测着又是谁到了。 文运堂是两层建筑,占地不小,里面还有内外之分,门前设下了香案,雅集一般都是要拜文圣的,烟气缭绕,弄的和寺庙似的。 赵博士引着李破上前,大模大样的给圣人上了柱香。 李破抬头看了看文运堂的匾额,颜师古的手笔,怎么看都缺了些阳刚之气,不如他的亲笔,好吧,他还挺自信…… 摆手间,让几个千牛备身留在外面,带着阿史那容真迈步便进了文运堂。 赵博士有心想让他把阿史那容真也留在外面,文会不是不可以带女眷,很多名士没有酒和女人便做不出像样的文章来。 可毕竟这里是长安书院,谁也不敢带着妻妾或者是妓子来这里游玩,至今他就见了这么一位。 但他瞧着李破那百无禁忌的样子,顿时息了心思,在前面当起了带路党,并祈祷着里面的人不要来招惹这人。 外堂有两人在那里等候,面前还摆了张桌子,上面笔墨俱全。 赵博士上前引见,两人都是书院的教授,年纪都和李破相仿,赵博士说了几句,回首看向李破。 李破只抱了抱拳,道了一声,“幸会” 那俩位愣了愣,竟然不报姓名,于礼不合,却也不会恼怒,因为他们也看见李破身旁的阿史那容真。 有西域女子相伴而来,那必定非富即贵,稍微失礼一些也不算什么,更可气的是这厮并非受邀而来。 文人雅集一般说来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多数不会弄的大张旗鼓,文人们好友相会,或者慕名相邀聚在一起,讨论学问,做些诗词,有隐隐相较之意,大多却不会分什么高下。 不然大家针锋相对,很容易结仇,有失文会初衷,当然了,有人故意使坏,或者想借此扬名又另当别论。 其实今日的文会是书院借李守素之名邀请了一些长安有名姓的读书人前来,想要奠定一下书院在长安文坛的地位。 毕竟今年招收学生的时候,情况并不好…… 所以今日文会不禁外人参与旁观,不然的话赵博士也不会引着他们过来。 此时李破迈步就想往里面走,他已经冻的有些受不了了,想进到里面暖和一下,心里还叨咕着,养尊处优久了,果然体质下降的厉害。 你瞅瞅那些千牛备身,各个精力弥漫,浑没把这点寒冷放在眼中,真想把他们赶去北边见识一下草原上的风雪。 两个教授见他要走,尴尬的敲了敲桌案,心说哪来的愣头青,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其中一位勉强笑道:“请留诗作,今日是以冬雪为题,我二人为研判,审过方可入内。” 怕他不明白闹起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此为临门诗也,与会之人皆要留下墨宝,佳者可传名于内外。” 赵博士差点捂上眼睛,看这人也不像粗鄙之人,怎么就……他要知道这样,才不会多嘴让此人过来呢。 李破愣神了一下,心说他娘的不是只有那些高档的青楼才这么干吗?临门诗,登台赋,咱可是打听过的,怎么文会弄的也这么花里胡哨,难怪有人把文人和妓子放在一处调侃。 这时他就有些后悔没把颜师古,魏征等人给带来了,他肚子里的墨水真不够作诗的。 当然了,这也难不倒他,他自己是不会吟诗作赋,可别人会啊。 他回身来到案边,提起笔来稍一沉吟,便写下,“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两位教授低声吟了一遍,互相瞅瞅,词意浅白,下等,咏雪,诗中却无一个雪字,却句句在题,中上。 诗中悲天悯人之意昭然若揭,顿时让这首浅白的小诗焕然一新,成为了上等佳作,可惜就是字丑了些…… 两人点头,一人抱拳道:“仁兄慈悲心肠,吾等不如也,还请入内相会,就是你来的晚了些……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李破乐呵呵的回了一礼,心里有些得意,他还没把沁园春拿出来呢,不然惊掉你们下巴,嘴上却问道:“晚了,是结束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佳品已定,不能再施展才华了,仁兄才情甚佳……可惜可惜。” 李破看他一脸惋惜的样子很是有趣,之前被那些蠢物弄没了的兴致终于恢复了过来,觉着这厮眼光不错,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带着阿史那容真,李破脚步轻松的进了内堂。 阿史那容真见他心情好了,也高兴了起来,低声笑道:“如果他们不让咱们进来又该怎么办?” 李破嘿嘿一笑,“放心,现在能把咱们拒之门外的可不多,你跟着我,一会莫要说话,这些人规矩多的很,说到你头上,别把他们打死了。” 阿史那容真不由笑逐颜开,“我又不是李春,只要夫君不恼,我才懒得理会他们。” 赵博士也跟了进来,这会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眉头大皱,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到里面示个警什么的。 这两公母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想在这里动武? 进了内堂,豁然开朗,里面地方不小,人也很多,大致看了下,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确实都很年轻,大些的也到不了三十。 堂中很是安静。 人们都是低声说话,堂中摆着些桌案,都有纸笔摆于其上,空气中墨香隐隐,不习惯的人闻着必定酸爽无比。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饮茶说话,有的则在四处转悠。 墙壁上已经挂满了字画,墨迹殷然,显然都是新作,大部分人都在那里观瞻品评。 李破左顾右盼瞅什么都很新鲜,自觉一路走来,从没有跟当世文人这么接近过,幻想中的宽袍大袖,悠游林下的贤士还没见过,可今日终于算是见识了一下文人聚会的样子。 赵博士跟紧他们,生怕这两位暴起发难,他也不想想就他那身子骨,能不能挡得住。 李破见大家都很悠闲,无人上来打问什么,更加满意了些,就是有些人见他带了一女子进来,很是诧异,偷瞄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怕看瞎了他们的狗眼。 于是他带着阿史那容真也四处转悠了起来,他文学功底是差了些,但眼界已非昔日可比,这些年来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字迹都见过,不知不觉眼光就好了,就是这里还有些画作,他就品不来了。 艺术修养这东西得日积月累,他志不在此,所以进步缓慢。 正转着,突然见一光头,不由多瞧了两眼,问道:“怎么还有个和尚在这里?” 赵博士赶紧解释,“那是杨尚书府中的文僧上官仪,江都宫监上官弘之子,其父上官弘殁于江都之乱,他为僧人所救,后来便随僧人辗转去了江陵,前些日才随梁国降人来到长安。 杨尚书与其父有旧,他便拜在杨尚书门下,算是客居于杨府。” 李破哦了一声也就没了兴趣,他对和尚向无好感,每次妻子礼佛都会让他想起马邑流民营地外那圆润的施粥和尚。 他只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文僧,很有趣的说法,看来这和尚是要还俗了啊。 来参加文会的和尚,自然尘心未泯,又和官场藕断丝连,还俗是早晚的事,就是和尚还真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年纪。 来到一副画作前面,本来这里人还不少,见他过来,一下便散了开来,主要是阿史那容真太显眼了。 李破不以为意,此时笑道:“你对这里的人事倒是知道的不少,这幅画又是谁画的呢?看着倒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看了看落款,“阎立德?秦王府士曹参军?” 赵博士顿时嘴角抽搐,你能不能不提秦王府了……张口闭口的李世民,你也不怕为家里招祸。 没办法,作为皇帝,这里的年轻人就算有才干,也到不了他的面前,记得的那些都是秦王府啊,太子李建成啊之类身边的人物。 主要是他觉着李世民眼光应该不错,李世民能用的人都有其才干,也就让他省事不少,于是便记住了很多的人名。 赵博士干咳了两声,才道:“好像是吧……只是阎尚御现任尚衣奉御之职,与其弟阎立本,皆工于画作,别看年轻,已有大家之风。” 李破嘀咕,“阎立本……秦王府库直?” 赵博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真想掉头就走……这厮对秦王府是真熟,不会是陇西李氏的人吧?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说话,“所谓背后莫论人非,赵兄不厚道啊,竟然在人后说咱们兄弟的坏话。” 第998章雅集(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士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正是**本,心说还真是背后莫论是非,被人捉个正着可是尴尬。 **本,京兆万年人,前隋殿内少监阎毗之子。 京兆阎氏是北周外戚,**本的母亲是北周清都公主,北周武帝宇文邕是他外公,在长安算是比较显赫的门户了。 同时他们也是前隋庞大的匠人群体中的一员,而且是家传的本事。 **本兄弟不但擅画,而且精于建筑,工艺等等,他本人就在将作监任职将作丞,他的兄长**德则在尚衣局任职尚衣奉御之职。 李渊在时,他们兄弟受李世民看重,皆在秦王府任职,算是秦王一党。 **本二十岁出头年纪,长的白白净净,性情开朗活泼,今日来此雅集,以一副文运堂雅集图夺得头筹,实实在在压了兄长一头,正高兴着呢。 他擅画肖像,笔触舒缓而又细腻,**士赞他们兄弟的画作隐有大家之风并无夸大。 **本在堂中正四处溜达,享受着友人的赞誉,刚才看见了阿史那容真,当即便凑了上来,倒不是起了什么倾慕之心,而是擅画肖像,见猎心喜而已。 “贤弟莫要说笑,俺虽不才,却从来不背后说人是非。”**士解释着,**德那人比较严肃,**本就很好相处。 **本嬉笑一声,“俺说笑两句,赵兄可莫要当真,阎让的画确实不怎么样,说他几句又能怎的?” **士哭笑不得,连连摇手道:“你们兄弟家学渊博,旁人比不得,俺底蕴浅薄,可品评不来。” **本哼哼两声,显然对他的圆滑很不满意,转头对李破道:“这位仁兄年岁......老大,见识一定不凡,在此驻足良久,可有所得?” 李破咬了咬牙,他娘的你个小崽子,真没家教,而且狗眼乱瞟,信不信俺给你剜出来? 有些恼火,李破的脸上立即泛起了灿烂的笑容,抬手用力拍打了几下**本的肩膀,“这些人里就你看着最顺眼,哪天换个地方请你喝酒。” **本被拍的身子一矮,顿时有些后悔跟这人说话了,心里嘀咕,张嘴就请人喝酒,一看就是粗鲁之辈,此间大作他肯定瞧不明白。 关西世族当中这样的人数不胜数,粗通文墨,以武功立足,李破正经就是其中之一,倒也不算冤枉人。 **本性情开朗豁达,也不着恼,只是又贼贼的看了看阿史那容真,正对上那双泛着酒红色的眸子,被那眼底的冷漠刺了刺,不由赶紧避开。 他还有些不死心,正色道:“在下**本,京兆万年人,现为将作监监丞,不敢请问仁兄名讳。” 贵族相见,流程开头就是叙家世,如果门当户对,那就可以更进一步报出父祖什么的,然后大家掂量一下,还有没有交往的意愿,若是大家满意,就可以相交为友了。 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形式上或有改变,但本质上都差不多。 在将作监任职啊......李破渐渐收敛了笑容,画画好的人他不很在乎,可要是身有匠工之艺,在他这里总能得些优待,即便这人瞧着有些好色...... 不管那么多,翻开小账本先给这厮记一笔,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来到自己面前,到时再跟他计较。 “我是李大,在门下省任职,今日适逢其会,才来凑凑热闹,于书画上不很精通,看你挺......自信的,不如为我讲解一番?” **士听的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人知不知道京兆阎氏是哪个......阎二郎不会挨揍吧? **本则眨巴着眼睛有点愣神,心说你不报名讳,官职,藏头露尾的也就算了,还想使唤于我......俺这是碰到了门下省的高官了吗? 那里应该是长孙顺德和封德彝为尊吧?没听说有姓李的占据高位啊......之前陇西李氏当政之时,倒是要小心一下,如今嘛......皇帝也姓李,皇亲吗? 长安世族中人心中都有一份英雄谱,**本背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把眼前这人安进去,再瞅人家那有恃无恐的样子,还有那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的威严,再有就是身旁那特异的女子,顿时小心了许多。 心里一边嘀咕着,看那女子骨架极大,肩宽胸厚,步履稳健,必定身有勇力。 关西女子勇健者多,倒也不稀奇,只是其面容异于寻常,尤其是那双眼睛......若是入画的话,应该配弓刀,与猛虎相伴,才能显其气势......是这厮的女眷吗?可惜可惜,定是其仗着权势,把人家给占了...... 若是让李破知道他的心声,定然一刀将这厮斩了,什么占不占的,真难听,这是俺凭运气捡来的,他娘的是捡来的。 内心戏很足,行动上却加了几分恭敬,使唤就使唤吧,俺还年轻,脸面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不给家里惹麻烦。 他于是凑到画作前面,一本正经的道:“不敢不敢,能入此间便是文友,不论高下......此为我那兄长昨日游长安书院,有感所作。 冬日与众人游园赏雪图,他善画山水,众像,尤其是任职尚衣奉御之后,对人的衣着,神态等更有精进,仁兄可以仔细看一看,众人游玩间,神情欢悦,仪态从容。 远处山峦起伏,近处楼台孤立,树木凋零,白雪皑皑,既显冬日之寒,又有游园之趣美,在意境之上已是上等佳作。 就是这笔触......” 摇头晃脑的说到这里,**本惋惜的道着,“这一年多来,他忙于俗务,笔法之上不免退步了一些,你看看这几处,笔法黏连,显出了些生硬。 再看这里,应该是一笔即毕,他却添了两笔,显然是功力不足,无以为继所致,还有这里,画的是就我了,衣着臃肿,看着蠢笨,落于人后,孤单凄冷,宛若奴仆,定是他故意为之。 家父在时曾云,笔者作画,当以意境为先,工笔描绘,显人美者为上,露其丑怪者为下......哼,他全都给忘了。” 说着说着,越加觉着兄长很不厚道,不由很是愤慨...... 第999章雅集(四)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李破仔细瞧了瞧,还真是,一些人在前面走着,一个人在后面吊着,鬼鬼祟祟的,宛如孤魂野鬼。 转头看向阎立本时不由乐了,“你那兄长别出心裁,画的惟妙惟肖,果然很是有趣,那你画了什么,又在哪里?比起你兄长来,又是如何?” “俺可是今日之画首。”说到自己的画作,阎立本顾不得再生气,兴致勃勃引着几个人就去看自己的大作了。 也不怪他如此兴奋,今日来的人都是长安文坛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他们中间有了名声,不论现在还是将来,皆大有好处。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竟然混进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许就让此次文会降了一格,比如那个长安大富武士彟家的武二郎。 再有就是身边这位说话很着调的家伙,当然了,如果此人正身居要职的话,又另当别论。 文会魁首的大作自然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那就是正堂之位,篇幅和他兄长阎立德的差不多,在跟前观摩的人很是不少。 此时外面已经把李破的小诗传了进来,并挂在墙壁之上,之前那个教授所言的传名于内外非是虚言。 今日参会者要比看上去的多,共五十二人来此与会,诗作足有两百余,画作四十八幅,辞赋七十一章,有两位正值成书之际,也拿出来让众人品评。 这已经算是长安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文会了,十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邀约,有人更是提前来到书院做了些准备。 如果不是时节不对,规模可能会更大一些,参会的也不会都是年轻人,以李守素等人的名声,完全可以请一些文坛名宿亲自前来坐镇。 能挂在墙壁之上任人观览的都乃其中精华,李破写下的小诗虽有些单薄,却也乃上乘佳作,于是也被挂了上去。 这可能是今日雅集的最后一首诗词,众人闲着也是闲着,轮流上前看了看,除了品评之外,便都知道这必定是方才带着女人进来的那人的手笔,竟然还没有落款……真是心大。 此时见阎立本带着李破过来,便纷纷让开,并施礼问候,所谓的临门诗的作用就是这般了,文人相轻亦相重。 临门诗就是试金石……一些青楼才女还设下登台赋等,来考验恩客的才学,过了关才能登堂入室。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时不时就能铸就出精彩的乐章。 李破则凭着文抄公的超能力,顺利的打入了文人内部,并得到了尊重。 此时见众人这么有礼貌,他也不好再板着皇帝的架子,乐呵呵的抱拳跟人见礼,有人念叨了几句,他才知道是诗词的威力,不由很是“惭愧”。 来到阎立本的大作前面,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实际上他是在画里找寻阎立德在踪迹,以这两兄弟的德性,兄长埋汰弟弟,弟弟定然也不甘示弱。 他不认得阎立德,可他懂人心,只在边角处寻找,过了会果然看见一人站在角落里,佝身侧首,似在窥探,鬼祟模样和之前那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李破不由心中大乐,指点着便对阎立本笑道:“此为汝兄乎?” 阎立本惊奇的看着他,“仁兄目光如炬……俺画的真的很传神嘛。” 赵博士探头瞧了瞧,忍不住笑了,两兄弟还挺诙谐,互相埋汰起来真是不遗余力,不过他还是好心,不由提醒道:“这些佳作可是要在此处挂很久的……” 阎立本愣了愣,脸上笑容渐渐有些僵硬了起来,然后拍手跺足,懊悔道:“怎没想到这个……若知如此,俺就把他画的更丑些……” 赵博士瞠目结舌,再看这人时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阎立本还在那里嘀咕,有人一巴掌用力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顿时拍的这厮又矮了矮,吃痛的低呼一声,有些恼的回头看去,一个和他五官颇为相像,却比他正经许多的瘦高个站在他身后,面沉似水间,好像有火焰在头顶燃烧,正是他那兄长阎立德。 阎立本也不怕他,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皱着一张脸便埋怨道:“大哥走路从来不带声音,你看我把你画的多像,别人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阎立德此时估计恨不得一棒子敲死这个弟弟,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抱拳勉强笑着跟李破,赵博士等道:“舍弟向来口无遮拦,让诸位见笑了。” 李破没有一点见笑的意思,他是觉着真的好笑,文人逗起乐子来还真不是武夫们能比的,尉迟他们说上几句,一旦不高兴了除了骂娘就是动拳头,你看看人家,弄的趣味横生,还很有深度,不错不错。 至此心情大好,觉得此行不虚,也不知他们到了太极殿,还能不能这么搞笑,不得不说,他确实很喜欢那些聪明而又有趣的人。 阎立德也不多说,只一把揪住弟弟,“你转的也够了,说的话太多也不怕口舌生疮,来,我给你引荐几个人……整日里嬉笑怒骂,浪荡无行,在将作监也就罢了,到了别处你可得老实有些……” 阎立本则嘟囔着在回嘴,看上去两兄弟就像是一位严父在教训不听话的儿子,就差动手了。 两人渐行渐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李破笑道:“兄弟情深,少见的很呢。” 转头看向阿史那容真,“你得学着些,你那妹子见到你就和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当年你还差点杀了她……以后对她好些,家人总需关照一些才好。” 赵博士在旁边听了,不免又惊了惊,心说你们能不能说点常人能接受的,又是打人又是杀人的,这女人一直安静的很,不想如此凶暴狠毒? 阿史那容真一直没说话,那是因为丈夫让他莫要出声,此时就笑,“天神让我们有了一个父亲,可我生的更强壮些,那按照天神的意愿,她自然要侍奉于我,而她的生死不取决于我,只取决于天神。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这世上需要我照看的只有夫君一人,其他人都不相干。” 红眼珠只说实话,怎么想的她就怎么说,至今未曾变过。 李破不免感动,心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寂寞了些,可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之外他还替女儿捏了把汗,自己也整日里忙于政务,不很关心她。 将来她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怨怪她的爹娘,当然了,依照现在家中的状况,更让人担忧的是再出现一个李春…… 正想着家事,耳边又传来阿史那容真的声音,“夫君可是在担心我们的女儿?” 李破从不怀疑阿史那容真的敏锐,当年他也只是看了她两眼,她便知道自己喜欢她的眸色,便说要嫁给他。 也许是心灵越通透的人,也越能看穿别人的想法? 所以迈步走向旁边,一边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有了咱们这样的父母,还用担心什么呢?” 阿史那容真瞅了瞅他,道:“夫君又说瞎话,你肯定担心她大了像我一样,到时管不住她。” 李破斜了她一眼,心说你知道就好。 阿史那容真稍稍抬手,挥了挥拳头,然后挺直腰杆,大概意思估计是在说你不用担心,她长大不听话的话,我就揍她。 赵博士没再紧跟他们,被人拉去说话了。 李破就像其他人一样,浏览着墙上的字画,有人上来攀谈,就多说两句,以他的交际能力,只要不摆出皇帝的架子,和人坐下喝几杯茶汤,估计就能多出一个朋友。 只是来跟他说话的人见他不肯互通姓名,家世,藏头露尾的,便都不再搭理他了,毕竟像阎立本那样活泼的人并不多。 “颜敬,颜勤礼……” 李破看着上面的题拓,再看看眼前这幅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小篆,这种字体创于前秦,到了汉时渐渐被取代,汉末时终于以其字体太过繁复,笔迹过于扭曲,不好书写的缘故遭到了大家的嫌弃。 于是彻底被隶书所取代,不过也正因为小篆的那些缺点,得到了书法家们的喜爱,所以一直不曾绝迹。 这好像是颜师古的弟弟?姓颜的本就不多,再加上颜师古好像说起过他有几个弟弟,才学都不输于他。 嗯,颜勤礼他也只约莫记得,颜相时印象则深一些,那厮曾任职天策府参军,文学馆学士。 这里的人能联想到李世民的概率很高啊……细想一下也就释然,这是李守素把以前的同僚都召来了吗? 这时又有三个人走了过来,显然目标明确,当先一位直接抱拳施礼,“在下并州武元爽,见过大兄当面。” 武元爽……好,中午时李破才见过了武士彟,其家人的资料都还清晰的留在脑海之中,武士彟有两个倒霉儿子和继母杨氏闹的很厉害,武元爽应该是次子。 还并州武元爽,你父亲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也不敢在前面加个并州啊,何况你这后生小子,真是不知所谓…… 李破随意的点了点头,“幸会。” 武元爽看他甚是倨傲,好像不太想搭理人,于是越发的不想离开…… 第1000章雅集(五)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一次开放性的文人聚会。 来的都是年轻人,李破在这里算老的了,也不怪阎立本说他年纪老大。 年轻人们很有朝气,才学上无法衡量,但挂满墙壁的作品可以说明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才情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有官职在身,前途如何还要看各人际遇。 尤其是才干和学识是两码事,很有些人才情很高,但在才干上却表现的一塌糊涂。 当然了,就当世来说,两者界限不如后来明显,有学识的人往往在仕途上会比别人顺利许多,毕竟读书人本来就少,有才学傍身,很容易便会得到赏识。 年轻人们的来历各种各样,但大多都是长安世族中人,他们的表现也很符合预期,不管谁当皇帝,他们都能在其治下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当世贵族的特性决定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且正因为他们还年轻,仕途上都处于初始阶段,像阎氏兄弟年纪轻轻,就已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并不多。 秦王府出来的人们,本来都有着大好前程,等到李世民登基时,他们的仕途都会有一个大的飞跃,可惜的是,被李破这厮给凭空斩断,再想那么顺利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李破身边已聚拢了大批的人才,后来人想要跻身进来,需要费很多工夫,没了从龙之功,许多人也许一辈子也无法走到皇帝面前。 此次出游,让李破真切的感受了一下文人们交往的氛围,气氛宽松而又舒缓,并没有什么唇枪舌剑,也没有谁争强好胜挑起事端。 一种很难具体形容的心境,隐隐透着墨香,让人心情愉悦而又平和,也许这就是当世文人们所追求的高雅境界? 和书中那种针锋相对,往来讥刺,争竞,解决私怨的场面完全不同,年轻人们看上去温文守礼,大度宽容,身上的贵族气息也被书香所掩盖。 就是结尾处有些不太圆满。 武元爽粘在了李破身边,代替了赵博士的位置,殷勤的替他解说这个,品评那个,偏偏才识不足,错漏百出,很是惹人心烦。 在堂内转了一圈,书院教授李守素,也就是此次雅集名义上的召集人带着几个人从楼上行了下来。 里面一个光头特别显眼,上官仪不知什么时候混到楼上去了,一边下楼,年轻的文僧一边正在跟颜勤礼低声说着话。 新任的书院教授杨思讷中午时才赶过来,他自作主张把姑母的一双女儿带了回家,让父亲数说了两句,正担着心事。 阎立德兄弟也在其间,一边走一边斗嘴。 这些人就是此次文会中的精华了,有前隋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的孙儿,前隋吏部尚书姚察家的子弟等等,家世都很显赫。 他们一出现,立即成为了堂中众人的焦点,看着他们从楼梯上珊珊而下,跟在李破身边的武元爽顿时羡慕的眼睛泛蓝。 “若有哪天也得这般……不虚此生矣,大兄与他们相熟否,若都不认得,俺可居中引荐一番。” 武士彟的两个儿子都是他致富后生的,自小锦衣玉食,也寻了些名师教导,下了很大的工夫,奈何家中底蕴不足,两个儿子学无所成不说,依旧难脱商人气息。 尤其是武二郎,言谈举止很是轻浮,大话一句句往外冒,偏偏还做一副饱读之人模样,在李破眼中丑怪的很。 想想中午才见了武士彟,下午就见到了他的倒霉儿子,还真是有缘,也不知道武士彟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被吓死过去。 引见是不用引见了,他知道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此时颜相时在众人当中,正紧张的看着下面,很快便找到了李破这里,一下对上了李破的目光,顿时惊住,差点没一脚踩空跌下楼梯。 他曾经见过皇帝,虽也只是远远的瞧了瞧,但兄长跟他说起过,阿史那贵妃的模样很是特异。 刚才听阎立本说起,他就觉得不对,到了此时就再无任何怀疑,皇帝带着贵妃亲至此间,还晃悠了不知多少时候,也不晓得有没有被人冒犯。 再一想到李守素请了不少故友前来,这要是让皇帝觉得他们聚众有所图谋……想到此处,他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李破也看到了颜相时,只是他不认得此人为谁,可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认得自己,于是点头微微一笑,转身带着阿史那容真便离开了。 武元爽不明所以,却不愿失去这个攀上贵人的机会,很从心的跟了上来,连朋友都顾不得了。 没错,李破没怎么显山露水,在武元爽心目中却已经上升到了贵人的地步,说起来商家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径自出了内堂,气温一下下降了不少,李破不由打了个冷战,阿史那容真赶紧上来把他的披风给他披上。 武元爽再次羡慕不已,琢磨着是不是回去之后,央着父亲也买几个西域女奴回来,随即他又想到如今是继母掌家,肯定不会同意,顿时气恼不已,想着之后应该和大哥加把劲,将人尽快赶走。 李破转头看他跟了出来,烦的不行,心说这厮难道想跟着我回宫,真是作死。 只是他心情正好,不想跟这厮多做纠缠,于是便板着脸道:“晌午时才见了你父亲,回去跟他传个话。” 武元爽闻言愣了愣,之后便是大喜,“仁兄竟然认得家父,之前怎不早说?不然……” 这厮真是看不清眉眼高低,对武士彟的评价要调低一些了,教子无方,哪天许就被儿子给连累了呢。 “让他教儿子多读些书,少在外面招摇,游手好闲的,哪天丢了性命倒在其次,抄家灭门也只在须臾。” 武元爽僵在那里,还想说什么,却已被阿史那容真一把揪住,扔在地上,位置大佳,顺便就被踢了一脚,顿时弯成一只虾米,连声音都不出来了。 他隐约间还听到,“这人瞎话太多,早想……” “能挨贵妃的拳脚,他几世修来的福分,走了走了,出来一趟,碰到几个蠢物,让俺看着像昏君一般,看来以后出来,还是得多带些人……” 第1001章回城 . 皇帝在文运堂前打了人,很是引起些骚动。 年轻人们比较愤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关西不算大事,而且这些年轻的关西文人和后来的那些不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是极少数,骑马张弓都是常事,与人动拳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可在雅集之时打人,扫的是众人之颜面,自然就都很恼火。 只不过颜相时和李守素等人嘀咕了几句,大家就开始紧着灭火了,皇帝悄无声息而来,混迹于众人之间,还作了一首小诗,看上去很有些操弄文墨的兴致,这是好事。 走的时候有人冒犯,也只略施薄惩,真是幸运啊……尤其是武元爽被吓了个半死,早就溜了,于是一点风波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文会到此其实也就结束了,有的人兴致未减,身上也无官职,就留在书院继续谈问论武,其他人则纷纷与友人约好后会之期,陆续就此散去。 其实这次雅集还是简单了些,按照惯例,琴棋书画,皆乃雅事,得轮流摆弄一番,也更能体现各人的修养。 这次就少了琴棋两样,也没人显示自家的武功,比如射个箭什么的,未免有些不美。 离开的时候许多人就到李守素等人面前抱怨几句,书院这个地方很不错,以后文会在这里举办,务必弄的齐些,不然怎能尽兴? 李守素等人自然一一应诺,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众人觉着这里好,回去长安与人交往时自然就会提一提,书院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以后文人们来的多,书院的名声水涨船高,明年再招收生员,应有所得。 …………………… 此时李破已经出了书院,骑上马,看了看天色,回到长安正好去找饭辙,晚上到公主府转一圈,日子美滋滋。 回城时北风渐起,一路顶着风来到城下,李破被冻的够呛,不过还是驻马欣赏了一下暮色中的长安城,才带人急急窜进城中。 径直去到丈人府中,皇帝女婿来的比较勤快,弄的李府总是如临大敌,扰民的很。 当然了,阖府上下并无这种感觉,长安城中的高门大户多了,你见哪家能和皇帝常来常往? 也就是李靖不在,一些人不好登门造访,不然的话,李府门前定然挤满了车马,雪中送炭者稀,可锦上添花之人多了去了。 这次挺巧的,陈文远正在府中。 陈税官已年近四十,和当年那个到马邑为官,顺便相亲的年轻人比起来,俨然已是另外一个人了。 和姑母,表兄等迎候在门外,与故人相见时,连连称罪,惶恐的不得了。 李破觉着他也确实应该惶恐一下,当年使唤人使唤的可狠,那时他肯定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当然了,前有陈氏作保,他也就不打算跟陈文远算什么旧账了,既然不再计较,那就只能叙叙旧。 说起当年马邑旧事,陈文远自然感慨良多,他那会青春正盛,自视甚高,做起事来也自觉有头有尾,城府十足。 可最终……就是个笑话,他在马邑待了两年,几乎一事无成,表妹对他不理不睬,仕途上没有任何进展。 而且最为可悲的是,他眼见边塞乱相渐显,不愿留于是非之地,去职回到了长安,这不但让李靖对他非常失望,而且也显示了他这人缺乏迎难而上的勇气,不堪大任。 于是半生碌碌,没什么成就,和当年家中长辈的期许相去甚远。 直到今年姑母为他求情,他的仕途才稍有起色。 即便是李破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看上去颇有手段的陈税官,再瞧瞧现如今陪在他身旁的陈老兄,也是暗自摇头,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总能砍的人面目非。 “如今马邑故人还有不少,老师就不说了,尉迟恭当年在马邑守过城门,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怎能忘了,臣还和他在一处待过些日子呢,那会就觉着他很是不凡,可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一位大将军。” 陈文远啧啧赞叹着,也许是早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所以说话时比较平静,看不出有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是啊,再回头看看真是物是人非,当年的马邑别驾王禄,现在是太原郡太守了,嗯,还有刘武周那厮你也一定记得。 那人贼头贼脑的去辽东转了一圈,成了什么鹰扬府校尉,回到马邑可没少做了恶事,最后被我捉住杀了。 还有些人……都在北边驻守,你那时也有些名声,不必忌讳什么,可以跟他们走动一下。” 几句话说的陈文远眼眶都红了,李破可不想听他哭上一鼻子,说了几句马邑旧事也就完了,这还是看在陈氏的份上,不然的话,哼哼…… 陈氏现在已经是晋国夫人,李碧便从宫中挑了些宫人送过来侍奉她,李靖府中于是热闹了起来。 仆从众多,质量上在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终于有了些大门户的气象。 就是李碧不愿给兄长和姐姐太多好处,给李破的说法就是他们都没什么才干,稍显富贵足矣,给他们太多怕他们无福消受。 李破很赞成她的想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假,可那些鸡犬到了天上也是无用,不定哪天就自己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不如在地上老实呆着,让人喂食。 陈氏做的饭菜还是那么香,许是女婿时常上门,让陈氏不得不继续钻研厨艺,所以花样还多了不少,让李破吃的十分满足。 用过了晚饭,外面天便黑了下来,李破没急着走,陪着陈氏说了一会话,又问了问陈文远在户部任上做的怎么样,关心了一下舅兄的仕途。 其实都是面上文章,他们的仕途都捏在李碧手中,不关皇帝什么事。 离开了李府,和阿史那容真并辔而行,都不用他吩咐什么,大家就信马由缰的奔公主府方向去了。 走了一阵,阿史那容真就道:“皇后说要给她封个夫人……” 听了开头,李破就摆手让千牛备身们离远些,事关他的名声,可不能让人听了去。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让大家想个合适点的封号,她们有的说想不出来,有的说皇后做主便是……后来她发了火,逼问了高宝儿两句,把高宝儿吓哭了,却还是不愿改口,为什么啊?” 黑暗中,李破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还能为什么,封号一出,便堵死了李秀宁入宫为妃的路,宫里面的女人们那么聪明,稍微想想就能想明白,谁给起了封号,那就是罪魁祸首,很可能会成为皇后的替罪羊。 她们定然以为这是跟皇帝作对,即便是想讨好皇后,也不能以得罪皇帝为代价,所以各个三缄其口。 实际上则是他和李碧早已商量过了,李碧只是借此给宫妃们找找茬,时不时的敲打一下,顺便也看看各人的品性,以及找找有没有那种特别蠢的家伙。 “你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谁到你那说嘴,就去告诉皇后,千万别动手啊,那些女人一个个柔柔弱弱的,你再一巴掌拍死了她们。” “夫君的心肠可是越来越软了呢,总怕我把谁给杀了。” 李破愣了愣,接着便哈哈大笑,立马灌了一嘴的风,咳嗦了两声才道:“心软不是坏事,毕竟我又不是什么暴君,能不杀人的时候咱就慈悲一些。 当年咱们杀气那么足,不过是因为身处险地,不得不尔,如今咱们在长安作威作福,和当年已有天壤之别,再说了长安的这些人啊,杀人可不能让他们心服……” 那边阿史那容真听的似懂非懂,想了想来了一句,“只要杀对了人,他们就会心服了。” 李破窒了窒,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 前平阳公主府后宅,李秀宁正在跟姐姐李秀英说话,还寻来了万宣妤,也就是以前的万贵妃来作陪。 李秀英脾气不太好,做事性急,看着像是爽快,其实偏于刁蛮任性,不顾后果,她那会被窦氏赶出来,其实不光是因为陇西李氏走了背字的缘故,她在窦氏府中很不讨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只是经历了这番挫折,她才收敛了许多,尤其是在危难关头,丈夫对她不离不弃,算是给她回了一下魂,然后就是妹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着实拉了她一把。 于是如今日子安稳下来之后,她便将这里当做了另外一个家,时常过来走动,李秀宁有时嫌她烦,不愿搭理她,她也不以为意,便去和后院的其他女人说话。 毕竟那会她来找妹妹哭诉的时候,这些女人同病相怜之下,也纷纷过来陪着她掉眼泪,往年在宫中勾心斗角的她们,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和谐。 如今她们的状况比去年时好了许多,都能回家走走了,只是多数不如人意,家中对她们都很冷淡,有的甚至依旧将她们拒之于门外。 相比之下,人家尹阿鼠虽然名声不好,却还是愿意将女儿藏在家中,宁肯给女儿陪葬,也不愿将女儿赶出家门,比那些人可是有情意的多了。 第1002章闲话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前些天我那孩儿在宫中受了点小伤,我去瞧了瞧并无大碍,你们说……是不是我这为娘的太过心狠,那大点的孩儿便送到宫中,受了委屈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我这里真是心疼的很,你们说要是能让我入宫陪他一阵,是不是会好一些?” 李秀英叹着气,看上去颇为黯然的念叨着,但眉目婉转,哪是伤心的样子。 李秀宁牙疼的和万氏稍稍对视,心里差不多都在想,这是在炫耀? 你说你个李氏的女儿,把自家孩儿送进了宫中伴读,这事听着就不很对劲,你还拿出来炫耀于人,对着的又是妹妹和父亲的妾侍……你这心可是真的大…… 当然了,现在大家也没资格来责备于她,真要较真起来,怕是都要尴尬。 李秀宁现在是“一家之主”,因为处于特殊时期,李虎一支主宅那边也默认了她的地位,那边现在是李瑗当家。 李渊一辈的人大多都已殁去,剩下的诸如李神通兄弟等,不适合执掌门户,于是大家匆忙间把李瑗推了出来。 李瑗这人才能上还堪称道,最重要的是胆子不大,如今陇西李氏失了势,正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所以选出这样一位当家人很有必要。 李渊在时大肆封赏族人,家中不大点的孩子都有郡公之位赐下,因为兄弟子侄非常多,王爵也是一大堆。 当初有多繁盛,到了如今就有多凄惨,新皇毫不犹豫的把陇西李氏子弟的职爵都削夺一空,之后就是一地鸡毛。 作为陇西李氏(李虎一支)的家主,李瑗已经两次登门来见李秀宁,想让堂妹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转圜一下,重新让李氏族人出仕新朝。 这显然是在为难人,没见李秀宁这一年多来零零散散的与人结下情义,都是一些外人,而且普遍比较年轻,职位不高,明显是在投资这些人的未来。 李氏的姻亲们她也只与段纶,窦诞等人来往,一步步细水长流,谨慎的很。 与主宅那边的族人几乎没什么来往,这不是什么袖手旁观,也非想另立门户,只是李秀宁觉着时机不对,人们还没有把陇西李氏和杨氏,陈氏,高氏等等同起来看待…… 换句话来说,就是时间太短了,才一年多些,人们,尤其是皇帝还没有对陇西李氏放下心来,提防之意一日未去,李氏子弟就算出仕,也将动辄得咎,于事无补。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把李智云送进国子,而且其他人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像李瑗这样的,她就算吹上几句枕头风,也帮不了什么,怕是还会适得其反。 万氏一直很聪明,自知身份特殊,所以不像其他人一样,风声过了就想和家里互通消息,另外找点依靠。 她只一心待在府中,哪也不去,给别人和自己都省去了不少麻烦。 就像现在,听着李秀英说话,她也沉默居多,偶尔说道上两句,都是家常琐事,涉及到宫里,皇帝什么的,她是一个字也不多言。 李秀宁就不管那么多,瞪了李二娘一眼,“你是不是还想进宫住着就不出来了?而且孩子在宫里给皇子伴读,你去添个什么乱?你还以为是从前啊……哪天说错了一句半句,有你好受的。” 李秀英向来对这个妹子有些惧怕,主母所出,带过大兵,掌过千牛备身府,如今又和皇帝说的上话,哪样她也惹不起。 尤其是前些时落难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妹妹伸出了援手,她十分的领情,所以到了李三娘眼前,她那泼辣的脾气就都不见了踪影,被教训上两句也不敢生气。 就是嘟囔了一句,“你这话说的可难听……我不就是想……想给孩儿寻个媳妇嘛。” 万氏在那里听了,不由嘴角微翘,露出了些笑意,心说找媳妇需要入宫吗? 李二娘和皇帝是故人,想要亲近君颜倒也没什么,关西门户向来风气开放,加之连年战乱,女多男少,就更更增其势,这等事不稀奇,只是窦三郎怕就不会满意了? 此时李秀宁哼了一声,“孝慈的前程不好说,如今能寻到什么像样的人家?你可莫要胡来,事先一定要跟我商量。” 李秀英连连点头,嘴上则道着,“前些时窦氏来人,还想把他们的女儿配给孩儿,我没答应,他们那些人无情无义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李秀宁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便问,“是谁家的女儿?” 李秀英想了想,“是前右卫将军,怀义郡公裴弘策的孙女,其父为归义侯裴行方……” 万氏稍稍一听,便道:“裴弘策……已经殁了很多年了?” 裴弘策李秀宁自然晓得,那是她的姨丈,娶的是她母亲太穆皇后的妹妹,孙女倒正好跟窦孝慈平辈。 裴弘策那人出身河东裴氏,性情激烈,后因为被叛军所败,又有抗命之嫌,遂为樊子盖所杀。 倒真不算是不靠谱,河东裴氏有从龙之功,子弟们也很上进,在各处出仕,时不时的就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前隋名臣裴矩,裴蕴等都享有大名,如今的家主裴世清现为京兆尹,很得信重,之后入朝为官当不下于王泽等人。 很好的一门亲事嘛,窦氏那边显然存了修好之意,想到此处,李秀宁不由又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吓的她缩了缩脖子。 “回去之后和姐夫好好商量一下,若是可以的话,不如把亲事先定下来,你还真想不理会那边了?窦氏族人众多,又起于扶风,将来必然兴盛无比……得罪你的也就那几个人,不能一概论之。” 李秀英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她对窦衍等人简直恨之入骨,总是在窜叨着丈夫跟那边为难,最好是把窦衍家主的位置给夺过来,住进窦氏主宅去才叫解气。 前些时窦琎离开了京师,她听到消息之后还欢喜了好一阵,觉着是皇帝在为他们家撑腰,底气就更足了几分。 窦光大自诩七尺男儿,耳根子不算软,可也深恨兄长背后捅刀,叔伯们视而不见,还从中煽风点火,所以他现在加意跟吏部尚书皇莆无逸结交。 而皇莆无逸正是窦琎的政敌,窦琎外放之事没他的手脚根本不可能。 第1003章夜宿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正说话间,李秀宁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施礼之后,便凑到李秀宁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秀宁笑容微现,旋又敛住,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这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且聊着……”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万氏和李秀英对视一眼,李二娘向后一靠,半躺在榻上,还锤了捶腰肢,舒服的叹息一声笑道:“三娘累了……嘻嘻,与她说话我也累的不行呢。” 万氏眉目流转,也悄悄伸开了腿,李秀宁和她母亲太穆皇后很像,注重礼节,和她在一起谈谈说说,最好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坐的端端正正的,不然便会被她数说矫正。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腰肢细软,挺的时间久了,确实很累人。 万氏莞尔一笑,“今晚要宿在府中吗?要不咱们到我那里去坐坐?” 李二娘懒懒的点头,“好啊……你说三娘去做什么了?” 万氏起身,“三娘的心思不好猜,猜中了她便要恼你,何必呢?” 李二娘也爬起来,“那有什么不好猜的……哼,恼羞成怒我也是她姐姐,还能把我怎样?” 李秀宁不在了,两个女人说话渐渐放肆了起来。 万氏就笑,“那你现在就去寻她,我也不拦着你。” 李二娘哼哼了两声,却没鼓起追出去瞧瞧的勇气,只能跟着万氏去她那里喝茶去了。 ……………………………… 李破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李秀宁紧着给他脱了披风和靴子,至于那个红眼睛的,她可伺候不着。 每次李破过来都带着,显然受宠无比,如今又掌着她以前掌管的千牛备身府,天然就带着些敌对的属性。 她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阿史那贵妃,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女儿,来历很清楚,当年处罗可汗来归,杨广将其部众封于楼烦郡。 她父亲李渊当年曾治楼烦郡,正是代州地界,想来是在那里与皇帝相遇,并被留在了身边。 她还听说贵妃是西突厥公认的始波罗,颇有勇力,应该在北边随皇帝拼杀过,有战功在身,如今膝下一女,所受荣宠与皇后相差无几。 大致的意思就是这是一个惹不得的女人,李秀宁虽然有些不服气,可她分得清轻重。她和宫中的女人到底不同,不用和她们勾心斗角,那于她自身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天寒地冻之时,还出宫瞎转,也没人劝你一劝,还有只带这么点从人……这些臣下也真是的……” 一边让人把热好的茶汤送上来,一边埋怨。 李破搓着手坐到榻上,笑道:“我这叫微服私访,带的人多了可不成。” 李秀宁坐到他身边,看着阿史那容真一屁股坐到对面,“天气冷成这样,街面上估计人都不见几个,大兄又访的什么呢?” 茶汤送上来,李破喝了两口,道:“不好说啊……我出城去了书院一趟,那边正办文会,见了不少年轻才子,收获良多,可惜早年从军,没怎么读书,不然跟他们交往一番,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秀宁听了不由笑了起来,那还有方才训斥姐姐的威风,“大兄自谦过甚了,我还记得大兄作的诗呢。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以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李破听了很是喜悦,这可比臣下们的马屁动听多了,再看她那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想起当年那个被他忽悠的晕头转向的小丫头。 “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可不是我作的……” “是李药师所作嘛……哈哈,我给李药师看了,他可是好像不记得自己作过呢,也不知你们谁记性不好。” 被人当场拆穿,李破也不尴尬,以他现在的身份,诗词作的好坏都没多大干系,再说皇帝作诗作的好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只是想着老丈人在她府上多年,也不知露了多少底,好像还相处不错的样子,怨不得那么干脆的杀了柴绍…… 那边李秀宁眼珠转转,问道:“书院怎么样?学生多吗……建成不过数月,名声可是不小了呢,我都听人说过几次了。” 李破瞅着她就笑,“怎么说的?是不是都说那里的园林不错,想去游玩一番?” 李秀宁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和他在一处总不缺笑料,心情愉悦,气氛尤佳,别看人来的不勤,可算起来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候都是跟他在一起。 “我可没这么说,都是大兄自己猜的。” 办学还真办成了公园,难不成要学李世民,弄些妓子过去居住,吸引人气?那不成了青楼了吗? 李破乱七八糟的想着,嘴上去道:“长安人家奸的很,看不到好处便不会将家中俊才送过去,普通点的又没那个能力,不免有些尴尬。” 李秀宁看他烦恼,也收敛了笑容,安慰道:“大门户皆有私学,书院比之确实要差了些,可时日毕竟还短,等时间长了,又有国学之便,到时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说到这里,她小心的看了看李破的神色,才道:“我府中有几个孩儿已到了适学的年纪,不知大兄能不能允他们入书院进学。” 你个小机灵鬼……李破稍一沉吟,便笑道:“这是好事,关在府中,难免胡思乱想……明年送过去便是,只是那边秦王府中人颇多,你得仔细些。” 李秀宁心里跳了跳,肃容道:“他们是去读书的,若是招朋引伴,不务正业,我先打断了他们的腿。” 李破微微点头,李渊成年的儿子现下就李智云一个,其他的都还小,倒不虞他们翻起什么风浪来,就是将来或许会有些麻烦。 过些年再看,也是李渊父子太能生了些,子女一大群,再给他们几年,估计儿女数都数不过来了,这是什么样的基因啊…… 也正因其子女亲族太多,杀上一个两个没什么用,杀的太多又不合适,所以他们才能安然至今,可不全是李秀宁庇护得力的关系。 …………………… 谈笑一阵,李秀宁便让人送来了酒菜,这个时候她便不那么注重规矩了,三个人聚在桌边,一边说话一边交杯换盏。 冬日晚间与美人共饮,是当世贵族们最重要的娱乐,皇帝也不能免。 喝着喝着,便把阿史那容真给喝没了,两个男女就在暖阁之中厮混了一晚……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李破便醒了过来,在女人光滑而又细腻的肩膀上摩挲了一会,努力压制住清晨的蠢蠢欲动,起身穿戴衣物。 李秀宁也醒了过来,慵懒的瞧了瞧天色,麻利的起身帮李破穿衣,弄的李破几次都想再浪一回。 可最终还是自制力占了上风。 “你多睡一会,我这便回宫去了。” 李秀宁有些不舍,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再来,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大兄小心些身体,大冬天的便别随便出来了。” 他们都很聪明,李破也只笑笑,立即转开话题,“你这府邸匾额上老是空着也不是事,想要个什么封号你自己选,报上来给我瞧瞧,合适的话就定下来。” 李秀宁听了稍有黯然,她不想入宫不假,可真要把这条路彻底堵死了,却又不很甘愿,但她还是点头问道:“国夫人?” 李破玩笑一句,“咱们都姓李,难道你还想当公主不成?” 李秀宁笑颜如花,媚态横生,“父女,兄妹行那苟且之事,可是重罪,皇帝倒可例外……” 李破不由大笑,心头的火苗是一窜一窜,有点招架不住,赶紧整理好衣袍,临阵脱逃而去。 …………………… 十一月间,天气越来越冷,下了两场大雪,外间的消息渐渐断绝了下来。 十一月中的大朝会上,赏功之事终于有了结果,军功升赏念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立下战功的人太多了。 这还只是能于朝会上宣读的,其他大部分军功赏赐都在兵部和卫府层面,在开国战争中加官进爵者,数不胜数。 因为没有秦王,太子之类的争竞,将士们的功劳便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按照各人当前的职位,以及他们立下的功劳,经过三省一层层的审核,基本上能做到无所遗漏。 而且不光是将军们有功,朝臣以及地方臣子的功劳也不小,一并在此时发下奖赏。 当然了,有功必有过,今年有三位太守被罢免,二十八位地方高官被降职,明令斩杀者有五人。 罪行五花八门,有抗税的,有阴谋不轨的,有剿匪不力,嗯,基本上可以说是和盗匪勾结,祸乱地方的,治政不利的反而没几个。 这是乱世的典型特征,中央集权不够,地方上便会出现很多妖魔鬼怪,估计明年情况会好些,但也无法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还有就是一些贻误战机,作战不力,抗命不遵等的军前将校,也在处罚之列,大部分其实都被领兵将领当即处置完了,极少数报到兵部和卫府,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也就是一些贵族子弟。 第1004章朝会 很明显的,今年赏功就要比去年重了许多。 主要是因为去年立足未稳,加上登基称帝等事情,赏功时便弄的很是仓促。 今年就不一样了,关西人心渐定,人才也多了起来,赏功的流程也就执行的很通畅。 所以此次赏功终于出现了加光禄大夫,或者实封领地之类的赏赐,而且战争还没打完,明年肯定还有一批人受封,得给他们留出晋身的余地。 差不多也就是说,既不能让功臣们寒心,也不能封赏太过,要把握好分寸。 另外就是降人的赦免和任用,朝会上简单的宣读了一下。 大朝会上无小事,即便是简单的一掠而过,也代表了朝廷的政策倾向,和后来一样,相关的衙署若不能很好的领会朝会的精神主旨,犯错挨打的时候你也无须喊冤。 接着还有对这一年来朝廷功绩的总结,晋地已经平静了五六年,因为没有外敌大举入寇,粮产一年年的增长,代州牧场也很兴盛。 内附的突厥部族因为经过了几次大规模的清洗,想着回到草原上去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突厥人争相从军,云内形势向好。 关西匪患渐绝,就是新的税制施行的不太顺利,关西世族群体无疑是其中关键,阻碍新制落地的反抗此起彼伏,为此流了很多的血,但看起来这样的拉锯战还有的上演。 蜀中呢,还是有些动荡,主要是因为李渊残部逃入山中,与蛮族合在一处,屡剿不绝,像今年年末蛮帅冉肇则尽起蛮族大军攻夔州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不过总体来说已经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不论是汉中,还是益州,夔州等处,今年输送到关西的粮食,茶叶等土产都成倍的增长,看上去恢复的很快。 之外就是灵州,凉州等西北边塞地区捷报频传,范文进,薛万钧,庞玉等人都很得力,不但稳定住了局面,而且强而有力的震慑住了西北诸族,显示出了一个新兴帝国的朝气和活力。 尤其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三万余突厥骑兵无功北返,极大的提振了西北各处的民心士气,让人们清晰的认识到了大唐的威严和强大。 河南这些年遭受的破坏太大了,想要恢复过来极其困难,将来十年二十年之间,如何恢复中原腹地的元气将成为大唐治政的重点目标之一。 而江右刚经历过一场灭国之战,民心未定,可能在之后会经历一些小规模的叛乱,不能掉以轻心。 等到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些,朝中必然要派出许多官员去江右,治理地方,安定民心,借此也可以完成对一些官员的升赏。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施展才能的好地方,人口众多,物产丰饶,又刚刚经历过战事,有许多事情值得去做,也很容易出政绩。 想要外放去那边的人不在少数,冬天寒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止他们到处奔走的热情。 一件件事情说下来,朝会开了整整一天,算是给大唐元贞二年做了一个比较细致的年终总结。 …………………… 十一月末,被围在许昌附近的曹旦大军全军降唐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又引起了一番骚动。 李破虽有所预料,却还是大喜过望。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胜利了,河南战事至此彻底落下帷幕,同时薛万彻率军进入山东,彭城,下邳等郡县闻风而降。 下一年的战略目标越来越是清晰,扫平山东,过河消灭窦建德割据势力,江左的杜伏威则以劝降为主,不成的话也要动兵伐之。 到了这一年年末,大业将成之势已显,朝堂上下一片欢腾,有点可惜的是,正逢冬日,什么花样也耍不出来。 而皇帝那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残句也已在朝野内外传开,知道皇帝雄心依旧,没有半点的松懈。 臣下们心中赞叹之余,也就不会上蹿下跳的劝君王大肆庆祝。 ………………………… 今年魏城的雪比长安要少上一些,可这里的人们却感觉天气冷的瘆人。 城中简陋的宫殿冷冷清清,官员们行走在其间,各个面容紧绷,步履匆匆,呼啸而过的北风也无法吹散笼罩在这里的不安而又沮丧的气氛。 窦建德已经几天没出自己的寝宫了,今日再召裴矩,崔君肃等入内议事。 也只两个月左右的工夫,窦皇帝看上去就老了很多,黑胖的面容上爬满了愁绪,让他那本来不算多的皱纹一下就深刻了起来。 眼中满是血丝,头发凌乱,肌理松弛,显示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臣下们陆续到来,他们的样子也不比皇帝好上多少,大多和皇帝一样彻夜难眠,还得殚精竭虑的想着对策,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十月间,前方突变,唐军竟然绕过了群山阻隔从南边出现,直到进入颍川地界才被夏军察觉,那时已经太晚了。 大队的唐军骑兵漫山遍野,蜂拥而至,在河南东部平原上纵横往来,将疏于防范的夏军防线扯的支离破碎。 这样的大迂回作战是夏军将领以及夏国朝臣们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敢想象的,顿时慌了手脚,尚书令曹旦根本未及通报朝中,便做出了南援许昌的错误决定。 然后……唐军便出现在了河边,彻底切断了河北与曹旦大军的联系,还没等朝中做出反应,虎牢便已失陷。 王琮所率十余万大军只能在对岸眼巴巴的瞅着,却是无能为力。 曹旦大军凶多吉少,战略战术上皆是一败涂地,夏国朝堂上下目瞪口呆,这时他们才隐约意识到,萧铣那边好像出了大事,不然的话唐军怎能取道南阳来攻? 而随着时间进入深冬,再想趁唐军立足未稳,过河将曹旦大军接回来已不可能,这俨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还没有什么消息吗?”窦建德黯哑的声音响起,殿中一片安静。 大家都明白皇帝想问什么,可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过河查探的人已经去了很多,大多都没能回来,即便有回来的人,也没能找到曹旦大军的踪迹。 而如果真有消息的话,不需要询问,也会第一时间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第1005章献策 窦建德和臣下商讨大事,向来气氛宽松。 即便是他当了皇帝之后越来越注重规矩,礼仪,但对臣下还是和颜悦色居多,臣下们就算有何错处,他也能尽量容忍,所以论起对臣下的宽厚程度,其实李渊,萧铣都不如他。 有人会说他杀戮功臣,旧人,可义军发展到现在,若不杀人才叫不对,义军将领们起于草莽,极具反抗精神。 当他们受到皇权的压制的时候,最终的结局大多不很美妙,因为他们很难适应一个稳定的政治架构。 就像一个大手大脚惯了的单身汉,突然有一天多了个很会算计的婆娘,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只是如今殿中的气氛就没有和缓一说了,窦建德也没那个心情再优容臣下。 他瞪大眼睛,冒出了几许凶光,重重一拍桌案,“怎么都不说话了,俺平日对你们不薄,等了你们多少时日,竟然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给我,俺养你们这些废物作甚?” 早年间的粗野好像又在窦建德身上复苏了过来,只是殿中能适应他这个风格的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臣子们垂着头,呆若木鸡,窦建德深深吸了口气,他不由想到若是童广寿等人犹在,此时怕是要叫嚷着去阵前领兵了? “至尊莫恼,末将愿意去前边把王琮那厮换回来……若不是他胆子小,也不会到得今日地步,俺早就说他靠不住,至尊偏偏不信俺的……”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亲卫大将军刘黑闼。 刘黑闼是典型的河北人,人高马大,身体强壮,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脸上都是横丝肉,声音洪亮至极。 此人的经历也不简单。 他是河北贝州人,与窦建德等人是正经的同乡,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横行乡里,是当地有名的黑社会,与窦建德此类在贝州有着豪侠名声的人都有交往。 隋末大乱,窦建德起事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去投了郝孝德,没办法,这厮好酒嗜赌,不事生产,偏又奸诈蛮强,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也就是窦建德几个人还能时常给他些资助。 等到征伐辽东,窦建德等被征召去了军前,他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穷困潦倒,无以为继,于是干脆入了贼伙,干起了无本买卖。 后来他随郝孝德等人投了李密,与瓦岗的那些人合流在了一处,待李密败亡西窜,他又跟着郝孝德降了王世充,领命去守新乡。 和王世充打了那么多年,他很瞧不起王世充,觉着他一直缩在龟壳之中,没什么本领,很是不愿为其效力。 此时窦建德崛起于河北,刘黑闼听闻都没带犹豫的,立即率部来河北投了同乡,只是他来的有些晚了,名声又不大,所以一直处于众人之下。 可他还是很快取得了窦建德的信任,在攻拔幽州,抚平山东以及与王世充的作战当中崭露头角,成为了一个很合格的义军将领。 只是这人残暴嗜杀的本性也就此暴露无疑,率军攻伐之际,杀俘是他常干的事情,还屠了两次城,于是凶名渐显。 以王琮为首的贵族将领很不喜欢他,只要一起作战,回来后便要跟窦建德说他的坏话,一来二去便结了仇。 窦建德耳根子有点软,在王世充派兵攻河内之际,刘黑闼领兵拒之,王世充退兵后,他再次屠城,窦建德一怒之下将其召回魏城,很多人以其残暴,想要杀了他。 窦建德到底是念在他们是同乡,加上刘黑闼对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一次,并把他留在身边,不再让他到军前领兵了。 这其实也让刘黑闼躲过一劫,童广寿等人受戮之时,他没领兵权,也就没怎么受到牵连,不然以他的德性,定然在被诛之列。 这会站出来,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些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都闭了嘴,皇帝故态复萌,让他很是舒适,自然也就该轮到他说话了嘛。 他和童广寿等人的腔调差不多,先就嚷嚷着要到军前领兵,然后就想清算异己,义军将领们大多都是这么个作风,倒也不算奇怪。 搁在平日窦建德肯定不愿意听,但现在嘛就另当别论,听着还很顺耳的样子,这时他就觉着,没了这些能打能杀的汉子,危难之际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呢? 只是他对此的领悟明显来的晚了些,旧人们已经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 当然了,也还有余孽剩下,左领军将军刘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曹旦的亲信将领,在夏军当中名声不小。 “刘将军说的不错,咱们打仗从来不顾及身家性命,有些人则不一样,总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唐军攻虎牢的时候,就应该过河去断了唐军后路。 唐军中很多都是萧铣的人,他们还能真心给李定安卖命?只要战上一场,不定就溃了,王琮等人却领兵在河边一直未动,眼瞅着大将军领兵去救许昌,被唐军围住。 那厮不定就是想借此除了大将军,这样的人怎么还放心让他领兵驻守在河边,应该把他快些召回来治罪。” 有他们出头,殿中响起了附和之声,是王小胡等人,只是声势早已不如当年。 眼瞅着这些人欲要对王琮群起而攻,皇帝看上去很是意动的样子,反驳的声音也激烈了起来,争吵之间,刘黑闼等人顷刻间便落了下风,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去暴打对方。 窦建德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旋即敛去,站起身来一脚将桌案踹翻,怒道:“你们是想气死俺吗?这时候还在胡闹,等那李定安带人冲进来,把咱们都捉了去,你们就高兴了是?” 没人愿意被捉走,于是大家按捺住火气,重又开始说话。 这次崔君肃是不想让那些武人们先开口了,“临阵换帅,乃军中之大忌,不如让几位将军募兵前往,增援王将军,河边的兵力确实也单薄了些……” 尚书令裴矩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看了一眼崔君肃,不由暗叹,这真是一个馊主意啊,刘黑闼,刘雅等人明显跟王琮有隙,派他们到军前,那不是给王琮添麻烦吗?将帅不和难道就不是军中大忌了? 为了把人赶出魏城,就拿军事当儿戏,他还真没看错,崔君肃气量不足,才不堪位啊…… 好在窦建德还没糊涂,摆了摆手便道:“冬日里上哪去募兵,等过些时再说,唉,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的……都回去好好想想主意,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谁要能献上良策,帮朕保住了这份基业,朕一定好好封赏他,若是没法子,你们也不用争了,咱们在长安再见。” 言罢也不管众人,转身便走了。 和之前一样,草草收场,也没谁能出个好主意给皇帝,气氛压抑的要命,几个年纪老大的都感觉要是再来这么几次,这个冬天恐怕就过不去了。 裴矩缓步行出寝宫,却被人拦住,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矩放缓了步子,等众人陆续散去后转身又回来了。 被人引着再次来到了窦建德面前。 此时的窦建德好像没事发生一样,平静的坐在那里,既不见愤怒,也不见沮丧,裴矩稍一打量,便施礼坐在了皇帝对面。 窦建德笑了笑,有点失望的是并没有在裴矩脸上看到任何惊讶,诧异的神色,都是老狐狸,谁还没个道行? 到底还是窦建德忍不住,问道:“卿就不奇怪,朕为何还能坐的如此稳当?” 裴矩那皱皱巴巴的脸上泛起笑容,“至尊起于山东,于群雄当中脱颖而出,张须陀,杨义臣,薛世雄,郭绚等皆乃名臣大将,却还是奈何不得至尊。 如今区区危难,又如何能动摇至尊心意?” 马屁拍的如此响亮,窦建德不由大笑道:“还是裴卿知我,其他人啊……差的远了。” 裴矩其实也很好奇这位皇帝是怎么想的,“至尊即已有定计,那为何还要召众人前来相商?” 窦建德得意一笑,“也不瞒你,朕就是想看看这样一个时节,谁对朕忠心,谁又想另寻去处罢了。 以前这法子俺用过几次,只要装的惨些,就会有人上当,今天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无人劝朕投敌,难道俺当了皇帝,就真那么得人心了?” 饶是裴矩城府深沉,此时听了这话也被弄了个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引人上钩,这等心肠……啧啧,也不愧是你来当皇帝。 “那至尊召臣回转,莫不是也想试探于臣?” 窦建德笑着摇头,“卿在殿上一言不发,应该是有些主意了,不如跟朕好好说说,看看和朕想的是不是一样。” 裴矩稍一沉吟便道:“应该差不多,如今之计,河边几不可守,不如退往幽州再做道理……之后……北连突厥,或可与李定安相拒。” 窦建德轻轻一拍桌案,赞道:“果然还是裴卿有智谋,众人不及也……” 裴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至尊谬赞了,臣要说的是,至尊若就此降了,或还能保全性命,若真退往幽州,与突厥相联,一旦败亡,怕是……” 第1006章玉玺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窦建德幽幽的看着裴矩许久,嘴角微翘起,笑容在脸上扩散开来。 裴矩沉静以对,并无任何畏惧和欢喜,只能察觉出他那深深的忧虑,也没凑趣的问上一句,至尊为何发笑。 窦建德则自顾自的道:“卿真心为俺着想,不像那些人,只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是卿说的俺有些听不明白,能不能给俺好好说说?” 裴矩苦笑一声,道:“萧铣许是已经败了,至尊应该晓得?” 窦建德点头,“嗯,有人说过了,唐军应该走的是南阳,南阳俺没去过,到底在哪也不太清楚,那些什么图志,俺也看不明白,但听人说是江陵之门户,图志上又离江陵那么近,应该是个很紧要的地方,萧铣把那里给弄丢了……就像俺把河内给丢了一样。 加上丘和降唐,俺估摸着萧铣就算没把家底都败光,也差不多了。” 因为出身不高,窦建德在某些方面见识确实有限,可他的大局观还不错,唐军能这么狂攻猛打,感觉萧铣已是凶多吉少。 裴矩颔首道:“臣之前提议联合萧铣共抗李定安,就像三国时,吴蜀结盟抗曹,势也,今李定安已据晋地,关内,蜀中,此皆为膏腴之地,大势已成。 所以必须趁其立足未稳,联结诸侯共伐之,才能有所胜算。” 说到这里,裴矩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惜,杜伏威左右旁顾,不愿与我相和,萧铣轻敌冒进,虽能为我之强棒,却也无济于大事。” 窦建德连连点头,此时在他看来萧铣,杜伏威皆是鼠目寸光,废物无比……他也不想想自己想坐收渔利的时候,是怎么一个欢快的心情。 裴矩也不去借用六国伐秦之故事,来比喻一下今日之局面。 他只是在做着铺垫,“今萧铣一去,大势难挽,不然臣轻易怎敢说个降字?” 窦建德摆了摆手,“卿有什么话,尽管跟朕直说,现在的局面朕又不是看不清楚,什么大势难挽,简直就是败的一塌糊涂。 曹旦带兵若还能撤回来,什么都好说,他领着二十万人不见了影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朕清楚的很。” “既是如此,那臣就直说了,若至尊在此时举国出降,李定安即便不愿,也定会优抚于至尊,以安河北人心,可至尊也要想清楚,那样一来,今生怕是无缘再见故土,出不得长安一步了。” 窦建德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若李定安来了老子这里,俺也一定不会杀他,还要请他饮酒,当然也定然不会再放他离开。” 裴矩不由一笑,“至尊确实豁达仁厚,也正因如此,臣等才愿为至尊出谋划策,不遗余力。” 窦建德摇摇头,“也只苦中作乐罢了,俺在山东的时候啃过草根树皮,大家都快饿死了,俺就跟他们说等老子发了绩,便让大伙都吃上山珍海味,大家就都流着口水说,没有酒的话吃不下太多油腻……” 说到这里,窦皇帝憧憬的想了一会,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却是笑道:“那和今日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生死攸关,经的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想我一个府兵能当上皇帝,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当年一无所有,只能拿性命去拼,今日有了基业,就抛不下了吗?” 压抑的有点久了,一旦说起心事就有点收不住。 裴矩瞧着他,也确实颇为佩服,当日随宇文化及兄弟来到河北,被窦皇帝给捉住,那时还有些瞧不起他,出的主意也都点到为止,生怕一个不对就被这帮野人砍了脑袋。 可日子久了,觉着窦皇帝为人真是不错,比杨广那厮强的多了,便也生出了几分效力之心,不然这会他绝对不会跟窦皇帝谈什么出降的事情,那对于他而言,可也是性命攸关之事呢。 窦建德稍稍感慨了一下,便又收回了话题,“那卿为何说咱们退往幽州,便走了……绝路?” 裴矩饮了口茶,“其因有三,第一个,唐军一旦进入河北,两军交战必有死伤,至尊率军退至幽州,大军上下没了退路,背靠突厥又不愿轻易出降,定会拼死据敌。 一旦在幽州与唐军相拒,激战之下死伤必众,到时厮杀正酣,一旦战败,唐军必求报复,降与不降对唐军而言就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其二,唐军进入河北,必先安定地方人心,时日不用太长,几个月下来,地方官吏,百姓便不会再有为至尊效命之心了,那时至尊之于河北……” 说到这里,裴矩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夏国君臣就没那么重要,顺手杀了的话,还能绝了后患,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定大家就都死于乱军当中了,人们估计也不会觉着唐军对河北人不好。 窦建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不由摸了摸脖颈,觉着有些发凉。 裴矩还没完,接着便道:“其三,退往幽州求突厥出兵庇护,此乃大忌,李定安虽与突厥交好,却可因此而怪罪于人。 至尊只要引兵北去,即便突厥人不来,也是一般结果……” 裴矩给出的理由,条条都指向一处,那就是窦皇帝一旦去了幽州,也就降不得了,反过来说,此时还有些余地。 当然了,窦皇帝若选择负隅顽抗的话,当前局面是大前提。 窦建德沉吟良久,神色变幻间终显颓然,于是招了招手。 曹皇后领着两个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曹皇后也是一脸憔悴,她在内里已经听了许久,恨不能冲出来封住裴矩的嘴巴,如今面沉似水,也没给裴矩什么好脸色。 裴矩转头瞧了瞧,不由瞳孔一缩。 那两个宫人都托着盘子,盘中的事物裴矩自然认得,那是窦建德从宇文化及手中夺过来的传国六玺,是皇权天授的象征。 同样也是窦建德称帝的依据之一,传国六玺来到了手中,可不就是天命在我吗? 另外还有两枚则是窦建德寻人制作,嗯,老窦将传国六玺视若珍宝,从来不轻易展示于人,更不舍得用,所以便自己弄了两个来盖印章…… 第1007章夫妻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两个宫人轻轻将托盘放下,退了出去。 曹皇后则坐在了窦建德旁边,夫妻两个都有些不舍的看着托盘上的东西。 裴矩轻声道:“至尊,这是何意?” 窦建德未答,只是拿起最大的那个摩挲把玩了一阵,才喃喃道:“这上面写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裴矩精神高度紧张,他虽然宦海沉浮多年,历经波折,可离着传国六玺这么近,六玺聚在这么完全的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这些小小物什的份量,在一些人眼中,它们几乎就是皇权的象征,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为此死上个八人那和玩似的,闹不好就能血流成河。 裴矩虽然年老,求生欲却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强烈许多。 他左思右想才谨慎的道:“正是……此为始皇帝用和氏璧制成,李斯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于其上,以应天命。 后来为天子传国所用,受之即有天子位,后人又陆续制成六玺,传国玉玺则居中坐镇……江都之乱时,匆忙间遗失了一块,是天子行玺……” 窦建德好像没听到,只是捧着手中的传国玉玺,低声道:“什么人这么不爱惜,还让它碎了一角。” 裴矩咬了咬牙,道:“汉时王莽篡位,王太后怒砸传国玉玺于地,崩了一角,后来王莽令人以黄金补之。” 窦建德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珍而重之的将玉玺放下,叹息道:“你们都说杨广失之,也就失了天下,朕得了它,正是上天垂顾,该着俺来当皇帝,可现如今……又该怎么说呢?” 裴矩默然,他自然不会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这东西只有去到真正承受得住的人手中,才贵重如山,旁人拿了引来的只有杀身之祸罢了。 那些愚人颠倒了因果,才有了另外的说法。 想想窦皇帝那会带兵围住了宇文化及兄弟,不但得了传国玉玺,而且还得了天下第一美人。 可没高兴多久,突厥人就把萧皇后给要走了,如今难道皇帝想将它们也送去给突厥人吗? 想到此处,裴矩不由有了些滑稽的感觉,忙了一圈,却替突厥人做了嫁,你说找谁说理去啊? 再深想一下,他们这些前隋遗人是不是最终的归宿也在突厥?裴矩后背不觉有些发凉,路途那么远,旁人不晓得,他裴矩怕是要死在路途之上了。 乱七八糟的想着,裴矩也有些走神了起来。 还好窦建德并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而且他此时也明白了,这些东西看着虽好,却并不能带来老天爷的垂青,那些人多数都是在骗他。 于是他心疼的推了推托盘,“卿出身河东裴氏,交好之人满天下,朕也信得过你,找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去给李定安,老子认输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这句话一出口,窦建德的身子都软了几分,旁边的曹皇后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裴矩惊了惊,竟然不是突厥而是李定安,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虽然他与窦建德方才所言都围绕着一个降字,但窦皇帝如此的痛快……激起的则是满心的疑虑。 “至尊这是……想要与李定安修好?” 窦建德哼了一声,“修好……卿还是帮我修书一封给李定安,就说俺可以奉他为主,但第一,他得把曹旦,范愿等人放回来,那些河南降军俺不要了,但河北人,山东人都要回来。 第二,俺要做河北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划江而治。 第三……俺还没想好,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卿也帮俺想想,还应让他给些什么好处?” ………… 裴矩想不太出来,他只想到了项羽和刘邦…… 窦皇帝想要拿几块传国玉玺,以及称臣之议换来一个河北王,他觉得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萧铣还在,估计也不太可能在李定安那里得到满意的答复。 不然的话,李定安哪还会拼命的带兵渡过黄河冲进长安?倒是当年洛阳里的皇帝还姓杨的时候,也许还有些机会。 他斟酌再三,才道:“书信臣可以代写,但臣不认为李定安有此容人之量。” 窦建德勉强笑笑,“卿只管动笔便是,朕心意已定,不须多言。” ………………………… 待裴矩走后,寝宫中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曹皇后哭道:“大兄在外还不知生死,你就要去给人磕头了吗?窦大郎我可跟你说,那姓裴的心眼不知比咱们多多少,你若信了他……咱们死的时候,他定已把坑都挖好了。” 窦皇帝和妻子在一起那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曹氏和他是少年夫妻,膝下只有一女,一家人走到现在还没死一个很不容易。 平日里不管窦建德在外面怎么威风,面对妻女时总要容让几分。 尤其是曹氏的兄长曹旦和窦建德是结义兄弟,在窦建德身边一直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不管是前隋旧人,还是地方门阀子弟,或者是义军将领们,曹旦都能压得住。 曹旦被围在外,实际上如断窦建德一臂,不然的话朝野内外也不会那般沮丧。 所以只要有曹旦在,曹氏也就很有底气,不怕被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抢了她的位置,更不怕窦建德因为她无子而冷落于她。 跟曹氏在一起说话,窦建德就放松的多了,瞪起眼睛便怒道:“你出去瞅瞅外面天气是个什么模样,二十万人被围住,我要是曹大郎早就降了。 二十多万人啊,全军而没……老子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到了如今,别说让俺献上几块没用的石头……” 说到这里,他上手便抓起了桌上的玉玺就想扔出去,曹氏惊叫一声,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舍得,又轻轻放了下来。 “就是让俺真磕上几百个头,能让狗娘养的官军……唐军缓缓,老子把脑袋磕破了又有何妨?” 曹氏瞪着红肿的眼睛也不怕他,“那你说这些东西真能把大兄他们给换回来?” 窦建德摇着日渐胖大的身体站起来,闷声道:“换回来个屁,李定安要是那么好糊弄,他也进不了长安,大兄忠心还是有的,只要没掉了脑袋,总会想办法逃回来。 你不信佛吗?去给佛爷多上几炷香,让他好好保佑一下曹大郎,当年也不是没被官兵捉住过……” 曹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这些年跟着丈夫一道从山东杀出来,手上的人命不是一条两条,两脚羊的滋味也不是没尝过,可不止会哭。 窦建德见她面色渐转狰狞,顿时有些慌了,年轻时他不怕,现在以他的体型,没准就要被妻子掀翻在地,胖揍上一顿。 立即连连摇手道:“莫恼莫恼,俺也就是那么一说……俺就是想着,天气太冷,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等明年天气稍稍暖和的时候,咱们把玉玺送过去,先拖一拖,看看大兄他们能不能逃回来…… 嗯,说不定李定安那厮一个心软,就真放人了呢,到时咱们早就派人和突厥人商量好了,等到突厥人一来,咱们再和李定安较量一番。” 这才是枭雄本色,哪会轻易乞饶?从山东走出来的人,从不缺少奸诈和韧性,而且他相信曹旦和他一样,委曲求全一下不算什么,找到空子一定会逃回到河北。 曹氏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鬼主意向来比别人多,我也不来管你做什么,大兄不能死,你一定得把他救回来……哼,俺们娘俩个没跟你过过几天好日子,也已惯了。 只要别弄的没了性命,咱们就算跟你去长安给人磕头也认了。 那裴老头虽然说的话不中听,但我觉得他说的对,你可想好了,突厥人来了的话,再要败了,咱们都得死。 咱们不算什么,反正这条命是剩下的,陪你到哪都成,可线娘还小,俺还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呢。” 窦建德挣了两天没挣开,头疼的看着眼冒凶光的婆娘,无奈道:“你总得容我好好想想?” 曹氏松开了他的衣襟,又帮他抚平的褶皱,声音柔和了些,“咱们在山东的时候只想吃顿饱饭,官府不给咱们活路,那就拿起刀枪跟他们拼了。 还记得当年县内的那个狗官吗?他被我一刀捅穿,那是俺第一次杀人,但心中只有快意,他催粮的时候不但把俺的腿打断了,还险些打死了咱家孩儿。 杀了他都是便宜了,俺只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他家中的妻儿……死的都很惨,当时未觉什么不对,可最近俺总是能梦到那个场面。 再想想线娘俺便怕的厉害,就怕咱们造的孽要孩儿来归还,你真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平定天下也还好说,可要是败了,线娘你一定要给我藏好了,让什么人都找不到她。 俺这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这件事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窦建德无话可说,楞仲半晌,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1008章勾决 大唐元贞二年十二月的长安,天气更冷了,却渐渐有了热闹的气象。 才一年多过去,人们好像就已经淡忘了大军围城时的恐慌,不得不说,身处乱世的人们的承受能力极其强大。 当然了,如果进入长安的是位暴君,那又另当别论。 而实际上则是,自李破入主关西以来,政治上越来越趋于稳定,引得关西世族争相投效,秩序恢复的非常快。 除了两军交战时流下了不少血外,宽容的政治策略在李破进入长安那一刻就已经显露了出来。 新皇登基之后,一直在致力于恢复生产,安抚民心,整理户籍,分发田土,改革税制等事,没有追求大规模的政治清算,也没有因为外间战事不休便加税加赋。 于是官民之心日渐归附,提起李渊如何如何的人越来越少,说起新皇来,言辞也越来越谨慎。 而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掩盖住了新朝的缺点和不足之处。 随着天下一统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新朝的治政基础也就越来越牢固。 比如说去年的时候,地方上献上了两处祥瑞,博得李破一笑,今年冬天里祥瑞就多了起来,五花八门的奇怪现象在长安人们的口中流传。 传播最为广泛,也最为时人信服的就是神人入梦之说,始作俑者便是皇帝本人,有着官府的强力背书,经过差不多一年的积累,终于确定了这则故事的真实性,得到了民间的交口传颂。 从长安,晋阳这样的大城向外蔓延开去,最终传得人尽皆知,皇权天授之说也再次得到了确认。 ………………………… 十二月间,年关将近,长安的各个衙署都开始准备休衙。 刚刚经历了赏功,贵族人家大多收获不小,平添了几分喜悦,只是有子弟在军前效力的门户不在少数,欢喜当中又夹杂了些担忧。 大军征战不休,贵族们也都是血肉之躯,他们的存活率是很高,但这些年来阵亡于疆场之上的人可不少。 于是求神拜佛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离着年关越近,长安内外的寺庙里面,香火都会比平时旺盛许多。 当然了,朝廷在此事上也没闲着,腊月初的时候由礼部主持,皇帝在东郊亲自祭奠了阵亡将士的英灵。 之后皇帝下诏在龙首原上寻一块地方,建立墓园,差不多就是仿效他在太原,马邑时那样,记录一下战死将士的功绩,以激励人们为国效力之心。 而这一年当中,选择从军的贵族子弟越来越多,开国之功摆在那里,无论是关西人家,还是晋地门户,甚或是蜀中豪望,眼光长远的人们都看准了时机,想要在平定天下的战争中分一杯羹。 总体来说,形势一片大好。 外在的表现就是,今年年末只要你身在长安城中,便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氛围。 最为具体的表现还是和晋阳那会差不多,临到官府休衙,长安的烟花所在便越是繁荣了起来,丝竹声声,欢歌笑语,酒肉飘香间,既展示出了长安城的繁荣稳定,又传播了特色文化…… 尤其是梁国降人来到京师,其中有一部分是江右地区的文化名人,日子久一些的话,南北文化终将在长安的花街柳巷间碰撞到一处,留下什么样的故事都有可能。 而百姓们没有贵族们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他们需要的是平稳的粮价,稳定而又不失希望的生活。 这些东西看似平常,在乱世当中却极为难得,就说粮价,想要恢复到大业初年的水平,如今看上去还是遥遥无期。 而且随着战争的进程,粮价波动的很厉害,即便长安的库房中已经堆满了从蜀中运送过来的粮食,还是不能消除人们的忧虑。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粮价忽高忽低…… 好在是政军上都很稳定,贵族们要比百姓消息灵通许多,并无大肆屯粮之举,不然肯定要引发一些恐慌。 离着年关越近,粮食的价格便有所抬头,所以说百姓们这个年关,比之去年要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离着张灯结彩,满城同欢的景象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 “人比去岁多了不少啊。” 太极殿中,李破嘟囔了一句。 他正在勾决犯人,轻飘飘一笔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这差不多应该是前隋时立下的规矩,勾决犯人需要皇帝亲笔,以示重视人命,或是体现皇权的重要啊,皇帝的仁慈啊之类的东西。 自古以来,施行的其实是春夏赏,秋冬刑的惯例,只是天下大乱以后,人命变得越发的不值钱了,什么惯例也没了遵守的必要,看着谁不顺眼一刀下去,还弄什么官面文章? 李破这里一直是年终赏罚,这也是他第二次勾决犯人。 去年也是在冬天,不过他登基之后有一场大赦,加上各处都不太稳定,送到他手里让他勾决的人也不过几十人而已。 今年就不一样了,从年头到年尾,攒了不少人下来,而且乱世用重典嘛,一些也许不用死的人就此也上了名单。 而且,其中有一部分已经被杀,报上来就是给你来了个先斩后奏,不过也不用责怪于臣下,当即便被斩杀的大多都有其取死之道,守臣为了震慑地方,选择了先杀后报。 今年人有点多,一千二百多位,这在承平时节肯定是不可能的,除非皇帝兴了大狱,更可能的则是有人聚众谋反。 现在则不同,你上山当个强盗头,被人捉住之后可能就没命了,朝廷求治之心分外迫切,任何扰乱地方治安的行径都将受到严惩。 去年时其实死的人不比今年少,只不过蜀中未曾安定下来,将军和守臣杀了人多数都按照剿匪处理了。 李破略微瞧了瞧,按照规矩勾了前面的几个人,便放下了笔,其他的都有别人来做,不需他费心。 只是刑部很鸡贼啊,竟然把高慎塞在了第三位,想要蒙混过关吗? 第1009章病殁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这是今年臣下们最后一次努力想要让高慎一案彻底结案了,甚至急迫到了不顾规矩的地步。 杨恭仁肯定没这么急,此事和刑部关系不大,即便是谈及私谊,他也没什么意愿去给高氏擦屁股。 但架不住有人一直央求,再加上追着高慎一案不放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比如说中书侍郎萧禹就不再过问此事。 门下省,尚书省也都没了什么兴趣,更何况高慎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来了,大理寺把人收在牢狱之中,近两个月根本未再提审高慎一案的相关人等,其实就是在等着结案罢了。 高慎为首的几个人已是必死无疑,罪行之上或增或减都不再有任何的意义,到了这种地步,刑部将人塞进待决名单,倒也说的过去。 说不定皇帝手一抖,或者看也没看就给打了勾,那可省事了,三省立即可以给高慎结案,然后都不用等的砍下高慎的脑袋,赶紧把这事了了。 李破照样没如他们的意,借口各衙署将要休衙,不必多生事端,将这事推到了明年。 “记得明日传户部四品以上官员来见我。” 李破放下勾决名单吩咐道,那边颜师古应了一声,他现在差不多就是皇帝的秘书,为皇帝撰写诏书,内朝外达,文书往来。 品级和权威上不如中书舍人,可论起跟皇帝的亲近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破用他用的也很顺手,不过过了这一阵,李破打算从秘书省调几个人过来分担一下,散骑常侍应该在四到五人才合适,各司其职,不能让一个人大权独揽。 ………………………… 年末的时候,事情越发的少了,勾决犯人的事情就算其中了不得的大事,可实际上也只是走个过场。 李破也想好好歇上几天,前些时去东郊祭祀了一下战死的将士,声势不小,除此之外,也就没了什么事情。 召户部的人前来,还是因为户部经过高慎一案,有些动荡,需要给官员们打打气,再有就是今年因为外间战事的缘故,户部把其他事都给停了下来。 明年情况还不知怎么样,得让他们加把劲。 勾决犯人之外,还有流放的人员,足有五六千人之多,这些皇帝只需要看看就完了。 流放的人员构成不必多说,流放的地点一般都在边塞或者烟瘴之地,人们一旦进入这个行列,那一般都是一家一户的进行。 女人流配的不多,都是随之划入贱籍,与奴隶相仿。 没有功勋赎罪的话,不再能拥有土地,不能与正常人家联姻,自己以及子孙不能为官等等,几乎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利,能够从事的职业都是最为底层的。 像是秦汉的制度中,被划入贱籍的人就那么几个,一个是罪犯,一个是赘婿,一个则是商人和娼户,再有就是没有正常户籍的奴仆,流民。 这些人家唯一摆脱贱籍的机会就是从军,秦汉有明文规定,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战事,这些人都在强征之列。 也就是说不管你同不同意,家中又是个什么情况,必须从军而征,到了阵前,他们一般都是大军的炮灰,十个人去了有一个人回转就是邀天之幸。 活下来的人如果身有军功,便可摆脱贱籍。 直到前隋杨坚执政时期,文皇帝杨坚为增加人口数量,施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赦免,才算大致上废除了这种制度。 只是身在贱籍的人依旧无法翻身,倒是商人,流民,一部分奴仆之类的地位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算是基本上摆脱了贱籍的限制。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 李破眼睛微眯,正想着事情,宦官来报,门下侍郎长孙顺德入见。 顺便说一句,他到底没有争得过封德彝,赏功时封德彝晋侍中,长孙顺德则加银青光禄大夫,实封二百户。 长孙顺德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举荐尚书右丞宇文士及晋门下侍郎,准备加把劲把封德彝架起来。 他们都是秦王府余孽。 宇文士及,鲜卑人,本姓破野头,出身宇文大阀,他父亲是杨广宠臣,前隋左卫大将军宇文述。 当然了,最有名的是他那两个哥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江都之乱的罪魁祸首,为天下群雄扫清了最大一个障碍。 两兄弟魂断河北魏县,被窦建德捉住,在萧皇后面前像杀鸡仔一样给杀了。 宇文士及侥幸得免,与封德彝一道回到关西,很快便都得到了李渊的重用,可作为秦王一党,他和封德彝的关系不太好。 因为他曾数次想劝说封德彝附于秦王,都被封德彝婉言拒绝,可当秦王李世民出任尚书令后,封德彝迅速与秦王交好,更可恶的是他还脚踩两只船,与李建成眉来眼去。 宇文士及深恶其为人,于是两位曾经共过患难的人,渐行渐远,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而宇文士及本身的身份就很复杂了,他是前隋的驸马,娶的是杨广的女儿,前隋南阳公主,但他的妹妹宇文氏则入宫成为了李渊的宇文昭仪。 关系是不是挺乱的,要知道李渊和杨广可是表兄弟呢。 李渊殁后,宇文昭仪出宫回去了宇文阀。 宇文士及被俘之后,李破还在军营当中见了他一面,等到进了长安,宇文士及很快便转换门庭,继续出仕新朝。 凭借着家世和不错的才干名声,任职尚书右丞。 李破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他如今居高临下,离的远些的人不说,亲近臣下们的心思在他眼中都一览无余。 他们之间的对抗以及合纵连横,作为皇帝来说,是非常乐于见到的事情。 说起来宇文阀也在走下坡路,他们和其他大阀比起来,过于松散了,而且如今还带着浓厚的鲜卑人色彩,和慕容氏,元氏,独孤氏之类的家族一样,都在迅速走向没落。 估计再过些年,从朝中高官中想要找到他们的影子都不太可能了。 ………………………… 长孙顺德进来施礼,面色沉重的道:“臣启至尊,吏部尚书皇莆无逸病重,恐怕……” 嗯?李破一下直起了身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前几日他还随我一道出城祭奠,没看出什么不对啊?” 长孙顺德道:“就是昨晚的事情,据其家人传报,皇莆尚书昨晚饮了些酒,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早晨时家人才发觉……皇莆尚书口鼻歪斜,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中风?李破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而且听上去很重……我的吏部尚书啊…… 李破暗自叹息一声,嘴上则道着,“赶紧传报于太医院,让他们立刻派人前去诊治,不得有误,有何消息,即刻来见。”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一部尚书的生死足以牵动朝局,尤其还是六部之首的吏部,等李破平静下来,头一个想法就是幸亏皇莆无逸病的晚些,要是在赏功之前,那可就太麻烦了。 典型的皇帝思维,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可讲。 可行为上他却不能那么无情,除了让太医立即前去皇莆无逸府上给他诊治之外,他还率人出宫,亲自去探望了一下皇莆无逸。 确实病的很是沉重,神智已然不清,太医诊治过后,开了些汤药,到了皇帝面前,各个摇头叹息,暗戳戳的都道,也就在这几日了。 李破心肠虽硬,但心还是一抽一抽的,很不是滋味。 因为这是他任用的重臣中第一个眼瞅着就要不行的人,不是死于战乱,而是没有斗得过老天爷。 回宫之际,李破在心里连连咒骂,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之后他便想到了远在晋阳的陈孝意,接着又想到了何稠。 李靖,裴世清,杨恭仁,屈突通等的年纪都不小了,封德彝也是,王泽还差着些,云定兴……嗯,那厮死不死,温彦博,萧禹,苏亶,岑文本,颜师古,魏征,房玄龄等人还都年轻…… 好,他把朝中重臣以及有名有姓那些都数了一遍,心说下一个也不知道是谁,老子可得心肠硬些,不然一路心疼下来,咱也就差不多了。 这会他确实感觉到心疼了,皇莆无逸官声非常不错,刚正清廉,虽然有些死板,但在吏部任上却很称职。 也只给他当了一年多的吏部尚书,人就不行了。 “诏京兆尹裴世清回京述职,暂代吏部尚书之职,长安县令元朗晋京兆尹。” 回到宫中的李破终于冷静了下来,下达了人事任命,可用的人现在非常多,但能得他信任的却没几个,他是越来越尝到亲族疏少的苦头了。 ………………………… 皇莆无逸当晚就殁了,第二天一早消息便传入到了宫中,李破立即令礼部尚书王泽亲自去为皇莆无逸治丧,并令群臣商量他的死后之荣。 ………………………… 大唐元贞二年十二月十四,吏部尚书皇莆无逸病殁于府中,随后朝廷追赠其并州总管,光禄大夫,宋国公,谥号为良,极尽哀荣。 顺便也给辉煌的大唐元贞二年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第1010章闲的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人说没就没了,也真令人唏嘘……听说他父亲是汉王杨谅谋逆时遇害,儿子也忠直可敬,官声斐然……” 李碧摇头叹息着,她刚召了皇莆无逸家的女眷入宫,赐封不少,而且瞧着皇莆无逸的妻子那憔悴模样,生出了不少感慨,回来便跟李破念叨。 当然了,也只是一些感慨罢了,她和李破都正值壮年,又都上过战阵,对生死之事其实并无多少敬畏。 对于李破来说,这些天听的太多,几乎每个能跟皇帝说上几句话的人,都要提起皇莆无逸,弄的他也心情郁郁。 他觉得皇莆无逸若是地下有知,也不知他会高兴呢,还是躲入地狱深处,来个不听不闻,求个清净。 而他一旦觉着烦了,转移话题的能力超强,“明年就要开始选秀了,趁着冬天没事,宫里你得准备一下?” 好用的不得了,李碧立马顾不上唏嘘感慨了,盯着他就问,“定下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是进选还是采选?” 李破坐直身子,随时准备干架,近两个月每天早晨去武德殿晨练,他感觉可以找机会试试,让这婆娘知道点厉害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至于选秀的事情,去年他登基之后一直有人在提,因为李渊败亡之后,宫中的许多职位都空缺了下来。 之后大批的宫人被送了出宫,更加剧了宫中人手的紧张,许多宫殿没了主人外,也没人去洒扫了,眼见着处于荒废状态。 宫廷和城池一样,需要人气,不然哪显得出皇室的繁荣?你皇家都没了繁盛气象,那外面的臣子们恐怕也要人心惶惶。 再加上他到如今也只一子一女,膝下单薄的厉害,让臣子们更加的不安,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起了皇帝的私生活。 不管是谏义大夫魏征,还是侍御史陈叔兴等人,或者是三省六部的高官们,抽空都要言语上几声。 李破这里一直在拖着,这不但是因为他要尊重皇后的意见,而且政务繁忙,他每个月回去禁宫的次数不多,没有什么紧迫感。 打着只要李碧不开口,他也就不提的主意,一直拖到现在。 只是随着萧铣败亡,并重创窦建德,天下归于一统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臣子们在欢呼雀跃的同时,选秀之议再次被提及,三省都有文书送上。 如此一来,明年春天选秀大致上已成定局。 而所谓的进选和采选则是选秀对象的分别,本质上都是充实宫禁,为皇帝服务罢了。 进选就是由贵族人家进献家中适龄女儿入宫,她们一般入宫便可担任女官,成为低阶宫嫔,家世背景都顶尖的那些,则可以直接进入到高阶女官之列。 所以进选的范围小,拼的是家世,像李破这种开国皇帝,根本不用大张旗鼓的要求选秀,只要有了风声,贵族们都会踊跃的和皇室进行联姻,竞争还会非常激烈。 而采选则不同,面对的是天下所有人家,宫中会派出使者到各地去选取适龄,美貌的女子入宫,使者多数都是宫中的宦官。 采选不论家世,只论才艺美貌,大致上应该每三年来一次,这其实要看皇帝的兴趣,皇帝好美色的话,便会有人常年在外为皇帝选取天下绝色。 有的皇帝不好这个,选秀于天下的事情十年也就未必有那么一次。 而采选入宫的少女,一般都会充入掖庭,终生几乎都没有晋身的希望,因为没有人支持她们。 也许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天赋异禀,加上际遇非凡,来到了皇帝的身边,下场大多也会非常凄惨。 所以说这对于平常人家的女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门阀当道的今天,她们几乎没有出头的希望。 “当然是进选,你是不知道,现在想跟扶风李氏联姻的人都快急疯了,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多人提出选秀? 你可别装啊,我就不信三原李氏,或者陈氏那边没动静,他们入宫来见你的时候,就算不敢当着你的面明说,也应该有所暗示?” 他这里是拼命的撩火,气的李碧习惯性的扬起了眉毛,“瞧夫君模样,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呢?要不然把进选改成采选,还能多选些美貌女子入宫……” 李破立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做意动状。 可他们毕竟老夫老妻了,李碧看他那死样子虽然心里火苗一窜一窜,却还能克制的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力的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去。 顺便深呼吸了一下,才道:“咱们说正经事呢,夫君莫要作怪。” 李破就笑,“皇帝家事自然是正经事,不管是进选还是采选,都乃充实后宫之举,按照他们的说法,后宫人多了就有繁盛之象,与国运相连……” 说着话,见妻子侧耳倾听,郑重无比,便往前凑凑,继续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觉着我的儿女少了,想要弄些女人进来多多诞下子嗣,你说咱们努努力不也就成了,哪有那么多的说法?” 李碧听他说的越来越是不着调,眼睛瞪大,再也按捺不住怒道:“给我离远些,找打不是?” 李破哼了一声,晃了晃拳头,“你把人都赶开,不就是想动拳脚?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有何长进没有,还是就惦记着和后宫的女人们耍心眼了。” 挑衅光环开这么大,自然无法善了,话音未落,李碧就已经像只豹子般扑了上来。 夫妻两个噼里啪啦便并在了一处,拳拳到肉,打的砰砰作响,间或闷声痛呼,动静着实不小。 …………………… 等两夫妻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火气算是消的差不多了。 都穿好衣物,又都变成了皇帝皇后,一本正经的对坐在那里,李破揉着老腰,摸摸这摸摸那,到处都不很对劲,不由龇牙咧嘴道:“你就不能下手轻些?” 李碧心情大好,得意的笑了起来,“夫君整日里忙着跟人耍心眼,身手大不如前,承让承让。” 第1011章家事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这事还没定下来,不过肯定是进选,等平定了窦建德和杜伏威,许就要采选一次,我倒没什么,就是外间的臣下们很注重这些。 我不愿为点小事跟他们争论,一个个长篇大论的,跟他们讲的多了,不合适,讲的少了,他们又觉得不受重视,很麻烦。 所以怎么选你来定,不用太在意家世,容貌才艺之类的东西,品性好的优先,不然日子长了,勾心斗角的你我都要烦心。 还是那句话,外面有我,家里得你来照看,人们都说家和万事兴,我是很认同的,虽然大家都说皇帝无家事,可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来多嘴多舌。 你只管去做,有人若是觉着不含糊,想弄些事情出来,我也不介意把他送进大理寺关个一年半载的。” 没了火气,夫妻说话就正常了起来,李破的说法和他做汉王的时候一般,把家里面的事情都很放心的交给了李碧。 李碧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以前还带过兵,后宫这点人管起来应该轻而易举。 李碧脸色红扑扑的,刚跟丈夫又较量了一番,占据了上风的她心情大好,而且丈夫说起人话来的时候,特别会哄人高兴,就像他气人的时候一样,总能找准你愿意听什么,或者是不愿意听到什么。 不然的话,也不会把人家李渊的女儿哄住这么多年,连杀父之仇都给忘了。 乱七八糟的想着,嘴上却已笑道:“我也管不了什么,选秀乃国家大事,想管的人多了……可夫君既然信我,那过后不满意可莫要埋怨。” 李破随意的道:“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你别故意选些丑陋的入宫就行。” 李碧笑的更欢,“那倒不能,我知道夫君喜欢那种强健的女子,定要选几个膀大腰圆的进来,夫君肯定满意。” 李破不吃这一套,“那我以后可得小心些,要是皇帝在后宫被人给群殴了,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李碧笑的前仰后合,李破看着她,深觉不应该让她这么得意,但要是再把她惹毛了,自己可招架不住,于是只能遗憾作罢。 李碧笑的差不多了,抹了抹眼睛,又道:“放心,我知道夫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那些愚笨之人肯定不成,聪明的过了头的人也要嫌烦,只那些言谈有趣,行止有度的人才能入夫君法眼。 只是那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不说,一旦出现在宫中,妾身岂不要坐立难安,担上许多心事了?” 不等李破回答,她又嘟囔了一句,“就像李三娘,我宁肯她在外面,咱们都担上些不好的名声,也不想她来到宫中……” 李破扬了扬眉头,轻笑一声,“这事是我不对,可你也担心太过了些……咱们少年夫妻,相识相知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辈。 再有,咱们夫妻早已成为一体,就算是我当了皇帝也是如此,从来没有变过,你担心这担心那的,不如想想给她封个夫人,岂不是好?” 李碧点了点头,她从不怀疑丈夫对她的情意,随征辽东时,征程万里,一路走过来,生死与共,那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夫妻之情就可以概括得了的。 但男人好渔色一说同样不是说说而已,不然的话,丈夫也不会时不时的出宫去成国夫人府转转,到李三娘府上住上一晚。 如今宫中的女人她还管得住,将来就不好说了,真要出上一个两个李三娘一样的人物,她还就得盯紧了,不能给她们一点的可乘之机。 当然了,两夫妻就是这一点好,相互信任,有什么事都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会留下什么芥蒂。 又说了一阵,便将选秀的事情定下来了,而有了李碧的首肯,外朝那边便可以放出风声,准备在明春开始新朝的第一次选秀活动。 像窦氏,独孤氏这样的外戚大户,肯定会很高兴,只是稍有遗憾的是,就算家世再好,也不可能占据像四妃这样重要的位置了,倒是九嫔还可以巴望一下。 加上宫里的女主人青春正盛,很是强势,又得皇帝敬重,更是看不到什么取而代之的希望。 ………………………… “父亲在外已有一载,立功不小,什么时候把父亲召回来……他年纪也大了,还是那么醉心功业,真是拿他没办法。” 说到老父亲,李碧无奈的叹了口气。 李靖“大器晚成”,在蜀中攻打李孝恭的时候渐受重用,到了,败刘弘基,接着攻占夔州一役,地位上已与张伦等人平起平坐。 出蜀之后,覆灭萧铣又立下不少战功,作为皇帝的老丈人,便迅速拥有了高于众将的权力,被李破委以方面重任。 李靖也没再像以前那般辜负了李破的信任,在进攻长沙,抚平山南的战事当中,名将之姿渐显。 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剿,什么时候该抚,都弄的清清楚楚,就好像突然间换了个人。 如果不是离着太远,李碧都想亲自去瞅瞅,那还是自己的父亲吗? 但不管李靖在外面有了怎样的功绩,毕竟年纪大了,作为女儿也很担心他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尤其是在皇莆无逸殁后,李碧立即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李破一时间没怎么理解她的想法,还以为她在开玩笑,便笑道:“老师肯定不愿回来,独当一面的滋味你又不是没尝过,大权在握,威福自专,多好的日子。 回到长安来有什么?上面有皇帝压着,下面有同僚指指点点,能有什么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这话李碧惊了惊,再看看丈夫神色,不像是意有所指,顿时又有点火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父亲想要在外谋反呢。 “那不是更应早点把父亲召回来,以免日久生变?”李碧也开始阴阳怪气。 李破听她语气不对,转转眼珠,砸砸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可他多贼啊,当即便重重一拍桌案,怒道:“说什么呢,老师在外兢兢业业,不顾生死毁誉,勤劳王事,屡立功勋,你是皇后,又是老师的女儿,怎能轻易出言讥谤于他? 让外人听了去,许就要搬弄是非,一旦我与老师心中有了猜忌,那后果你想过没有?” 李碧见他好像真的恼了,话说的又这么重,顿时怯了,挤挤眼睛,皱皱鼻头,想弄的自己委屈点,可最终以失败告终。 只好低下头,嘟囔道:“我也没说什么嘛……”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李破看她挤眉弄眼半天,还以为她要再干一架,不由有些惊慌,可最终她还是低头认怂,这才算放下了心。 “你也不用嘀嘀咕咕的,老师在江陵最少还要再待上一到两年,如果平定了杜伏威,还需老师一并总领江南,等到江南各处安稳些,再召老师回来,位置也好安排,将来出将入相,都随他的便。 嗯,也不瞒你,我之所以这么信重于他,一来那是你的父亲,我的老师,有这份情谊在,当不至于生出异心。 再有就是他的年纪,嘿嘿,应该不会再有太大的雄心壮志了? 而且依照老师的德行,我还能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李碧气势已消,连连点头之下,丝毫不知为什么话题的重心成了父亲值不值得信任。 非常成功的哄住了母老虎,这才问起儿子怎么样了,他只记得前些日子儿子打破了窦诞儿子的头,有点不像话。 要知道他老子都还没给窦诞那厮来上一下呢,儿子倒先下了手,真是不成体统。 李原的学业进展有点慢,学了这么长的时间,开蒙才堪堪结束,也就是到了略识文字,背得两篇启蒙文章,数首诗词,就算可以了。 贵族家庭依照地位,文武等,给自家孩儿开蒙定下的规矩也不一样。 李原有名师教导,衣食无忧,课本齐全,再加上耳闻目染,如此优秀的环境和条件,他用了一年半才得到老师的认可。 不是生性愚钝,那就是没有上进之心,嗯,显然是后者了。 这让夫妻两个都很头疼,李碧自然不想儿子太过专注于武事,那可接不了皇帝的班。 而李破显然要比她想的有深度的多,孩子在少年时期,一般都有厌学之情,却爱好体育运动。 大致上都是因为孩子没有自制力,所以他们更偏爱于运动,主要是源于运动更容易让他们的精神处于愉悦状态。 而学习知识的过程更加枯燥困难,那结果也就明显了。 当然了,对儿子的教导上李破从来不怎么发表自己的看法,一来是有些顾不上,二来他也有自知之明,你瞧瞧李春在他言传身教之下都成什么模样了? 要是他家像他初入马邑一样没有着落,有个厉害的妹子帮手是好事,可现在他是皇帝了,李春就成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典型。 嫁了人之后,人家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广泛了…… 第1012章宴请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皇子师我想定颜师古。” “哦?为什么?”李破问了一句。 “岑文本太过注重学问,如果你想儿子长大成个才子,那倒无妨。” “封德彝他们呢?” “他们年纪大了些……而且我怕孩子大了,受了他们的教唆……” 哈,李破不由笑了起来,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个老奸巨猾,终是惹人嫌弃未能入选。 当然了,他们也对皇子师的位置不太感兴趣,皇帝正值壮年,瞧这岁数执政个二三十年都是少说的。 以他们自身的年龄和官位,既没必要通过教导皇子来提高自身的地位,也没必要借此为将来布置什么。 而且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相争的场面还没过去多久,有些事历历在目,所以他们想要成为皇子师的意愿极低。 “有人跟我倒是荐了李纲……”提到李纲这人李破自己都笑了。 李碧想了想,才道:“大理寺卿李文纪?” 见丈夫笑着点头,李碧皱眉道:“是谁荐的他,莫不是有何居心?” 李纲这人名声很不错,做人做事都很是公道,就像刘文静受审那会,李纲当时兼任太子詹事,是地道的李建成一党,但他还是为刘文静说了两句公道话。 但李碧肯定不喜此人,“夫君可别答应啊,他们在潼关做下的事听着就惹人厌,这样的人怎能去到原儿身边?” 李破点着头深以为然,也道:“你说的都少了,李文纪还是前隋废太子杨勇的东宫洗马,杨勇什么下场你晓得? 李建成最后也死了,这人转换门庭很快,却不会累及自身的名声,放在孩儿身边确实很不合适。” 李纲这人年纪不小了,宦海浮沉数十载,屡任高官,才干上不用怀疑,就是专坑太子这一项比较败人品。 尤其是他们在潼关做下的事情,很受人诟病,知道内情的一些人,更是鄙夷他们的为人,而这里面的他们,主要指的就是李纲,王珪,韦挺等人。 夫妻两个为儿子的教育问题操了下心,心里却都没底。 颜师古占优的地方在于他是地道的关西世族中人,父祖皆为关西大儒,而雍州颜氏,是关西文坛当中有名的书香世家。 他在才学上稍逊于岑文本,却有着关西读书人的特征,不是什么柔弱不堪的谦谦君子,人家是能上马拿刀砍人的,打起架来,十个岑文本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说虽然李碧不喜欢儿子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样子,可给儿子选老师的时候,却不会选岑文本,以免儿子失了尚武之气。 “年关过后,初一我打算宴请宫妃,人会到的齐整,夫君是不是现在还认不全她们呢?到时我给你引见?”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瞧你说的,后宫现在能上桌的也就那么几个,我又不老,见过的人还能忘了?” 李破确实出入宫禁少了些,一般都是宿在甘露殿,吃饭则在两仪殿,处理政事在太极殿,锻炼身体在武德殿,都是太极宫的范围之内。 到了后宫便会直奔清宁宫,其实他这一年多来的生活轨迹非常规律,这其实也是一位明君必备的素质。 明君必然勤政,生活上也就会偏于枯燥,像李破这样的还能时不时的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比起别人来就显得有点不着调。 当然了,史书上是绝对不会记录这些的。 而一如李破所言,如今后宫四妃九嫔,加在一起也没凑够十个人,其他的都空着呢。 也不是因为宫中的女人们不够凑数,而是人家李渊精力太过旺盛,与之有染者比比皆是,李破的牙口没人家好,职缺也就多了起来。 李碧就笑,“没忘就好,那初一夫君来还是不来?” 李破想了想,道:“嗯,反正没什么事做,听歌看舞热闹一下也好。” 他想起了年初时宫宴的景象,宫里的女人们多才多艺,无论身段相貌都是一时之选,若非被李春搅了局,大家都应该能尽欢而散。 李碧听他答应了,“那她们应该会高兴不少,这些天让她们准备些歌舞以娱君王。” 李破笑道:“同乐同乐。” 李碧又接着道:“那十五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跟咱们同乐一下呢?” “上元节啊,我本想召大臣们入宫聚一聚……” 不用李破说完,李碧就已经笑着道:“夫君那是正事,我这里其实也是想宴请一下外面的夫人们。” 李破心说,幸好幸好……那场面想想都有些尴尬。 不过他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外面的夫人应该不少?” 李碧道:“嗯,是不少,不过此次我宴请的只有国夫人,加在一处也只十六人而已,李渊倒是封了不少出去,可多数都是李氏亲族,去年那些多余的封赐你都给除了,人也就少了许多。 不然几十上百的一涌而入,我可照顾不来。” “成国夫人你就不要邀请了,看来那些夫人里面多是前隋遗人,和萧娘娘相见不免尴尬,你若无羞辱之心……” “我闲着没事羞辱她干嘛?夫君放心便是,她如今膝下既无儿女,与萧氏也不怎么往来,有人去拜见她,也多数被她拒之门外。 如此这般,我也不愿多去打扰,不像夫君,时不时就要登门造访一下。” 李破嘿嘿一笑,也不去辩解。 萧皇后年纪不小了,从始至终他都没什么觊觎之心,只是萧皇后是南人女子的典型,容貌不提,性情温婉细致,才学广博,和关西女子相比,就像一汪清泉,跟她相处,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 李碧明显是缓过劲来了,看他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就很不舒服,于是继续捅刀子,“你就不问问我请没请李三娘?” “她不是还没封夫人吗?你请她来作甚?莫不是嫌过的太舒服,想给自己弄点麻烦出来?”李破“诧异”的看着妻子,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李碧哼哼两声,也觉得那么做很蠢,等于是请了那些夫人来专门看自己的笑话,想想也被自己逗笑了…… 于是嘴硬道:“那就明年再请她来。” 第1013章王庭(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金山之阳,突厥王庭。 突厥人的起源众说纷纭,估计连他们自己也有点含糊。 不过大致上他们应该是起于高昌之北,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漠北地区。 后归附于柔然,成为了柔然人的炼铁奴,为柔然人锻造铁器。 柔然人很落后,他们秉持的是最原始的奴隶制度,父母兄弟妻儿混居在一起,野蛮的像一群野兽。 这个兴起于匈奴衰亡之后的部族,凭借着凶猛善战的特质,短暂的统治了草原各部一段时间。 他们最为强盛的时候,除了继承了匈奴人,鲜卑等部族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外,并迫使北魏称臣,甚至有些柔然部落冲入了天竺,征服了很多当地的部族。 不过他们很快就衰落了下来,甚至于没在后来留下多少名声,当时北魏政权蔑称他们为蠕蠕。 就是像蠕虫一样智力低下,没有任何礼仪可言的意思。 柔然人自己则称呼自己为柔然,即为聪明,有礼之意,显然是比较在意北魏对他们污蔑。 突厥人归附柔然的时候,部落也只数百人,但因为有技术防身,柔然人对他们分外看重,允许他们居住于金山,也就是阿尔泰山之阳。 突厥人于是便将金山当做了自己的神山,很快壮大了起来,他们主要是吸收了住在他们周围的铁勒部族,相互联姻,不久就成为了几万人的大部族。 因为柔然人的统治比较松散,而且他们的制度太落后了,根本不能得到草原各部的尊重,加之因为不断的进行对外对内的战争,残暴的压榨着草原各部。 等到突厥人趁着柔然内外交困之机,发起了对柔然的战争,他们迅速的得到了草原各部的响应,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取代柔然成为了草原霸主。 柔然自此消亡,甚至没留下过多的痕迹。 突厥王庭一直居于漠北,在没有分裂为东西两部的时候,他们的势力范围极其广阔。 到了始毕可汗继位,鉴于南边的中原帝国急剧衰落,始毕可汗觉着有利可图之下,迁突厥王庭于大利城。 而十几年之后,突厥两次南征不利,始毕可汗病亡,新任可汗便是阿史那杨环,不久,阿史那杨环看到铁勒部族纷纷西迁,漠北地区的敌人虎视眈眈,于是决定重迁突厥王庭回祖地。 以便就近应付铁勒部族的叛乱和漠北的那些敌人。 当年李破为了自身着想随口糊弄了一句,没想到不久之后,阿史那杨环便“从谏如流”,真就把突厥王庭给迁走了。 这确实让马邑边塞的压力倍减,短期的副作用就是云中草原上的部落失去了约束,连年对马邑边塞展开了骚扰。 这种不成规模的袭扰看上去很烦人,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在内附突厥部族稳定下来之后,便不是什么威胁了。 近几年马邑方向一直很安稳,内附的突厥各部源源不断的为大军提供着优秀的骑兵,让唐军骑兵的战斗力越来越强。 ………………………… 北风呼啸着卷起积雪,在空旷的草原上掠过。 金山在风雪中展露着它那庞大的身躯,给居住于南麓的突厥人提供着庇护。 一顶顶被雪染白的毡账散布在草原之上,那是突厥王庭的直属部族。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而突厥王庭就驻扎在金山脚下的王城之中,突厥人在这里已经经营了几百年,因为条件所限,王城不算太大,一多半都是可汗的宫殿。 之外那些建造的很有特点的屋舍,属于王庭的臣子们居住,城外则是一些简陋的帐篷,那是可汗的奴仆们的居所。 …………………… 大逻便阿史那罗恒裹的像个粽子一般,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的挪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 他是秋末的时候受可汗召唤来到这里的,他亲自献上了今年的供奉,很是忐忑去到了可汗面前。 好在可汗并没有想要杀死这个日渐肥胖,却又狡诈圆滑的突厥大贵族,只是向他询问起了边市设立的怎么样了,南边的人今年有多少人去到大利城交易等等。 和颜悦色到了让阿史那罗恒毛骨悚然的地步,他甚至觉得可汗应该就他送礼物给并州总管宇文歆的事情骂他两句,也能让他心安一些。 于是得到可汗召见后的大逻便就越发的老迈并步履蹒跚了起来。 他没敢提出回去大利城的请求,冬天里就住在了王庭,他之前还计划着将自己最宠爱也最漂亮的孙女送去南边,若能和天神之鞭联姻最好,不能的话也要送去给他的宠臣。 因为失去了突厥王庭的庇护,他感觉大利城就好像是放在了狼窝旁边的肥肉一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就得被人吃掉。 他甚至都能听得见长长的城墙那边,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在作响,也许什么时候那些人想起了大利城原来是他们的,就会冲过来杀死他,把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据为己有。 可现在嘛,他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想法,和突厥王庭的贵族们喝酒的时候,他也时刻的保持着清醒。 他不会去评论王庭的宫殿不如大利城的华美,王城的城墙太矮了等等,那些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家伙间或会抱怨一下可汗,他也不去搭腔。 许多人都在问他,他在大利城是不是收获了许多财富,他就抱怨那里离着隋人太近,很危险。 如果有人问起隋人的消息,他就据实以告,那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汗也问起过,王庭离着南边远了,他便成了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不问他问谁去呢?这个他早有准备。 颉利汗阿史那求罗也在王庭之中逗留,他听说这位小可汗带着几万人南下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便灰溜溜的回到了草原上。 王庭中的贵族大多都在嘲笑这个家伙,他打败射匮可汗的功绩反而没人提起。 阿史那罗恒不由感叹王庭贵族们的冷漠,实际上在几年以前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今呢他却会想,阿史那求罗那个小崽子和他的叔叔一样,只会拿着刀弓吓唬人,从来不知道智慧为何物。 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他们只知道去抢,去夺,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强大的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迎面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见到阿史那罗恒,他们纷纷抚胸行礼。 为首的那个阿史那罗恒自然认得,是附离子的一个头领,王庭中很有名气的始波罗,阿莫思设。 阿史那罗恒艰难的挣开侍从的搀扶,抚胸略略弯腰回礼,抬头时他轻易的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轻蔑和残忍的杀机。 一个典型的王庭贵族,很有野心的家伙,阿史那罗恒暗笑,很肯定的想着这个小崽子以后一定会死在他的手里,他要用木杆把他穿起来放在火堆上烧烤,并一片片的割下他的肉。 一边残忍的想着,一边则堆起最和善的笑容,“是可汗等的不耐烦了吗?请原谅我的不敬,你看看我一个老人,还这么的……笨重,走的太慢了。” 阿莫思恭敬的摇了摇头,“可汗并没有责怪于您,她只是让我们引领您去到她的住处。” “那就好,那就好。”阿史那罗恒的笑容在寒风中有些僵硬,“可汗有什么事要找我商议吗?” 阿莫思上前,蛮横的推开阿史那罗恒的侍从,并搀扶住了他的胳膊,“您应该知道的,我们只是护卫在可汗的身边,只有像您这样智慧的人,才能跟可汗商谈大事啊。” 阿史那罗恒听了,得意的点着头,向前迈动笨拙的脚步,一边则用突厥人特有的谦逊口吻说着话。 “我已经太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可汗需要的人才,早晚你们都会取代我们成为王庭中的大人物的。” 阿莫思笑了起来,他还不懂得在老人面前怎样掩饰自己的想法和野心,也并不能分辨出大贵族们这些貌似鼓励,或者是示好的言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恶意。 “听说您将大利城那里的宫殿照顾的很好,可汗感到很欣慰,昨天我还听她在夸赞于您,说您很懂她的心意。” 阿史那罗恒从这话里面听到了炫耀以及对他的轻视,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作为可汗的奴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赞赏。 说起来,远离神山的我,总是不能睡的安稳,回到这里之后就好多了,也不知可汗召我回来是不是想换一个人去大利城,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非常高兴,毕竟这里才是离着天神的国度最近的地方啊。” 阿莫思转头诧异的看着这个肥胖而又愚蠢的家伙,心想,天神啊,您怎么能让这种无能的家伙成为尊贵之人呢? 真想杀了他……大利城应该换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去掌管,比如说一个始波罗…… 在美好的畅想当中,他失去了理智,试探的问着,“如果您真是这样想的话,我可以代替您……去跟可汗说一说。” 第1014章王庭(二) 阿史那罗恒“欣慰”的点着头,草原上总有些蠢货分不清面对的是谁,所以送他们去死的时候,也总觉少了点什么。 阿史那罗恒不由又想起了当年大利城中那场盟会,曾经威名赫赫的东方汗阿史那埃利佛像一条野狗般被人拖出去斩下了头颅。 那才叫杀人啊,击溃他的部众,夺走他的妻儿,让他的亲信背叛,摧垮他的精神,杀死他的肉体。 那样的场面让人既感到恐惧,又很亢奋。 可怕的人啊,不管男女,都值得人献上敬畏和忠诚。 阿史那罗恒又重复起了当年自己得到的警示,于是便也收起了心底那点得意,随意的问道:“阿史那咄苾大人也在吗?” 阿莫思明显的高兴了起来,他认为他得到了对方的默许,可以为自己的野心去奔走了,于是他便失去了敬畏和谨慎。 “是的,他比您先到了一会,正在跟可汗交谈。” “这么说颉利汗也应该在?” “您这次可猜错了,阿史那汗昨天已经回去了他的汗帐。” 阿史那罗恒这回是真的有点诧异了,“这个时候回去?虽然很近,可一旦碰到风雪……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阿史那罗恒第一个就想到了铁勒人叛乱,这些年铁勒人真的没少闹了,他们一直是突厥人统治草原的基石,一旦产生松动,动摇的不光是他们和突厥各部的情谊,而且还动摇了突厥人的根基。 实际上铁勒人一直有一种情节,那就是他们才是打败柔然人的主力,突厥人像小偷一样窃取了他们的胜利果实。 更让他们感到难受的是,突厥人在成为草原的主人之后,并没与给予铁勒人应有的地位,他们只是用铁勒人的女儿诞下了一个个健康的男孩。 然后再用他们去征服,去统治,却把铁勒人限制在了神山附近,只有遇到强大的敌人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 这就是铁勒人跟突厥人的矛盾所在,即便再多的联姻,也无法消除隔阂。 阿莫思摇了摇头,“阿史那汗离开汗帐太久了……您应该知道的,自从阿史那汗带领他征召的勇士们回到草原上,就立即来王庭请求可汗的宽恕,一直未曾离开,现在他终于得到可汗的允许,可以回去自己的汗帐了。” 阿莫思只是王庭附离子首领中的一个,就像是千牛备身府中的校尉,而且突厥没那么严格的规定,所以这种官职的数量随可汗的心意而有所增减。 而真正能统领附离子的是附邻可汗,如今的附邻可汗是阿史那咄苾,也只是虚领其职,并不能完全掌管附离子。 就像李破一样,这种护卫自身安全的事情要交给最为信任的人来掌管,所以现在附离子们实际上是在听候可汗宠臣,阿史那牡丹的调遣。 所以你能指望一个千牛备身府的校尉能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同理,阿莫思也不会知道的太多。 可他的野心并不小,竟想取代一位封疆大吏的位置……究其原因嘛,恐怕是秋天时那场盟会让他飘飘然了,因为正是那个时候,他成为了始波罗,只有最为勇武的突厥人才能拥有的称号。 …………………………………… 再说几句,阿史那罗恒便失去了谈话的兴趣,天气太冷了,而且这个小崽子不值得他花费太多的精力。 也许当他到可汗面前说起大利城应该换个主人的时候,他的脑袋自动就会掉下来。 即便阿史那罗恒挪动的再慢,目的地也会出现在前方。 走进可汗的寝宫的时候,阿史那罗恒喘着粗气停了停,他实在有点走不动了,他心里狠狠的咒骂着那个劝可汗不准贵族在宫殿中骑马的混蛋,以前王庭中绝对没有这么多该死的规矩。 那个混蛋的名字叫赵德言,一个地道的隋人。 这个北逃突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可汗身边的,阿史那罗恒也闹不清楚,只是可汗很喜欢跟他交谈。 嗯,可汗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了……阿史那罗恒猥琐的想着。 当然了,这并不是阿史那罗恒独有的想法,很多突厥人都将这个隋人当做了可汗的男宠,而且没人会对一个男宠保持恭敬。 于是男宠便报复了他们,不让他们在可汗的宫殿中骑马了。 阿史那罗恒问候了赵德言的母亲和家人,在附离子的有力搀扶之下,终于来到了可汗的面前。 阿史那罗恒看了看,里面的人并不多,也都是阿史那氏的子孙。 他的身体一下好像就有了活力,自己走了几步给可汗和阿史那咄苾施礼,并恭敬跟他们问安。 接着他便坐在了阿史那毕吉的对面,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心里却在想着,阿克南部竟然还没有换个主人,真是可惜啊。 阿史那毕吉是阿史那埃利佛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他最后背叛了兄弟,并将前东方汗送上了死路。 阿史那罗恒有些感慨,当年王庭四大部族首领,阿史那毕吉算一个。 阿史那多闻已经成为了如今的东方汗,阿史那思真就比较倒霉,已经死了有四五年了,他是在狩猎的时候跌下马摔死的。 这真是个很新鲜的死法,一个突厥人掉下马是常事,但摔死人……嘿嘿,肯定是得罪了天神,不然怎么会让一个人这么屈辱的死去? 隋人好像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善泳者溺于水? 当然了,突厥贵族们的死法千奇百怪,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庭四大部族,在这里只看到了阿史那毕吉,阿史那牡丹一直就是可汗的影子,现在也不例外,就站在可汗的身侧。 阿史那咄苾看上去老了很多很多,当年那个雄狮一样的男人早已不见,被困在王庭之中近十年,失去的可不止是锋利的爪牙,还有权力,威望,甚至是健康的身体,等等等等。 但他毕竟还活着,可汗真是“仁慈”啊,让一头狮子变得苍老而又温顺,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就像当年一样,阿史那罗恒有些恐惧,更多的则是亢奋。 第1016章王庭(四) 阿史那杨环脸上浮起了笑容,让阿史那咄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是天神的宠儿,曾经有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草原上的人们没有人不知道阿史那咄苾的勇名。 那些狗屁的始波罗们在他眼里就像孩子一般,他只要站在他们的面前,就能吓的他们瑟瑟发抖。 他曾经徒手面对过狼群,他曾经在急奔的马群中降服过头马,他曾经爬上神山去寻找过天神的国度,他也曾经娶到过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从没有想过会走进牢笼,而且在笼子里面一待就是好多年,他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名声,失去了部众……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用言语而非刀剑便让他屈服了下来……现在又想做什么呢?他还能像当年一样被说服吗? 在那温暖的笑意中,他的意志再次动摇了起来……真是一个如同魔鬼般的女人啊,天神为什么不对她降下惩罚呢? 其实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当年那个如同草原雄狮般的男人便已经逝去,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年老而又多疑的突厥贵族而已了。 他不再那么狂暴而又危险,也就更加容易被说服,而且谁又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呢? 阿史那咄苾只不过是被关的久了,当笼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竟然胆怯了……这真是讽刺的一幕。 阿史那杨环和以前一样,总能找到突厥贵族们的弱点,在这一点上,他和李破其实很相似。 当然了,这也是一位贤明的王者所必备的基本品质之一,不然的话,贤明二字便和他们无缘了。 “阿史那求罗很敬重于你,每次他来王庭都会去见你,你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但你没有教会他怎么去爱护自己的部众。 所以他们现在过的都很困苦,你也应该感到羞愧,他们在你的率领下过了那么多年,他们和你一样向来无所畏惧,仇敌见到他们都会像兔子一样逃走。 可现在你再瞧一瞧,除了他们还愿意跟随汗王去争取胜利之外,还剩下了什么呢?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没有了父亲。 这个冬天会有很多部落消失在草原上,阿史那求罗为什么急着回去?就是因为他得回到汗帐去面对那些向他求援的人们。 再这么下去的话,你妻子的坟墓将不再有人看守,他们再敬畏于你,也要先去填饱孩子们的肚皮……” 阿史那咄苾的呼吸粗重了许多,妻子这个字眼永远都是他的软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陪过她了…… “可汗想让一个贺兰苏尼阕去做什么呢?我离开部众太久了,还有什么人会记得我?而且我在那里的时候,部众们过的就很好吗?” 这样自贬的话搁在十年前你绝对不会从阿史那咄苾口中听到,可经过这些年的王庭生活,不论过的怎样,他的视野确实开阔了许多。 传到他耳边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都是讨好,谄媚的言语,一些指责也不再引起他愤怒,因为听上去很有道理。 随着年纪渐老,他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回忆起早年的生活,并进行反思,于是他便也能够看到,当年他统治西方部众的时候,那里的人们并不见得多么的拥护他。 当然了,那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是阿史那咄苾,不管人们是否拥戴于他,反正人们确实都很怕他,这也就足够了。 而所谓的贺兰苏尼阕,就是突厥王庭的掌兵官,一般来说应该是三到五人,很像南边的卫府大将军。 与大逻便,哥利达官等并列,是突厥王庭当中最顶尖的辅臣之一,可以参与政事,给予可汗建议,地位上其实相当于中原的宰相。 只是突厥政治架构到底和中原帝国不同,不但设有东西可汗,以及一些其他小可汗,而且还有匍尼热汗,索葛吐屯等官职掌握实权。 所以他们的宰相更像是给一些年老而又德高望重者的养老职位。 就像是阿史那咄苾还兼任附邻可汗,名义上掌管着王庭附离子,可实际上呢,他指挥不动任何一个附离子。 此时阿史那罗恒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的和阿史那毕吉对视一眼,心里想着可汗是不是想让阿史那求罗杀了阿史那咄苾。 要知道阿史那求罗已经成为颉利汗有些年了,他即便再尊重于阿史那咄苾,也不会让他来跟自己争夺权力。 对于这一点,阿史那罗恒深信不疑,因为这就是突厥的传统,每一次的权力交接,先流下的往往就是至亲的鲜血。 父亲杀死儿子,儿子杀死父亲,兄弟之间挥舞弯刀,都是很常见的场景,部落当中如此,王庭也不能免。 所以他觉得可汗想让阿史那咄苾回去西边,一定是想让阿史那咄苾去送死。 曾经那个凶暴无比的男人,缺乏的就是看清局面的智慧,如今他好像也没有改变,看上去竟然心动了,真是愚蠢啊……阿史那罗恒不由暗自嗤笑。 但是接下来阿史那杨环说的话,明显推翻了他的猜想。 “你们都是阿史那氏的子孙,天生尊贵,所以很少去关心那些普通的突厥人,这不是你们的错。 启民可汗曾经说过,我们只有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护我们的部众,才能将阿史那的荣光传播的更远。 我想你在王庭之中待了这么久,应该能够体会到这一点了。 各部的供奉正在日渐减少,是他们不够恭敬吗?不是的,是他们的部众生活的越来越不好,拿不出太多的东西来奉养主人。 尤其是西边的部落,大片的草原正在空出来,阿史那求罗击败了强大的敌人,这是他的功绩,可他对部民的付出毫无怜悯之心。 他来王庭请罪,说的都是什么呢?不该带着勇士去攻打天神之鞭?趁着强大的敌人正虚弱去攻打他,有什么错吗? 他没有看到自己真正的缺点,我想让你去辅佐并教导他,让他懂得敬畏天神赐予他的一切。 其他人去了可能会被杀死,你应该不会的,想去试试吗?” 第1015章王庭(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史那杨环,前隋义成公主,如今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坐在一张虎皮之上,身上披着貂裘。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额头上带着镶满宝石的额环。 她已经不算年轻了,却还在壮年,相对于她那尊崇的地位,煊赫的权势,她也只四十出头的年纪而已。 这是一个畅游在权力的海洋之中的女人,她以不到四十的年纪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又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稳固住了自己的权位。 相比于启民可汗,始毕可汗而言,她无疑更有政治手腕。 启民可汗接掌汗位的时候,突厥陷入到了严重的内部斗争当中,西边的同族也对他们虎视眈眈。 启民可汗借助与隋朝的良好关系,或驱逐,或杀死了那些与他争夺汗位的亲族,登上了突厥可汗的宝座。 但他那时面对的是一地烂摊子,于是他向隋朝称臣,并娶义成公主为妻,因为与隋朝交好,西边的同族也偃旗息鼓,不再敢来进攻王庭,极大的优化了突厥的外部环境。 接着他又对突厥内部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安抚。 在他统治时期,突厥人的生活渐渐平静了下来,贵族们不再横征暴敛,动辄相互厮杀,牧民们的牛羊渐多,生活不像从前那么艰苦。 这也为突厥后来的强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因为突厥游牧民族的特性,很少有突厥贵族赞同他的功绩,反而觉得启民可汗过于软弱,尤其是向隋朝称臣之举,让突厥贵族们很是愤怒。 他的儿子阿史那咄吉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当阿史那咄吉世登上汗位之后,突厥与隋朝的关系急转直下。 阿史那咄吉世,也就是始毕可汗继位之初,虽然立即续娶义成公主为妻,表达出了两家交好的意愿。 可实际上则是,他同时也停掉了向隋朝的岁供,几乎等同于不再认同隋朝的宗主地位。 接下来他们与西突厥的关系也开始恶化,始毕可汗毫不犹豫的派阿史那咄苾连续进攻西突厥,将突厥王庭的势力范围重新扩展到了西域地区。 在东边他则关注着隋朝和高句丽的战争,随时准备收获渔翁之利。 于是便也有了突厥王庭南迁之举,而随着隋人的内乱,许多隋人来投奔突厥,隋地北方诸侯纷纷向突厥称臣,突厥的强盛好像自然而然便到来了。 当时有隋人这么形容,戎狄之盛,古之未有,即便是匈奴,柔然,鲜卑等部族最为强盛的时候,也不如此时的突厥。 接下来便是始毕可汗率三十余万众南下,将隋帝杨广围在雁门,那是突厥国力强大的最为直接的表现,同时也是突厥最为辉煌的一刻。 但接下来突厥人就尝到了苦果,接连两次南征,收获甚微,损伤却极为惨重,始毕可汗更是在第二次南征之后,病殁于大利城,无疑给了突厥人当头一棒。 极盛而衰,好像天神跟突厥人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段,阿史那杨环用她那非凡的眼光,以及卓越的政治手段篡取了突厥汗位。 接下来便是阿史那杨环的表演时间了。 这位可汗接下来的也是个烂摊子,但她显然比始毕可汗更有耐心,她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平定突厥的内乱,巩固自己的权位。 她做过启民可汗,始毕可汗的可敦,对突厥十分了解,同时作为前隋义成公主,她无疑更赞同启民可汗的策略。 这对如今突厥而言是有好处的,对南边那个新兴的王朝示好,并开通边市,就是这种策略的延续。 突厥人在二十多年之后得到了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是外部环境的恶化并没有停止,始毕可汗的激进策略留下了太多的后遗症。 当然了,在今时今日,由于阿史那求罗击败了射匮可汗,南边的人们还没有走出战乱,高句丽在和前隋的战争中受创极重,虚弱的已经直不起腰来。 相对安定一些的突厥便占据了优势,所以说,作为突厥可汗的阿史那杨环,不但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同样的,那些男人们也比不上她。 就像是殿中的几个男人,不论他们有着怎样的权势,又有多么狂暴,残忍,狡诈的性格,他们都要收敛起他们的气势,驯服而又温顺的坐在那里。 ……………………………… 见人到齐了,阿史那杨环摆了摆手,侍从们端着杯盘进来,摆上了茶汤和点心。 都是在突厥不常见到的东西,没有酒,也没有热气腾腾的肉食,一看就是出自隋人之手。 等到侍从退下,阿史那杨环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她看上去心情极好,刚刚来到的阿史那罗恒也放松了下来。 耳边传来可汗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美动听,突厥女子声音再好,也很难拥有这样的特质。 “大逻便在南边做的很好,天神之鞭没有再出现于草原之上,而且还给我献上了一些新鲜的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了呢,你们也尝尝看…… 不一定和你们的口味,但我想应该比那什么五石散更能让人接受一些,不是吗?” 五石散毒死了始毕可汗,这是突厥的官方定论,几个人听了都是心中大跳,迟疑的看向桌面上的稀奇食物,不知该不该尝试一下。 阿史那罗恒得到了夸赞,笑的眼睛都没了,拿起点心犹豫了一下,一口吃了下去,有点干,没放盐,有点甜,不怎么好吃,还很噎人……灌了两口茶汤才送下去。 胖子总有一个好胃口,嘴巴也很刁,他要是吃不惯的话,那么其他两人也不会有所例外,很好理解,被牛羊肉和奶酒养出来的胃口,点心什么的就显得过于清淡了。 但是南北都一样,马屁必须要拍,阿史那毕吉急匆匆的吞下点心第一个就笑道:“隋人的吃食就是精美……听说天神之鞭以前就是个厨子,要是能把他捉过来给咱们做上点吃的,一定更可口些。” 这显然是李渊那边的声音传到了突厥王庭,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嗯,突厥人的马屁工夫确实没法让人恭维。 要知道现在李破可已经是可汗的女婿了呢,就算他被捉到王庭来,也没人敢让他下厨吧? 当然了,突厥贵族们聚在一处,说可汗两句坏话,议论一下天神之鞭什么的,都属于日常节目,不用奇怪什么。 阿史那咄苾艰难的将这该死的点心咽了下去,差点没被噎死,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用茶汤顺了顺,那种苦涩而又带着点咸的味道,更让他反胃了。 茶之一物在隋地贵族中间也才流行了不久,更不用说北方草原了,突厥人显然还没有开发出它能消食化气,解除油腻的功能。 被喂了一嘴“狗屎”,阿史那咄苾顿时不太高兴了,他虽然老了,但骨头还在,并不怎么惧怕这个“幽禁”了他许久的女人。 “听说李破已经当上皇帝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草原上?你们想捉住他可不太容易,你们看看阿史那求罗那个小崽子都干了什么,带着那么多的勇士去城墙边上转了一圈,回来便得来这里磕头了,真是愚蠢而又胆小啊。 你们还不如他,只敢在这里说人家的坏话,我真替你们的祖先感到羞耻。” 阿史那毕吉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可他的怒火才刚燃起,就被对方冰冷而又凶狠的眼神给浇灭了。 他的勇气早已消失在了那场狼狈的“叛乱”当中,所以他只能恶狠狠的灌了口茶汤,心里念叨着这可真难喝,嘴上却嘟囔道:“如果他再敢来草原,我一定会亲手捉住他的。” 阿史那毕吉还是老样子,阿史那罗恒想着,顺手抓起一块点心扔进嘴里,心里也在念叨,怎么会这么难吃呢,真该把做出它的厨子抓起来拖在马后面。 阿史那杨环并没有责怪他们的失礼,因为这就是突厥贵族们的日常,如果不是在可汗的宫殿当中,他们还可能会醉醺醺的互殴一场,然后坐下来继续喝酒。 当然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阿史那咄苾年纪大了,但他应该还是能把阿史那毕吉的屎给打出来。 她惬意的咀嚼着中原美食,间或饮上一口茶汤,她也不很习惯了,只是这些东西里面带着故乡的味道,让她很是迷恋。 “阿史那求罗很有领兵才能,可他对自己的部众不好……” 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可汗在说正事了,需要仔细倾听。 即便阿史那求罗是阿史那咄苾的女婿,同时也是他的侄儿,他也没有一丝为他说话的意愿。 “阿史那咄苾啊,我的兄弟,你在王庭待的太久了,不想出去走走吗?”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阿史那毕吉和阿史那罗恒都惊了惊,不约而同的看向可汗,本能的想要劝阻她,可最终谁也没有说话。 正在跟点心较劲的阿史那咄苾一下抬起头,目光锐利的好像刀剑,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只是一眨眼间便隐没了下来。 他慢吞吞的将点心放进嘴里,含糊的道:“为什么呢?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第1017章王庭(五)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史那咄苾沉默了下来。 自由的机会就这么突然的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是当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然后回去立即把阿史那求罗给宰了。 嗯,最多最多也就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滚回王庭。 可时间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现在想的东西很多,却唯独没有了去跟阿史那求罗争夺权力的欲(和谐)望。 阿史那杨环不再劝说于他,她相信阿史那咄苾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就像当年一样。 至于这算不算放虎归山,或者是阿史那咄苾回到西方汗帐之后,又会不会鼓动阿史那求罗来反对她,她都已经考量的很清楚了。 她的目光已经放到了数年,乃至于十年之后,根本不在于一时的得失。 如今的她已经牢牢握住了突厥可汗的权柄,整个突厥都在她的威严笼罩之下,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又岂是这些目光短浅的突厥贵族们可以测度的? 她这会的想法和李破比较相似,突厥人脑子不太好用,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并不是什么太过为难的事情。 她轻声的说着,“冬天还很长,你不需要着急的做出决定,我们都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远,天神会指引他的儿女们做出最好的选择的。 而且,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决定在明年春天的时候,让塞斯力琴部向西迁移,归于颉利汗账下,如果你同意的话,那么他们将是你在西边最坚定的支持者。” 殿中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王庭四大部族是在启民可汗登上汗位时设立下来的,曾经帮助他击败了都蓝可汗,西突厥达头可汗。 为了赏赐他们的功绩,且鉴于王庭直属力量不足的现状,于是以四大部族卫护王庭,他们的首领不是可汗的心腹,便是可汗的直系亲属。 四大部族和附离子一道护卫王庭的安全,同时震慑不臣,讨伐叛逆,自启民可汗而始,东西两个汗王再未曾掀起过叛乱,这里面就有着王庭四大部族的功劳。 现在阿史那杨环却要令四大部族之一的塞斯力琴部西迁,去为颉利汗效力,真的让人震惊不已。 阿史那毕吉微微张着嘴,满眼的迷茫,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王庭四大部族已经相处了几十年,不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争斗,那都是自己帐篷里面的事情。 他们在王庭中享受到了普通部族无法拥有的权力和荣耀,突然之间四去其一,如同砍断了他的胳膊一样让他疼痛不已。 就像当年阿史那罗恒被留在大利城一样,其他三部的首领除了殷切的问候了阿史那罗恒之外,却都不愿给他留下哪怕一个部民。 而在他们的极力争取中,彻底把阿史那罗恒踢出了四大部族,只保留了他大逻便的官爵,这也是他们离去之后,大利城立即闹起了叛乱的原因。 当时阿史那罗恒险些被杀,靠着亲信的支持才把叛乱平定下来,并迅速的将萧皇后这个烫手山芋送去了南边,大利城才终于安定下来。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可他那会却已无力控制云中草原的部落,加之大批的部落跟随王庭北去,云中草原一度陷入混乱当中。 所以这个时候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阿史那罗恒了。 在惊讶之后,他第一个笑眯眯的恭维道:“可汗总是这么的英明,西边子民们的哭泣声我在大利城都已经听到了,如果贺兰苏尼阕大人能够带领赛李丽琴部去到那里的话,一定能带给他们希望,他们会非常感激可汗的仁慈的。” “希望是这样吧……”阿史那杨环笑道,接着她便看向阿史那毕吉,声音立即低沉了起来,里面充斥着权力的味道。 “作为阿克南部的首领,其他人都愿意跟你交谈……那么你认为塞斯力琴部的离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这个时候阿史那罗恒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是他们三个人被请到了这里。 阿史那毕吉无疑是王庭四大部族的代表,而他阿史那罗恒是那个一定会赞同塞斯力琴部离开的人。 在赞叹于可汗的手腕的时候,他还是想不明白,可汗为什么要把四大部族分开,这么做看上去对可汗可没什么好处啊。 当然了,想不明白不要紧,他的心一下活泛了起来,既然塞斯力琴部可以离开王庭,那他是不是也能带走自己的部众去大利城呢? 心头逐渐火热,可他毕竟不年轻了,没那么冲动,因为这个提议很可能会让他死在王庭,所以要慎重再慎重。 阿史那毕吉在可汗威严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干涩的道:“可汗啊,是阿史那葛云犯了什么错吗?您要驱赶他离开王庭……” 一直侍立在侧,默不作声的阿史那牡丹终于开口说话了,“请不要做出这样的误解,作为可汗的臂膀和刀箭,塞斯力琴部上下的忠诚无可置疑,勇猛的阿史那葛云去年时还为可汗砍下了叛逆的头颅。 所以为了奖赏他们的功绩,可汗决定赋予他们新的使命,怎么?我的兄弟,你是想置疑可汗的决定吗?” 阿史那罗恒看着这个场面,幸灾乐祸的想着,阿史那毕吉如果屈服的话,那么回头他就得面对其他人的质问了。 可汗还是那么值得人敬畏,和当年一样…… ……………………………… 阿史那罗恒缓慢的挪出了宫殿,聚会很短暂,却决定了两件大事,阿史那罗恒基本上没说几句话,却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感受到刺骨的北风带来的寒冷,阿史那罗恒再次感叹起了生活的不易。 离开王庭很多年的他,已经开始不适应王庭的生活了,想到方才殿中发生的一切,他不由怀念起大利城。 在那里他就是可汗,不但掌管着云中草原最富庶的地方,也就是前隋的定襄郡,大利城,而且现在云中的部落首领们每年都会向他奉上丰厚的礼物。 再加上今年开通的边市,想必大利城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草原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所有追逐商易的人都会在它光芒的吸引下来到这里,并为它所折服。 而王庭呢,这里充斥着可汗的威严以及贵族们的窃窃私语声,让人恐惧而又心烦意乱。 嗯,直白些就是在说土皇帝当久了,回到王庭之后大贵族到处都是,让他感到了压抑。 他现在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可汗会允许阿史那咄苾离开,并让塞斯力琴部那样的大部追随于他。 关在笼子中的狮子已经很吓人了,放了出来那是要吃人的,他不相信可汗想不到这一点,可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为什么呢? 王庭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吗?或者草原上将有事情发生? 阿史那罗恒的后背有些发凉,不为别的,就是当年阿史那咄苾被困于王庭,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且还不小呢。 想到这里,他觉着自己应该快些离开王庭了,他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些危险的味道……如果他走的时候,可汗允许他把自己的部众都带走,那就更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阿莫思设又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搀扶着他的胳膊,像“朋友”一样跟他交谈了起来。 阿史那罗恒心情慢慢好转,和愚蠢的人说话总能寻找到些快乐,但是绝对不能和他们长久的相处,不然不管你多聪明,最后总会受到笨蛋的拖累。 ………………………… 殿中,几个大贵族都离开了,阿史那杨环没动地方,只是招呼着阿史那牡丹坐下。 实际上,以如今阿史那牡丹的权势,并不需要再在可汗身边侍候,殿中不管谁来,都能有她一个位子。 但是她还是习惯站在可汗的身边,因为这是用了近三十年养成的习惯,所以人们才会说阿史那牡丹是可汗的影子。 “阿史那咄苾确实老了,如果是十年前,即便前面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跨过去,让设置陷阱的人流下鲜血,可现在,他却想要仔细的观察一下前面是不是有陷阱在等着他。” 阿史那那爽朗而又洪亮的笑声充满了整个空间,显然她并不在意有人会听到什么,又会去传给谁听。 因为她是阿史那染干的女儿,阿史那咄吉世的妹妹,如今王庭之中,身份比她高贵的人已经不多了,比她更得可汗信任的人则一个也没有。 阿史那杨环也轻声的笑了起来,她没什么成就感,把阿史那咄苾禁在王庭差不多有十年了,而阿史那咄苾又没有越发勾践的本事…… 看着他一天天变得颓废而又倔强,除了报复的快感之外好像也没剩下什么。 “希望他不要被阿史那求罗杀了吧……”阿史那杨环道。 阿史那牡丹再次大笑起来,她显然想到了可汗刚才说服她那兄长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他们啊,根本不知道言语胜过刀弓的道理,如果他们去到长安,我敢保证,他们只配去看守城门。” 第1018章王庭(六) “长安啊,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你总是谈起那里,这说明李定安将那里治理的很好?”阿史那杨环略有憧憬的说道。 阿史那牡丹收起了笑容,“可汗应该早就知道,他不只是一位英明的将军,同样也是一位……贤明的王者。 他将并州,代州也治理的很好,我每次去到那里,都能感受到那里的变化,这才过去多少年啊,那里的人们好像就已经忘记了战争带给他们的伤痛。 牧场上有突厥人为他们放牧,成片的农田都种满了秧苗,我特意和他们交谈过,几乎没有人再去担心有人会来杀死他们的亲人,掠夺他们的财产。 他们满嘴都在说着李定安的好话……长安也一样,我在那里跟许多人坐下来说话,虽然还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但却已无法劝说他们拿起刀枪起来反抗。 要知道我去的时候,他才率兵进入长安不到一年,若不是关西人失去了勇气,那么就只能说他们的新主人太过强大,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史那杨环笑着摇头,“你已经在我耳边说过很多次了……南边的人本来就很健忘,他们可以投靠李渊那样的逆贼,自然也会向李定安低下头去,不值得奇怪。” 说到这里,阿史那杨环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大隋已经亡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是吗?” 阿史那牡丹点着头,多年以来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秘密,她一直忧虑于可汗对大隋的怀念,所以屡次为此进行劝说。 善忘的可不止南边的人,突厥人从隋人身上占到上风也不过是这十几二十年的事情,可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当年匍匐在大隋皇帝的身前,拼命讨好的往事了。 王庭中充斥着对南人的诋毁,轻蔑的好像那只是一群奴隶,可他们当中有谁去到过南边呢? 真要较真的话,也就是一些人曾经追随始毕可汗进行过两次南征罢了,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如今的颉利汗阿史那求罗。 他带领着三万多突厥勇士南下,初衷又是什么呢? 想完成父亲未曾完成的伟业?还是觉得天神之鞭也就那么回事,他所带领的也不过是一群想要向突厥称臣而不可得的乌合之众? 忧虑之中,她看向了她的可汗,于是便也觉出了几分滑稽。 突厥啊,掠地万里,控弦百万,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现在真正忧虑于它的前途,想要为它做点什么的竟然是两个女人,天神一定是在和她们开玩笑。 “可汗不要嫌我多嘴,说起来这些年去过南边的人越发的少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想告诉可汗的是,那里死了很多人,我见过了李定安和窦建德,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不拜神明,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刀弓,他们对突厥毫无敬意,尤其是李定安,他的狡诈和凶狠我们都曾见识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他和文皇帝长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文献皇后几乎一模一样。 我现在只希望他没有文皇帝那样的才能,不然的话,他将来一定会来进攻我们的。” 阿史那杨环轻轻扬了扬眉头,接着又紧紧锁住,“这些你可是头一次说给我听……为什么?” 她脑子有些乱,目光中满是狐疑,和文皇帝,文献皇后很像?是他们的子孙吗?怎么会? 但作为突厥可汗,她立即将震惊压在了心底。 还能为什么,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阿史那杨环嘴角便又挂上了笑容,“是啊,徒增烦恼罢了,那边的人不管是谁的子孙,嘴里念叨的总是天下如何如何,百姓怎样怎样。 血脉固然重要,却没几个人真正在乎,不像突厥,大家都姓阿史那,倒是省事不少…… 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当年启民可汗为突利汗的时候,文皇帝便派人结交他,都蓝可汗于是便联合达头可汗一起攻打并驱逐了他。 兵不血刃便让突厥迅速衰弱了下来,并紧紧握住了一枚棋子……确实和现在的阿史那多闻很像……” 阿史那牡丹则道:“自阿史那多闻离开王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他的野心就像是草原上的野草一样疯长,他派回王庭的使者越来越傲慢了。 现在王庭中关于可汗继承者的议论越来越多,就是替他在说话,可汗应该清楚的,那为什么还要让塞斯力琴部离开呢? 阿史那葛云的父亲是阿史那思真,他们都和阿史那多闻有着仇恨,不正应该笼络他吗?” 显然对于阿史那杨环的举措她并不赞同,这也是她头一次不能看清可汗的心意,所以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之下才问出自己的疑惑。 阿史那杨环笑了起来,“你说李定安和文皇帝,文献皇后长的很像,他的身世你一定也探查过了,结果呢,跟我说说吧。” 显然阿史那杨环并不想跟心腹谈论刚才的话题,阿史那牡丹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她已经跟不上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汗的脚步了吗?也许吧…… 她想了想道:“我去晋阳时打听过,也跟您说过了……那会我并不想追究什么,所以探听的不很仔细,也没向谁说过此事。 但李定安入主长安,便需慎重些了,所以我去见了皇后,皇后过的很好,您应该知道的,她经历的太多,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探问了一下,她并没有说什么,可据我看,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因为她总是不愿谈论皇帝的过往。 我又去见了杨恭仁兄弟,他们一样如此,南边的人啊……讳莫如深往往便是说他们有所猜疑。 李定安在草原上待过一段时日,大业六年或者七年的时候南下归于隋地,而且他后来自号汉王,按照他的年纪……”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说到这里,阿史那牡丹摇了摇头,道:“现在追究这些没什么用呢?可汗就当乡野趣闻听一听吧,他已定下国号为唐,就算他乃杨氏血脉又如何?可汗难道还指望他认祖归宗不成?” 阿史那杨环责怪的看了一眼阿史那牡丹,显然对她的知情不报很是不满……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19章探望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真希望你是在说笑……要是能亲自见一见他该多好……他真的和文皇帝,文献皇后长的很像吗? 我在宫中的时候,得文献皇后亲自教导,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隐有敬畏,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你,便能让你觉得做错了什么,然后便不安的厉害…… 唉,过去的太久了……杨广真是该死,玷污了他们的威名……” 说到这里,她却笑了起来,“如果猜测是真,他助我登上突厥汗位,自己又当上了皇帝,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意呢?” 瞧着可汗的笑容,阿史那牡丹只觉得有寒意在心中升起,南北两个帝国,若都跟隋室有着牵连,背后又是谁在操弄着这一切? 笑容渐渐在阿史那杨环脸上隐没,她的目光也变得冰冷了起来,“这些事就不要外传了,今日在这里值守的人都杀了,王庭内外,我不想听到一丝一毫这样那样的猜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史那牡丹深深的低下了头,道:“是的可汗。” 阿史那杨环看她良久才莞尔一笑,指着桌案上的点心道:“他们不懂品尝,吃着就好像在喂他们吃五石散,你来尝尝,当初咱们在洛阳的时候,吃的桂花糕与此类似……” ………………………… 突厥王庭中的窃窃私语无法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草原上的变故也只方兴未艾,即便李破鼻子再灵,也无法在此时有所察觉。 大唐元贞二年的年关终于到了,只是没有皇帝带头,长安的年关过的普普通通,只是比去年要好的多。 起码人们能够安心的在家中吃顿团圆饭,祭祀一下祖宗。 烟气缭绕之中,杂着酒肉的香气,说明长安人家的生活确实比去年强了一些。 今年长安令长孙无忌,上请工部一道盖了些善堂,还请户部在四城给贫苦无依者施粥,奔波之下效果显著,今年入冬以来,长安未因冻饿而死一人。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至于是不是真的,御史没有说话,李破就当是真的了,于是年关时便诏其入宫赐宴,席间慰勉甚多。 当日梗着脖子,骂不绝口,只求速死的长孙无忌拜伏于地,满脸羞惭,可能是入戏太深,还哭了一鼻子。 当然了,年关宴请群臣是李破早已定好的,并不会只宴请一个长安令,席间满座重臣,也就把长孙无忌显了出来。 他出身洛阳长孙氏,又是秦王李世民的舅兄,因其善举而入席间,群臣看着他都是滋味莫名。 既感慨于皇帝的宽容,又赞叹于皇帝之爱民。 君王的贤名都是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能得来,自李破登基以来,重视农桑,与民休息的诸般举措早已为众人看在眼中。 旧人自不必说,新人们则都会拿新皇与李渊对比一下,得出的结论其实显而易见,失败者怎么能与胜利者相提并论呢? 正所谓成王败寇,所以新皇的仁慈那才是真的仁慈,唐公……就算了,未登基之前,唐公的名声还不错,登基之后那就不用提了。 大肆任用亲族,良莠不齐之下,出了许多差错,还让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相争,大家活的都是战战兢兢,每日里琢磨的不是太子怎么样了,就是秦王如何如何,哪还顾得上关注民生? 瞧瞧现在,大家其乐融融,只需勠力向前,帮助皇帝统一天下,鼎定九州便也成了,多省心啊。 实际上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将长孙无忌诏入宫中参宴,奖赏的不单单是他的善举,他在高慎一案中的举动也可圈可点。 而且长孙氏作为洛阳门阀世族的代表,明显禁受住了朝代变迁的考验,用种种行动表达了效忠新皇之意。 他们确实配得上皇帝的嘉奖。 想到这些,很多人不由感叹起了世事之奇妙。 李渊治政之时,长孙叔侄是正经的秦王李世民一党,宦途起起伏伏,屡遭外贬,到了如今,却渐渐受到新皇的信任。 而没了那些政争,他们的仕途看上去分外的光明,改朝换代啊,长孙氏还真是幸运,也不知祖坟冒了几许青烟…… ………………………… 年关一过,意味着旧的一年就此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 官员们还在休沐当中,宫中却比年关时还要热闹几分,妃嫔们在清宁宫欢宴一场,第二天便开始为上元节做起了准备。 皇后今年准备宴请宫外的夫人们入宫相聚,自然还要有妃嫔们作陪,而且今年宫中不再禁止灯火。 于是大家便都制作起了灯笼,还玩起了放下很久的各种游戏,欢快的情绪充斥着宫禁的各个角落。 很多人其实都明白,这是拜外间屡传捷报所赐,不然气氛绝对不会这么宽松。 前几年李渊渐显颓败之时,每逢年节宫中比平日还要压抑几分,哪像现在各个喜笑颜开,于是宫人们礼佛的时候便也要念叨几句国泰民安什么的。 大年初一,小雪,外戚人家陆续入宫拜见贵人。 鸿胪寺卿高表仁在宫人引领之下来到鹤羽殿外,鹤羽殿位于清宁宫西北,南边紧靠着西海,位置不太好,向北正能看见高耸的长安被城墙,离着宫门也远。 一路走过来,高表仁腿都走软了,就算穿了不少,也被冻个够呛。 高德妃如今就住在鹤羽殿内,当然了,这也不是一个单独的殿宇,而是一个建筑群落,这才符合高德妃在宫中的地位。 等到高表仁来到殿外,他身边其实就已经围满了宫人,有的为他挡风,有的为他引路,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这无疑让高表仁放心了不少,要是高宝儿在宫中受了冷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阵仗。 高宝儿当然不是高表仁的女儿,高宝儿的父亲是高恂,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里的高慎是高恂的堂兄。 高宝儿入宫差不多两年多些,新皇登基之后,才立其为德妃,当时高氏族内还高兴了一番。 现如今再回头看看,高表仁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 高慎一案至今没个着落,高氏族人牵连者众,如丧考妣,不然的话高表仁作为高氏阀主也不会代替高恂借着年节之机入宫来见德妃娘娘。 为的是哪般不言而喻,外朝无计可施,那吹吹枕头风呢?虽然高恂告诉他,德妃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也很为难,但他还是来了,这只能说明高氏在声势大弱之下,已来到了危难之际。 高表仁正值壮年,可大年初一,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即便走了一路,气血活动开了,他却还是打起了哆嗦。 于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就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高宝儿披着厚厚的披风,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早已迎在了殿外。 高表仁远远的便躬身施以臣下之礼,高宝儿立即回礼并迎了上来。 说实话,不是父母入宫来见,高宝儿心中自然有所失望,可阀主亲来,分量不问可知,至于叔父此来的目的,她自然也心知肚明。 高宝儿嘴里泛着苦涩,却还不得不勉强露出笑容,殷勤的将叔父让入殿中说话。 这位叔父和她并非一支,相互之间来往也不多,而且还有着深深的间隙,所以再怎么也装不出一家人的亲热。 上茶之后,稍稍寒暄,高宝儿便道:“叔父此来,可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高表仁连饮了两杯茶汤,终于算是缓了过来,看着年轻的侄女,微微颔首道:“说来惭愧,本不该来打扰娘娘,宫内宫外到底有别,让娘娘为难了,实是吾等无能所致。” 高宝儿确实很是为难,他在宫中提心吊胆,前些日在清宁宫中哭诉一场,才算勉强过关,哪里还敢就那案子说话? 但话说回来了,她在宫中也待了两年多了,少年时又在高氏族中耳闻目染,深深的知道,若无外面高氏子弟的支持,她在宫中将寸步难行。 宫中的女子需要家族的支持,而她们如果能在宫中得宠,同样能反馈家族,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不以各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思量再三,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而阀主这么低的姿态,让她有些意外,同时也让她心中稍暖。 如果高表仁来了就颐指气使,让她做这做那,那她可就要敬谢不敏了。 “叔父无非是想让此案尽快结案,其实来不来的都无谓的紧,我在宫中听了点风声,也不知对还是不对,说于叔父听听,就当是咱们闲聊了。” 高表仁心中微喜,“娘娘不妨直言,我当洗耳恭听。” “前几日有皇后宫中的人说,亲耳听到皇帝说此案就要了结了,伯父……恐无幸理,其他的也探听不来。 叔父不会逼着我去至尊面前说话?侄女可没那样的胆量,此案发时,我在宫中如坐针毡,几次去清宁宫请罪,才得了至尊一句此案与我无涉。 今日能见叔父一面,已属万幸,还望叔父莫要再来相迫。” 第1020章探望(二)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宫中妃嫔的悲欢牵系颇大,可与平常人家相比,本质上却也没什么不同。 大年初一,能得宫外亲人入来探望的毕竟只是少数,各处华丽的宫殿之中都隐隐传出哭泣之声。 高宝儿也没忍住,对着叔父哭了一鼻子。 高表仁得了些并不确定的消息,心情轻松了一些,安慰了侄女几句,并连连许诺……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渤海高氏如今风雨飘摇,宫内高宝儿居于德妃之位,即便两支以前相处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仇怨,可现在高德妃却还是高氏必须确保无忧的首选。 高宝儿得到了阀主当面许诺,心中也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这可比宫外让人传话进来可靠多了。 而来自家族的支持,可不光是族人在外朝担任要职那么简单,而且还有财力物力人力上的诸般好处。 比如说宫内的妃嫔们需要时不时赏赐身边的宫人,以确保他们的忠心,别往自己的饭菜里加点佐料什么的。 还有宫嫔交结之间,也要互送些礼物,之外讨好皇后,贵妃什么的,供奉之物就更要精挑细选。 她们的那些薪俸以及赏赐笼络人心都不够,自然需要宫外的鼎力支持。 尤其是你在宫中需要交好于谁,如果自己无法着手的话,宫外便可以让人去交好她的家族,如果家族得力的话,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就是妃嫔们的日常生活,和当官没什么区别。 高德妃入宫未久,借改朝换代之机侥幸升上德妃之位,位置本就不稳当,高氏又跌了个头破血流,阀主顷刻间换了两位。 她在宫内的惶然自是可想而知,今日高表仁入宫来见,让她十分为难,不过反过来看,对她来说却也是件好事。 高宝儿是如此,另外一边的王贞也是一样。 王贞在李破登基之后获封淑妃,因其在李破为汉王时便纳入府中,年纪虽小,资历却很足,又与阿史那天香,长公主等交好,所以在宫中比高宝儿过的滋润多了。 大年初一,王世恽,王世伟兄弟两人一起入宫来见。 王世伟就不用说了,从晋阳到长安,只一心把着女儿得过且过,在酒色上又没什么节制,是皇帝最喜欢见到的那种人,再过上几年估计就是一个废人了。 王世恽和他不同,归于长安还不到半年,在洛阳城中熬的干瘦,王世充败亡之后,还能压制住城中官民,并将段达大军拒之于城外,才能上没有任何问题。 来归之后,李破接见了他,封其为归国公,银青光禄大夫,赐下府邸,金银绸缎,宫人若干,极其礼遇。 但并未予其实职,谁让他是王皇帝的哥哥呢,当了一回皇亲国戚,自然要承受皇亲国戚的分量。 若非他还带回了一些郑国的臣子,补充了长安的人才库,又为了做给降人们看,不然的话人头落地也不是不可能。 …………………… 王世恽可不是弟弟王世伟,他担着的心事可就多了。 他们兄弟在洛阳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十多年的时间里,王世充没少在河南折腾了,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那些义军首领就不用说了,跟着李密攻打洛阳,结下血仇无数,即便后来有些人投了王皇帝,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现在王世充还活着,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人排满了朱雀大街都富裕。 还有那些洛阳门阀,比如说王皇帝杀了独孤机,那是独孤氏中人,杀了裴仁基,那是河东裴氏的子孙。 还有现在长安正受宠信的长孙氏,也是被王世充逼迫才逃来了长安。 只要想想这些,王世恽就浑身发冷,睡不安枕。 若不是形势所迫,李破又娶了王氏的女儿,不然他即便去投窦建德也不会来长安找死,这些年洛阳人家西逃的多不胜数,如果没人护着当时就能把他们兄弟给撕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所以说他带着弟弟入宫,是来求官的。 半年了才借着大年初一入宫省亲之机来见,说明他心里确实有谱,也有着足够的耐心,没急着上蹿下跳的惹人猜忌。 而且他想要求个外放,长安太危险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王贞比之高宝儿可差的远了,外面没人帮衬不说,还需要她在宫中的支持,你说上哪说理去? ………………………… 王贞裹着厚厚的貂裘,缩着小小的身子,站在殿前的回廊之下,正往远处巴望着。 她和高宝儿到底不一样,她就住在了清宁宫中的凝香殿,时常便跑去寻阿史那天香玩耍,时不时的还能和皇后饮个茶,说说话。 有时还可以随着长公主李春出宫去晃一圈。 宫嫔来到这个份上,其实就是最得宠的那么几位了,可见当年的苦头没白吃。 见她略有焦急,贴身女官便笑着道:“娘娘站的累了?这天真冷,娘娘可要小心些身子,前些时娘娘小病那一场,可把奴婢们给吓坏了呢。” 站在旁边的执事宦官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便带着两个宫人去殿内搬来了胡椅,还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王贞就笑,“我这么坐着迎接父亲和叔父可是失礼的很了。” 嘴上说着却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她时常和李春几个相处,规矩什么的对于她们来说都如浮云。 再说皇帝也喜欢她们活蹦乱跳的样子,每次见了都笑眯眯的充满了鼓励,也就让她们越发大胆了起来。 主人什么样子,奴仆便也什么样子,与娘娘说说笑笑,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 王世恽缓步行于宫殿之间,相比当初去到河东见李破时,也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他便老的不成样子了。 须发都已花白,黑瘦的好像一阵风来了就能把他吹走一般,身上也带着明显的阴郁气息,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左顾右盼间,王世恽依稀好像回到了洛阳宫中,那里的宫宇和长安多有相似之处,两座大城都是宇文恺,何稠等人督建,布局之上自然多有相类…… 第1021章探望(三) 自王世恽来到长安之后,长安的安定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 不深刻也不成,洛阳以及周遭几成鬼蜮,就说丘和率军进入洛阳之后,还令人清理了一些屋舍,弄的梁军上下都很不适。 很多人死在了家中,尸骨根本无人收敛,整个洛阳城那时好像都飘散着淡淡的臭味,风吹不散,雨打不消,直接就让梁军的士气消失了一半。 …………………… “三哥一会见了贤妃,可莫要说什么重话啊,现在五娘和当年可不一样了,你见了她说话小心些,不然一旦惹恼了她,连我都要受连累。” 走了才没几步,王世伟便已气喘吁吁,满脸的虚汗不说,还被冻的瑟瑟发抖,这两年他沉迷酒色,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大半。 相比之下,王世恽年纪比他大,瘦归瘦,人家在寒风当中却腰杆挺直,就像是立在寒风中的一杆枪。 从洛阳乱局中磨练出来的精神意志几乎坚不可摧。 看着不争气的弟弟,王世恽恨不能一脚踢死他,不过隐隐的却也羡慕弟弟的好运气,当年四弟败亡,王世伟直接被虏去了晋阳。 如今看来却是运气不错,在晋阳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哪像他在洛阳城中,坐困愁城,时刻都在跟阎王爷打交道。 若不是李定安和窦建德都对洛阳有所图谋,时不时的就运送些粮草过来,洛阳城中的人们估计早就死绝了。 最艰难的时候就是去年冬天,那会他都饿的想尝一尝两脚羊的味道了。 这些年人死的太多,他都麻木了起来,来到关西的那一刻,在弘农终于吃了顿饱饭,大家都是失声痛哭,凄惨之处几如隔世。 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他在长安将养了半年,才算稍稍回过点气来。 这半年来,他除了弟弟一家,就谁也没见过,他们王氏几兄弟在洛阳造孽太深,连他自己都明白,这条命是捡来的,还随时都可能丢掉。 王世充一支已经彻底绝了根,当时王世充战败,洛阳城中很是混乱,有人带人入宫把王世充的妻儿都给杀了。 王世伟三个儿子,两个死在了乱军之中,一个病殁在洛阳。 好在王世伟幸存,在晋阳又娶了几房妾侍,诞下了三个儿女,真是好运气啊…… 他王世恽……也有四子,长子王仁则于弘农为段达所杀,次子和三子殁于洛阳,只幺儿王道棱随他一起来到了长安。 孙儿辈也都没了,只有大兄王世师的孙子躲过了这一劫。 三代人,零零碎碎死了几十口,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苟存于世,这也算是他们祸乱河南的报应? 本来还想训斥弟弟几句,可想到此前种种,王氏人丁凋零,在长安如履薄冰的处境,王世恽暗自叹了口气。 话出口时已是温和如春风,“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都记得呢,再说贤妃于你我,主仆也,我又怎敢稍有不敬? 一会说话时你莫要插嘴,为兄自有道理。” 王世伟讷讷应了,他在洛阳时还不怎怕王世恽,甚至于他觉得自己跟四哥更亲近,时常跟王世恽顶嘴,也闹过些别扭。 可在长安重又相见之下,他不由自主便对三哥畏惧了起来。 远远绕过了甘露殿,王世伟颇为自豪的给王世恽指点并介绍着,那是皇帝的寝宫,他受邀来过一次,一起来的都是外戚,众人对他还很恭敬。 弄的王世恽再次哭笑不得,心说咱们在洛阳时出入宫禁时的威风你忘的很干净嘛。 过了横街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因为外朝休沐,前面的太极宫冷清了下来,看不到什么人。 可穿过横街便是后宫所在,一路走下来,时常能见到宫人来往,脸上的神色都很轻松,他们还碰到了出宫的高表仁一行。 两边稍稍见礼,也没说什么话便各自行开。 与鹤羽殿相比,凝香殿的位置就很好,正在清宁宫的南侧,离着横街不算远。 宫中的雪景很不错,宫人们打理的也勤,可惜王氏兄弟都无心欣赏。 来到凝香殿附近,宫人做出提醒,王世恽兄弟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袍,王世伟有点紧张,现在他完全是靠着女儿生活。 而他的女儿更是一天一个模样,见上一次就让他畏惧上一分,洛阳城中那个小小的,心慈面软的女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王贞一旦去到他的府中,颐指气使间,说什么是什么,一家子人都得围着她转,几次下来,别说王世伟那些妾侍了,便是王世伟都认为理所应当。 王世恽是没法体会弟弟的心情的,远远看见凝香殿前站着一群人,一个娇小的身影大模大样端坐在那里。 王世恽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侄女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想想王氏嫁女时的情形,王世恽羞愧了一下,嗯,下马威就下马威,他这个伯父确实有点不称职。 好在最坏的情形没有发生,王贞看见人来了,立即起身率人迎了上来,隔着老远王世恽兄弟便躬身施礼。 王贞还礼,近前来看了看父亲,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伯父,接着便展颜笑道:“几年未见,伯父受苦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当年的她可不敢这么跟伯父说话,被送去晋阳联姻时,一路上被伯父连哄带吓,可是哭了一路呢。 现在她稳稳当当的站在了王世恽身前,慢条斯理的说话,哪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王世恽再次深深的弯下了腰,“劳娘娘挂念,臣不胜惶恐,当日一别,再见时已恍如隔世,如今见娘娘安好,臣也就知足了。” 说的很是动情,几句话间眼泪便已流了下来,王世充从杨广那里哭来了富贵,作为他的兄弟,王世恽也不差呢。 之前王贞还带着点怨气,不过这会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扶起了伯父,嘴上也道着,“伯父快莫如此,到了长安也快半载了?却还未能见上一面,是我的不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 一家人在宫人簇拥当中进了凝香殿,王贞一边埋怨着父亲在外面花天酒地,弄的声名狼藉,让他趁早收敛些,不然就请皇帝断掉他的生活来源。 一边则请伯父以后看着父亲些,一副很是为王氏名声着想的样子。 爽利的让王世恽侧目,弟弟口中说的再多,也不如见上一面,贤妃娘娘的形象在他脑海之中终于变得具体了起来。 待到王世恽在殿内坐定,才发觉这一会工夫,差不多都是王贞在说话,他竟然没插几句,如此的强势……王世恽不由暗自皱眉。 王贞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开场白也很大气,“伯父率人来归,至尊甚感欣慰,遂才厚赐于伯父,我在宫中也与有荣焉…… 还望伯父莫要学那李密,三心二意,徒增笑柄尔。” 你可真看得起你伯父,竟然拿李密来相比。 还没等王世恽开口,那边王世伟已经惶恐的道:“至尊这么说的?唉,那娘娘可得好好劝劝,咱们和李密那厮怎么能一样呢? 三哥在府中待了足有半载,足不出户,连个小妾都没纳下,也没娶独孤家的女儿,老实着呢。” 王世恽算是被这个弟弟弄的闭了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王贞被父亲逗笑了,“伯父比阿爷可是有心多了……也正因如此,我要劝伯父一句,不要自作聪明……伯父的一言一行,皆在至尊视线之内。 与其闭门自省,不如表明忠心,展露才能,至尊心胸如海,自能辨明真伪,予以任用,无须刻意为之,反而易引猜疑。” 这些话很不客气,但却极有深度,更有洞彻人心之妙,王氏兄弟都是瞠目以对。 看着他们的样子,王贞暗自得意,这些事她自然是想不到的,可她朋友多啊,自王世恽来归,她就比较担心,所以转着圈的便开始找人商量。 长公主李春是头一个,萧皇后也没跑了,阿史那天香……嗯,那就算了,脑子好像还不如她呢,然后就是皇后娘娘。 这些人的见识可不一般,看着王世恽来归,问题也不是很大,于是指点上一句两句,就能让王贞受用不浅。 王世恽可不知道侄女为了这次相见已经准备了差不多半年,前前后后都想了个明白,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只想到,王氏这般凄凉光景,竟然出了如此一位厉害女子,而且还这么年轻,将来未尝不可再进一步啊…… 震惊欣喜之下,他恭敬的拱手道:“娘娘见事如此明白,真让吾等汗颜,那依娘娘之见,臣之后又该如何呢?” 这就有些考较之意了,王世恽为官多年,见过的死人比王贞见过的活人都多,稍有震惊不假,可真要说佩服,王贞还差的远呢。 王世恽闭门不出,可不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猜忌,他躲的是那些一道从洛阳归来的人们,若再与那些人牵扯在一处,才是取死之道…… 第1022章探望(四)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王氏的出路可不好说。 洛阳王氏起于王世充,至今也没几年,勉强算是霸城王氏的分支,可自从王世充废皇泰帝自立为帝,霸城王氏便将这个本是氐族的异家子给踢出了族谱。 所以洛阳王氏在关西也就没了根基。 王世恽来长安之后的待遇基本上走的就是诸侯来归的程序,不予实职,虚衔一大堆。 不管他是想要在长安任职,还是外放都很困难,没人为他说话之外,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不会受到信任。 他越有才干,受到的羁绊也就越深。 皇帝以及朝中重臣们不会因为一个人才干难得,就大咧咧的加以任用,求谁其实都没用。 梁国内史令萧阆就是他的榜样,其人在梁国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到了长安,活得性命已是难得,其他就不用强求什么了。 所以王贞的回答不出意料的让王世恽失望不已。 她一本正经的让叔父学学自己的父亲,不要有什么大志向,当然了,最好不要学他沉迷于酒色。 在长安到处转一转,体察一下民情,有什么有用的建言就说一说,只要谨慎一些,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日子长了,等天下安定下来,再求出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困难了。 “至尊曾经说过,四叔在河南杀戮太过,有伤天和,河南繁盛之地,中原气运之所在,如今一片萧瑟,李密……等人罪该万死。 叔父千万莫要以为我在宫中,便能赎了王氏之罪……至尊在晋阳时,不喜河南诸侯之说便已深入人心。 今日将得天下,降人来投皆优容以待,此乃大势之所趋也,不以至尊好恶为定计。 可若有人将身首置于刀下,至尊身经百战,领袖群伦,杀上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望叔父回去细心思量。 我王氏还能留下苗裔已属万幸,千万不要以为这里是洛阳,再行乖张之举。” 连哄带吓,想想自己从洛阳到河东一路上所受的委屈,王贞心里快美难言,真想把李春,阿史那天香等人都叫来,一起喝上几杯,好好显摆显摆。 当然了,这也与她十三岁便被送到晋地联姻,受了莫大委屈,对家族失望至极,后来父亲又归于晋阳与她团聚有着很大的关系。 加之她正值青春年少,这两年过的越来越是滋润,所以王氏落到如今地步,对她并无多少触动。 她毕竟不是靠着王氏才做到这些的,除了父亲让他有所挂念之外,其他人并不相干,从她跟王世恽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上,就能清晰的看出这一点。 被王氏的熊孩子敲了几棒子,王世恽不免有点晕。 只是他经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了,倒也不会为区区言语所动,这些话在他心里流转了一圈,似是而非的道理便都被抛在了一边,他只意识到,自己这是吃了闭门羹了。 侄女对他的来意很清楚,准备下了许多说辞,无非是告诉他老老实实的待上几年,不要再做他想罢了。 于是他便真的没了什么想法,因为他如今对长安是如此的陌生,十几年前,在这里有着权势名望的那些人已经纷纷故去。 皇帝都换了三四个了,变化太大。 当今皇帝他见过两三次,要说了解那都是胡扯,朝中重臣为谁他也不太清楚,大的治政方略上他更是一无所知。 后宫的侄女能不能影响到皇帝,同样如此,弟弟那些夸大的言语,都做不得准,所以他此次入宫也只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 他本想跟侄女聊一聊王氏的处境,侄女以前很是心软,说不定哭上一场就答应了呢? 现在他则再没有这种想法了,侄女很有章法,堵的他根本说不出口。 你说王氏死了多少人,人家估计觉着活该,王氏有伤天和嘛,你说结仇甚多,人家许就来一句我在宫中,尽可保你们无忧,你求官职,人家让你等一等也就搪塞过去了。 准备的如此充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和王贞想的完全不同,听了这些言语,王世恽并无一丝恼怒,反而非常欣慰,有贤妃在宫中,他们王氏复起也许还有一些希望,现在也就不着急了。 哪天真被人闯入府中杀了,那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他在洛阳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还人一条性命还赚了呢。 在洛阳待在久了,他看世事的角度确实已经和程知节,秦琼等人比较相似,有意无意的便能透出一股凶狠野蛮之气来。 也不再听侄女的“敦敦教诲”,不动声色间便转移了话题。 捡着侄女爱听的说起了洛阳旧事,比如洛阳的牡丹园,又比如洛阳的寺庙,还有那些曾经也许跟她很亲近的人们。 本来想缓和气氛,引得侄女想起跟家族的牵系,在外没几年,侄女已经把家族忘的差不多了,那怎么行? 可让人难受的是,侄女确实来了谈兴,但好奇心太强,追根问底的,说着说着就漏了。 杨广命人建造的牡丹园早已没了人打理,人们把牡丹挖了,埋入了不少尸骨进去,寺庙里的和尚不是跑了就是都死了,佛祖也没显灵来管管。 最可怖的是,和尚们种了些田地,被饥民吃的溜光,和尚还每天少上几个,把和尚们吓坏了,于是很快就都不见了踪影。 王贞幼时丧母,父兄,叔父们都忙于功业,顾不上管她,所以和她亲近的人没几个,一些人跟她一道去了晋阳,剩下的几个她问了问,都死了。 这时王贞就顾不上高兴了,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掉下了泪珠子,太惨了。 她在洛阳时,洛阳就已经被称作匪巢,只是乱归乱,却还无法伤到王氏,可后来嘛,简直就是玉石俱焚,大家都没了活路。 不得不说的是,其实这里面也有李破的一份功劳,是他一力拖住了李渊,让其不能轻易东进,于是也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当然了,诸侯征战,没那么多道理可讲,这账嘛,怎么说其实也算不到李破的头上。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第1023章规划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正月里,长安又下了两场雪,人们被冻的瑟瑟发抖之余,嘴上却还念叨着瑞雪兆丰年聊以自(和谐)慰。 别看冷,上元佳节,宫内宫外却要比年关热闹。 尤其是宫内,张起了很多灯笼,这种习俗兴起百来年,主要是佛教在中原渐渐兴盛所致。 佛徒们在夜里燃灯供佛,于是信佛的人们在这一晚便张起灯火向神明祈福,之外上元节的由来则是受道教影响。 由此可以看出,中原的人们在礼敬神明上的习惯了,只要你有来历,大家就都想着拜一拜,万一神明一糊涂,就显圣了呢。 皇后在宫中宴请国夫人们共聚一堂,按照后来的说法那就是国宴了,乃大喜之事。 国夫人健在的,又能得新朝承认的共有二十四位,还有七位卧床不起,萧皇后自然婉拒不来,也就十六人赴宴,再加上宫中的三夫人,贵妃阿史那容真,皇后本人,共二十一人在场。 这些就是新朝最尊贵的女人们了,人数少了些,外朝的夫人们年纪也都大了,最小的就是晋国夫人陈氏,说明新朝底蕴还薄。 想来过上两年情形就会有所不同,据今年的赏功规模,不几年就能多出些夫人出来,国夫人不好说,但郡夫人绝对会大量的涌现。 李破自然没去凑热闹,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也没把臣下召来聚一聚,那太讨人嫌了。 于是只能孤零零的躲在甘露殿处置公务,比较凄惨。 正月的后半段,臣下们也该上班了,朝堂上下的主要任务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就是为今年的诸般事务做好准备。 战争还没有结束,杜伏威那边没什么动静,李破的计划是今年春耕过后,若那边还没回信,或者是回信比较激烈,那么出兵伐之便成定局。 攻打杜伏威的主力便将是李靖,尉迟恭所部,顺江而下,进兵江左……接连三年大规模动兵,难免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比如说士卒思乡厌战,导致士气低落,粮草供应出现混乱,或者是后方不稳等等。 所以不管是李破还是朝中的臣子们,都觉得应该在今年彻底的结束战争,但真能如愿吗?李破心里没底。 杜伏威的水军可不是吃素的,他继承了大量前隋水军的精华,与其水战绝对是一场灾难,据说这人在江左还很有威望,比之萧铣除了兵少以外,并不差什么,甚至犹有过之。 窦建德倒是好说一些,去年冬天在许昌,十余万夏军就地请降,窦建德怕是没什么能力再做出比较激烈的反抗了。 可这人很可能会引突厥人南下,不得不防。 这些都属当务之急,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降便打,力强者胜,此时他要是松了劲,再弄个割据数载的局面出来,那才叫开玩笑。 让他头疼其实是战后的事情,战乱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一统天下的功绩固然耀眼,可如何收拾残局才是摆在胜利者面前的最为现实的问题。 就比如说三家归晋,最后结局是什么呢?晋能算得上是一个大一统的稳定的朝代吗?晋朝的那些皇帝算得上是天下共主吗? 而李破之后所面临的局面确实与晋初有些相似,天下略定,却已残破不堪,人口锐减,民生凋敝。 而且人们经历战乱久了,并不那么容易安定下来,大的割据势力被消灭了,还有小股的残部在抵抗。 所以就算顺利的平定了杜伏威和窦建德,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地方守军的任务都将是剿除匪患,预防各地反抗势力死灰复燃。 尤其是那些诸侯的臣下和将领们,称王称霸的日子过久了,一个不对可能就要鼓噪而起,想要看看能不能再搏个富贵出来。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 关西和蜀地就都有这样的迹象,你施展宽松些,有人瞅着空子就想试试你是不是有那么心软,你严厉一些,有人又会以为你不值得效忠,就想另起炉灶,你说难不难? 再有就是北边的突厥,阿史那牡丹来了一趟,就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如今安静的却好像有点过了头,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是一个必须要时刻提防的庞然大物,当天下一统之时,如何跟突厥打交道也是一个很考验人的大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浮现在脑袋之中,有如一团乱麻,交织在一起,让人撕扯不清。 心中略有烦躁,李破披衣而起,像往常一样在殿内溜起了圈子。 宫人们探头瞧瞧,又都缩回了脑袋,执事宦官瞧瞧命人又提来了几个灯笼,挂在殿中的墙壁上,让殿内明亮不少。 李破溜了两圈,游目四顾,不由觉出了几分凄冷。 心中不由骂道,他娘的,别人家都在团圆,我都是皇帝了,怎么就孤零零一个在这里兜圈子? 那婆娘也真是的,正月十五你宴请什么宾客嘛,还不如老老实实陪老子喝两杯呢。 也许是他怨念太大,那边正跟夫人们听歌看舞,谈笑不绝的皇后娘娘只觉得一阵反胃,差点一口吐出来,不由赶紧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在夫人们面前出乖露丑。 李破自然一无所觉,碎碎的念叨着自家婆娘的不是,重新坐于榻上,赌气的命人送上酒菜,在甘露殿中自斟自饮上了。 喝了几杯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让宫人搬来一张矮几,铺上笔墨纸砚。 他思摸了一阵,先就下笔写上民生两字。 接着便是,农业,人少,地多,粮产不足,下面则是小字标注。 鼓励生育,男至十六,然后划去,改成十五,可娶妻纳妾,生三子以上者,赋税减半。 提高生产效率,设法提高亩产,大规模分发耕牛,革新劳作器械,兴修水利,道路,沟渠等,奖励发明创造,尤其是农业上的,寻找高产作物,粟米饭虽然管饱,却真难吃。 改革税法,让贵族交税,最好是用田税代替丁税,让他们分家,不太好办,却要努力做下去。 迁移人口,河南降军就地为民,向有功将士分发田土,释放罪犯降俘,先从门阀入手,鼓励河南门阀重归故土,有他们带头,很多人应该会有所意动。 不能强制迁移,容易引起叛乱。 还需农商并举,商业,道路不通,匪患不靖,商人奸滑,易囤积居奇,贿赂官吏,与门阀狼狈为奸,行不轨之事。 小字,地方守臣考功可侧重于恢复民生,剿匪等事,还可仿照前隋,严禁地方设卡,滥收商税。 严禁官员及其亲眷经商获利,一经查实,定予严惩,杀掉高慎,定为范例。 钱币之上要有创新,利于商旅往来,但不能学王莽。 不能太照顾他们,一旦大家蜂起从商,谁去种田?隔一段时间整治他们一次,丰富国库。 写到这里,李破不由露出些笑容,为自己的睿智点赞。 商业上他没有太多的考量,大臣们对此也不感兴趣,不能集思广益,主意便少,不像之前的民生,是臣下们最为关注的问题,建议就很多,他写下来的这些,大部分都出自臣下之口。 接下来他稍一沉吟,便写下工匠二字。 人多,偏重于建筑,军事上的也不少,效率奇高,形势喜人。 小字,继续扩大他们的群体规模,尽量减少文人对他们的影响,催一下何稠,他的书写的太久了,该到面世的时候了。 可以拿来做课本,给工匠们开开窍。 扭转工匠们的思维误区,让他们偏重民生一些,可极大促进农业发展。 继续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奖励创新。 ……………………………… 想到哪写到哪,夜渐渐深了,酒已温了几遍,他还在奋笔疾书,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旁边已经厚厚一叠,成果比较喜人。 李破放下笔,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他觉得应该先让工匠们试试制作一下鹅毛笔什么的,毛笔写的太慢了,还累人的不行。 饮了几口酒,吃了些菜,他重又坐到桌前,一页一页的仔细览阅,脑海中的脉络愈发清晰,如果这里有史官,又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估计很快就能写出一篇震惊世人的文章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页也看完了,李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头之间得意的笑了笑,拿起毛笔便写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厚着脸皮算是给自己的这些想法做了一个总结,同时也意味着他有了些长远而又切实的规划。 “来人,拿火盆来,把这些都烧了。” 伺候的宫人们立即出现,他们就算觉着奇怪也不会问皇帝为何如此,执事宦官觉着分外可惜,皇帝写了这么久,竟然就这么都给烧了,赏给他们作为墨宝藏起来也好啊? 不过他也不敢问,能在甘露殿值守,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一旦丢了脑袋,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破本人没觉着有什么可惜的,里面有很多后来的词汇,语法,与当世格格不入,一旦被人瞧见,定会觉得分外奇特,不定就会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所以还是付之一炬来的省事。 第1024章来使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上元节一过,天气还冷,可开春就在眼前了。 不论是长安还是地方上的官吏们纷纷上衙,恢复办公。 不用皇帝督促,各级官府都在准备春耕事宜,去年年景还算不错,即便有战争拖累,各地的粮产还是创造了近些年的新高。 尤其是蜀中,即便有蛮族作乱,却还是恢复的很快,汉中平原和成都平原是两块宝地,一旦有了一定的秩序,产出便节节攀高。 去年秋天的时候,还送到长安一批绸缎,茶叶,美酒等比较贵重的物资,极大的充实了国库,正好作为年末赏功之用。 贵族们也沾了光,近些年大家过的都很拮据,除了囤积粮食之外,其他的用度都比较匮乏。 如今新朝渐有兴旺之象,贵族们终于逐步松开了口袋,用粮食换回一些“奢侈品”,加上年节已过。 于是大唐元贞三年初,长安的粮价应声而落,比晋地稍高,却也不差什么了,这对安定民心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其他行业也就此受益,有了快速恢复的迹象。 …………………… 上元节后,朝臣们便又忙碌了起来。 今年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战事是一方面,江右,河南初定,如何进行有效的治理已经议论了一个冬天了。 江右那边不用太麻烦,梁国不管怎么说都是按照前隋的政治体系来治理地方的,和大唐这边并无多少不同。 攻取江陵,覆灭萧铣以后,可以继续任用梁国旧臣为地方长官,只需他们承认大唐的统治,大部分人就不用进行替换。 和关西蜀中相似,贵族们没有与国同休之心,在大势所趋之下,改换门庭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说重点其实是在河南,杨广,李密,王世充,杨玄感等人留下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无比困难。 上元夜李破写下的民生那一部分,大部针对的就是河南,山东,河北等地。 其实自去年十一月间,曹旦大军降唐的消息传到长安,该如何治理河南的奏议便渐渐多了起来。 皇帝和臣子们商量了近两个多月,一些规划也就定了下来,皇帝有着极强的求治之心,而且治理晋地时有着丰富的经验。 头脑清晰,举措得当,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很是周全,对朝臣们的建议采纳的采纳,摒弃的摒弃,很是干脆利落,显然思虑非是一日了。 其中没有怎么提及移民于河南,也让朝臣们松了一口气,很多人就怕皇帝太着急,仿效当年他在代州总管任上,移幽州之民于雁门故事。 李渊当政时期,对此大加挞伐,来争取大义层面的主动,塑造李定安残民以逞的形象,让人印象很是深刻。 没了这方面的担心,在这种事情上面,议事的进程很快,没出正月的时候,一些规划便通过了中书,尚书两省,在开年第一次大朝议上宣读于众臣。 从降人就地转民,犒赏有功将士等等,都是正常而又有效的手段。 之后新任吏部尚书裴世清列出了长长的任用名单,这些人便是要去河南治理地方的官员了。 出了正月,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朝廷政令便发了下去,接到调令的官员们纷纷启程去河南,江右上任。 晋地的官吏占了很大一部分,毕竟那里才是李破的老巢…… ………………………… 大唐元贞三年二月,步群等人上奏京师,准备在三月初动兵,过河进入河北攻打窦建德,同时请求朝廷尽快安置降俘。 去年一战在虎牢,荥阳,许昌,甚至是颍川等地俘夏军二十余万众,因为是冬天,来不及对降俘,降臣细加安置。 虎牢,荥阳等地的降俘还好说,聚拢在一处,由大军进行看管。 曹旦的大军在许昌,请降之后只是给他们运送了一些粮草过去,让他们半死不活的熬过冬天而已,直到今年正月末尾的时候,步群才派徐世绩去接管了降军兵权,准备在二月里率领他们回到洛阳附近驻扎。 二十多万降军,这可不是小数目,弄的唐军将领们都很紧张,收缴武器,分发粮草的时候谨慎无比。 好在有曹旦,范愿等人弹压降军,还算配合,只是零星的还有些人不死心,想要偷偷逃走,斩杀了一些也就完了。 其实曹旦所率大军一大部分都乃当年段达所部,算是王世充攻潼关时,河南大军的精华,归降于窦建德也没两年。 他们投这个投那个也习惯了,在冬天里受了冻饿之苦,没有鼓噪而起把曹旦等人给杀了其实挺不容易的。 二月初,徐世绩率领本部人马押送着降军来到荥阳,并未怎么停留,便有上路向西,经虎牢回到了洛阳左近驻扎了下来。 此时朝廷已派兵部侍郎窦轨,弘农郡丞窦琎等人率军到洛阳,准备接管并整编降军诸事,此时二十多人看着虽多,可要散于河南,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随在徐世绩军中的还有一小支队伍,他们是窦建德派来的使者,是二月中的时候过的河,正好随徐世绩西来。 他们带着皇帝印信,步群等人不敢擅专,只能派兵护送他们去长安,三月初进兵的计划也就此拖延了下来。 …………………… 长安宫城,太极殿。 李破看着步群的奏疏,看完放下时微露冷笑。 杜伏威还未怎的,窦建德就要降了吗? “召萧禹,温彦博,封德彝入见。” 三个人陆续来到,李破命人将步群的奏疏给他们传阅,看完之后三个宰相都是面露喜色。 萧禹最是直言不讳,当即便道:“恭喜至尊,大事将成矣。” 李破笑道:“你们都是这么看的吗?” 皇帝的反问如此之直接,三个人立即收敛了思绪,半晌过后温彦博才道:“窦建德献上皇帝印玺,应有求和之意……可以见一见来人,听听他们怎么说再做道理,若能免了干戈,大善也。” 封德彝和他们不一样,在揣摩圣意上其他两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 此时仔细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便皱着眉头道:“窦建德,枭雄也,其人未到绝境,便使人献上重礼,难道想学刘项故事,欲与我划江而治不成?” 第1025章决心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萧禹有点后悔,很想把之前脱口而出的话给收回来。 他在年前已晋中书令,以不到五十的岁数于仕途之上再进一步,来到了一个人生巅峰,不过他这人毛病可不少。 李破能用他,主要是身边人才太少所致,再有就是他的家世……嗯,不得不说的是他沾了萧皇后的光。 萧皇后在晋阳和李破一家相处的不错,她的亲弟弟自然也就成了优先选项,其本人的才干却要排在最后了。 此时萧禹就试图挽回一下,他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已经犯了无数次,好像还要继续犯下去。 “依臣之见,不管使人前来所为何意,今年也必平定河北,所以不需顾忌其他,按照之前商议行事便了。” 其他两人都微微颔首,萧时文转弯倒挺快的…… 温彦博道:“窦建德向来奸狡,即便有意降我,也定不肯轻易俯首,确实应该随时准备过河击之,不能予其喘息之机。 哼,划江而治……窦建德若存此心,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封德彝也再次开口道:“臣也以为当整军备战,天气渐暖,窦建德自知途穷,可能一边示弱于我,一边引突厥南下与我相抗……看来得让前方各部将领小心行事了。” 李破沉吟片刻,心意已定,召几位重臣前来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当了皇帝之后这已经成了习惯。 看短短几句的工夫,三人的意见就已经渐渐统一了起来,于是便道:“即是如此,不如传诏代州总管宇文歆率兵走飞狐道,进兵幽州,先切断窦建德北去之路,突厥人若有南下之意,也能把他们挡在幽州,你们以为如何?”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几个人愣了愣,之前确实有人提议由并州出幽州,可却被兵部否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一旦代州成军走飞狐道,过了太行山便呈孤军之势,幽州乃河北重地,城池坚固,若不能快速攻陷城池,站稳脚跟的话,时间一长,便有腹背受敌之忧。 还是萧禹嘴快,“还请至尊三思,飞狐道臣虽没有去过,但据闻……” 说到这里立马顿住,他此时才想起来皇帝走过飞狐道,可能还不止一次,那里是什么状况不用他来解说。 讪讪一笑间,跳过废话,接着道:“至尊是否急切了些?窦建德盘踞河北日久,不会不提防太行狭道,一旦有所失利,并代两州震动之下,极易为突厥所乘啊。” 封德彝也同意萧禹所言,但他还是瞅了瞅萧时文,心说这厮说话总是这么不中听,估计什么时候就又被贬出京师了。 以后离这厮尽量远些,以免沾了晦气。 其实他和萧禹不合已久,萧禹觉得他贼眉鼠目,惯会谄媚君王,他则觉着萧禹自诩出身名门,气量狭小,谁都瞧不起。 于是这两位在李渊时期就你来我往的较劲,秉承着晋末的官场风气,两个人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在李渊面前说对方的坏话。 萧禹两次被贬出京师,都有封德彝的功劳在里面。 现在也没怎么变,封德彝借着门下侍郎之便,在李破面前没少说了萧禹的短处,只是李破没李渊那么小气,萧禹在其位子上坐的很是稳当。 时日久了封德彝便也不敢轻易说人小话了,君心难测,哪天烦了,反而就成他的错处了也说不准。 萧禹就比较耿直,还延续着以前的作风,谁不招他喜欢了就要嘀咕两句,处境确实比封德彝危险的多。 温彦博没他们那么多心思,他只就事论事。 “臣赞同萧中书所言,突厥与我交好多年,其西方汗还能率军南来,可见突厥之心性,并代之兵为备突厥,不可轻动啊。” 其实这也正是李破忌惮的地方,可他主意向来很正,做出决定之后不会轻易更改。 “你们想过没有,一旦窦建德与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相勾结,河北便不复华夏之土也,自前隋以来,丢了多少地方你们算过没有? 长城之外,几乎尽为突厥所据,若其再染指河北……山东,河南,甚至是江左,将皆无宁日矣。 你们都乃朝中重臣,不会不知道各地残破,无以为继?战事还能打几年?一年两年许还支撑的住,拖个三五年,拖也把人拖垮了。 你们不会想让人管咱们叫西唐?割据一隅,仰人鼻息,朕是受不得那样的委屈的,此战必胜,若窦建德还敢顽抗,引突厥南下,朕不惜亲身临阵,也定要斩其首级而还……” 三人面面相觑,封德彝率先起身,躬身道:“至尊有此志气,何愁天下不定?臣等能随至尊左右,万幸也。” 其他两人慢了一步,却也起身相合。 李破笑道:“不用如此,此战虽险,却也不无胜算,当年我去幽州杀了罗艺,移幽州之民充于代州,这才几年过去?想来窦建德也没那个本事让幽州恢复过来。 朕专断一回,卿等可莫要怪朕不纳人言啊。” 皇帝谈笑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确实能够安稳人心,这个时候他们想的就是,皇帝在登基之前,常常率大军作战,用世之名将称呼也不为过,在战事上应该比他们看的要透彻的多。 萧禹终于口吐人言,笑道:“至尊如此英明神武,臣等可不敢放肆……” 其他两人听了立即侧目而视,可这厮话锋一转,就又叨咕上了,“宇文总管疏于军事,当年就不很得力……嗯,莫如遣一上将去并州领军,以免误事。” 封德彝暗自一笑,萧时文果然还是萧时文,当年宇文歆曾骂过他,他还记得呢,真是气量狭小,不足与谋。 李破笑而不答,他觉得萧禹这人真的挺有意思,他难道不知道宇文歆降了以后,很受重用吗? 至于宇文歆当年献晋阳,那属于弃暗投明,怎就不很得力了?萧时文头真的很硬啊,是不是借机敲他两棒子,让他说话时小心些? 那边温彦博已是摇头道:“萧中书此言差矣,宇文总管在雁门多年,劳苦功高,也很有智谋,臣以为以其领兵,正得其人,只是还需派一良臣赴雁门,暂代并州总管之职。” 封德彝在旁边瞅了瞅萧禹,若是李渊在位,他一定趁机荐萧禹去雁门上任,可现在嘛,也只是想想罢了,皇帝明显很信任萧时文,暂时肯定动不了他。 倒是宇文歆,当年也只平平,不想去到晋阳之后,却是生发了起来,在代州总管任上好像也有些年了,听说还屡次出使突厥,乃皇帝心腹之臣无疑。 此次若真领兵东出,立下些功勋可能就会召回朝中任职了?这是皇帝在给他立功的机会?位置已经想好了吗? 就凭他这心思,也不愧能经历几朝而不倒,闻到点湿气就晓得哪边要下雨了,你说绝不绝? 萧禹试探着踢了宇文歆一脚,见被人挡住,却也没有继续争执,因为如今已经晋为尚书左仆射的温彦博确实不太好招惹。 而且温大临和封德彝不同,他确实有几分敬重。 李破点头,“卿所言甚是,可有举荐之人?” 温彦博稍一沉吟,便道:“兵部尚书屈突通可堪大任。” 李破轻轻皱了皱眉头,屈突通才能上没有问题,可他已经六十多了,去了还能回得来吗?若非了解温彦博的脾性,不然一定会认为他和屈突通有仇。 再有就是并州总管陈孝意也已年近八旬,把两个老人放在北边,于心何忍啊? 不过还是点了头,因为屈突通除了年纪大些之外,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再有就是折冲府的设立已经停滞了半年多了。 此议是屈突通提出来的,让他去雁门边塞改革府兵制度,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如果有了成效,对于防备突厥会有很大的好处。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道:“屈突尚书年事已高,怕是不耐远行……不如你们回想思量一下,举荐些合适的人上来,从中选一选。” 三人都是点头称是,代州总管可不是别的什么总管,那是既是北边的军事重镇,又乃朝廷牧马之所在,它和后面的并州相互依存,几可联为一体。 以前能任职并代总管的人都是皇亲国戚,外人根本无法染指,就怕有人受突厥蛊惑,致使晋地门户大开。 而且前人还有“有并无代,有代无并”之说,也就是说两州总管只设一人,以免相互掣肘,衍生祸乱。 到了现在情形就不一样了,李破没什么亲族,而且并州总管陈孝意,代州总管宇文歆已经并存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并代两州总管的含金量都有所下降。 但代州总管这个职位自有其特殊性,只要有人能在此任上待两年,便足以证明他的才能和受宠信的程度。 所以人选之上确实要斟酌再三,不然的话温彦博也不会提议屈突通去担任此职。 屈突通这人性情稳重,熟知军事,才能上没有任何的问题,至于忠诚之上,只要长安别被别人抢了去,屈突通还是值得信任的。 第1026章军前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二月末,荥阳。 荥阳自古以来便为军事重镇,北濒黄河,西临虎牢,南边有荥水绕城而过,素有东都之襟带,三秦之咽喉之称。 今唐军聚此,以观河北。 唐军有近十三万众,大军主力就驻扎于荥阳。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唐军的构成大致上可分为两部分,一部便是梁国降军,有差不多八万人,唐军精锐五万,其中近三万都是骑兵。 这个冬天唐军过的也很不容易,主要是骑兵在外过冬,需要大量的马厩以及干草,最终这些辎重都是从晋地运过来的,冬天最寒冷的时候都未断绝,这也让中间的损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骑军确实犀利无比,可他们并非不需要后勤的支持,若非缴获了夏军囤积在荥阳的大量粮草,唐军实行的大迂回战略最终也得让他们自己难受至极。 这就是北方用兵时面临的问题,一到了冬天,谁也没咒念。 如今的形势就是,唐军渡过了寒冷的冬季,顺便对大军进行了粗略的整编,一些梁军专门去运送粮草辎重了,剩下由丘和所率,准备着渡河进入河北。 右千牛备身府大将军刘敬升率军守洛阳,徐世绩在二月中押送夏军降军至洛阳,便会同弘农郡丞窦琎,兵部侍郎窦轨等人一道开始对降军进行安置。 一直驻扎于河内的王琮大军见无机可乘,在冬天里便向东移动,不再做出随时进攻洛阳的姿态。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会同从南边赶过来的张士贵,驻军于彭城,下邳一带,准备在今年扫平山东。 不过二月间窦建德派左领军大将军,兵部侍郎,河东郡公裴行俨奉传国玉玺过河,于是蠢蠢欲动的唐军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亟待建功的唐军将领们聚议多次,最终都是扼腕而叹,大功可能就要在手指缝里溜走了,但也不得不耐心等待朝廷诏令。 ………………………… 荥阳中军。 自右卫大将军步群率军北进,战功赫赫,大军兵权自然而然便来到他的手中。 年末赏功的时候,因其功大,晋云内郡公,光禄大夫,河南东路行军总管,实领三百户,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次扎扎实实的压了尉迟恭一头。 别看云内郡公和国公差了些,但那可是云内,皇帝起家的地方,意义非同凡响,开国之功犹厚,由此可见一般。 步群得此重赏,稍有落后的脚步一下就补齐了,还领先了众人一步,冬天里就算嚼着粟米饭配腌菜,也觉得香甜无比,真想把尉迟恭那黑厮弄到眼前来显摆一下。 他这回功劳是实打实的开国战功,在秋末冬初之际率李年,薛万彻等人绕过群山阻隔,纵横千里,击破夏军二十余万众,一举平定河南东部诸郡,可谓是战功彪炳,功在众人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时他也没泄了劲,摩拳擦掌的准备再接再励,率军渡河进攻窦建德的老巢,灭国之功已是触手可及。 只不过现在就有点难受,他那会是真想把窦建德的使者都杀了,明显是挡了他封妻荫子的路嘛。 …………………… 唐军中军其实就是以前曹旦府邸,段达也曾在这里落过脚,再往前数的话,裴仁基,李密,翟让等人都在这里停留过,如今又换了新的主人。 因为多年无人修缮,这里的屋舍显得比较破败,又因为它的主人多数都是领兵之人,所以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好像都充满了凌厉之气。 后面的书房里也挂满了刀枪剑戟,看不到一本书的影子。 步群端坐于主位,翻动着手中的文书,认不得几个大字的他眼睛直画圈,最终烦躁的合上,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位。 三人都从长安过来,步群也都认得。 当年那个汉王近卫统领张进,现在已经是有千牛备身府将军了,掌宫廷宿卫,常在帝侧,不能轻易得罪。 另外一个他就更熟了,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典型的南人长相,可名声却是不小,曾经为友报仇,吃过自己的孩儿,最终率人杀了吃人魔王朱璨。 以前好像是任职过平遥县令,后来兵部有了军情司,他便归到兵部郎中张亮辖下,在弘农待过不少日子,专职刺探军情,监督军中不法,煽动敌方叛乱等事。 步群和这些人一起在弘农共事过,明白了这些人底细之后,他是要多远便躲多远,可以说是忌惮颇深。 另外一个是个突厥人,姓阿史那的,现在竟然姓元了,年纪轻轻,却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憨笑,看着就似曾相识,嗯,和元朗那厮一模一样。 这人步群见过几次,和元朗元仕明如同连体婴儿一般,元朗走到哪都带着这人,据说是突厥降俘,家世也了不得,是当年那个突利汗阿史那埃利佛的儿子,正经的突厥贵族。 现在却已厮混成了户部郎中,这次是押运粮草过来的,也不能得罪。 步群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叹一声,倒霉,竟然没一个好欺负的,于是干脆的点了点桌面,稍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俺是个粗人,认不得文章,朝中是什么意思,谁来给俺说说?” 其他两人不为所动,唯有张进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都是恒安镇军的老兄弟,没什么顾忌。 “至尊说了,步大将军不识几个大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于是便让俺给大将军传话……整军备战,三月初十之前对面若还没什么动静,便率军过河。” 听了这话,步群精神不由一振,也顾不上那些调侃,喜道:“还是至尊英明,窦建德那厮奸诈的很,可不能让他给骗了…… 咱们在辽东的时候,就吃过大亏,高句丽人没信用,打不过就降,接着再打,和玩闹一般,窦建德离着高句丽人近,肯定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张进哈哈大笑,“别急嘛,至尊还说了,步大将军刚刚立下大功,定是得意的很,让俺带话给大将军以及其他人,要记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别拿将士的性命说笑,不然大将军之前立下的那些功劳,可就都要被收回去了。” 第1027章职司 张进一口一个至尊说了,听着好像是些玩笑,可却相当于皇帝口谕,步群只能洗耳恭听。 直到张进说完,他才肃容道:“张兄弟回去就跟至尊说,至尊的叮嘱俺都记住了,俺虽立下了些功劳,却绝无轻敌之心。 过些日子俺一定擒了窦建德送去长安,让他给至尊磕头。” 张进乐呵呵的点头,拱手道:“这些话我一定一字不差的带回去……还没恭喜大将军,去岁一战,大将军战功赫赫,实在让人打心眼里佩服。” 步群连连摆手,“咱们兄弟之间,不需一口一个大将军的,听着让人别扭,至尊可还康健?自从我被派到弘农领兵,也有两三年未曾面见至尊了,甚是想念啊。” 张进心说,你到至尊面前就会拍马屁,却从来没讨到好果子吃,嘴上则道着,“至尊自登基以来,除了后宫多了不少……人,其他好像没什么两样。 倒是诸位将军变化不小,就像大将军你,可比以前威风多了,将来回去长安,定然是华屋美宅,妻妾成群,咱们只有羡慕的份了。” 这马屁拍的舒服,步群不由哈哈大笑,显摆道:“俺以前就是个府兵,在马邑升到营尉就到头了,万幸去了云内跟在至尊身边。 十几年下来才来到今日地步,也是托了至尊的福,尉迟,陈圆,刘敬升他们,还有你跟咱都差不多,大家将来老了,聚在一处喝酒的时候,不定谁高谁下呢。 对了,尉迟那厮在南边也立功不小,去岁赏功的时候得了些什么,你应该晓得吧?” 张进就知道他会问到这个,笑道:“尉迟将军去年在南阳败周法明,又率进军江陵,擒下萧铣,立有殊功。 诏晋马邑郡公,荆州总管,驻兵江夏,可也了不得呢。” 步群有点不满意,直怪张进没点眼力,在他面前怎么能说尉迟那黑厮的好话呢?他瞅了瞅其他两人,还是没忍住。 “不见得吧,尉迟在南阳跟周法明苦战两个月,据说损伤不小,至尊最不喜欢的就是那样的战事,不然的话,那边领兵的应该还是尉迟,不会由李都督总掌大权才对。” 张进在李破身边待的久了,心眼长了不少,有外人在场这话他可不接,转头便对刘朝宗道:“刘主事去年一直在南边随军,年末时才回京述职,南边的事他可比俺清楚。” 步群瞪了瞪眼睛,心中颇有诧异,张进这厮可是比以前奸滑多了。 刘朝宗蔫蔫的抬起头,他去年的时候随军进了襄阳城,算是“衣锦还乡”了,也确实得到了襄阳刘氏的热情招待,也见到了当初留在襄阳的妻儿。 只是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而且没人晓得是他带人杀了朱璨,反而很多人谣传他投到朱璨军中,还和朱璨一起把自己孩儿煮了来吃,在襄阳可谓是声名狼藉。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在襄阳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差点没被气的吐了血,于是在襄阳小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也无心在襄阳多留,灰溜溜的带着妻儿跑回了长安。 回到长安和顾大娘他们说起的时候,还哭了一鼻子,顾大娘等人一起痛骂人心不古,他们拼了性命除去朱璨这个食人魔王,竟然在那里没落下好名声,怎一个惨字了得? 唯一还算有点安慰的是,他那好友公孙无病的遗孤已经长成,拜在顾大娘门下习剑多年,今已为千牛备身,算是稍稍了了他一桩心事。 所以他精神头不太好也就可以理解了。 别看人家有点蔫,话却是硬邦邦的,“还请大将军慎言,南阳之战,数万将士喋血沙场,至尊在冬天里也设祭为去岁战死之将士招魂,所以还是不要拿此事说笑为好。 再者尉迟将军之功过,吾等怎敢妄评,大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步群碰了个钉子,却也并不恼怒,只是嘿嘿一笑,“一年多不见,刘主事还是老样子,就是看着不大好,不会是累的吧?” 刘朝宗拱了拱手,“劳将军动问,实不敢当,下官之前小病一场,并无大碍,今次兵部命我前来执掌军法,另外还要查探一下对岸动静 初来乍到,若有得罪将军的地方,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步群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心说一知道就是这样,当年汉王府的军法司渐渐归入了军情司,职权渐大,这些人也鬼祟阴森的很。 还好来的是刘朝宗,若是张亮来了才更让人难受,顶算军中多了个监军出来,商议什么事都要把他叫来,很是麻烦。 刘朝宗就差了些,最多给他一个中军执法官做做也就行了。 步群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军中降人颇众,确实需专人整饬军纪,那就有劳刘主事了。” 刘朝宗道:“份内之事,不足挂齿。” 接着步群目光转向阿史那庆云,嗯,对了,这厮已经改名叫元庆了,非常彻底的抛弃了突厥王族的身份。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因为到了长安之后,阿史那这个姓氏让他变得非常显眼,谁听了都得瞅他两眼,大致的意思都一样,姓阿史那?真的假的?西突厥降人?还是宫里贵妃的亲族?真新鲜,大家快过来瞅瞅。 突厥王族啊,这可是稀罕东西,多少年没见过活的了。 弄得阿史那庆云烦不胜烦,不得不去求得元朗同意,改了姓名。 此时见步群看过来,也不用步群询问,立即站起来躬身一礼道:“下官奉户部之令除押运粮草来军前外,还要清点大军粮草,过后要上报于户部。 另外就是要录一下大军中降人的军籍,还望大将军能予以方便。” 步群满意的点了点头,从长安来的三个人,各有职司,不过就这个懂点事,还知道对大将军恭敬些。 “不用多礼,坐下说话……你能来,我其实也就放心了,这个冬天可不好过,三四十万人啊,弄的大家差点把雪当饭吃。 尤其是降军那边,咱们也不敢多送粮食过去,这些人吃饱了不定跟咱们刀枪相见,所以那边饿死了一些人,好在没乱起来,不然还是麻烦。 咱们这边要好一些,也好不哪去,粮草已所剩无几,要想过河的话,户部可得紧着些了,过后我让人陪你清点去一下。 去年秋收怎么样?各处粮食还够用吗?至尊可是常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俺可都记着呢。” 元庆坐定,笑眯眯的道:“大将军放心便是,去年年景比前年强的多了,只要粮道通畅,大军尽可无忧。 正月过后,户部便已在增派人手运粮,别处不敢说,从晋地过来的粮队很快就都陆续到了。” 步群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他跟随李破征战多年,对大军的粮草比一般将领要看重的多。 “那就好,咱们行军打仗,拼的其实就是谁家精壮汉子多,只要大家吃饱喝足,一个便能顶三个来用,可惜的就是那些降军不太好用……” 张进插话进来,“大将军就不要抱怨了,至尊还让俺带话给大将军……” 步群不满意了,瞪了张进一眼,心说你有话一次说完不成吗?一会一句一会一句的,难道年纪轻轻的记性就这么差了吗? 张进不管这些,径自说道:“至尊已诏代州总管宇文歆于代州成军,走飞狐道出幽州,最快应在三月中时便可进军,到时大将军即便不能速胜,也须率军尽量把夏军主力拖在南边。” 步群听了一下便挺直了身子,眉头也皱了起来,抢功的来了……但他没想到竟然是代州总管宇文歆。 代州兵的战斗力他没有任何的怀疑,因为他麾下骑兵大多来自代州,而且代州一旦成军,一定会是以当年的幽州人为主,重回故土啊,那肯定要平添三分战力,再加上守在北边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骑兵。 步群深呼吸了两下,心脏大力的跳动了起来,他娘的还真得加把劲了,不然等宇文歆率军冲出飞狐道,他们这边的功劳也就没了一半。 张进看着步群的模样,又“狰狞”的笑了起来。 “至尊还说,大将军可莫要存争功之心,不然轻兵冒进之下,在河边吃了败仗,可就误了大事了。” 步群一口气憋住,差点没岔了气。 常年带兵所养成的威势此时终于露了出来,微微一笑间道:“至尊知我……放心,俺也带兵多年,这些事都理会得。 还是那句话,俺定会率军擒下窦建德,不让他逃去幽州给宇文总管添麻烦。” 张进看着他不由有些羡慕,他离开阵前已经有些年了,在至尊身边待着确实安稳,可他还是有些怀念当初刀头舔血的生活。 此次来到黄河边上,想到的都是当年随着张将军从山东杀出来,又在河南与李密,翟让等人相拒的故事。 后来他们就是在东郡被伏击,张将军战死,他则跟着罗士信一道渡过黄河去了河北。 “大将军可莫要埋怨我啊,至尊还叮嘱我了呢,别学程知节那厮跑回山东去,俺可是好多年没有回去了呢。” 第1028章到来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步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说至尊还是不太放心于我,估计都是尉迟那厮给闹的,对咱们这些老兄弟带领大军的才能有了疑虑。 之前大家聚在潼关的时候,至尊就没怎么多说,这次俺可得小心些,给老兄弟们争口气,不能步了尉迟恭的后尘。 “行了,就你话多,至尊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有的话一次讲完,俺听着便是。” 张进确实记性不太好,仔细想了半天,才摇头道:“就这些了,走的时候比较匆忙,至尊就说了这些。 啊对了,至尊说他离着太远,不好多说,还得军前将领们……因地制宜,做好万全准备,再与窦建德接战。” 步群愤怒的瞅着他,真想上去踹这厮几脚。 便是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刘朝宗这时也露出了些哭笑不得的神情,心说你这么挑衅一位大将军真的合适吗? 张进也不乐了,讪讪的摆了摆手道:“嗯,真就这么多了,俺觉着吧,至尊倒是不担心诸位将军的领兵之能,就是军前降军太多,让至尊担了些心事罢了。” 他这话倒真是说到点上了,从前年平定李渊开始,再到去年战罢,唐军经过了一连串的急剧膨胀。 李渊降军经过了一年整编,再加上多是关西军旅,还堪征战。 等到平灭萧铣,三四十万的降军陆续加入到了唐军之中,裁汰了一些,但鉴于疆域倍增,地方驻军剿匪,战争还未停歇等事的需要,更多的还是尽量整编任用。 打的算盘是等天下初步太平下来,再进行大规模的裁军。 不裁不成,国力根本不允许,设立折冲府其实就有这方面的考量,前隋府兵制度到了后来偏于臃肿,竟然出现了卖官粥爵的现象。 所以设立折冲府进行精简,管理,算是一个很不错的手段。 待到又俘了夏军二三十万人,那真是有点受不了了,再加上进攻的又是窦建德,于是也就没了整编成军的想法,全部迁到河南西部,大多数都要散于乡野为民,充实河南丁口。 也就是说,河南在一段时间之内,恐怕都是光棍成群的局面。 而唐军军前的情况也不乐观,连步群刚才都在抱怨降军不堪驱使,说的其实就是丘和所率的那八万余梁国降军。 士气低落,战力堪忧……渡河作战以强攻为主,降军根本无法担此重任,而唐军一旦成为过河的主力,损伤过大的话又无法弹压降军。 李破远在长安,回想起过河进入关西的过程,不担心才叫见了鬼呢。 在这个时候军前将领和忧虑的君王之间的区别就显现了出来,君王远在千里之外,即便他对战争再熟悉,也不如军前将领们更能把握战争的脉搏。 此时步群就道:“你这叫什么呢,未老先衰?至尊说的话都记得这么零碎,回去禀报的时候你可别是也如此这般啊。 惹的至尊恼了,俺也得跟着你受连累……说起降军来,请至尊放心,丘和等人还算得力,萧铣都死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念想?去投窦建德? 不说旁人,就说丘老将军吧,家人都在长安任职,人家在前隋做过高官,投靠萧铣也是无奈之举,这次又投了咱们,算是重归正朔。 不想着去长安养老,难道还能去魏城给窦建德磕头?有他率领降军,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张进连连点头,再没话说,他也就是个传话之人,无权对军前将领指手画脚,跟步群说笑几句已是极限,还是人家看在他一直身在帝侧,又是出身恒安镇军的老兄弟才说了这么多。 其实大部分也不是跟他本人解释什么,而是说给皇帝听的。 说话间,天色渐晚,步群设宴给三人接风,席间说话就比较随便了,大多还是步群在问这问那。 步群这些年领兵在外,家小都在晋阳,也有几年没有回去过了,今年战事结束之后,他打算派人把家人都接到长安去居住。 他的封地在云内,但那鬼地方他是不打算回去了,等他打完仗回京述职,就把窝安在长安,以他的功劳再讨个近点的封地应该不难。 当然了,话得想好了,云内那地方虽然不怎么样,却是皇帝起家之地,他要是说错了话,不定就会被赶出北边守边了。 虽然他也不怕那些突厥崽子,可那边的冬天是真冷,按照至尊的说法,天下那么大,敌人那么多,不用专门去北边喝风饮雪的受罪嘛。 所以他问的除了南边的战事以及情形之外,更多的是长安的风物,几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大将军对长安真是向往的紧。 元庆当官当久了,见识非同一般,此时就想跟步大将军说,你与其问长安,不如多问问洛阳。 百战过后,到洛阳帮着至尊看着东都多好?长安风景繁盛不假,可那里世族林立,高官多如牛毛,对于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当然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这里是军前,别看这位大将军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你要是敢真掉以轻心,不定明天你就得去旗杆上看风景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 二月末,北风意犹未尽,却还是渐渐消停了下来,空气中已经能够闻到春天的气息了。 一行千余人行在官道之上,前面长安城已是隐隐在望。 “多年未至此间,今日重来,尽如当年一般,长安还是长安,好像并无多少变故啊。” 队伍之中,裴行俨感慨了一声。 这人四十左右年纪,正当壮年,他出身河东裴氏,与一般的裴氏子孙可不一样,常年居于行伍之间,骑得健马,开得硬弓,身体强壮,威严毕露。 他在河南河北军中皆有威名,在河南为李密效命时,因与李密麾下义军将领不合,归附于王世充后剿匪不遗余力,俨然便是张须陀,樊子盖等人的继承者,在义军当中凶名四播,有些人谓之以裴阎王之称。 第1029章鱼目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裴行俨的父亲是前隋河南讨捕大使,光禄大夫裴仁基。 裴仁基先降李密,再降王世充,前些年因谋逆被王世充所杀,当时裴行俨在外领兵,得知消息后遂率军投窦建德。 从河南投窦建德的人太多了,裴仁基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因其骁勇善战,窦建德让其随自己领兵攻幽州,立功不小,遂晋兵部侍郎。 今次奉传国玉玺出使长安,是受了裴矩的举荐。 作为前隋旧臣,时隔多年,重新来到西京长安,自然颇多感慨。 他还是少年时随父亲回京述职时来过这里,杨广从不在长安多做停留,所以后来再述职时都是去东都那里。 陪在他身边的是礼部侍郎郑善果,出身荥阳郑氏,今年五十多了。 李渊在位的时候,高元被免职后,他暂领户部尚书之职,后来李破进了长安,苏亶成了户部尚书,他也便成了户部侍郎。 去年的时候大病了一场,让窦诞窦光大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郑善果病愈之后,转任礼部侍郎,今次率人迎接夏国来人……其实迎的不是人,而是夏国使节带来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重回长安,在朝野内外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得了传国玉玺,便是天命之主,有些人自然嗤之以鼻,可很多人却真的信这个。 所谓皇权便具象化在了这些物什之上…… 作为见过传国玉玺的人,郑善果还兼有鉴别真伪的使命,别送到皇帝手上的是个赝品,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二月天还是有点冷,郑善果紧了紧衣襟,听了裴行俨的感慨,心说这里的变故可一点不比洛阳少。 只是大家都带着脑子来的,收着手脚,不像王世充,李密那样硬是把东都那样的好地方变成了匪巢。 “裴将军还没有入城,等在城中待的久了便能晓得,长安如今比隋时还要繁盛几分,此为皇者资也,当年还有东都可以与之相比,现在嘛……想来裴将军应该清楚的。” 裴行俨稍稍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郑侍郎是说俺进了长安便出不来了吗?多年未至此间,难道这里的人都不懂待客之道了吗?” 裴行俨词锋颇健,一路上郑善果已经领教了几次,此时不以为意的笑笑道:“长安大城就有这样的好处,来的人都不想走,当年裴将军来此之时,应该有所体会吧?” 裴行俨哈哈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此间虽好,却困不住真正的豪杰。” 郑善果紧接着便道:“裴将军离开洛阳去河北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河北之地便能任由豪杰施展武功,若真如此,又怎会有将军此行?” 裴行俨有点恼了,怒视郑善果,心想这老东西一路上总是拿言语讥讽于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郑善果轻松占得上风,也没什么可得意的,荥阳郑氏乃中原名门,向出才子,裴氏和他们比起来要逊色许多。 裴行俨在河南,河北这些地方待的久了,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言谈之上都隐隐带着些戾气,郑善果即便得到了裴世清的嘱托,却还是很难喜欢这个人。 再加上其人是敌国来使,于是言语之上自然不很客气。 此时见他有点恼羞成怒,笑的越发温文尔雅,“裴将军何必恼怒,我也只就事论事而已,再者夏王遣将军前来与我修好,些许言语争辩将军都忍不得,我劝将军还是就此回转,不然见了至尊,必有性命之忧。” 裴行俨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搭理郑善果,表示自己忍了,不会让人砍了自己的脑袋。 郑善果一点也没就此放过他的意思,还在那里说着,“将军一路行来有何感想?过了潼关,是不是觉着就换了一个天地?” 见裴行俨只作未闻,郑善果暗戳戳一笑,心中颇为鄙夷,这人先投李密,再投王世充,接着又为窦建德效力,三姓家奴不过如此,哼,装的什么样子? 当然了,他不会去想自己,先为隋臣,续为李渊效命,接着又做了李破的官,比之裴行俨也不差什么嘛。 这两位可以说相处极不融洽,也就是路途不远,不然不定什么时候把裴行俨惹的急了,暴起给他一刀也说不准呢。 瞥眼间前面有人过来,郑善果招了招手,那人立即拨马靠了过来,在马上锤了捶胸膛,粗声粗气的道:“正想跟侍郎说,鸿胪寺卿高表仁,还有王尚书迎在城外,他们说要直接护送传国玉玺……和使节一起入宫。” 即便一路上跟这人搭伴几天了,郑善果还是暗道了一声好丑,可人家的身份却让他不敢失礼。 这人是阿史那贵妃的族人,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子孙,这人的经历也很奇特,以前跟随秦王李世民征讨过薛举,后来又去潼关为李建成效力,在潼关外被俘去了晋阳,之后就统领汉王亲军。 如今则任左千牛备身将军,今次统领骁果与他一道到潼关迎接传国玉玺归朝。 “可算是到地方了,一路上都担着心事……” “可不是嘛,搁在以前河南都走不出来,王世充,李密那些人听到消息,非得疯了一般来抢。” 阿史那大奈乐呵呵的道,一笑之间可是更丑了几分,郑善果不忍猝睹,微微侧过了脸。 那边的裴行俨此时抱了抱拳道:“一路有劳将军了。” 他看阿史那大奈就比较顺眼,不像郑善果一样牙尖嘴利,其人丑是丑了些,可一身的行伍气息,又是西突厥王族,能得裴行俨敬重几分。 对于西突厥王族出现在长安,裴行俨也不奇怪,西突厥处罗可汗在洛阳时,裴行俨见过几次,王世充登基没几天,处罗可汗便病殁在了洛阳府中。 他的亲族一部分在洛阳,多数都在乱纷纷的局面中死了,还有一部分据说在楼烦,那里正是李定安起家的地方,又靠近突厥王庭。 所以东西突厥的贵族出现在长安也十分正常,毕竟据说李定安娶了东西突厥的公主。 阿史那大奈点了点头,“没什么辛苦的,他们一直说传国玉玺如何如何珍贵,俺也不懂这些,一路上能平平安安的,咱也就放心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过后裴将军要随其他人入宫觐见至尊,俺还有事,在这里就先和将军作别了。” 说完向两人锤了捶胸膛,带马便向前行去,他这一路上就没离开过那几块石头,生怕丢了……那样的话,回去阿姐一定会拧下他的脑袋。 他这两年一直想到军前效力,现在也在努力,不管是西北啊,蜀中啊,江陵啊,或者是河南啊,都行,离着阿姐越远越好,他娘的太吓人了。 ………………………… 两个少女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一人身边放着一个锦盒,里面就是那八块玉玺。 窦线娘轻轻掀开车帘偷偷向外看了两眼,马蹄声响,一个丑汉又出现在车边,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窦线娘立即放下车帘,暗道了一声,好丑。 她对面的少女轻声道:“听说快到地方了,妹妹莫要乱来,以免丢了性命。” 窦线娘清秀的脸上泛起笑容,点头应了,她生于大业末年,成长于战乱之中,饿过肚皮,吃过草根,也提刀杀过人。 因为小时候营养没跟上,到了十五六的时候个头就不长了,人也看着比较瘦弱,长相也只能称上一声清秀,并不出彩。 皮肤也显粗糙,都是当年困苦时留下的痕迹,即便日子好过了也没法消去。 他的眼睛灵动而有神,一看就不怎么安分的样子,让坐在她对面的少女很是紧张,怕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对面的少女姓崔,是内史令崔君肃家的幺女,出身清河崔氏,正经的名门闺秀,在家颇受宠爱,此行估计崔君肃打的主意和窦建德差不多,想将她送入唐宫之中,有保全之意外,许还想给崔氏留条后路。 崔氏女的名字叫崔静女,取自静女其妹,俟我于城隅,以示娴淑的意思,小名玉奴,有好女芬芳,玉成其表之意。 看看人家崔氏多有学问,窦线娘这个名字可没那么多讲究。 这里没人知道窦线娘的身份,即便是裴行俨也从没见过她,自窦建德声势日彰,他便将女儿保护的很好,生怕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粗汉成了他窦建德的女婿。 窦线娘现在姓刘,名叫刘娴,内史侍郎刘斌的侄女。 两个人对坐,谁都没兴趣再说什么,以她们的年纪,从千里之外的魏城来到长安,还能说什么呢? 此时没有相对而泣,只因为该哭的时候都已经哭过了,离别之时长辈们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小心再小心。 前途渺茫,压的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窦线娘暗自摸了摸怀里,那里有父亲给她的一双玉镯,以备不时之需,之外也就没什么了,主要是怕她露出马脚。 把女儿送来长安,可不是来跟李破联姻的,只为万一事败,能保全女儿一条性命罢了,这主意不好不坏,却挺鬼的…… 第1030章结案 太极殿偏殿。 皇帝桌案上摆着那八块玉玺,李破拿起最大的那个端详了一会。 这就是传国玉玺?玉玺的一角镶了黄金,李破不由想起了那些传说,有种神话走进现实的感觉。 没看见实物的时候还有点向往,看见这些东西摆在面前,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皇权的实质可不在于这些东西上面。 当然了,有了它们,皇权将更具正统性。 他没急着见使者,也没大张旗鼓的宣告传国玉玺归于长安,因为他已经不打算给窦建德任何机会。 李破抬起头,问道:“来人说了什么没有?” 礼部尚书王泽,礼部侍郎郑善果,鸿胪寺卿高表仁尽都在座。 闻言郑善果立即答道:“臣探问过,只是对方言谈谨慎,只说觐见至尊时自有话说,想必是想学那苏秦,张仪,行合纵连横之事。” 李破笑了,“兵临城下之时,苏秦,张仪来了又有何用?来的是河东裴氏的人吧?听说很有些名声?” 给裴氏上眼药的机会,王泽自然不会放过,“裴行俨,字守敬,其父前隋礼部尚书,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之子,按辈分算的话,应该是吏部尚书裴世清的侄儿。 不过裴仁基一支是裴氏东眷房,裴矩,裴世清,裴寂等人皆为西眷房中人。” 李破对这些其实不很关心,他现在对门阀世族的认知已深,裴氏还算不上最顶级的门阀,就比如说陇西李氏,那才叫个繁茂,分支就多达二三十支。 李渊一支在其中只不过是比较粗的一根枝干而已,只不过是他当了皇帝,于是陇西李氏便以其为尊罢了。 等李渊一死,陇西李氏就又恢复到了前隋时的状态,一下就分成了好几个大家族,他们倒都说是自己出身陇西李氏,可实际上已不承认李渊一支的地位。 几个人看皇帝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心中都忐忑了起来。 本来的流程应该是等到大朝议的时候,令窦建德使者上殿,在群臣面前献上传国玉玺,趁势宣告流失在外的传国玉玺终于归于天子之手,同时也相当于宣示于天下百姓。 借此可振奋人心,稳固皇权。 但他们临时接到了诏令,让他们直接送了传国玉玺入宫。 王泽琢磨了一段时间,心中略有所悟,却还是有点可惜,但他在此事上绝对不会多嘴。 倒是鸿胪寺卿高表仁,他必须要弄清皇帝的态度,因为鸿胪寺负责接待外使,是此事最为直接的负责人。 此时他便小心的道:“来人都已安置妥当,至尊何时召他们入见……臣以为可以拖一拖,让臣等先问一问他们的来意,以免其在至尊面前大放厥词,反而不美。” 李破笑笑,“朕已传令大军三月间渡河,什么来使……窦建德等断道之贼也,祸乱山东,窃取河北,如今沐猴而冠,着实可笑。 若其亲来,跪伏于地,乞命于殿上,我勉强还能赦其罪,留他在长安安度残年,如今派了个人来,送点礼物就想我罢兵修好?你们说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听了这话,三人尽都恍然,真要接见来使,弄的人尽皆知,同时又令大军攻之,则有失信之嫌。 当然了,当皇帝的哪个要真的相信什么信义,承诺,那才叫见了鬼呢,皇帝的承诺之所以金贵,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之下皇帝根本没有失信于人的必要。 国家大事之上,皇帝出尔反尔太正常了,可你要真的做的像王世充那样极端,今天拍着肩膀跟你称兄道弟,明日里就派人上门抄了你的家,日子常了,谁还能听信你说的话呢? 所以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高表仁也便明白,不必太过认真的接待窦建德的使者,最多做个样子也就成了。 把他们看管好了,那边战事一起,说不定这些人就都掉了脑袋。 这时有宦官入殿,禀报道:“刑部尚书杨恭仁,大理寺卿李纲入见。” 李破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高表仁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又拎了起来,高慎一案可还没结案呢,这两位一起过来,谈的不应该是其他事情吧?难道又有人冲撞了成国夫人的车驾? 想法有点不着调,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他也有点疲了,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大年初一入宫时,德妃娘娘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多时杨恭仁,李纲来到殿中,躬身施礼。 李破道了一声赐座,两人又向同僚示意,便安稳的坐了下来。 散骑常侍颜师古近前奉上文书,由宦官接过,李破这才敲了敲桌案道:“念吧。” 宦官捧着文书打开宣道:“自朕登基以来,有感天下戾气日彰,向秉仁慈之心,从不无故罪于臣下。 然高慎此人出身名门,身居要职,上不思报效君王,下不思安定黎庶,狰狞乖戾,罪行累累。 其罪有四十三条……” 罪名念了半晌,最后才道:“诏立斩之,弃市。” 高表仁听他这里,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无比。 杀了高氏的阀主,却能让下一任阀主感到幸运,如此手段,作为皇帝的李破确实应该得意一下。 当然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高慎一案拖的太久了,久到让高氏如芒在背的地步。 再有就是这年月可不是杀人头点地那么简单,酷刑很多,也许皇帝稍微一恼,就会出现腰斩,凌迟之类的酷刑。 像是杨玄感叛隋,就算他自杀了,杨广也没放过他,将其碎尸于洛阳宫门之前,暴尸三日,再放火把他的碎肉都给烧了。 临到斛斯政就更可怕,被凌迟处死不说,杨广还把他的肉煮了让群臣吃下,把其人的骨头都烧成灰,散于四方,挫骨扬灰不外如是。 另外抄家灭族和扒人祖坟也是很常见的罪罚…… 高慎只得了一个斩字,另外弃市,也就是当众行刑之意,对于他所犯下的那么多罪行而言,确实应该庆幸一下。 fpzw 第1031章奏表(为北极熊2018加更,多谢打赏)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沉默以对,唯有杨恭仁道:“此案费时良久,口供极多,证据确凿,可为范例,应晓以天下,警示来者。” 高表仁闻言立即怒目而视,耳光打起来没完了是吧?我高氏没怎么得罪你杨氏嘛…… 当然了,不管他怎么恼火,他都不会出言反对,一旦开口,那就是因私 《北雄》第1031章奏表(为北极熊2018加更,多谢打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北雄&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第1032章边地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三月初,雁门。 北地的冬天还未走远,路边的积雪也才刚刚开始消融,离着万物复苏的时候还早。 雁门郡城南十余里处,一行数十人驻足于道左。 代州总管宇文歆与雁门郡守崔枢并肩而立。 “粮草准备上太慢了,俺这里兵都快聚齐了,你那边粮草才到半数,照这么下去可不成啊。” 宇文歆一边张望着远方,一边埋怨着崔枢。 两人在雁门郡共事也有两年了,相互之间早已熟悉,宇文歆又乃上官,说话间便也没什么顾忌。 崔枢是王世充降人,名门之后,前些年势穷来投,很快便得任用,先为太原郡丞,后晋雁门郡太守之职,世族子弟升官就是这么快。 崔枢此时苦笑一声道:“这您可得体谅一些,一来诏书到的太急了,匆忙间能得这些粮草还是因为去岁各处仓储颇为丰盈,不然恐怕您就是斩了我等,也是无济于事。 二来,您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南边战事如火如荼,从晋地运粮的车队从年头到年尾就没停过。 咱们这里既得防备突厥,又要运粮去南边,再有冬天刚过,春耕就要到了,哪有那么多粮草以供大军进食?还得多方筹措,总管得最少再容我十天才成。” 宇文歆呼出一口寒气,笑了起来,他在雁门已经待了好多年,怎会不知雁门郡内之事,如今只不过是再逼一逼郡中官员,让他们做事努力些。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好,那就再予你十日,大军起时,粮草若是不足,咱们误了大事不说,平灭窦建德之功就得让给旁人,你若甘心就再慢些好了。” 崔枢也笑了,“总管说的是啊,可您也不能总催我一个,代州三郡,其他两郡若能快些,事情也不至于此吧?” 宇文歆笑道:“一直催着呢,马邑那边来了八千人,都是骑兵,若非要防着突厥崽子,顷刻间就能成数万大军,可惜了,这些年的积聚,竟然不能轻动。 楼烦那边的卢郡守也不宽裕,出兵出粮也怪可怜的,我也容了他十天,崔兄你就在俺眼皮子底下,催的紧些也是应当。” 崔枢哭笑不得,赶紧岔开了话题,颇有感慨的道:“真是不临此间,不识真面目啊,我在河南时,那里的人各个都称豪杰,王世充也道得一声枭雄。 可来了晋地,才知吾等皆是井底之蛙,不识天之大,地之广,海之虚也,只代州三郡之资,便足以称雄于天下,藐视群伦矣。 总管大才,至尊得之,如虎添翼。” 马屁拍的很舒服,但宇文歆的心却是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心说你说话如此的不小心,难道还以为是在河南吗? 想到这些,顿时觉得周围的人瞅过来的目光扎人了起来。 他确实在雁门经营已久,威权行于三郡,并无人敢与他相抗,可这里有着很多陈孝意的旧部,更可怕的是皇帝在这里起家,于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尤其是马邑那边过来的骄兵悍将们,很多当年都在皇帝账下听令过,资历不比他宇文歆差什么。 其中的那些突厥人,更是以天神之鞭的奴仆自居,如果让他们打回到北边去,不定就能把天神掀翻在地,让鞭子坐上去。 而且他在这里时刻能感受到来自晋阳的目光,陈孝意虽已老迈,可只要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并代诸郡就无人敢于放肆。 崔枢没觐见过皇帝,根本不知其威严,估计还道这里与河南一样,各个都是草头王呢。 宇文歆皮笑肉不笑的抽动了一下脸颊,“崔兄谬赞了,俺能到今日之地步,多数都是托了至尊的福,你瞧瞧周遭,这里又有哪个没受过至尊恩惠? 说起来啊,也有两年没觐见君颜了,此战过后,俺可能要去京师述职,崔兄为官多年,才干颇佳,在这里估摸着也待不了几年,以后再要相聚,许就是在长安了。” 他和崔枢相处的还不错,说话间委婉的劝了劝,听不听得明白,那就是崔枢自己的事了。 崔枢又不傻,听了这话一下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在晋地也待了有三四年,皇帝于此地无所不在的威严他若感受不到,那才叫见了鬼呢。 微微愣了愣,和宇文歆一样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觉着人们的目光都有点不怀好意,顿时后背发凉。 勉强笑了笑道:“总管说的是,将来若能在长安相聚,定要与总管痛饮一番……” 说话间,有人纵马疾驰而来,到了近前滚鞍下马,报道:“禀报总管,屈突尚书一行马上就要到了。” 宇文歆环顾左右道:“俺再说一遍,屈突尚书奉诏而来,之后任代州总管一职,还望诸位多多相助,莫要让代州百姓再受困厄之苦。” 众人以崔枢为首,纷纷施礼相应。 ……………………………… 屈突通一行纵马而来,声势不小,但看上去有些狼狈,即便是屈突通本人,身上也满是尘土,疲惫的都有些站不稳了。 显然他们是从长安一路赶过来,在中间未做停留。 迎到了正主,稍稍寒暄,便凑在一处回去了郡城。 来到城下,屈突通仰望城池,对宇文歆道:“当年始毕可汗率军南下,围杨广于此,我等在长安闻之,都恨不能率军前来救援,如今多年过去,这里好像未曾留下多少痕迹啊。” 宇文歆笑答,“始毕南来,破雁门三十余城,代州官吏,百姓受难者不知几何,杨广倒是走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陈总管与吾等极力重建,今日才稍稍恢复了些旧观,其实尚书只要凑近了瞅一瞅,就能见到城墙上刀劈斧砍,以及血渍的痕迹了。” 崔枢在旁边也道:“杨广无道,累及天下,当年若非全赖至尊率军与突厥死战,驱其于长城之外,不然今日尚书前来,怕是见到的只余一地废墟而已了。” 崔枢是从河南走出来的人,转弯极快,补救起来不遗余力。 屈突通点着头,他身在长安,也从没到北边任职过,对代州了解不多,只是在兵部往来的文书中知道一些这里的情形。 代州是唐军重要的征兵来源所在,而且还有云内马场这样的牧马之地,代州北边有很多内附的突厥部族,据说都是皇帝率军与突厥作战时的降俘。 这些都是纸面上的东西,屈突通并不深信。 传闻其实还有很多,可屈突通熟于行伍,用兵向称沉稳,对那些传闻持有怀疑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他很难想象皇帝率一镇之孤军与数十万突厥铁骑相抗的场面。 雁门城外,军帐连绵,各色旗帜飘扬在营帐上空,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大军聚齐的很快。 这明显得益于前隋修的官道,以及代州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各郡随时准备迎接战事的到来,并能做出快速反应的能力。 入城的时候屈突通也没去观察城墙上战争遗留的痕迹,只是对宇文歆道:“宇文总管打算什么时候起兵?看这样子应该快了吧?” 宇文歆稍稍摇头道:“还得半月吧,主要是粮草还未齐备,用兵的时候不太对,北边牛羊正瘦着呢,春耕时节也快到了,不能耽误。 若是搁在夏天,不是我跟尚书吹嘘,半月之内成军十万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便始毕可汗重来,咱们在马邑就能挡住他们。” 屈突通侧目而视,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代州强大的战争动员能力在兵部的纸面上可体现不出来。 宇文歆知道屈突通不信,续道:“尚书在这里待久了就能明白,边塞之地,尚武成风,全民皆兵。 至尊为防突厥南来,也是煞费苦心,在南边与逆臣们较量的时候,几次想在代州征召府兵参战,最后又都不了了之。 如此休养生息近十载,也就有了今日之模样,众人皆都翘首以盼,想为至尊效犬马之劳,以报至尊恩德。” 屈突通惊讶道:“这么说来至尊南下时,竟未尽全力?” 他问的比较委婉,因为关西都传皇帝挥军南下是得了突厥之助,才能轻败李渊,最终进了长安城。 而且皇帝在进了长安城不久,突厥便派遣使节来到长安,极为清晰的表达了盟好之意,也变相的佐证了之前的说法。 宇文歆嗤笑一声,优越感爆棚,心说也难怪至尊不几年间便灭了李渊和萧铣,南边的人内讧久了,便道天下豪杰都与他们一般…… “至尊南征所率皆为代州劲旅,从未以府兵人家成军……今次在春耕之前令我募兵成军,估计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尚书今年却要辛苦些了,马邑那边倒没什么,牧养牛羊妇人孺子亦可,雁门,楼烦虽也有牧场,可到底是耕种居多,大军一走,肯定要牵累于春耕诸事,看来有的尚书操劳呢。” 屈突通笑笑,“有宇文总管在前,老夫怎敢后人?” 嘴上是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宇文歆抽调走了那么多人马,粮草,别留下一地烂摊子给他,所以之后他还要仔细的看看代州的案卷,才能做出更好的决断。 第1033章战幕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三月初的时候,河南,河北的战争气息开始急剧浓郁了起来。 对岸唐军厉兵秣马,准备渡河的诺大动静自然瞒不过夏军耳目,隔着一条黄河都能清晰的闻见战火的味道。 三月初五,唐军主力十余万众从荥阳起兵,向东进入东郡,过白马,到达濮阳地区驻扎了下来。 这里地处黄河中下游平原,古属卫国,曾是皇帝和蚩尤大战之所在。 此处地势平坦,河滩宽阔,黄河的冰封期刚刚结束,水流较缓,河道浅薄处,战马甚至可以直接泅渡过于,正利于大军过河。 唐军想要渡河的意图是如此明显,河边的夏军一下便紧张了起来,王琮大军先驻扎在新乡,接着东移至黎阳,临河一带。 亲卫大将军刘黑闼则率军驻于观城。 唐军正面则是左领军将军刘雅所率的五万人,驻扎在澶渊,这应该是阻击唐军过河的主力,其他两支大军作为牵制。 在这河南,河北,山东交界之处,数十万大军聚集于此,战事一触即发。 自二月间窦建德送传国玉玺过河,只大半个月过去,使者到没到长安都不晓得,唐军便已开始准备渡河了。 窦建德君臣的愤怒可想而知,李定安明显并未领会他们的“修好”之意,甚至连谈都没打算谈,只想着以力取胜。 大战将临,和去年不一样,那是受到了突袭,夏军将领们的临机反应很不合格,于是让唐军占了个大便宜。 今年则变成了明火执仗的正面决战。 即便没有谈到曹旦大军的消息,如今唐军的行动也已表明,曹旦大军凶多吉少。 其实怎么可能没有探听到呢,二十多万人从许昌,荥阳一线,排着长长的队伍去到洛阳,行程数百里,又是那么多的人,窦建德若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才叫见了鬼呢。 只不过消息被压了下来而已,这样的坏消息一旦大肆传扬开来,很容易引起官民的恐慌,军前将士的士气也将遭受打击。 当然了,不管是他们内部泄露机密,还是唐军故意传播,夏军中的谣言版本是越来越多,如果夏军还是以前那种七拼八凑的义军,估计仗也不用打了。 就像当年大家遇到张须陀的时候那样,赶紧跑到山里躲起来,等合适的时候再出来就好。 现在则不同,夏军经过了大力的整编,已经在向官军靠拢,不再是打仗一窝蜂,逃跑乱糟糟的义军了。 从夏军在河边摆开的阵势就知道,领兵的都是谙于战阵之人。 他们都明白黄河拦不住唐军,与前年唐军过河进入关西一样,夏军也在等着唐军过河,立足未稳的时候,进行半渡而击的时机。 那是最能重创过河大军的机会。 但这里毕竟和蒲坂不一样,蒲坂那里地处黄河中上游,河水居高而下,水流湍急,河道虽窄,水却不浅。 关西形胜之说,多少也与这个有些关系,因为想要从晋地渡河进入关西不太容易。 但河南,河北就不一样了,这里河道不宽不说,很多地方水都很浅,所以自古以来很少有人说黄河天险怎样怎样。 而这其实也是河南,河北这些地方很难割据一方的原因之一。 拿当年的瓦岗军举个例子,瓦岗军当年便横行于东郡,把东郡人家祸害的不轻,后来徐世绩入了伙,便窜叨着翟让,单雄信去抢劫漕船。 那可不是在河南抢,他们是过河去河北抢劫,你说这段黄河还能拦得住什么人? 窦建德的焦虑可想而知,他本想拖一拖时间,看有没有什么变数,尤其他还在等北边突厥的消息。 拖延时间的同时,他也在犹豫是不是率人退往幽州。 最为重要的是,他想借此机会,从唐国内部探听一下南边的消息,萧铣还在不在啊?杜伏威那厮死没死啊? 这年月消息阻隔,离着近点还成,像是洛阳周遭发生了什么大事,河北在十天半个月之后收到消息就很正常。 可稍微要是远一些,别说江陵了,便是晋阳的消息传到河北,没有人特意送信的话估计怎么也要一边半载的,那还得是了不得的大事。 现在窦建德面临的问题可不止是大军压境,还有就是消息上的断绝,因为不知外间发生了什么,夏国君臣便无法清楚的知道天下大势。 河北众人又没有诸葛的本事,所以当窦建德让裴行俨出使长安的消息传开,朝中的人就吵吵了起来。 鸽派和鹰派的斗争就此展开,等到唐军准备渡河,夏国朝中的争吵声便更激烈了几分。 在刘黑闼和刘雅等人到阵前领兵之后,朝中求战的声音一下低落了下来,向唐军求和之声成为了主流。 倒没人敢说一个降字出来,即便皇帝确实派了人去长安,嗯,大家还不知道皇帝偷偷把传国玉玺当做礼物送给了李定安,不然的话,这会投降的声音肯定是铺天盖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要不怎么说门阀世族靠不住呢,此时朝中向李定安求和的建议,基本上都是世族子弟提出来的。 这自然让窦建德非常愤怒,可也不能埋怨什么,这几年他大肆任用河北,山东残余的门阀世族子弟,并极力的拉拢他们。 如今便是后遗症了,他们才不管谁来当皇帝,若非形势所迫,以窦建德的出身,哪里值得他们效忠? 窦皇帝感觉到了危险,于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亲军,连裴矩,崔君肃这些人他都觉着有点信不过了。 这会他是真的后悔杀了童广寿,杜伏宝等人,不管他们多么恶形恶状,桀骜不驯,但对他的忠心没有任何的问题。 有他们在身边,或者是军前,都会让人放心许多…… 此时就算他有心换了王琮,也不敢为之了,一旦让王琮察觉到了什么,定然会领兵投敌。 实际上,唐军还没发起攻势,夏国已呈分崩离析之势。 窦建德的表现还不如萧铣呢,原因很简单,窦建德出身太低,不像萧铣,能得到门阀世族的承认。 天下是门阀的天下,可并非一句笑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34章来投 相比于风雨飘摇的魏城,长安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南风渐起,冰雪消融。 寒食节刚过没几天,嗯,当世只晋地讲究这个,在魏晋的时候还被禁止过一段时间,如今长安晋人渐多。 很多来自晋地的家族都会在寒食节这一天拜祭祖宗,估计用不了多久,长安也就有这个风俗了,毕竟皇帝起家于晋地,国号又是唐嘛。 不过长安自古便有踏青的风俗,一般都在三月初,长安人家就会扶老携幼出城游玩,皇帝也会选在此时进行春狩。 尤其是关西贵族尚武成风,春狩是各个门户中年轻子弟演示武功的最佳场合,勇武者常常能受到皇家或者朝中高官的赏识,就此进入仕途的不在少数。 而且那些未曾出嫁的贵族少女也会在此时出现,如果中意了哪家少年,或者被谁看中,当场私通款曲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也是贵族联姻的好日子,一年之计在于春嘛,所谓春心荡漾也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乱世时节,大家也没这个闲心。 李渊登基之初,倒是举行过一次春狩,以表示太平时节将要到来之意,可惜的是,李渊刚举行完春狩,他儿子就把晋阳老巢给弄丢了。 焦头烂额的李渊和他的臣子们也就再没了那个兴致。 直到今年,春狩的呼声又出现了,毕竟去年平定了萧铣,长安渐渐也繁荣了起来,可不巧的是攻灭窦建德的战事即将开打,李破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弄什么春狩的花样。 倒是普通人家不管那么多,觉着日子过的比较安稳了,需要一些娱乐活动来调剂一下生活,于是三月初的日子中,长安郊外便渐渐热闹了起来。 此时李破则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宫里,前方的军报不断的传回来,,让他无暇分身。 不过他的心情还不错,主要是皇后李碧又有身孕了,这不管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臣下们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 李碧在上元节的时候其实就有了些不适,可人家身体强健,吃嘛嘛香,根本没当回事,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才发觉不对,你说心大不心大? 三月初四早晨的时候,李破得了消息,虽然他对子嗣疏于管教,很不上心,可这对于他还是个喜讯无疑。 消息不几天就传到外朝,臣下们纷纷上表恭喜皇家添丁进口,李破听了不少马屁,越发喜悦。 其实他也觉着奇怪,自己明明身体强壮,不说夜夜笙歌吧,耕耘的其实也很勤恳,但这些年只得一双儿女,就是不如人家李渊父子能生养,你说气不气人? 上次李碧怀李原的时候,他正在绛郡跟李世民较劲,这次倒是不用外出领军,却也正准备跟窦建德开厮,嗯,李碧可真会找时间。 而到了臣下们的嘴中,就成了了不得的吉兆,大多都还表达了让皇帝多多努力的希望,毕竟皇家好了,别家也才能兴旺嘛,哼,什么逻辑? 正好选秀的日子也到了,李碧在清宁宫安心养胎,她可不想让那些花枝招展,青春正盛的小娘子坏了心情。 于是便令王昭仪全权负责选秀诸事,本来应该是贵妃或者三夫人过去主持,可没办法,三夫人没一个靠谱的,王淑妃,高德妃年纪太小,根本镇不住场面,阿史那天香若是去了,不定就能把选秀变成角斗场。 阿史那贵妃就更别提了,很有可能把选秀弄成征兵。 没一个能用的,也变相说明了李破的后宫架构很稳定,皇后一支独大,根本没有失宠的可能。 王昭仪就是王琦,在汉王府时为汉王记室,到李破得了长安,王琦才算真正有了名分,命为后宫昭仪,九嫔之首。 辅佐皇后,妃子们执掌后宫诸事,因其为汉王府旧人,权柄就要更大一些,像王贞,高宝儿见到她都得唤她一声姐姐。 由她来主持选秀倒也合适,只是含金量就不那么足了。 虽然李破也想去见识一下选秀的场面,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国事为重嘛。 “至尊,大都督李靖急报。” 新晋门下侍郎宇文士及匆匆入见,施礼之后便满脸喜色的道。 看他那副模样,没等宦官将李靖的奏疏呈上来,李破便道:“可是杜伏威那边有消息了?” 宇文士及重重点头,“至尊英明,杜伏威降了。” 李破再也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轻轻一拍桌案道:“他怎么没再派个义子过来,却让李靖的人走在了前面?” 宇文士及答道:“至尊有所不知,据李都督表奏,杜伏威竟是亲身前来请降,还带着自己的家眷,乘船朔流而上至江陵,大都督带人迎其于夏口,准备留他在江陵数日,取道武关来长安。” 他娘的,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这厮莫不是疯了吧? 晋末战乱至今,出了很多奇葩的君主,诸侯,离的近的就有北齐末帝高纬,昏庸好色之处令人简直不敢想象。 还有陈后主陈叔宝,这位和刘禅有一拼,到了长安过的很欢乐,时不时的便要给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皇帝进言,一副以皇帝近人自居的模样,还和皇子们较劲,你说奇怪不? 杨广就特烦他,于是陈叔宝死后他给人家弄了个炀的谥号。 而杨广自己更是其中代表人物,只用了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将一个强盛的新兴帝国彻底带入了坟墓,自己也被人缢杀于江都行宫之中。 论起昏聩来,自古以来,乃至于后世,基本没什么人能够超越他了,即便和他很相似的秦二世胡亥与他相比,怕是也要自愧不如。 可像杜伏威,作为一地诸侯,治下人丁颇盛,军将膺服,却就这么干脆的全家来降的,还是可以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现在就算你打破李破的脑袋,他也想不明白这厮是怎么想的,难道岑文本写下的那封劝降书信就那么能打动人心?还是觉得长安宜于居住,所以索性搬家来长安了? 之前杜伏威派其义子王雄诞前来送信,就让人很奇怪了,现在这是又闹哪般?据洛阳者为王?你是来真的吗? 李破是真的惊讶,脱口而出就问,“为什么?” 啊?宇文士及愣了愣,心说俺要是知道为什么……才不做什么门下侍郎,早到山中求仙问道去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许是……至尊威名远播,令其人仰慕,所以……” 好吧,他也编不下去了。 李破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很想上去对他饱以老拳,你他娘的小白脸才让人仰慕呢。 好消息来的太突然,李破有点失态,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开始翻看李靖的奏疏,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人知道此事吗?先让他们不要乱说,若是有何蹊跷之处,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闹笑话的可能不大,但也不排除有其他原因让杜伏威远走,比如说被部下给赶出来了,又比如说活腻了…… 宇文士及这里却是佩服了一下皇帝的镇定工夫,“李都督奏表先至中书,萧中书亲自命人传至门下,此事也只有臣与萧中书知晓。” 李破头也未抬,道:“那你去中书与萧时文商议一下,诏亲卫大都督罗士信,礼部尚书王泽,鸿胪寺卿高表仁率人去武关方向迎一迎,务必将人尽快带到长安。” 宇文士及应诺一声,匆匆而去。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可气氛与方才就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常随帝侧的几个人相互瞅瞅,都有着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萧铣已除,杜伏威来降,窦建德刚送来了传国玉玺,天下就快要平定了吗?天子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在他们眼中却好像突然多出了一道不敢逼视的光环。 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不由自主便在他们心中浮现…… ……………… 李靖的字写的极好,但在文字上比较喜欢卖弄,这些可能与他早年的遭遇有关,心情郁郁之下,只能寄情于文字,估计日记写了一大摞,就是不知被他藏在哪了。 可能也是比较激动,李靖写了很多,正事没怎么看到,溜须拍马的话写了不少,老丈人兼老师的面子都丢掉不要了。 李破略过大段的文字,才找到正文,心说在马邑的时候,你看你惜字如金,讳莫如深的样子,再瞧瞧现在,我都得替你脸红一下。 李靖描述了一下杜伏威来投时的场景,二十几条大船,两千多人护送,船上除了装的人以外,就都是杜伏威这些年的家底了,确实和搬家相仿。 在李靖热情款待之下,杜伏威感到很满意,据杜伏威自己说,只求为大唐治下官,还有他那些部下,也请皇帝封赏一下,好有个交代。 至于为什么来投,李靖没写,要么是没问出来,要么就是时日尚短,没急着问,大概应该是前者吧?谁他娘的知道呢。 江左是正经的富庶之地,不然杨广也不会几次三番的去江都逍遥,要是能够这么平定下来,真可以说是万幸了…… 李破掩卷沉思,不知过了多久,嘴角翘起,笑容像涟漪一样在脸上扩散开来,就差笑出声来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35章列阵 三月初十,黄河岸边战云密布。 时逢初春,黄河冰封期已过,河水缓缓流淌而过,已经看不见什么冰凌,只是河水依旧透着寒意。 濮阳地段,黄河南岸,唐军密密麻麻的铺开在黄河滩头之上,刀枪林立,各色旗帜在大军上空烈烈舞动。 唐军依旧打着日月星辰旗,无论铠甲式样,手中的环首刀,军队的编制等等,他们的身上都有着抹不去的前隋痕迹。 当然了,这也并不奇怪,他们本来就脱胎于前隋官军,但如今他们已经在为大唐作战了。 黄河北岸,夏军也已列阵。 夏军在此与唐军相拒实属无奈,因为窦建德选了魏城作为夏国都城,这里是山东,河北,河南交界之处,当初窦建德以此为都城的原因很多。 一来这里是窦建德发家的地方,围歼宇文化及,让窦建德收获不小,于是便被他视为福地。 二来这里地近山东,河南,利于控制山东诸郡,时刻窥伺河南。 第三就是那会北边有罗艺,罗艺被李破所杀之后,李破又大肆搜刮涿郡大仓,并迁移幽州之民西去,使幽州元气大伤。 其实当年河间郡守王琮等出降的时候,窦建德以乐寿为都。 可郭绚,薛世雄,杨义臣等都在这里剿过匪患,高士达经这里攻幽州,魏刀儿在此也流窜了几年,窦建德自己也没少在这里折腾了,弄得当年比较富庶的河间郡城池残破,人烟绝迹。 于是窦建德称帝之后南攻宇文化及,顺势便以魏城做了都城。 实际上那会河北,山东都被祸害的差不多了,选哪为都看的只能是地利而已,人和,你也得有人啊。 经过多年的治理,河北在窦建德治下确实稍稍恢复了一些,但和别处还是没法比。 窦建德施行的是严格的军屯制度,因为百姓数量太少了,他和王世充其实都差不多,军队比当地百姓多的笑话频频出现,不实行军屯根本吃不饱饭。 他比王世充强的地方就在于,王世充彻底疯了,他还存有理智而已。 只是如今看来,当年他选择都城位置的那点优势,现在却都变成了劣势,离着黄河岸边太近了,让自己没了战略回旋的空间。 所以夏军不得不在黄河北岸聚集,黄河左近则成为了他们第一道也许是最后一道防线,可自古以来,黄河防线就是千疮百孔,很少有栽倒在这里的案例发生。 实际上,虎牢才是河北之咽喉…… 在曹旦被俘,丢掉虎牢,许昌等军事重镇之后,唐军的优势已经显而易见,不然的话窦建德也不会送传国玉玺入唐。 ………………………… 三月初,南风渐起,可在这里,大军汇聚,杀气蒸腾,几乎将温润的春风驱散的一干二净。 唐军后军高处,步群和丘和策马并肩而立。 “军威赫赫,过河不难。” 丘和望着远处的唐军阵列,道了一句,唐军未以降军渡河试探,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一旦渡河受挫,挫动大军锐气,定要斩杀领兵将领以重振军心。 这是当世大军作战最常见的行为,所以降军无论野战,还是攻城,一般都会处于大军前列,试探敌军弱点,消耗敌军兵力,同时也会把降军消耗在阵前,省去安置降军的麻烦。 而唐军每战必胜,连战连捷之下,从很早以前便已脱离了这个阶段,只是对待降军上其实也没那么仁慈。 步群将丘和大军留在了中军,不想让他们乱糟糟的过河,冲突几次,却无法为大军打开局面,那场面一定会很难看,步群毫不怀疑这一点。 梁军的战斗力实在堪忧,不然萧铣也不会败的那么干脆,他们不适用于这种攻坚之战中,倒是过了河之后,与人野战或者攻城时可以用一用。 唐军阵前马上就要过河的是右御卫大将军尉迟偕所部的两万人,他们在南阳休整过冬,冬末时回军洛阳,在二月末赶到阵前。 这是唐军步军中的精锐之师,曾率先渡河,并在冯翊与李世民交战,迫使李世民西逃,去年随尉迟恭南下南阳,又经历了一场苦战,如今转战河南,成为了攻打窦建德的主力。 这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强军,精锐中的精锐,左御卫将军尉迟偕在去年赏功之时,晋大将军,领右御卫府兵权,寿阳县公,银青光禄大夫,实领三百户,恩遇之厚冠于众人,甚至步群与之相比都要差些意思。 这是继张伦之后,蹿升最快的唐军将领之一,也已具备了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名将之姿。 他与李靖,徐世绩,张士贵等人都属于唐军中的后起之秀,资历上却比那些人都要足的多。 而张伦,陈圆两人到底没赶上,他们所率的大军前锋如今刚至洛阳,慢了可不止一步,等他们休整加入河北战局,最少都要在半个月之后了。 此时李年所率骑军列阵于尉迟偕之后,两万余骑兵漫山遍野的铺开在那里,声势之壮,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而且他们不需要浮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桥,如今河水还浅,水流并不湍急,骑兵大军只需泅渡过河心,立即便能纵马上岸。 所以说此番渡河之战已不在于抢占滩头,只在于唐军几时能让大军全数过河,又会损伤多少兵力罢了。 步群此时面容冷硬,大战在即,他已经没什么兴趣说笑了,只回了丘和一句,“夏军想在这里阻我渡河,说笑而已。”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与此同时,唐军的浮桥已经搭建完毕。 经过了当年渡河攻李渊的战事,唐军在黄河之上建造浮桥已是易事,十余条浮桥就在夏军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他们却只能看着却无可奈何。 …………………… 对岸军中,刘黑闼率人也在观望,对岸唐军那密密麻麻好像一直能铺开到天边一样的阵列,不论是刘黑闼还是他身边的亲军将领们,皆已心惊胆战。 此时向称骁勇,胆气雄壮,外加凶残之名遍传河北的刘黑闼,勇气正像冰雪一样消融,没剩下多少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36章风格 “将军,敌军势大至此,不如退兵回澶渊……” 刘黑闼的心腹悍将王小胡低声劝道,他们都是从义军当中成长起来的将领,可不管什么这个那个的,见势不对转身就跑是他们的一贯风格。 刘黑闼此时也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觉得不该徒逞血气之勇,来滩头跟唐军对峙,看对面那架势,别说他领着的这五万人,便是弄来十万人,也得被人家冲溃了。 那么多的骑兵,我的天啊,他从军也有些年了,可却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骑兵,若是一股脑冲过河来…… 刘黑闼想象了一下,不由面颊抽动,也很有些转身就跑的冲动。 “王琮,刘雅那边还没消息吗?他娘的难道想坐观俺跟唐军厮杀,最后来捡便宜不成?” 王小胡坚定的摇了摇头,“王琮那厮前几日退去安阳就再没了动静,派去的人也没回来呢,不定就是被他给杀了。 刘将军在观城……俺看也靠不住,不定这会已经退兵回魏城了,也就将军实在,带咱们来了这里。” 刘黑闼听了大怒,甩手就给了王小胡一个耳光,接着就又踹了一脚,“再敢胡言乱语,俺宰了你。” 眼中凶光毕露间,着实有几分威风。 接着奸诈劲就来了,揪住王小胡的衣领凑到其耳边道:“你给我掌好亲兵,听我号令行事,一会厮杀起来……有个不对,立即随我撤军……” 王小胡大喜,“是回澶渊吗?” 刘黑闼咬着牙道:“回什么澶渊,咱们直接去幽州,窦皇帝舍不得家当,咱们可不能给他陪葬。” 刘黑闼一边说着,一边又瞄了瞄对岸的骑军大阵,心胆俱寒之下,心说也不知道咱们这两条腿能不能跑得过人家的四条腿,不成的话只能学当年一样入山躲避一时了。 ………………………… 将为军之胆,主帅如此,遑论其他人了。 此时率领大军前军的左翊卫将军高雅贤眼见唐军搭建浮桥如此之快,也彻底的慌了。 高雅贤也是义军首领出身,归顺窦建德比刘黑闼还要早些,在童广寿等人死后,与刘黑闼,刘雅等人交好。 今天也是霉运当头,率军归于刘黑闼节制。 刘黑闼气盛而来,准备在岸边与唐军较量一番,让众人知道知道紧要时能顶大用的还是他们这些老人,算是把这些人给坑苦了。 唐军军阵一旦在南岸铺开,夏军便有了些许骚动,若搁在以前的义军,此时逃走的人应该已经成批的出现了。 如今还能保持阵型完整,基本有着一战之力,这也要归功于两点,一个是列阵在河边的夏军确实是夏军中的精锐,经过不少战事。 二来就是近些年夏军整编过很多次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凝聚力,甚或是武器装备,后勤供给等都在向正规军靠拢。 前隋遗留下来的山东,河北的府兵,都陆续加入到了窦建德治下,在军中开始担任各级职务,明显的提高了夏军的战力。 但话说回来了,在真正面对百战之师的时候,那就不是相形见绌的问题了。 “去,把苏将军叫来。”高君雅急急道。 他口中的苏将军就是他的义子苏定方。 苏定方名烈,字定方,以字行于世,他是河北武邑人,乡中豪望,大业末年战乱四起,他正值少年,随父亲起兵剿匪,安定乡里。 也就是说他们父子并没有拉人起来造反,而是站在了官军一方,除了剿匪之外,怕是也想讨个功名。 他父亲苏邕死后,正值杨义臣率军入河北,征讨乱军,杨义臣有感兵力不足之下,征募河北壮士从军,苏定方于是率部归于账下,算是勉强有了个出身。 在此期间,苏定方作战勇猛,领兵有方,在与河北乱军厮杀之际,大破张金称,生擒了这个杀人魔王。 后又率军破杨公卿,斩获甚多,可这人眼见战乱四起,剿不胜剿,兼之恋栈乡土,遂聚兵自守,没有再跟随杨义臣四处征杀。 后来证明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不久杨义臣便就地解散了大军,被召回洛阳述职去了,后来苏定方便拜高君雅为义父,归顺了窦建德。 但也没受什么重用,因为他们只能算是归附窦建德的河北义军当中的一支罢了,而且苏定方还是官军出身,与其他义军将领们并不和睦,不然他也不会拜高雅贤为义父。 等到王琮,崔君肃,裴矩等人陆续受到重用,形势就又不一样,义军首领们受到了明显的压制,苏定方出身太低,同样也在被制之列。 不过高雅贤和这个义子倒非常亲厚,一直带在身边,有什么为难之事都要和他商议一下再行定夺。 临战之际,觉着形势大大不妙,立即想起了义子。 苏定方匆匆跑过来,不用高雅贤开口,便急急道:“义父,咱们现在走不得了,两条路,一个跟唐军拼命一搏,或许能稍扼其势,再行走脱,不然就是……” 苏定方心中焦灼根本不下于高雅贤,刘黑子就这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把五万人摆在滩头,对岸唐军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夏军未战先就都慌了神,一会接战简直就是找死。 他脸上狰狞毕露,咬牙切齿的道:“义父与我一道回军,杀了刘黑子,把他的人头献给唐军,咱们许还有条活路。” 高雅贤只稍一犹豫,苏定方便又道:“浮桥已经搭好,唐军马上就要渡河了,到时咱们就算回军冲杀,唐军也不会对咱们手下留情。 大军一过,俱成齑粉……那刘黑子仗着跟皇帝亲厚,从来不把咱们放在眼中,难道义父还想为他拼命不成?那么多弟兄,都是俺从家里带出来的,可不能都死在一处,不然家中老小又有谁来照看?” 说到这里,双目已经泛红,几欲垂泪,这些年他们父子拼命厮杀,初衷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保全乡里,不受盗匪屠戮罢了。 不然的话,他早就跟着杨义臣去洛阳为官了。 高雅贤也不是善茬,听到这里只一顿足便道:“那就依了你……” 说罢,便命人紧着招来自己的心腹,谓众人道:“刘黑闼无能,领着咱们来送死,还把咱们摆在前面,显是要让咱们挡住唐军,他见势不妙一定会丢下咱们不管,你们说该怎么办?” 众人早已胆裂,有人立即便道:“咱们可不能这么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都听将军的,将军让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众人乱纷纷的应和,那气氛就像是被关进笼子待宰的鸡仔,明明害怕的厉害,却还鼓噪不已,想要将军想出个好主意,保住大家的性命。 情绪起来了,和当年在义军中几乎没什么两样,高雅贤立即高声道:“你们都回去整军,听我号令,咱们冲过去杀了刘黑子,投唐军去。” 好吧,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夏军一些将领依旧不脱义军风格,大难临头之际,不想着共御强敌,先就想内讧一场以求脱身而出。 待众人散去领兵,高雅贤对苏定方道:“你到对岸走一趟,就说咱们降了,可别让人把咱们一块都给杀了。” 苏定方心中感激,知道这是义父想让他先保住性命,遂摇头道:“让大郎去吧,俺给义父出的主意,怎能独善其身?俺领兵先行,据说刘黑子骁勇善战,今天就让俺来斩下他的脑袋,让他去跟张金称作伴。” 于是让唐军感觉颇为不适的一幕就此发生了。 尉迟偕部此时已经层次分明,摆好了渡河的姿势,先行渡河的唐军将士握紧盾牌,刀枪,熟悉的战争氛围让他们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眼睛当中也渐渐浮起了血丝。 百战之军即将临战之时,杀气凝聚有若实质,抛开生死,无所畏惧,一心只想用敌人或者是自己的鲜血为大军打开胜利之门。 可还没等进攻的号角声响起,一个唐军也还没登上浮桥,对岸的前列的夏军已然轰的一声爆发出喊杀之声,调转头去便一股脑的冲向了夏军中军。 目瞪口呆之中,唐军将士面面相觑间先是安静了一会,接着便骚动了起来,憋足了气,不想还没开打,对面先倒下了,你说这股气息该怎么发泄出来? 唐军的骚动持续了好一阵才在各级将领们的压制平静了下来。 站在高处的步群和丘和齐齐愣住,半晌丘和才喃喃道:“螳臂当车,何苦来哉?” 那边不识几个大字的步群却只能骂了一声他娘的。 高君雅长子高义成很快便被带到了步群面前,实际上这会步群已经对大军做出了调整。 他令尉迟偕立即让开滩头,又令李年率军上前尽快渡河,别让对面的夏军跑了。 这让唐军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混乱,可唐军将领们都明白,好好的一场战事完全被夏军给搅合了。 阵前投敌,临阵叛反的事情被他们碰到了,本应庆幸少流许多鲜血,可将领们都不太高兴。 此战乃灭国之战,只有南阳城下那样的战事才配得上,如果这么轻轻松松的冲入窦建德的老巢,大家还有什么功劳可言?功劳都他娘的是降人的了。 这就是军前将领的思维,有时候轻胜敌手并不值得他们高兴……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37章平夏 岸边战事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 大队的骑兵湿淋淋的从河中一跃而起,踏上了北岸滩头的时候,刘黑闼已经在亲兵的簇拥之下,狼狈逃向了北方。 本来他没有这么不堪一击,以高君雅,苏定方那些人马,并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胜出。 只是夏军已为唐军所慑,当内讧突然爆发时,各部措手不及,兼又无心恋战之下,几乎眨眼间夏军便已崩溃开来。 相互厮杀,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刘黑闼早已准备开溜,只是没想到唐军未至,高君雅先就反了,大骂高君雅背信忘义,无耻之徒的同时,却也不愿在这里丢了性命,于是果断的掉头便跑。 可在大群的骑兵追袭之下,哪里还能走得掉? 只跑出二十余里,后面马蹄声大作,刘黑闼亡魂皆冒,和王小胡等亲卫纵马便走,将自己的部下们都扔在了后面。 就算如此,又出十余里,还是被后面的骑兵追上。 唐军骑兵娴熟的控制着坐骑,到了近处拉开弓箭,游刃有余的在奔驰当中逐一将刘黑闼等人的战马射死,尽都擒下,稍稍打问了一下,便心满意足的将人都绑在马上带回到了岸边。 ………………………… 大唐元贞三年三月初十,唐军渡河进入河北,初战,夏国左领军将军刘黑闼所部五万大军全军覆没,高君雅,苏定方率军降唐,刘黑闼,王小胡等被擒。 唐军全军渡河,高君雅怕刘黑闼得了活命之后,报复于他,在步群面前细数刘黑闼罪状,步群没怎么细想,便依了高君雅所请,杀刘黑闼,王小胡等十余人。 随即,步群令尉迟偕率军攻安阳,自己则领大军前至观城,李年则领一万骑兵先一步径直冲向了魏城。 大军到达观城时,确实如王小胡所料,驻扎在观城的刘雅早已撤军而去,观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唐军并未在此停留,两日之后破繁水,再有一日进至魏城城下。 此时李年大军已将魏城围住,等到大军主力一到,大军合围而上,彻底将魏城围了个结实,到了这个时候,城内之人即便肋生双翅,也再难逃脱了。 ………………………… 城内宫中,窦建德和妻子曹氏相顾无言,外间嘈杂的声音隐隐传入他们耳中,那是惊慌的人们在为性命奔忙。 良久,窦建德叹息一声,喃喃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早知今日,这些年还忙个什么?” 虽然有着穷途末路的凄凉,可夫妻两人并不怎么慌张。 他们经历的凶险太多了,哪次不是性命攸关?胆子早已练出来了,眼见大势已去,未曾抛下魏城北去,其实就因为留在这里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罢了。 此时夫妇两人早已有了决定,曹氏厌烦的道了一句,“别学他们说话,我听着心烦,幸好把女儿送走了,不然人荒马乱的,不定出什么事呢。 也不知大哥那里怎样了,要是能得活命,许能在长安重聚?” 窦建德恼怒的看了自家婆娘一眼,接着便又丧气的道:“女人家见识短,咱们把传国玉玺送过去都没能缓一缓,你说李定安能容咱们去长安?” 曹氏哼了一声,“瞧你那样子,有我陪着你,怕个什么?来人,拿我的盔甲来……” 窦建德烦心的一把将她拉住,道:“行了,你瞅瞅俺现在……还能领着你杀出去不成?咱们啊,当年也就一个平常的府兵人家,却能当几年皇帝,俺很知足了。 今日既然被人堵在家里,也没什么好说的,降了降了……至于咱两个的性命,听老天爷的安排便是。” 说罢也不再犹豫,立即吩咐道:“他们都来了吗,请进来。” 片刻之后,裴矩,崔君肃,刘斌等人鱼贯而入…… ………………………… 大唐元贞三年三月中,窦建德率夏国群臣出降。 此时代州总管宇文歆,调任河北北路行军总管刚刚在雁门起兵,准备走飞狐道进入河北北部。 战事进程太快了,所有人好像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夏国已灭。 李破平定李渊以及李渊的残留势力用了六七年的时间,扫平萧铣只用了不足半年,到了窦建德就更快了,竟然不到半个月。 窦建德一降,消息传到安阳,王琮毫不犹豫的率军降唐,尉迟偕定魏郡,接着率军入河内,各地守臣纷纷出降,并无一人敢于顽抗。 步群率军进驻魏城,把窦建德君臣尽都禁在宫宇之中。 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敢像李靖那样自作主张,而是召集众将商议怎么处置夏国君臣,是送他们去长安呢,还是像南边那样弄死窦建德? 嗯,谁都不会怀疑萧铣之死跟尉迟恭,李靖等人无关,在大军严密监视之下,还能让个降臣把旧主给杀了,骗鬼呢? 所以步群打算学一学南边那些狗东西,也把窦建德悄悄的弄死算了,皇帝应该会很高兴?他有点摸不准。 一群领兵将军凑在一处商量这种事情,显示出了军前将领们的肆无忌惮,比之李靖的不动声色便将事情给办了,步群麾下可没有那种人才。 上阵厮杀一个顶俩,让他们琢磨政治,则有点难为他们了。 李年比步群有文化,毕竟人家是三原李氏中人,听步群想让大家商量这种话题,他有点后悔没有率骑军北上了。 于是想了想便出起了馊主意,“听说裴矩裴公就在此间,何不让他来给咱们出出主意?” 裴矩是谁大家自然都知道,那是从开皇年间走过来的名臣,出将入相用在其人身上是一点也不为过。 只他在开皇年间率人出使突厥,劝都蓝可汗杀了北周大义公主这件事,便让其闻名于天下,他的计谋到了什么程度呢,大业初年,只一封书信便劝得射匮可汗与处罗可汗反目,并驱赶处罗可汗归隋。 让大隋轻轻松松就又握住了一颗棋子,就像当年启民可汗归隋一样。 第1038章裴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魏城宫宇之中,白发苍苍的裴矩静静坐于榻上,眸光平静,无悲无喜。 他已年过古稀,却还是在刚才就着腌菜用了两碗粟米饭,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在他这里不用担心那些,他依旧吃的饱睡的香,这无疑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而且他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说起来他算是北齐旧臣,北齐灭亡之后入北周为官。 杨坚登基之后,他又成了隋臣,在开皇年间渐渐发迹,成为了前隋名臣大将中的一员,大业年间,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曾与苏威,杨素等人共掌朝政。 苏威,杨素等人陆续失宠,他却渐得杨广宠信,搭档也换成了虞世基,宇文述等人。 几十年间,他的人生可谓是多彩多姿。 功绩之上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他出使过突厥,劝都蓝可汗杀了大义公主,去除了大隋后患。 他还出使过铁勒,劝铁勒人攻打吐谷浑,迫使吐谷浑伏允可汗向大隋称臣。 他随军攻打过陈朝,取江南图籍入隋。 江南高智慧,汪文进等作乱,他率军前去平定乱事,抚平岭南二十余州,一直率军打到南海海边。 他还是大业年间,杨广臣下中最主要的对外政策制定者,讨伐突厥,经略西域,攻打高句丽都出于他的谋划。 可惜这也正是后来人所诟病于他的地方,杨广西巡,盛况空前,但于大隋国力并无多少益处,只彰显了皇帝个人的功绩而已。 对突厥的政策上也出现了明显的偏差,始毕可汗断绝朝贡,他便怂恿皇帝诱杀了始毕宠臣,又想利诱突厥将军叛乱,彻底激怒了始毕可汗,得不偿失。 尤其是在攻打高句丽一事上,他是隋臣中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最终葬送了前隋的江山。 当杨广如丧家之犬般跑去江都躲藏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力劝君王振作,而是和虞世基等人把持朝政,激起了江都骁果们的怨恨,最后断送了杨广的性命。 这些惨烈的后果也许不应该由他来承担,可作为大业年间最主要的谋臣之一,裴矩绝对逃脱不了责任。 这人惯会出谋划策,玩弄人心,可他却很少劝谏君王,很多时候都是顺应君王之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样的臣下贤明的君主用来,必成一代名臣,可碰上杨广,却只能说是他们的不幸了…… …………………… 裴矩本人也尝到了苦果,流落到河北,辅佐了窦建德几年,却也没什么成就,进言什么的也不很尽心,求生欲倒是越来越强,人越老越看不穿生死二字,荣辱对他来说却已不萦于怀。 这就是裴矩,裴弘大,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凄凉寂寞。 被禁于此已有两日,吃喝不愁,却也不能出此一步,和坐牢没什么分别。 当然了,安静下来的裴矩也不会去自省得失功过,他早已过了那样的年龄了,当然他也不会惊慌恐惧,他侍奉过的皇帝已经有六七位了,改朝换代都见了几次。 和那色厉内荏的刘黑闼等人不同,这点场面真的吓不住他。 甚至于从他跟随窦建德的那一刻开始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窦皇帝的缺点太明显了,他出身很低,实难得到门阀世族的认同,这在裴矩眼中是无法补足的先天缺陷。 窦皇帝表现的再贤明,想想关西那些人家,江南那些门户,裴矩已经在心里给窦皇帝判了死刑。 得不到门阀世族的拥护,想要登上至尊的宝座简直就是妄想。 当然了,让他诧异的是,李定安传闻出身好像也不高,却把李渊给弄死了,在他看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他认为的天下之主,应该就是李渊,占据了关西形胜之地,又出身名门,优势太大了,他不当皇帝,简直就是老天爷在跟大家开玩笑。 可老天爷真就开起了玩笑,崛起于晋地的李定安还就进了长安,当起了皇帝,关西世族蜂起反抗的局面好像也没出现。 是他离开关西太久了,还是关西人转了性子? 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其中哪里出了错,之前听到李渊败亡的消息,他心里只有阮籍的那一句话,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的,反正窦皇帝没那个位格,其人不但出身微贱,而且占据的地方也让人瞧不出什么能够跟人争雄天下的模样。 河北,山东皆乃当年北齐故地,英雄豪杰确实层出不穷,可在北周,前隋的时候就被压制的厉害,到了如今就更不用提了,一地残破,怎么治理都难以收拾。 总之他的眼光还是比较精准,一战之下大家都被人给俘虏了,唐军来的太快,裴矩都不免有些惊讶,经营了这么多年,竟然就这么干脆的一败涂地了? 唐军出乎意料的强大,他之前在城头上看了看,席卷而来的骑兵穿着半身铠,挥舞着环首刀,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开来,军威之盛甚至犹过于前隋…… …………………… 窦皇帝不出预料的降了,那不是一个愿意拼死一搏的皇帝,在山东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久了,勇气之类的只会偶尔爆发一下,更多的则是挣扎求存的韧性。 在如此大军之前,愿意以身殉城的人没几个,反正他裴矩就没那个给窦皇帝陪葬的心思。 他在庆幸窦皇帝没有拉着他们北去幽州,同样也稍稍担心唐军会进行无谓的杀戮,如今看来,最为糟糕的情形没有发生,唐军颇为平静的进了城,没谁把鲜血泼洒出来。 也许这就是唐军之所以能击败李渊,又能一战而定魏城的原因所在吧?在他们身上,裴矩看到了前隋官军的影子。 作战勇猛,战后克制,这明显是一支有着严格的军规戒律约束的大军,是得天下的必备品质之一。 掂量着这些事情,都是旺盛的求生欲在作祟,他甚至想到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传闻,他的堂弟裴世清正在唐廷任职。 河东裴氏的祖籍就在晋地,子孙出仕于李定安治下的绝对不只裴世清一人,如果还能活着去到长安的话,安养晚年应该不成问题。 倒是何稠那老东西跟他不对付,当年大家被宇文化及劫持到魏城,大多都被窦建德所获,唯独何稠侥幸脱走,竟然还跑去了晋阳。 这都是几年前内史令刘斌出使晋地时带回来的消息,说何稠在那边德高望重,很得李定安信重,不得不说,和人家相比他裴弘大运气确实差了许多…… 若他那会也有胆量带兵冲一冲,不定如今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呢。 如果他去到长安的话,那厮不会跟咱为难吧?大家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心眼应该不会那么小,最多上门给他赔罪一番便是。 还有他当年荐了杨恭仁去晋阳,是一步好棋,杨温有些骨气,不愧是观王子孙,差点饿死在魏城也没做窦皇帝的官。 还有就是萧皇后,那女人转了一圈竟然跑回晋阳去了,据说李定安得了萧美人视若珍宝,皇后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还能得宠几日? 她不会怪俺在魏城时没护着她些吧?那会俺也自身难保,你可不能怪俺无情……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裴矩浮想联翩……前几年苏威殁了,当年的老人应该没剩几个,这是好事,当年他裴矩在朝中可没少得罪了人。 也不知道儿孙们如今都在哪,当年就不应该把家搬倒洛阳,希望他们能逃回关西去,可别被王世充那胡奴给杀了。 不管多么睿智,他都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旦回忆起来便无法自拔,以前的人和事纷纷在他脑海中涌现,很快就让他昏昏欲睡了起来。 …………………… 就在此时,外面脚步声响,直到打开门进来,半梦半醒的裴矩才睁开眼睛瞧去,昏昏沉沉间,他还想着,没到吃饭的时候呢吧?俺也只是瞌睡了一下…… 然后他便一下清醒了过来,没到饭点就来人,好像很不妙啊…… 来的是两个人,身上那浓重的行伍气息裴矩几乎不用看,闻都能闻出来,两个人裴矩都不认得。 当然了,唐军将领他认得才怪呢,从唐军入城之后,大家就都被禁在了宫中,文臣将领加上各自的家眷,差不多得有一两千人。 唐军甄别记录了一下,就再没骚扰他们了,也好理解,窦皇帝和他的降臣们不是军中将领们能够随意处置的,他们应该先向长安传去捷报,然后等待朝中诏令。 随便接触降人的人,对自己的仕途都很不负责。 但是现在他们要做什么呢?裴矩一下便打起了精神。 两人身上都带着颐指气使的威势,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军中将领,他们都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目光如刀。 这样的人裴矩见的多了,各个杀伐果断,野心勃勃,最后……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裴矩稍一打量,便慢慢起身,微微一笑行礼道:“天色已晚,两位将军突至此间,可是有事相询?” 第1039章你猜 步群和李年也在打量裴矩,屋中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者起身含笑而立,从容的好像在家中待客一般。 不管其他什么,两个人在心里都暗道了一声佩服,前隋名臣果然不同凡响,光这份气度就让人心折不已。 只是这人……太老了?这么大岁数能站的稳当就不错了,还能给出什么好主意? 两人在外征战已久,见惯了如狼似虎的军士,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面前,都有点不适应。 两人抱拳还礼,步群笑道:“左领军大将军步群,见过裴公。” 李年也道:“左武卫大将军李年,见过裴公。” 裴矩笑道:“原来是步将军和李将军到了,矩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幸甚幸甚。” 听着有些敷衍,可态度诚恳,老人家束手而立,如对大宾。 步群和李年对视一眼,不觉都有些尴尬,步群就心说,李无寿出的馊主意,不应该来啊,跟窦建德的降臣说窦建德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很对劲。 如果消息传出去,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大家可就都有点危险了。 李年此时也有些后悔了,不该多嘴出什么主意,他们三原李氏是外戚,稳当坐着就成,跟步群这厮凑什么热闹? 不过两人都是心雄胆壮之辈,既然来了就不会露怯,更不会掉头就走。 步群嘿嘿一笑,“裴公之名才叫如雷贯耳,进城时就想请教一番,咱们这是来的晚了,让裴公受惊了,吾等之罪也。” 人家裴矩可没有半点受惊的意思,猜测着他们来意的同时,嘴上则道:“老朽之人,早已不堪驱驰,像老夫这样的人,还有甚名声可言? 两位将军既然来了,那便坐下说话,请教就算了,若有事相询,尽管直言无妨。” 步群也不客气,率先在榻上坐了下来,李年随之坐定,先开口道:“素闻裴公智计无双,不如猜一猜吾等来意?” 这是后来者向前辈发起的最直接的挑战,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与步群统领大军南征北战多年,气魄之上早已独树一帜,在前辈面前自然要相较一番。 说起来相比于裴矩这样的前隋名臣,前后之人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他们是很纯粹的统兵将领,出将入相之说离他们还很遥远。 即便他们战功卓著,实际上别说跟裴矩相提并论,便是与前隋那些其他名臣大将相比,也有很大的差距。 那些人不但经历了统一天下的战争,在治政,外交等领域上也都有着显著的功绩,可以说特殊的时代背景,造就了前隋名臣辈出的局面。 后来人从中得到了不少的经验和教训,于是有意无意的改革了政军体系,比如说李破的臣下们,从现在看来,就已经很难再有前隋名臣那样的成就了。 这无关各人才能如何,而是大环境变化所致,因为政军上的诸般改革,让臣下们失去了尽情施展才能的舞台。 之所以前隋名臣们在后来名声不显,这恐怕就要归功于杨广的所作所为了,拿裴矩为例,他的经历和功绩如果放在后来任何一个朝代,都将为后来人铭记,称许,名留青史轻而易举。 可经历了大业末年的一顿折腾,裴矩名声大坏,与虞世基等人并列奸臣之属,可谓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至于高熲,杨素,苏威等开皇名臣大体类似,前隋传两代而亡,对他们的名声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像杨爽,李穆,韦士政,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段文振,于仲文,宇文述,薛世雄等等等等,后来人几乎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可他们在前隋时候的功绩却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后来人有几个能与他们相比? 当然话说回来了,这并不妨碍步群,李年这样锐气十足,又作为胜利者的后起之秀来稍稍挤对难为一下前辈。 而作为前浪的裴矩,平静的接受了刁难,笑笑便道:“老夫一新降之人,唯余口舌而已,倒也不怕猜上一猜。 两位将军身经百战,今领大兵平灭诸侯,令行禁止,战功在握,军事之上怕是不用老夫多嘴,在老夫看来,如今唯有两件事还需斟酌。 其一,平定河北,山东还需降人相助,老夫年岁大些,还算薄有声名,许能佐助一二?” 说到这里,他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脸色,见两人不动声色,心说看来是猜错了。 想想也是,唐军声势如此之盛,攻城掠地上根本不用降人做什么,而以如今河北,山东的情形,其实降人们的作用也实在不大。 治理地方……人那么少,再治理也变不出花样来,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不然的话,也不会败的这么快法。 “其二,能让两位将军忧虑者,无非吾等之去留而已,尤其是窦建德,他出身微贱,杀之以除后患,易尔……有此为念,不得不说,两位将军忠心实在可嘉啊……” 说着说着,裴矩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起来,寻他相商真是为了此事,那……这两人把他裴矩当成什么人了?还真认为他裴矩是卖主的奸佞不成? 不等他梳理清楚,那边步群已经一拍大腿笑道:“裴公果然名不虚传,那依裴公之见,窦建德杀还是杀不得?好叫裴公得知,萧铣已经死了。 去岁大军兵临江陵城下,萧铣出降,不久便被梁国降臣杀死在了宫中,若吾等也仿效一番,至尊他不会怪咱们自作主张?” 李年咧了咧嘴,心说你不会说话就让咱来问,哪有说的这么直白的?没的让人笑话咱们没城府。 裴矩也滞了滞,确实觉着这厮有点粗鄙,和童广寿等人挺像的,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还不自知。 可他的注意力不在此处,萧铣已经死了?就算有所预料也很是让他震惊,去年啊……也是一战而亡? 若真如此的话,天下就快平定下来了吗?也是,李渊既然已经死了,还有谁能跟李定安相抗呢? 一句话的工夫,唐军这两年的战略一下便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1040章对答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先引梁军进入河南,然后出潼关以骑兵围丘和于洛阳,主力大军南下,走南阳,过襄阳攻江陵。 从蜀中顺流而下也是一条路,很可能是共同发作,同围江陵。 破萧铣之后,或者是同时,丘和出降,于是攻虎牢,将曹旦大军牢牢拖在荥阳,骑兵再从南阳绕过虎牢攻许昌…… 萧铣想象了一下唐军去岁的战略,不由有些神往,当年他随军灭陈之时,也是这般,大军攻伐,军威赫赫,所向披靡。 高熲,杨素,王韶,韩擒虎,贺若弼等人各个惊才绝艳,志气昂扬间争相向前。 即便是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兄弟也都意气风发,有着贤王之相…… 想象着当年盛景,裴矩不由有些出神。 …………………… “裴公,裴公……”步群见他愣愣的不说话,不由狠狠瞪了李年一眼,意思是看你出的好主意,人家这么老了,还能给咱们出甚主意? 你瞧瞧,你瞧瞧,说着话就能走神。 李年气愤的回瞪,心说要怪也只能怪你耳根子软,这可怪不到俺的身上。 裴矩回神,也不尴尬,只是歉然一笑道:“人老了就是这般,总要想些不相干的事情,让两位将军见笑了。 唉,萧铣竟就这么死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想来两位将军也不会骗我……既然两位信我,那老夫就试为两位将军说一说窦建德?” 步群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裴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俺们听着便是。” 裴矩稍稍坐直身子,目光也变得幽深了起来,“我劝两位将军莫要轻率行事,还是上请朝中,让长安朝臣们来决断为上。 两位说到萧铣,其为兰陵萧氏后裔,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无比,起家之时虽不过一县令,却为众人推举为首,江右人家纷纷归附。 众人看的其实不是萧铣之才能,而是萧铣之家世,其称帝之后也无多少建树,才能也只平平,许就占了一个仁字罢了,其余全靠众人辅佐。 所以一旦败亡,死也就死了,其人杀张绣,逼死董景珍,连个仁字都已不占,众叛亲离乃早晚间事。” 稍稍说了说萧铣,话题便又转了回来,“窦建德与萧铣相比则不同,他起于草莽,与吾等可能格格不入,可他的旧部们却都以他马首是瞻,账下尽多亡命之徒。 两位将军别是看着那些人见势不妙,便降的降,逃的逃,好像没什么忠心可言,但依老夫看来,窦建德一旦为人所杀,他们必定各个心怀忐忑,怕唐军大开杀戒。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到时定然纷纷叛逃,他们自然不是唐军对手,可只要他们带人进了山林,再想搜剿可就要费大工夫了,当年他们与隋军周旋就是这般。 隋军之精锐不下唐军,却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我看两位将军还是仔细思量一下,莫要蹈了王世充覆辙。” 生恐两人不明白,他还解释道:“王世充曾在江南剿匪,昭告各郡叛匪只要来投,便既往不咎,可等众人来时却食言而肥,坑杀数万降人于黄庭涧,自此再无人敢信朝廷之言,于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步群,李年听了面面相觑,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人家当了窦皇帝的臣子好多年了,劝他们不能杀人几乎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老家伙有点神,说的头头是道,让他们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萧铣该死,窦建德应该活着,两厢对比好像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步群抱拳,诚恳的道:“俺从云内跟随至尊起兵以来,常受至尊教导,说咱们领兵之人尤其不能妄杀。 今日听了裴公所言,和至尊说的道理上都差不多,那就应该错不了了…… 裴公德高望重,咱们这两天军务繁忙,让裴公受了委屈,不如这样,裴公若还支撑的住,就先在俺这里暂领个随军参赞的职位,等朝廷的诏令下来,再定行止如何?” 李年在旁边也是点头,心说老步虽然是个马屁精,但做事还是有章法的,有裴矩这样的人在身边参赞,平定河北应该能少不少麻烦。 于是也道:“裴公放心,咱们虽都是些粗人,但和王世充可不一样,说过的话都作数,平定河北,山东,少做杀戮,优抚降人,安定民心是既定之方略,不会让裴公为难的。” 裴矩笑着点头,确实少了些担心和忧虑,两个统领大军之人心中有数,那么纵兵屠城,劫掠之事就不会发生,大军也就有了王者之师的模样。 那李定安也不知何许人也,大业年间也只藉藉无名,可十数年间便席卷天下,称孤道寡,眼见大业将成了。 他麾下的将军们比前隋名将们看上去少了些智慧,可只言片语间,那俯首帖耳的劲头却非前隋将领可比,这可能与其人常年领兵作战,让部下们衷心折服有着关系。 所以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军前将领们也不敢稍有放肆。 如此的雄才大略,与坚忍卓绝的周武帝宇文邕,深沉多智,善结臣下的文皇帝杨坚相比,怕是要超出不少。 就是不知其人治政如何,不论是武皇帝宇文邕还是文皇帝杨坚,他们的功绩都在于文治武功,并驾齐驱,所以才得世人称许。 那时的强盛景象还会再现吗?裴矩暗自摇了摇头,天下残破已非一日,想要收拾山河,重振国威怕是难如登天。 当今即便一有天下,又能如何呢?修养生息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再是雄才大略的君王面对这样的烂摊子,许也得头疼? 想象了一下那李定安在长安宫中抓耳挠腮的苦恼样子,裴矩很有点解气的感觉,一笑间稍稍一礼,“恭敬不如从命,老夫就多谢将军照看了。” 步群哈哈一笑,摆手道:“裴公如此样人,在俺这里肯定是委屈了,依俺看来,裴公过段时间就会被召去长安,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至尊对前隋老臣都很看重,像那何公在晋阳时出入至尊府中,如入自家门户,俺们可都羡慕的很呢,裴公到了长安估计也差不多,定能让至尊欢喜至极,到时裴公可要嘴下留情,别说咱们的坏话啊。” 气氛一下松缓了下来,步群的嘴巴就没什么把门的了,听的李年直想翻白眼。 这就是裴矩的人格魅力所在,几句话的工夫,便初步建立了信任,换了另外一个人,步群说话可能就不会如此随便了。 裴矩则苦笑道:“何大匠与老夫可不和睦,若真到了长安,老夫可能还没等在皇帝面前说两位的坏话,就被何桂林给杀了也说不准。” 步群两人听了,不由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李年笑道:“裴公尽管放心,何公火气是不小,在至尊面前说话也管用,可他既然容得下云定兴,还能把裴公怎的?” 裴矩稍稍诧异,“哦?云定兴那厮竟然也在长安?” 云定兴名声不好,深受众人鄙弃,裴弘大也不能免,听了话音,两人又都笑了。 步群道:“云定兴前些年受王世充所托,出使晋阳,至尊看他还堪驱使,便留下任用为工部侍郎,让何公很是气恼,据说在至尊面前说了不少云定兴的不是。 可至尊并未嫌弃其人,后来还继何公之后出任了工部尚书一职,在长安过的好着呢,至尊那度量,裴公到了长安就知道了。” 那度量还真是不小,裴矩很是赞同,但也不排除李皇帝就喜欢阿谀奉承之辈,毕竟云定兴那厮在杨广,王世充处也活的不错。 三个人又念叨了云定兴几句,尤其是听说云定兴初到晋阳就去翻萧皇后的墙头,还被人当场捉住了,裴矩震惊之余,更是耻于谈起曾跟这厮同殿为臣的往事了。 如果有鄙视链的话,云定兴无疑就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奇葩之处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说笑几句,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步群才正色道:“俺还有一事有些踌躇,想跟裴公商量一下。” 裴矩看他模样立即收敛了笑容道:“将军请讲。” 李年有些诧异的看了步群一眼,这厮还存着什么心事?俺怎么不知道?他娘的老步这厮莫不是在弘农跟张大胡子待的久了,也学会耍心眼了? 就听步群道:“俺率军过河来攻打河北,算是南路军,北边则是代州总管宇文歆所率,走飞狐道出幽州。 咱们进军快,如今已下魏城,大功在手,尉迟将军去了安阳,王琮已降,之后尉迟将军再攻河内,应该也不费多少工夫。 咱们十余万大军停在这里休整已有两三日,北进河间攻幽州,地方守臣必定望风而降,应该能比宇文总管快上不少。 你说咱们是等一等呢,还是抢先平定幽州?” 李年惊疑的又看了步群一眼,他娘的竟然能想到这个,不怪这厮能走在咱们前面,俺可没怎么去想,只想着得了窦皇帝,大功算是到手了。 不过他转念也快,立即便道:“裴公可能不晓得,宇文总管在代州任职多年,数次出使突厥,深得至尊信重,咱们与他抢功,确实有点不妥。” 第1040章对答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先引梁军进入河南,然后出潼关以骑兵围丘和于洛阳,主力大军南下,走南阳,过襄阳攻江陵。 从蜀中顺流而下也是一条路,很可能是共同发作,同围江陵。 破萧铣之后,或者是同时,丘和出降,于是攻虎牢,将曹旦大军牢牢拖在荥阳,骑兵再从南阳绕过虎牢攻许昌…… 萧铣想象了一下唐军去岁的战略,不由有些神往,当年他随军灭陈之时,也是这般,大军攻伐,军威赫赫,所向披靡。 高熲,杨素,王韶,韩擒虎,贺若弼等人各个惊才绝艳,志气昂扬间争相向前。 即便是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兄弟也都意气风发,有着贤王之相…… 想象着当年盛景,裴矩不由有些出神。 …………………… “裴公,裴公……”步群见他愣愣的不说话,不由狠狠瞪了李年一眼,意思是看你出的好主意,人家这么老了,还能给咱们出甚主意? 你瞧瞧,你瞧瞧,说着话就能走神。 李年气愤的回瞪,心说要怪也只能怪你耳根子软,这可怪不到俺的身上。 裴矩回神,也不尴尬,只是歉然一笑道:“人老了就是这般,总要想些不相干的事情,让两位将军见笑了。 唉,萧铣竟就这么死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想来两位将军也不会骗我……既然两位信我,那老夫就试为两位将军说一说窦建德?” 步群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裴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俺们听着便是。” 裴矩稍稍坐直身子,目光也变得幽深了起来,“我劝两位将军莫要轻率行事,还是上请朝中,让长安朝臣们来决断为上。 两位说到萧铣,其为兰陵萧氏后裔,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无比,起家之时虽不过一县令,却为众人推举为首,江右人家纷纷归附。 众人看的其实不是萧铣之才能,而是萧铣之家世,其称帝之后也无多少建树,才能也只平平,许就占了一个仁字罢了,其余全靠众人辅佐。 所以一旦败亡,死也就死了,其人杀张绣,逼死董景珍,连个仁字都已不占,众叛亲离乃早晚间事。” 稍稍说了说萧铣,话题便又转了回来,“窦建德与萧铣相比则不同,他起于草莽,与吾等可能格格不入,可他的旧部们却都以他马首是瞻,账下尽多亡命之徒。 两位将军别是看着那些人见势不妙,便降的降,逃的逃,好像没什么忠心可言,但依老夫看来,窦建德一旦为人所杀,他们必定各个心怀忐忑,怕唐军大开杀戒。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到时定然纷纷叛逃,他们自然不是唐军对手,可只要他们带人进了山林,再想搜剿可就要费大工夫了,当年他们与隋军周旋就是这般。 隋军之精锐不下唐军,却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我看两位将军还是仔细思量一下,莫要蹈了王世充覆辙。” 生恐两人不明白,他还解释道:“王世充曾在江南剿匪,昭告各郡叛匪只要来投,便既往不咎,可等众人来时却食言而肥,坑杀数万降人于黄庭涧,自此再无人敢信朝廷之言,于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步群,李年听了面面相觑,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人家当了窦皇帝的臣子好多年了,劝他们不能杀人几乎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老家伙有点神,说的头头是道,让他们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萧铣该死,窦建德应该活着,两厢对比好像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步群抱拳,诚恳的道:“俺从云内跟随至尊起兵以来,常受至尊教导,说咱们领兵之人尤其不能妄杀。 今日听了裴公所言,和至尊说的道理上都差不多,那就应该错不了了…… 裴公德高望重,咱们这两天军务繁忙,让裴公受了委屈,不如这样,裴公若还支撑的住,就先在俺这里暂领个随军参赞的职位,等朝廷的诏令下来,再定行止如何?” 李年在旁边也是点头,心说老步虽然是个马屁精,但做事还是有章法的,有裴矩这样的人在身边参赞,平定河北应该能少不少麻烦。 于是也道:“裴公放心,咱们虽都是些粗人,但和王世充可不一样,说过的话都作数,平定河北,山东,少做杀戮,优抚降人,安定民心是既定之方略,不会让裴公为难的。” 裴矩笑着点头,确实少了些担心和忧虑,两个统领大军之人心中有数,那么纵兵屠城,劫掠之事就不会发生,大军也就有了王者之师的模样。 那李定安也不知何许人也,大业年间也只藉藉无名,可十数年间便席卷天下,称孤道寡,眼见大业将成了。 他麾下的将军们比前隋名将们看上去少了些智慧,可只言片语间,那俯首帖耳的劲头却非前隋将领可比,这可能与其人常年领兵作战,让部下们衷心折服有着关系。 所以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军前将领们也不敢稍有放肆。 如此的雄才大略,与坚忍卓绝的周武帝宇文邕,深沉多智,善结臣下的文皇帝杨坚相比,怕是要超出不少。 就是不知其人治政如何,不论是武皇帝宇文邕还是文皇帝杨坚,他们的功绩都在于文治武功,并驾齐驱,所以才得世人称许。 那时的强盛景象还会再现吗?裴矩暗自摇了摇头,天下残破已非一日,想要收拾山河,重振国威怕是难如登天。 当今即便一有天下,又能如何呢?修养生息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再是雄才大略的君王面对这样的烂摊子,许也得头疼? 想象了一下那李定安在长安宫中抓耳挠腮的苦恼样子,裴矩很有点解气的感觉,一笑间稍稍一礼,“恭敬不如从命,老夫就多谢将军照看了。” 步群哈哈一笑,摆手道:“裴公如此样人,在俺这里肯定是委屈了,依俺看来,裴公过段时间就会被召去长安,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至尊对前隋老臣都很看重,像那何公在晋阳时出入至尊府中,如入自家门户,俺们可都羡慕的很呢,裴公到了长安估计也差不多,定能让至尊欢喜至极,到时裴公可要嘴下留情,别说咱们的坏话啊。” 气氛一下松缓了下来,步群的嘴巴就没什么把门的了,听的李年直想翻白眼。 这就是裴矩的人格魅力所在,几句话的工夫,便初步建立了信任,换了另外一个人,步群说话可能就不会如此随便了。 裴矩则苦笑道:“何大匠与老夫可不和睦,若真到了长安,老夫可能还没等在皇帝面前说两位的坏话,就被何桂林给杀了也说不准。” 步群两人听了,不由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李年笑道:“裴公尽管放心,何公火气是不小,在至尊面前说话也管用,可他既然容得下云定兴,还能把裴公怎的?” 裴矩稍稍诧异,“哦?云定兴那厮竟然也在长安?” 云定兴名声不好,深受众人鄙弃,裴弘大也不能免,听了话音,两人又都笑了。 步群道:“云定兴前些年受王世充所托,出使晋阳,至尊看他还堪驱使,便留下任用为工部侍郎,让何公很是气恼,据说在至尊面前说了不少云定兴的不是。 可至尊并未嫌弃其人,后来还继何公之后出任了工部尚书一职,在长安过的好着呢,至尊那度量,裴公到了长安就知道了。” 那度量还真是不小,裴矩很是赞同,但也不排除李皇帝就喜欢阿谀奉承之辈,毕竟云定兴那厮在杨广,王世充处也活的不错。 三个人又念叨了云定兴几句,尤其是听说云定兴初到晋阳就去翻萧皇后的墙头,还被人当场捉住了,裴矩震惊之余,更是耻于谈起曾跟这厮同殿为臣的往事了。 如果有鄙视链的话,云定兴无疑就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奇葩之处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说笑几句,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步群才正色道:“俺还有一事有些踌躇,想跟裴公商量一下。” 裴矩看他模样立即收敛了笑容道:“将军请讲。” 李年有些诧异的看了步群一眼,这厮还存着什么心事?俺怎么不知道?他娘的老步这厮莫不是在弘农跟张大胡子待的久了,也学会耍心眼了? 就听步群道:“俺率军过河来攻打河北,算是南路军,北边则是代州总管宇文歆所率,走飞狐道出幽州。 咱们进军快,如今已下魏城,大功在手,尉迟将军去了安阳,王琮已降,之后尉迟将军再攻河内,应该也不费多少工夫。 咱们十余万大军停在这里休整已有两三日,北进河间攻幽州,地方守臣必定望风而降,应该能比宇文总管快上不少。 你说咱们是等一等呢,还是抢先平定幽州?” 李年惊疑的又看了步群一眼,他娘的竟然能想到这个,不怪这厮能走在咱们前面,俺可没怎么去想,只想着得了窦皇帝,大功算是到手了。 不过他转念也快,立即便道:“裴公可能不晓得,宇文总管在代州任职多年,数次出使突厥,深得至尊信重,咱们与他抢功,确实有点不妥。” 第1041章算计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宇文阀的人……裴矩默默在心中念叨了一句。 宇文歆的名字他自然听说过,李定安治下重臣有宇文歆一个位置,代州三郡是李定安起家的地方,能掌管此间,可见信重。 至于其他的嘛,裴矩则不甚了了,前隋裴矩风光之时,宇文歆这样的后生小子可没什么名声。 宇文歆起家其实是在晋阳投了李渊之后,李渊以其辅佐李元吉守晋阳老巢,他和齐王李元吉闹的很不愉快,还屡次上书弹劾李元吉。 真正得到重用是在他投了李破之后,李破以其重建雁门,后晋代州总管,在北边做的有声有色,才能之上几乎无可挑剔。 裴矩随即又想到,南边唐军聚集,竟然还用宇文歆领兵攻幽州,可见李皇帝对河北之志在必得,估计也有防着突厥南下之意。 幸好窦建德未曾引兵北去,不然的话,必定要和唐军在幽州大战一场,那样一来,大家怕是性命堪忧啊。 裴矩沉吟良久,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抽丝剥茧,耍弄人心,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这时又问,“宇文总管出身宇文阀哪一支?” 步群和李年齐齐摇头,以示不知,步群就不用说了,李年出身三原李氏倒是有些见识,“宇文阀大多以文皇帝宇文泰为宗祖,想来宇文总管也是这般?” 宇文阀无疑是当世顶级门阀中的一员,可他们太松散了,而且是明晃晃的鲜卑贵姓,自北周之后受人打压那是家常便饭一样,让他们越加不能凝聚在一处。 裴矩瞧着眼前这两位,对他们的无知有了新的认知,那他们忌惮的就不是宇文歆的家世了,而是其权势地位。 果然步群又补充道:“宇文总管的堂弟宇文镬,现任夔州总管,右翊卫大将军,这还是前年的事情,去岁赏功,也不知晋了什么官爵,想来落不下他。 他率军入蜀,攻下益州,夔州等地,战功应该不少。” 裴矩点了点头,兄弟两人互为奥援,确实要让人忌惮几分,可他还有些不解,将士争功是常见的事情,平定河北的大功在前,两个领兵之人与宇文兄弟的地位差相仿佛,如今有所犹豫,显然还有其他原因。 想到此处不由问道:“两位将军顿兵魏城,怕是还有其他缘由?” 步群哈哈大笑,算是真的服了,“裴公这心思真让人不佩服都不成,宇文总管虽得至尊信重,可咱们手握大军,也顾不上那么多。 但起兵之时接到至尊口谕,让咱们不得互相争功,若是咱们轻兵直进,宇文总管带兵出了太行狭道一看,功劳没剩一点,恼怒之下肯定要上书说咱们的不是。 至尊有言在先,咱们确实要让着他些,您说是不是?” 李年看着摇头摆尾的步群,不由陷入自省当中,马屁精竟然想的这么深,咱可被他比下去了,以后看来得多想想,咱也是大将军了,不能总在别人麾下领兵啊。 裴矩再次被李皇帝对军前将领的影响力惊了一下,这得多怕皇帝,连唾手可得的开国之功都能让于他人? 可话说回来了,他们这么瞻前顾后的,一旦出了差错,岂不前功尽弃?这么一想的话,确实应该纠结一下。 心里想着,一下便把握住了步群的心理,面上微微一笑,笃定的道:“即是如此,其实也不难办,魏城已下,河北,山东诸郡县传檄可定。 将军只需传信于四方,众人得到消息必定纷纷来投,何必非要引大军前去,岂不徒劳往返,又惹了宇文总管不喜?” 步群,李年都是讶然,心里差不多都是一个念头,他娘的这么简单的法子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咱们只想着兵临城下,见了大军军威,那些人也就降了,可窦皇帝已经被咱们捉住了,送封信过去那些人还敢把信使给宰了不成?多数顺势也就献了城池……哪还用派兵去攻打? 唉,也是咱们当初率军攻打李渊,那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至尊从没跟人写过信什么的,这本事咱们没学到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如此一来既能抢功,又能堵住宇文歆的嘴,你瞧瞧,可不是咱们不给你留点汤喝,人家自己降了,咱们有什么法子,怪只能怪你来的太晚。 步群大喜之下抱拳道:“裴公之计谋……唉,真的没法说,俺在这里先多谢裴公了,等裴公西去时,咱们肯定给裴公准备的妥妥当当,一路舒服的走过去。” 李年觉着他说的有点不对劲,想了想便再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裴矩嘴角抽动,心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你他娘的才要西去呢,哼,照你这个样子,俺肯定活的比你长。 嘴上却道着,“将军说笑了,俺虽然老迈,却还想多活几日,就不劳将军相送了。” 步群也琢磨过味来了,狠狠瞪了李年一眼,咳了两声才尴尬的道:“裴公莫怪,一看裴公就是长寿之相……咱就是个厮杀汉,有什么说什么,咱们往长安传送捷报的时候,定给裴公多说几句好话。 至尊听闻,一定不会忘了裴公的功劳的。” 这才实在嘛,裴矩笑着点头,可一想到西去长安那遥远的路途,不由也有点腿打哆嗦,心说若真能走的舒服些也很不错嘛。 ………………………… 走的不舒服的人确实是有。 长长的车队缓缓来到长安南郊,数千人的队伍,拉出长长的线,不管是车马,还是人们身上都满是尘土。 杜伏威坐在马上遥望长安,心说可算是到了。 他们这一路从江陵启程,走武关,一路走的都是盘山道,过商洛,绕过熊耳山,沿丹水进入关西地界,一路走了半个多月,才算到达目的地。 即便杜伏威身体强健,也走的他叫苦不迭,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长安来。 长安,洛阳一直是他最想去定居的地方,他自小就觉得那里才应该是贵人们聚居之所在,别的地方就算繁盛,达官贵人们过的再好,不到长安也称不得一个贵字。 第1041章算计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宇文阀的人……裴矩默默在心中念叨了一句。 宇文歆的名字他自然听说过,李定安治下重臣有宇文歆一个位置,代州三郡是李定安起家的地方,能掌管此间,可见信重。 至于其他的嘛,裴矩则不甚了了,前隋裴矩风光之时,宇文歆这样的后生小子可没什么名声。 宇文歆起家其实是在晋阳投了李渊之后,李渊以其辅佐李元吉守晋阳老巢,他和齐王李元吉闹的很不愉快,还屡次上书弹劾李元吉。 真正得到重用是在他投了李破之后,李破以其重建雁门,后晋代州总管,在北边做的有声有色,才能之上几乎无可挑剔。 裴矩随即又想到,南边唐军聚集,竟然还用宇文歆领兵攻幽州,可见李皇帝对河北之志在必得,估计也有防着突厥南下之意。 幸好窦建德未曾引兵北去,不然的话,必定要和唐军在幽州大战一场,那样一来,大家怕是性命堪忧啊。 裴矩沉吟良久,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抽丝剥茧,耍弄人心,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这时又问,“宇文总管出身宇文阀哪一支?” 步群和李年齐齐摇头,以示不知,步群就不用说了,李年出身三原李氏倒是有些见识,“宇文阀大多以文皇帝宇文泰为宗祖,想来宇文总管也是这般?” 宇文阀无疑是当世顶级门阀中的一员,可他们太松散了,而且是明晃晃的鲜卑贵姓,自北周之后受人打压那是家常便饭一样,让他们越加不能凝聚在一处。 裴矩瞧着眼前这两位,对他们的无知有了新的认知,那他们忌惮的就不是宇文歆的家世了,而是其权势地位。 果然步群又补充道:“宇文总管的堂弟宇文镬,现任夔州总管,右翊卫大将军,这还是前年的事情,去岁赏功,也不知晋了什么官爵,想来落不下他。 他率军入蜀,攻下益州,夔州等地,战功应该不少。” 裴矩点了点头,兄弟两人互为奥援,确实要让人忌惮几分,可他还有些不解,将士争功是常见的事情,平定河北的大功在前,两个领兵之人与宇文兄弟的地位差相仿佛,如今有所犹豫,显然还有其他原因。 想到此处不由问道:“两位将军顿兵魏城,怕是还有其他缘由?” 步群哈哈大笑,算是真的服了,“裴公这心思真让人不佩服都不成,宇文总管虽得至尊信重,可咱们手握大军,也顾不上那么多。 但起兵之时接到至尊口谕,让咱们不得互相争功,若是咱们轻兵直进,宇文总管带兵出了太行狭道一看,功劳没剩一点,恼怒之下肯定要上书说咱们的不是。 至尊有言在先,咱们确实要让着他些,您说是不是?” 李年看着摇头摆尾的步群,不由陷入自省当中,马屁精竟然想的这么深,咱可被他比下去了,以后看来得多想想,咱也是大将军了,不能总在别人麾下领兵啊。 裴矩再次被李皇帝对军前将领的影响力惊了一下,这得多怕皇帝,连唾手可得的开国之功都能让于他人? 可话说回来了,他们这么瞻前顾后的,一旦出了差错,岂不前功尽弃?这么一想的话,确实应该纠结一下。 心里想着,一下便把握住了步群的心理,面上微微一笑,笃定的道:“即是如此,其实也不难办,魏城已下,河北,山东诸郡县传檄可定。 将军只需传信于四方,众人得到消息必定纷纷来投,何必非要引大军前去,岂不徒劳往返,又惹了宇文总管不喜?” 步群,李年都是讶然,心里差不多都是一个念头,他娘的这么简单的法子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咱们只想着兵临城下,见了大军军威,那些人也就降了,可窦皇帝已经被咱们捉住了,送封信过去那些人还敢把信使给宰了不成?多数顺势也就献了城池……哪还用派兵去攻打? 唉,也是咱们当初率军攻打李渊,那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至尊从没跟人写过信什么的,这本事咱们没学到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如此一来既能抢功,又能堵住宇文歆的嘴,你瞧瞧,可不是咱们不给你留点汤喝,人家自己降了,咱们有什么法子,怪只能怪你来的太晚。 步群大喜之下抱拳道:“裴公之计谋……唉,真的没法说,俺在这里先多谢裴公了,等裴公西去时,咱们肯定给裴公准备的妥妥当当,一路舒服的走过去。” 李年觉着他说的有点不对劲,想了想便再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裴矩嘴角抽动,心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你他娘的才要西去呢,哼,照你这个样子,俺肯定活的比你长。 嘴上却道着,“将军说笑了,俺虽然老迈,却还想多活几日,就不劳将军相送了。” 步群也琢磨过味来了,狠狠瞪了李年一眼,咳了两声才尴尬的道:“裴公莫怪,一看裴公就是长寿之相……咱就是个厮杀汉,有什么说什么,咱们往长安传送捷报的时候,定给裴公多说几句好话。 至尊听闻,一定不会忘了裴公的功劳的。” 这才实在嘛,裴矩笑着点头,可一想到西去长安那遥远的路途,不由也有点腿打哆嗦,心说若真能走的舒服些也很不错嘛。 ………………………… 走的不舒服的人确实是有。 长长的车队缓缓来到长安南郊,数千人的队伍,拉出长长的线,不管是车马,还是人们身上都满是尘土。 杜伏威坐在马上遥望长安,心说可算是到了。 他们这一路从江陵启程,走武关,一路走的都是盘山道,过商洛,绕过熊耳山,沿丹水进入关西地界,一路走了半个多月,才算到达目的地。 即便杜伏威身体强健,也走的他叫苦不迭,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长安来。 长安,洛阳一直是他最想去定居的地方,他自小就觉得那里才应该是贵人们聚居之所在,别的地方就算繁盛,达官贵人们过的再好,不到长安也称不得一个贵字。 第1042章来归(一)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杜伏威是山东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长大,浓眉大眼,相貌很是说的过去。 可面目黝黑,皮肤也是健康的古铜色,在当世可不符合人们的审美,瞧着就不像富贵人家出身,这是他多次率人出海留下的痕迹。 他在山东时很早就因为偷盗成了官府的通缉犯,所以出身也就不用提了,是标准的亡命之徒。 他起家的过程和瓦岗匪没什么区别,先为断道之贼,后来眼见天下大乱,于是趁时而起,在山东被张须陀吓的够呛,所以转战江淮,与江淮大匪李子通等尔虞我诈一番,最终势力渐成。 等到江都之乱后,宇文化及率众离开江都北上,他便趁势轻松的接管了江都,顺便还接收了杨广最后一点遗产,一些船只,工匠以及江淮的水军等等。 他在为人上和窦建德比较相像,只是没有窦建德那么多的想法。 他和部下们很是亲厚,门阀世族子弟来投,他也能好生相待,等他掌管了江左郡县,也没想着怎么进行革新,一切都沿袭前隋旧制,甚至现在他打的旗帜也还是日月星辰旗。 杜伏威确实没有与人争雄天下的雄心,这可能跟他并非是活不下去了,才组建义军反抗暴政有着关系,谁知道呢。 反正王世充等人拥立皇泰帝的时候,他便想率人投效,还曾被封了江都通守,总管之类的官职。 可惜的是王世充迫不及待的把皇泰帝给赶下了皇位,自己登基称帝了,这可把杜伏威给气坏了。 你个西域胡家子,霸城王氏的拖油瓶,怎就敢窥伺皇位?也不怕折寿……想让俺屈身侍之,做梦去。 于是王世充派来几次时节,都被他给赶走了。 也就是那会王世充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不然的话一定先来宰了这个混账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后来杜伏威又看李渊很不错,正好李渊的使者也到了,他便起意投效李渊,人家是陇西李氏中人,是关西的大贵族,唐公仁义的名声又天下皆知,这才是当皇帝的料嘛。 那会他就想跟着李渊的使者去长安“瞧瞧”,可却被手下们紧着拉住,劝他观望一些时候再说。 这一观望就没下文了,李渊老巢被李破给掏了,又在晋地连场大败,被李破,萧铣,王世充牢牢堵在了关西。 杜伏威一看也泄了气,心说你看看你,出身名门不说,在天下还有着那么大的名声,如今占了西京长安那么好的地方,竟然不能让众人膺服,在战阵上也被别人打的抱头鼠窜。 唉,没有皇者之相啊,可惜了。 偃旗息鼓了一阵,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从不胡乱折腾的秉性让他的治下渐渐安稳了起来,再加上他从不出兵去攻打其他诸侯的地盘,久而久之诸侯们也就把他给忘了。 于是很多山东,河南的百姓都跑到他这里来避难,随着人口渐多,杜伏威等人也犯了难,粮食有点吃紧了。 这也是隋末群雄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杜伏威也不能免。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正好江左靠着海边,杜伏威部下里有不少都是渔家子,这是当世最为卑贱的一个群体,因为没有田地,很多人又不交税,社会地位只比流民稍高。 可就是他们给杜伏威解决了大问题,他们劝杜伏威驾船出海,闲了可以打鱼,用海盐腌制来补充军资,一边还能跟海外交易,缺粮食那就用江左的物产去交换海外的粮食嘛。 杜伏威一听大喜,他正好有不少大船,组建了水军也没什么用,不如出海去找食吃,于是在中原豪杰们人脑子快打出狗脑子的时候,人家杜伏威派人驾船出海,做起了海外贸易。 向东最远到达琉球,和琉球土著进行了接触,并换回来了一些牛羊和稻米,最大的贸易来源其实还是东南沿海一带,与沿岸的土著居民交易。 即便是在当世,这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此时海外之民多处在野蛮原始阶段,最喜欢中原的糖,织物以及精美的瓷器等物产,这些东西江左都不缺。 航道一旦打通,反应其实就是连锁性的,杜伏威和他的部下们尝到了甜头,便停不下来了。 杜伏威数次亲自率人出海,不是去交易,而是去打击沿路的海匪,别看人家杜伏威是盗贼出身,可他却深恨大大小小的匪帮们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他在江左剿匪不遗余力,尤其是在打击海盗上面,那更是雷厉风行,因为抓住一群海匪,他的船队就能扩张几分,海匪的家产也就成了江左的财富,同样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如今江左的景象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杜伏威用了十来年的时间,在海边打造了一个贸易中心出来,琉球的贵族们随船而来,在那里转悠,东南亚的土著们听到了消息,也驾着小船甚至是舢板跑到江左来交易或者讨生活。 因为连续打击海匪,江左的水军在海上已经有了名声,大大小小的势力要么跑的远远的,要么便归附到了江左水军旗下,东南沿海一带竟然成了海匪的禁区。 估计用不了多久,杜伏威就能把前隋没办下来的事情给办了,将琉球收到治下,然后触角自然而然的便会伸向倭国,百济,新罗等处。 而这除了让江左变得越来越富裕之外,也极大的牵扯住了杜伏威,所以王世充败亡之后,杜伏威只是领兵浅尝辄止,并没有继续进军吞并王世充留下来的地盘。 后来有段时间他还觉着萧铣有人君之相,兰陵萧氏子孙,也很有些好名声,不如去投了萧铣,应该能得礼遇。 他的部下们这会已经习惯了主公的“奇思妙想”,也懒得劝他了,果然不久萧铣原形毕露,杀了张绣,名声大坏,杜伏威也就又没了动静。 他倒也不傻,觉着张绣跟自己挺像的,到了那,萧铣肯定要摘了他吃饭的家伙,可不能平白去送死。 一直到李破败李渊,杜伏威离着老远,听到消息之后心思就又动了起来,于是他便写信给萧铣和李破,嗯,窦建德也没落下,煞有介事的定下了先据洛阳者为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人同不同意他不管,反正他自己是当真了。 尤其是李定安声势正盛,在他看来其人得了长安之后便有皇者之气加身,应该特别的重视一下,就是这人出身低了些,好在听说这人是关西人,也早就娶了关西世阀之女为妻,勉强还说的过去。 所以他派了自己最器重的义子王雄诞送信到李破面前,本来打算让义子先给自己趟趟路,打个前站什么的。 不想他的信把李破弄的很懵,不明就里之下只一挥手,便把王雄诞派去了灵州,显然是没当回事。 消息传回到江左,可把杜伏威气的不轻,按照习惯,他又打算不搭理人了,索性率人出海去转了一圈。 只是当他出海归来,江陵已破,萧铣身死,窦建德也被胖揍了一顿,唐军攻略如火,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此时就算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已然分明,何况是专想找人投靠的杜伏威了。 这下杜伏威可放心了,不用选了嘛,唐使一到,杜伏威不顾部下们的反对,收拾收拾家当,毫不留恋的带着家人便启程去长安做官了。 临走之前他还召集了文武一干人等,一边与他们喝酒,一边高兴的跟他们说,“俺自小家里就穷,那年到县城一趟简直看花了眼,偷拿了人家一块米糕,被人追了很远,但吃了那块米糕,那滋味……他娘的真是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时俺就发誓,一定要到洛阳,长安去瞧瞧,达官贵人做不了,行商还不成? 现在就要如愿了,我很欢喜。 俺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李皇帝把俺杀了,俺觉着你们不用担心,俺又不是李渊,萧铣,不见棺材不落泪,俺好好的去长安跟李皇帝说话,他若杀了俺,那就是他的不对。 如果他是个明君的话,便应该能知道俺是衷心投效……再说了,唐军打到哪里了你们也应该清楚,不降的话咱们这地方必成战场。 咱们刚安定了几年啊?杀来杀去的谁都没好日子过,俺也是为你们的身家性命着想,只要俺在长安得了富贵,也能给你们讨来官做。 你们好好的,俺在长安也就住的安稳,如果谁想要俺死的话,就起兵造反,李皇帝一瞧,一定会先砍了俺的脑袋,那俺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那时害死俺的就不是李皇帝了,而是起兵之人,你们可以诛杀他为俺报仇,如果李皇帝杀了俺,那他就不是个仁义的皇帝,你们担心的话,可以乘船出海去寻个地方落脚,别跟他们硬拼,拼不过的。” 他的属臣们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却也觉着主公说的很有道理…… 杜伏威启程的时候,大江沿岸都有人相送,跪拜痛哭的人也不少,让杜伏威得意之余,也是埋怨,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和他娘的送丧一样,真是晦气。 弄的他还挺不满意…… 一路行来,他在江陵受到了李靖的热情款待,在那里住了两三日,他觉着很满意,关西世族中人,就应该是李都督这个样子嘛,还是皇帝的老丈人,运气不错,交之为友的话,将来必有好处…… 第1042章来归(一)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杜伏威是山东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长大,浓眉大眼,相貌很是说的过去。 可面目黝黑,皮肤也是健康的古铜色,在当世可不符合人们的审美,瞧着就不像富贵人家出身,这是他多次率人出海留下的痕迹。 他在山东时很早就因为偷盗成了官府的通缉犯,所以出身也就不用提了,是标准的亡命之徒。 他起家的过程和瓦岗匪没什么区别,先为断道之贼,后来眼见天下大乱,于是趁时而起,在山东被张须陀吓的够呛,所以转战江淮,与江淮大匪李子通等尔虞我诈一番,最终势力渐成。 等到江都之乱后,宇文化及率众离开江都北上,他便趁势轻松的接管了江都,顺便还接收了杨广最后一点遗产,一些船只,工匠以及江淮的水军等等。 他在为人上和窦建德比较相像,只是没有窦建德那么多的想法。 他和部下们很是亲厚,门阀世族子弟来投,他也能好生相待,等他掌管了江左郡县,也没想着怎么进行革新,一切都沿袭前隋旧制,甚至现在他打的旗帜也还是日月星辰旗。 杜伏威确实没有与人争雄天下的雄心,这可能跟他并非是活不下去了,才组建义军反抗暴政有着关系,谁知道呢。 反正王世充等人拥立皇泰帝的时候,他便想率人投效,还曾被封了江都通守,总管之类的官职。 可惜的是王世充迫不及待的把皇泰帝给赶下了皇位,自己登基称帝了,这可把杜伏威给气坏了。 你个西域胡家子,霸城王氏的拖油瓶,怎就敢窥伺皇位?也不怕折寿……想让俺屈身侍之,做梦去。 于是王世充派来几次时节,都被他给赶走了。 也就是那会王世充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不然的话一定先来宰了这个混账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后来杜伏威又看李渊很不错,正好李渊的使者也到了,他便起意投效李渊,人家是陇西李氏中人,是关西的大贵族,唐公仁义的名声又天下皆知,这才是当皇帝的料嘛。 那会他就想跟着李渊的使者去长安“瞧瞧”,可却被手下们紧着拉住,劝他观望一些时候再说。 这一观望就没下文了,李渊老巢被李破给掏了,又在晋地连场大败,被李破,萧铣,王世充牢牢堵在了关西。 杜伏威一看也泄了气,心说你看看你,出身名门不说,在天下还有着那么大的名声,如今占了西京长安那么好的地方,竟然不能让众人膺服,在战阵上也被别人打的抱头鼠窜。 唉,没有皇者之相啊,可惜了。 偃旗息鼓了一阵,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从不胡乱折腾的秉性让他的治下渐渐安稳了起来,再加上他从不出兵去攻打其他诸侯的地盘,久而久之诸侯们也就把他给忘了。 于是很多山东,河南的百姓都跑到他这里来避难,随着人口渐多,杜伏威等人也犯了难,粮食有点吃紧了。 这也是隋末群雄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杜伏威也不能免。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正好江左靠着海边,杜伏威部下里有不少都是渔家子,这是当世最为卑贱的一个群体,因为没有田地,很多人又不交税,社会地位只比流民稍高。 可就是他们给杜伏威解决了大问题,他们劝杜伏威驾船出海,闲了可以打鱼,用海盐腌制来补充军资,一边还能跟海外交易,缺粮食那就用江左的物产去交换海外的粮食嘛。 杜伏威一听大喜,他正好有不少大船,组建了水军也没什么用,不如出海去找食吃,于是在中原豪杰们人脑子快打出狗脑子的时候,人家杜伏威派人驾船出海,做起了海外贸易。 向东最远到达琉球,和琉球土著进行了接触,并换回来了一些牛羊和稻米,最大的贸易来源其实还是东南沿海一带,与沿岸的土著居民交易。 即便是在当世,这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此时海外之民多处在野蛮原始阶段,最喜欢中原的糖,织物以及精美的瓷器等物产,这些东西江左都不缺。 航道一旦打通,反应其实就是连锁性的,杜伏威和他的部下们尝到了甜头,便停不下来了。 杜伏威数次亲自率人出海,不是去交易,而是去打击沿路的海匪,别看人家杜伏威是盗贼出身,可他却深恨大大小小的匪帮们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他在江左剿匪不遗余力,尤其是在打击海盗上面,那更是雷厉风行,因为抓住一群海匪,他的船队就能扩张几分,海匪的家产也就成了江左的财富,同样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如今江左的景象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杜伏威用了十来年的时间,在海边打造了一个贸易中心出来,琉球的贵族们随船而来,在那里转悠,东南亚的土著们听到了消息,也驾着小船甚至是舢板跑到江左来交易或者讨生活。 因为连续打击海匪,江左的水军在海上已经有了名声,大大小小的势力要么跑的远远的,要么便归附到了江左水军旗下,东南沿海一带竟然成了海匪的禁区。 估计用不了多久,杜伏威就能把前隋没办下来的事情给办了,将琉球收到治下,然后触角自然而然的便会伸向倭国,百济,新罗等处。 而这除了让江左变得越来越富裕之外,也极大的牵扯住了杜伏威,所以王世充败亡之后,杜伏威只是领兵浅尝辄止,并没有继续进军吞并王世充留下来的地盘。 后来有段时间他还觉着萧铣有人君之相,兰陵萧氏子孙,也很有些好名声,不如去投了萧铣,应该能得礼遇。 他的部下们这会已经习惯了主公的“奇思妙想”,也懒得劝他了,果然不久萧铣原形毕露,杀了张绣,名声大坏,杜伏威也就又没了动静。 他倒也不傻,觉着张绣跟自己挺像的,到了那,萧铣肯定要摘了他吃饭的家伙,可不能平白去送死。 一直到李破败李渊,杜伏威离着老远,听到消息之后心思就又动了起来,于是他便写信给萧铣和李破,嗯,窦建德也没落下,煞有介事的定下了先据洛阳者为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人同不同意他不管,反正他自己是当真了。 尤其是李定安声势正盛,在他看来其人得了长安之后便有皇者之气加身,应该特别的重视一下,就是这人出身低了些,好在听说这人是关西人,也早就娶了关西世阀之女为妻,勉强还说的过去。 所以他派了自己最器重的义子王雄诞送信到李破面前,本来打算让义子先给自己趟趟路,打个前站什么的。 不想他的信把李破弄的很懵,不明就里之下只一挥手,便把王雄诞派去了灵州,显然是没当回事。 消息传回到江左,可把杜伏威气的不轻,按照习惯,他又打算不搭理人了,索性率人出海去转了一圈。 只是当他出海归来,江陵已破,萧铣身死,窦建德也被胖揍了一顿,唐军攻略如火,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此时就算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已然分明,何况是专想找人投靠的杜伏威了。 这下杜伏威可放心了,不用选了嘛,唐使一到,杜伏威不顾部下们的反对,收拾收拾家当,毫不留恋的带着家人便启程去长安做官了。 临走之前他还召集了文武一干人等,一边与他们喝酒,一边高兴的跟他们说,“俺自小家里就穷,那年到县城一趟简直看花了眼,偷拿了人家一块米糕,被人追了很远,但吃了那块米糕,那滋味……他娘的真是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时俺就发誓,一定要到洛阳,长安去瞧瞧,达官贵人做不了,行商还不成? 现在就要如愿了,我很欢喜。 俺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李皇帝把俺杀了,俺觉着你们不用担心,俺又不是李渊,萧铣,不见棺材不落泪,俺好好的去长安跟李皇帝说话,他若杀了俺,那就是他的不对。 如果他是个明君的话,便应该能知道俺是衷心投效……再说了,唐军打到哪里了你们也应该清楚,不降的话咱们这地方必成战场。 咱们刚安定了几年啊?杀来杀去的谁都没好日子过,俺也是为你们的身家性命着想,只要俺在长安得了富贵,也能给你们讨来官做。 你们好好的,俺在长安也就住的安稳,如果谁想要俺死的话,就起兵造反,李皇帝一瞧,一定会先砍了俺的脑袋,那俺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那时害死俺的就不是李皇帝了,而是起兵之人,你们可以诛杀他为俺报仇,如果李皇帝杀了俺,那他就不是个仁义的皇帝,你们担心的话,可以乘船出海去寻个地方落脚,别跟他们硬拼,拼不过的。” 他的属臣们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却也觉着主公说的很有道理…… 杜伏威启程的时候,大江沿岸都有人相送,跪拜痛哭的人也不少,让杜伏威得意之余,也是埋怨,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和他娘的送丧一样,真是晦气。 弄的他还挺不满意…… 一路行来,他在江陵受到了李靖的热情款待,在那里住了两三日,他觉着很满意,关西世族中人,就应该是李都督这个样子嘛,还是皇帝的老丈人,运气不错,交之为友的话,将来必有好处…… 第1043章来归(二)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这就是长安了啊……” 望着那雄伟的城池,杜伏威略带痴迷的喃喃道,丝毫没有一方雄主的气质,反而带了许多仰慕和崇敬。 旁边的高表仁也累的要死要活,他们一行迎到了武关,一来一回可把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鸿胪寺卿给累的够呛。 多亏他还算习于弓马,不然的话一路走下来他哪敢骑马随行,非得把大胯磨烂了不可。 但这并不耽误他鄙视土包子,没见过长安,呵呵……只是随行了一路,杜伏威言行在他看来虽说粗鄙了些,可确实有着非凡之处。 跟其人交谈并无多少滞碍,这人思维敏捷,出言有物,尤其是气度上,寻常世族子弟实在比不得。 杜伏威还时常谈起海外种种,让高表仁很是有些向往…… 所以一路上他都没有怠慢,和迎接裴行俨时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当然了,也怠慢不得,裴行俨只是窦建德的使节,杜伏威可是一方诸侯。 其实高表仁也很好奇杜伏威为何投唐,就算降了,也不至于这么干脆的带着全家来长安啊?不怕被人杀了吗?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杜伏威的奇葩行径给不少人造成了困惑,高表仁只算是其中之一。 一路上他也没少探问,可在他看来,得的都是虚言,什么仰慕至尊贤名啊,什么很想到长安定居啊等等,若是信了才傻呢。 他只当杜伏威不想说实话,便也不再追问,江左的情形还得观望一番,杜伏威一走,那边若是另外换了个主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杜伏威的脑袋恐怕就不怎么稳当了。 这也是他认为杜伏威来降最轻率,或者是另有隐情的地方,因为换了是他,即便请降,也定先管好部下,哪能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那完全是在拿自家的性命开玩笑。 ……………………………… 此时闻言,高表仁便笑道:“杜公初来,在下就卖弄一下,此城为文皇帝杨坚在开皇二年始建,用民夫二十余万,历时一载即成,开皇三年文皇帝迁都于此,命之为大兴城。 杜公现在看到的外城墙,都是后来续建而成,名字也没改几年,杜公以为的长安我想应该是汉长安。 旧城在新长安西南,若是有闲,俺可以引杜公去瞧瞧,那里已经破旧的很了,尤其是城里的水吃不得,每天都得去城外取水,所以那里已近于废弃,人也都迁来了新城。” 高表仁本来还想说说长安城的规划,什么八卦四象之类的东西,可想想杜伏威的文化水平,便没卖这个乖。 杜伏威倒是颇感兴趣,控马缓行间,道:“俺知道,大兴城是工部尚书宇文恺督建,名相高熲把握全局……” 说到这里,他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句,“文皇帝之气魄,后人不及也。” 礼部尚书王泽听着他们说话,心中再次暗笑,这位杜公真是个妙人,跟谁都能说到一处去,也就是罗大都督不在,不然这两位老乡凑到一处那才叫个热闹。 罗士信不但是杜伏威的老乡,而且他还是当今皇帝的结义兄弟,杜伏威觉着自己确实受了不小的优待。 刚见了皇帝的老丈人,人家又派结义兄弟来迎接,所以他那隐隐的忧惧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路上刻意跟罗士信结交,没几天就厮混的熟了,相约到长安后一起吃酒,依罗士信的脾气,能一起喝酒的都是自家弟兄,由此也能看得出来杜伏威结交人的本事了,可不比程咬金差。 ………………………… 正说着话,那边有人急急来报,皇帝出城亲迎于郊外,还请诸公做好准备。 这显然是临时的决定,萧铣降人来到长安的时候,李破连屁股都未动一下,因为那如同献俘,即便萧铣活着来到长安,也不会得到这种待遇。 杜伏威则不同,人家搬家过来了,乖巧的令人“心疼”,即使李破觉着有些狐疑,却还是给他安排了比较隆重的迎接仪式,并打算在大朝会上接见于他。 后来是萧禹进言道:“杜伏威领袖江左,颇有名望,今主动来归,其意甚诚,天子也当以诚待之,如此可为天下表率矣。” 侍中封德彝则表示反对,觉着杜伏威出身低贱,盘踞江左日久,应该凌之以威,怀之以柔,刚柔并济方显新朝之威严。 大致意思就是这人出身低,肯定不懂礼法,又在江左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土霸王,不定怎么跋扈呢,应该让其畏威怀德,才能安心留其在长安住下。 以他的意思看来,一个不对便杀了以除后患才是正经。 这次李破没听封德彝的,他觉着萧禹说的对,杜伏威和李渊,萧铣不一样,人家是主动来投,连家眷都带来了,就算有其他原因,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宽容和度量。 而且统一战争就快要结束了,如何安定地方很快就会成为朝中诸事的主题,他要把杜伏威作为一个典范留下来,给降人们一定的想象空间。 天下戾气太足,有些人只要稍不如意,就想着揭竿而起,应该给人们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如今看来没有比杜伏威更合适的人选了。 之后人们躁动而起之前,也许就能想想杜伏威如何如何,李渊,萧铣等人又如何,对比一下他们的下场,也好让人们起事之前三思一下。 于是李破也就决定亲自出城迎一迎,摆足了姿态,等过后看看杜伏威的性情,再决定该怎么做。 想来一个能带着家眷来投降的家伙,应该会是个明事理的人?李破不很确定,这么奇葩的一方诸侯,他是真没听说过。 说不定不满意了,人家偷偷带着家眷又跑回去呢。 此时已是三月中,春风荡漾,天气日暖,长安城外已是绿意盎然,长安城周围种了不少桃树杏树,也已都纷纷迎春而放,为长安城郊增色不少。 等候的时候,李破百无聊赖的瞅瞅这瞅瞅那,不由又想起了他在南郊的书院。 冬天里去了一趟,即便碰到几个蠢物扫了些兴致,却还是有不虚此行之感,也不知春暖花开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色呢? 等不多时,长长的队伍渐行渐近,有人离队而出,向前纵马而来…… 第1043章来归(二)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这就是长安了啊……” 望着那雄伟的城池,杜伏威略带痴迷的喃喃道,丝毫没有一方雄主的气质,反而带了许多仰慕和崇敬。 旁边的高表仁也累的要死要活,他们一行迎到了武关,一来一回可把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鸿胪寺卿给累的够呛。 多亏他还算习于弓马,不然的话一路走下来他哪敢骑马随行,非得把大胯磨烂了不可。 但这并不耽误他鄙视土包子,没见过长安,呵呵……只是随行了一路,杜伏威言行在他看来虽说粗鄙了些,可确实有着非凡之处。 跟其人交谈并无多少滞碍,这人思维敏捷,出言有物,尤其是气度上,寻常世族子弟实在比不得。 杜伏威还时常谈起海外种种,让高表仁很是有些向往…… 所以一路上他都没有怠慢,和迎接裴行俨时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当然了,也怠慢不得,裴行俨只是窦建德的使节,杜伏威可是一方诸侯。 其实高表仁也很好奇杜伏威为何投唐,就算降了,也不至于这么干脆的带着全家来长安啊?不怕被人杀了吗?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杜伏威的奇葩行径给不少人造成了困惑,高表仁只算是其中之一。 一路上他也没少探问,可在他看来,得的都是虚言,什么仰慕至尊贤名啊,什么很想到长安定居啊等等,若是信了才傻呢。 他只当杜伏威不想说实话,便也不再追问,江左的情形还得观望一番,杜伏威一走,那边若是另外换了个主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杜伏威的脑袋恐怕就不怎么稳当了。 这也是他认为杜伏威来降最轻率,或者是另有隐情的地方,因为换了是他,即便请降,也定先管好部下,哪能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那完全是在拿自家的性命开玩笑。 ……………………………… 此时闻言,高表仁便笑道:“杜公初来,在下就卖弄一下,此城为文皇帝杨坚在开皇二年始建,用民夫二十余万,历时一载即成,开皇三年文皇帝迁都于此,命之为大兴城。 杜公现在看到的外城墙,都是后来续建而成,名字也没改几年,杜公以为的长安我想应该是汉长安。 旧城在新长安西南,若是有闲,俺可以引杜公去瞧瞧,那里已经破旧的很了,尤其是城里的水吃不得,每天都得去城外取水,所以那里已近于废弃,人也都迁来了新城。” 高表仁本来还想说说长安城的规划,什么八卦四象之类的东西,可想想杜伏威的文化水平,便没卖这个乖。 杜伏威倒是颇感兴趣,控马缓行间,道:“俺知道,大兴城是工部尚书宇文恺督建,名相高熲把握全局……” 说到这里,他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句,“文皇帝之气魄,后人不及也。” 礼部尚书王泽听着他们说话,心中再次暗笑,这位杜公真是个妙人,跟谁都能说到一处去,也就是罗大都督不在,不然这两位老乡凑到一处那才叫个热闹。 罗士信不但是杜伏威的老乡,而且他还是当今皇帝的结义兄弟,杜伏威觉着自己确实受了不小的优待。 刚见了皇帝的老丈人,人家又派结义兄弟来迎接,所以他那隐隐的忧惧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路上刻意跟罗士信结交,没几天就厮混的熟了,相约到长安后一起吃酒,依罗士信的脾气,能一起喝酒的都是自家弟兄,由此也能看得出来杜伏威结交人的本事了,可不比程咬金差。 ………………………… 正说着话,那边有人急急来报,皇帝出城亲迎于郊外,还请诸公做好准备。 这显然是临时的决定,萧铣降人来到长安的时候,李破连屁股都未动一下,因为那如同献俘,即便萧铣活着来到长安,也不会得到这种待遇。 杜伏威则不同,人家搬家过来了,乖巧的令人“心疼”,即使李破觉着有些狐疑,却还是给他安排了比较隆重的迎接仪式,并打算在大朝会上接见于他。 后来是萧禹进言道:“杜伏威领袖江左,颇有名望,今主动来归,其意甚诚,天子也当以诚待之,如此可为天下表率矣。” 侍中封德彝则表示反对,觉着杜伏威出身低贱,盘踞江左日久,应该凌之以威,怀之以柔,刚柔并济方显新朝之威严。 大致意思就是这人出身低,肯定不懂礼法,又在江左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土霸王,不定怎么跋扈呢,应该让其畏威怀德,才能安心留其在长安住下。 以他的意思看来,一个不对便杀了以除后患才是正经。 这次李破没听封德彝的,他觉着萧禹说的对,杜伏威和李渊,萧铣不一样,人家是主动来投,连家眷都带来了,就算有其他原因,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宽容和度量。 而且统一战争就快要结束了,如何安定地方很快就会成为朝中诸事的主题,他要把杜伏威作为一个典范留下来,给降人们一定的想象空间。 天下戾气太足,有些人只要稍不如意,就想着揭竿而起,应该给人们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如今看来没有比杜伏威更合适的人选了。 之后人们躁动而起之前,也许就能想想杜伏威如何如何,李渊,萧铣等人又如何,对比一下他们的下场,也好让人们起事之前三思一下。 于是李破也就决定亲自出城迎一迎,摆足了姿态,等过后看看杜伏威的性情,再决定该怎么做。 想来一个能带着家眷来投降的家伙,应该会是个明事理的人?李破不很确定,这么奇葩的一方诸侯,他是真没听说过。 说不定不满意了,人家偷偷带着家眷又跑回去呢。 此时已是三月中,春风荡漾,天气日暖,长安城外已是绿意盎然,长安城周围种了不少桃树杏树,也已都纷纷迎春而放,为长安城郊增色不少。 等候的时候,李破百无聊赖的瞅瞅这瞅瞅那,不由又想起了他在南郊的书院。 冬天里去了一趟,即便碰到几个蠢物扫了些兴致,却还是有不虚此行之感,也不知春暖花开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色呢? 等不多时,长长的队伍渐行渐近,有人离队而出,向前纵马而来…… 第1044章来归(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离着还远,王泽和高表仁便陪着杜伏威下马步行来到近前。 杜伏威二话没说便拜伏于地,高声道:“罪臣杜伏威,拜见大唐皇帝陛下,还请至尊莫怪俺来的迟了。” 可能是早就想好了,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理所当然而又理直气壮,连李破都被他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说笑,这等诸侯来归的场面不论李破还是他的臣下,都是头一次经历,自然感觉别开生面,又长了不少见识。 李破稍一打量,便紧走两步上前,俯身把住对方的胳膊,笑道:“快快请起,将军来的不迟,今日你我在长安一见,必定留美名于后世……” 一边说着一边将杜伏威扶起,“说起来,朕许还要沾杜将军的光,人们说起今日一会,谁不得问一句,李破何德何能,得杜将军这等英雄豪杰千里来投?” 说话间,他们都在打量对方。 同为隋末战乱中的幸存者,他们身上其实都有着很多相同的特质,身体强壮,精力充沛,心眼多,主意正。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他们在面对困境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忍不拔,越挫越勇的精神力量。 虽然如今高下已分,可说起来同为诸侯,相见之时都隐隐有着些相较之意。 李破就觉着杜伏威黑是黑了些,人却长的比较威武,说话嘛,和那些将军没什么两样,一听就知道出身草莽,没受过什么贵族教育。 气度上就不用说了,在江左当了许多年的土霸王,没点威势怎么镇得住局面? 而在杜伏威眼中,这位李皇帝就比较和蔼可亲,说话也很有趣,一看就知道不难相处,长的有些其貌不扬,和他想象中的李皇帝差距甚远,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今日一步上的? 说实话,初一见面,他有点小小的失望,即将一统天下的李皇帝瞅着过于平常了些。 只是很快他就丢开了这些无聊的念头,时至今日,人家当了皇帝,占了长安,你却千里来奔,就算人家再平常一些,你也得低头俯首,想的太多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再者说了,像李靖,尉迟恭,高表仁,王泽,罗士信等人,各个都是不凡,他们愿意为之奔走效力的人又怎会真的普普通通? 想到这些,他又觉着眼前的李皇帝有些狡猾,外示平庸,内藏城府,要再小心一些应对才行。 李破就没他那么纠结,占了上风哪还用想那么多? 再加上心有定计,也就更不会像对待其他降人那般行事,此时心情愉快的把着杜伏威的胳膊,一起上了车辇。 “杜将军一路辛苦,随朕一道入宫,朕给将军接风……你是不晓得,自朕起兵以来,十多年过去了,还真就没见过像杜将军如此仁义之人 像李渊,萧铣那些人,朕都兵临城下了,也不见他们认输,丝毫不顾臣下,百姓的死活,哪像杜将军这样,愿意跟我化干戈为玉帛,既免伤了和气,又让将士少了伤亡,百姓也不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 我看之后啊,你我的名声都差不了。” 李破接待人的本事那就不用提了,句句好像都说到了杜伏威的心坎里面,杜伏威不住点头,心里面不由自主便生出些得意来。 “至尊真是太客气了,日子久了至尊就知道,臣这人啊没什么大志向,能安安稳稳享受些荣华富贵便成。 这些年所作所为也都是给逼的,现在就好了,俺瞅着离太平也不远了,至尊只要能治平天下,臣便愿为治下之臣,过那华屋美宅的好日子。 嗯,以臣之功,想来至尊也不会亏待于俺。” 李破哈哈大笑,心里却道,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此言出自肺腑的话,那你还真就来着了。 “天下人若都像将军这般,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纷争……既然将军如此直率,朕也不虚言欺哄于你,高官厚爵,华屋美宅,妻妾成群,于你我而言皆易事尔。 看起来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只要你不负我,朕定以兄弟待之,等天下平静下来,即便你要回江左,朕也不拦你。 你且放心,朕与旁人不同,说话向来算话,再者说了,若无海纳百川之量,咱也当不了这个皇帝,你说是不是?” 杜伏威这下是真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拱手道:“有至尊这番话足矣,臣如今只望至尊能善抚江左上下,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其实应该也不为难,臣离开那里的时候跟他们都说的清楚,大家和和气气的共为唐臣,若是谁起兵为乱,让俺在长安难做,甚或是掉了脑袋,那大家就可以一起讨伐他。 臣在那里还算有些名声,既然有言在先,估计没什么人敢乱来。 至于回江左……嘿嘿,不怕至尊笑话,俺这半辈子就想来长安,或是洛阳定居,如今大愿已成,他娘的鬼才愿意回去吹海风,吃咸鱼呢。” 李破不由又是哈哈大笑,和王泽感觉差不多,心说这还真是一个妙人,当然了,他从来不会轻信于人,听其言之后还得观其行。 比如说杜伏威说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些话,让部下们乖这点,不定是真的,可一定也说了,我在长安若是无缘无故掉了脑袋,那你们一定要为我报仇什么的。 可那都是细枝末节,不用理会,头一次见到活着的诸侯,可不能轻易弄死了,而且杜伏威的出身也让他比较放心,不是李渊,萧铣那种能够轻易得到别人认同的人。 此人离开了江左,也就等于成了无根之萍,只要身在关西,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你可来着了,文皇帝杨坚建大兴城,移旧城之民入新城的时候,有民二十余万,嗯,为显兴盛,对外称六十多万。 如今的长安啊,其实要远比那时繁荣,江都应该也差不多,战乱四起,像这种没怎么流过血的地方,大家都会蜂拥而来,躲避战祸。 现在长安城中居住的人口已近五十万众,每年耗费的粮食前两年可把朕头疼坏了……” 说到这里,李破老毛病又犯了,小家子气的砸吧了一下嘴,都是这些年缺粮闹的,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杜伏威瞅着他的模样也心有戚戚焉,不由插嘴道:“江都那会也一样,大家嗷嗷待哺,看着就可怜,可把俺给急坏了,后来出海打鱼,做了一段时间渔夫,才把大家都给喂饱了。” 两人一下找到了共同话题,李破便笑道:“你说是吧?你那里靠着海边还能打鱼,我这里只能让大家种地,一年一年的还要跟李渊交战,好不容易才算熬过来了。 到了长安一瞧,李渊那厮竟然把粮草祸害的差不多了,你说气不气人?” 那确实挺让人生气的,杜伏威深表赞同的点着头,觉着李渊实在不该,他心眼也不少,暗戳戳的就问,“那李渊就这么死了?臣离着太远,听闻李渊败亡,也没觉着什么,这会听至尊一说,这人确实该死。” 李破心说,你是想问我这一生气杀了谁,又扒没扒李氏的祖坟吧? “李渊那厮见机的快,在宫中饮了毒酒,朕气恼归气恼,当时却也不能寻人麻烦,因为大麻烦就是城中数十万人都等着吃饱肚囊呢。 朕只好命人从晋地运粮过来填补,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差不多都用在此处了,你说多不容易?” 说到这里,李破叹息一声接着道:“所以说啊,你来的真是时候,关西平定了两三年了,蜀中的粮草运过来,加上关西人家也在耕种。 现在的长安城是一天比一天繁盛,应该不会让将军有不过如此的感觉,若是那般,定是朕之过也,你可以来骂我两句,我听着便是。” 杜伏威终于露出八颗大牙,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觉着眼前这位李皇帝真是个妙人,若在江左见了,定要结交为友,时不时吃酒谈笑一番,一定分外有趣。 气氛轻松而又和谐,簇拥在辇旁的臣子们偷眼看着他们,隐隐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还有那畅快的笑声,都很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诸侯相见,本应该剑拔弩张,又或者是尔虞我诈,看来他们都想的错了? 皇帝高兴那是理所当然,连来归的诸侯也这么个高兴法,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队伍进入朱雀大街的时候,队伍后面一阵骚动,侍驾的封德彝回头望了望,不由一阵恼火。 皇帝出迎诸侯来归,这是足以记入史册的大事,竟然还有人不知轻重,大肆喧哗,皇帝恼不恼不知道,杜伏威一旦觉着关西人不懂待客之道,岂不让至尊丢了脸面? “魏大夫,你去瞧瞧后面怎么回事,记得不管多大的事情,都给我压下来容后处置。” 魏玄成应诺一声往后面去了,可不一会工夫便满脸喜色的急匆匆回转,凑到封德彝旁边便道:“河北捷报到了,魏城已下,窦建德降了。” 第1045章来归(四) 封德彝惊了惊,然后就是大喜过望。 杜伏威来降,窦建德也已被捉住,双喜临门啊这是。 河北,山东,江左是前隋版图中最后的三块拼图,一旦收复回来,整个天下也就完整了起来。 其余像定襄郡,辽西地区一些军镇,营寨,岭南的一些地方,西北敦煌地区,榆林地区等,都属于边边角角,对帝国的完整性并无多大影响。 封德彝一把扯过捷报,迫不及待的拆开印封,打开来只稍微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御辇,高声道:“启禀至尊,河北捷报,步将军等已陷魏城,窦建德降了……” 随着他的声音扩散,周围终于有人欢呼了起来,整个队伍都变得越来越是躁动,有人在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 看书领现金红包! 这一般是正朝时才会从臣下们口中听到,此时却响起在了朱雀大街之上。 御辇慢慢停了下来,宦官们紧着把帘幕揭开,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上面,立时欢呼雷动,山呼万岁的声音越来越齐,声势也越来越大。 天下就要安定下来了,近二十年的战乱就要结束了,人们的激越是平安时节的人们所难以理解的。 朱雀大街两旁的屋舍中,越来越多的人小心的走了出来,惊愕的看着这一幕,当他们见到车辇上的皇帝的时候,即便不晓得其中缘由,也纷纷拜服于地上,像膜拜神明一样,跟随众人呼喊了起来。 这无疑是历史性的一刻,标志着一个新兴的统一帝国的诞生,同样也标志着隋末战乱就要彻底的结束了。 杜伏威作为离着皇帝最近的一个人,他的耳边回响的都是如雷般的呼声,他从中明确的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天下一统,民心归附。 他来的确实是时候,若晚一步的话,还能不能得李皇帝出迎,又能不能登得上御辇可就说不准了呢。 簇拥在车辇旁的臣下们拜倒在地,随行的人们如同割麦子一般,跪伏下去,杜伏威左右瞧了瞧,也在辇上跪了下去,心中直呼倒霉,连跪两次,来到长安不会成了磕头虫吧? 李破环视左右,顾盼自雄。 二十年了……他几乎时刻与杀伐为伴,今日终于统一了天下,流了那么多的血,死了那么多的人,在这一刻好像都得到了回报。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不由又想到了当年涿郡时,杨广站在高处,俯视如同神祇……而他现在终于初步收拾掉了杨广留下的烂摊子。 他没有像杨广那样,自以为神圣,他只是略略站了一会,享受了一下万众景仰的美妙滋味,眼瞅着骚动渐渐蔓延开去,他便令人放下帘幕,继续向宫城行去。 人们也从群体狂热中清醒了过来,眼瞅着皇帝的队伍走远,都面面相觑,心里大概都是一个念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辇当中,宾主重又坐下。 杜伏威再看李破的时候,就觉着这位李皇帝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就说脚底下没踩着什么光环吧,头顶上的皇者之气也冒出三尺高了。 不由衷心的赞叹道:“至尊气运加身,是天生的王者,能在至尊治下为臣,俺也算三生有幸了。 窦建德经营河北,山东日久,不想就这么败了,可见大势所趋,不是谁能阻挡的了的…… 对了,臣还没恭喜至尊一统天下之功呢。” 说完便煞有介事的抱拳深深一礼,“恭喜至尊坐了江山,也愿至尊能善待天下官民,使我等能安享太平。” “好,好……”李破自然欢喜至极,“此时还能想着天下官民,确实难得,和朕想到一处去了,咱们可不能学那杨广,为了一己私欲,闹的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大事已定的喜悦让李破稍有些失态,可谁又能怪得了他呢? 从大业六年南归,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在这一刻走上了新的巅峰,稍稍失态算什么?没有手舞足蹈一番就算很对得起观众了。 而且此时还有一个合适的人坐在那里,与他分享这份喜悦,那么这份喜悦就不是减半,而是双倍的快乐。 有什么比在一位诸侯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功更能让人踌躇满志呢? 变成道具人的杜伏威犹自不觉,他也挺高兴的,天下越安稳,他将来在长安的日子过的也就越舒心。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皇帝越高兴,之后的封赏肯定也就越重,金银绸缎,珍珠财货他不稀罕,可一个开国公应该跑不掉吧? 还有他家婆娘,总要给个夫人号吧,再有家中的几个女儿,嗯,他没儿子,不然也不会收那么多义子。 在这一点上,窦建德还不如他呢,只有一个女儿,同样也收了几个义子。 他家只有幺女还不曾出嫁,让皇帝给寻个好人家赐婚应该也非难事…… 浮想联翩之际,杜伏威不由憧憬起了将来的生活,尤其是在长安待的安稳的话,得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力生出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正好皇帝就在旁边,沾了李皇帝这么多的喜气,应该不难达成心愿。 好嘛,这位快把李破当成送子观音了。 队伍进入太极宫,很快便又被簇拥着来到了两仪殿前,这里已经成为专门宴饮宾客的所在,李破当先入殿,杜伏威亦步亦趋。 他左右打量着宫殿,暗暗的和江都城中的行宫做着比较,这次没有让他失望,行宫只能是行宫,和长安的宫宇没办法相提并论。 酒菜早已准备好了,李破径自居中高坐,杜伏威坐于下首,之外再无旁人,因为他和杜伏威谈的不错,也就不用封德彝等人在旁相陪了。 只有起居郎薛元敬待在角落里,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摇着笔杆将他们的言谈记录下来,将来许就是唐史的一部分。 等热气腾腾的酒菜摆上桌案,李破率先举杯道:“将军远道来归,其意之诚令人动容,朕先敬将军一杯,就像将军所言,愿咱们能一直和和气气,善始善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46章来归(五)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清宁宫,皇后寝宫。 李碧此时已是小腹微隆,斜靠在榻上。 殿中的门户都开着,春风带着点温润在殿中荡来荡去,让这春日里的午后时光分外的惬意。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阿史那容真坐在她旁边不远处,双目微闭,也不知是在打瞌睡还是在向天神祈祷。 她的女儿李真精力旺盛,在榻上不停的跑来跑去,跑的累了,便挨在皇后怀里休息,间或怯怯的瞅上母亲一眼。 李真今年已经三岁了,身体和她的母亲一样健康无比,与皇后李碧很是亲近,只要李碧在跟前,她便会凑过来粘着。 不得不说的是,她很怕自己的母亲,嗯,倒也不稀奇,宫里的人没有不怕阿史那贵妃的,即便是亲生女儿,在母亲那里也感受不到多少温情。 还是那句话,强大的女人多数都缺少母性,这在阿史那容真,甚或是李碧身上都表现的很明显。 就像是皇长子李原也很怕自己的母亲,到了皇后面前就会变得乖巧无比,现在他就在殿中伏案跟纸笔和自己的脑筋战斗。 他今年六岁,五官肖母,长的颇为清秀,眼睛却是李破的翻版,有神而灵动。 李破这双儿女都很活泼,健康,如非必要,从不肯安静的待在一处,当然了,这是孩童的天性,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只是他们身为皇长子,和皇长女,身份贵重无比,所以活泼好动之余也就让头人疼了起来,宫里的人没几个能管束住他们。 李原的几个老师都是学有所成之人,管教起皇子来也很严厉,就是皇子年幼,还没有封下官爵,也便无人能常侍左右进行规劝教导。 在这件事上,皇帝表现的有点漫不经心,臣下规劝了几次,皇帝依然故我,显然没怎么听进去。 其实也好理解,皇帝春秋正盛,对继承人的选择就没那么迫切,加上大业未成,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扫平天下上面,顾不了太多。 借口很多,根本不用李破自己开口解释,臣下们就能帮他找到无数借口出来。 实际上却没那么复杂,一个确实是李破太忙,顾不上家中的事情,另外就是他也不知该怎么教导孩儿,索性就交给了别人。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常年在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儿女几面,也就感觉没那么亲近,让他像当年关注李春一样关注儿女,那真是有点难为人。 ………………………… 李原此时正襟危坐,他已经六岁,从小受到全面的贵族教育,在礼仪上已经挑不出太多的毛病,就是学业上进展比较缓慢。 武功嘛,他比较喜欢,去年和小伙伴搏击的时候还把人的头给打破了,被禁于殿中数日,反省了好几天也没见改过,依旧带着一柄木剑在伴读们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很有点纨绔子的样子。 今日杜伏威来归的队伍到了,消息传到后宫,他一早便想着偷溜出去看看热闹,他虽然出生于战乱年间,却没真实感受到战乱带来的困苦和灾难。 对于诸侯来归,或者是平定萧铣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具体而又直观的印象,他只晓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大热闹,不去瞅瞅一定会后悔的。 可他想要溜出去玩闹哪那么容易,还没等成行就已被人“告发”,立即就被捉到了皇后寝宫来。 因为开蒙时期已经结束,现在他正跟尔雅较劲,于是李碧便命他默书尔雅释山篇以做惩罚。 尔雅是华夏最早的辞典之一,同样也是汉十三经中的典籍,是儒家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 一般有天赋的贵族子弟在学习五经的同时,会进学尔雅,诗经,吕氏春秋等作为辅助,尔雅则是基础,有正声,释言,解辞之效。 李原比较“愚钝”,年纪也还小,于是老师们商量了一下,便先让他学习尔雅,把尔雅十九篇硬生生给背下来,再学经义的时候就会容易许多,这显然是一个不求甚解的笨办法。 现在李碧就让他在默书尔雅释山篇,这是尔雅当中比较简单的一篇,如果是释草,释木之类的,小李原恐怕就得当场求饶,挨上母亲一顿板子了事。 加上阿史那贵妃在侧,母亲又怀有身孕,让阿史那贵妃代劳的话……李原想到这个,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稍稍羡慕的看了看偎在母亲怀里,一边搬弄手指,一边咿咿呀呀说话的妹妹,心里把那个告密的王八蛋又拽出来骂了一遍,打算回去之后就细查内奸,找到了是谁,先把他脑袋敲破再说。 殿中除了李真的童言童语,也没别的什么声音,正适合做学问,可李原默写到一半,后面便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他袖子里倒是准备了小抄,可母亲一直盯着他,他也不敢拿出来偷看,不知不觉间汗渍就已爬满了额头。 李碧对儿子那是非常了解,知道他一时半会完不了,伸手逗弄了一下李真,心不在焉的跟阿史那容真道:“大娘从来不哭不闹的,大郎小时候哭的就让人心烦,现在倒是不哭了。 你瞅瞅他,早晚成个飞鹰走狗,无所事事的无赖儿……” 阿史那容真眼睛微睁,不很在意的道:“他身体强健,以后骑上马,拉的开弓箭,别人就一定会跟随于他,总这么写写画画的可不成。” 李碧听了不由一笑,心说这里可不是突厥,自己的长子要真是成了个武夫,他的父亲肯定不会满意,先就把这个不孝子赶的远远的,想继承皇位?做梦去。 在如何教育子女上,显然她们没什么共同话题,突厥人那是正经的散养,中原帝国则施行的是圈养,那能一样吗? 李碧聪明的转移开了话题,再谈一谈的话,儿子听的一多,不定又生出什么鬼心思呢。 “今日诸侯来归,你不在皇帝身边,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阿史那容真不动如山,“听人说那人也算是个英雄,我在旁边被他看见,不定就要小瞧人,以为至尊无人可用。 选秀正好也完了,她们今天要来清宁宫拜见皇后,我便过来看看,其实……马鞍不用太多,合适才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李碧愣了愣,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她又在用突厥谚语,这是嫉妒了吗?还知道在迎接诸侯的时候女人不能出现,呀,长进了嘛。 李碧不由笑的眯起了眼睛,李原在那边看见她们说笑,悄悄的挽起了衣袖,准备作弊,李碧顿时察觉,往这边瞪了一眼,立即打消了他的念头。 “突厥可汗有多少个妻子?你在西突厥汗帐的时候数过没有?” 阿史那容真是实在人,歪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很多年了,他对那里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再说她的母亲是奴隶,她并没有在汗帐中待过多少日子。 良久,她才不情愿的道:“他的女人很多,我数不过来……但咱们的丈夫不一样,可汗除了和其他贵族联姻之外,奴部还会向他进献子女,谁若是被他打败了,他们的妻女也就会成为可汗的战利品。 皇帝不会那样做的,也不会去睡到奴隶的帐篷里,嗯,李秀宁除外,她跟皇帝早就认得,也知道皇帝喜欢什么,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会说很多话,真是让人羡慕。” 李碧被她的大实话弄的很无奈,还从她口中听到了李三娘的名字,顿时被气的有点肝疼。 “你可少说两句,你是不是觉着那是只合适的马鞍子?我跟你说啊,以后跟着皇帝出去长点心眼,劝劝他什么的,今天有李秀宁,明天就有宇文秀宁,独孤秀宁,合适的马鞍子多着呢。” 阿史那容真被她说的不得劲了,嘟囔了一句,“这么说的话,只要他别把旧的马鞍子丢了就成嘛。” 李碧听了差点没吐血,心里默念了好几句,莫生气,莫生气,咱这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儿呢,不能跟个蠢笨之人多说话,不然生出个傻子来可就坏了。 这时清宁宫掌事宦官吕成走了进来,行色有点慌张,脸上却带着惊喜的模样。 他是如今唐宫中最高等的宦官,四十多岁,出自晋阳行宫,是当年少数离开行宫进入汉王府任职的宫人之一。 那时李碧怀了李原,消息传到萧皇后耳中,便派了他领了几个宫人到汉王府侍奉汉王妃。 一晃六七年过去,他也就成了李碧在宫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外面人传信过来,杜伏威已经随至尊入宫,至尊在两仪殿为其接风洗尘,看上去很得至尊心意…… 他们还说,河北传来捷报,窦建德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碧这会等的就是杜伏威的消息,诸侯主动来归,是天大的好事,不光她的儿子想去瞧热闹,她也比较好奇外面的动静,于是便早早命人出去探听。 可窦建德……双喜临门吗? 李碧一下直起了身子,天下诸侯至今也就剩下了这两位……这么说的话,天下就要归于一统了? 李碧恍惚了一下,情绪激动引动了胎气,她不由干呕了起来…… 第1047章来归(六) 两仪殿中,酒过数巡。 杜伏威从江陵一路赶过来,心里又担着心事,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此时见了满桌子的酒菜,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吃的满嘴流油。 一边感谢着李破的款待,一边则频频举杯与李破共饮,他酒量很大,食量也很惊人,还没怎么着呢,桌上的菜肴已经消失了一半。 “长安的饭食真的美味,至尊是不晓得,前些年臣在江左只能吃海货,吃的俺们身上都带着腥气,后来粮食多了起来,臣等的日子才好过些。 听说以前杨广在江都锦衣玉食,过的可好,怎么轮到俺们,就不成了呢?他们都说是杨广害人害己,俺看啊,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也脱不开干系。 当初李子通在时,就抄了许多人家,弄了很多粮草充为军用,大家就都念李子通的好,俺也觉着那些被抄了家资的人家死的不冤,家中那么多的粮食,又帮着杨广作威作福,活该倒霉。 可后来臣当了家才觉得吧,那些人罪不至死,而且其中很多人其实都有用处,治理起地方来,还得是他们。 就说跟臣起家的那些人,识字的人都不多,与人拼命还成,活人性命他们哪里在行?”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也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李破算是明白了,这人是个话痨,一说就是一连串,有时候连个重点都没有,还就能自顾自的说下去。 李破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也就是那些马邑旧人在他面前还敢说话,随着他日渐显赫,臣下们再要说话都得在心里过上三圈。 尤其是现在,谁还敢跟皇帝有事没事的闲聊?说话也没个重点,哪句话一个不对,皇帝一恼,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想那些旧人,黄宗友是其中之最,现在也已是马邑郡尉,官升的不算慢,却也差不多到顶了。 …………………… 当然了,李破也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不会总听杜伏威在那里唠叨。 “江左向称富庶,真有那么乱法,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竟然需要打渔为生?” 杜伏威紧着吃了两口菜,吞下去便道:“可不是嘛,臣是听人说啊,当初王世充为江都通守的时候,江南就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俺后来到的,义军确实很多,再加上那些富裕人家起兵自保。 田土就都荒了,和山东比强一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杨广躲在江都城里也没了法子,后来杨广死了,大军一走,江左那就不是大隋的天下了。 臣说的可都是实话,若非臣带着人出海打鱼,又弄了些瓷器,布匹之类的去跟别人交易,江左的人可能得饿死一半。 至尊在代北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吧?听说突厥人挺凶的,臣也没见过……据说至尊娶了突厥公主为妻,啧啧,真是英雄了得,吾等都要甘拜下风。” 李破笑了起来,心里却道着,你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朕忍你这一遭,再要讥讽于我,来日方长,账咱们可以慢慢算。 他也不跟杜伏威表功,说什么公主都俺抢回来的,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不需要人来认同他的功绩了。 他感兴趣的其实是海外的情形,听杜伏威说了几次乘船出海,于是他便将话题往这方面引导,在谈话的技巧上面,再来几个杜伏威加在一处,也非是他的对手。 “出海打鱼,还能交易,将军很有智谋啊,朕没有乘船出过海,最远也只去过高句丽,将军乘船出去最远到了哪里?琉球?倭国?南边的话,林邑?扶南?” 对于这些东南沿海,以及中南半岛的国家,李破倒还知道,因为它们多数都受到过来自大隋的攻击。 在隋史中都有所记载,李破正命人修订隋史,看了不少其中的记录,对前隋的强大又有了新的认识。 而现任吏部尚书裴世清就曾出使过琉球,倭国,他不晓得隋炀帝杨广是不是第一个攻打琉球,让琉球称臣的皇帝,反正隋史中是这么说的。 杨广派羽骑尉出海寻访奇风异俗,见到了琉球,始名之为琉虬。 杨广还派人攻打过林邑,破其都,把林邑国王给抓了回来,后来又放了回去,自此林邑和琉球一样向大隋称臣。 杜伏威赞叹的点着头,“至尊没出过海,竟然知道这么多小地方,臣很佩服,臣也是带人去到地方许久才晓得到了哪里。 琉虬臣去过了,老大一个岛,据说还是咱们的臣下,见到咱们的大船过来,把咱们当成使节了,款待的很好,就是女人长的太黑,一点也不俊俏。” 说到这里露出些男人都懂的嘿嘿笑声,其实他话这么多都是屡次出海闹的,船上太过寂寞,大家聚在一起没什么事干可不就是吹牛嘛。 “俺没去过倭国,可在琉虬见过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很矮小,见到咱们就趴在地上行礼,和见了神仙似的,叽里呱啦的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一个琉虬人跟咱们讲,那些倭人在说他们跟咱们是一个祖宗,臣当时就恼了,竟敢骂俺?臣带着人上去把他们捉住就都沉到海里去了。 后来再去就没再见到他们的影子,估计是都吓的躲了起来。 臣后来嫌麻烦,就在海边建了几个土城,大家有什么就都到这里来交易,确实很不错的,至尊若是有闲可以去瞧瞧,什么人都有,说的话也都不一样,特别热闹。” 这次李破是真被他给惊到了,这厮竟然做起了海外贸易,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接着他便问道:“你那里有船多少?竟然能禁得住海上的风浪?嗯,对了,当年征辽东的时候,来护儿等人也是坐船过去的,这么说来,那些船只都被你给得了去?” 杜伏威得意的又灌了一杯,“宇文化及走的匆忙,江都船坞中摆了好多船只,大多还都是新的,可是帮了臣的大忙,不然臣也出不得海。” 听了这些,李破不由咽了咽口水……</p> 第1048章来归(七) 江左人们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李破的旧有印象。 不管是逼的,还是有意为之,他们确实在东南沿海地区拥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这在后来越来越注重海洋的人们眼中定然是了不得的功绩。 于是李破越加兴趣浓厚,问起了他们交易的细节,有船只多少,剿除海匪的时候,那些海匪都来自哪里,水军的规模又如何等等等等。 李破其实对他们交易的规模并不报以太大的希望,和海外的联系以及海外的情形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实际上,前隋就已经让李破感觉到非常开放了,他们和北边的突厥,高句丽,东南的琉虬,倭国,西北的吐谷浑,羌族等等,南边的林邑,扶南都有着来往。 人们,尤其是贵族都保持着旺盛的野心和猎奇心理,与后来那些自诩天朝上国,实际上却自大而又闭塞的文官集团有着本质的区别。 尤其是杨广在位期间,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对周边的国家发起了全面的战争,三次派兵大举攻打吐谷浑,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攻打了林邑,琉虬,迫使他们称臣,三征高句丽,把高句丽和自己都弄的奄奄一息,这还不算,国力疲敝之时还去挑衅突厥…… 一路狂奔着把所有人都拖向了地狱。 …………………… 杜伏威不会想那么多,驾船出海是他生平得意之作,见李皇帝如此感兴趣,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谈谈说说,两人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两人喝了不少酒,可以说是颇为尽兴,等到眼见又要到晚饭了,终于来到了结束的时候。 李破在称赞杜伏威的酒量的同时,又安抚了杜伏威几句,杜伏威还有点意犹未尽。 李皇帝待人接物和他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如果能放下各自身份的话,那就和知己差不多,他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人物。 别看说话没他多,可每一句好像都能挠到他的痒处,让你如沐春风之间,起个话头就能令你欲罢不能。 和李皇帝说话太舒服,真是相见恨晚啊。 而对于李破来说,此次接见诸侯,感觉相处的也颇为愉快,看的出来,杜伏威是真心前来投靠。 他稍稍问了问杜伏威对将来有何打算,要做什么官才满意。 杜伏威估计早就想好了,回答的不假思索,也非常直接,就是要高官厚禄,没实权不要紧,还能轻松的多活两年,最好是别人见了他都要给他行礼的那种。 还有就是为他留在江左的部下们讨要官职,也很直言不讳的跟李破说,那些人和他自己不一样,他们需要的是实职,不然无法安抚人心。 实在的都让李破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然了,人家也不傻,影影绰绰的就说,那么多人,心思各异,若是有人闹出麻烦,您可不能怪在俺的头上。 大致上就是说,俺是来长安享受荣华富贵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他本人的要求不高不低,却很符合李破对他的期望,比起窦建德来,在诚意上就甩了窦建德老远。 至于他的部下,还得派人到那边瞧瞧再做道理。 此时他又想起了萧禹所言,既然要以诚待之,那李破也不会含糊,之前和臣下们已经商量了许久,如今听了杜伏威自己的请求,那就不用再犹豫。 于是临到终了,李破当着杜伏威的面便赐下了官爵,吴王,光禄大夫,遥领江南水军大都督,实封齐郡一千五百户。 嗯,顺便说一句,齐郡是杜伏威的老家,不管剩下多少人,也不管杜伏威还回不回得去,在那里有封地就相当于衣锦还乡了。 在长安又赐其府邸三座,长安郊外田土若干,准其随意出入皇家猎苑等等,之外还允其参加朝会,位在众人之前,上书进言可直达圣听。 李破又问了问杜伏威的婚姻状况,可愿娶上一门好亲什么的。 杜伏威也没不好意思,他现在有一妻五妾,四个女儿,三个已经成家,一个幺女正值二八,还未出嫁。 他本人自然很愿意与长安人家联姻,只是妻子随他多年,不会离弃,新人只能是妾侍,若有人愿意的话,他是来者不拒。 女儿也要在长安找个好人家嫁了,想要皇帝赐婚,嗯,他没有跟李皇帝联姻的打算,也算是当世难得有良心的男人了。 这些在李破看来都是小事,长安人家中宇文,独孤,窦氏等都是联姻大户,适龄的女儿一大堆。 从当前的选秀就能看的出来,这还是进选,待选之人就有七八百人之多,这还是有着家世,容貌姣好的适龄女子,如果稍稍放开限制,几千人,上万人都不稀奇。 还有就是长安的寡妇群体也很庞大,连年战乱,贵族因为各种原因身死,留下了不少没有儿女的寡妇,生活都很悲催。 比如说李渊父子殁后,他们的女人就留下了一大堆,大多都藏在长安的各个角落里,活的战战兢兢,李破也没细加追究,人数上估计最少得有好几百人。 敢娶她们的人不多,杜伏威若是口味重些,他也可以让人去挑选一下,估计很多人都会非常乐意重新有个依靠。 高官厚禄,华屋美宅,娇妻美妾……就像李破在城外所言,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皆易事尔。 想来杜伏威在江都也不缺这些,如今来归,都必须给他补上。 李破的臣下们其实给杜伏威准备了几个封号,吴王是最高一级的待遇,其他比如说齐郡郡公,齐国公之类的爵位也都合适。 只是杜伏威在李破面前表现的非常好,于是李破治下第一个亲王就此诞生,还是个异姓王,可见开国的时候,什么幺蛾子都能出现。 这不但在于君王的气魄,同样也要屈从于当时的现实。 杜伏威欣喜之余,连连道谢。 他是真心高兴,在江左的时候他虽然是草头王,却一直想要一个正式的册封,不然他总感觉不踏实,和他想象中的封妻荫子有着差距。 如今李皇帝即将一统天下,他封赏的爵位自然便是正统,算是遂了杜伏威的心愿。 而且他觉着吴王的爵位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确实能让众人向他行礼,可……他心里掂量了一番,开始不住推辞,还说只想做个开国公就成。 李破就笑,跟他说如今长安城中国公不少,没有实职之下,很难让人把你当回事啊。 杜伏威顿时就被说服了,他早年吃了不少苦头,对贵族们的生活的向往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起家之后也难免自卑,所以才有这样的奇葩请求。 所以他只思索了一下,便受了下来,另外则请皇帝赐姓,理由也很充足,他认为只有姓李的才配称王,不能乱了规矩。 李破反而觉着有些不适应,他从没想过给旁人改姓,算是维持着后来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实际上当世为人改姓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正好姓李,李靖在马邑的时候非得给他纠正一下不可,至于什么同姓不婚之类,其实约束不到大贵族身上。 长安城中那么多的人家,把堂妹娶了回家的多的是,只是不会对外宣扬,也不会留下记载而已。 这会杜伏威自己要求,李破觉着多个岁数老大的儿子倒也没什么,于是当即便赐姓于杜伏威,之后再称呼的时候,就是吴王李伏威了。 把满嘴酒气,却无一点醉意的李伏威送到殿外,李破道:“你初来乍到,行事谨慎些,若有人冒犯于你,尽管跟朕说,只要占住道理,朕自然会为你做主,切记要管住脾气。 诸侯来归,总是会有些无聊的人挑这挑那,想让朕杀人,朕心里有数,你也要小心些,莫要让朕难做,此为肺腑之言,听不听就在于你了。” 只多半天的工夫,杜伏威已经彻底把自己当做了唐臣,听了这些话,心中自是感激不已,“至尊放心便是,臣的脾气没那么暴躁,从不拿自家性命说笑,自然也不会给至尊添麻烦。” 李破听了心说,你这么跑来长安还不是拿小命说笑的话,那什么才是说笑?也就是碰到了我,若是李渊那厮在位,就你这出身,估计小命堪忧啊。 李破也不再多说什么,婆婆妈妈的没必要,又不是真的是他的儿子,而且现在说的再好也是白搭。 当惯了土霸王的人,一旦没了实权,还受到各种约束,不定会生出多少不满和怨言呢,像李密那厮据说在长安待了没几天就烦了,最终跑出去把自己的脑袋伸到了王世充的刀下。 所以说啊,还得观望几天。 送走了杜伏威,李破回到殿内,今天他喝了不少酒,杜伏威酒量是真不错,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可李破却喝的有些头晕,想着以后再跟其人饮酒,得找几个酒量大的作陪,喝不死他。 但李破并不打算就此休息,窦建德已降,捷报他还没看呢,那比什么醒酒之物都管用……</p> 第1050章分肥(一) 大唐元贞三年二十四。 幽州总管,河北北路安抚大使宇文歆率军出飞狐道,驻守于五回岭西,专门为防御唐军从飞狐道方向发起进攻的两万夏军降唐。 唐军沿当年行军路线,顺利的进入到了上谷郡,上谷郡守王伯恩献易县,大军趋涿郡,涿郡郡县却早已打起了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大军一路无阻,安乐郡,渔阳郡,北平郡皆是如此,宇文歆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时他已经意识到,战功算是没剩多少了。 南边的河间郡等地估计也差不多,他带兵过来完全变成了一场军事游行,除了接管各地城防,布置长城沿线的防务之外,根本没多少用武之地。 留给他的汤汁又干又涩,只能在治平地方,探听突厥动静上面下功夫。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步群,李年等人已经非常克制了,因为他们完全有时间挥军向前,毕竟捉住了窦建德,平定河北北部并不用费太多工夫。 而从大局之上出发,人家也没等他过来的义务。 朝廷诏他出兵幽州,其实只为防窦建德北窜,再一个就是防备突厥南来接应窦建德,两者都没有发生的话,他这一路兵马也就成了闲棋。 宇文歆也有些疑惑,窦建德盘踞河北日久,不可能与突厥毫无联系。 如今窦建德在兵败之下没有北来不说,突厥也没什么动静,着实令人狐疑,他在代州时和突厥人打过不少的交道。 可不认为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于是在接管幽州之后,宇文歆立即派人北去,探听突厥人的行止。 在五月份的时候,宇文歆上书朝中,突厥突利汗阿史那多闻在去年秋天,召集各部战士去攻打辽东城了。 也就是说,突厥与高句丽正在争夺辽东的控制权。 在阿史那多闻连年用兵之下,契丹各部,奚部,室韦九部纷纷归于突厥账下,他们都算是东胡鲜卑的后裔,活动在辽西,以及河北北边的一些地区。 从社会架构上来讲,他们原始而又落后,是标准的游牧民族,这里面奚族最为强大,大业年间还向前隋称臣,现在则是最早归附于突厥的东北部族。 当年李破率人攻幽州的时候,他们还奉突利汗之命走飞狐岭想要进到幽州劫掠,一些契丹部族则配合着攻打居庸关。 而在那之前的几年,他们还在日月星辰旗下作战,随隋军去攻打过高句丽人。 有奶便是娘的模样很符合他们的秉性和特征。 而他们之间也不和睦,奚族和契丹离着近,时常为争夺草场而流血,说他们是世仇也不为过。 只是契丹的部落还非常松散,并没有人统一他们,所以人数虽比奚族多,却一直处于下风。 室韦与他们同源同种,只是他们在山北放牧,与奚部和契丹没什么冲突。 可前些年东北草原大雪,室韦各部的牛羊被冻死了不少,于是室韦九部一同南迁,想要把契丹各部赶走,占据他们的草原。 契丹各部眼见不妙,组成联军跟室韦九部大战了两场,惨败而归,于是请求突厥主持公道。 阿史那多闻刚刚初步平息了突厥东方各部的反叛,砍下了那些不愿奉一个女人为可汗的人的脑袋。 此时也正想找点事做,于是出兵帮助契丹各部驱逐了室韦人,那几年是东北草原最为动荡的时节。 契丹人,奚部,突厥人都在草原上流下了很多鲜血,同时也再次种下了无数仇恨。 室韦九部被赶回了山北,受创极重,无奈之下遣使向突厥称臣,契丹和奚部则早已成为突厥臣下。 阿史那志得意满之下,于是又将目光望向了靺鞨诸部和高句丽。 收服靺鞨人的过程很艰难,因为他们的部族多处于山中,还有一些在山峦沿麓,他们非常原始而又排外,甚至有的部落还保存着吃人的习惯,是东北真正意义上的野人部族。 但他们在本质上与契丹,奚部,或者是室韦没什么区别,当感受到突厥的强大之后,便陆续奉突厥为主人。 虽然他们有时还是会搞不清楚状况,出来肆意抢夺突厥人,契丹人的牛羊,可他们确实是向突厥人低下了头颅,承认了突厥人对他们的统治。 在这期间阿史那多闻没少费了力气,光是靺鞨人的部落首领就被他变着花样的弄死了不少,而他的暴虐确实让靺鞨诸部感受到了恐惧。 当靺鞨人变得老实了之后,阿史那多闻的下一个目标也就变成了高句丽人。 他的野心很大,当胜利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想要去完成那些历代汗王不曾完成的伟业。 他对汗王宝座上坐着的那个女人也不再感到敬畏,他认为只要他一直这么强大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整个突厥的主人。 这显然是突厥摆脱不了的魔咒,小可汗制度让突厥的政治架构十分的不稳定,就像是中原帝国以前形成的分封制。 一旦中(和谐)央失去了权威,诸侯们立马也就失去了控制,很容易便形成诸侯割据的局面。 突厥表现的更为明显,东西可汗谁强大了都会觊觎突厥可汗的宝座,其实这根本不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阿史那埃利佛如此,阿史那多闻也不例外,他要立下功绩争取贵族们的支持,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不得不说的是,雄心勃勃的阿史那多闻对于南边的隋地却没有多少兴趣,这显然是始毕可汗两次南征给予突厥人的经验和教训。 南边的人对突厥人很不友好,突厥人去到那里,会受到激烈的反抗,没有任何战利品可言,还会承受巨大损伤的战事在突厥人眼中是最为愚蠢的战争。 而且南边有很多城池,会让他们碰的头破血流…… 再加上窦建德表现的一直很恭顺,并不会让人产生去教训他一顿的欲(和谐)望。 突厥人缺乏战略眼光的缺点在阿史那多闻身上表现的很具体,民族特性也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所以也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窦建德的求援使者到了突利汗的汗帐,根本没能得到阿史那多闻的接见。 汗帐的贵族们按照惯例向来使讨要礼物,显然窦建德的使者准备的并不充分,给出的东西很难让已经吃的满嘴流油的他们感到满意。 一个冬天过去了,阿史那多闻本人根本不晓得南边发生了巨变,他正在全力准备在今年秋末的时候再去攻打辽东城。 高句丽此时已然奄奄一息,正是攻打他们的好时机。 辽东城将成为突利汗的王城,阿史那多闻在畅想着夺下辽东城的美好前景。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辽东城的主人,甚至于让高句丽王称臣都有可能实现,因为辽东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 去年秋天的时候,要不是大雪提前到来,他也许已经进入到城中了呢。 北边的消息陆续传到宇文歆耳中,他无疑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以及危机中所蕴含的战机。 危机是阿史那多闻一旦占据辽东城,会对幽州形成比现在还要沉重数倍的威胁,那意味着突厥在河北北方的广阔土地上拥有了比较稳定的统治基础。 整个东北,北方地域都在突厥人的统治之下,如果不向其称臣的话,河北会变得非常显眼,长城之外,皆为敌手。 宇文歆思量再三,进言朝中,以为应该阻止阿史那多闻的野心,等他在秋天起兵之际,抄其后路,即便不能重创突厥东方各部,也要让草原陷入混乱当中。 而且正巧大军陈兵河北,不如顺势攻之,以绝后患。 这就是开国功臣们和承平时节的臣下们最为明显的区别,他们见惯了杀伐,极具攻击性,对于敌人,先想到的从来不是妥协,而是进攻。 …………………… 只是四月间,宇文歆还在接管幽州诸事,天下的战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李破诏礼部尚书王泽为扬州总管,率中书侍郎刘政会,兵部侍郎李道宗,吏部朗中虞世南等赴江左任职。 此行对于他们来说有点危险,但只要能抚平江左,则都在开国之功的行列,过上几年回到朝中,凭借功绩立马就能进上几步。 想去江左任职的人不少,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都有很多人在极力争取,因为江左乃中原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 这些年听说被杜伏威治理的不错,去到那里应该很容易出政绩,江右也差不多。 就是这两处地方有很多降人留下,给人们剩下的职位不多,太极殿中吏部列出了长长的名单,挑挑拣拣才能去那里出任官职。 这是胜利者的一场盛宴,分肥的意味很明确,像王泽这样的从龙老臣就吃到了第一口,出任扬州总管,仕途上算是扎实的进了一步。 三五年之后回朝,资历就踏实的很了,可以琢磨一下宰相之位。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北方郡县职位的难产,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一片荒芜,人死的太多了,去到那里根本无法施展才能……</p> 第1051章分肥(二) 四月,已经进入初夏。 洛阳城外的桃花已谢,杨柳正在伸展着枝丫,随风飘荡。 徐世绩一身戎装立于洛阳城外的官道旁,他的身旁左右站着的都是他的部下,大多跟了他有两年了。 两年征战,他们这一部多为骑兵,立下的功勋却有些差强人意,都是在作为偏师辅助大军主力作战,所以缺少破阵之功。 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他们跟了驸马爷呢?你让驸马带兵陷阵,一旦伤着了怎么办? 好在驸马并非无能之辈,孤身入城说丘和等人降唐,这是大功一件,后来又与丘和等人一道攻虎牢,把夏军主力拖在荥阳,功劳也不算小。 让人气闷的是攻拔河北又没他们的份,反而被派去许昌解送降人到洛阳安置,虽然也还有些功劳,可与大军渡河入河北作战相比,孰轻孰重那还用说吗? 所以几个领兵将领就都有些没精打采,他们都是以战功起家,一个关西人,四个代州人,两个突厥人。 瞧这阵势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怕流血拼杀,就怕功劳上被人落下,跟在徐世绩身边,都觉着挺倒霉的。 若非这两年徐世绩治军严整,赏罚分明,也能带着大伙奔驰来去,并非无所事事,不然这些将军们估计都跑去别的卫府效力了。 徐世绩本人倒还好,他现在统领左武侯卫府,在军中也算有了些名声,在他看来众人确实对他关照太过,可到了他这个地步,施展武功的机会很多。 皇帝亲族很少,他是皇帝的妹夫,又是皇帝的师弟,早晚会有他独当一面的机会,他不着急。 而且他出外征战两载,确实有点想家了,尤其是他家的长公主,也不知在家里待的惯不惯,出没出去游荡,欺负个人什么的。 正好借今次的机会回京述职,一想到不久就能见到父母,妻子,什么战功之类的就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此时有人来报,“启禀将军,降人已至十里之外。” 徐世绩微微颔首,环顾左右道:“都精神些,咱们也瞅瞅窦建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过后向人吹嘘也不至于无的放矢。” 几个将领嘿嘿一笑,纷纷应诺,只一个突厥人嘟囔,“看过了窦建德,不会让俺回去马邑放牧吧?” 众人被他逗的又都乐了,徐世绩回手捶了他胸膛一下道:“你想回去放牧也不成了,乖乖在这里做将军,娶几个婆娘,生一堆崽子,多好。” 众人纷纷点头,仗眼瞅着好像就要打完了,大家除了有些不甘之外,对以后的美好生活也都有所憧憬。 说说笑笑间,官道上那长长的降人队伍也隐约显露了出来。 ………………………… 裴矩坐在宽敞的车厢里,被褥铺在身下,还有几张熊皮给他当靠背,两个侍女坐在对面时刻关注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马车周围几个健仆一直跟随左右,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即可。 步群和李年是真没食言,把他的旅程安排的妥妥当当,和出外郊游一般。 可旅途就是旅途,马车行进之间,摇摇晃晃总是难免,弄的裴矩有些头晕,七旬开外的老人了,确实禁受不住这种长途跋涉。 眼见快到洛阳,裴矩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一想到路刚走了不到一半,他就又苦了一张老脸。 因为裴矩有点晕车,车厢的帘子都掀开着,裴矩还怕冷,四月间的天气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阴寒,所以身上裹着厚厚的袍服。 裴矩探头往外瞧着,官道旁边时见人迹,都在翻整土地,估计是在准备春耕,还有一些人休整道路,填埋沟壑。 那都是段达造的孽,他当初率军败退回来,率军攻打洛阳,被王世恽等人拒于城外,无奈之下命人挖了不少人家的坟墓,威胁城内军民之外,也可以稍充军资。 学的其实是曹操那一套,只是除了挖的到处是坑洞之外,也没弄成什么像样的动静来,反而留下了一地的恶名。 顺便提一句,这位起家于前隋,屡任要职,功勋颇著,后又在洛阳掀起诸般风浪的前隋旧臣,最终病殁于魏城。 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能够失去的东西,孤零零的死在了府邸之中,他的亲近友好大多都已亡殁,他的心腹部下都留在了河南,他留在洛阳和关西的妻子儿女,不是被王世恽所杀,便是被李渊砍了脑袋。 这是一个几乎能跟宇文化及兄弟并肩的人物,可就算是骂名,他也不及虞世基等人于万一,显得很是悲催。 可河南战乱确实有他一份功劳,却还能死于床榻之上,只能说一句老天爷不长眼了。 当然了,裴矩此时可不会去想段达如何如何,他只是希望能在洛阳多待几天缓一缓,老胳膊老腿哪哪都不舒服,再走下去可就要了他的老命了。 还有就是多年之后重回东都故地,离着洛阳越近,许多以前的事情便越来越多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在洛阳待的时日可不短,大业年间,除了陪杨广东跑西颠之外,其余的日子几乎都在洛阳渡过。 他曾经居住过的旧宅还在不在?里面住着的亲族可还安好?他最喜欢在那颗老树下纳凉,如今应该没死吧? 洛阳还剩下些什么人?前几年就听说洛阳差不多成为空城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王世充和李密真是该死。 把这样一个数十万人的大城竟然变成了匪巢,满城的皇者气运,都被他们这些胡作非为的混账东西给弄没了。 可惜,可惜…… 还有那些故人……嗯,应该见不到几个了,大家一股脑的随着杨二去了江都,剩下的逃的逃,死的死…… 在魏城见到段达的时候几乎没敢认,那厮也曾风光多年,不想在天下大乱之际,竟是那样一副嘴脸。 这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活的越久,见识的也就越多。 洛阳七贵,王世充,段达,元文都,皇莆无逸,卢楚……还有谁来着,记不得了,真是见了鬼,那些人除了皇莆无逸,元文都还有点样子,其余各个贼眉鼠目,也配称个贵字?</p> 第1052章分肥(三) 窦建德就没裴矩那么多的感慨。 他和妻子曹氏同车,他的女儿窦线娘不知所踪,步群和李年命人盘问搜索了几日也就罢了,估计是被窦皇帝给藏了起来。 只要窦建德夫妇不主动开口,找见人的几率并不大,他们也就不再费那个工夫。 窦建德的待遇不比裴矩差,作为隋末诸侯之一,雄踞河北,山东多年,即便是步群,李年这样的大将军,也不敢轻辱于他。 老窦夫妇和要死要活的萧铣不同,他们是从草莽之间起家的人,不用怀疑其适应能力,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已经适应了角色的转换。 坐在车厢里的他们,虽有沮丧困顿之色,却也没抱头痛哭,满腹怨愤什么的,他们也让人把车帘全都打开,不为呼吸新鲜空气,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色,说不定到了长安就看不到这些了呢。 此时窦建德就在嘟囔,“地也都荒的差不多了,和咱们那没什么不一样,他们都劝俺到洛阳来,说什么这里有王者之气,俺看啊,还不如魏城呢。” 曹氏扒着车窗,随口回道:“早知有今日,咱们还不如先来洛阳瞧瞧,东都洛阳,杨广那狗皇帝待的地方,占上一日是一日。” 窦建德悻悻的抽动了一下胖脸,自从他败了以后,这婆娘说话是越发的不中听了,男人啊,还真就是不可一日无权,不然连自家婆娘都瞧不起你。 曹氏不管这些,扭头就又问他,“路都走了一半了啊,你得好好想想去长安怎么跟皇帝说话,别光想那些有的没的。 走这么远的路,只为去长安受死,你不觉得冤枉吗?” 窦建德有点烦躁,“你怎么又说这个,俺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要是不想杀俺,咱们就能活命,要是想杀了俺以绝后患,咱们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之前裴矩说的你不也听到了,咱们既没逃去幽州,也没顽抗到底,更何况之前还把传国玉玺给送了过去。 做到这个地步,人家要还是想杀人,俺也没办法,要是讨饶就能活命的话,俺给他多磕几个响头,告诉他俺老窦服了也没什么。” 曹氏贪恋的看着外面的景色,长长叹息了一声,“李渊死了,萧铣也亡了,看来李皇帝不是个心软之人,咱们去到长安也够呛……” 窦建德彻底被这婆娘弄的闭了气,不过他觉着自己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主要是他在河北,山东经营多年,李皇帝不顾忌别的,总要顾忌一下杀了他窦建德,河北,山东会不会因此重启战端。 如果换了是他老窦坐在长安那里,就不会轻易杀人,把人养起来也不费什么事,非做的那么绝干什么? 他就是怕李定安觉着他老窦出身太低,杀了也就杀了……若是那般的话,他也没辙,谁让老天爷没给他窦建德安排个好人家来投胎呢。 ………………………… 长长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徐世绩带人迎上去。 负责解送降人的是元庆和尉迟偕的部将陈礼,见了徐世绩都是捶胸施礼。 两人徐世绩都认得,元庆是元朗的心腹,那和徐世绩就等于是一家人,陈礼则是李靖的妻侄,就更不用见外。 显然步群和李年在这上面也费了心思。 元庆不用说了,他清点军资之后,随军了一段时间,又是户部官吏,顺便送他点功劳,回去在户部也好说话,起码粮草上面许能顺利一些。 另外陈礼不但是皇帝的妻族,而且人家尉迟偕的兄长尉迟信现在继屈突通之后,晋了兵部尚书之职,理所当然要照顾一下。 步群和李年两人的功劳已经扎实的摆在那里,分肥的时候就要宽松许多,出头露脸的机会让出一些来对他们有益无害。 就像洛阳城中高官大将不少,有左御卫大将军,雁门郡公王智辩,有千牛备身大将军,云内县公刘敬升。 还有左翊卫大将军,楼烦郡公张伦,右骁卫大将军,河内郡公陈圆,之外还有弘农郡丞窦琎等人。 各个资历深厚,功勋卓著,却还是定下让徐世绩解送窦建德一行入京,其实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战争大致上结束了,将军们开始考量起了其他的事情,都想着在朝中寻几个可靠之人为自己说话,皇帝的亲族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首选。 不然解送窦建德这么露脸的事情哪可能落在几个后进之人身上?大将军们的心腹多着呢,献俘这么光彩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轮到这几个“外人”。 三个人凑在一处,寒暄了几句,那亲近之感就挡也挡不住了。 但这不是叙旧的时候,徐世绩吩咐着部下们赶紧清点队伍,该入城的入城,该在城外驻地留下的就带去建好的营地。 …………………… 等了许多时候,裴矩在车厢里待的有些闷了,下了马车溜达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腿脚,因为晕车的关系,他还有点犯恶心。 望着好似依然如故的洛阳城,裴矩想着早年风光的时日,上得战马能领兵厮杀,入朝则可制群臣。 如今风烛残年,却被人捉住,长途跋涉的牵着去献捷……唉,感觉真是世事无常,竟然一至于斯。 正感慨间,前面元庆引着徐世绩行了过来,到了近前,元朗便引荐道:“这位便是裴公了。” 徐世绩稍一打量,便捶了下胸膛道:“裴公请了,在下徐世绩,领左武侯卫府,早闻裴公大名,今日一见,幸事也。” 徐世绩的名字裴矩近来才有所耳闻,河北太闭塞了,他还是前些时在步群身边参赞的时候才又背了些英雄谱。 裴矩宦海沉浮多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吃了谁家的饭,就要对谁家有所了解,而且他几乎一定会被送去长安,对如今李皇帝治下得势的那些人做出了解,是他必须准备好的事情。 而且他对这边也并非一无所知,随李皇帝起家的那些能臣上将他都听说过,只是像徐世绩之类的后起之秀,在河北就没什么名声了。 他想了想关于徐世绩的来历,河南人,曾在李密麾下任职,后来不知怎么跑去了晋地,后来还娶了李皇帝的妹妹,成了长公主驸马。 一晃神间,裴矩回礼,“原来是徐将军,矩在河北也早有耳闻,徐将军孤身入洛阳,说丘和出降,真真是年轻有为,气魄了得,实让吾等先行之人汗颜啊。” 他们头一次见面,说的其实都是客套之语,当不得真,徐世绩也不废话,只寒暄了一句便肃容道:“朝中诏令昨日至洛阳,诏裴公为中书侍郎,驻于洛阳,行重建安民之责,以赎前衍。” 裴矩惊讶了一下,见都没见皇帝便赐下要职,是看重了俺的资历呢,还是怕俺死在路途之上?才给了俺一个落脚的地方? 或者是步群,李年两位将军给咱说了好话?那也不会这么快得到回音吧? 当然了,对于他本身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 作为窦建德降人,也都七十多岁了,还能得到如此重用,说明他裴矩并非老朽无用之人,这是对他最大程度的认可和褒奖。 裴矩已经不是那种天上掉下块馅饼,就能被砸晕的人了,可此时他还是满怀感激的施礼谢道:“至尊不以老朽见弃,臣自当听诏以供驱使。” 徐世绩笑着伸手搀扶了一下,他觉着朝中此举确实有失轻率,眼前这位老人之前不管有多大的能为,现在看上去都太老了些,如此重任交付于其人,怕是不太妥当。 不过他也不会多想,河南残破至此,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过来为官,用裴矩过渡一下也有可能。 他猜的是八九不离十,河南官员的派遣有些难产,以长孙顺德为首的河南世族中人都不愿回老家,遑论是其他人了。 于是王智辩等人便顶了缸,谁让他们就在洛阳呢,所以王智辩已调任河南安抚大使,将与裴矩搭档一起治理河南郡县。 窦琎改任洛阳令,之后填充洛阳人口的重任,就在他的身上。 很简单的布置,河南已然十室九空,连洛阳周围的坟地都被段达给挖了个遍,你想想得有多凄惨,所以其实也不用那么多人过来。 实际上按照前隋的官制,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会有两套完整的官僚架构,到了大业年间杨广迁都之后就更为明显。 可如今嘛,谁也不会再把洛阳再和长安等同来看待。 当然话说回来,洛阳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重要性,水陆条件都比长安优越,承平时节是块难得的宝地。 只要河南稍有恢复,洛阳便会重新成为中原经济文化汇集之所在,这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 “这里不是说话所在,裴公还是先随我入城安顿吧。” “那就有劳将军了。” 徐世绩扶着裴矩上车,顺便又低声道:“至尊口谕,裴公在洛阳安稳之后,要尽快建一所洛阳书院出来,此事需裴公上书进言,裴公自己掂量,看什么时候合适就好。 还有那洛阳书院是个什么模样,听说长安已经建了一所,裴公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p> 第1050章分肥(一) 大唐元贞三年二十四。 幽州总管,河北北路安抚大使宇文歆率军出飞狐道,驻守于五回岭西,专门为防御唐军从飞狐道方向发起进攻的两万夏军降唐。 唐军沿当年行军路线,顺利的进入到了上谷郡,上谷郡守王伯恩献易县,大军趋涿郡,涿郡郡县却早已打起了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大军一路无阻,安乐郡,渔阳郡,北平郡皆是如此,宇文歆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时他已经意识到,战功算是没剩多少了。 南边的河间郡等地估计也差不多,他带兵过来完全变成了一场军事游行,除了接管各地城防,布置长城沿线的防务之外,根本没多少用武之地。 留给他的汤汁又干又涩,只能在治平地方,探听突厥动静上面下功夫。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步群,李年等人已经非常克制了,因为他们完全有时间挥军向前,毕竟捉住了窦建德,平定河北北部并不用费太多工夫。 而从大局之上出发,人家也没等他过来的义务。 朝廷诏他出兵幽州,其实只为防窦建德北窜,再一个就是防备突厥南来接应窦建德,两者都没有发生的话,他这一路兵马也就成了闲棋。 宇文歆也有些疑惑,窦建德盘踞河北日久,不可能与突厥毫无联系。 如今窦建德在兵败之下没有北来不说,突厥也没什么动静,着实令人狐疑,他在代州时和突厥人打过不少的交道。 可不认为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于是在接管幽州之后,宇文歆立即派人北去,探听突厥人的行止。 在五月份的时候,宇文歆上书朝中,突厥突利汗阿史那多闻在去年秋天,召集各部战士去攻打辽东城了。 也就是说,突厥与高句丽正在争夺辽东的控制权。 在阿史那多闻连年用兵之下,契丹各部,奚部,室韦九部纷纷归于突厥账下,他们都算是东胡鲜卑的后裔,活动在辽西,以及河北北边的一些地区。 从社会架构上来讲,他们原始而又落后,是标准的游牧民族,这里面奚族最为强大,大业年间还向前隋称臣,现在则是最早归附于突厥的东北部族。 当年李破率人攻幽州的时候,他们还奉突利汗之命走飞狐岭想要进到幽州劫掠,一些契丹部族则配合着攻打居庸关。 而在那之前的几年,他们还在日月星辰旗下作战,随隋军去攻打过高句丽人。 有奶便是娘的模样很符合他们的秉性和特征。 而他们之间也不和睦,奚族和契丹离着近,时常为争夺草场而流血,说他们是世仇也不为过。 只是契丹的部落还非常松散,并没有人统一他们,所以人数虽比奚族多,却一直处于下风。 室韦与他们同源同种,只是他们在山北放牧,与奚部和契丹没什么冲突。 可前些年东北草原大雪,室韦各部的牛羊被冻死了不少,于是室韦九部一同南迁,想要把契丹各部赶走,占据他们的草原。 契丹各部眼见不妙,组成联军跟室韦九部大战了两场,惨败而归,于是请求突厥主持公道。 阿史那多闻刚刚初步平息了突厥东方各部的反叛,砍下了那些不愿奉一个女人为可汗的人的脑袋。 此时也正想找点事做,于是出兵帮助契丹各部驱逐了室韦人,那几年是东北草原最为动荡的时节。 契丹人,奚部,突厥人都在草原上流下了很多鲜血,同时也再次种下了无数仇恨。 室韦九部被赶回了山北,受创极重,无奈之下遣使向突厥称臣,契丹和奚部则早已成为突厥臣下。 阿史那志得意满之下,于是又将目光望向了靺鞨诸部和高句丽。 收服靺鞨人的过程很艰难,因为他们的部族多处于山中,还有一些在山峦沿麓,他们非常原始而又排外,甚至有的部落还保存着吃人的习惯,是东北真正意义上的野人部族。 但他们在本质上与契丹,奚部,或者是室韦没什么区别,当感受到突厥的强大之后,便陆续奉突厥为主人。 虽然他们有时还是会搞不清楚状况,出来肆意抢夺突厥人,契丹人的牛羊,可他们确实是向突厥人低下了头颅,承认了突厥人对他们的统治。 在这期间阿史那多闻没少费了力气,光是靺鞨人的部落首领就被他变着花样的弄死了不少,而他的暴虐确实让靺鞨诸部感受到了恐惧。 当靺鞨人变得老实了之后,阿史那多闻的下一个目标也就变成了高句丽人。 他的野心很大,当胜利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想要去完成那些历代汗王不曾完成的伟业。 他对汗王宝座上坐着的那个女人也不再感到敬畏,他认为只要他一直这么强大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整个突厥的主人。 这显然是突厥摆脱不了的魔咒,小可汗制度让突厥的政治架构十分的不稳定,就像是中原帝国以前形成的分封制。 一旦中(和谐)央失去了权威,诸侯们立马也就失去了控制,很容易便形成诸侯割据的局面。 突厥表现的更为明显,东西可汗谁强大了都会觊觎突厥可汗的宝座,其实这根本不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阿史那埃利佛如此,阿史那多闻也不例外,他要立下功绩争取贵族们的支持,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不得不说的是,雄心勃勃的阿史那多闻对于南边的隋地却没有多少兴趣,这显然是始毕可汗两次南征给予突厥人的经验和教训。 南边的人对突厥人很不友好,突厥人去到那里,会受到激烈的反抗,没有任何战利品可言,还会承受巨大损伤的战事在突厥人眼中是最为愚蠢的战争。 而且南边有很多城池,会让他们碰的头破血流…… 再加上窦建德表现的一直很恭顺,并不会让人产生去教训他一顿的欲(和谐)望。 突厥人缺乏战略眼光的缺点在阿史那多闻身上表现的很具体,民族特性也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所以也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窦建德的求援使者到了突利汗的汗帐,根本没能得到阿史那多闻的接见。 汗帐的贵族们按照惯例向来使讨要礼物,显然窦建德的使者准备的并不充分,给出的东西很难让已经吃的满嘴流油的他们感到满意。 一个冬天过去了,阿史那多闻本人根本不晓得南边发生了巨变,他正在全力准备在今年秋末的时候再去攻打辽东城。 高句丽此时已然奄奄一息,正是攻打他们的好时机。 辽东城将成为突利汗的王城,阿史那多闻在畅想着夺下辽东城的美好前景。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辽东城的主人,甚至于让高句丽王称臣都有可能实现,因为辽东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 去年秋天的时候,要不是大雪提前到来,他也许已经进入到城中了呢。 北边的消息陆续传到宇文歆耳中,他无疑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以及危机中所蕴含的战机。 危机是阿史那多闻一旦占据辽东城,会对幽州形成比现在还要沉重数倍的威胁,那意味着突厥在河北北方的广阔土地上拥有了比较稳定的统治基础。 整个东北,北方地域都在突厥人的统治之下,如果不向其称臣的话,河北会变得非常显眼,长城之外,皆为敌手。 宇文歆思量再三,进言朝中,以为应该阻止阿史那多闻的野心,等他在秋天起兵之际,抄其后路,即便不能重创突厥东方各部,也要让草原陷入混乱当中。 而且正巧大军陈兵河北,不如顺势攻之,以绝后患。 这就是开国功臣们和承平时节的臣下们最为明显的区别,他们见惯了杀伐,极具攻击性,对于敌人,先想到的从来不是妥协,而是进攻。 …………………… 只是四月间,宇文歆还在接管幽州诸事,天下的战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李破诏礼部尚书王泽为扬州总管,率中书侍郎刘政会,兵部侍郎李道宗,吏部朗中虞世南等赴江左任职。 此行对于他们来说有点危险,但只要能抚平江左,则都在开国之功的行列,过上几年回到朝中,凭借功绩立马就能进上几步。 想去江左任职的人不少,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都有很多人在极力争取,因为江左乃中原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 这些年听说被杜伏威治理的不错,去到那里应该很容易出政绩,江右也差不多。 就是这两处地方有很多降人留下,给人们剩下的职位不多,太极殿中吏部列出了长长的名单,挑挑拣拣才能去那里出任官职。 这是胜利者的一场盛宴,分肥的意味很明确,像王泽这样的从龙老臣就吃到了第一口,出任扬州总管,仕途上算是扎实的进了一步。 三五年之后回朝,资历就踏实的很了,可以琢磨一下宰相之位。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北方郡县职位的难产,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一片荒芜,人死的太多了,去到那里根本无法施展才能…… 第1051章分肥(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四月,已经进入初夏。 洛阳城外的桃花已谢,杨柳正在伸展着枝丫,随风飘荡。 徐世绩一身戎装立于洛阳城外的官道旁,他的身旁左右站着的都是他的部下,大多跟了他有两年了。 两年征战,他们这一部多为骑兵,立下的功勋却有些差强人意,都是在作为偏师辅助大军主力作战,所以缺少破阵之功。 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他们跟了驸马爷呢?你让驸马带兵陷阵,一旦伤着了怎么办? 好在驸马并非无能之辈,孤身入城说丘和等人降唐,这是大功一件,后来又与丘和等人一道攻虎牢,把夏军主力拖在荥阳,功劳也不算小。 让人气闷的是攻拔河北又没他们的份,反而被派去许昌解送降人到洛阳安置,虽然也还有些功劳,可与大军渡河入河北作战相比,孰轻孰重那还用说吗? 所以几个领兵将领就都有些没精打采,他们都是以战功起家,一个关西人,四个代州人,两个突厥人。 瞧这阵势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怕流血拼杀,就怕功劳上被人落下,跟在徐世绩身边,都觉着挺倒霉的。 若非这两年徐世绩治军严整,赏罚分明,也能带着大伙奔驰来去,并非无所事事,不然这些将军们估计都跑去别的卫府效力了。 徐世绩本人倒还好,他现在统领左武侯卫府,在军中也算有了些名声,在他看来众人确实对他关照太过,可到了他这个地步,施展武功的机会很多。 皇帝亲族很少,他是皇帝的妹夫,又是皇帝的师弟,早晚会有他独当一面的机会,他不着急。 而且他出外征战两载,确实有点想家了,尤其是他家的长公主,也不知在家里待的惯不惯,出没出去游荡,欺负个人什么的。 正好借今次的机会回京述职,一想到不久就能见到父母,妻子,什么战功之类的就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此时有人来报,“启禀将军,降人已至十里之外。” 徐世绩微微颔首,环顾左右道:“都精神些,咱们也瞅瞅窦建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过后向人吹嘘也不至于无的放矢。” 几个将领嘿嘿一笑,纷纷应诺,只一个突厥人嘟囔,“看过了窦建德,不会让俺回去马邑放牧吧?” 众人被他逗的又都乐了,徐世绩回手捶了他胸膛一下道:“你想回去放牧也不成了,乖乖在这里做将军,娶几个婆娘,生一堆崽子,多好。” 众人纷纷点头,仗眼瞅着好像就要打完了,大家除了有些不甘之外,对以后的美好生活也都有所憧憬。 说说笑笑间,官道上那长长的降人队伍也隐约显露了出来。 ………………………… 裴矩坐在宽敞的车厢里,被褥铺在身下,还有几张熊皮给他当靠背,两个侍女坐在对面时刻关注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马车周围几个健仆一直跟随左右,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即可。 步群和李年是真没食言,把他的旅程安排的妥妥当当,和出外郊游一般。 可旅途就是旅途,马车行进之间,摇摇晃晃总是难免,弄的裴矩有些头晕,七旬开外的老人了,确实禁受不住这种长途跋涉。 眼见快到洛阳,裴矩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一想到路刚走了不到一半,他就又苦了一张老脸。 因为裴矩有点晕车,车厢的帘子都掀开着,裴矩还怕冷,四月间的天气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阴寒,所以身上裹着厚厚的袍服。 裴矩探头往外瞧着,官道旁边时见人迹,都在翻整土地,估计是在准备春耕,还有一些人休整道路,填埋沟壑。 那都是段达造的孽,他当初率军败退回来,率军攻打洛阳,被王世恽等人拒于城外,无奈之下命人挖了不少人家的坟墓,威胁城内军民之外,也可以稍充军资。 学的其实是曹操那一套,只是除了挖的到处是坑洞之外,也没弄成什么像样的动静来,反而留下了一地的恶名。 顺便提一句,这位起家于前隋,屡任要职,功勋颇著,后又在洛阳掀起诸般风浪的前隋旧臣,最终病殁于魏城。 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能够失去的东西,孤零零的死在了府邸之中,他的亲近友好大多都已亡殁,他的心腹部下都留在了河南,他留在洛阳和关西的妻子儿女,不是被王世恽所杀,便是被李渊砍了脑袋。 这是一个几乎能跟宇文化及兄弟并肩的人物,可就算是骂名,他也不及虞世基等人于万一,显得很是悲催。 可河南战乱确实有他一份功劳,却还能死于床榻之上,只能说一句老天爷不长眼了。 当然了,裴矩此时可不会去想段达如何如何,他只是希望能在洛阳多待几天缓一缓,老胳膊老腿哪哪都不舒服,再走下去可就要了他的老命了。 还有就是多年之后重回东都故地,离着洛阳越近,许多以前的事情便越来越多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在洛阳待的时日可不短,大业年间,除了陪杨广东跑西颠之外,其余的日子几乎都在洛阳渡过。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他曾经居住过的旧宅还在不在?里面住着的亲族可还安好?他最喜欢在那颗老树下纳凉,如今应该没死吧? 洛阳还剩下些什么人?前几年就听说洛阳差不多成为空城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王世充和李密真是该死。 把这样一个数十万人的大城竟然变成了匪巢,满城的皇者气运,都被他们这些胡作非为的混账东西给弄没了。 可惜,可惜…… 还有那些故人……嗯,应该见不到几个了,大家一股脑的随着杨二去了江都,剩下的逃的逃,死的死…… 在魏城见到段达的时候几乎没敢认,那厮也曾风光多年,不想在天下大乱之际,竟是那样一副嘴脸。 这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活的越久,见识的也就越多。 洛阳七贵,王世充,段达,元文都,皇莆无逸,卢楚……还有谁来着,记不得了,真是见了鬼,那些人除了皇莆无逸,元文都还有点样子,其余各个贼眉鼠目,也配称个贵字? 第1052章分肥(三) 窦建德就没裴矩那么多的感慨。 他和妻子曹氏同车,他的女儿窦线娘不知所踪,步群和李年命人盘问搜索了几日也就罢了,估计是被窦皇帝给藏了起来。 只要窦建德夫妇不主动开口,找见人的几率并不大,他们也就不再费那个工夫。 窦建德的待遇不比裴矩差,作为隋末诸侯之一,雄踞河北,山东多年,即便是步群,李年这样的大将军,也不敢轻辱于他。 老窦夫妇和要死要活的萧铣不同,他们是从草莽之间起家的人,不用怀疑其适应能力,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已经适应了角色的转换。 坐在车厢里的他们,虽有沮丧困顿之色,却也没抱头痛哭,满腹怨愤什么的,他们也让人把车帘全都打开,不为呼吸新鲜空气,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景色,说不定到了长安就看不到这些了呢。 此时窦建德就在嘟囔,“地也都荒的差不多了,和咱们那没什么不一样,他们都劝俺到洛阳来,说什么这里有王者之气,俺看啊,还不如魏城呢。” 曹氏扒着车窗,随口回道:“早知有今日,咱们还不如先来洛阳瞧瞧,东都洛阳,杨广那狗皇帝待的地方,占上一日是一日。” 窦建德悻悻的抽动了一下胖脸,自从他败了以后,这婆娘说话是越发的不中听了,男人啊,还真就是不可一日无权,不然连自家婆娘都瞧不起你。 曹氏不管这些,扭头就又问他,“路都走了一半了啊,你得好好想想去长安怎么跟皇帝说话,别光想那些有的没的。 走这么远的路,只为去长安受死,你不觉得冤枉吗?” 窦建德有点烦躁,“你怎么又说这个,俺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要是不想杀俺,咱们就能活命,要是想杀了俺以绝后患,咱们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之前裴矩说的你不也听到了,咱们既没逃去幽州,也没顽抗到底,更何况之前还把传国玉玺给送了过去。 做到这个地步,人家要还是想杀人,俺也没办法,要是讨饶就能活命的话,俺给他多磕几个响头,告诉他俺老窦服了也没什么。” 曹氏贪恋的看着外面的景色,长长叹息了一声,“李渊死了,萧铣也亡了,看来李皇帝不是个心软之人,咱们去到长安也够呛……” 窦建德彻底被这婆娘弄的闭了气,不过他觉着自己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主要是他在河北,山东经营多年,李皇帝不顾忌别的,总要顾忌一下杀了他窦建德,河北,山东会不会因此重启战端。 如果换了是他老窦坐在长安那里,就不会轻易杀人,把人养起来也不费什么事,非做的那么绝干什么? 他就是怕李定安觉着他老窦出身太低,杀了也就杀了……若是那般的话,他也没辙,谁让老天爷没给他窦建德安排个好人家来投胎呢。 ………………………… 长长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徐世绩带人迎上去。 负责解送降人的是元庆和尉迟偕的部将陈礼,见了徐世绩都是捶胸施礼。 两人徐世绩都认得,元庆是元朗的心腹,那和徐世绩就等于是一家人,陈礼则是李靖的妻侄,就更不用见外。 显然步群和李年在这上面也费了心思。 元庆不用说了,他清点军资之后,随军了一段时间,又是户部官吏,顺便送他点功劳,回去在户部也好说话,起码粮草上面许能顺利一些。 另外陈礼不但是皇帝的妻族,而且人家尉迟偕的兄长尉迟信现在继屈突通之后,晋了兵部尚书之职,理所当然要照顾一下。 步群和李年两人的功劳已经扎实的摆在那里,分肥的时候就要宽松许多,出头露脸的机会让出一些来对他们有益无害。 就像洛阳城中高官大将不少,有左御卫大将军,雁门郡公王智辩,有千牛备身大将军,云内县公刘敬升。 还有左翊卫大将军,楼烦郡公张伦,右骁卫大将军,河内郡公陈圆,之外还有弘农郡丞窦琎等人。 各个资历深厚,功勋卓著,却还是定下让徐世绩解送窦建德一行入京,其实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战争大致上结束了,将军们开始考量起了其他的事情,都想着在朝中寻几个可靠之人为自己说话,皇帝的亲族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首选。 不然解送窦建德这么露脸的事情哪可能落在几个后进之人身上?大将军们的心腹多着呢,献俘这么光彩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轮到这几个“外人”。 三个人凑在一处,寒暄了几句,那亲近之感就挡也挡不住了。 但这不是叙旧的时候,徐世绩吩咐着部下们赶紧清点队伍,该入城的入城,该在城外驻地留下的就带去建好的营地。 …………………… 等了许多时候,裴矩在车厢里待的有些闷了,下了马车溜达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腿脚,因为晕车的关系,他还有点犯恶心。 望着好似依然如故的洛阳城,裴矩想着早年风光的时日,上得战马能领兵厮杀,入朝则可制群臣。 如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风烛残年,却被人捉住,长途跋涉的牵着去献捷……唉,感觉真是世事无常,竟然一至于斯。 正感慨间,前面元庆引着徐世绩行了过来,到了近前,元朗便引荐道:“这位便是裴公了。” 徐世绩稍一打量,便捶了下胸膛道:“裴公请了,在下徐世绩,领左武侯卫府,早闻裴公大名,今日一见,幸事也。” 徐世绩的名字裴矩近来才有所耳闻,河北太闭塞了,他还是前些时在步群身边参赞的时候才又背了些英雄谱。 裴矩宦海沉浮多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吃了谁家的饭,就要对谁家有所了解,而且他几乎一定会被送去长安,对如今李皇帝治下得势的那些人做出了解,是他必须准备好的事情。 而且他对这边也并非一无所知,随李皇帝起家的那些能臣上将他都听说过,只是像徐世绩之类的后起之秀,在河北就没什么名声了。 他想了想关于徐世绩的来历,河南人,曾在李密麾下任职,后来不知怎么跑去了晋地,后来还娶了李皇帝的妹妹,成了长公主驸马。 一晃神间,裴矩回礼,“原来是徐将军,矩在河北也早有耳闻,徐将军孤身入洛阳,说丘和出降,真真是年轻有为,气魄了得,实让吾等先行之人汗颜啊。” 他们头一次见面,说的其实都是客套之语,当不得真,徐世绩也不废话,只寒暄了一句便肃容道:“朝中诏令昨日至洛阳,诏裴公为中书侍郎,驻于洛阳,行重建安民之责,以赎前衍。” 裴矩惊讶了一下,见都没见皇帝便赐下要职,是看重了俺的资历呢,还是怕俺死在路途之上?才给了俺一个落脚的地方? 或者是步群,李年两位将军给咱说了好话?那也不会这么快得到回音吧? 当然了,对于他本身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 作为窦建德降人,也都七十多岁了,还能得到如此重用,说明他裴矩并非老朽无用之人,这是对他最大程度的认可和褒奖。 裴矩已经不是那种天上掉下块馅饼,就能被砸晕的人了,可此时他还是满怀感激的施礼谢道:“至尊不以老朽见弃,臣自当听诏以供驱使。” 徐世绩笑着伸手搀扶了一下,他觉着朝中此举确实有失轻率,眼前这位老人之前不管有多大的能为,现在看上去都太老了些,如此重任交付于其人,怕是不太妥当。 不过他也不会多想,河南残破至此,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过来为官,用裴矩过渡一下也有可能。 他猜的是八九不离十,河南官员的派遣有些难产,以长孙顺德为首的河南世族中人都不愿回老家,遑论是其他人了。 于是王智辩等人便顶了缸,谁让他们就在洛阳呢,所以王智辩已调任河南安抚大使,将与裴矩搭档一起治理河南郡县。 窦琎改任洛阳令,之后填充洛阳人口的重任,就在他的身上。 很简单的布置,河南已然十室九空,连洛阳周围的坟地都被段达给挖了个遍,你想想得有多凄惨,所以其实也不用那么多人过来。 实际上按照前隋的官制,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会有两套完整的官僚架构,到了大业年间杨广迁都之后就更为明显。 可如今嘛,谁也不会再把洛阳再和长安等同来看待。 当然话说回来,洛阳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重要性,水陆条件都比长安优越,承平时节是块难得的宝地。 只要河南稍有恢复,洛阳便会重新成为中原经济文化汇集之所在,这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 “这里不是说话所在,裴公还是先随我入城安顿吧。” “那就有劳将军了。” 徐世绩扶着裴矩上车,顺便又低声道:“至尊口谕,裴公在洛阳安稳之后,要尽快建一所洛阳书院出来,此事需裴公上书进言,裴公自己掂量,看什么时候合适就好。 还有那洛阳书院是个什么模样,听说长安已经建了一所,裴公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1053章黄沙(一) 裴矩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坐回车厢里面心说,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洛阳书院?那是什么东西?藏书楼,还是国子监改个名字?是在为开科取士做准备吗? 他的见识确实非同凡响,只听了个话音,便想到了开科取士。 在官场之上打磨了五六十年,嗅觉之敏锐,已经堪称神奇,用一叶落而知秋风至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想到开科取士,裴矩就紧张了几分。 杨坚父子开科举以招纳天下贤才,效果不尽人意,文皇帝杨坚性情坚忍不拔,所图之事都能看个长远。 杨广就心急的不行,把科举的意图表露的太过明显,于是科举被他弄的举步维艰不说,科举出身的人们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排挤。 招揽贤才那么多年,最终能够入朝为官者却寥寥无几。 而这也越来越涉及到高门大阀与寒门庶族间的争斗,于是到了大业后半段,科举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连杨广自己都懒得提起了。 嗯,那会他正想着征伐辽东,也没工夫去管什么科举不科举的了。 如今皇帝换了,却又旧事重提,看来所图非小,轻易涉足其间者,皆将身处险境。 想到这些,裴矩是真想去长安见一见李皇帝,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果也如杨广一般,他一定劝……嗯,离此事远一些。 当然了,能够一统天下的人,杨广那个败家子肯定是比不上的,他就怕李皇帝在功成之后,志得意满,想要再做出一番不让前人的伟业来。 像杨广那种太注重各人功业,却丝毫不顾臣民死活的皇帝,真是伺候不了。 …………………… 不管怎么说,此事裴矩想不上心都不成,而且还需他上书请命,一听就知道是在耍心眼,皇帝要是没有担当,臣下可就危险了。 裴矩苦着脸想了想自己的年纪,还有他如今的处境,还真就是个背黑锅的料,心情不由又低落了几分。 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给皇帝背黑锅又不是一次两次,心情很快就又平复了下来。 随着车厢晃动,队伍开始向前移动,裴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会他早把晕车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为之后主政洛阳做起了初步的设想。 …………………… 四月间,祁连山如同长龙一般蔓延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山顶的积雪在白云掩映间若隐若现。 和它那巍峨雄浑的身影相比,它北麓正在缓慢移动的一个个身影就像一只只蚂蚁般微不足道。 程知节策马行在队伍当中,身上包的严严实实。 此时他扒下面巾,吐出一口唾沫,又咳嗦了几声,索性一把将面巾扯下来好好抖了抖,抖出许多尘土,这才无奈的重又蒙在脸上。 他和其他人一样,人马都好像在土中打了一天的滚,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尤其是刚刚走过一片戈壁滩,走了整整两天才重又看到绿色。 呼啸的风如影随形,好像从来没有止住过,吹的程知节一直在流泪,泪珠还没到下巴,就已经变成了泥,糊在脸上抠都抠不下来,程知节发誓,他从来没有哭的这么伤心兼狼狈过。 冬天里过陇西到姑臧的一路上,他以为已经是到了地狱了,没想到离开姑臧再往西走,那简直就到了地狱的鬼怪们都不想来到的地方。 他是去年冬天时到的姑臧,在那里受到了范文进,庞玉等人的热情款待,并在那里过了冬,算是让他缓过了一口气,不然的话,继续走下去老程认为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如果真就这么死了,听到老程的死讯,皇帝一定会很高兴吧? 哼,也不就是当年没跟你回云内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还记了这么多年,真是小心眼,亏俺还跟你在辽东同生共死过…… 好吧,这是程知节的独白,睡着的时候他都不敢说出口,皇帝的刁钻他早就领受过,当了皇帝之后,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人发配到天边来,比死还难受,与当年相比变得更可怕了。 尤其是在程知节知道了范文进早就来到了姑臧,那会皇帝还没把李渊弄死呢,如此的深谋远虑,李密,王世充之流哪里比得了? 于是程知节按捺住了就此赖在姑臧的心思,到了三月初,西北的天气暖和了一些的时候,便率人启程继续西进。 他要想回长安过好日子,就必须去敦煌走一趟,其实身负诏命的他,想留在姑臧可不容易,除非把人头留在那里。 当然了,程大胡子从来不白给,意识到小命堪忧之下,这个冬天里他在姑臧城中交了不少朋友。 上面是范文进,庞玉,韦士政等人,在程大胡子“无意”中说起在云内和辽东的故事后,几个人对长安来使都是刮目相看,时不时的就会请他饮酒作乐。 程知节心里明镜一般,这些人在西北吃够了沙子,都想回长安享福呢,于是你来我往间,程大胡子就又多了些酒肉朋友。 他可不光是结交西北的权贵,冬天里他还在姑臧城内外转圈,结交了很多人,可以说他始终都在为今年的行程做着准备。 所以当他重新上路之后,队伍中除了庞玉给他的五百精兵,还有一群各族向导,都跟他推心置腹,称兄道弟,就想着让这位东边来的贵人能带着他们回中原去享福。 这无疑让他的行程顺利了许多,有着这些识途老马,再加上他们跟西北各族部落都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就少去了非常多的麻烦。 比如说队伍遇到了那些游牧的部落,他们就可以进去享受款待,遇到兼职断道的家伙,这边吆喝几嗓子,不用拼命那些人也就走了。 实际上,有那五百精兵保护,也没多大的事,西北的亡命徒只要有点眼力,就不会跟这种正规军为难,那纯熟找死。 所以他们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就是西北恶劣的地理环境,从山东,河南走出来的悍匪终于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老天爷的恶意。</p> 第1054章黄沙(二) 此时他们这一支西行队伍已经过了张掖,沿祁连山北麓向西北行进,彻底进入到了大漠,戈壁的世界。 这是河西走廊最难走的一段,因为海拔渐高,队伍中的一些人出现了明显的高原反应,队伍走的越发慢了起来。 北边是大片的沙漠,时不时还能看到汉城墙的踪迹,而走了十几天,没落下一滴的雨水,太阳光直通通照下来,让干涸的土地裂开一张张丑陋的嘴巴。 好在河西走廊作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很多部族自觉不自觉的便会迁移过来,大大小小的分布在一个个绿洲之上。 你根本分不清他们属于哪个民族,使这里常年处于混乱当中。 当年杨广西巡止步于张掖,估计是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的封建王朝中走的最远的一位皇帝了。 当然了,中原帝国的影响力远不止于此,两汉,魏晋,乃至于前隋的影响力皆远及中亚,河西走廊只算是一个起点而已。 拿前隋来说,其实已经整个把河西走廊据为己有,并在它的西段设伊吾,鄯善,且末,敦煌四郡,祁连山南侧则设西海郡,完整的将河西走廊包裹在内。 所以说杨广西巡只能算是一次威慑,标准的军事游行,除了满足帝王的虚荣心之外,效果其实不大,没几年大隋便衰落了下来,西域的人们也还是那副老样子,谁强他们就听谁的。 不光是西域诸国,生活在河西走廊的部族也是如此,当大隋爆发内乱之后,张掖以西便早早脱离了控制,成了三不管地带。 当然了,这里的自然条件虽然恶劣,却还远未到人烟绝迹的地步,虽然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雪,但祁连山,昆仑山的积雪融化之后,流淌进河西走廊,为这里带来了生机。 在张掖以东的地方能看到不少耕地,草场,牧民和农夫混杂在一处,过着半牧半耕的生活。 这是一片际近于蛮荒的土地,却还有很多人在其上挣扎求存。 …………………… 行进之间,有人凑到了程知节的身边。 程知节扭头瞅了瞅,是凉州司马参军侯君集。 侯君集是关西三水县人,祖籍上谷,之前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将领,率军守韩城,李世民兵败冯翊,率军西窜后不久,侯君集率军献韩城。 不久任职左监门卫司马参军,随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到凉州任职。 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却很有些才干,前年庞玉破吐谷浑联军的时候,就是他见吐谷浑大军新来,把女人,孩子都落在了后面,一边放养牛羊一边赶路。 所以他建议庞玉派五百骑兵去抄吐谷浑的后路,庞玉当即应允,派他领五百骑兵出击,当吐谷浑联军想与唐军一战的时候,后面的妇孺以及牛羊却已为侯君集所虏。 联军当即大乱,庞玉趁势率军上前掩杀,以数千兵破敌十余万众,几乎让吐谷浑全军覆没,一战扬名西北。 侯君集就此以战功而晋凉州司马参军之职。 在姑臧听闻此事,程知节觉着这人才干不错,就是出身有点问题,秦王李世民的心腹部将…… 当然了,这也不算大事,因为他在长安中见到的,听闻的有不少什么天策府旧部都受到了重用,侯君集算是其中厮混的比较惨的那一个。 像人家房玄龄,那可是李二郎的谋主,如今不也成了京兆郡长史?还有长孙顺德那老家伙,还是李渊的亲家呢,萧禹,那是李渊的亲戚。 可见啊,还是家世在作祟,侯君集家世稍微差了些,虽也是官宦之家,却还不入门阀之列…… 不过当他真的见到侯君集并与他交往一番便发现,这人有才能是有才能,但毛病可大了去了。 这人太有主意,而且还很骄傲,那种谁也比不上俺的劲头连爱交朋友的老程都有点吃不消,何况是其他人了。 人家还自信的一塌糊涂,比如说他脑筋确实好使,可其人武勇上也只马马虎虎,二十步开外,你站那不动,他射上十箭也不定能中一箭,骑上马更是个废物,也就是不会掉下来那种水准。 程知节觉着自己一个能打这样的一群。 可人家自己不觉得,常常自称勇力,被程知节在友好切磋中打趴下之后,就一个劲的赞程知节乃万人敌,弄的老程哭笑不得,你那意思俺懂,是俺太厉害,不是你太废物。 侯君集的性格缺陷太明显了,至今还没掉脑袋,只能说明他很幸运,碰到的人都愿意用其才,而非喜其人。 李世民如此,庞玉亦如此。 不然的话,侯君集也不会领五百兵随程知节西来,显然是凉州那边的人都不喜欢这厮,索性借机把他赶了出来。 侯君集则不管这些,他有自己的一套自洽逻辑,别人不喜欢他是嫉妒他的才能,不需要跟一些庸人生气。 他当初自荐于秦王驾前的时候,也时常遭人嘲笑,最后怎么样呢,那些人大多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如今则觉得凭自己的才干,只需朝中有人为他说话,功业上肯定不会落后于人,程大胡子虽然粗鄙了些,可在他眼中正是那条大腿。 人家不但随当今皇帝一起去过辽东,而且还在千牛备身府中任职,显然极得信重,是很好的一个引路之人。 所以在程知节面前,他自觉不自觉的便收起了些傲气,想与程知节交往一番的意图昭然若揭。 程大胡子那是来者不拒的一个人,一路上和侯君集称兄道弟,关系已经非常之亲厚。 …………………… 来到近前,侯君集和程知节并马而行,他有点高原反应,但在凉州待了也有一年多了,倒也没多大问题,只透过布巾喘着粗气,闷声道:“得寻一处宿营的地方好好休整一下了,从张掖一路过来,大家都累的很,再这么走下去,人受得了,马也不成。 要不就都得换一下骆驼……” 程知节摇了摇头,“那玩意行商还行,跟人厮杀可不成,跑的太慢,出了张掖就得握紧刀子,这边的人野的很,没之前那么好应付了。 他娘的,俺觉着都快走到天边了,竟然还看不见玉门关,不是山就是戈壁,沙漠……至尊说的还真没错,不出来走走,根本不知道天地有多大。” 不出意外的,程大胡子一旦拿出法宝,也就是他和皇帝的关系,侯君集不自觉的就没了主意。 “哥哥说的是,走这一趟可真是长了见识,和这边比起来,凉州足可称之为繁盛之地了。” 程知节嘿嘿一笑,扭头向后面吆喝了一嗓子,“葛罗尼,你个老东西快给老子滚过来。” 后面立即响起回应声,首席向导葛罗尼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骑着骆驼奔了过来。 葛罗尼是个羌人,据说是他父亲那辈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带着他往返于河西给东西来的商人们当向导,后来才在姑臧定居了下来。 在程知节看来,多数说的是假话,他们不定就是白喻娑叛军的余孽,或者是安修仁的残党。 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西北这些人忘性比河南人还大,基本上是谁做主他们就听谁的,安修仁死了没几年,羌人早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羌人在西北地位很低,也没必要冒充,程知节也是在冬天里经人推荐,才在姑臧城里的角落里找来了葛罗尼。 吃了两次酒,葛罗尼和他的儿子们就把他当做了最尊贵的客人,让他们很想做回奴隶的那种贵人,如果程大胡子同意,他能把葛罗尼家的女人都睡个遍,因为西北的部族大多都有妻客的传统。 据葛罗尼自己说,他十几二十年前,还曾随大军来过张掖,在贵人的帐篷外面喝过来自中原的美酒。 嗯,西北的这些人喜欢吹牛,多数是跟商人讨价还价落下的毛病,找到机会就要大肆吹嘘自己的经历,在这方面和程大胡子其实挺像的。 所以程大胡子才能在姑臧城中厮混的如鱼得水。 葛罗尼看上去确实很老了,皮肤黝黑而又坚硬,头发也已花白,眼睛浑浊的就像是蒙了一层沙子,可实际上他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比程知节也大不了多少。 显然西北的水土可不怎么养人。 来到近前,他便学着军士们狠狠锤击了两下胸膛,并在骆驼上深深的弯下腰,“老葛罗尼听候您的吩咐。” 程知节像主人一样昂起头,根本不跟他废话,“找个宿营的地方,最好靠着水边……你他娘的总说快到了快到了,福禄城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葛罗尼谄媚的笑了,又怯怯的看了一眼侯君集,才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道:“您错怪老葛罗尼了,咱们走的慢了些,现在快的话也要两天才能走到福禄城。 老葛罗尼向您发誓,绝对不会错的……再走半天,就有一条大河,足够补充饮水,好好休息一下。” 侯君集就问,“还有多远到玉门?” 葛罗尼明显很怕他,相比程大胡子,侯君集明显更像一个真正的从东边来的贵族。</p> 第1055章黄沙(三) “照这个样子走下去,总也得一个多月才成,而且……玉门离咱们要到达的地方可能还远,我看最少最少,也得两个月才能到达敦煌古城附近。” 程知节和侯君集相视无言,每次听到这个,他们都是头皮发麻,程知节不由喃喃道:“他娘的那群商人是怎么走过去的?” 侯君集苦笑道:“俺看过西域图册,过了敦煌古城就快到高昌了,只是没想到一路这么难走。 隋时很多囚犯都被发配到了这里,小弟还想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嘿,现在看来估计都死绝了吧?” 程知节心说,你想的可真多…… 葛罗尼在旁边附和着,“到了高昌就是西域了,商人来往走上个一年很平常的,就算在路上把货物丢上一半,只要能平安走个来回,到了姑臧就要什么有什么。 前些年死的李大王家就曾经养着好几支商队,家业大的不得了,后来他便在姑臧专门收过往商人们的货。 没他的允许,谁也走不到张掖,您说厉不厉害?” 李轨的事迹在西北就是个传奇,从商人到皇帝的转变,确实也挺吸引人的,关于其人的传说到处都是。 不过这人已经死了有几年了,关于他的事情也就彻底沦为了口口相传的逸闻,和白喻娑等人相仿。 “风停了啊……”行进当中,程知节带着惊喜的道了一句。 许多天了,这风刮的实在令人难受。 “是啊,风停了……”那边葛罗尼也喃喃道了一声,可他的声音当中却带出了恐惧。 他仰头四处张望了一会,渐渐惊慌了起来,这时程知节和侯君集也察觉出了不对,马和骆驼都在变得不安。 那边葛罗尼已经呼喊道:“沙暴,肯定是沙暴,赶紧停下来,快,去找个背风的地方,把人和马都连起来。 我就说要在张掖等等,到了夏天就好了……” 沙暴,河西走廊中最可怕的自然灾难之一,程知节和侯君集在姑臧都听说过,商队遇到沙暴,十不存一,尤其是在沙漠之中,沙暴过处,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只是他们没真正见过沙暴的样子,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和往常并无不同,可看着葛罗尼和他那两个儿子的样子。 再加上队伍中的向导们也都惊慌了起来,程知节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一把揪住葛罗尼,“慌什么,赶紧给咱们找个好地方躲起来,他娘的,要是沙暴没来,老子宰了你个老东西。” 在催促声中,队伍一下加快了速度,向导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去寻找避难的所在,惊慌和恐惧的情绪在队伍中快速蔓延。 只是唐军精锐并非慌不择路的羊群,他一直在努力的保持着队形,靠拢在同袍的身前左右,保证没有一个人掉队。 往前只两三里,狂风骤起,渐渐越来越大,天色也开始变得昏黄,眼瞅着前面的景物变得模糊了起来。 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变了脸,立马换了世界。 队伍中的人们被吹的东倒西歪,有的马匹受到惊吓,开始带着主人脱离队伍。 葛罗尼跑了回来,引着队伍走向一个山坡,显然他并没有找到好的避风所在,同样的这些向导也少了些经验。 他们察觉的太晚了,据说有的人能提前一天便能预感到沙暴的来临。 可也不能怪他们无能,因为那样的人太少了,经历过沙暴的人生还概率极低,能经历两场沙暴而不死,那一定是受到了诸天神佛的保佑。 没有经历河滩经验? 到了坡地的时候,已是黄沙漫天,暗无天日,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被狂风和沙尘所充斥,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 唐军将士强行将战马按到在地,并紧紧抱住马头,以免它们受惊踩踏人群。 向导们则把骆驼围在队伍外围,用绳子一匹匹系好,然后连滚带爬的凑到人堆里面,再也顾不上其他。 此时也就没了高低贵贱之分,大家紧紧凑在一处,只一心祈祷着漫天神佛让风快点停下来。 沙暴可不管那么多,从北边沙漠地区刮过来,迎头撞向祁连山,并通过山间谷道向南席卷而去。 风一直未停,到了夜晚,沙暴变得更为可怕。 即便是程知节这样几经生死的粗豪之人,也是亡魂皆冒,他感觉自己快要交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眼睛根本不敢睁开,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口鼻当中全都是沙子,呼吸越来越是困难,身边明明都是人,他却仿佛感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 在这样的天地之威面前,人变得如此的渺小而又可怜。 直到半夜,风才渐渐小了一些,人们依旧不敢动弹,甚至于很多人都产生了幻觉,风越来越大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程知节才从沙堆里慢慢爬出来,风还在刮,只是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水平,沙子不住涌动,一个个土人连着战马,骆驼从沙子中钻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人们只稍稍拍打了一下尘土,便开始救援同伴,一句句冰冷的尸体被刨出来,在沙地上一排排摆开,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咒天骂地,不一而足。 千多人的队伍,一场沙暴下来,没了三分之一,可见沙暴之恐怖。 实际上他们还比较幸运,因为沙暴来到了祁连山脚下,已成强弩之末,如果他们在北边的沙漠中遇到,那才真叫九死一生。 侯君集也幸存了下来,指挥着人们挖开了一个大坑,把人又重新埋了进去,他还让人做了标记,打算回程时再把尸体都带回去。 实际上也只是鼓舞一下人心罢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腐烂,哪还能带回姑臧? 重新启程的时候,人们的心情都很沉重,而且饮水也不多了,必须找到水源进行补充,等不到福禄城再行补给了。 葛罗尼失去了一个儿子,可也只哭嚎了几声罢了,西北的人们一直都在过着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不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祖辈,都不会给予亡人太多的感情。 因为他们必须坚强起来面对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的灾难……</p> 第1056章方向(一) 就在程知节等人还在河西艰难跋涉的时候,长安已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几天之前,皇帝率群臣在长安南郊设祭,祭祀天地祖宗,那是一场盛大的仪式,长安的人们扶老携幼涌出城外。 即便不能接近祭坛,也都聚在外围,向神灵祈祷着自此天下太平,别要再生波折。 大祭过去没几天,突厥使者又来到了长安,显然新生的帝国已经得到了突厥汗国的承认,而且邦交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来的还是阿史那牡丹,这让李破感觉到了突厥王庭人才的匮乏。 从他在北边的时候,就一直是在跟阿史那牡丹打交道,除了俘虏的,就再没见过其他突厥贵族了。 至于是不是突厥可汗有意为之,也不得而知。 …………………… 自从得到窦建德出降的消息,李破也没闲着,天下一统之后,首先要做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封赏随他一道平定天下的功臣们,同时其实也是一场标准的政治分肥。 今年是个特殊的年头,等不到年末了,需要用赏功来安抚臣下们骚动而又雀跃的心。 失去了诸侯的威胁,很多人都会觉得有些茫然无措,这是正常的心理,那些挂在人们嘴边的大敌纷纷肝脑涂地,再无抗手之后,尤其是军中的那些将军们,难免会觉得失落。 甚至于有些人会怀念烽烟遍地的日子,这都是人之常情,战乱的年月越久,将军们的心态越是扭曲。 不论胜利还是失败,手握兵权,杀伐决断,与敌人斗智斗勇的日子都是那么的美好,战争一旦结束,他们多少都会觉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干些什么。 文臣们在这方面要好一些,因为天下残破,需要他们去治理,不会没有地方施展才能。 所以需要用封赏来安抚一下功臣们的心,尤其是那些将领们在得到封赏之后,会高兴一段日子,帮助他们渡过不应期。 当然了,一个新兴的王朝从不缺少强劲的对手,只是国力疲敝,从皇帝到臣下都知道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没有必要的话轻易不会动兵。 可李破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从隋末战乱中诞生的唐军是如此强大,就像一柄千锤百炼的钢刀,他牢牢的握住了刀柄,不砍些人实在说不过去。 用他们来剿匪,无疑是大材小用。 而且每一个新兴的帝国都会有一个膨胀期,这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因为……嗯,原因就是上面的那些。 只是游目四顾之下,李破挠头的发现,对手不太好找,突厥现在还很强大,并不是一个好的对手。 一仗两仗的胜利,根本无法摧毁那样一个草原帝国,李破觉得和突厥的对抗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看的是谁犯错在先。 因为每一个帝国的崩溃都不在于外敌,多数都源于内部的分裂,突厥会分裂吗?他娘的都成了东西两部了,你说它会不会分裂? 现在没什么好机会,他不会跟突厥轻易开战,因为从国力来看,新兴的大唐才是应该小心的那一个。 另外就是西北,那里太乱了,而吐蕃会是下一个敌人吗?李破有些犹豫,因为西北高原的地理环境会极大的限制唐军的战斗力。 收服低地的吐谷浑,羌族等部族,以他们为前驱去攻打吐蕃,才是好的战略。 那同样是一个新兴的高原王国,看上去还有点单薄,但它现在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河西地区的安宁。 放任不管的话,将来必定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而且高原部族天然便与中原王朝格格不入,你不去攻打它,它早晚也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现在应该是一个摧毁它的好机会。 除了突厥和吐蕃,剩下的都不足为惧。 高句丽反复无常,在辽东和他们结下的血仇远远没有到被忘记的时候,所以早晚必伐之,不把高句丽王的脑袋悬挂在城头上,那就是他李破的失职。 还有倭国,是出海最好的落脚点之一,就是不知道杜伏威建的船队经不经得住风浪,派人过去征伐一旦都喂了鱼,那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南方的那些小国躲在丛林里面,环境太过险恶,现在看来还没必要去费那个事。 李破待在皇宫之中,目光却在大唐周边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西北方向,他认为吐蕃真就是一个合适的对手。 征服了吐蕃,还可以窥视天竺,恒河两岸,沃土千里,留给后来的什么雅利安人和当地土著的杂种,实在太可惜了。 足可谓之恢弘的战略正在皇帝脑海中成型,没有一个皇帝会有他这样的眼光,他可以和诸葛一样,坐在那里便能畅想世界。 历代皇帝所关注的西域,反而并不怎么在他考量之中,那里除了风沙和石油,能有什么呢? 以现在的交通条件,他不认为大军能够彻底占据西域,打开通往欧洲的通道,那太远了,出去的人就和断了线的风筝差不多。 而自秦汉以降,中原对西域都有所觊觎,应该是出于两方面的实际需要。 西域战乱会影响中原地区的稳定,西域贫瘠而又落后,各个小国都想控制整个西域,从而战乱不休。 而西域是连接中亚和西亚的咽喉,各个小国都是以商贸为主,谁强大了又都想着控制通往中原的河西走廊,这是中原帝国所无法忍受的企图,因为一旦有人控制了河西地区,那么他们一定会对中原帝国产生威胁。 另外一方面则是中原帝国缺乏与外界交往的渠道,有野心的帝王都会畅想万国来朝的盛景,打通西域,让异国之人见识到中原王朝的强大,是帝王们的终极目标之一。 这主要是体现在帝王功业上面,一条丝绸之路,让华夏各族念叨了两千年,可见其名声,所以说这是帝王功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至于商贸带来的那点利润,对于封建王朝而言,其实微不足道。 所以李破觉得西域是历代帝王冠冕上的一颗明珠,却绝对不是中原帝国嘴里的肥肉。 它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因为你不去夺取,就会被别人占据,然后形成对你的威胁,所以经营西域是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必然的选择,没有另外的选项。 李破之所以对其不感兴趣,是因为战略上的需要往往是个长远的问题,以现如今大唐的国力,并无经营西域的能力。 如今能够运用的只能是政治手段,比如说收容一些西突厥叛将,让他们等待时机回去夺取权力,这都是前隋用过的手段,非常高明,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不得不说,前隋的臣下们在外交上简直独树一帜,他们非常擅长从内部瓦解那些强大的敌人。 李破觉得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同样也要避免重蹈覆辙。 前隋的教训太大了,在西北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可没几年的工夫,就已经失去了对那里的控制。 保持对那边的影响力,却又不能靡费太多,这是非常考验帝王耐心和手段的事情,李破有耐心,可手段嘛。 他也从来不缺手段,只是他缺少对西域各国的了解,这需要很多前人记录的文献,以及臣下们的顾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政策这东西急不来,雷厉风行只能表现在施政的过程当中,有英明的决策,有坚定的执行力,一般来说就算政策有缺陷,效果也不会差。 …………………………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谓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李破不自觉的也怀念起了死去的诸侯们,当他们在时,大家都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对方埋进土里,其他的都是附带。 哪像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承担……统一天下仿佛才只是个开始,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也就说他高兴了没几天,就差点被纷涌而来的政务给埋了。 此时突厥人还来添乱,让李破比较愤怒,是不是看我平定了诸侯,有点不顺眼了,想来找些麻烦? 不过当他见到阿史那牡丹的时候,他便知道高表仁所言非虚。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没怎么变,声音洪亮,笑声不如以前大了,却还是那么爽朗,好像是见到了旧友,让李破感觉她热情的过了头。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李破不为她的表象所惑,立马加了小心。 鸿胪寺卿高表仁要比唐俭更适合这个位置,他在接待阿史那牡丹之后,立即向皇帝进言,突厥定是为交好而来,突厥国内许是有事发生,建议皇帝在见过突厥使臣之后,派人前去突厥,一来回之以礼,二来可探听突厥动静。 同时他也觉得,与突厥交好符合如今大唐的国策,如果突厥人没有太过分的要求,都应该答应下来。 天下疲敝,暂时蛰伏以待来日,稍受屈辱也没什么。 差不多就是在劝皇帝莫要意气用事,突厥抱着善意而来,那么必然要予以回应,就算是想让大唐称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臣下的意思非常明确,还举了些北齐,北周时的例子作为说明,言语中肯,表现出了非常恰当的外交才能。</p> 第1057章方向(二) “真没想到,草原上的北风还没吹上两遍,至尊就已经杀死了鬣狗,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可惜可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一定会让我传话恭喜至尊的。”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挺高兴,其实呢,她觉着自己来的有些晚了,不如冬天就启程过来,虽然草原上的风雪并不容易对付,但总比现在来要强一些。 毕竟那时窦建德还在河北,……就算他一直表现的都强硬而又狡猾,可在他有所顾忌的时候交往,自然要占些便宜。 ………………………… 这里是两仪殿,上次阿史那牡丹来时,李破就是在这里款待的她,如今还是一样,只是李破在身份上有了些变化。 上次来时李破还是一地之诸侯,即便他占据的地盘已经不小了,可只要窦建德,萧铣等人还在,那就不是天下共主。 如今他就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唐皇帝陛下了,之前他的臣下们称他为至尊,可到了诸侯嘴里,那就是唐王,称不上是皇帝。 就像他称呼萧铣为梁王,窦建德为夏王一样的道理。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代表可汗来恭喜于我的,看来想的不对,那既非贺喜而来,不会是来坏事的吧?” 阿史那牡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话听上去像是句玩笑,可听在阿史那牡丹耳朵里却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 突厥和大唐已成分据南北之势,相互交往,提防是常态,就像两个做同样生意的商人成了邻居,是合伙做买卖,还是你来我往的使手段,看的是谁的身家更厚实,谁更有智慧,眼光更长远等等等等。 “至尊多虑了,你我两家向来交好,至尊的善意可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的到,所以才屡屡遣我前来,难道可汗的善意至尊竟然不以为然吗?” 李破不由一笑,举起酒杯道:“那就为我们的善意干一杯吧。” 这次李破没有让臣下相陪,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他能预感的到,此次阿史那牡丹前来,一定有大事相商。 他的臣下们,尤其是关西贵族们,总以为皇帝是在刻意与突厥交好,所以说起话来自觉不自觉的便会有讨好之意流露。 就像上次有前鸿胪寺卿唐俭在场的时候那样,徒乱人意之外,也会让阿史那牡丹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则一定会加以利用。 这并不符合他的心意,两国交往,尔虞我诈,你一旦示弱,对方便会得寸进尺,能拿捏住其中分寸的人不多。 裴矩那人若是年轻一些,他绝对不会将其放在洛阳,听他的事迹便知道,那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 有他在朝中的话,李破自己几乎不用说话,只需稍稍示意,便多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 他自己其实对外交也不甚了了,很多事情处理的有些莽撞,可他能够贯彻自己的意图,而且他与阿史那牡丹也接触了多次,更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就像现在,两个人都掏出了小刀子,互相捅捅捅来作为试探,看看对方的心情如何,态度是软是硬,也为之后的谈话做出铺垫。 阿史那牡丹此时也找到了感觉,天神之鞭还是老样子,对突厥缺乏敬畏,也不知此行能不能劝得动他。 想到此行身上担着的重任,阿史那牡丹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先抛出小问题,然后再谈大事。 一杯饮尽,她便说道:“听闻皇后有了身孕……至尊之事业,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汗如果知道了这些,定会在王庭之中为至尊祈福,可惜那里冷清了些。 可汗让我来问问至尊,可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李破“讶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汗不会是向天神祈祷吧?那我可得小心些,天神未必会喜欢我啊。” 他又在拿天神说笑,阿史那牡丹深呼吸了两下,才压住不由自主便生出的怒火,“即便我在长安,天神也一定在注视着祂的仆人,至尊确实要小心些才好。” 李破没有一点小心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该小心的不是朕吧?天神亲自赐福的人却想让朕的儿子去继承可汗之位,你说天神会怎么想呢?” 阿史那牡丹的信仰显然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她只是窒了窒,便将天神抛在了脑后,说道:“至尊这么说是想反悔吗?” 李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沉沉,“我想我们应该换一个话题了,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朕的儿子一旦去了突厥,如果夭折在那里,会让我们流下多少鲜血吧? 难道现在不好吗?我能听到可汗的声音,可汗一样能知道我的建议,让我们心平气和的相处下去,看看谁更有智慧和眼光,让他的臣民过的更好,更为富足。 何必耍弄那些根本不必要的手段,去激怒对方呢? 而且朕什么时候许下了这样的承诺,朕怎么不知道?难道可汗想把她的意志强加于我?那可太让人失望了。” 这是不出意料的回答,实际上阿史那牡丹早已知道答案,这位皇帝在代州的时候,便敢于向突厥连连挑衅,如今当了皇帝,就更不会轻易向人低头。 上次来的时候还抱有些希望,这次嘛,就只是一个商谈大事的前奏而已了。 阿史那牡丹并没有顾忌变得越来越凝重的气氛,而是轻声道:“失望的恐怕不止是至尊,可汗一定也会失望的。 可汗一直想让南北两家联结的更深一些,这样我们就可以友好的往来,至尊如此英明,难道真的体会不到可汗的苦心吗?” 李破很是欣赏的看着阿史那牡丹,当年在马邑接待她的时候,便能感觉出她的不凡,只是那时她还容易被情绪所掌控,言辞之上犀利有余,却缺少了些智慧和委婉。 尤其是将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过明确,很容易被人掌控话题。 可多年过去,这人已经变得越来越是熟练,言语上的交锋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了,而且她一定将更大的话题埋在了后面……</p> 第1058章方向(三) “伽蓝公主难道不是可汗的女儿吗?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有了牵系,何必要求太多,我总听人说突厥雄踞漠北,控弦百万。 可汗作为突厥的主人,也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不应这么没有自信吧?” 李破笑着说道,他其实很想说,阿史那杨环也才四十多岁,自己生个儿子也不费事嘛,当然了,这话在心里念叨一下也就完了,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稍微调戏一下天神,可汗什么的没什么,可要是明目张胆的侮辱突厥可汗,那就是把国事当成儿戏的轻浮之举了。 可女人总是那么敏感,阿史那牡丹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味,感觉不太好,不由很不庄重的翻了个白眼,突然问道,“至尊自入长安以来,还未出巡过吧?” 李破扬了扬眉头,心说正题应该不远了,出巡?杨广的教训那么大,大家都还记得清楚呢,咱哪敢胡乱出去溜达?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想邀请我去突厥做客吗?那你可想多了,咱又不傻,连儿子都不想让你取去当人质,还能自己送上门去不成? “杨广为一己之私,北巡榆林,西游张掖,三幸江都,受困雁门,三次亲征高句丽,这还不算他在洛阳和长安间的游荡来去,其人殷鉴不远,朕又不是昏君,随便出游岂不要遭天下唾骂?”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肆无忌惮的数说杨广之过错,阿史那牡丹一定会进行反驳维护,甚至于借此请求更改杨广的谥号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曾提出过类似的要求,毕竟义成公主乃前隋宗室女嘛。 可现在听到这些话,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不但没有半点怒意,还能笑得出来,“至尊大业初成,就真的不想出去走一走,瞧一瞧吗?” 李破瞅着她,沉吟良久才皱眉道:“可汗安居王庭也有些年了,难道是可汗静极思动,想要与我一见吗?” 阿史那牡丹抚掌而笑,“就知瞒不过至尊……两国使者往来已久,时至今日,可汗以为铺垫已经够多,应该开诚布公的商谈一下两国的相处之道了。 让我们放下那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友谊的敌意,进行一次会盟,定下牢固的盟约,让我们的子民忘掉那些伤痛和仇恨,友善的相处下去吧。 我的父亲,启民可汗曾经说过,突厥人放牧,隋人耕种,我们并不需要觊觎对方的土地,因为大家都适应不了对方的生活。 可汗觉得他说的很对,当我们真正联合起来,再看看我们的周围,还会有谁敢对我们不敬呢?” 当她说完,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李破心中毫无波澜的思索着利弊。 南北会盟……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尤其是对如今的大唐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 突厥的来历如今李破已经非常清楚了,宫里的观文殿中存有大量的典籍,都是关于柔然,突厥的。 西魏年间,突厥崛起于漠北,土门可汗得到了西魏,铁勒诸部的支持,并趁柔然虚弱时,大举反叛,并迅速建立起了政权,于是漠北出现了突厥汗国,土门可汗自称伊利可汗,算是突厥的开国之主。 不久土门卒,突厥第三任可汗木杆可汗继位,这是一位突厥汗国的奠基者,虽然在后来声名不显,却是一位雄才伟略的草原君主。 正是他带领着突厥走向了辉煌,他不但覆灭了柔然,而且收服了契丹和奚部,西边攻灭了呀咕,北边赶走了契骨诸部。 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就此成型。 势力范围大的让当世之人难以想象,西到西海,东到渤海西北,北至北海,疆土之广袤,中原帝国也相形见绌。 与此同时,南边的中原还在分裂当中,只是东西两魏已亡,北齐北周代之而起,经常相互攻伐,江南则是宋齐梁陈纷纷登场,可谓是混乱至极。 面临北边的强大威胁,北齐,北周陆续向突厥称臣,当时突厥木杆可汗就曾对近人笑称,我在南边有两个孝顺儿,何患贫也? 他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错,当时北周武帝屈膝求娶突厥公主,每年岁供就要向突厥缴纳三万匹绸缎,其他供奉更是不计其数。 北齐也不差分毫,极力讨好突厥,以免突厥偏向北周,有他们在,突厥王庭可不就是富得流油。 如果木杆可汗再多活几年,不定就会挥兵南下,自己来取了呢。 这是一段非常屈辱的历史,中原野兽横行,内乱不休,对外则屈膝求告,岁供不止,所以这也是后来的王朝不愿给它们太多笔墨的原因之一。 好在木杆可汗终于死了,他的继承者们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再无进取之心,突厥的膨胀和扩张也就此戛然而止,甚至略有收缩。 当二十多年过去,他钵可汗病死后,小可汗争位,突厥一下便陷入分裂当中,而此时南边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隋文帝杨坚登位,他在中原的敌人只剩下了南陈,南梁。 当突厥沙钵略可汗在族人鲜血的沐浴下终于登上汗位,正是大隋开皇初年,从战乱中崛起的大隋同样磨砺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开皇三年,隋文帝杨坚得知突厥沙钵略可汗登位,并率军屡屡寇边,边塞纷纷告急,于是毫不犹豫的对突厥发起了反击。 这场战事其实从开皇元年便已被大隋君臣提上了日程,准备了许久才在此时突然发作。 这是一场全面反攻,规模之宏阔后来人很难仿效,而两国激战也堪称史无前例。 杨坚的姐夫,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州总管窦荣定从秦州起兵,统高熲,虞庆则等九部总管,攻武威,在凉州北的高越原与阿波可汗交战。 河间王,柱国大将军杨弘率军出灵州,在灵州北与阿波可汗左翼大军交战。 与此同时,突厥达头可汗率军从张掖出发,攻秦州,沙钵略可汗派部将率军从榆林方向进军灵州,以让隋军首尾难顾。 这还只是西北方向,北边则是卫王,右领军大将军,并州总管杨爽,从晋阳起兵经马邑出塞,与突厥沙钵略可汗亲领的主力大军相遇于白道。 同时沙钵略可汗分兵破朔州,断绝了杨爽大军后路,并进军延州,与达头可汗交相呼应,兵锋直指长安。 由此可见,此时突厥就算经历了内乱,有所衰弱,却还强大无比,并借助骑兵之利,迂回作战,可以说是当时隋军后路纷纷断绝,形势极为险恶。 而东北方向也是如此,幽州总管阴寿从幽州起兵,率军出卢龙塞攻营州。 镇守营州的是北齐叛将高宝宁,此人收服契丹,西部,靺鞨诸部,威望重于塞外。 他准备有些不足,闻听阴寿来攻,并不与阴寿部硬碰,而是召契丹,西部各族对阴寿部进行骚扰,自己则率部避开阴寿大军,攻平州。 开皇三年,文帝杨坚刚刚住进新长安,长城内外便已是烽火遍地,突厥和大隋的将士在几千里范围之内拼死征杀。 最终的结果就不用说了。 在高越原,隋军后路被断之下,加之饮水不足,渴死者十之二三,与突厥交战连场,渐渐不敌之际,却适逢天降大雨,窦荣定大呼天佑我军,定能破敌而还。 数万大隋铁骑士气大振,全军齐进,舍生忘死,一战之下大破阿波可汗于高越原,同时杨弘部也突破了突厥左翼,与窦荣定合兵一处,回头击达头可汗。 达头可汗见事不可为,遂退兵回张掖。 而隋军最为辉煌的胜利发生在白道,卫王杨爽时年才刚满二十,率军出塞,与突厥大军主力遇于白道,突厥大军铺天盖地而来,隋军先头大军接战之下,连连失利。 杨爽令大军缓缓退却,此时他的后路已被突厥切断,隋军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于草原之上。 可杨爽一边鼓舞士气,一边以虚兵列阵于前,集五千精骑于侧后,趁突厥大军轻敌冒进之时,亲率精骑突入突厥阵中,直直杀入沙钵略可汗中军。 突厥军阵大乱,沙钵略可汗重伤而逃,隋军趁势掩杀,虽然突厥人跑的很快,让隋军战果寥寥,却让隋军在突厥人自己的地盘上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突厥自立国以来,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痛的失败,一战之下,突厥几乎全线崩溃。 在东北,阴寿虽然抓不住高宝宁的尾巴,却把契丹,奚部,以及靺鞨的乌合之众打的够呛,并顺利占据了营州。 随后阴寿派人挑拨高宝宁的部下,令他的部下纷纷反叛,高宝宁本人在逃亡契丹的路上被部下所杀,东北方向的战事也以隋军的胜利而告终。 这一战,让大隋的边塞平静了数十年。 而且战后,达头可汗和阿波可汗眼见沙钵略如此无能,遂在大隋使者劝说之下脱离突厥,建立了西突厥汗帐,突厥就此分裂为东西两部,国力日渐衰弱,不久便不得不向大隋称臣了。 而借助父亲的余泽,杨广与启民可汗会盟于榆林……</p> 第1059章方向(四) 许久,殿中才响起李破幽幽的声音,“南北相约,共誓大盟,前辈所为颇多,可以借鉴,但两国可汗相见却绝无仅有。 据我所知,除了被牵于阶下,也就杨广曾与启民可汗相会于榆林一次吧?可汗真的有此意愿吗?使者往来谈不拢的事情,我们亲自相见就能达成盟约?不见得吧?” 李破仔细掂量着突厥的诚意,对方的提议比较突然,这是他无法当即做出决定的事情。 即便有一个先例在前……但那太特殊了,不说其他原因,只说启民可汗这个人,他曾流亡隋地多年。 成为突厥可汗之后,几次亲身入朝,与杨广会于榆林,差不多等同于重申兄弟之好,那时杨广刚刚登基不久。 大业二年的时候,启民可汗带人入朝,恭喜他成为大隋皇帝,并邀请他去突厥做客。 杨广信以为真,于是第二年亲自带着二十多万人就大摇大摆的去做客了,启民可汗估计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还带了那么多的人。 知道的他是来做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来攻打突厥呢。 启民可汗咬紧了牙关招待了这个恶客,二十多万人差点把突厥给吃穷了,不得不到处征集牛羊,以供客人们进食。 那一次杨广算是把大家都给折腾的够呛,连李破都受到了牵连…… 杨广的率性由此可见一斑。 但李破不是杨广,阿史那杨环也不是启民可汗,李破觉得他们亲自相见有点多余,而且很难在诚意上有所表示,并取得对方的信任。 怎么保证他去了不会被大军围住,然后捉去王庭示众? 他要是像杨广那样带着大军过去,阿史那杨环还敢来吗?如果阿史那杨环脑子一糊涂,真就轻车简从的来了,李破觉着自己应该很难抑制把突厥可汗捉到长安来的冲动啊。 而且他们相见是平等相交呢,还是分出高下,李破可没兴趣跑那么远去像个真正的女婿那样给人磕头。 他还是汉王的时候就不怎么惧怕突厥,现在成了皇帝,难道还越活越不如以前了? 阿史那牡丹则好像极为乐意促成此事,“我想至尊应该明白如今两国交好的必要,可汗并无他意,而且表现出的善意已经够多了,在王庭中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非议。 我们应该以诚相待,那就让我们从这次会盟开始吧,您说呢?” 李破仔细的打量着她,心说,如果说能让突厥可汗来长安做客,我一定会表现得比你更有诚意一些,哪怕把李原扔到突厥王庭去也在所不惜。 这注定是一个暂时没有结果的话题,相互讨论了几句,李破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史那牡丹也不再纠缠。 她会在长安待上几个月以等待答复,如此大事,他们不会如同杨广那样轻率……而且中间值得讨论的细节还有很多。 一旦李破决定出行,那在什么地方会盟,怎么才能让对方放心这不是一个陷阱等等等等就是谈论的主旨了。 至于此次会盟的初衷,阿史那牡丹是断然不会告诉李破的。 难道她能说可汗与大唐天子相会,只是为了确定对方是否乃杨氏后人不成?对于南北两国交往而言,那可就太诡异了。 其实阿史那牡丹也在为可汗不值,可汗念念不忘杨氏,但杨氏亏欠她太多太多,就像眼前这位皇帝,即便是杨氏子孙又能如何呢? 看他那样子,哪里会顾及什么亲情?最终也不过是可汗的一厢情愿罢了。 好在两国会盟对突厥并非没有益处,不然的话,她一定会阻止此事的发生,而非是现在的极力促成。 …………………… “朕听人说,窦建德派了使者去阿史那多闻处……可汗知不知道阿史那多闻正在与窦建德交往?若是知道的话,可能约束于他?” 李破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话题,会盟不会盟的需要和众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可阿史那多闻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他感觉突厥的两个小可汗都在脱离王庭的控制,阿史那求罗如此,阿史那多闻也不遑多让。 如果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主意,并能够随时付诸于实施,不需要请求突厥王庭的允准,那他与突厥王庭的交往就有些鸡肋了。 他完全可以借此像前隋那般分裂突厥,甚至不用动兵……是不是也正因如此,突厥可汗才提议会盟呢? 缺少必要的信息,不好做出判断,看来如高表仁所言,确实需要派出使者去突厥王庭看一看了。 阿史那牡丹并未表现出异样,轻松的答道:“请至尊放心,草原上真正能秉承天神的意志行事的只有一位,而那显然不是阿史那多闻。” 李破就笑,“说话不要说的太满,阿史那求罗刚刚离开,他是去王庭请罪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代可汗惩罚于他,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阿史那牡丹暗自咬了咬牙,就那点功绩,至于你时常拿来炫耀吗?哼,再来突厥的话,一定把你捉回王庭去。 “就像可汗不会派勇士来南边,帮助至尊惩罚李渊,萧铣,窦建德那些逆臣贼子一样,突厥的家事也不用至尊费心,上个冬天,可汗已经罚他去看守圣山了。”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他们确实缺乏必要的诚意。 而在谈起互市的效果的时候,阿史那牡丹在埋怨去往大利城的商队太少,尤其抱怨李破杀了高慎那样愿意与突厥往来交易的人。 扣在高慎头上的罪名也让阿史那牡丹比较愤怒,勾结突厥……两国正常的商队来往,怎么能称之为勾结呢?而且还是在大家许下承诺之后,这无疑有背信之嫌。 李破也不示弱,质问阿史那牡丹与高慎等人交往过密,有挑拨之嫌,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杀了高慎,引起汹汹非议。 他们说的话真真假假,耐人寻味,一顿饭吃的两人都味同嚼蜡,光想着斗心眼了,连酒喝进嘴里都变得酸涩无比,满脑子都是尔虞我诈……</p> 第1060章方向(五) 李破揉着额头去到了后宫。 和阿史那牡丹谈论的几件事都很不顺利,也不知是不是阿史那牡丹刻意为之,想把问题都留到会盟时去解决。 而阿史那牡丹此次出使,主题估计就是会盟了。 能出去走一走当然让李破很是心动,可去见突厥可汗?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弄的他很心烦。 他都能想象的到臣下们听闻此事后的反应,一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而且他们的理由都会非常充分。 既然知道结果,却还要找人来商议,唉,没有比这更让人无奈的事情了。 李破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这才几天啊,定鼎天下的喜悦已然不剩多少,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往清宁宫去的路上,“偶遇”了两拨人,都是新晋的宫嫔,年纪是真小,十四五左右,消息能如此灵通,知道皇帝奔后宫来了,家世肯定都不简单。 估计也没想着跟皇帝“一见钟情”,就是先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选秀结束差不多半个多月,因为杜伏威来投,窦建德出降,外加突厥来使,皇后有了身孕等事,喜事太多,分散了李破的注意力,没怎么关注过此事。 也就是说大唐第一次选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而后宫殿宇众多,多了几百人出来,也没见热闹多少。 倒是外朝为了此次选秀,很多人奔走来去费尽了心思。 ………………………… 清宁宫中岁月静好。 皇后在老实的养胎,贵妃阿史那容真不住清宁宫,除了掌着左千牛备身府兵权,其他事都不很上心。 三夫人中有两位是汉王府旧人,对皇后敬畏已深,除了有些爱玩闹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德妃高宝儿因高氏的变故,现在小心翼翼的早问安,晚请示的,不像是宫妃,倒像是皇后的女儿。 新人们刚入宫,就算有些小心思,也算计不到皇后的头上,等她们在宫中待的久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皇后的威严,自也不用担心什么。 简单来说,外朝形势一片大好,李破基本上坐稳了江山,后宫也就愈加稳定,人心就是这般,君明臣贤之时,内外自然而然便会趋于安定。 安定稳当的人心又会反哺于帝王功业。 反之则是人心惶惶,内外诸事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君臣也就会变得手足无措,昏头涨脑,按其葫芦起了瓢,愈发显得昏庸无能。 这样的过程在中原大地上轮番上演,就像一个个轮回,没谁能逃得过。 ………………………… 春日里,宫中绿意盎然,行于其间,感受着草木的勃勃生机,远处宫宇若隐若现,连绵不绝,李破渐渐平静了下来。 阿史那牡丹给他出了些难题,可任何问题只要能追索其本质,就不难解决。 突厥可汗为什么会想要跟他会盟?亲自相见能解决什么问题,又能做给谁看?对谁的好处更大一些? 这些问题最终都汇集到一处,那就是两国是不是都需要和平。 对于大唐来说,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开皇三年的那场大战,是杨坚和他的臣子们拼死一搏,背景则是沙钵略可汗的妻子北周千金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大义公主屡屡请求沙钵略可汗出兵,给她的家族报仇。 而沙钵略可汗刚刚登上汗位,也想建立功勋,于是在开皇元年,起兵攻隋,见隋人的抵抗并不算激烈,于是在开皇二年的时候,全线南侵。 据说当时动兵四十多万人,西从凉州,灵州,东到并州,幽州,都有突厥骑兵入寇,长城沿线遭到了空前的破坏,牛羊,人口被劫掠一空。 这才有了开皇三年前隋的拼死反击,可以说是侥幸功成,因为哪怕一路隋军败北,也将动摇前隋的统治基础。 大唐和前隋有相似之处,都是刚刚安稳下来,国力无法跟突厥相提并论。 可不同之处更多,别看那时前隋还没有一统天下,可国力上却要比大唐强的多,隋末战乱是一场浩劫,大家大打出手之下,弄的各个筋疲力尽。 而且杨广在劳役,起兵征伐上的肆无忌惮,深层次的破坏了整个中原的社会架构,大唐毫无疑问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国力之疲敝让人触目惊心。 另外就是大唐和突厥关系比较“融洽”,突厥没有任何大举南侵的势头,根本不需要面对前隋开国时那么严峻的形势。 其实只这两条,李破便能想到自己几乎别无选择,突厥可汗既然发出了邀请,未察觉出其中危险之下,他怕是要亲自走上一趟了。 这就是问题的本质,其他的利弊和人商量一下也就清楚了。 换句话说,和臣下们商议的重点就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与突厥可汗见面之后会谈些什么的问题。 如果这么一想,便简单了许多。 另外就是为什么突厥可汗想要见他,突厥国内发生了什么,需要可汗加意与大唐修好,甚至要亲自面谈。 李破想不明白,他在突厥那边的消息还算灵通,却未有任何察觉。 而突厥所面临的问题不比大唐少,比如说他们西域的那些同族总是那么的不听话,东西可汗的权力过大,总有独走的迹象。 一个女人成为了突厥可汗,面临的局面也不会一帆风顺,这也是突厥这些年比较动荡的重要原因之一。 据说北边他们还要应付他们的宿敌……等等等等。 其实草原帝国的本质注定了他们走不远,李破认为只要能把他们挡在长城之处,也许用不了几年,他们自己就崩溃了。 当然了,那是理想状态,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的崩溃,只外溢效应可能就会让大唐吃不了兜着走。 溜达进了清宁宫的范围,李破想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在心里恶狠狠的道了一句,他娘的既然要见面,老子就去把定襄郡要回来。 那里勉强算是他的老家,怎能常年沦落于外?就算要不回来,也要把那里弄成缓冲区,建些烽火台什么的。 还有榆林以及河套地区……阿史那求罗那狗东西转了一圈下来,好像也没剩什么了,而要想重建榆林马场,得先宰了阿史那求罗。 以后得派人常去突厥王庭走走,亲戚嘛,不常走动的话就要生份……处的好了的话,找到机会就能挑拨一番,兵不血刃的除掉那些阻碍两国交好的家伙。 就像阿史那牡丹来了长安一趟,就把渤海高氏祸害的不轻……如今再来,就没什么人敢跟她密会了。 她竟然还敢抱怨高慎一案,娘的等她走了,她留在长安的那些人也要杀上几个。 这些人据说很不老实,前些时据说有人去独孤门上转悠,想娶独孤家的女儿,来跟老子做连襟,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破越想越生气,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突厥的强势让他感觉受到了冒犯,他已经是大唐皇帝了,再非那个小小的边塞将领。 你想开边市,老子就得让人去交易,你想要朕的儿子,就跑过来讨要,你想会盟,便让朕大老远的跑一趟。 老子又不是你的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娘的你等老子缓过劲来的,到时把你们那狗屁的大小可汗都捉到长安来,哼,说不得在北边咱也弄几个孝顺儿子玩玩。 侍从们眼瞅着皇帝的脸上布满了阴云,顿时噤若寒蝉,挪着步子远离了他一些。 远处小腹微隆的李碧在宫人簇拥之下迎了过来,李破瞅见立马换了脸色,走近了便笑道:“出来这么远,别累着了。” 宫人们纷纷给皇帝,皇后施礼,李碧走到他的旁边,“我正好出来散散心,听他们说夫君在接见突厥来使,怎么来后宫了?” 夫妇两人并肩而行,李破随意的道:“与她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给人添堵,突厥来人还能做什么呢?” 李碧看了看丈夫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还喝这么多?” 李破也笑,“若是喝酒能让她少说些话,再多喝些也无妨。” 李碧轻抚小腹,有些好奇的问道:“她都说了什么,竟让夫君如此心烦?” 李破也不隐瞒,“突厥可汗想要与我会盟,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碧惊了惊,“像杨广那样?” 李破点头,“杨广那厮喧嚣天下,其实就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我可照他差的远了,如果成行的话,他娘的应该算是去拜见突厥可汗? 三十年不到的工夫,形势竟然逆转至此,你说气不气人?” 李碧一下便担上了心事,这可不是小事,而且很危险,杨广被围雁门这才过去多少年? 不过她还是被丈夫的语气给逗乐了,“夫君可莫要妄自菲薄,杨广昏聩,暴虐之君也,他怎能与夫君相提并论? 突厥可汗为何有此会盟之议?难道也是想宣示武功不成?若是那样的话,夫君应该高兴才对,杨广殷鉴不远,突厥之亡亦不远矣。”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瞅着妻子道:“真还说不准,都是杨家的人嘛……”</p> 第1061章身世 李碧若有所思的扬了扬眉头,挥手示意众人离远些,并驻足不前。 李破见状,知道妻子有话要说,便笑道:“怎么?贤妻有以教我?” 李碧沉吟了一会,眉头轻蹙道:“说起杨氏……我早就在宫中听到些风声,说皇帝长相酷似文皇帝和文献皇后……” 李破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这花样可是翻新了啊。 杨坚和独孤伽罗去世已经二三十年了,这两位都乃当世人杰,很得人敬重,如果不是他们生了那么一个败家子,不然他们足以与嬴政,刘邦,吕后等人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杨广怎样怎样大家说的颇有些肆无忌惮,可大家还是尊称杨坚夫妇为文皇帝,文献皇后,很少有人会诟病于他们。 最多就是有人酸上两句,说文献皇后不让大家纳妾,做的太过霸道云云,大多也都是笑谈。 于是不知不觉间,李破对那两位也有了几分敬意,大骂杨广的时候,从来不提杨坚夫妇二人如何如何。 此时听妻子提起,还有些新鲜,跟阿史那牡丹谈起会盟之事的时候,他可是还想着杨坚雄才大略,死中求活的故事呢。 “听谁说的?难道想把俺也弄成杨家人不成……”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他突然想起了早年的事情,那会……天寒地冻的,把他差点冻的魂都没了,却满心都是重新活过来的喜悦。 自己挖了个雪窝子躲了起来……那周围还散布着很多的尸体,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他搜刮了一番,弄了些衣物给自己穿上。 如果不是李承顺兄弟来的早,他怕是要冻死在那里了,因为那会他身体幼小,禁不住太大的折腾。 后来去到军寨,才知道年月,人世几何,那时他应该在十岁左右年纪,正是大业初年的时候。 大业初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李破嘴角抽动了几下,大业初在北边……恐怕最大的事情就是汉王杨谅谋反了…… 早年的事情他记得还算清楚,只是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三个老军死在了军寨当中,尸骨后来被他取回埋葬在云内,与那些战死的恒安镇军将士相伴。 由此只要他自己不说,那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他的来历了,即便是李春,也只是在他南归的途中与他相遇而已。 早年的经历,好像都埋葬在了草原的风雪当中。 看着脸色变幻,若有所思的丈夫,本来李碧也只是听了几句闲话,很是不以为然,今次听到突厥可汗欲与丈夫会盟,丈夫又屡屡提到杨氏如何如何,她才想起那点隐隐约约的听闻,想跟丈夫说一说。 没想到丈夫竟是这种反应……让她真的是大吃一惊。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与丈夫初遇时的情景,像野兽一样的少年在林间游荡,杀人夺命如弹指般从容。 他坐在火旁烤着食物,刚刚杀人的他脸上竟带着幸福的笑容,诡异而又令人惊悚。 她还记得她问丈夫,隋人?丈夫的回答是,汉人。 那会她便觉着有些怪,当世之人自称汉人的可不多,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自称汉人的都会被杀死,后来胡汉交杂,谁也分不太清了,情形才好了些。 是因为什么让丈夫不愿为大隋臣民吗? 夫妇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碧的眉毛渐渐立了起来,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气,孕妇比较容易激动,只见她退后一步,照着李破后背就是一拳。 力气不小,咚的一声闷响,捶的李破一个趔趄,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回头看是婆娘在作怪,不由怒道:“你疯了?打我作甚?” 李碧比他还恼呢,“跟了你十几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不打你打谁?” 旁边的宫人见状,都被吓的魂飞魄散,有的当即闭上了眼睛,有的立马背转身去,一个敢上来劝架的人都没有。 起居郎薛元敬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心里还在想着,这事应不应该记下呢?皇帝被皇后打了,后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说俺在瞎说? 当然了,如果他真敢动笔,不定先就掉了脑袋…… 李破很想在这里跟自家婆娘干一架,顺便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 可妻子怀着崽子,动手不得,只能紧走几步,离着暴怒的妻子远些,才道:“俺可没瞒你什么……早年的事情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李碧怒火中烧,她最骄傲的地方其实就是丈夫有事从不避她,大事小情只要她问,就没有不告诉她的,连当年她躲在后堂听墙角,丈夫都从不生气。 没想到还留着这么大的秘密,并死死的瞒着不让她知道,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看了看周围,火气当即就消了一半,她可不想第二天传出皇帝和皇后不合,在宫中互殴的传闻。 所以不得不压住火头,凑近了气呼呼的道:“咱们回去吧。” 李破瞅了瞅她那模样,觉得妻子的火气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不由心说,也就看你怀着崽子,不然俺一定……不跟你回去。 嘴上则在嘟囔,“回去好好说话啊,你这身子可不能生气,更别说动拳脚了。” 李碧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想到丈夫真若是弘农杨氏子孙,李碧心中不由哀叹一声,我的天啊,中原,塞外数十年的纷争,竟然都是杨氏子孙在作怪,这是老天爷在跟人们开玩笑吗? ………………………… 夫妇两人各怀心思的回到了皇后寝宫之中,宫人们奉上热茶,然后在皇后示意之下纷纷退去。 李碧还让亲信女官守在外面,以免被人偷听。 李破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了,觉着自己想的有点无稽,事情要真是如想象的那般,可就太过神奇了。 世上奇妙的巧合确实很多,可要真要落在自己身上,那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啊。 李碧盯着丈夫,大有问案的架势,李破则觉着很没必要,他如今已是大唐皇帝,他娘的如果摇身一变成了杨广的侄儿,那才叫糟糕透顶。</p> 第1062章身世(二) 看着妻子张眉瞪眼的样子,李破觉着妻子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虽然她的拳脚不很好受,可自他们相识以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没事切磋一下,就当是增进夫妻感情,没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他们身份越来越是尊贵,年岁渐长之下,想像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哪里能成? 今天这事突如其来,李破仔细琢磨了一下,不由自主便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李碧其实也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信佛崇道,所以天命难违之感要比李破强烈的多。 她之所以气恼,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觉得丈夫隐瞒的太好,而且每次谈及他的来历的时候,都敷衍了事。 她之前还以为丈夫是因为出身太低的缘故,不想谈及自身家世。 所以她一直以来也很照顾丈夫的感受,从来不曾细问,只当丈夫是出身扶风府兵人家,北上寻亲才流落马邑,换句话说,若非际遇了得,应该算在逃人之列。 这样的出身,羞于启齿才正常,若是大肆宣扬,估计他们的婚事都成不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其中竟然另有隐情。 弘农杨氏啊……天下比得上杨氏的人家可没几个,说起来她家还算是高攀了?要是能早点知道……一定拿了他去送给杨广,省的天天气人。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都在追溯隋史,汉王杨谅的名字呼之欲出,而且好死不死的李破称王的时候,选的正是汉王这个王号。 李破自己的无心之举,算是把事情做了个扎实,当时那么多王号你不选,非要选个汉王,有心之人只要稍有联想,便有证据确凿之感。 像是北边的阿史那杨环,来了几次的阿史那牡丹,还有南边的萧皇后,杨恭仁,杨续兄弟,甚至是长安的一些老臣。 传出那样的风声来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李碧是在正月里宴请国夫人们时听到的,其实早晚也会传入到李破的耳朵。 大业年间,前隋的名臣大将纷纷凋落,可开皇,仁寿年间的臣子还留下了一些,见过文皇帝杨坚,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人也还不少。 当他们拜见过李破之后,传言也就由此而来,反而是早年在晋地,萧后,杨恭仁等人都守口如瓶,没有来挑战汉王的敏感神经。 ………………………… 夫妻思索间,对峙了好一会,李破才道:“你想问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没必要追根溯源。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也就是了。 我少年时去的塞外,那年冬天我记得雪下的很大,走了很远的路,一直出了长城,有些人护着我……应该是在定襄郡遇袭,战了两场,侥幸走脱,可大雪一下,那些卫士们伤痕累累,都没熬过来。 幸好附近军寨的老军出来射猎,把我救回了军寨,在那里待了几年,军寨废弃,人都走的走死的死。 只我义父李承顺兄弟三人留了下来,大业六年的时候,附近的部落攻破了军寨,只我一人独活,索性南下归于故国,路上碰到了你,后来的事情你都晓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李碧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 大业六年秋,她率人北上草原探听突厥动静,在山林中与丈夫初次相遇,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彷如昨日。 之后他们在马邑重逢,几年间出生入死…… 良久,她才幽幽道:“这么说来,李春……” 李破笑笑,“你早就知道她与我并非亲兄妹,又何必装傻?” 李碧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现在倒是大方的紧,你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她跟你那么亲近,谁能想到竟是路上捡来的?” 李破侧目而视,“我把她养那么大,不与我亲近难道还与旁人亲近,那不成狼心狗肺了,我可告诉你啊,此事不能外传,在李春面前也不要提起,日子过的好好的,莫要自寻烦恼。” 李碧叹息一声道:“你还惦记着李春呢……皇帝的身世成谜,还有比这更让人烦恼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故事。 你说阿史那杨环要亲自会盟于你,会不会真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看看你到底有多像文皇帝夫妇?” 李破就笑,“她不会那么无聊吧?都是突厥可汗了,还记挂着我是姓李还是姓杨?她不是个糊涂的人,应该能明白我已是一国之君,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李碧哼哼两声,“亏你还笑的出来……你北去之时,应该是从晋阳启程的吧?还记得……” 李破则有点不耐烦了,“你根本没听清楚我的话,那许多年前的事情还说它作甚?你的夫君就是大唐皇帝,出生在扶风郡一个小小的府兵人家。 他不是什么弘农杨氏的子孙……杨广残民以逞,天下人恨不得生食其肉而后快,让我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还不够,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他背负骂名不成?” 李碧不说话了,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可在大事上面,她从来不会含糊。 丈夫说的有道理,杨广的名声那就不用说了,只要丈夫不给他翻案,其人必将遗臭万年,丈夫会给杨广重新树碑立传吗? 那还用问,他那么记仇的人,肯定要上去狠狠踩两脚才解气嘛……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翘露出了些笑意,接着又想到李春果然不是他的亲妹子,那些年赖在府中,整日里围着兄长转悠,顿时感觉气又不顺了起来,嗯,她的心眼其实也不大呢。 尤其是和李破一处待了这么多年,记仇的本事也学的差不多了,得罪她的人在心里也列了个小单子,李破自然是高居榜首,如今又进一步,大有一骑绝尘之意。 只是现在看着丈夫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为己甚,暗自咬牙道着来日方长,等把孩子生下来,再来慢慢算账,最少也要狠狠楱他一顿出气。 暗自眼珠一转,笑道:“夫君说的有道理,杨广名声太坏,咱可不能跟他沾边,尤其是他还让夫君吃了那么多的苦……夫君也是大度,就没想着报复于他? 那年他被围在雁门,咱们还给他解了围,想起来真是让人恼恨啊。” 李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你这话题转的倒快,“提那些干嘛?你不是想让我去挖杨氏的祖坟吧?” 说完夫妇两个对视了一下,接着便都笑出了声。 挖杨氏的祖坟这事现在看来轮到谁也轮不到李破了,他身世上虽还存疑,可他过后肯定要去翻一翻宫中旧时案卷,尤其是关于汉王杨谅的记载。 查不查的清他倒也不在乎,只是要把当年北去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作为对他皇位有所影响的事件,这么糊里糊涂的可不成,起码要自己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行。 从现在看来大概率……他娘的要中标…… 一旦有所怀疑,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当年萧皇后南归,他们在晋阳行宫中相见的时候,萧后就有些不对劲,好像总在打量于他…… 还有杨恭仁兄弟来投之时,见面之后他们兄弟的目光也分外古怪。 那时他还以为都是被自己威势所慑……如今想来,应该是长相上的原因,让他们比较惊愕。 气氛缓和了下来,李碧回头吩咐道:“来人,弄些酒菜过来,不用太丰盛,平常就好。” 接着便轻声道:“挖什么祖坟,粗鄙……哼,萧皇后国色天香,美名冠于天下,夫君常去探看……以前我还以为夫君怜其遭遇,又乃前隋皇后,所以予以礼遇。 如今看来啊,夫君不会是……” 对于皇后来说,此等言辞无疑有些轻浮,不过作为夫妻间的私话,又另当别论。 李破面皮厚实,这点伤害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敲了敲桌子,道貌岸然的回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成国夫人身份特异,没事别拿她来说笑,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若和她真有所瓜葛,早就跟你说了,还用瞒着?” 他说的李碧是一点也不信,心说也就是萧皇后年纪大了些,不然的话是个男人怕是也忍不住要上去撩拨。 就连她自己见了萧后几面,也有了些怜惜之意,何况是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了。 自己的丈夫也许是例外?他从来都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欲(和谐)望,天下间没谁能比得上他……可若他真是杨谅的儿子,那可就说不准了。 杨坚一脉几乎都被杨广葬送在了江都,其中就有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汉王杨谅更是被杨广囚禁致死。 这样的仇恨……占了他的女人算什么?如果能寻见杨广的尸首,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最恨杨广的,其实不是那些外人,而是杨氏的后代子孙们。 见丈夫说的这么谨慎而又坚定,李碧倒也不打算再刺激他。 酒菜陆续送了上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夫妇两人确实需要喝点小酒来压压惊,一边饮着酒,李破还一边想着,从与突厥会盟的话题迁出皇帝的身世。 他娘的还有比这更扯淡的事情吗?</p> 第1063章一致 晚间,温府后宅。 温彦博坐在榻上饮着茶汤,看上去很是惬意,可那满身的疲惫已然形之于外,比起两年多前入长安的时候来,明显老了许多。 权力和责任总是相辅相成,如今已为尚书左仆射的他,可谓是身但重任,总有忙不完的政务,也有见不完的人。 他去年已经从兄长府中搬来出来,新宅门前立即变得车水马龙,新朋旧友,门生故吏前来拜会者络绎不绝,多数人自然见不到温彦博本人,但能见到他的子侄也是不错。 这就是权力的动人之处,众星捧月,颐指气使。 现在坐在温彦博对面的就是鸿胪寺卿高表仁,谈论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私谊,而是正经的国事。 突厥来使不是小事,还是这样一个比较敏感的时节,朝中重臣想不关注都不成。 所以温彦博索性将鸿胪寺卿高表仁延邀到府上相会,在皇帝召见臣下之前,做好功课,以免御前问对的时候言不对题。 想来萧禹,封德彝等人也不会例外。 如今正逢天下初定,政务上比以前还要繁重几分,压的温彦博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但反过来说,人生至此,正是得意之时。 累是累了些,温彦博却也乐在其中。 “突厥可汗虽为女主,却未可小觑啊……”温彦博感慨了一句,接着便道:“两次派人来长安,皆为新旧交替之时,时机拿捏的如此精道,可见所图非小。 高寺卿负责接待来使,可有所得?” 高表仁早有说辞,他先来见温彦博,而非萧禹或者是封德彝,其实也有推荐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意思。 萧禹与突厥有着亲戚,封德彝那人比较难缠,而且作为侍中,往往要看皇帝眼色行事,他们在如何对待突厥的事情上,定然不会如温彦博这么公允。 而且温彦博乃晋阳旧人,向得皇帝信重,有温彦博的支持,他的建言将更容易被皇帝所接纳。 由此可见,高表仁是有着很高的政治抱负的,很想在突厥与大唐交往之中有所建树,他的目标就是长孙晟,裴矩之类。 “突厥来使还是以阿史那牡丹为主,她是启民可汗的女儿,深得突厥可汗信任,据说已几次南来,与至尊商讨大事。 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若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仆射指摘。” 温彦博笑笑,心说高氏刚刚倒了霉,看来对他们影响不小,说话都这么婉转了,以前高慎等人可不是这个样子,很“直率”的一些人呢。 “高寺卿直言无妨,至尊在这些事上向有主见,咱们所要做的其实简单,就是在至尊示意之下,看看有无缺漏而已。” 他明显是察觉到了高表仁的意图,所以在话中有所提点,至于听不听得出来,那就是高表仁的事情了。 至于阿史那牡丹此人,他在晋阳时便见过,也知道其人来历以及她在突厥王庭中的地位,不需多说什么。 高表仁微微颔首便道:“我接待来使时谈了几次,以我看来,突厥与我修好之意颇切,并无虚假。 我还听使者说,冬天时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在王庭受到了突厥可汗的训斥,并令其回去汗帐反省,不论其真假,皆有交代之意。 我还跟她提了提突利汗阿史那多闻,来使只一笔带过,只说其人多年未回汗帐,不知其近况,若真如此,突厥可汗屡屡遣使修好,正在情理之间。” 听到这些,温彦博有些惊讶,表现的这么明显吗?他不由想起了当年阿史那牡丹南来,请求代州出兵,助突厥可汗登上汗位的往事。 此次前来难道又是有求于人?温彦博不太确定的想着。 嘴上却还问着,“你去见了至尊,至尊是怎么说的?” 高表仁据实以答,“至尊不置可否,应该是想在接见突厥来使之后,再行决断吧?” …………………… 两人谈论渐渐深入,在如何与突厥相处之事上各抒己见,大体上是一致的,都觉应该接受突厥的好意,答应他们的一些条件,不应破坏两国渐入佳境的交往。 当然也有不一致的地方,比如说高表仁觉得即便向突厥称臣也没什么,完全可以以天下初定,国力疲敝为由不交岁供等等。 温彦博则觉着以至尊的性情,此事完全不可能有商量的余地,他跟随李破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对突厥有着难以扭转的敌意。 能心平气和的跟突厥交好已是极限,称臣?他相信皇帝心中根本没有这个选项,谁要是敢主动提出来,日后必定要倒霉。 再比如说高表仁隐约表示皇帝在宫中接见使者,不让人前去相陪,应该劝谏一下皇帝,不能因个人好恶而定大策。 温彦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当年在北边时基业未成,为免走漏风声,招致部下或者诸侯之非议,也就算了。 如今身登大宝,身边贤才聚集,皇帝密会外国来使之事,不应该再出现,也许是皇帝想私下许下些承诺? 温彦博摇了摇头,皇帝这些年在大事上从来不会专断独行,应该分得清轻重,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 私许承诺的话,根本无法取信于人,而且随时可能毁诺,于两国君王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送走了高表仁,温彦博思前想后,心中已有定计。 高表仁的一些言语是因不明皇帝性情而发,需要斟酌来看,可总的来说,并无大错,他和李破的感觉差不多,高表仁比唐俭更适合任职鸿胪寺卿。 在交谈当中,他们取得了一致,都认为大唐百废待兴,与突厥交好乃当务之急。 如果搞砸了,像开皇初年那般,突厥屡屡犯边,与之一战倒也不无胜算,可对大唐而言,一旦战败,那后果大唐根本承受不起,即便胜了其实也无异于两败俱伤。 中原战乱持续的太久了,也太过惨烈,与突厥磕磕碰碰不怕,而一场全面的对外战争,无论胜败,结果都不很美妙……</p> 第1064章文采 “可汗身边没有别人了吗,让你来回奔波,一走就是几千里……长安之风月,是否惹人眷恋?” 萧氏瞅着阿史那牡丹,隐有疼惜之意。 阿史那牡丹趁夜来访,她倒也没感觉有何什么意外之处,阿史那牡丹还在路上的时候,便派人来到府上先行知会过了。 而且她这里是突厥来人必到的地方,谁让她与突厥可汗是亲戚呢? 当年阿史那杨环在长安时,她们没多少交往,可当前隋亡后,她流落在外,却得了阿史那杨环的恩惠。 在大利城的时候,两人相处的很不错。 她去的时机很很好,如果始毕可汗还在,或者是阿史那埃利佛成为了突厥可汗,她北去突厥一定如入牢笼,这辈子估计都别想回到中原了。 可她到的时候,阿史那杨环已夺取突厥汗位,接待起自己的嫂子自然不遗余力,为了她还杀了些闹不清楚状况,或者是色令智昏的突厥贵族。 这无疑让萧氏非常感激,回到长安后接待突厥来人也不避讳什么,她也相信,来人不会给她出什么难题,让她去劝说皇帝如何如何。 阿史那牡丹又大口的灌了一杯涤烦子,白天时跟皇帝饮酒,着实喝了不少,皇帝则凭着其身份有些偷奸耍滑,着实令人不齿,搁在突厥,那可是会坏名声的。 而且跟那人交谈,一次比一次艰难,眼瞅着他像草原雄鹰一般一飞冲天,却也越来越难打交道了。 还是萧皇后这里待着舒服,好像回到家了一样。 皇后还是那个调调,柔柔弱弱,安安静静,我见犹怜……说话时轻柔的如绕指之丝,不知不觉间便把人给牵住了。 每次相见,阿史那牡丹都要稍微嫉妒一下,草原上的寒风也不知刮了几遍,皇后却好像依旧是那个模样。 她应该比可汗大上一些,却还是那么美,好像被天神眷顾过……也难怪到了哪里,都会受人觊觎。 放下茶杯,示意侍女甄满,阿史那牡丹发出了她那特有的笑声,震荡着室内的空间,“皇后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该怎么回了。 相比皇后而言,我是外来人,草原上的人常说,哪片草场都有主人……王庭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眷恋之处,长安虽好,却不是我的故乡啊。” 见萧氏笑笑不接她的话茬,她便又道:“皇后出于江陵,我听说去年时,那里便已被唐军攻破,皇后不想回去看一看吗?” 她这是劝人远行劝的上了瘾,劝皇帝去会盟还不算,想再接再厉,把萧氏也弄去江陵,让那人分分心…… 萧氏稍露出些期待,显然很是心动。 她是地道的南人,多年未曾见识江南之烟雨,自然很想回去瞅瞅。 可她也知道,以她的身份想要南下,那是千难万难,尤其是阿史那牡丹来劝她成行,就更要小心一些了。 萧氏微微瞟了阿史那牡丹一眼,笑道:“我可与你不同,心之所安,即为吾之归处。” 阿史那牡丹像个男人一样大笑了起来,“要是可汗也这样想就好了……” 说到可汗,她的笑声渐渐隐没,和变脸似的摇头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汗总是不能忘记那些旧事,所以也就多了许多烦恼。” 萧氏听了便有些担忧的问,“你不是说可汗很好吗?不过也是,她贵为突厥可汗,心事自然也多,不像我……连这府中的事情都管不好,自然烦恼也就少些。” 阿史那牡丹则道:“不是管不好,而是皇后懒得去管吧?若是可汗亲来,见到皇后过上这样清净的日子,肯定也要羡慕的。” 萧氏温婉的笑了笑,并不相信她的话,突厥可汗想要过清净的日子,也许吧,可让她放下那滔天的权势,又怎么可能呢?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只是经的太多,不想再为俗世所累,可汗身系万民……用突厥人的话说,她是天神的宠儿,又怎会羡慕旁人? 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可不能这么沮丧啊,要时常提醒她一些,南边的旧事该忘也就忘了吧,这里能让她挂念的人已不多,又何必自寻烦恼?” 说到这里,她不由伤感的垂下眼帘,轻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也是,谁又能真的忘了过去呢?” 阿史那牡丹暗自咧了咧嘴,皇后又犯病了,虽然她少年时曾在长安,洛阳驻足,可文学功底上却强求不来,只要碰上诗词警句,立马便有点招架不住。 只能厚着脸皮赞道:“皇后又作新诗了,听着可真好。” 萧氏瞅着她那样子,无奈的笑笑道:“你啊……这可不是诗,而是词,我在江陵时曾听闻过一些……名唤江城子,应该是新词牌,也不是我作的,而是皇帝所作,唉,又是残句,却悲凉至此,催人泪下,若能得窥全貌,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阿史那牡丹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嘴上却还是本能的惊问,“他竟然会作诗?” 阿史那牡丹想象了一下天神之鞭放下了刀弓,却在案边挥毫泼墨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起了一串串的鸡皮疙瘩。 萧氏来了些精神,这才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那些国事,突厥如何,前隋怎样,大唐又如何,对于她而言,都是她不想去触及的话题。 她与有荣焉般的笑了起来,如春风拂过,整个人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皇帝文武双全,尤其是诗才,足可称冠一时,我之后写下听闻的那些,你拿回去给可汗瞧瞧,她一定会赞不绝口,哪像你,只能道个好字,连好在哪里都说不出来。” 阿史那牡丹是真的惊讶,接着她便发挥出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质疑的精神,“莫不是旁人代笔吧? 他身边读书人越来越多,写几句出来讨人欢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皇后可莫要被人给骗了。” 她这一着急,连讨人欢心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显见有多震惊。 要知道李破收代州三郡后她与李破第一次见,那时的李破征尘未洗,杀气犹存,鹰视狼顾,雄心勃勃,是正经的边将气象。 一个那样的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浸染着鲜血的味道,别说出将入相了,便是文人两个字都和他一点也不沾边。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随着身份日尊,身上有了雍容之气,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阿史那牡丹从来不会认为那人腹有诗书,有混迹于文墨之间那一天。 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萧氏倒也不曾恼羞成怒,只嗔怪的瞅了她一眼,道了一句,“是不是皇帝所作,我自能分辨,这些诗词我还是好不容易让……人从宫中传出来的,你道人人都像二郎,赋诗只为求得大名吗?” 好吧,她说的话更为露骨,还把杨广又拎出来踩了一脚。 当然了,这也不奇怪,诗词这东西,只要是真喜欢的人,每有佳句,便能让人反复吟哦,沉浸期间不可自拔。 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么多,足见诗词,文章之魅力,而诗词更是文学艺术当中的精华所在,以此为引,萧氏与李破见面虽只寥寥,却早早已将其视为知音,不然也不会费心弄什么青丝引来招待他。 想当年初见之时……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区区一首江南春,便道尽江南情事,彷如直入心扉,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这便是诗词动人心魄之处,文学素养越深,越是容易被打动,所以不管李破怎么想,她这里都觉得知己难求,虽碍于身份,不能坐而论道,但只要时不时有一二诗词入手,便能让她欢喜良久。 而且李破不孚所望,每一首仿佛都能道尽天下别致之处,让人欲罢不能。 李破可不晓得,从晋阳到长安,家中出了小偷,还不止一个,他记下来的那点私货,都快被人偷光了…… ………………………… 而说起杨广和萧氏,他们算是少年夫妻,开始时自然是浓情蜜意,过得几年其实便平淡了下来。 到得文献皇后去世,少了管束的晋王其实就有点绷不住了,纳了些人入府,等到他登基,女人就只有更多。 当年的晋王妃,年纪渐长,作用好像也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联结江南世族。 而且杨广屡屡起意废后,也不是什么传闻…… 那么多年下来,当年的情意早就转变成了怨恨,最终怨恨也差不多消失了,如今还能道上一声二郎,已是极限,其他的也就不用再提。 ………………………… 阿史那牡丹回过神来,又听萧氏评价如此之高,显然那些诗句比杨二作的更好,不由神色古怪的道:“这么说来,论起文采来也是他当皇帝?” 真不得了,回去得跟可汗好好说说,那人心眼本来就多,如今看来还能舞文弄墨,之前可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城府如此之深,可得让可汗小心一些。 萧氏皱了皱眉,这话有些刺耳,是杨广的原话,他有些不喜的瞅了瞅阿史那牡丹,“此事莫要外传,不然我也难做,之前不曾与你说,就是怕你出去瞎说……”</p> 第1065章追问 “那皇后如今为何又与我说了呢?”阿史那牡丹紧着就问了一句。 萧氏笑了笑,心说你在长安也待不了几天,与你说说又能怎的? 实际上则是能与她分享心事的人屈指可数。 嘴上却道:“许是很久未与人说笑了,没忍住吧?可汗屡屡派你南来,我呢也帮不上什么,只能说说皇帝的事情…… 唯愿两国不起干戈,各自安好罢了。” 阿史那牡丹能够感受出她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无奈,暗自摇头,大国相交要是能那么简单也就好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阿史那牡丹问道:“他常来这里与皇后见面吗?皇后这般待人可不多见啊。” 萧氏自然能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倒也没怪她无礼,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传闻即便安坐府中,也能听到一些,可见闲言碎语之多。 皇帝几次登门,都未避外人,更是坐实了一些谣言,其实这还算是好的,若无意外,宇文化及,窦建德之流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传言当中,她要是真在意起这些来,也不用活了。 所以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已没什么前朝皇后,只有成国夫人萧氏。 也不瞒你,他好像不愿打扰我的生活……在晋阳时见过两面,回到长安也是如此,倒是长公主和天香常来寻我说话,间或还会带着王淑妃……” 说到这里,萧氏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说起来,我这半生也就这些年过的平安喜悦些,很难不令人心生感激。” 听着萧氏娓娓道来,阿史那牡丹心说那人若真是杨氏子孙,论起来可是你的侄儿,让你过上好日子正是应该,不用这么感激嘛。 不过转念一想,杨广和杨谅兄弟二人可是正经的仇敌,如今萧氏落在侄儿手中,可不好说之后结局如何。 当然了,从现在的局面看来,南边又出现了一位雄主,相信他会审时度势,不要像杨广那样当了皇帝便肆意妄为。 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也就意味着她确实不想突厥与大唐交恶。 辗转于两国之间,她看到的,听到的比其他突厥贵族更为全面,南边诸侯割据的局面对突厥确实有利。 可如果有人能平灭诸侯,却也不一定意味着对突厥有所威胁,因为两国基本上都处于困境当中。 杨广把南边弄的一地狼藉,北边也有始毕可汗与之媲美。 当年始毕可汗断绝了与前隋的交往,两次率军南侵,让突厥国力受到重创,突厥王庭的威望也就此被削弱,于是小可汗们纷怀异志。 当年的阿史那咄苾和阿史那埃利佛,以及现在的阿史那求罗,阿史那多闻就都是典型的例证。 他们对王庭都失去了敬畏之心。 始毕可汗和杨广更像的地方在于,始毕可汗也继承了一个稳定而强盛的帝国,这让他同样雄心勃勃的想要做出一番不让于父亲的功绩出来。 对于始毕可汗本人来说,他太骄傲了,将父亲对前隋的恭顺当做了懦弱,于是登位之初,便率先绝大隋之好。 其连锁反应造就了可怕的后果,铁勒诸部与西突厥纷纷离心…… 也正因为骄傲,所以他做出的决定都偏于轻率,他对牧民们不好,收取的供奉比启民可汗在时要重的多,他对贵族们反而又太好了,让他们日益膨胀腐化。 这一点在与隋人交战时表现的尤为具体,贵族们各个怀有私心,小可汗不肯全力相助,出力的又往往不听汗令。 在大隋风雨飘扬之下,数十万突厥大军竟然两次无功而返,造成的恶果至今仍然困扰着突厥。 南北两位君王是如此的相像,就像是天神安排好的一样。 他们都继承了父辈的基业,顺势迈向辉煌,可又都如昙花一现,迅速的衰落了下来。 所以轮到后来人做主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缓和局面,向对方试探着释放出善意,为友好并存做出诸般的努力。 而且他们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基础,毕竟大唐皇帝现在娶了突厥可汗的女儿,并已经与突厥交好了很多年。 只是他们国内的情形并不相同。 南边刚刚结束了战乱,在国力上并不具备挑战突厥的能力,所以突厥在交往中一直掌握着主动。 不管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交好突厥是朝中的主流,反对的声音必然会很小,甚至几近于无。 突厥则不然,王庭中有不少人认为,即便不来攻打隋人,也应该让隋人称臣纳贡,成为侍奉突厥的臣子。 这是南北的人们常玩的游戏,谁强大了就由谁来说了算,谁衰弱了就得喊爸爸。 阿史那杨环在决定会盟之前,也召集王庭的大逻便,哥利达官等商议过两次,基本上就是那样。 始毕可汗的两次大举南侵,打消了贵族们召集勇士,用弯刀和鲜血来说话的意图。 想想也是可笑,天神们的子孙们向来以战死为荣,老死为耻,如今呢,却都懦弱的像草原上的鬣狗。 流着口水叫喊着让敌人放下刀枪,跪倒在地上任他们享用,却不愿冲上去与敌人进行勇敢的搏杀。 这就是突厥面临的困境之一,贵族们腐朽而又贪婪无度。 …………………………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萦绕在阿史那牡丹的心头,不着边际的想着心事,最终所有问题都汇聚到了一处。 南北两国的优点和缺点。 这是决定了他们能够长久交往或者相互仇视的基础,便如她在王庭中向可汗进言时所说的那样。 突厥的未来在西域,甚或是辽东,那里可以让突厥人甩开马缰,没什么东西能够绊住突厥勇士的马蹄。 勇士们可以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荣耀,变得更为强大,回头来压制住南边的人们,让他们不敢正视突厥的威严。 这其实正是当年启民可汗的战略,与大隋交好,与西突厥争夺西域的控制权,在东边则和高句丽交好,牵制大隋。 ………………………… 见她想的出神,萧氏也不打扰于她,只耐心十足的抿着香茗,就像在佛前枯坐一般,心情渐渐变得平静无波。 只要人们不去自寻烦恼,烦恼也就不会寻上门来,这是她在晋阳宫独居时悟出的道理,看着眉头紧锁的阿史那牡丹,就是一个被烦恼缠身的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话说回来了,与如此忧烦之人共处一室,又怎能不被烦恼所困扰呢? 阿史那牡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便接回了方才的话题,“皇后虽与他见的不多……可都说虎父无犬子,那样一个人的父亲,又应该是怎样一个模样呢?” 烦恼不期而至,萧氏身体僵硬了一下,目光微凝,仔细看了看阿史那牡丹的神色,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暖笑容渐渐隐去。 “为什么问这个?皇帝的父亲应该没什么名声吧?” 阿史那牡丹笑笑,不置可否的环顾左右。 萧氏无奈的看着她,心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们真是……既然人家自己都不承认,又何必相强?难道结果会很好吗? 一边想着,一边挥了挥手,道:“都退出去吧,偷听者……死。” 侍候在侧的人匆匆而去,能让几乎无欲无求的夫人道出一个死字,想来她们谈论的将是机密大事,看来之后得去禀报一声了。 好吧,成国夫人府中并无秘密可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等众人退下,阿史那牡丹挪了挪身子,凑到萧氏身边,跟她咬起了耳朵。 “此事与皇后无涉,只是可汗让我来问问皇后,他是不是杨氏子孙,皇后不需欺瞒于我,他那长相……只要见过文献皇后的人都会有所猜疑。 府兵人家怎能养出那样的人来?还会作诗……这么多年,皇后对此不会无动于衷吧?” 萧氏觉着有些痒,摸了摸依旧晶莹剔透的耳垂,无奈的稍稍离她远了些,思忖良久才道:“你也南来多次了,突然问起此事又是为何?” 阿史那牡丹笑而不答,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回去之后还要向可汗回禀一声,以证明她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 这无疑是会盟的基础之一,若是她的猜测有误,那么会盟之事就需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两国交往这样的大事却混杂着杨氏族中的恩怨情仇,阿史那牡丹自己也觉得很无奈,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南北的君王如果既为娘婿又乃姑侄,两国的盟约也许会变得更为牢固一些吧?他娘的谁知道呢? 而萧氏在南边多年,只听这话音她就知道,皇后对此事有所了解,那也就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只听着便了。 萧氏为难的又斟酌了良久,阿史那牡丹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她若虚言以对……好像也没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看着是和文献皇后有些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在晋阳初见时,确也让我惊疑良久。 长相上嘛,也与文皇帝一族相类……只是凭此断定皇帝的身世,未免有些草率吧?”</p> 第1066章反对 阿史那牡丹轻笑一声,低声道:“皇后说的是,自然不能草率了之,试想一下,南北两国的主人是一家人,那会少流多少鲜血?又能泯灭多少仇恨?” 她知道萧氏的软肋,如果两国贵族当中,有谁会真心的想要大家平安相处,萧皇后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萧氏言有未尽,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也果然如她所料,萧氏神色有所缓和,眉头轻蹙间,想了想才又道:“我听人说,皇帝在草原上待过几年,再算算他南归时的年纪,应该是八九岁时北去塞外。 如果是从扶风郡启程,怎么也得走上个一年半载,长途跋涉,还带着个妹子,当时又逢晋地战乱,大军云集……” 说到这里,萧氏有些心虚的左右瞅了瞅,便不再说话了。 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不到十岁的孩子,领着个小小的女孩,若没有人在旁护持的话,怎么可能走的过去? 李破南归时只想求个活路,编造的身世可谓漏洞百出,人家尉迟恭守马邑城门的时候,就能瞧出破绽来,何况是有心人了。 没人追究也就罢了,一旦仔细推敲,根本站不住脚。 当然了,李破现在当了皇帝,也没什么人再去质疑他的出身,不然的话,像扶风窦氏只需在郡内打问一下,还能瞒得住?可他们敢吗? 阿史那牡丹终于露出了笃定的笑容,心说也就是皇后这样的有心人,才能告诉她这些,她相信杨恭仁兄弟也应该有所猜测。 可她要是去像这样询问他们,他们一定是三缄其口,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他们说的话很快便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么说来,他应该就是汉王杨谅的儿子了吧?不然他也不会选汉王作为王号,子承父业嘛,南边的人都讲究这个…… 可还有个疑问,当日杨谅兵败,好像家眷都被取回了京师,没听说有漏网之人,那时皇后就在京师,可有传闻说杨谅的儿子走脱了?而且杨谅只有一子,好像叫杨颢吧? 如今他在哪里,若还活着,我许能去拜访一下?” 萧氏苦了脸,看着好像变身审案之官的阿史那牡丹,心说你胆子可真不小,想要满长安的去打听皇帝的隐秘之事,不怕被皇帝砍了头吗? 她有点后悔跟阿史那牡丹说这些了,但话以至此,也已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只能心抽抽的道:“你不用忙了,杨颢殁于江都……唉,追寻这些真的有用吗? 干脆都跟你说了吧,我那时听闻,汉王在晋阳有一庶子,母亲出身很是低微,生子之时,文献皇后还在,应该是汉王怕母亲不喜,所以未曾报上宗府。 汉王兵败时,没有寻见其人,二郎好像还曾派人追索过,应是未能见其踪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蛛丝马迹,在萧氏这里早已拼凑完整,只是每每思及自己年华正好时,那位还是个小小的婴儿,按照辈分还得唤她一声伯母,她心里就怪怪的,很不是滋味。 多年来藏在心中的一个秘密就此吐露于人,她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而是心惊肉跳,心里升起的全都是后悔的情绪。 阿史那牡丹正好相反,皇后这里果然没白来,让她省去了许多工夫,不然她还要挨个的去拜访那些旧人,一个个都人老成精,不定怎么敷衍她呢。 而且见的人越多,她在长安的处境也会越危险,因为还不知皇帝是什么态度,惹恼他,被赶出长安是轻的,不定她就再也见不到草原了。 于是她高兴的道:“啧啧,汉王的儿子在多年之后,平定了诸侯,成为了大唐天子,若是杨广泉下有知,岂不要被再气死一次?” 萧氏这下是真不满意了,轻拍了她一下,“莫要胡言,文皇帝一支几近断绝,如今有一二存世,他们在地下应该都会感到欣慰。 而且你要别高兴的太早,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真的知道呢?皇帝又已有了国号,自己是绝不会承认的。 哼,若你出去胡乱说话,怕是会送掉自己的性命。” 阿史那牡丹摇头一笑道:“皇后多虑了,恐怕就算是我出去宣扬,也无人敢信……这些啊,也只能说给可汗听听罢了。 至于真假……咱们又不是在断案,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每个人的命运,都要听从天神的安排,而天神总会给祂的宠儿以最好的指引。” 说到这里,她虔诚的抚胸低头,像是在向天神祈祷。 萧氏看着她,心说这里可不是天神能来的地方,注视着你的可能是佛祖或者是老君,你在这里向天神祈祷,很可能会惹祂们不高兴的。 当然了,佛祖和老君都很宽容,并没有惩罚阿史那牡丹。 良久,阿史那牡丹才抬头笑道:“可汗派我来,是要亲自见他一面,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可汗的邀请,到时两国会盟,场面自不必提,皇后若能随行前去,共襄盛举之外,可汗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会盟?”萧氏惊疑的看了阿史那牡丹一眼,她一下便想到了当年杨广北巡榆林的事情,那次她没有随行前去,听说场面盛大无比,回到长安后,杨广依旧兴奋不已。 让秘书监虞世基仔细记录了他与启民可汗会盟的点点滴滴,并准备录入隋史当中,当时她还记得杨广得意洋洋的跟近臣们说,若非启民可汗要为他管着突厥,不然的话一会随在他身边侍奉于他的。 和木杆可汗说南边有两个孝顺儿的意思差不多,都极具侮辱性。 那这次可汗亲自见他……还先派人来打听他的身世,是想让他像个真正的侄儿那样去拜见姑母吗? 萧氏忧虑的想着,她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自然不会缺少政治敏感性,只是她弄错了因果而已。 阿史那牡丹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凑到她边上,低声道:“他们相见,和杨广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可不一样。 没谁会带着数十万人远行,也不会有人站着享受万众景仰,有人跪着表示顺服,他们相会只会谈论两国的未来…… 顺便可汗还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和文皇帝夫妇那么的相像……” 萧氏听了稍稍的放下了心,“没有哪个君王会真心臣服于他人,不然一定会召致怨恨,卧薪尝胆的故事你应该知道……我觉得可汗不应该这么做,你能想象两个君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的模样吗?” 阿史那牡丹惊了惊,这话很有道理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可汗想到这些了吗?还是都被那人的身世牵扯住了心神,而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杨广当年与启民可汗相会,启民可汗真是那么顺从吗?过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那些都不得而知,反正是把当时参加会盟的始毕可汗气坏了。 而且杨广在会盟的时候见到了高句丽派往突厥的使者,这也是后来他决定征伐高句丽的起因所在。 一场会盟,让三个帝国先后卷入到了战争当中,并都受到了重创,你说两国君王相见是不是很危险? 还真是旁观者清,萧氏无疑是给阿史那牡丹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可谓是透心的凉啊。 稍稍琢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必须立即派人回去提醒可汗,最好是让她改变主意,而且得快。 不然这边答应了会盟,好嘛,你却改了主意,这逗我玩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将就此毁于一旦。 那边萧氏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天色不早,我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今晚你就宿在府中,可你要记得莫把这里变成鸿胪寺的驿馆。” 说完便迈着步子走了。 阿史那牡丹赶紧起身相送,她知道皇后这是真的有些恼了,至于恼的是什么…… 阿史那牡丹苦笑,那理由可不少,比如说她屡屡提及杨广如何如何,又比如说她追问皇帝的身世让皇后为难了,还比如说她跟皇后说了会盟的事情,显然引起了皇后的反感。 皇后清居多年,不理外务,她却给皇后带来了无数烦恼,没当即赶人就不错了,好在还能留她在府上住一晚。 不然突厥使节大晚上的被赶出府去,那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皇后气量还是小了些,像那人也不愿听什么会盟的提议,但还是和她饮了不少的酒,没有把烦恼一股脑的推给别人。 阿史那牡丹有点挫败的坐回了榻上,没滋没味的又饮了些茶汤,显然涤烦子并不能祛除她的烦恼,她的眉头越锁越紧,好像拧成了一块疙瘩。 他想着方才萧氏说的话,臆想了一下可汗跟李皇帝相见的场面,是平等相待,还是分出宾主? 她不由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哀叹,天神啊,这真是一个蠢主意,只一个见面就能她为难许久,那么他们谈论起大事来,又该有多纠结呢? …………………… 而另外一边,萧氏也是心神不宁,行到外面她停下脚步,思忖良久道:“派人入宫,就说我要见……至尊。”</p> 第1067章爱民 想夜入宫闱可不容易,若是今晚李破宿在太极宫的甘露殿,还不用那么麻烦,可后宫就不太好进去了,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必须皇帝亲自处置…… 比如说窦建德半路上自尽了,或者是跑了,突厥人大举南侵,京师有人谋反等等,都是需要急报于皇帝得知的事务。 像地方上发生叛乱,哪个权贵病殁(只要不是宗室,近臣等)等,在晚间都无法直入宫闱,打扰到皇帝的安眠。 不然设下三省六部是干嘛的? 所以即便萧氏身份特殊,也要走上一遍流程,萧氏一直等到夜深,宫中才有人来到府中,带来的也只是李破的口信。 若只是听到些胡言乱语,不需惊慌,安心度日便了,若有他事,明日里入宫寻皇后说话即可。 萧氏的心一下便安稳了下来,听话音就知道皇帝应是有所预料,知道她此时请求入宫见驾的意图所在。 就是不晓得皇帝是否……在意她跟阿史那牡丹说的那些秘闻。 唉,经了那许多坎坷,却还没学会谨言慎行,以后突厥来人,看来还是不要见了……以前她左右不了君王,如今更是不成,何必自寻烦恼? 想着这些,困意上涌,萧氏朦朦胧胧的进入了梦乡,在此之前还没忘了祈求佛祖不要让她说的那些话传入皇帝的耳朵,以免皇帝恼她多嘴…… 好吧,这也许就要看皇帝和她谁在佛祖座前位置更靠前一些了。 ………………………… 月上栏杆,不知名的鸟雀根本不理会帝王的尊贵,不但闯入皇宫,还肆无忌惮的叽叽喳喳乱叫,却让清宁宫中的夜色更为幽静了几分。 “萧夫人深夜急着入宫求见,夫君见她一见又有何妨?”李碧把玩着酒杯,取笑着丈夫。 前朝皇后,美名传于天下,而其人更是名副其实,倾国倾城也只等闲,那样的人儿……她不相信丈夫不心动。 如今若真趁夜来访,与皇帝发生点什么的话,即便是她这个皇后,也都能理解一下的,至于会不会被气的肝疼,那就另说着了。 ………………………… 夫妻两人谈谈说说到现在,情绪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下来,酒也饮了不少,李破都有点晕乎乎的感觉了。 理智是不是还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觉着这个时候去见萧氏有点不妥当,以萧氏那不温不火,柔柔弱弱的性情,半推半就的估计也就从了,那可真没什么意思…… 想起来了,便去做个不速之客,想不起来便各自安好,对于帝王来说,生活才算有趣一些。 他和妻子在这里谈谈说说,话题已经不在什么汉王杨谅啊,突厥可汗之类的人和事情上面,像以往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闹,正是渐入佳境之时,却立马去见另外的女人,那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听妻子又在拱火,李破斜着一双醉眼瞅了瞅她,大着肚子也就剩下张嘴了。 “她能有什么事?定是阿史那牡丹在她那里说了些事情,让她不太安稳而已,嗯,她和李春一直相处融洽,还曾隐约探问过我的身世来历,忍不住多嘴两句……倒也无碍大局。” 听他这么一说,李碧就很满意,皇帝不管在外面怎么浪荡,都很顾及她的颜面,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她正色道:“她在宫中多年,所知所闻旁人比不得,过后我邀她入宫说说,这么多年她守口如瓶,也难为她了。” 听着话音有点不对,李破醉醺醺的凑过去,把妻子摆正,舒服的躺在她那弹性十足的大腿上,惬意的叹息了一声。 “还恼着呢?别胡思乱想了,万事有我,窦建德,杜伏威两人几乎同时来京,多少大事待决,我过去是什么人与这些事相比,皆不值一提。” 李碧抚着丈夫的发丝,心中暖暖,从云内起兵至今,丈夫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如今当了皇帝,也非常称职,内外诸事处理的不急不缓,井井有条。 丈夫将来必为一代明君,他的身世确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为他不需要显赫的家世,也能让众人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夫妻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知不觉间李破已经睡了过去,吧嗒着嘴,打着小呼,睡的那叫一个安稳…… …………………… 他那心理素质真的是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洗漱,精神焕发,好像什么事到了他的面前都不叫事一般。 还耐心的陪着妻子用了早饭,上午也没再去太极殿,而是拉着妻子一道在后宫溜弯。 说起来他进了长安也整整两年了,却也从没有好好在皇宫里巡游过,很多殿宇的名字他都叫不上来,如果没人陪同,胡乱行走的话,也许会迷路呢。 就像后来人所臆想的哪般,皇帝在宫中撇开从人四处乱转,于是得了惊喜的桥段也许就会真实的上演。 ………………………… 在后宫用了午饭,这才在宫人簇拥之下去到太极殿,并召群臣入宫议事。 皇帝的身世虽然不算什么,可和突厥会盟却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也不是君王独断专行便能定下的事情,必须要有众人的参赞才行。 实际上他这半天也是在给臣下们准备的时间,突厥来使大家都知道,让他们商量一下再来面前说话,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水和争执。 人到的很全,中书令萧禹,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侍中封德彝,还有三省的辅官,六部尚书,再有鸿胪寺卿高表仁,秘书监温彦弘,大理寺卿李纲等人。 这是正经的小朝会模样,李破登基以来,很少会召集众人大议政事,人少的时候一两个,人多的时候十余人,也就那么两三次,大部分也都是各有值属。 这也显示出皇帝不怎么喜欢你一句我一句,乱哄哄的场面,同样其实也就意味着皇帝很有主见,在政事之上不太喜欢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 揣摩君王的性情是朝臣们的必修课,以此为前提,他们才会在君王面前展露各自的才华,以求富贵荣华。 今天的人来的有些多,大家相互施礼,并无寒暄,也都在猜测是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皇帝召集众人前来相商。 上一次这么多人得皇帝召唤聚于一处,还是在两仪殿中欢饮,这一次却在太极殿中,众人不由得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开场白自然是李破的事情,李破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说起来自大业六年,杨广谋征辽东以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比之汉末战乱的年头要少一些,也没弄成三分天下的局面,此实为吾等之幸事也。 可中原受创之深重却不下于汉末,山东大乱时那些名字朕都还记得,王薄,高士达,孙宣雅,孙安祖,张金称……听听多少人。 这还只是山东一隅,杨广残民以逞,激起无数怨恨,遂使天下分崩,群雄割据,流了多少的血,死了多少的人,如今才又平定了下来。 户部之前算了一下,天下丁口剧减,已不足大业初年两成,闻之让人痛心不已,如今天下略安,休养生息已是当务之急。 前些时户部上书,乞免山东,河北,河南各郡县赋税三年,可鉴于那些地方已是十室九空,人烟渐绝,朕只能增免为五年,之后酌情还要减免上数载。 在朕看来,以十年计都恢复不了元气……” 说到这里,李破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天下残破至此,朕虽有雄心万丈,却也不得不守成以待来日。 朕也希望卿等在富贵之余,也要好好想想天下还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百姓,行事之前先要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自己所用之民脂民膏,能不能让百姓受惠于自己的所言所行。”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臣下们的耳边,他们在专注的聆听,各人也都心潮起伏。 皇帝爱民的名声早已有之,尤其盛于晋地,登位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称得上心怀天下,爱惜生民一说。 比如皇帝自起兵以来,至今也未曾动用过一次民力,便是在马邑郡修了一座城池,也都用的是突厥降俘,可见皇帝之仁。 但如此清晰的表达出来还是头一次,众人已经明白,这将是为之后治理天下做出的最为明确的宣示。 以后进言的时候便要小心一些,大规模动用赋役的事情,看来都要斟酌再三才能上书进言了。 李破还在继续,“都说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是朕,同样说的也是卿等,望汝等能与朕共勉之。 如果哪天朕忘了这些话,你们可要提醒朕一声啊。” 李破顿住,环顾左右,很想说一句此处应该有掌声。 然后“掌声”就来了,一人突然站起,迅速匍匐于地,大声道:“至尊之仁厚,古之圣人亦不过如此,吾等随于圣天子之侧,也必为治世之贤臣,断不敢忘了至尊的谆谆教诲……” 众人侧目,不出意料的是工部尚书云定兴在说话,众人愣神了一下,却不得不纷纷起身,拜伏于地,心里头齐刷刷都在大骂这厮真是无耻。</p> 第1068章大议 李破满意的等了等,才让臣下们平身入座。 心里则在想着,怨不得君王身边总要养上几个谗佞之臣,作用上确实可圈可点,闲来可以娱乐君王,有事时可以当枪来使,甚至可以背上黑锅,很好用嘛,那自己身边这样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当然了,这也只是想想,那些人其实还会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标准的双刃剑,控制力稍微弱点的君王就不用想了。 等到众人归座,李破继续道:“有鉴于此,朝廷当广开言路,凡有抚民之良策者,皆可报到三省,若有一二能惠及天下臣民,朕定厚赏之。” 说的差不多了,略略阐明了一下将来的为政方向,李破才开始进入主题,“今有一事,朕要与卿等相商,突厥使节南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你们也都晓得此事,朕也不再多言。 只是此次使节南来,其他也就罢了,突厥可汗想要朕与她会盟,亲自商谈两国修好之事,此事非同小可,诸人有何建议,不妨畅所欲言,即便言有不当,朕也不会怪罪。” 殿中明显安静了一下,接着便躁动了起来。 有的人面面相觑,有的人低头沉思。 确实是大事无疑,众人毫不意外的想起了当年杨广会盟启民可汗的事情,只是时至今日,形势明显颠倒了过来,在这样一个时节,突厥可汗主动提出了会盟之议……众人一下便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也无人愿意率先开口,李破耐心的等着,并不催促他们。 直过了盏茶工夫,还是温彦博先出言道:“臣听高寺卿说,突厥修好之意颇诚,就是未曾想到突厥可汗竟欲与至尊亲自相见商讨大事。 臣思忖再三,以为此议不可取……炀帝杨广当年会启民可汗于榆林,喧嚣天下,广布功德,实则其弊甚多。 这些年中原烽烟遍地,民不聊生,说起炀帝来众人皆要以其为鉴,其他的自不待言,臣只说他与启民可汗会盟之事。 一来,聚众宣威于塞外,有震慑突厥之意,然则宛同羞辱,惹得突厥国内非议众多,启民可汗实乃宽厚之人,并未改弦更张,可其子登位,顿绝两家之好,其始于会盟乎? 二来,劳师动众,长途跋涉,君臣困顿自不必提,糜耗更是空前绝后,仿效的也不过是始皇帝五巡天下故事,秦二世而亡,隋亦如此,前车之鉴不远,吾等后人当慎思之。 再有,突厥国内之情势,吾等所知寥寥,未解其因,必碍其果,冒然前去相见,危机四伏不说,还易为突厥所制。 若其本存无礼之心,至尊前去岂非自取其辱?所谓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到时吾与突厥必有一战,那与修好之初衷岂不相悖? 臣以为一二使者可为之事,何必天子躬亲?不如派人北去细数其弊,以绝此议。” 上来就是个反对的,旗帜鲜明,理由充分,李破暗自点头,觉着他说的很有道理,王不见王才是正常状态。 两国相交,各凭手段,见面聊一聊的想法确实有些荒唐,阿史那杨环并非蠢人,却还是派人提出会盟,若不是想要把他捉去突厥王庭,那就是真的渴欲一见了。 想亲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长的很像杨坚夫妇? 李破没有说话,选择继续等待,商量事情嘛,有反对的自然便有赞同的,若是大家有志一同,观点一致,那说明根本没有商量的必要。 果然,等了一会,中书令萧禹便开了口,“温仆射所言甚是有理,然臣以为,吾与突厥交好多年,既为盟友,又为亲戚,此为私情也。 以当前之势而论,天下初定,国力疲敝,若能与突厥修长远之好,其利甚多,此为公义也。 而利弊之间取其大者,方为明智之举,不能一概而论,始皇帝巡行天下,为昭六国之人明其主也。 炀帝四处巡游,荒唐之举累累,怎只会盟一事? 如今至尊平定天下,功绩已同秦皇汉祖,贤明之处,世人皆知,杨广之流差之远矣,与其以炀帝为鉴,不若放眼将来。 所以臣以为使者往来,不应以婉拒为主,反而该与突厥商议会盟细节,避害趋利,让突厥可汗察查吾之诚意。 若其觉得会盟之事确实多此一举,收回成命,与我也是无碍,若是执意会盟,臣愿陪于至尊左右,逢有无礼,臣当死于阶下,以告突厥大唐不可轻辱。” 好,萧禹还是那个萧禹,性情偏于激烈,商量个事情,就事论事也就是了,可他偏不,夹枪带棒的,隐约有讥刺温彦博胆小无能之意。 温彦博没搭理他,萧禹之为人,他领教已多,那是个当仁不让,却又气量不足的家伙。 前些时高慎一案就能看出一二,就因为高恽强登成国夫人车驾,便惹的他穷追不舍,俨然便成了倒高的主力。 大家都有些偃旗息鼓的时候,他还不依不饶,和这样的人当同僚,只能就事论事,与他当面争吵无益于大事,还可能结下私仇。 哼,过后得找机会参他两本,压一压他的气焰才成。 李破则不管这些,又暗自点头,萧禹说的也有道理,杨广那败家子怎能与我相比?他领人出去都是耍威风去了,咱出去可是为了国家大事。 按照顺序,该是封德彝发言了,官场之上就是这般,等级森严,乱了的话,很可能会出现政治事故。 若说温彦博,萧禹两人都是棱角分明,陈述己见时多数不会为外物所动的话,封德彝就是个反面教材。 在不确定君王心意的时候,他从来不担重责,为之后留出说话的余地。 所以他的建议也就流于泛泛,只说其他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而且事关重大,不如派遣使者去突厥,商量会盟之事外,也看看突厥国内动静,也好做到有的放矢。 如此拖延个一年半载的,也能更为明确的察知突厥可汗的心意。 封德彝就有这个本事,把稀泥和的花样百出,竟然让人听上去比温彦博,萧禹两人说的更为实际稳妥一些。 你说他这本事,也是没谁了。 第1069章欢饮 一如李破所料,三位宰相各执一词,意见并不统一,理由都相当的充分。 他们的才干也毋庸置疑,之后众人再说话时,或赞成,或反对,多数也逃不出这个范畴。 还是那句老话,屁股决定脑袋,三省统筹全局,六部以及其他衙署各有值守,说话的时候便也会各有重点。 比如新晋的兵部尚书尉迟信就侧重于军事,觉得一直以来除了颉利汗阿史那求罗率军走榆林,从灵州饶了一圈之外,边塞并无突厥大军聚集的迹象。 大军攻河北时,突利汗阿史那多闻也未曾出兵助窦建德守河北。 如此看来,突厥和大唐有着和平相处的基础,显然他偏向于赞成中书令萧禹所言,并信心十足的暗示,唐军各部能够保证皇帝的安全。 轮到新晋礼部尚书郑善果时,他则从礼仪道德的层面论证了皇帝和突厥可汗相见的尴尬局面。 暗戳戳的表明皇帝与突厥可汗会盟很可能从丈母娘见女婿,演变成君臣相会,定下主从之盟的可能性极大。 户部尚书苏亶则在发愁钱粮的问题,他担心皇帝一旦北巡,必定兴师动众,会让本就吃紧的国库雪上加霜,要知道如今二十余万大军还驻于河北,山东,河南等地。 每日之糜耗已让户部叫苦不迭,之后还要挪出一部分来供皇帝北巡之用,那从现在开始就得咬紧牙关,省出一些来备用才成。 所以他从度支上来考量,不建议皇帝去和突厥可汗相见。 这也是李破和众臣最为头疼之处,家底太薄,做什么事都不顺手,要是能缓两年,以中原之广博,物产之丰饶,百姓之勤恳,当不至于连皇帝出行的费用都要绞尽脑汁才能凑出来。 等到刑部尚书杨恭仁说话,风格就又是一变,他明确的赞成萧禹的建议,听上去和萧禹所言很像。 实际上只有李破明白,他是在暗示自己和突厥可汗乃是至亲,相见之下有很大可能定下牢固的盟约,不用顾忌太多。 工部尚书云定兴那就不用说了,标准的马屁精,他才不管皇帝与突厥可汗相见的利弊,他只保证只要皇帝有出巡之意,他便会让工部的巧匠们立即制作仪仗,保证皇帝会舒舒服服的去到北边,并和突厥可汗一道住进华丽的大帐之中。 这次连李破也受不了了,你他娘的是不是真把我当成杨广那厮了? 而大理寺卿李纲,鸿胪寺卿高表仁等人都觉得应该拖一拖,高表仁更是自请出使突厥,他明显是想仿效裴矩,长孙晟等前辈人物,去突厥走一走看一看。 侍郎们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议论纷纷间,天色渐晚。 李破知道再议论下去,也不会再听到什么新鲜主意了,看看人又聚的挺齐整,于是命人在两仪殿摆下宴席,宴请群臣。 能吃上皇帝一顿可不容易,众人欣慰的想着,争议之中升起的些许火气便都平息了下来。 自李渊之后,两仪殿中再无什么百兽宴,李破和文皇帝一样,也在时刻提倡节俭,所以宴席的菜色有些简单。 可李破毕竟不是杨坚,他在吃食之上其实比李渊还要讲究,不合口味的话,他是会闹脾气的,所以菜色虽然简单,也没什么大鱼大肉,却都极其精致。 臣下们交杯换盏之际,都要暗自品评一下,皇帝的性情喜好在这上面能体现一二。 众人的看法大多一致,皇帝出身低微了些,可在衣食住行,言谈举止之上实在瞧不出多少草莽痕迹,倒像是天生贵胄,极有品味。 这样的君王,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与臣下的关系,毕竟这里的人皆出身世族,你若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他娘的,众人就算表面不会说什么,私下里也一定会鄙夷不已。 那可就麻烦了,这也是窦建德在河北无法真正让世族中人为其全心效力的原因所在,毕竟他没李破那样的来历,也没李破那么灵巧的心思,同样也没有那样一个出身世族的妻子在旁时常教导。 ………………………… 席间众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会盟的事情,而主题却已经转到了若一定要与突厥会盟,那将在何处与之相会,又该作何准备等等上面来了。 其实这便是大唐所面临的尴尬局面所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主动权都在突厥可汗手中,大唐并不是想拒绝就能够拒绝得了的。 即便是反对会盟的温彦博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当然了,议论来去,众人都一致认为,与突厥交好,不能擅动刀兵,是当前应该极力保证的事情。 谁都不愿意在刚刚平定了诸侯之后,再经历一场与突厥的全面战争。 有的人提起了始皇帝平灭六国之后,派遣大将蒙恬北驱匈奴千里的故事,感慨着前秦的强大与不屈。 少府监韦节量浅,酒酣耳热之际,拍案击箸,“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人的战歌一起,韦节虽形容俊美,却多出一股雄壮之气,此间也多为关西贵族,顿时便有人相和,殿中豪迈之气渐起。 慷慨激昂,皆老秦余泽。 李破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家伙,心说你们这些人中间有不少人都是鲜卑后裔,比如中书侍郎刘政会更是个匈奴种,说不定谁还有羯,羌,氐等血脉。 以前老子还能底气十足的自称一声汉人,现在弄来弄去说不定也是个鲜卑儿了,如此杂七杂八的来历,怎么看也难与此歌匹配啊。 不过气氛是真的好,颇有一种众志成城之感。 歌罢,众人脸上皆带振奋之色,这首战歌实在是太提气了,于是众人纷纷举杯畅饮。 有人又提起了开皇三年那场旷世之战,杨恭仁也撇开了顾忌,说起了卫王杨爽是如何的英武不群,河间王杨弘又是怎样的勇烈忠直,而户部侍郎窦诞也自豪的说起窦荣定如何如何。 鸿胪寺卿高表仁则想为自己的父亲开皇名臣高熲正名,自大业三年高熲被诬以诽谤朝政之罪,与贺若弼,宇文弼等人一道被斩,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连个谥号都没有,无疑是开皇重臣当中比较悲催的一个。 高表仁自然想为父亲洗脱罪责,争取一下死后之荣。 他提的时机是真不错,此时两仪殿中君臣欢饮,其乐融融,气氛大好之下,他只稍微提起,李破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令礼部尚书郑善果等人商议一下,给开皇年间那些冤死的人加个谥号什么的,以彰其功绩。 户部尚书苏亶就有点遗憾,他曾祖苏绰,祖父苏威都乃一时之选,并不比高熲差了,只是身后之荣上面却没什么可提的了,不比人家高熲,确实死的很冤。 众人说的热闹,李破左瞅瞅,右瞅瞅,这些家伙各个都有来历,比如说礼部侍郎豆卢宽,就是当年窦荣定所率九部总管之一,豆卢勣的侄儿,再比如吏部朗中虞世南和九部总管之一,虞庆则应该也是亲戚。 关西贵族血脉相承,联络有亲,那真不是玩笑。 李破果断的开始转移话题,他娘的再说下去,快成了夸功大会了,而且夸的还是前隋,你说你们这些人心里有没有点数? 也就是咱度量大,不然就你们这个样子,都得贬去岭南吃苦头。 ………………………… 于是李破说起了江南,也不知王泽等人走到哪里了,能不能在江右有所建树。 众人感受到了君王的忧虑,纷纷进言安慰,有人说起了吴王李伏威,听的李破挺别扭,好像多了个儿子似的。 杜伏威来到长安没几天,就带着妻女开始四处游逛,表现的分外安逸。 出城踏青两次,到东市游玩四次,到西市更多,足有十几次,还带着两个女婿去青楼晃悠好几圈,听歌看舞,留宿花丛,好不自在。 喝多了还嚷嚷着去教坊转转…… 这些都被兵部军情司以及备身府一一记录在案,准时出现在皇帝案边。 李破其实在等杜伏威于长安呆腻了,再看他有何表现,比如说请求衣锦还乡,回去山东瞧瞧什么的,那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而且江都之繁华就算比不得长安,但景色,气候皆胜长安许多,不然的话,杨广也不会三下江都。 所以李破不太相信杜伏威会真的对长安“一见钟情”,像杜伏威自己说的那样,有终老长安的打算。 臣下们的相劝之言,实际上李破听听也就罢了,他的目的可不是担心江右重起烽烟,虽然那好像是大概率事件。 没了杜伏威的约束,有些人心怀异志是难免的事情,可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一两年下来,江右的人们也就没那个造反的心气了。 等将臣下们的注意力从会盟之事,以及对前人功绩的追思上面吸引过来,李破便叹息一声道:“朕半生已过,却只在江北与人争雄,从未领略过江南风物。 听人说起江南,山川秀美,烟柳画桥,文风鼎盛,贤才辈出,朕甚为思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亲身领略一番啊。” 第1070章铨选 听皇帝这么一说,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瞅了瞅皇帝,又都把目光移到中书侍郎岑文本的身上,估计心里都在念叨,肯定是这厮在皇帝耳边时常说起江南的诸般好处,不然的话皇帝从没去过南边,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殿中群臣当中,就岑文本一个正经的南人,像萧禹之类只能算是半个,少年时居于江陵,如今已在长安定居多年,差不多完全融入到了关西世族当中了。 江南初定,那里的人才还没有大举入朝,如今长安朝中自然还是关西人为首,晋人,蜀人,河南人稍次。 出身河北,山东世族的人也有一些,他们多在兵部,卫府中任职。 战乱时节,北人占据主动是不争的事实,等到天下承平之后,南人显本事的时候也就到了。 但因为京师所处区域的原因,南人也从来无法彻底掌握大局。 ………………………… 而北巡还没确定呢,皇帝这意思好像就要把南巡提上日程?不要啊…… 趁着酒劲,群臣立马七嘴八舌的开始相劝,杨广的名字不住回响在两仪殿中,若杨广泉下有知,连续被踩之后,定要再被气死一回。 岑文本更是成为了其中主力,想要自证清白,不然过后肯定要有无数的本章奏到御前,说他岑文本的不是。 旁人不论,颜师古肯定会趁机给他来一下。 ………………………… 李破哈哈大笑,按了按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目视岑文本道:“景仁之才,满朝皆知,文章华彩,博古通今,诗词无碍,雄辩无双。 少年时便可为父伸冤,得享大名……今日在座皆贤能之人,你来说说,江南最为可贵之处在哪里? 说的对了,诸人自然无话,若是不对,那朕可就要罚你了。” 众人一听,自是纷纷应和,罚什么不重要,君臣欢饮,若不传出些佳话那多无趣?只要皇帝不提南巡之事,也就成了。 想来岑文本这样心思灵巧之辈,应该会借此劝谏君王一番? 岑文本此时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从龙之功在身,前些时晋中书侍郎,赐爵南阳郡公,早已没了当年出走晋阳时的狼狈之相。 离座而起,躬身先谢君王赞誉,之后也只稍稍沉吟便道:“江南之美,言辞疏少,臣今道之,以闻君上。 此正春日,江南正是花红柳绿,苍翠欲滴之时,朝飞暮卷,火树星桥。莺啼燕语,湖光山色,红肥绿瘦,花枝招展,春色撩人。 模山范水,万紫千红。觅柳寻花,波澜壮阔,李白桃红。 烟柳花雾,突兀森郁,临风对月,红装素裹,诗情画意。” 区区数语,便已在众人面前展开了一副江南图卷,山青水软,红绿相杂。与北方风景之宏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像南北之人饮酒,北人以其资胸中之气,壮怀激烈,指天骂地,自然愈烈愈佳,南人饮酒品的则是滋味,悲春伤秋,吟风啸月,其味绵长者为上。 岑文本从容的环视殿内众人,颇有惋惜的道:“江南绝美,区区言辞,不能道之以万一,江南土地之丰饶,气候之温润亦是如此。 可若说江南最贵重之处,非其山水也,只在于人。 大江横贯,滋养万千,遂致人杰地灵,贤能辈出。 臣也不讳言,南人偏于柔弱,不谙战阵者多,可文风鼎盛,举世皆知,虽童子亦能吟诗作赋,以礼待人。 昔炀帝屡游江都,与人谈诗论画,盛举不绝,江南之人闻风而动,趋之若鹜,炀帝回朝颇多炫耀,曾有以文才也当为天子之说。 然观其左右,江南才能之辈,能侍奉身侧者几稀?轻浮浪荡之处,一言难尽。 臣以为,江南山水美则美矣,至尊却不应为其所惑,人为万事之本,选贤任能,招才纳士才能使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又把杨广拽出来一阵鞭挞,显然是臣下们看出了李破的态度,对杨广是深恶痛绝,于是大家也就越发的不客气。 反正杨广身上的毛病确实很多,他几乎犯下了历代昏君犯下的一切错误,即便有些事并不能算到杨广头上,可众人口诛笔伐之下,也都一股脑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当然了,数千万的冤魂嘶嚎之下,他也没资格喊冤,反正大唐一朝绝对不会有人想着给他翻案就是了。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看向皇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都觉得岑文本说的对,其实主要就是想断绝皇帝南巡的想法和苗头。 有的还在心里埋怨岑文本把江南描绘的太美,若勾的皇帝意动,一定要参上岑景仁一本,把他弄去西北吃沙子。 李破笑着举杯,“卿还是准备的太仓促,事情说的倒是明白,可言辞不很华美,罚你与朕共饮一杯,以做薄惩。” 算是过关了,岑文本松了口气,在这么多重臣面前显露本事确实让他有点紧张,同时这也是正经扬名的好机会。 只是微有遗憾,他急才稍差,未能做到尽善尽美,只是把意思表达清楚,却无法真正体现他在文学上的素养,可惜可惜。 当然结果还不错,李破视其为肱骨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所谓薄惩,还不如说是赏赐,表现的如此亲近,足以让他荣于众人之前了。 一杯饮尽,岑文本归座,殿内的气氛重又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举杯敬岑文本,大体上就是表示你说的很对,咱们都很赞同,不能让皇帝四处乱跑。 连续几杯下肚,岑文本就有点喝蒙了,于是心里暗自慨叹,他在朝中根基还浅,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北方人,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实在恼人的很。 等众人兴致稍减,李破才道:“岑卿所言甚得朕意,百年大计,以人为本,如今各处残破,招揽贤才以治平天下乃当务之急。 萧铣之辈尚知铨选贤能,量才为用,朕岂能落后于人?当年南陈,前隋皆以科目举士,以铨选举官,以绝相互引荐,朋党相连之祸,朕有意仿效,各人有何建言,在之后可以奏上来,看看可行与否。” 第1071章娱乐(一) 皇帝没有南巡之意,只是借此引出选官之制,殿中的一些臣子们由此也领教了皇帝的话术以及他那性情中比较刁钻的一面。 从天下大势,说到勤政爱民,再到与突厥会盟,然后说到江南风物,接着又引出招纳人才以及选官之事。 几件事好像毫无关联,却又环环相扣,话题全被皇帝掌握,稍微愚笨一些,或者愣神一下,也许就能被绕晕在里面。 很多人此时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了一些君心难测的惧意。 有些人更是想到了就在前几日,渤海高氏的阀主被斩于街市,那样一个高门大阀的主人,临死之时,不但没有亲朋相送,反而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拍手称快者也有不少。 整个过程连为其求情的人都没了几个。 再想想前些年独孤阀的阀主独孤怀恩被杀后掀起的滔天风浪……新君手段之高明由此可见一斑。 嗯,独孤阀的阀主现在是独孤开远了,上一任阀主独孤修德暴毙于府中,听说是有与高慎共谋之嫌,死的悄无声息,比之高慎还要不如。 还有陇西李氏,如今已分了门户,主枝时不时的哀嚎两声,也很是有气无力,俯首帖耳的样子再无前些年的风光模样了。 而这离着新君入主长安也才不过两载……真不愧是开国之主,正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潜移默化间,已是君权在握,群臣敬服。 ………………… 选官制度已经不用多说,察举制度在魏晋时达到巅峰,进一步形成了九品中正制,鉴于门阀势大,权臣屡现,之后南朝先是出现了试官之制,用通俗的话讲就是用试卷的方式定期考核官员。 以此为延续渐渐有了科举选官之制,这种制度首先出现在南齐,后来粱陈继之,到前隋开皇年间,文皇帝杨坚施行了察举与科举并行之策,不久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 只是九品中正制施行日久,余毒难除,直到大业年间,其实也无法把它从选官制度里面清除出去。 隋末战乱当中,甚至有了回潮的迹象,因为各个诸侯都需要联合地方世族来壮大自身,和魏晋之时相同,家世一旦变得越来越是重要,九品中正制便有了复苏的机会。 像李破就是其中典型,因为条件不足,无法施行科举制度,只能以察举为主,身边左右的人都能举荐人才,只要真有才能,立即便能予以重用。 即便其中设下了不少限制,可在那种相互举荐,门户之间联络有亲的情形之下,没有哪种限制是不能避开的。 当然了,话说回来了,隋末战乱也重创了世族门阀势力,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九品中正制其实也渐渐走到了终点。 再拿高慎做个例证,他的死其实就是门阀世族衰弱到了一定程度的具体表征,放在魏晋之时,即便君王准备周全,也不会让一位大阀阀主死的这么理所当然。 像渤海高氏这样的大阀,一旦出了事,那动静满天下估计都能听闻,其中也必定会流下无数的鲜血来给高慎陪葬。 而九品中正制的末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说是大势所趋,就算没有科举制度,也会有其他选才之制来代替。 因为任何贤明的君王和有才能的臣下都会意识到九品中正制的腐朽之处,然后便会选择另开局面。 如今不用那么麻烦,有先例在前,阻碍就不会比开皇年间更强。 就像现在殿内众人,其中一大部分对此都有所预料,并且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因为这不是创新之举,而是延续前隋的选才之策。 当然一旦李破准备重开科举,激烈反对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李破都能想得到,他们会以前隋为例,极力证明科举之制的不妥之处。 任何朝廷大策都会有牺牲品,就看多少的问题了。 本来李破还想等两年,准备的更为周全一些,比如说在洛阳,晋阳,江陵,成都,汉中,扬州等节点之处建一些书院,开科取士之时便能以书院学子为主。 而经过书院的熏陶,不管书院中人是否出身门阀世族,他们无论在忠心,还是才能上都将非是良莠不齐,只注重家族利益的世族中人可比。 只是设想没有变化快,窦建德,萧铣亡的太快了,而挟统一天下之威而行鼎革之事,正是开国君主们的福利。 这个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阻力都会比平时小上许多,因为大家正高兴嘛,嗯,这是开玩笑。 这显然缘于开国君主的个人功绩,让大部分人不敢违逆其意而已。 ………………………… 看殿内气氛一下冷却了下来,李破笑道:“不需如此,此事还待斟酌,朕非独断专行之人,诸卿有何疑议,过后尽管奏来,朕不会以言罪人。 而且时日还多,朕觉着最早也要明年才能施行,还有一载可供商议,以诸人之才,定策,准备绰绰有余。 但朕要事先说一声,便如岑侍郎所言,万事在人,论才选官乃千秋万世之事业,为江山计,诸人须慎之再慎,三思而后行,不可掺杂私情,以累国事,不然朕须饶不了他。” 笑眯眯的说了一句重话,不管众人听没听的进去,反正是广示众人了,过后谁要不服气,也不能怪他不教而诛。 臣下们心思各异,却无人会蠢得在此时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太不成熟了,没有准备之下,就在这样的大事上发表言论,很难做到切中主题,言之有物,那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于是李破再次举杯,“今日里与诸卿相聚共饮,说的都是朝中之事,颇为无趣,也有失待客之道,来人,歌舞伺候。” 小朝会一路商议到酒桌上,这时再伺以歌舞,就是真正的君臣欢饮的节奏了。 趁着宫人下去准备,李破又道:“之前总忙于政事,朕与众卿相聚不多,今日齐聚于此,朕甚欢喜,不如仿效一下前辈愚行,考一下众卿之才情可也?” 嗯?画风转变的有点快,众人有点愣神,又是歌舞又是考较才情的,这是皇帝终于觉得有点对不起大伙,有意为之吗? 气氛有所松动,刚才吟唱秦歌的时候,众人都还有点意犹未尽,此时就又缓了过来。 封德彝第一个便道:“至尊即有此雅兴,臣等敢不从命?还请至尊出题……” 话音未落,萧禹便站了出来,“且慢,即要出题相考,哪能没有彩头?还请至尊提前示下。” 温彦博就笑,“至尊雅兴不浅,臣还从未见至尊如此过,那就让臣……和岑侍郎来当个主判之官,以别胜负如何?” 好,别管平日性情如何,行事怎样,在娱乐君王上面各个都有一套。 三位宰相如此一说,一下便引燃了殿中的气氛,这些人当中,除了兵部尚书尉迟信稍差以外,其他都乃饱读之士,谁没参加过个文会啊,自然不虞出丑。 只不过这次是君王要出题相考,娱乐的成分很大,可却也是扬名之机,在文会上领袖同侪,传的是文名。 在两仪殿这样的地方舞弄文墨,若有一二所得,不但能显于众人之前,对仕途也将有着极大的好处。 只是殿中之人都乃朝中重臣,要比文人士子们矜持许多。 看着他们的样子,李破不由暗笑,这些家伙以关西,晋地,河南人居多,才干和才情虽只一字之差,可却是两码事。 等会肯定有人抓耳挠腮,出丑露乖,可别闹出剽窃他人之作的笑话来,那就真的不好看了。 还是人家温大临聪明,先就把自己摘了出去,还捎带上了岑文本,以免这厮搅局,想的真是周全。 李破点头笑道:“成,那就由温卿掌局,颜师古,岑文本记以文墨,长孙顺德,宇文士及来为评官。” 好似排兵布阵,先把几个领头的摘出来为将帅,其余为兵卒,先自破阵者为首功。 “朕也不难为诸卿,今日聚饮甚欢,朕便以酒为题,众人可赋诗一首,以论高下,胜出者朕便以观文殿大学士酬之如何?” 谈了半日的大事,李破也确实有点累了,所以最后准备娱乐一下,给今天画上个稍微完美些的句号。 别让这些臣子们觉得他这个当皇帝的太过不近人情,连请客吃饭都不让人吃安生了,久而久之,谁还愿意跟你玩啊? 吃喝玩乐的皇帝要不得,可不会吃喝玩乐的皇帝同样糟糕。 李破满意的瞅着臣下们,其实他觉着今天在场的人有点多,要是三五个人,悠游于山水之间,吟诗作赋,其乐融融,才更符合他的想象。 此时封德彝和萧禹两人就有点不自在,瞅着悠然安坐于位的温彦博,都很想上去踹他两脚,两人一个让皇帝出题,一个紧着要彩头,却都欠考虑,没想到此时便有了尴尬。 他们两个为群臣之首,让他们处置政务一个顶俩,论起诗才却不如何出众,这也是当世臣下的一个特点,出将入相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于文事之上却只平平。 同后来科举官盛行的年代,大有不同。 第1072章娱乐(二) “气吞九万里,直入南天门……” 李破嘴角微微抽搐,这肯定是喝多了,那只著名的猴子好像就这么干过。 这是户部侍郎段纶所做,关西人的才情,真是一言难尽,他们各个满心的壮怀激烈,可出口之后,就成了类似于……大海啊,全他娘的是水…… 词不达意倒不至于,就是言辞简陋,寓意不深,而且没什么主题,你说你喝多了去南天门干什么?想造玉皇大帝的反吗? 弄的李破都有点后悔跟群臣开这个玩笑了,就算他自己文学功底也浅,可这些年耳闻目染下来,又读了不少的书,品评文章诗词还是可以的。 臣下们的诗词陆续送到他的面前,逐渐让他尴尬了起来,他算是终于见识了满朝文武的诗才,那真叫个良莠不齐,整体水平更是惨不忍睹。 不过倒也能理解,乱世刚刚结束,远没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时节,身在高位的人们专注武功,疏于文事也不奇怪。 李破斜眼看了看那厮,人家好像还很得意……这人是李渊的女婿,两个户部侍郎是连襟,也算是朝中一景了。 段纶家世显赫,他父亲就是前隋兵部尚书段文振,前隋名将当中有其一席之地,功勋上不比贺若弼,韩擒虎,史万岁等人差了,甚至犹有过之,当年李破随征辽东的时候,还给人家披麻戴孝过。 段纶在朝中向有豪放不羁之名,得罪人那是常事,不过做事倒还妥当,就不调戏他了,不然非让他去当几天弼马温不可。 倒是萧禹一句,“谁能与君饮,唯我萧楚狂。”还堪称道,但这厮是真不怕得罪人,满朝文武在座,就你配和君王共饮,其他人能高兴才怪,你确实挺狂妄的,很有些晋末狂士的风范嘛。 总体来说,宛如车祸现场,一地狼藉,如果把他们放回去,让幕僚什么的参谋一下,或许会好些? 考较了一下臣下的才情,李破得到一个教训,君臣同乐时,要因人而异,不然大家都会很尴尬。 此时李破倒也有点理解杨广了,人家说的以文才来说,朕也是天子那句话,估计就是针对关西贵族们说的。 杨广所做的诗句李破也读过几首,确实可圈可点,起码比长安朝臣的整体水平要高出不少? 李破想起了上次长安书院中的那场文会,显然那些年轻人更有才华一些,当他们走上高位的时候,会不会提升一下长安朝中的文学水平? 但那是好事呢还是坏事?李破也说不准,文学素养和治理天下可并不相干,有才情的人是不是有才干,概率应该不大,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嘛。 这么一想的话,他眼前的臣下们也还成,整日里舞文弄墨的人,他还有几分精力顾于其他?日子久了,自娱娱人之下,岂不沦于弄臣之属? 最终还是新晋中书舍人杨师道救了场,不然的话,李破肯定会命岑文本或者是颜师古几个重新参与进来。 “玉宫春初应,金瓯夜渐阑。微醉摇月影,仙掌露华浓。雁声高处断,杯酒送春寒。爽气长空净,高吟奉主贤。” 很应景的一首五言诗,技压群臣之外,还拍了拍皇帝的马屁,不错不错。 杨师道入朝未久,他出身弘农杨氏,乃观王杨雄幼子,吏部尚书杨恭仁的弟弟,客居洛阳多年,前年才随王世恽来到长安。 这人其实也是个标准的关西人,在河南也曾带兵上阵与李密激战,剿除各处匪患,助王世恽守城,作诗什么的那都是副业。 纵马挥刀,军前陷阵也只平常,瞧瞧人家那身板,还有那黑红的脸膛,根本不像个中书舍人的样子,可因为生性聪慧,文章确实写的不错,不然也不会在岑文本之后接任中书舍人一职。 是标准的出将入相的坯子,可以道上一声杨氏麒麟儿。 杨恭仁三兄弟在朝,尽都身居要职,算是勉强撑住了弘农杨氏的屋梁,不过杨氏能不能彻底缓过来,还得看他们的子孙。 ………………………… 两仪殿中热闹之际,将作丞阎立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去吃晚饭了。 今年将作监的事情可不少,天下平定下来,接着就是抚慰民生,各处修整城池,房屋,还有修桥铺路,挖沟开渠等等等等,都需要将作监的参与。 开春之后监中很多人已经陆续离开长安到各郡任职,都算是高升,出外任职个两三年,就算考绩平平,也有不小的苦劳,对仕途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大致上也就是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你有那个意愿,就几乎一定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阎立本消息灵通,于是也打算趁此时机出去走走,同时还在劝兄长阎立德,大家都出去转转,看看谁更有用。 不用说了,阎立德也很意动,像他们这种搞艺术的,不出去采采风,见识一下天地山川,艺术水平早晚会停滞不前。 所以今晚阎立本要去兄长那里继续商量一下,看看哪里更适合他们一些,其实两人都有所意向。 阎立德想去江陵,瞧瞧江南烟雨,而且他对衣饰的兴趣很大,江南自然是其首选。 阎立本则喜欢热闹,南边人生地不熟的,他不太感兴趣,他打算去晋阳,他比较喜欢建筑,想到晋阳看看晋阳行宫,若是可能的话,还能见识一下北魏的宫殿遗址。 晋阳行宫和江都行宫是南北两大宫殿群,江都其实是首选,晋阳次之。 可谁让他喜欢热闹呢,他的好友王静一直在邀他前去晋阳相会,那边他还识得薛举,褚遂良等人,那自然就不会有江都什么事了。 到了晋阳呼朋引伴,谈天说地,多好的日子? 兄弟两人大有分道扬镳之势,阎立本都能想象的到,他们碰到一处肯定是你埋怨我不求上进,我埋怨你不懂兄弟情深,最后大哥恼了,狠狠训斥他一通,闹个不欢而散。 第1073章娱乐(三) 收拾完了,阎立本洗干净手上的墨迹,换上常服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脚步声响,片刻便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匠作少监刘庆则,正经的上官,阎立本立即施礼。 另外一人白白净净,阎立本不认得,但那穿着和长相,阎立本晓得是一位四品执事宦官,品级还不低。 刘庆则笑容满面,先就给阎立本引见,来人是两仪殿执事宦官周秉。 周秉紧着给阎立本见礼,看上去却很急,稍稍客套一句便道:“至尊传阎监丞入宫见驾,还请监丞立即随奴婢入宫。” 刘庆则羡慕的点着头,他作为将作少监,也只在长安书院远远见过皇帝一面,阎立本却能得皇帝传诏入宫,啧啧,谁让人家家世好呢。 实际上他也知道,阎氏兄弟不会久居于人下,他们在长安文坛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加上家世显赫,本来应该早已被重用。 像阎立本在前隋时就曾在匠作少监位置上待过,门荫入仕,一上来便是高官,那时阎立本也才是个刚满十五的稚嫩少年。 只是他们兄弟后来跟错了人,前些年兄弟两人都是秦王府属官,一直被太子李建成一党压住,后来李渊事败,秦王府众人星散而去。 他们兄弟暂时也倒了霉,只能在尚衣局,将作监沦为下僚,可毕竟家底厚实,是正经的北周外戚之家,即便他们跟宇文阀闹的很不愉快…… ………………………… 从将作监出来,一路疾走,不敢稍有耽搁。 路上阎立本颇为忐忑的问道:“周公公可知至尊传我所为何事?若是不能说的话就当俺没问。” 阎立本此时其实一直在想去年冬天的那场文会,后来有风声传出,至尊亲至,在那里流连了好些时候,最后还在文运堂外面痛殴了武元爽。 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真假,他兄长阎立德寻好友们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什么。 不过他多少有点心惊肉跳,因为他在文会当中遇到了那人就有些特异,身边还跟着个突厥女子。 和传闻当中掌着左千牛备身府的阿史那贵妃挺像的,当时只顾着得意了,竟然把英雄谱都给忘了,他在那人面前胡言乱语了许久,也不知说错话没有。 这些事他没敢跟兄长说,反正文会中那么多人都见了,也不止他阎立本一个瞎子。 今天这么晚了,至尊令人相召……真是福祸难料啊。 周秉在旁边听他问的小心翼翼,不由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阎监丞才名传于京师,至尊在两仪殿宴请群臣,欢饮之下传监丞入内,还能为了什么?” 阎立本立马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的心还悬着,继续问道:“是哪位荐了下官?过后倒要好好谢上一谢。” 周秉立马摇头道:“这个奴婢可就不晓得了。” 阎立本到底年轻,性情又很洒脱,稍稍放下心事,便跟周秉套起了近乎,周秉笑呵呵的听着,时不时回上一句,却从不多话。 如今宫内的宦官地位低下,别说结交外臣了,在宫内的权力也不大,作为两仪殿的执事,一口一个奴婢,姿态放的极低,又怎敢跟阎立本论交? …………………… 阎立本来到两仪殿时,已是灯火阑珊。 阎立本还没用晚饭,饥肠辘辘的他闻到从殿中飘出来的酒菜香气,不由吞起了口水,轻轻拍了拍肚囊,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混顿饭吃…… 周秉先进去禀报,不久便有人出来引着阎立本入内。 两仪殿内殿当中灯火通明,阎立本进来的时候被刺的差点流泪,眯着眼睛望去,二三十人在两侧排开,满座高官,场面着实不小。 阎立本并不怯场,他出身高门,少年入仕,如果不是这些年走了背字,这殿上应该能有他一个位置。 此时殿上两位门下侍郎作为评官,正在品鉴诗词,并不高声念诵,那太得罪人了,他们只在纸上写下评语,便送交皇帝御览。 李破也正在暗暗叫苦,直想把今日文魁干脆的送给杨师道算了,心里则是后悔的不要不要的,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亲自下场,让这些家伙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诗词。 “臣阎立本,参见至尊。” 离着老远,阎立本便拜倒在地。 “平身吧。”李破道了一句,现在他也没心情调戏这人了,见阎立本起身,他便招了招手,让其近前。 阎立本漫步上前,时刻保持着礼仪,不疾不徐,显得很是从容,可短短的几十步走下来,却也出了一身的汗。 高官满座,众目睽睽,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行走在御前,阎立本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此时他的感受就四个字,如芒在背。 等到越来越近,他的眼睛也适应了殿内的灯火,他抬头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脑子有点晕眩,果然见到的正是那张脸。 如果他还清醒,此时一定会在心里念叨,你说你一个皇帝,没事乱溜达什么,溜达也就算了,还要在俺面前装模作样,损不损啊?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觉着这并非坏事,起码让皇帝记住了他阎立本的名字不是?不然此时他可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 李破瞅着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心情稍振。 皇帝微服出游,与人结识,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刻,瞧着对方乍喜还惊,诚惶诚恐的样子,会极大的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李破没跟他叙旧,匆匆一面,阎立本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年纪轻轻,才情上佳,性情活泼。 尤其是他们兄弟二人互相贬损,却透着机智诙谐,很是能博人一笑。 “朕召你前来,是想让你作画以记今日之会,殿上之人,皆一时之选,你可莫把他们画的丑了,不然朕也救不得你。” 一句玩笑,立马让阎立本放松了下来,君王态度温和,语带调侃,让人如沐春风,他阎立本终于霉运尽去,开始走运了? 躬身应诺间,已有得意之色浮上面庞。 李破看着他就想笑,招了招手,让他再近前些,顺手从桌案上的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阎立本,笑道:“此乃中书舍人杨师道所做,你的画要留他的诗,意境也要相合。” 殿中群臣不免惊诧,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此人为谁,竟得至尊如此相待,宫中画师?瞅着不像啊……怎还穿着一身便服,太不庄重了。 窃窃私语间,阎立本的名字很快便传于殿中。 阎立本,出身京兆阎氏,北周驸马阎毗之子,有才名,犹擅丹青,工于建筑,应该是在将作监任职。 大略的履历一出,不管才能如何,在群臣心目中先就有了分量,再加上至尊亲许,那就更不一般。 其实只这一遭,阎立本的便宜就占大了,能够广传姓名于重臣耳中,那可不是一般的际遇,对其仕途的好处不言而喻。 之后便在殿中末尾增设一席,阎立本入座,开始东张西望,打量殿中陈设,布局,然后再仔细观察殿上群臣模样,周秉侍立在他身边,伺候笔墨。 时不时的阎立本还要站起身来观瞧,那模样就像是狼群里混进一只兔子,分外的显眼。 而作画费的工夫可不比作诗,心思灵巧是一方面,考量的还有画工,不可能一挥而就。 想要把两仪殿欢饮图作出来,总得几日工夫,他得抓紧时间进行初描,两仪殿的环境都在其次,记不住还能重新过来瞧瞧,殿中群臣以及帝王的形象,却必须在这个时候大致描绘出来。 一旦沉浸其中,阎立本便全神贯注,忘记了其他。 群臣稍稍关注,也便不再理会。 皇帝已经表态,尚书左仆射温彦博顺势宣布,中书舍人杨师道为今日之首领,将其所作诗句传于众人观瞧,品评。 同时也就意味着大唐第一位大学士就此诞生,由皇帝带头,群臣纷纷举杯敬中书舍人,观文殿大学士杨师道。 杨师道喜不自胜,起身谢恩,连连谦逊,气氛渐转热烈。 接着乐声一起,歌舞随之,群臣暂时忘记了那些纷繁的政务,听歌看舞,推杯换盏,殿中一片升平景象。 李破一边饮酒,一边感受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君王和臣下在这种场合关系无形间便会拉近许多,虽然此时还远不到歌舞升平的时节,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臣下们,都不能整日里埋头政务,毕竟大家都是人,而不是机器。 看来这样的活动隔上些日子便可举办一次,让大家放松之余,也能感受到来自君上的温暖和情谊。 大致上来说,其实就是他觉得在太极殿中整日处置政务,接见臣下的生活有些太过枯燥了,想找点乐子。 历代君王差不多都是如此,只不过贤明的君王懂得掌握分寸,昏庸的则会整日里沉溺于酒色罢了。 ………………………… 一场欢宴,直至夜半方止,群臣醉醺醺的告退,没一个烂醉如泥,喝到点上很多人便住杯不饮了。 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谁也不会在君前放浪形骸,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出丑露乖,明日里估计就会传遍朝野,留下的多数不是美名佳话,而是为人笑柄。 说不定谁瞅你不顺眼了,还要参你一本,说你君前失仪云云,那才叫得不偿失……</p> 第1074章科举 四月间,朝中议论纷纷。 第一个便是与突厥会盟之事,因高慎刚死不久,而高慎一案明显的显示出了一些皇帝对突厥的态度。 所以臣下们进言都要再三考量,私下里议论很多,可上书表态的人却没几个,最终估计还要皇帝自己来做决定。 第二个就是皇帝要重开科举,此事关乎朝廷大政,有想法的人就太多了,而且有前隋可以借鉴,各部人等对此都很关注,于是纷纷上书言事。 皇帝案上的奏疏猛增倍余,工作量大增之下,李破也只能耐心的埋首案牍,再也没什么娱乐的心思了。 消息渐渐传至地方,地方的官员们也要来多嘴两句。 所以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朝廷重开科举的消息在各处流传,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冒了出来。 赞同的人要上书言事,反对的理由也是一大堆,纷纷扰扰间,其他事好像都被压了下去。 比李破预想的影响要大的多,人们对选才制度的改革好像分外的感兴趣,这也许是因为前隋打下了一定的基础的原因。 李破也招来了一些曾在前隋任职的老臣问了问,好像文皇帝杨坚推行科举制度的时候,声音没这么嘈杂。 分析一下原因,应该是因为人们对科举不太熟悉,无从多嘴,再有就是那时杨坚正准备平定南陈,双向并行,人们的注意力明显都放在军事上,并无心管什么科举不科举的。 而且开皇初年,战功卓著,竟然打的突厥抬不起头来,杨坚威望大增之下,从上到下强行推行科举,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但话说回来了,科举制度在前隋效果不佳也是有目共睹。 原因嘛那可就多了,晋末战乱刚刚平息,九品中正制虽然腐朽,却已深入人心,门阀势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杨坚推行科举的目的明显不是养才为用,而是与世族争权,而一个争字其实就道尽了当年的局面。 等明白过味来,世族门阀自然反抗激烈,于是科举在前隋立马沦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当中,门阀大族约束子弟,不让他们去参加科举,并形成了一种科举官不是正经官员的风气。 这对科举打击就大了,朝廷选士,应者寥寥,即便选上,也无出头之日,比如如今的凉州总管范文进就是受害者,参与科举而得官,却只能为人幕僚,很多人都瞧不起他,最后落得离任归乡。 这样的局面怎么破? 杨坚也想了不少的法子,一边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一边在各处办学,想要培养科举应试之人。 为此他还选了不少才学之士出来办学。 可结果呢,并无多少成效,开皇末年,杨坚灰头土脸的辞退了那些选出来的“大儒”,仁寿元年,他再也无法忍受办学的进度,于是决定废止,诸般努力此时已多化为乌有。 没办法,他面临的情况太复杂了。 想要与门阀世族争权,把天下官员的任命之权彻底收归中央,可不是一个科举制度所能办得到的。 那时的人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九品中正制走到了尽头,可同样不愿皇帝把刀子架到他们的脖子上,于是代替九品中正制的科举制度举步维艰。 到了大业年间,杨广继承了父亲的治政思想,只是他的手段要比父亲激烈的多,杨坚也只是把刀子架到世族的脖子上,并未想着非要见血。 可杨广就不一样了,挥舞着刀子,斩来斩去,那谁受得了,瞅着机会便纷纷操戈而起,就你有刀子吗? 总的来说,科举制度在前隋是失败的,终隋一朝,秀才及第者仅仅七十二人,常科,特科及第者八十九位,几十年的工夫,断断续续加在一起不足二百人,你说尴尬不尴尬? 而且前隋的科举制度制定的太粗糙了,每年还都在变化,很多时候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皇帝随意增减科目,看上去很随缘的一个考试,更增其不入流的感觉。 如此的混乱,也难怪走的步履蹒跚。 当然了,这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像前秦统一六国,面临的是割裂已久的天下,需要考量的事情太多了。 ……………………………… 而大唐要重开科举,其实也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比那时强的地方在于,门阀世族的反抗没那么激烈了,九品中正制已经废除了二三十年,各地诸侯虽还看重门第,却也不再分什么上品,下品。 天下的动荡局面同样也削弱了门阀世族的实力,民心思安之下,科举还是荐举,对世族中人来说,已经从极力阻挠变成了都可以接受。 就像是如今大家进言,赞成者明显居多,明确反对的人却没了几个,因为大家都感觉折腾不起来了嘛。 再有就是当年北齐故地的人们受到了重创,不用再担心他们成帮成伙的起来造反,重建北齐什么的。 所以说李破面临的局面要比杨坚那时轻松一些,劣势之处在于烂摊子终究是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没那么容易。 …………………… 上书言事的人很多,李破仔细览阅,到了六月间,他心里就有底了,赞成的人很多,留恋举荐制好处的人都是陈腔滥调,不值一提,找机会把这些人换了就是。 再抓几个典型,让他们知道知道上书言事的危险性…… 当然了,他也不指望重开科举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像前隋一样没几个人应试,或者选出来的都出身世族。 这都没什么,重要的是要做好准备,把科举制度框架确定下来,要吸取前隋的经验和教训,持之以恒的做下去,早晚有其成效。 ………………………… 大唐元贞三年四月间,还在传出消息,听取意见的阶段,李破并没有大动干戈,还有很多事要做,科举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还不需全力以赴。 四月末,窦建德一行河北降人终于来到了长安……</p> 第1075章旁观 有萧铣降人在先,杜伏威拖家带口在后,在接待降人上面已有经验,而且情绪上也没那么振奋了。 作为天下最后一个被灭掉的诸侯,窦建德待遇自然比不上先来之人,可也得到了相匹配的礼遇。 怎么对待窦建德,从三月商量到现在,朝中已有定议,杀之无益,不如养在长安,让其在这里终老便了。 显然不论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认为杜伏威,窦建德之流出身低贱,只需禁于长安城中,远离他们的起家之地和那些部属们,便可无事。 当然了,还是李破的态度作为主导,像李渊那样杀人以绝后患的话,估计朝臣们也不会反对。 …………………… “听说河北……来人已经入城了……” 崔静女在室中踱着步子,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自入长安以来,一直住在鸿胪寺的驿馆之中,离着不远还住着几个突厥人,整日里饮酒吃肉,喧闹的很。 突厥人在城中其实已经赁了屋舍,作为突厥使节常驻之处,这显示出大唐和突厥确实关系良好,也已来到了一定的地步。 只是鸿胪寺这边还要留人接洽,由一个姓杜的人领着,那是个前隋出奔塞外的家伙,算是常驻于鸿胪寺,探听大唐朝中动静的意味很明显。 突厥人颇为放肆,见驿馆中有女子入住,便屡次三番到这边来骚扰,都被守卫之人挡了回去。 崔静女文文弱弱的只顾着害怕了,连屋都不再敢出,唯恐被那些突厥人见到。 她的小伙伴就比较凶悍,每次突厥人过来吵闹,她都会出去跟突厥人对峙,张牙舞爪,破口大骂,如果给她一把刀子,说不定就能冲上去跟突厥人拼个死活。 驿馆中的卫士都属于右屯卫辖下,归大将军窦琮节制,只要两边人没做的太过分,他们也就只当看热闹了。 作为窦建德派到长安的使节,裴行俨这些日子也蔫了下来,开始时他的堂叔裴世清派人过来跟他见了一面。 除了让他不需惊慌,安心等待之外,也没说什么有用的,显然有避嫌之意。 他们奉传国玉玺来长安,却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一直未得皇帝接见,就像是送上了厚礼,却吃了闭门羹一样。 裴行俨郁郁不欢,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要河东裴氏的阀主裴世清不帮他,在长安他就没咒念。 裴世清再派人过来,便是告知他河北已定,窦建德出降的消息了,同时还劝他琢磨一下今后的打算。 于是裴行俨闭门不出,估计裴世清再派人来,也就到了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并非无用之人,而且正是当今裴氏需要的人才,裴氏是书香门第,子弟少有军功,裴行俨之勇名传于河南,河北,正是裴氏急需的人物。 若非他是窦建德派来长安的使节,估计早早他就能见到裴世清,裴世清刚晋的吏部尚书,举荐个子侄简直轻而易举,哪用这么谨慎,连面都不见一次。 而裴行俨都被冷落至此,崔静女和化名刘娴的窦线娘就更不用提,无人问津之下,就只剩和几个突厥人斗斗嘴了。 ………………………… 今日窦建德一行入城,有人来通报了裴行俨,他们这一伙人终于骚动了起来,同时最后一点希望也化为乌有。 相比于惶惶然的崔静女,窦线娘受到的打击只有更重。 父亲那样的英雄竟然这么快就败了,还被解来长安……想到双亲将要受到的屈辱,窦线娘心如刀割。 当然了,自小便在义军中长大的她,知道打不过人家就要低头的道理。 有一点她和崔静女是一样的,那就是对亲人安危的忧虑,“着急也是无用,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河北降人……” 崔静女不住的转着圈,声音中带出了哽咽,“应该没事吧?前些时听人说杜伏威到了长安,还封了吴王,没受什么苛待,咱们的人来了,许也无事?” 窦线娘回答不上来,烦躁中顶了一句,“杜伏威那是自己跪下了,咱们怎能一样?” 这些时日以来,两人同食同住,因窦线娘性情强悍,崔静女早就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听她这么一说,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我……我觉着你说的不对,只要皇帝没事,其他人最多也不过是从属,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就是不知道爹爹他们来没来,能不能出去见上一面……” 窦线娘闻言不由瞪起了眼睛,清秀的面庞扭曲了起来,戾气稍露,“我爹……河北人没有软骨头,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掉几颗脑袋算什么?” 当然了,她家是正经的山东人,只不过现在和河北人也没什么分别,两处的人早就聚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见她恼了,崔静女抽搭着凑到她身边坐下,嘴里犹自问着,“你说……咱们还能见到爹娘吗?真要死了的话,我……情愿跟他们共赴黄泉,也好做个伴。” 窦线娘恨恨的翻了下眼皮,“别哭了,什么死不死的,你也不想想这么远把人送来长安哪能一杀了之?我就是怕……有人不甘受辱,自寻死路,到时咱们想陪也靠不到边上啊……” …………………… 小女儿的悲悲切切,自然影响不到历史的进程。 车马粼粼,河北大军进献降人,算是正经的入京献俘,和杜伏威来降完全不同,朱雀大街两旁都是翘首观望的长安百姓,车队到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提振民气的效果比头两次都要明显,因为河北窦建德是最后一个诸侯,在长安百姓看来,当此人被解送入京,才意味着隋末战乱的结束。 大唐一统天下,定都长安已成定局,长安百姓对新朝的归属感节节攀升,到了河北降人来京,终于达到了一个顶点。 队伍路过朱雀大街中段的时候,旁观的人群分开,杜伏威探出头东张西望,看着大队人马缓慢前行。 呵呵一笑,得意的道:“瞅瞅瞅瞅,俺比窦皇帝先来一步,现在俺就能站在这里瞧他的热闹了,不然的话,很可能就是他在人群中看俺了呢。”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义子王雄诞。 王雄诞刚从灵州回来没几天,他是早早得了杜伏威传信,才自请回来“探亲”。 这厮在灵州率军戡乱,敢打敢杀,迅速博得了灵州总管薛万钧的赏识,今年叙功名单上就有他一个,凭他的功劳,开府建衙肯定不成,但转到卫府任职,或者在地方上任个郡尉应该没大问题。 薛万钧想把他留在自己账下,可这厮竟然想回京探亲,探的还是杜伏威,薛万钧劝了劝,见其去意甚坚,也只能放行。 在西北待了一年,王雄诞已经被风沙吹的脸膛黑红,此时像往常一样,咧开大嘴就开始拍义父的马屁。 “义父是什么人,哪是窦皇帝能比的?窦皇帝若能不死,过后见到义父一定得给义父磕头。 俺就说嘛,当初在江都时,大家都想让义父称帝,义父却怎么也不答应,俺还觉着……嘿嘿,现在才知道义父深谋远虑,非吾等所能及啊。” 马屁拍的舒服,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不顾旁边许多人侧目而视,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胳膊,笑道:“占了点地方就想当皇帝?俺才不做那样的蠢事,现在多好,咱是吴王,达官贵人到了俺面前都得先给俺施礼问安。 你是不知道长安里的贵人有多少,瞧着又有多威风,一个个的还都有着老大的来历,江都那些家伙和人家一比,都得比到土里去。 在这里过上几年,咱们就和他们一样了,长安杜氏,嗯,李氏,听听是不是有点味道了?” 王雄诞连连点头,附和道:“托吴王的福,俺也弄个长安王氏出来。” 父子两个在这里可着劲的摆活,从人们渐渐把他们周围围了起来,这两位真是肆无忌惮,还声音老大,让人听见了他们说什么,不定以为这里站着两个疯子。 此时王雄诞就问,“义父怎不去殿上瞧瞧?殿前献俘,肯定很热闹的,到时也好瞧瞧窦皇帝长什么样子,脸色如何,一定很有看头。” 他这话倒也不是单纯的吹捧,鉴于杜伏威主动来降,见面时又很会说话,与李破相谈甚欢之下,李破不但封了他吴王的爵位,而且给了他很多优待。 比如说可以在朝会之时上殿参政,位置还在众人之前,之外不用奉诏也可入宫求见,差不多属于亲王的待遇他都有。 献俘大礼如果他想参加的话,还真不费事,只需给宫内传个信,殿上自然便会有他一个位置。 不过杜伏威听了义子所言却大摇其头,“这你就不懂了,窦皇帝和咱差不多,他在殿上那么一跪,不光自己丢脸,咱脸上能挂得住? 那些旁观之人看着窦皇帝不免就会想,殿上好像还有一人大体相类,再多瞅俺两眼,那看热闹的人不也就成了热闹?那样的蠢事俺可不会干。” 王雄诞心服口服的竖起大拇指,“还是义父想的周全……”</p> 第1076章教子 等到街上人马渐稀,王雄诞瞅瞅左右,压低声音道:“以义父之才,就这么闲着?不如向至尊讨个官来做,咱们也不回去南边,就在长安,西北谋个职位,应该……” 杜伏威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闲着有什么不好?再说咱还是水军大都督呢……以后别多嘴,嫌俺待的太安逸吗?” 如今的他正处于领略长安风物的阶段,满眼都是新奇,再加上打听着长安世族的族谱,满心都是羡慕,除了失去了在江都时大权独揽,语出成宪的权力,感觉有些失落之外,其他的倒真的很符合他想象中的好日子。 来了没几天,他已经在长安城中转了好几圈,连城外都去了,除了弄的他那些从人们很紧张之外,还真没什么限制。 皇帝说话算话,他杜伏威也非出尔反尔之人,在这里安心待上些时日,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这些事他心里都有数,现在去讨要官职太急了,不定谁多嘴一句,就能弄的他进退不得,甚至丢了性命。 这才来几天啊,就想这想那的,皇帝不免也会觉得他不安分,赏赐了那么多东西,你还不知足,是想来抢皇帝的位置吗? 所以啊,他得先把根扎在长安才成,比如说跟长安的大门户结个亲,或者趁着没什么事先生出个儿子来,那才叫正经。 正好想起来了,立即吹胡子瞪眼的道:“你没事别在长安多待,给老子赶紧滚回西北去,还有,快些派人去江都,把你那婆娘,崽子都接到长安来。 这次走的急,没把他们带过来……” 哪是走得急,是不知道长安之行的凶吉而已。 王雄诞引火烧身,不由嘟囔道:“俺不是早就跟义父说了,不想回那鬼地方了,除了沙子就是土,您看看俺,去了一年就成了这副模样,把崽子接过来肯定都不认得俺了。 俺想在长安谋个职位,薛将军说了,左屯卫的尉迟将军和他是至交,在那里谋职很容易的。 再说义父孤身一人在这里,俺也不放心,俺在卫府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之前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杜伏威还觉着义子有情有义,很是高兴,可想了几天就明白过味来了。 今日正巧起个话头,顿时发作,抬腿一脚将王雄诞踹了个趔趄,怒道:“你要是跑去卫府,又时常来我府上厮混,他娘的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想帮着老子跑出长安呢,你个短命鬼,老子可还想多活两天呢。” 王雄诞揉了揉大胯,下意识的连连点头,嘴上却还不情不愿的道着,“不在卫府那就不在卫府嘛……听说尉迟将军已经当兵部尚书了,俺去兵部谋个职位……” 杜伏威大怒,“呀,出去没几天,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一边说着,上去便哐哐捶了王雄诞几拳,父子间其乐融融的场景立马转变成了父亲教训不听话的儿子。 王雄诞少年时便跟随在杜伏威身边,如今已经长成了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却也不敢还手,一边抱头后退,一边不住求饶。 杜伏威怒气稍歇,手被震的生疼,龇牙咧嘴的道:“明日里就给我滚回去,什么卫府兵部的,等过两年再说。” 王雄诞虽还有点不服气,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委屈的应道:“那俺晚上陪义父多饮几杯,再要出去就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杜伏威顺了气,拍着义子的肩膀道:“咱们之前一出海就多半年,也是提着脑袋才有今天……义父不是不想留你,而是不能让你留下。” 说到这里,杜伏威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目光幽深,终于恢复了些江右雄主的样子,“窦建德已经被俘入京,天下眼瞅着就要太平下来了。 咱们这些人要想活命,没事就不能聚在一处,我和皇帝虽只见了一面,可观他应该不是个小气的人。 但话说回来了,你要是故意把头递到刀下,人家也不会留情,所以啊,今后行事要小心再小心。 还是那句话,义父全家的性命都在你们身上,你们安好,我便无忧,我好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次回去,别再想东想西,让大家看看山东豪杰的能耐,赚个封妻荫子回来,那时义父比你自己估计都要高兴。” 王雄诞低头受教,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过来,笑道:“这个轻易,俺的本事义父又不是不晓得,薛将军可赏识俺了,这两年再拿突厥人试试刀,不定就能开府建牙了呢。” 杜伏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其实有些话他没说,他跟皇帝见面的时候,皇帝对出海的事情很感兴趣。 而且对海事好像并不陌生……要是他看的准的话,他们这些人将来必有用武之地,不是他吹嘘,论起海外的行当,谁还能比他们这些人更谙熟? 说话间,人马已经过去,百姓也都一边谈论着今天的盛况,一边渐渐散了,杜伏威则带人转去东市。 前几天他在那里碰到个算命的先生,正好让他给义子算算前程,算不好的话就掀了他的摊子。 之后再带着义子去彩玉坊吃酒,给他好好践践行。 最近他的花销有点大,当然了,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九牛一毛。 不说吴王和水军大都督的俸禄如何,他那家底足可称得上一声豪富于京师,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这还只是他的一半家产,等安稳下来,再让人去江都把所有的东西都运过来。 他都想好了,那一半家资都送给皇帝,算是买个平安,也不知皇帝会不会要,不要的话……咱也在长安建个书院? 他前天去的城外,听了从人的,专门去长安书院转了转,建的是真好,在他看来这无非是皇帝的邀名之举,他效仿一下,给皇帝助助声势应该没错吧? 别说,他的思路确实很清奇…… 其实他就是打听了一下,皇帝进长安两年,就建了这么一座长安书院,肯定比较重视,拍皇帝马屁的话,倒是可以从此入手……</p> 第1077章碰瓷 杜伏威想办学,困难可不少,一来不能和长安书院争锋,二来生员也是个问题,三来还得有朝廷令喻。 等等等等,可不是光有钱就能成事,一个不好落得个邀名于世,图谋不轨的名声,那还不如把家资都捐给长安书院呢。 当然了,杜伏威可不傻,拍皇帝马屁,反而拍到马腿上的事情他才不做。 …………………… 来观望河北降人的有心人可不止杜伏威一个。 马周亦是其中之一。 马周是清河人,自年前陪着左御卫将军常何的儿子去参加长安书院的文会,半路上被人截下,送到了长安令衙。 左御卫将军常何的儿子直接被打了板子,还在长安令衙中被关了半个多月,家人怎么请托求情,长安令长孙无忌就是不放人。 在马周看来,不大点小事却遭如此重处,丝毫没有顾忌左御卫将军常何,一个是因为倒霉的遇到了千牛备身府的人,另外一个也许是长安令长孙无忌想要立威所致。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倒霉透顶,十分像是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大坑里面。 经了此事,马周彻底认识到了长安的凶险之处,达官贵人聚集之所在,可不能太张扬了,不定什么时候一个路过的就能给你来一下,甚至于你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像左御卫将军常何这样的军中上将的家人都是如此,何况是其他人了。 他离开故土远来长安时,一路跋涉,历尽艰辛,几次都差点被人捉了去炖成两脚羊,可谓是凶险异常。 那时支撑他的就是一腔的不甘,想要出人头地给家乡那些“恶人”瞧瞧。 可在长安令衙中被关了二十多天,还留下了“案底”,他就有点蔫了。 这还不算,常府被折腾的不轻,家人惶然之下,把他们这几个陪着郎君出去胡闹的幕僚都赶了出府。 于是马周只能继续到城中的寺庙中过活,精神和肉体上都备受打击。 今日听闻河北降人到了,他心有所动,便来此观瞧一番,毕竟他是河北清河人嘛,虽然他一直觉着清河没好人…… 好在他在常何府中颇受优待,有了些积蓄,不然照他刚来长安那会,走在大街之上,肯定得被人当做乞丐。 眼见着车马在眼前行过,马周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戚戚然之外,却也没太多的感触,一群的废物,被人捉来长安也是应该,可惜没能见到崔氏,张氏等世族中人的身影。 这些人越狼狈,马周就越高兴。 清河乃名门辈出之地,以张氏,崔氏,窦氏为首,其余诸如房氏,戴氏,温氏等,大大小小的家族无数。 他们大部分在衣冠南渡时都走了,可郡望之名却留了下来,大多都还奉清河为祖籍,有些大族的根基也还留下一些,那些人在郡中趾高气扬,马周没少受了他们的欺辱。 少年孤苦,饱受磋磨之下,马周年纪轻轻,其实心性上已经有些偏激,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长安寻找机会。 他所在的位置离着杜伏威一行不远,那群人一来就被他注意到了,看衣着,观行止,马周就知道那必是京中权贵。 杂在百姓当中看热闹,肯定又是些无事生非的家伙。 马周下意识想要远离他们,他被常何家的败家子坑的不轻,本来他还在等着朝廷开科取士时,看看有没有机会凭文章入仕。 如今他却先在长安令衙留下了案底,也就绝了他们这方面的心思。 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参加科举,就必须身家清白,另外朝廷开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报名参加,要有引路之人方可。 两方面他现在都不具备,所以近日即便确实如他所料传出了要开科取士的风声,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瞅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 想到这些,马周不由咬了咬牙,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经过的车队上面转移开来,他慢慢的挪动脚步往那边凑了过去,直到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是那人的从人。 马周站定,一边装作看热闹,一边竖起了耳朵。 周围的声音分外的嘈杂,时不时的有人还欢呼几声,好在那两人声音不小。 南人……马周不由皱了皱眉头,吴侬软语怎么会有娘老子夹杂其中?听上两句,再偷偷瞧瞧那两人的样貌,马周终于确定,这应该是两个冒充南方人的山东人。 就是离着还有点远,这人的随从众多,还都带着些军旅的痕迹,死死把人拦在外面,不然多听两句可能就知道那两人的来历了。 当然了,看那两人的形貌,应该是军中之人?大唐正在开国之年,尤重军功,军中也尽多豪杰之士,许能攀附一下? 他如今处境凄凉,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只稍一琢磨,又见车队过了许多,应该差不多了,机会难得,于是便悄悄抽身出来。 左右瞅瞅,他这人自小聪慧,经的事又多,和平常的读书之人完全不同,能拉的下脸来,想了想便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信这些人是走过来,于是往周围观瞧,他在长安已经有三四年了,对长安十分熟悉,记得隔着一条街应该有一片树林,立即便往那边走去。 走了片刻拐过街角,探头看看,果然有一些马匹出现在树林前面,正有几个人在那里照看。 马周心中一定,盘算着之后该怎么行事,又该如何说话,之外就只剩下等待了。 那边杜伏威也已看完了热闹,一边跟义子说着话,一边在众人簇拥之下大摇大摆的行了过来。 一晃神间,街角有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一头便撞在了一个从人身上,也不见怎的,那人哎吆一声,噗通一下便狠狠摔在地上,一群人被吓了一跳。 撞人的侍从退后两步,无辜的回头看向其他人,立马开始叫屈,“大王,这可不怨俺,他自己撞上来的。” 古代版的碰瓷就此上演。 杜伏威嘴角抽搐了一下,看那样子,听那声音,摔的挺狠,看人躺在地上不动,心说不会摔死了? 他瞅瞅周围,下意识的就起了歹念,这里也没人,把人拖进小树林里埋了…… 一条人命在他眼中真不算什么,要是在江都,别说不是他的错,就算是他错手杀人,谁又敢来寻他的麻烦? 只不过现在到了长安,他就不得不把戾气收敛起来,于是暗叹一声倒霉,正准备说话,王雄诞已经上去把人翻过来,熟练的探了探鼻息,同时心里也在寻思,人要是死了就扔到小树林里去,或者安个刺杀吴王的罪名什么的。 所谓战乱时节无好人,由此也就可见一般了。 当然了,贵族们碰到此类事情大体反应也不会差到哪去……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王雄诞道了一句,然后论起大巴掌便给了那人脸上来了两下,肉眼可见的脸就红肿了起来。 遭到粗暴对待的马周顺势醒转,先是一个懒驴打滚,离着王雄诞远了些,才慢慢爬了起来,心中大骂,这人好生粗暴……山东野人果然名不虚传。 摸了摸脸,揉了揉老腰,按照已经拟定好的剧本,虚弱的惨叫了几声,勉强起身,躬身一礼,“小人冲撞了贵人,实在该死。” 开口就是软话,这是他在常何府中时总结出来的经验,长安城中的贵族颇为蛮强,大多吃软不吃硬,小人物碰到他们,梗着脖子上去,多数要掉了脑袋回来。 “原来是个酸丁。”王雄诞上下打量了马周几眼,话说的不很好听,可态度却缓和了许多,这年月读书识字的人可少,大部分都是贵族,像马周这样全凭自身努力,而得有学识的人用凤毛麟角来称呼也不为过。 因为这些原因,人们对读书人的崇拜也就理所当然,可在当世你要没有家世支撑,读书越多,受到的排挤也就越重,马周在家乡的遭遇就是明证。 因为世族对知识的垄断是全方位的,那些漏网之鱼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重点打击对象。 见他无事,一行人就准备离开,马周既然存心攀附,想出了这么个偶遇的主意,还挨了两巴掌,哪会这么放人离开。 “这位将军可是刚从西北回来?” 杜伏威一下停住了脚步,心说刚想去算命,就碰到个能掐会算的?运气不错…… 可立马就有从人附在他耳边道:“大王,刚才这人好像就在咱们旁边,许是听到了大王和司马说话。” 杜伏威笑笑,上前两步扒拉开王雄诞,笑道:“猜得还挺准,那你瞧瞧我又是何来历?” 他如今闲着没事,寻些乐子还来不及,既然乐子自己找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 而马周也不是算命先生,更无神通,猜王雄诞从西北回来,也只不过是刚才隐约听到了灵州的名字,再瞧瞧王雄诞的模样,哪还猜不到此人去过灵州地界? 而语出惊人,才能得人侧目,正是幕僚最基本的素养之一。 第1078章攀附(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瞧您神完气足,头角峥嵘,定是一方之主无疑。” 马周是可劲的忽悠,他哪里知道杜伏威的来历,所以年拿一方之主这样涵盖范围极大的话来糊弄人。 卫府大将军可以说是一方之主,各部尚书同样如此,宰相就更不用说,即便是一郡太守,也可以说成是一方之主。 他是真没想到会遇上一位诸侯。 杜伏威听到过无数谄媚之语,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心说这人在旁边倒是听到不少,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咱的身份。 若是晓得咱是吴王,却还敢凑上来,胆子倒是不小。 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穿戴中规中矩,自称小人,肯定身无官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杜伏威见多识广,看着有点大大咧咧,那都是表象,心里的主意其实比谁都多,“你是哪家子弟,知不知道俺是哪个?” 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头,马周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这些贵族能跟不相干的人说上一句两句,都算脾气不错的,不然撇下他就走,他也不敢上去继续纠缠。 如今搭上了话,他可不敢怠慢,立即恭敬的道:“小人马周,清河人,如今寄居长安已有数载,之前在左御卫将军常将军府上参赞。 今与贵人偶遇,幸何如之,之前稍有唐突,还望尊上莫要见罪。” 报上履历,顺便扯出常何的大旗增加点分量,能不能攀上去,也就在这只言片语之间了。 “左御卫将军?”这些天杜伏威正在背长安的英雄谱,长安的高门大户众多,光顶级门阀就有二三十家,常何官职虽显,却还排不上号。 不过他的侍从除了几个从南边带来的卫士之外,其余都是精挑细选,几个是千牛备身府的千牛备身,还有左右屯卫出来的世家子弟。 这些人来到他的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是题中应有之义,之外呢,就是他如果在京师跟人冲突,或者惹了其他不必要的麻烦,给他擦屁股用的。 诸侯来归大体上就是这样一个待遇,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些人常年混迹京师,英雄谱背的都熟,见他有些疑惑,立即便有人为他解惑,常何是河南人,李密旧将,前些年随李密,宇文颖来投李渊。 可领! 先后在刘弘基,宇文颖账下效命,曾随秦王李世民征讨薛举,积功迁至左御卫将军,现在人应该在洛阳,随左御卫大将军王智辩镇守东都。 另外有人插话,宇文颖与伪王李元吉交好,四年前因杨文干谋反一案被杀,常何与伪王李世民友好,所以未受牵连,反而节节高升。 又有人道:“年前的时候,常何的儿子被捉进了长安令衙,关了好些时候,听说是咱们千牛备身府做的。” 这就是千牛备身厉害之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是皇帝的羽林护卫,同时也是皇帝的耳目,京师长安中的大事小情,一般瞒不过他们。 七嘴八舌间,常何的家世来历就被刨了个干净。 杜伏威大体一听就明白,常何是个外来户,在长安也才算站稳脚跟,还和李密啊,李世民之类的牵扯上了关系,不在他结交范畴之内。 眼前这位还真是个正经的小人物,在常何府上入幕,身上没什么官职,清河人……清河倒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但跟他杜伏威没什么关系。 杜伏威顿时失去了兴致,举步前行,不打算搭理这人了。 家世在当世之人的心目中就是这么重要,家世好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事半功倍,家世差的人即便做的是惠及众人的好事,也有可能节外生枝。 见杜伏威不再搭话,迈步就走,历经冷眼的马周知道又要遭遇挫折了,不由有些沮丧。 他在长安待了数载,因为际遇的关系有些愤世嫉俗,可他这人确实极为聪明理智,埋怨世道不公之余,对自己的毛病也有所反思。 一个就是他太年轻了,年轻人说的话总是分量不足,外加他自认无论才能还是学识都不让于人,也就有些骄傲,所以不为人喜。 这些还都是细枝末节,最致命的地方在于他没家世,孤零零一个,既无妻儿承欢于身侧,又无亲戚帮扶于左右,连普通人家都不如,就更别提跟官场中人打交道了。 人家交往首先就要看家世,他这样的孤魂野鬼根本靠不上去,几乎是一提家世就糟。 只是这人还能跟他说上两句,实属不易,他得尽力争取一下,于是在让开道路之际,他再次开口道:“瞧您仪态闲适,应是率人出游……小人寄居长安已有数载,此间名胜尽在小人胸中,不知可为导引乎?” 杜伏威闻言止步,侍从中有人笑道:“俺在长安二十多年了,什么地方没去过?还用你来多嘴?” 有人就又道:“文皇帝建大兴城也不过四十多年,哪有什么名胜古迹?大王莫要听他瞎说。” 马周顿时一笑,有人搭梯子可是好事,就怕这些人不理人,打量着这些人的行迹,马周眼珠一转,笃定一笑。 “秦之咸阳,汉之长安,至隋乃有大兴之城,夫做事者,必于东南,收实功者,常于西北。 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此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之饶,北具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受,独一面而制诸侯,诸侯安定,挽河漕而向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秦地如身躯,长安若脏腑,脏腑之细,庸人何察也? 观贵人左右,皆军旅之人……譬如长安东南有一池,名之曲江池,诸位可知当年宇文大匠为何开此池于长安东南?又比如长安西北有一塔,塔中供奉舍利子六颗,可知塔之其用,舍利之来历? 游山河者,不知其始,未晓其终,上不能俯瞻其全貌,下不能探知其深浅,来亦不来,何如之?” 侃侃而谈之间,唬的一群人目瞪口呆…… 第1079章攀附(二) 不出意外的,马周凭着一张巧口混入了队伍当中,成功成为了一行人的导游。 当然了,想要轻易瞒混过去根本不可能。 杜伏威在江都见过许多牙尖嘴利之人,出口成章的也不在少数,不会因为来人说的头头是道就轻易许人。 而且这人来的蹊跷,他有点担心其不怀好意。 “你在常将军府上走动,如今又来跟俺说话,有些不妥当?”杜伏威一边前行,一边随意的探问。 也是马周赶的巧了,杜伏威如今身边确实缺个知情晓事之人,不然凭区区言语可无法打动于他,而且他对长安向往已久,如果有人能在他面前时常说些典故什么的,是很得他心意的一件事。 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礼部和鸿胪寺考虑欠周,还没想到给这位来归诸侯准备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服务。 当然了,这也主要是皇帝对杜伏威相当看重,不但赐姓为李,还许其为吴王,这都是最高一级的待遇,就算诸侯来归,如此友善相待者也不多见。 而且还有江南水军大都督这样的职位,即便是遥领,也足以让人忌惮三分,像对待刘禅,陈叔宝那样就有点不合适了。 所以给杜伏威准备的人也极为优容,除了从千牛备身府以及左右屯卫挑选精干之人护卫其左右之外,府中一应人等也是从宫中发下,并无多少让其沉溺酒色的意味。 马周这个导游来的正是时候,说不定过上几天,礼部那边就会派两个能说会道的人过来了。 马周刻意攀附,不敢说假话,当然也用不着骗人。 “不敢相瞒,小人只是因友人引荐而暂居于常将军府上,年前的时候陪主家出游,不想惹了是非,被捉进长安令衙待了些日子。 因侍奉不力,出来后便被主家逐了出来,现暂居于寺庙之中,唉,落拓至此,实是咎由自取,让贵人笑话了。” 旁边的王雄诞不由笑了出声,这人确实倒霉了些。 杜伏威瞪了他一眼,不过自己却也露出了些笑容,他是盗贼出身,虽然极为羡慕高门大户,总想做人上之人,可跟平常人等交往,却无故意欺压取笑之心。 比如说在海上,和士卒们成天聚在一处,吹牛喝酒,都属平常。 探问几句,晓得此人来历比较简单,过后让人查一查也就清楚了,倒不像心怀不轨的样子,于是放心了许多。 兴致不由就又来了,“你可知俺是哪个?” 马周尴尬的笑笑,摇头道“之前小人也只是瞎猜,还未请问贵人高姓?” 杜伏威笑而不语,王雄诞立即道“好叫你得知,俺义父乃吴王之尊,你个酸丁能凑上来,也不知哪辈子攒下的福气。” 吴王?马周惊了惊,皇亲啊,那还真是尊贵……可皇帝好像没什么亲戚……吴王,听着耳熟。 稍一回想,脑子轰的一声,我他娘的……吴王杜伏威。 马周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地上,却被杜伏威一把捞住,同时嘿嘿笑道“挺宽的路,你可得走稳当些,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撞上来了?” 马周哪是后悔,那是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杜伏威来长安还没几天,名声却已不小,朝中为显其表率,可谓是广示众人,如今街头巷尾若还不知道杜伏威是谁,那一定会被人耻笑孤陋寡闻的。 连庙上的和尚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杜伏威崇信佛道,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来庙上上香,也好让大家伙瞧瞧其人模样。 论据还挺充分,若无一颗佛心,也不至于扔下基业就这么跑来长安投靠,为的肯定是不想再起干戈,生灵涂炭。 若非佛徒,怎会如此慈悲? 嗯,朝廷宣传的很得力,让其形象颇佳,少有人会拿杜伏威出身盗贼来做文章。 可马周才识过人,非是普通人能及,知道自己霉运当头,才从长安令衙出来没几天,就一头撞上了降唐之诸侯,还是自己上赶着凑了上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自古以来,诸侯一旦丢了基业,不管他是怎么丢的,最后下场都很凄惨,就像南陈后主陈叔宝,病亡于洛阳,那都属于结果好的,最后却还是被人上了炀帝的谥号。 他要是跟在杜伏威身边,马周想了想,两眼一黑,前途无亮啊……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周围的家伙们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哼,刚才侃侃而谈,鄙夷众人的威风哪去了,不过是一个无胆的酸丁而已嘛。 说话间已经来到树林旁边,杜伏威纵身上马,低头看着马周道“怎么样,还愿不愿意跟俺前行?俺从来不强人所难……” 说着话,一边伸手入怀,掏出几枚银币来扔给马周,“撞了你一下,又扇了你两巴掌,是咱们的不对,这就当是给你赔个不是。” 众人嬉笑之间,纷纷上马,马周看着那一张张面庞上所带的轻蔑之意,脸色涨红,这些年受过的屈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之中浮现。 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阀门,只见他甩手将银钱掷于地上,一把推开一个千牛备身,翻身上马。 “俺马周就跟大王走上一遭又能如何?” 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得意的想着,激将之法在这样的年轻人身上真是屡试不爽。 王雄诞则嘟囔了一句,“酸丁还有些胆色,但义父身边可不养闲人,只会陪人吃喝玩乐可不成。” 马周正是热血上涌之时,闻言立即瞪过去,道“俺有安邦定策之才,厮杀汉只配给俺牵马坠蹬。” 王雄诞大怒,直想上去再给这厮两巴掌。 杜伏威心情却不错,摆手道“行了,以后就是自家人,吵吵什么?马周,今晚我要在彩玉坊最好的楼子里饮酒,给我这义子践行。 他娘的,这些混账引俺去了两次,都不很如意,你来说一家,今晚若还不满意,就把你押给那些娘儿,让你瞧瞧仙境是个什么样子。” 众人轰然大笑,连那丢了马的家伙都眉飞色舞了起来,吴王是真大方,也是真有钱,没几天的工夫已经带他们去彩玉坊逍遥了两次,去的都是彩玉坊有名的青楼。 即便他们家世都还不错,却也不敢轻易去那种销金之地浪荡。 马周…… 才刚意气昂扬,彷如赴死之士,嗯,在他感觉当中也确实和赴死差不多,杜伏威作为来降之诸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脑袋了,他跟在此人身边,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现在则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你不问我怎么才能逃脱杀身之祸也就罢了,青楼?你竟然问我哪间青楼更好? 马周左右看看,渐渐冷静了下来,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心说这莫不是卧薪尝胆之策,以谋将来? 一群人上马离开,见马周没说话,王雄诞哼哼两声,“瞧他那穷酸样子,去没去过彩玉坊都是两说,还能知道什么好去处? 不如咱们去转转,选一家最气派的进去便也是了。” 随行之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起青楼楚馆来都是神采飞扬,立即有人接话道“那可不成,有些楼子只弹琴唱曲,陪着喝杯酒都扭扭捏捏的,恁不爽快。” 其他人都是大点其头,他们可不耐烦听什么曲子,到彩玉坊就是奔着登堂入室去的,一群大大的俗人,杜伏威也不例外。 耳边尽都是“污言秽语”,马周咬了咬牙,想起之前在常何府上陪着那败家子四处游逛的日子,他有所矜持之下,立即受到了严重的排挤。 如今……马周咳嗦一声,道“那就不如去紫金楼,紫气东来,金玉满堂,据说它后面的宅子里奥妙无穷,是个饮酒作乐的好地方,就是不知大王家资几何,去那里一趟,可是足够普通人家数载之用了。” 杜伏威还就不缺钱财,真算起来,武士彟那样的大富翁在他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只见他大手一挥,“马周新来,咱们就听他的……” 王雄诞画龙点睛,“不满意就把这厮押在楼子里当奴儿。” 众人大笑间,纵马呼啸而去…… ……………………………… 献降队伍迤逦来至承天门之外,阿史那容真一身戎装,已率千牛备身府军兵等在那里,左右屯卫和千牛备身府换防。 徐世绩,陈礼请窦建德夫妇下车,过了承天门就是太极宫了,从这里要步行进入宫城,将由献捷的徐世绩,陈礼,以及左右屯卫大将军赵世勋,窦琮,以及千牛备身府将军阿史那容真一同,陪着窦建德直入太极殿。 此次献捷仪式并不算有多盛大,却是依照正规的流程在走,和之前两次都不太一样,最后李破要在太极殿正殿当中,于群臣见证之下接见窦建德。 这对于诸侯而言,是正经的被牵于阶下,跪拜求饶,很具羞辱性的一个仪式。 反之,对于大唐来说,则标志着一场倾灭诸侯的重大胜利,无论秦汉魏晋,每逢开国之战,大多都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 第1080章大礼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接见窦建德完全是大朝会的规制。 群臣分列两侧,中书令萧禹,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侍中封德彝为群臣之先,在殿上设有座椅,三省六部侍郎以上,外加各寺主副官员跪坐于地,其余辅官则站立于殿尾,以备咨询。 朝会礼制之上多从隋制,并没有进行多少更改。 李破登基未久,不愿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的工夫,只是朝服变了样子,其他的嘛,估计日子久了也会变更,现在却还顾不上这些。 其实李破觉着这样挺好,有站着的,有席地而坐的,还有坐椅子上的,等级分明,很能刺激官场中人的权力欲。 本来有人还建议选在外朝,也就是承天门和太极门之间,接见窦建德,那里才是朝廷举行大仪的位置,可以广示臣民,宣威于众人。 不过最终选择的还是中朝…… ……………………………… “宣窦建德上殿觐见。” 宦官们尖着嗓子宣告献捷大礼的开始,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再从殿外传至太极殿阶下,又至太极门。 等在太极门之外的队伍缓缓前行,许久才至太极殿前的台阶之下。 可领! 窦建德挪着步子,到这里抬头望了望,太极殿高高在上,雕梁画栋,飞檐斗角,彷如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他在魏县的宫殿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像乡野中的茅屋一般不堪。 窦建德暗自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不如他娘的进洛阳坐坐杨广那厮的位置了。 十几年间,天下群雄并起,豪杰满地,可时至今日,大多都已成乡间白骨,谁又能想的到,最终却是一个边塞戍卒坐了龙庭? 他窦建德……还算幸运的?毕竟还能喘着气活到现在,他在山间啃过树皮,也尝过两脚羊,跟人厮杀拼过性命,做过皇帝,他娘的这半辈子也没算白活。 如今要是能躲过此劫,在长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好像也还不错的样子?不过转念间又想到在河北高坐于上,颐指气使的生活,他的心猛的抽痛了起来。 思绪万千当中,曹氏在旁边猛的拽了他一下,窦建德才回过神来,在众人“簇拥”之下拾阶而上。 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没一会他便气喘如牛,意志也在瓦解当中,眼见那巍峨的宫殿越来越近,他竟是惶恐万端,脸上的肥肉也抽动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吓人。 陈礼,徐世绩先自入殿,献捷之人,自当万众瞩目,显于人前,这也是军前众将挑选前往京师献捷的人之所以比较难产的原因所在。 功勋还在其次,那份荣耀却是军前将士们分外渴望得到的东西,最终看上去还是裙带关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来长安献捷的两人,皆是外戚之身。 殿上早有准备,两人入殿锤击胸膛,觐见天子之际,宣告军前将士功绩的声音响彻殿内,良久方止。 徐世绩,陈礼行下军礼,口称万岁,代表军前将士连连谢恩。 之后才是接见诸侯。 窦建德此时已是体酸腿软,和曹氏相互搀扶着行进殿中,殿中群臣连带着李破都在仔细打量着他们。 等到看清了,高坐于殿上的李破不免失望的暗自嘀咕了一句,窦建德竟然是个黑胖子,这也太……老窦啊,没管理好体型,太不注重形象了,你这可被人家杜伏威给比下去了。 而且这副模样,不是拉低了咱们隋末群雄的档次? 看来之后史书记载上还得留点情,敌人就像一面镜子,敌人太矬的话,咱也不光彩不是? 此时窦建德夫妇已然拜伏于地,并连连叩首,样子之狼狈让殿中之人鄙夷之余,也是心有戚戚。 杜伏威非常明智,此时他要是居于殿上,众人真还得瞅瞅他,两厢对比一下。 如今嘛,殿中的臣子们不但想起了他,而且还想起了败亡不久的李渊。 尤其是出身关西的臣下们就都很庆幸李渊没有这般走上一遭,不然关西豪杰的脸面该往哪放? 殿上响起了窦建德的履历,义正词严的指摘其过错,祸乱山东,河北,妄称天子,勾连突厥等事,一桩桩一件件……那架势就好像随时要将窦建德拖出去斩了一般。 刺耳的声音并未加深窦建德的恐惧,反而让他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便回忆起了往昔之种种。 官逼民反,官府不给他们这些人活路,他们自然要揭竿而起,难道还任由官府凌虐不成? 之后南征北战,眼瞅着山东,河北各地烽火四起,血色遍野,在累累白骨中终于打败了官兵,自己做了主。 他有错吗?也许有吧……可杨广那狗贼,还有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们就没错?今日就算杀了老子,老子到了地府也得拉人起来,让那些人做鬼都不安生。 有些涣散的目光终又凝聚了起来,腰杆也渐渐挺直,就那样静静跪坐于殿上,终是显出了几分枭雄颜色。 旁边的曹氏瞅着丈夫的样子,也不由直起了身子,挪动着偎依到了丈夫身旁,她陪丈夫走过了无数艰难的岁月,今日若能同赴黄泉,却也不错。 群臣看着他们,竟生出了些悲壮之感,鄙弃的目光少了,代之而起的是赞佩和惋惜,夏王终归还是有些胆色,没有在殿上垂垂而告,不然那可就太恶心了。 李破也比较欣慰,场面若太难看的话,他也会有些尴尬。 等到宣读完毕,并没有如窦建德所想,把他推出去砍下脑袋示众,李破道了一声平身,并未多言其他。 之后还会私下会见窦建德,有些话那时才会跟窦建德说一说,中朝之上,不需废话,这是一场献捷大礼,做给人看的。 接着便又宣读诏命,赐窦建德为清河郡公,宅邸,绸缎,钱财,宫人若干,和杜伏威所得比起来,明显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不会有再多优待,窦建德今后甚至不能出长安城一步,整个长安城就是他的牢笼。 夫妇两人有些惊喜,那么多的罪状,凌迟都是轻的,没想到却还能活命,夫妇两人的身子又软了下来,拜倒谢恩…… 第1081章青楼(一) 窦建德之后,便是以曹旦,崔君肃为首的河北降人上殿觐见。 这些人会和萧铣降人一般处置,甄别之后,该任用的任用,该赏官爵的赏下官爵,其实中下层的官员都留在了河北。 像高君雅,苏定方等人临阵投唐,算是身有功勋之人,便当即留在了军前任用,而曹旦所率的那些军将,大多都留在了河南。 《北雄》第1081章青楼(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mp;lt;b&amp;gt;北雄&amp;lt;/b&amp;gt;》笔趣读文字更新,牢记网址:..co 第1082章青楼(二)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夜深之时,厅中依旧喧嚣,连一直比较克制的马周也喝多了,傻呵呵的笑着左拥右抱,暖玉温香在怀,高声谈笑,耍的好不快活。 杜伏威好像也已经醉了,他身边的几个女子衣衫凌乱,娇喘细细,像蛇一样不住缠向男人,估计差一步就是剑及履及的地步。 此时他睁着一双醉眼左右瞅瞅,呼喝一声,“大郎,你近日就要启程,还胡闹个什么,赶紧去休息了吧。” 王雄诞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连裤子都解了一半了,随口便嚷嚷道:“义父放心,俺晓得轻重,耽搁不了行程,义父也是的,非叫俺回西北,西北哪有这里快活......” 他身边的女子也浪荡的笑着插话,“郎君莫要走了,就宿在楼中,奴们好好伺候,定能叫郎君乐不思蜀。” 王雄诞不由哈哈大笑,醉醺醺的低头狂啃,匪人本色毕露,连义父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杜伏威当即瞪起了眼睛,怒吼一声,“赶紧给我滚。” 然后......王雄诞便灰溜溜的跑了,走时还不忘拉上两个女子陪伴,今晚说什么他也要宿在这里,义父发火也不成。 赶走了义子,杜伏威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都退下去吧,一会喊你们再过来。” 不怒自威间,竟然没有谁敢说个不字,一会的工夫,女子和伺候的奴仆陆续退了出去,厅堂之间立马安静了下来。 杜伏威向其他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坐过来。 马周喝的半醉,神智还在,知道杜伏威这是有事要说,不由打起了精神,可心里却也在嘟囔,什么时候说话不好,非得现在,来了长安几年,也就他娘的今晚过的舒爽些...... 好吧,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来过青楼,只是却没享受过这种温柔滋味,常何家的败家子再是浪荡,也不及杜伏威于万一。 银钱不凑手是一个,另外就是世家子弟总归放不太开,根本营造不出那种及时行乐的气氛。 就像后来跟着某些人出去玩乐,总能玩的酣畅淋漓,有的就不行,去了一次你绝对不想跟他去第二次。 杜伏威和王雄诞都出身草莽,没那么多道德规矩束缚,加上历经生死,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过惯了,享受起来也就没什么底线可言。 酒要喝醉,花要看尽,跟他们在一处,十分容易受到他们的影响,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免于“同流合污”。 以马周的心性,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做到不为外物所动,可现在他还年轻,还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短短半日下来,他便已经感觉这位吴王殿下待人真是不错,不愧世之豪杰。 由此也可见,杜伏威确实有着自己的人格魅力。 ........................ 厅中除了杜伏威和马周,还留下一个千牛备身,也就是杜伏威现在的护卫统领。 他叫沈凡,河南洛阳人,他是右千牛备身府司马参军沈青奴的部属,当年洛阳孤儿军中的一员。 这人整日里笑呵呵的,但那些出身不错的千牛备身都对他俯首帖耳,有什么麻烦也愿意跟他倾诉寻求帮助。 他无疑是皇帝的耳目,杜伏威做什么事也都把他带在身边,从不避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处的就很愉快。 沈凡别看来长安也只两年,知道的事情却很多,尤其是城中的门户以及街头巷尾的城狐社鼠,他都能如数家珍,有他在身边,杜伏威出去游逛就分外安心,不必要的麻烦不用杜伏威吩咐,沈凡等人就能给挡在外面。 有时杜伏威也不由感叹,不怪人家李皇帝能一统天下,他以前在江都时,身边得力之人也不少,可却真就没有沈凡这样机灵的人物。 沈凡长的普普通通,只是喝了酒之后,额头上那道伤疤变得通红,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据他自己说,那是在黄河边上被箭矢擦了一下留下来的。 有一次饮酒,他还自嘲的说,就因为这道伤疤,他娶不到正经婆娘,于是便寻了个寡妇,如今已是儿女双全云云。 真真假假的杜伏威也不深信,但他也不会去深究,反正沈凡不可能成为他的心腹之人,其人之去留也不在他掌握之中,管那么多作甚? .............................. 三人凑到一处,喝的都不少,只是其他两个人比较年轻,血气方刚之下,还处于热血上头的状态。 杜伏威和两人又碰了一杯,看着马周笑道:“宾王知我心意,紫金楼这地方选的好啊,沈凡这厮就比不上你,他是街上的虫儿,哪都知道,哪哪却都没去领教过。 就像上次,竟带俺去听人弹唱,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唱个什么,让俺大失所望,恨不能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马周尴尬的灌了口酒,这样的称赞他自然是敬谢不敏。 被责怪了的沈凡却呵呵一笑,一点没当回事的大着舌头道:“大**不能怪俺,俺家小门小户,把婆娘,孩儿都卖了也来不得这里一趟。” 杜伏威看他那口齿不清,东倒西歪的样子,心里就笑,你这装模作样的,耳朵已经竖的老高,天天在俺面前抖机灵,哪天真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你也不用谦虚,千牛备身到楼子里来还能要你银钱?嗯,这地方不错,我想过两日在这里宴请至尊,你说至尊会来吗?” 好像醉的已经快要睡着的沈凡立即精神了起来,眼睛睁开了,腰也挺直了,震惊的瞅着杜伏威,心说您还真敢想...... “大王在跟俺说笑......俺可没听说至尊到这种地方来过,您......您问错人了。” 马周也有点惊恐,觉着自己小命确实堪忧,又灌了一大口酒压了压惊,在旁边讷讷道:“我劝大王还是三思而行,君王一言一行皆关乎社稷,若真来此,之后至尊耳边不得清净不说,御史也定会弹劾于大王,怕是会得不偿失啊。” 本来杜伏威只是开句玩笑逗逗他们,不过现在看两人的模样,觉着分外的有意思,心里不免就生出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的想法...... 第1083章青楼(三) 杜伏威不再开玩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 把玩了两下,赞叹道:“这东西造的真是精致,带着还轻便,海外那些土人要是认的话,来往一趟,赚回来的资财绝对不止那么一点。” 马周,沈凡两人愣愣的看着他,他们没有去过海外,也无行商的经历,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要是王雄诞在这里就会深有同感。 《北雄》第1083章青楼(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4章青楼(四)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马周觉着自己还不如回去伺候那个败家子呢,人家起码也就行事霸道点,本人不学无术一些,其他没太大的毛病。 眼前这位完全不同,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很考验参赞之人的心理素质。 杜伏威喷吐着酒气,才不管他怎么想,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他这人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很聪明,也非常有想象力,从前跟人争抢地盘的时候以及后来占了江左之后,奇思妙想不断,而且很富有实践精神,如此这般却还能把基业打理的不错。 只能说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他的想法也很具操作空间……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灵,你不服不行。 在长安转了些日子,现在他就又有想法了,“你去过城外的书院没有?就是那间据说有着很多藏书的长安书院。 啊,对了,瞧俺这记性,你之前好像说就是去书院的路上被捉去长安令衙的,你还说长安各处你了如指掌,那就跟我说说长安书院的故事吧。” 刚吹的牛就被人揪住了尾巴,马周暗自叹息一声,也不再去猜这位的想法,无奈的道:“小人是知道一些,也曾去过那里一次。 长安书院建成才一年多些,传闻说是至尊有感观文殿中藏书众多,却无其用,便诏门下侍郎封德彝建长安书院,将观文殿藏书移到书院,以示众人。 对于读书人来说,此乃大善之举无疑。 当年文皇帝杨坚为兴士养才,也为逐晋末胡风异俗,以文教治天下,用了许多手段,兴建书楼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世族中人纷纷仿效,据说那会各家府中若无藏书之所,定会被人耻笑。 观文殿中藏书积累日多,应该是文皇帝父子的功劳,如今至尊移入长安书院,存心估计与文皇帝相类,皆有一番求治之心在里面,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长安书院也非独是藏书之所,还能养育人才,如今只是初建,看着还简陋,等过些年,若能初心不改的话,应该就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小人和书院中人并不相识,许多事不知就里,不过想来若至尊有养育贤才之心,一间书院还承载不了太多,应该还有些后续,那就不是小人所能测度的了。” 听他说完,杜伏威举杯,“还是宾王懂的多,俺去了两次,就是看那里建的好,读书之人扎堆往那里去,身处其中,俺好像也有了学问一般。 可惜俺自小家里就穷,读不成书本,不然跟那些人凑在一处,谈谈说说定是其乐无穷,可惜可惜。” 他懊恼的晃着脑袋,大口的饮酒,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书院中的一切也确实值得他这种草莽之人羡慕,知识代表着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那里有着圣人之教诲,也有着历史之斑驳,有窈窕淑女,同样有赳赳壮士,有天文,有地理,有星辰,有日月,等等等等。 包罗万象,尤其是当官必要读书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对当世大部分人而言,书本中的知识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吸引力。 马周深有同感的点着头,心中却也生出些自傲,因为他是那种极少数不靠家世便学而有成的人当中的一个。 还没等他骄傲一下,那边杜伏威就道了一句,“如果俺也想建这么一间书院……你也说了的,文皇帝建藏书楼,大家都能仿效,俺这么做的话,是不是也能给至尊涨涨声势?” 马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说法,听了这话大恐之下,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连连摆手,慌的连酒杯都差点扔出去,嘴上则急急道:“使不得啊大王。 书院和藏书楼怎能等同看待?养育人才乃国之大事,书院更与国子相类,试想谁敢私设国子?不怕抄家灭族吗?” 旁边的沈凡也睁开了一双醉眼,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些话传上去,吴王怕是要掉脑袋,他们这些人会不会受牵连呢? 唉,咱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每天来逛逛青楼多好,瞎折腾什么啊? 杜伏威砸吧砸吧嘴,心说多好的想法竟然还有这些说道?不由委屈的道:“俺也只是说说,你看咱也不是想养育什么人才,俺吧,在南边的时候经常带人出海,海上遇到个风浪什么的,损伤的人手就多。 你们没出过海不知道,这年头能在船上站稳的人本就不多,敢操船出海的人就更少,死上一个两个那叫让人心疼。 俺这不是想着开上一间书院,专门教人船上的活计,与长安书院和国子之类应该不一样吧? 至尊和俺说话的时候,对海外之事很有些兴致的,没那么多懂得行船之人,怎么出海?当年水军跨海去打高句丽,要是人多一些的话,现在哪还有什么高句丽王,早被捉到长安来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怎就被你一说,好像提一提都要掉脑袋的样子?至尊不会那么小气吧?” 说到这里,他举杯狠狠的灌了口酒,之前那些话不是说给面前两人的,而是在跟皇帝解释,他相信等明天就能传入皇帝的耳朵。 “你也不用废话,帮俺琢磨琢磨,写点东西出来,俺要上书言事,至尊说了的,俺有上书之权。 建个书院怎么了?不成的话俺把银钱捐出来,让朝廷来建也就是了……” 马周有点麻爪,有心不应,也想再劝劝,之外呢,他还感觉按照杜伏威所言,这事好像也不是那么犯忌讳嘛。 可谓是纠结的一塌糊涂。 沉吟不语中,他自顾自站起来,在厅中溜达了两圈,腿有些麻,但他的脑袋更麻。 长安书院教的无疑是“正学”,儒家经义为主,术数,格物之类的为辅,简直就是国子监的翻版。 延及其他的话……即便听上去并无大碍,朝廷也绝对不会轻易许人,可话说回来了,若能成事,定然是开创先河之举措…… 就是吴王的身份不太对……这十分考验君王的度量,同时朝臣的反应也很难预料。 乱纷纷的想了许久,最终却是一咬牙,他马周微贱之躯,若不能行惊人之举,哪有出头之日? 第1085章思绪 厅中歌舞又起,只是此时除了心大的杜伏威,其他两人都已无心作乐,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后该怎么办。 沈凡倒还简单,把听到的见到的依照之前的规矩报上去就行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左右不了。 马周就不一样,杜伏威大字不识得几个,想要上书言事就得他来代笔。 杜伏威明显当惯了甩手掌柜,有了想法就让下面的人去完善,商量一通下来,觉着能干就干,不能干他也不强求。 像是当初出海行商就是这般,下面人为求活路提出来的法子,试试探探的做下来就渐渐成了规模,他手下的很多人也是没头没脑的跟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富裕了起来。 江左的那些世族子弟很多都受了他们的影响,渐渐的将杜伏威视为英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做起了买卖。 马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才碰上杜伏威半天工夫,就上了贼船,开始殚精竭虑的为其打算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隋末诸侯中能活到现在,还能在这紫金楼中逍遥,就只这么一位,不是没有原因的。 ………………………… 第二天中午,李破正用着午饭,千牛备身府和军情司的报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杜伏威的行程以及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其中。 李破还没怎在意,关于杜伏威的行止隔上几天就会报上来给他看,之后还要加上窦建德,大概都是在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李破也是当做休闲读物在看。 他觉着这两位都是懂道理的人,又不是傻子,应该不会轻易留人把柄,那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开玩笑。 窦建德刚来,还不知怎么样,杜伏威则过的很欢实,没几天的工夫已经快把长安溜达遍了。 看上去日子过的分外惬意,连李破都有点嫉妒了,觉着应该给他找点事来做做,整日里这么溜达鸡一样四处乱晃,实在有些碍眼。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杜伏威日子过的舒坦,对他这个皇帝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好处,起码大家听说了杜伏威的故事,津津乐道之余,总要赞上一声至尊度量如海什么的。 而且实际上的好处也有不少,那些降人们会安心一些,尤其是江左众人再要反叛,就不能拿杜伏威来做文章。 所以他施施然的用完了午饭才翻阅了一下,不一会的工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 军情司那边的倒也没什么,例行公事般报上了杜伏威的行止。 军情司是他在晋地下令组建,主要职能是刺探军情,另外还有些劝降,刺杀等副业,诸侯下属一般都会有这样的机构,并不出奇。 等他称王之后,自然而然便划归兵部统管,实际上它还是直属于汉王府。 入了长安,事情多了,军情司也渐渐产生了些变化,像监看降人的事情也交给他们来做了。 不出意料的,平灭诸侯之后,军情司这样的机构的职能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只是李破还没顾得上它。 等到主管军情司的兵部郎中张亮回朝,他要与其一起商量一下军情司的未来。 李破倒是没想着将军情司弄成后来锦衣卫那样的机构,锦衣卫的出现是有其历史原因的,李破不会让那样畸形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治下。 总的来说,李破还是觉着军情司的主要职能还是在对外上面,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天下的敌人多了去了,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军情司。 偏于阴暗的政府机构,容易出狂人,酷吏,尤其容易造就权臣,一旦出现了那样的家伙,那就说明整个治政体系出现了问题,必然是王朝衰落的象征之一。 李破又没糊涂,不会自找麻烦。 千牛备身府现在同样是他的耳目,相比探听京城中的动向,千牛备身府有着天然的优势,就是其中的人来历复杂,没军情司那么纯粹。 各有各的优劣之处,看的其实还是怎么用罢了。 这次报上来的东西很有看头,杜伏威的奇葩言论记录的很详细,沈凡还算有点良心,在杜伏威那里吃喝许久,就没跟皇帝说杜伏威要请他吃花酒那一段。 …………………… 这厮要给我送钱?亏你想的出来…… 李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直想把杜伏威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着多少鬼主意,同时也对杜伏威的身家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自古以来,能想着给皇帝送钱的人可不多,都想着在皇帝身上薅羊毛呢,而凡是给皇帝送钱的人,也都想得到更大的回报。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吕不韦老先生,人家那买卖做的才叫个邪乎。 而杜伏威好像不一样,人家就是钱多? 他和杜伏威虽只见了一面,对其人的性情却了解的比较深刻,远胜于沈凡那样的半吊子。 李破咽了咽口水,都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有了饥饿记忆,就不怎么容易消除,如今国库空虚,连赏赐个人都得抠抠搜搜的思量再三。 想到这些,李破暗骂,杨广和李渊两个真不是东西,一个把国库弄的精光,一个可好,把好东西都转移走了,他接手之后还得重新攒过,真是太辛苦了。 去年抄了高慎的家宅,还要顾着高氏的颜面,没抄出太多好东西。 就算这样了,还有臣下不时规劝君王要厉行节俭,为天下之表率,你说咱容易吗? 可惜的是,他不可能接受“臣下”的馈赠,叫马周的这个说的就很对,皇帝富有天下,又不是贼匪,劫富济贫的事情不能干,无故夺人私产更不可行。 他要是敢收杜伏威的钱,到了外面可能就得传出皇帝要收降人的保护费之类的谣言,而有些人就会很高兴的纷纷送钱给皇帝,您收了杜伏威的不会不收咱们的吧? 这个先例可开不得…… 倒是杜伏威想把自家的金银都换成银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也得防着旁人仿效,银宝和通宝是关联在一起的货币,银宝多了,通宝就得跟上。 发行货币上面,现在还有很多余地不假,可贵族们要真把家中金银都拿来兑换银宝,那哪受不了,长安的物价刚降下来没几天,别弄的物价腾贵,那可就糟了。 李破在暗骂杜伏威不好好玩耍,却来给他找麻烦的同时,兴趣也渐渐浓郁了起来,在某些方面,他和杜伏威是一种人。 他们对新鲜的事物和想法都很感兴趣,最厌烦的就是那种这也不行,那也不对,自己肚子里却没一点主意和办法的家伙,嗯,后来俗称杠精。 也果然不负所望,杜伏威竟然想自己建书院……真是财大气粗……一本万利的海外贸易啊…… 平定诸侯之后,水军不出海好像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对,漕运需要水军,杨坚父子挖了几条大运河,这是前隋留下的重要遗产之一。 以后南北货运能派上大用场,同时也让天下各地联结的更加紧密,确实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就像前秦所修之驰道,多数至今还在沿用,它无疑是联结天下的脉络所在,杨坚喜欢做大工程,杨广更甚,滥用民力是其弊端,好处就是让交通变得便利了起来。 之后把南边的那些水军整合在一起,一大部分都要用在漕运上面,海外贸易……既然杜伏威打下了底子,那就不能停。 可惜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去实地看一看,更不可能乘船出海,不然的话他相信自己会比杜伏威做的更好,也会更有目的性。 出海贸易,金银什么的都在其次,比如说高产作物的种子,一些比较特殊的工艺等等等等都可以纳入交易的范畴。 而且中原人口大减,人力上有所碍难的时候,奴隶贸易也不是不可以做一做,殖民什么的也可以搞一搞嘛…… 李破不由思绪连篇,王泽等人刚走,等他们在江左站稳脚跟,对江左的局势的认知自然也就会渐渐详实起来。 到时候要好好建设几个港口,并持续的对东南和东边用兵,这可比打通什么丝绸之路要有建设性的多。 而这些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才作为支撑,杜伏威所言有些道理,江南的水军将领们大多也只能在江面上耍耍,到了海上恐怕不成。 而当年水军总管来护儿率军渡海攻高句丽,差点一战灭其国,那会水军好像在山东外海操训了两年…… …………………… 李破手指敲着桌子,思绪发散开来。 这些事其实不需杜伏威提醒,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只不过现在有了杜伏威,也许可以提前做一做准备? 大唐海事学院?听着就有点……和当世风土人情相悖的感觉,他之前做什么事都立足于实际,从来不存标新立异之心。 如今天下已定,皇权在握,是该到做一些标新立异的事情的时候了,人家杜伏威都把碗放在了你面前,若还不敢吃上几口,那还当个狗屁的皇帝? 第1086章杀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杜伏威之外,还有关于萧铣降人的报说。 河北降人刚到,还没怎的,萧铣降人是去岁入京,估计是熟悉了环境,变得不太安分了起来。 这次报上来的事情就让李破很是恼火。 萧铣的内史令萧阆密会萧铣旧人,饮酒当中口出不逊,说什么李定安出身低贱,篡有天下,侵我家国,伤我将士,戮我百姓,吾深恨之云云。 应该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之下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过后连他自己许都记不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自古以来,因酒后失言而得罪的例子不胜枚举,倒也不缺萧阆一个。 像是当年李靖就因此差点掉了脑袋,还有刘文静等人喝点猫尿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往往会大放厥词,最终闹了个身首异处。 这还都是近处的故事,前隋时那些开国功臣们也有这个毛病,比如贺若弼在皇宫中喝多了,就敢跟文皇帝拍桌子瞪眼。 文皇帝气量大,没跟他计较,可杨广却还记得他说的那些醉话,说他贪图南陈宫妃张丽华的美色等等,于是登位之初便砍了贺若弼的脑袋。 最奇葩的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酒后跟自己的宠妃张贵人说其年已三旬,容颜不再,看来我要找个新人来代替你了。 张贵人大怒之下,趁其酒醉不能动弹,便用被子把他给闷死在了内廷当中。 由此可见晋末以来风气之乖戾…… 所以说萧阆酒后发些牢骚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他在梁国朝中大权独揽,已经有了些权臣的模样。 如今事败被解来长安,很多人陆续都有了职位,唯独他们少数几个人被闲置至今,若没有任何怨言才叫见了鬼呢。 李破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并不意味他会容忍这种言行。 实际上他也正在等待一个机会……平灭诸侯,优抚降人,至今不曾妄杀一人是既定的策略,为的可不是杀人有干天和,或者得个好名声什么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天下尽快安定下来。 如今怀柔已经足够,是该用到雷霆手段的时候了,万事皆是这般,软硬兼施,才能让人畏威怀德。 就看谁会撞到这个枪口上而已,而且萧阆之流,死不足惜…… ………………………… 稍稍翻看了一下,李破嘴角微翘,笑容中带出了浓浓的讥讽。 顺手点了点桌案,吩咐道:“把这个送去中书交给中书令萧禹亲览。” 这不是为了照顾兰陵萧氏的颜面,事实上只要这封密报去到萧禹手中,萧阆的结局便已注定。 很多人都觉着皇帝杀人不需要理由,甚至也不需要程序,杀心即起,大手一挥立即便有人头落地。 这样想也不算错,皇权至高无上,皇帝口出成宪,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自古以来例子不要太多。 可帝王手上的鲜血沾染的多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远的不说,萧铣杀人就很干脆,开始时还有所谨慎,后来就很随性,杀人全家,灭人九族,群臣震恐之下,好名声所剩无几,暴君之像立显,也就没几个人愿意为他实心效力了。 真实情况是,皇帝杀人需要技巧。 李破当了几年汉王,如今又成了皇帝,对此深有体会,当年杀娄烦郡守,刘武周,宋金刚,罗艺等人,都是想也不想就做下了。 后来当了汉王,这样的事就越来越少,与诸侯争锋这几年,更显“慈悲心肠”,高慎一案便被办成了铁案,走的程序是严谨无比。 心肠软了?那纯属扯淡……只不过是权力运用的越加纯属而已。 而萧阆等人在他眼中和鸡仔相似,杀的时候却不需他自己捉刀,他可是善待降人的好皇帝,怎么会一怒杀人? …………………… 李破没当什么大事来办,今天他要见的人还多,户部的人是重点。 “去,宣户部尚书苏亶等人来见。” 等待的时候,李破拿过奏章开始批阅。 会盟的事情还在商议阶段,臣下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在皇帝案边堆积如山,好像谁听到了都想说两句的样子。 可朝中的风向大致已定,与突厥可汗会盟已成定局,之后就是使者往来,把会盟的细节给定下来。 会盟也不是单单见一面那么简单,两国也都需要准备自己的议题,在会盟之时提出来,由两国的臣下进行商议,再由君王,可汗做出最终的决定。 比如会盟之上可能涉及到边界划分的问题,那必然是一场锱铢必较的交锋,丝毫含糊不得,你没准备的话,到时你是去会盟的还是去送菜的? 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所以说会盟最早也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在这个上面,李破就有点羡慕杨广,人家说走就走了,好像也没怎么太准备,就是想让突厥可汗和突厥的臣下们给他磕个头,顺便称呼他一声圣可汗。 没怎么涉及两国邦交的实质性问题,而到了他这里,却唯恐准备不周,小心翼翼间略显气魄不足,人比人还真就能气死人。 …………………… 不久,苏亶带人到了。 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以备咨问的角色,显示户部已经准备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杜伏威,窦建德陆续入京,户部身上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一下便又重了许多,河北,山东,河南,江左平定下来,新增了大片的疆土。 如何对这些地方进行治理,户部是首当其冲。 今日李破召见户部官员,是正经的小朝会,苏亶以下没谁敢轻忽视之,光议题就列了老长的单子,小朝会开上几天都足够用。 而今日也只是一个开局而已,没有三省的官员在侧,不然的话,在咄咄逼人的问对之下,户部上下都得扒层皮下来。 众人纷纷施礼。 李破稍一打量,摆手道了一声,“平身,赐座。” 苏亶瞄了瞄左右,先就想缓和下气氛,笑道:“至尊容光焕发,气色大佳,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明知故问,昨日里窦建德刚刚入朝,朝野上下都还欢欣鼓舞的时候,皇帝自然也是心情愉悦嘛。 李破也笑,和晋阳旧人相处,他说话就有些刁钻,“卿看上去气色也不错,看来日子过的不比朕差,身负重任,砥砺前行,实乃国之干城也,再加些担子上去,应也无事?” 第1087章户籍 苏亶心里颤了颤,这些年他在户部任上累死累活,从没有轻省的时候。 他时常为武功苏氏能继续掌管度支之权而自豪,当然这也确实值得自傲一下,从他曾祖苏绰开始,到他祖父苏威,从西魏年间一直到大业。 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武功苏氏都掌管着朝廷财政大权。 如今到了大唐,他苏亶依旧是户部尚书,得皇帝信重也非一日两日之功,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他自然想要延续下去,彻底奠定武功苏氏顶级门阀的地位。 只是权力越大,身上的担子越重,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之下,早已有了不堪重负之感……再加些担子,苏亶心底里哀嚎一声,不要了? 苦笑一声,拱手道:“还请至尊手下留情,臣还未到不惑,头上却已生出这许多白发,未老先衰之下,哪里还堪驱驰? 尤其是高慎一案之后,户部还需加力整饬……还请至尊念在臣还算得力,饶了臣这一遭。” 诉苦加玩笑,户部众人身上骤然就觉着轻松了一些,同时又羡慕的看看他们的顶头上司,心里面都道了一声,从龙之臣,在至尊面前果然极有脸面。 坐在苏亶下手的户部侍郎窦诞则微微瞄了他一眼,心说整饬的不会是俺? 高慎一案中他参与颇深,高慎身上那挪用户部钱粮的罪名就是他的首尾,而作为户部尚书的苏亶就算没有当即察觉,过后追查之下也总能寻见蛛丝马迹。 苏亶嘴上没说什么,是因为窦诞是在为高慎一案堆柴助薪,显然是奉命行事,而能使唤动苏亶的,那还用问吗? 这事揭过也就揭过了,可他窦诞和另外一位户部侍郎段纶是连襟兄弟,而且相交甚厚,这么一来苏亶想不忌惮都不成。 前些时他跟段纶饮酒时,就听段纶说苏尚书正准备上书进言,想把侍郎之位加到三至五人,理由也很充足,户部其责太重,需要得力之人辅佐。 意有所指之间,肯定就是他们两个了。 段纶在埋怨苏元宰小气的同时,也觉得他们两人同在户部任职有些不妥,所以准备自请调离户部。 这无疑让窦诞分外感激,明摆着的,他才入户部任职未久,段纶在户部任上却已经有几年了,要调离的话只能是段纶。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隐隐间便有私人恩怨的意味了。 不过也不值得奇怪,官场之上的权力斗争就是这般,很难分得清哪是政争,哪个又是私怨作祟。 让窦诞觉得不舒服的是,他窦诞七尺男儿,怎能总是受人恩惠而没有回报?要是搁在前几年,把你个苏元宰赶下去,让段大兄取而代之才是正经。 可惜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苏亶可不是旁的什么人,武功苏氏数代积聚,在关西的门生故吏无数。 苏亶本人年纪轻轻,又是皇帝的心腹之臣,他们这些李渊余孽想要取而代之,基本等同于做梦。 除非苏亶自己犯糊涂,像他祖父那般想做个权臣,他们才能有机可乘,但那可能吗?瞧他那谄媚的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那个胆量。 ………………………… 此时李破打量了苏亶一下,没看出什么来,想来这厮又在琢磨着偷奸耍滑,可他现在要的就是这一句。 微微一笑间连连点头,状似怜惜,“若真如此,那就是朕的不对了……” 轻飘飘一句话,旁人还不觉怎的,苏亶却一下直了直身子,他跟随李破多少年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了解非常之深刻。 这时苏亶心里就嘀咕,刚才说的好像没有不对的地方啊?听这语气很不妙啊…… 李破则慢悠悠的道:“户部之责太重,朕早有所察,所以朕有意仿效之前,设司农寺……你也不用急,回去之后思量一下,不论赞同还是反对,都上个条陈。 你知道朕的意思,也应该明白设立司农寺之必要,早前朕就说过,天下方定,农事乃重中之重,以司农寺行劝助农耕之举措,正是应该……” 皇帝的意思表达的如此明确,甚至里面隐有责备之意,朕早前就已经提了,你是怎么当臣下的,非要朕亲自开口,就不知道上书主动分权?私心太重了些? 苏亶不敢再说什么,想想司农寺一旦重设,被分走的权力,他还是感觉比较肉痛,要是依照他的意思,增设两个侍郎,把司农寺的职权置于户部之下,其实也说得过去。 可那样一来,显然不符合李破的心意,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在农事上无法花费太多的精力,很可能和税赋之类的事情掺杂在一起,往来扯皮,把事情办糟了,然后再相互推诿。 他跟苏亶说话就是这般,说着说着就会觉得这厮贼头贼脑,然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苏亶权力欲过重了些,过几天不给他一棒子,他就好像要放飞自我,而且小气啦的什么都想往自己怀里揽,很不招人待见。 用后来的话说,这人没有政治家的气度,大局观上差了些,只能算是个政客,按照他现在的样子,想要更进一步可就难了。 这也正是专业官僚的缺陷所在,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摸到了天花板…… ………………………… 也不用苏亶接话,司农寺的事情会很快的定下来,户部不会成为其障碍。 李破翻了翻桌上的案卷,道:“好了,咱们说正事,先说户籍……进展的有些慢了,不过朕也不怪你们,说到底这两年都在打仗,进展慢些也在情理之中。” 苏亶也收敛了思绪,专注了起来,皇帝先问户籍之事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户籍是一切的基础,户籍统计不上来,或者统计的不够精准,会坏大事的。 他斟酌了一下,道:“回禀至尊,从去岁五六月间到现在,臣等尽力在为大军筹措粮草,其他事顾不上太多。 关中的诸郡的户籍大致已记入户部档中,蜀中还需一段时日才能记清,李都督于江陵一直在整理户籍,他那边要轻省一些,只是因为去岁战乱有所增减罢了,萧铣朝中有明文记档,估计今年应该就能完成。 王总管等人去江都,户部也派了人过去,只是还不知那里情形如何,不过臣跟吴王谈了谈,那边好像比江陵还要好些。 之外就是河南,山东,河北等地,可能要耗费些时日,臣请至尊再宽限半载,臣等一定会有个结果交到至尊面前。” 见皇帝点着头,没再阴阳怪气的催逼于他,苏亶稍稍放下了心,然后示意下属说话。 下首一位郎中立即站了起来,他们准备的很充分,根本不用带什么案牍,躬身一礼便道:“启禀至尊,经查,关中诸郡现存四十六万七千八百六十六户,晋地诸郡现存二十九万五千五百七十四户,共计四百一十九万七千七百八十四人,其余各处还在待查当中。” 简短的说完,施礼归座。 户部侍郎窦诞接着道:“晋地户籍已趋完整,关中还待商榷,主要是有些流民还在山野当中躲藏,以后丁口定然还有增加。” 这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关中人口比之前隋降低了两成,这还是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的人们为躲避战乱纷纷西迁的原因在里面,不然的话数字也将惨不忍睹。 晋地也是如此,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人口比之前隋鼎盛之时还是降了一半,隋末战乱的破坏太大了,简直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这还只是关中和晋地,战乱影响最小的地方,其他的…… 殿中安静了一会,谁都不想开口说话,更不想用现在的数据去跟前隋做对比。 前些时户部其实做过演算,如今天下人口应该在千万左右,惨的话八百多万,最多一千五百多万…… 而依照现在的统计数字来看,情形不容乐观。 良久,李破轻轻叹息一声,“天下残破至此,吾等之过也。” 苏亶安慰道:“这些年天下野兽横行,生灵涂炭,幸有至尊罢止干戈,拯生民于水火,天下之人感恩戴德,纷纷称颂还来不及,又何过之有?” 窦诞窦光大也不落人后,立即紧着拍马屁,“至尊爱民如子,天下皆知……” 李破瞪了他一眼,让窦诞的话戛然而止,他窦诞窦光大七尺男儿,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也很正常。 李破每次听到人口之类的时候心情都会比较沉重,而心情一旦不好了,他就比较喜欢迁怒于人。 “好了,奉承之言朕听过无数,但好话说的再多,也没办法让那些人都活过来,前隋盛时足有九百多万户,你们瞧瞧现如今还剩下多少? 能有二百万户吗?十成中只剩下不足两成,朕还能高兴的起来?” 说着说着怒火就窜了上来,吓的臣下们纷纷起身躬身听训。 苏亶心说,就知道今天不好过关,只是没想到开头就这么糟糕,他这还是选在窦建德刚来的时节,不然…… 而窦光大头一次见皇帝发火,果然很是狞恶…… 第1088章赋税 李破心情大坏。 隋末乱世,人口大减是不争的事实,可每次谈论起这个话题,都不很愉快。 最让他郁闷的地方其实在于,这里面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而他又是隋末战乱最大的那个得益者。 每每想及于此,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这也说明,他的脸皮还不够厚实……而实际上,更让他感到为难和惊惧的是,天下的人口少了这么多,他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于是臣下们的劝慰或者说是恭维的言语,听着就刺耳了起来。 看着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从心起,我都难为成这个样子了,你们竟然只顾着拍马屁? 当然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告诉自己,烂摊子终究还是要收拾起来,大家都没错,错的是杨广那个狗东西。 当然他这时也不会去想,没有杨广的一番折腾,他也当不上皇帝,说不定还在边塞转悠呢。 李破深吸一口气,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才摆了摆手,缓和了语气道:“都坐下说话,到了这个地步,还需朕与众人齐心协力,才能恢复一些元气。 唉,照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盛世之景象了……” 说的很是伤感,心有雄心万丈,却难为无米之炊,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众人默然间,却也不敢再劝,纷纷归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心情不好了,之后应答之间若有差错,估计就要有人倒霉。 “户籍之事还是要抓紧一些,多少大事都在等户籍清查之后才能推行,此乃当务之急,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年冬天之前,一定要有个结果。 若是不成,你们这些人就一道上书请罪。” 话说的很重,苏亶和窦诞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冬天之前,时间足够了,唯一让他们有点担心的是王泽那边。 杜伏威来到了长安,他的部下们不知会不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招抚,若是有人为乱的话,到时哪还顾得上清查户籍?准定是平乱为先…… 但这不是诉苦的时候,苏亶当先便道:“请至尊放心,臣等一定将此事办好,绝对不会拖到明年去的。” …………………… 户部的事情又多又杂,户籍只是其中之一。 赋税也是户部的重要职能,当下还没办法大面积征收,而且赋税之上必须做出改革,甚至已经来到刻不容缓的地步。 诸侯们在赋税上的举措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赋税越来越重,河南就不说了,在王世充主政时期就已经没什么赋税可言,纯粹是今天想一出明天再一出。 大兵一起就到处抢夺粮草,强拉丁壮,从上到下几乎都变成了强盗,王世充就是强盗头子。 窦建德施行的是军管,近两年变得和坐地分肥差不多,将军们率士兵屯田,定期向窦建德缴纳粮草,一部分留下自用。 好处是大家确实渐渐不用挨饿了,窦建德也不用再为粮草发愁,弊端嘛……根本不用讨论,这就是战时的权宜之计,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即便当年李破在云内施行了一段时间军管,也没这么来弄。 至于李轨和梁师都,都属于玩闹性质,提都不用提。 其他地方大差不差都是施行的均田制,最大的不同就是征税标准不一。 只拿李渊来说,登基之初便有轻徭薄赋之意,定下的是三十税一,后来慢慢加到二十税一,最后和李破打红了眼,成了十税一,农民到此已不堪重负,纷纷逃散。 李破在晋地施行的其实也是均田制,一直在执行二十税一的税制,因为要养兵,没办法再减。 说起来,均田制是北魏年间由权臣宇文泰力主施行的一种田税制度,一直沿用到前隋,看来还需继续用下去。 因为均田制非常适合战乱之后家国残破的情况,大片的土地荒芜下来,人口锐减,民族杂乱,正是有鉴于此,宇文泰才在前人基础之上施行了均田制。 像李破之前心心念念的依照田土来收取税赋的摊丁入亩制,就不适合当下的实际情况,因为那样一来,无疑会挫伤人们的耕种热情,因为种的越多,收取的税赋越重。 在人口锐减的今日,那会极大的增加农户的负担,贵族们也会怨声载道,上下一起得罪,那简直就是亡国之举。 只有在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人口却极大膨胀的时候,那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然了,这都只是一概而论,其中细节还有无数,如今大致的方向便是以均田制为主,细节上需要改革的地方多的很。 小朝会上不会讨论这些细节之处,之后需要群策群力才成,之外只要定下来,就会成为唐典中的一部分,牵涉到的绝对不是户部一个衙门。 “回去再商量一下,三十税一朕觉得还是重了些,农人多数没有盈余,国库还能支撑之下,还是要本着让利于民来办事。 朕想着以五年为期,节俭度日,总得让百姓的元气恢复一些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这次户部的人都不太同意,只是换成了由窦诞来说话,“至尊爱民之心臣等皆知,可三十税一已极为轻省,再减的话,大军就需要屯田,臣觉得还不是时候。 臣以为最少也得两年之后再行仁政,会更加妥帖一些。” 李破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卿所言有理,那就送交中书议决。” 与诸侯的战事已然结束,但并不意味着战争会就此平息,用兵的地方还有许多,可不能让大军去种地。 大唐初兴,远不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节,只要大军还在,就不可能进一步的减轻田税。 那就只能去抢去夺了,李破暗自咬牙,当年抢的是突厥人,这次咱去抢谁呢? 建国之初发动的战争,基本上不会是转移国内矛盾,而是对财富,人口,甚至是疆土的极度渴求。 随着殿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条条的政策梳理下来,唐初的税制方向正在成型…… 第1089章繁复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天色渐晚,李破已有点头昏脑涨,于是放了苏亶等人离开。 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朝中都得围着赋税二字打转,这是正经的朝廷大政,从今日开始,接下来的许多时日都将是制定唐初税制,徭役等事的日子。 如何照顾到当年的局面,给农人减轻负担,是此事的重中之重。 这个时候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尽量依循旧制,努力的让治下安稳,以应对诸侯间的相互攻伐。 要进行改革,像授田一项,就要做出无数的更定。 第一个就是授田的年纪,这个一定是要降下来的,人口太少,田亩又多,大家都觉得授田年龄应该降到十八,也就是说把成丁的年纪给改了。 之外为了鼓励生育,男女婚姻年纪同样要改,当然了,当世好像也不很在乎这个,贵族们十三四,十四五就婚配者比比皆是。 尤其是皇帝带头违反,选秀入宫者的最佳年龄在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你瞧瞧,凭什么把大家婚配年纪定在二十多岁? 第二个就是授田的对象,不要以为授田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前隋时是有丁牛授田的,比如一丁授田八十亩,有一头耕牛的话,便可授田百亩。 初衷自然是好的,想提高耕作效率,鼓励大家豢养耕牛之类,可到了大业末年,丁牛授田就趋于废止,主要是天下动荡,人们吃不饱肚子,纷纷宰杀耕牛充饥,官府根本无法阻止,于是这一条也就不作数了。 到了大唐开国,户部众人建议废止耕牛授田之制,理由非常充分。 耕牛授田有很多的弊端,前隋时法纪败坏的很快,到了仁寿年间,有时候一个村子就一头耕牛,为与官府争田,却全村共用,官吏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造成了很严重的官田流失现象。 还有就是拥有耕牛者一般都是贵族或者乡中豪望,他们的田土本来就多,再加上耕牛的话,更增其富,与百姓却无多少利益可言。 除了丁牛的问题之外,还有就是男女授田之事。 前隋规定一丁男授田八十亩,一女成年授田四十亩,在这个上面,苏亶和窦诞的意见都很一致,只授田于丁男,不应再授田于女子妇人。 这同样是鉴于前隋弊政而言,前隋改革北周税制的时候,正是开皇初年,文皇帝夫妇在位,厉行节俭之外,还不许贵族,百姓们多纳妾侍。 当时社会上下风气井然,贵族们很少有吟乐之举,贵族们如此,百姓们自然也就不敢放肆。 所以授田之时还算公平,可还是到了大业年间,贵族们渐渐放开了手脚,广纳妻妾,恣意享乐,很快就延及到了授田之制上。 因为男女皆能授田,于是富户占的便宜越来越多,贫苦人家却吃了大亏,有些人嫁女儿的时候为了能留下女儿的田产,便跟夫家商量,把女儿的户籍留在家中,只把女儿虚嫁出去了事。 由此产生的矛盾日益尖锐,很多贵族都掺和其中,弄的乌烟瘴气,风气日下之余,同样撬动了前隋的统治基础。 所以户部众人建议干脆不予女子田产,只照顾一下寡妇就行了,然后增加丁男的授田数量,来弥补百姓的损失。 李破听了这些简直大跌眼镜,他以为对这些已经很熟悉了,可细节方面还真不成,不由想着,女子想顶半边天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反正他觉着按照这种节凑,女子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当然也没什么办法,农耕社会就是这般,女子的聪明才智也许只能等生产力得到解放之后才能释放出来。 这是人力分配上的不公,没办法以主观认知去改变。 还有奴婢,贱民之类的授田问题,需要酌情对待,蓄奴是个社会性的问题,中原王朝早已渡过了奴隶制阶段,大多数人的生命在承平时节都会受到严格的保证。 肆意打杀奴仆的时代早已过去,拥有权势的贵族们要放肆一些,可一般情况之下,肆意杀人也会受到惩处,只是视情节或者其地位分有轻重而已。 而在人口数量锐减的今日,朝廷必然要出台律法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给奴婢授田也是基于以上原因。 只是李破考虑到之后可能要掳夺外间人口,来弥补徭役之不足,那些人需要保障吗?不需要的。 晋末战乱的教训那么的深刻,他可不能养虎为患,奴隶将一辈子都是奴隶,他们的子孙一定也是奴隶,要和贵族们如今豢养的家奴分开对待。 李破冷冰冰的想着,似乎能听见无数人的哀嚎,可却丝毫不为所动…… 接着还有授田中最实质性的问题,那就是授田的多少,因为要取消女子授田之制,丁男的授田就要多一些,但总体而言,一家一户的授田数量无疑比前隋要少上许多。 当然这之后还要商量一下,因为李破准备大规模发放耕牛,来提高生产效率,这得等会盟之后再做决定,因为和突厥谈的好的话,也许可以从突厥大量的购买牛羊? 再就是大唐的牧场也要重建,尤其是凉州和榆林牧场,不但要养育战马,还有耕牛,就是不知道草原上喂养出来的牛能不能用于耕种。 这还得好好琢磨一下,必须集思广益才成,别弄的耕牛发下去了,大家都杀了吃肉,或者一批批的因喂养不善而死,那就成笑话了。 所以设立司农寺已刻不容缓,让专业的人来做这些,比让户部的人来做要好上许多。 另外还有露田和桑田之分,露田是官田授民,民死则收,完全的国有制形式,好处很明显,让贵族们不能随意剥夺别人的田产,百姓的收益也很固定,官府收税时会轻松许多。 坏处就是百姓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却不归个人所有,人死则地消,你想想那是个什么心情? 一辈子在给官府打工,积极性那就不用提了。 不过自古以来就是这般过来的,人们好像也已经习惯了,造成的后果其实也很无奈,人们被死死的束缚在了土地之上,倒是利于官府管理。 可反过来一瞧,弊端可是不小,工商业根本无法发展起来,社会活跃度不够,官府的税收也就只能是以实物为主。 所以大隋之前的岁入一直不高,深层次的原因就在土地公有化上面,可以说这种制度极大的阻碍了社会向前发展的步伐,但却有益于贵族的统治。 这样一来,你说统治者会怎么办?根本不用问,即便认识到其中之弊端,也会选择无视,不就是岁入少一点吗?相比统治的稳定性而言,这算得了什么呢? 可到了大唐立国,却是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 实际上,以当世之人的局限性而言,能深层次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李破,也从来没有深想过,因为他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也对这样的社会问题没有任何的研究。 他和苏亶一样,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 觉得为了激励农人的耕种热情,应该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那就要做出一定的改变,不如把桑田,也就是永业田的范围扩大一些,让农户尝到些甜头,也好有更愉快的心情耕作于田间。 好吧,这就是土地私有化的开端,谁让大唐的土地这么富裕呢? 而且李破觉得河南,河北,山东的土地荒芜无数,那就更要吸引人们去那里耕种,永业田如果设的多些,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嘛。 既然有了私产,那进行土地买卖还远吗?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几乎是呼之欲出。 这方面的改革让户部众人都很担心,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就算还没有吵起来,火药味也有点浓了。 这还是在小朝会上面,可想而知回到户部之后,很多人都会立即琢磨着上书言事,户部内部的讨论也将非常之激烈。 开未有之先河就是这般,没有争论哪来的真理? 然后还有对官员授田的改革,贵族们的永业田,官员的职分田,公廨田,军人们的营田,屯田,能改则改,不能改的就照旧。 这还只是授田之事,另外徭役和税收也是大头。 一个下午纷纷扰扰间,分清利弊,寻找可行之策,弄的李破头都大了几分。 皇帝如此,臣下们就更为痛苦,皇帝思维清晰,言辞锐利,更不会不懂装懂,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立马就问,到了最后苏亶等人口干舌燥之际,都觉着今天带来的人少了。 一直到日暮十分,李破才放了他们离开,根本没有留人用饭的兴致,脑细胞死了不知多少,他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这些户部官员在他眼中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和他们在一块用饭,估计满耳朵都是钱粮,满脑子想的都是田土赋税,于是毫不犹豫的把人都给赶走了。 一场小朝会下来,连杜伏威要建书院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回到甘露殿用了晚饭,他是倒头便睡,睡前还是嘟囔,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090章述职(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初,江南俨然已进入盛夏时节,草木茵茵,莺歌燕舞。 在江南的暖风之中,江陵城依旧矗立在长江边上,千年如是,斑驳的城墙好似承载着无数的历史。 战乱才刚过去不到一载,无论城池还是城中的百姓,就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人们在城门处进进出出,没了当日的惶急,战事的痕迹也早早就褪去了颜色。 只是江陵换了主人,不再是梁国的都城,而是处于大唐的治下了,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影响不大,没有那么多的权力和财富去让他们争夺。 但去年确实是江陵比较悲伤凄凉的一年,嗯,也是江陵百姓情绪大起大落的一年。 去年年初的时候,由于梁国出兵河南,朝廷蓄意造势,江右的百姓们群情亢奋,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病态的乐观情绪,据说从军者络绎于道途。 那时江陵城中的气氛比较欢脱,即便是青楼楚馆之间弹奏的也都是雄健之曲,达官贵人,市井走卒,高谈阔论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臆想着催敌制胜只在须臾的场面。 可到了去年的后半段,前方大败的消息陆续传来,江右众人的情绪那就不用提了,几乎是高兴劲还没过去,如狼似虎的唐军便已兵临城下。 那会江陵城中一夕数惊,梁国上下如丧考妣。 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江陵城破,萧铣身死,梁国臣子们被人像牛羊般押解着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那时是什么样的景象呢?满城皆哀,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梁国众人被解去长安之时,惶恐之中,满城百姓不顾刀枪,扶老携幼出来给诸公送行,算是给他们这几年治理江右诸郡的最后的肯定,场面凄凉而又感人。 只是人们都是健忘的,半年过后,人们就觉着在大唐治下也还不错。 入城的唐军没有大肆杀戮,没有建银掳掠,军纪之上甚至比常驻江陵的梁军还要好上三分,连强买强卖的事情都没怎么听闻,很有些王师的样子。 之后诸般举措也都是以安抚民心为主,于是百姓们也缓了过来,赞扬大唐将士仁义的声音渐渐开始出现,怀念前朝的人没剩下了几个。 显示出人们在刻意的淡忘战乱的伤痛,至于梁国如何如何,大唐怎样怎样,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在这一点上面不用赘述,自古以来人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到了这一年的夏天,其实江陵基本上已经恢复旧观,上个月窦建德降唐的消息传至江陵,还让人们欢乐了一下。 天下承平的时节就此到来,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没建立几天的梁国的痕迹在江右百姓心目中的痕迹渐渐暗淡,几至于无。 当然了,能这么快让江右安定下来,也少不了大都督李靖等人的功劳。 李靖对治理地方可不陌生,他本人曾做过十几二十年的地方长官,一路上磕磕绊绊最终主政一方,可以说地方事务从上到下的每一个环节都瞒不过他。 收拢江右豪强,安抚地方官吏,百姓,用兵岭南,剿除匪患,督促春耕等等等等,井井有条间,做的有声有色。 而且吃过大亏的人,行事更为谨慎小心,时不时的就要上奏朝中,事无巨细,都跟皇帝把事情说清楚。 对上恭谨,对下则宽严有度,深得爱戴,加之他不但是国丈,而且在军中也甚有威望,能压得住一众江兵悍将,尉迟恭,张亮等人对他都很钦服,所以做事就更为顺手。 江右能很快恢复如初,李靖之功颇著,不论是朝中,还是江右,很多人都认为李靖是有希望成为大唐第一位上柱国的人杰,出将入相只在须臾。 …………………… 武士彟瞅着街旁的依依杨柳,张牙舞爪的老槐,还有那隐映在婆娑树影之间的江南庭院,不由惬意的叹息了一声。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就是这里的天气太过湿热,弄的身上总是黏黏的很不舒服,远不如长安气候清爽怡人,而且蚊虫也多了些。 嗯,典型的北人想法,其实江陵城很有生活气息,庭院别致,小桥流水,还有无数的名胜古迹,从各方面来说,哪里是刚建了没多少年的新长安能比得了的? 行在他旁边的张亮瞅着他那样子微微一笑,“都说江南大邑,荆扬而已,武兄初来,还没来得及到处转转吧?” 武士彟微微颔首,笑道:“彼此彼此。” 他们两个这是刚从襄阳回来,张亮随军而来一直坐镇于襄阳,直到四月间,朝中才诏他回京述职,正巧武士彟去襄阳公干,于是两人凑到一处一起回江陵。 他们不论出身还是来历,职位等都大相径庭,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出身都不高,相处了一个多月,倒是颇为融洽。 不过从性情上来讲,他们确实格格不入。 武士彟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于人,张亮呢,则深沉多智,手腕强硬,得罪谁都不怕。 这样的两个人能相处到称兄道弟的地步,只能说是他们刻意结交的结果。 武士彟就不用说了,初来乍到,对张亮这样的从龙旧臣那自然是想要结交一番。 张亮则不然,他是要回朝为官的,武士彟以户部侍郎之职而屡任江陵,可能会暂时握住江右的钱袋子,稍有功绩许就会回朝述职。 张亮觉着先结交一下应该不是坏事,这位晋阳的大富翁作为李渊心腹还能起复,又娶了弘农杨氏的婆娘为妻,估计在长安很有些办法的。 转头武士彟便道:“贤弟还没有落脚之处吧?不如跟为兄回去,今晚咱们一道尝尝江陵美酒的滋味,好好歇一歇再去拜见大都督?” 张亮本来琢磨着为显恭敬,入城便去拜见一下李靖,转念一想,那样匆匆一见好像不太正式。 那可是皇后的父亲,他曾在皇后账下听令过一段时间,知道皇后的厉害,对李靖也是敬畏至极,那人三言两语便说死了萧铣,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所以他不能不多想一下。 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 第1091章述职(二) 武士彟招待起人来向来不遗余力,其间又不失商人的狡猾。 作为当世最为成功的商人之一,他一点不比后来人差,前期投入要慎重,然后逐层加吗,一点点腐蚀人心。 但他明显受制于当世的风气,制度,很少能交到像李渊那样的权贵,他的出身是致命伤,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长安落魄成那样,几乎没什么“朋友”在身边。 张亮为兵部郎中,官职不大不小,可掌管着军情司那样的衙门,再加上曾于汉王府任职的经历,谁都不敢小觑于他。 武士彟本来还打算请两个得力下属过来相陪,人一多就好说话,气氛也能宽松些,可后来想想,便也作罢。 那些人都不够分量,再有就是他们两人相识不久,就算都存着结交之心,也还远远做不到言谈无忌的地步。 想到这些,武士彟不由暗叹一声,还是资历太薄啊,和谁交往都得小心翼翼,身边更是连个能上得台面的得用之人都寻不出来。 顺便说一句,他还不知道自己家的败家子去长安书院凑热闹的时候,被皇帝给打了的事情,不然的话估计他就没什么心思跟人结交了。 张亮也不知道,不然他肯定要远离这个倒霉蛋,连儿子都管不住的人,哪配跟俺结交? …………………… 武士彟在江陵城南自己赁了一间宅院,不大不小,很合乎他现在的身份,但他本人没住上几天,他来到江陵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衙门当中,很少回来。 但作为当世有数的大富翁,宅邸既然赁下,就什么都不会缺。 其实他还悄悄让人在江边上买下了一座宅邸,可以临江而望的那种,打算有机会的话宴请真正的贵客。 在江陵谁才是真正的贵客呢?比如大都督李靖,以及那些军中上将们,或者是江右豪门的阀主,都可以称之为贵客。 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开张的机会,江右名门哀声一片,阀主们纷纷被送去长安,剩下的都成了鹌鹑,战战兢兢的在为新主人效劳。 至于李靖等人,那可不是想约就能约的到的。 张亮其实就很够分量,之后许能随他江边一游,观览一下大江之美。 …………………… “贤弟在外也有些时日了?这次回京便能与家人团聚,是天大的好事,俺先敬贤弟一杯,今日比较仓促,等贤弟离开的时候,俺一定好好为贤弟壮壮行色。” 武士彟款待张亮是在府中正厅,两人从襄阳一路到江陵,中间没怎么休息,都很疲惫,到了府中先梳洗了一番,才在正厅相聚。 张亮心情不错,此时也举杯道:“说起来惭愧,小弟已有两年多没见到妻儿了,前年随军到的长安,没呆几天就去了潼关。 俺和武兄可没的比,看这模样,武兄到了哪里都能过的舒坦,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武士彟不由大笑,和张亮饮了一杯,“没什么好羡慕的,大家来来去去只为权势富贵,贤弟能者多劳,奔波往来,勤劳王事,将来一定显赫至极,到时可莫忘了俺曾与贤弟饮过酒啊。” 张亮也笑,“武兄说笑了,以小弟的职位而言,可比不过武兄,将来怎样也不好说,咱这里还专干得罪人的事情…… 在河南的时候,众人便视我若虎豹豺狼,去到晋地也差不多,回去长安,嘿嘿……就怕到时想登武兄家门也不可得了。” 武士彟笑容略僵,不由想起了李渊身边以宇文修为首的那些人,心里大跳了两下,转眼就隐藏了情绪,摇头失笑道:“俺武某人可不管那些,日子长了贤弟就知道俺的为人了。” 听两人的说话其实就知道,他们还在试探阶段,河南贼可不好糊弄,来自晋阳的大富翁也很油滑。 他们之间很难产生真正的交情,最多也就是官场交往而已,有用了便称兄道弟,没用了立马掉头而去,和武士彟以前交往的那些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武士彟还是愿意跟这样的人交往,并渴望融入到这些人当中去。 张亮没什么好说的,在官场中厮混了多少年了,从一个农夫变成了城府深沉的官场中人,经历非常之励志。 所以在跟武士彟的交往当中,他无疑占据着主导地位。 两人推杯换盏中,也不再注重什么官场规矩,出身都不高,做给谁看呢,所以两个家伙紧着又吃又喝,填饱了肚囊才一边饮酒一边说话。 他们不缺少共同话题。 张亮此时就问起了京师的情况,武士彟才起复没多久,还立即就离开了长安来江陵任职,所以只能捡着自己确实知道的跟张亮说一说。 张亮也不以为意,他知道武士彟刚起复不久,朝中人事上的变化不小,在武士彟嘴里很难听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可武士彟并不会让他失望,这些年长安门阀的消涨,市井中的传闻,武士彟都知道个大概。 而且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很多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和别人说的就是不一样,很有点趣味横生的感觉。 武士彟也不是一味的当个说书之人,间或就要打探一下张亮的底细,两个人一个多月以来差不多就是这种相处模式。 只不过张亮就要离开江右回长安述职了,所以嘴巴没有以前那么严,在新近结交的官场友人面前,他必须要透漏一些底细,好让对方知道,跟自己结交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小人物。 于是武士彟便从他口中听到了徐世绩,魏征,薛万钧,赵世勋,王庆等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皇帝心腹。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连在一起,也就显出了从龙旧臣的深厚底气。 开国之臣就是这么难缠,不然的话那些开国君王们也不会忌惮于他们,因为这些人之间就算也有矛盾,但同源而出,总归都还有着情分,相互联结,互为奥援之下,确实让人分外忌惮。 说着说着,武士彟就有点自卑了。 看看人家,一个农家子而已,到了今日却已成了气候,他呢,在晋阳跟了李渊,就算李渊没死,他能跟外人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刘文静,裴寂,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等人是他的朋友吗? 当然了,事情其实不能这么来对比。 李渊那是什么人?陇西李氏的阀主,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孙子,身边围绕的自然都是世族子弟,像他这样的商人很难挤得进去。 可他还是得了李渊重用,说明他确实出力甚多,而且很有些才干。 李破则不同,出身很低,身边的人来历那叫个乱七八糟,直到当了皇帝才被贵族们围起来。 张亮能跻身其间是一点也不奇怪,看看李破麾下那些大将军们,一多半和李破本人都是一个出身,边塞小卒而已。 两人喝的面红耳赤,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 本来武士彟还想着等他们酒酣耳热之际,弄点别的花样,招待人嘛,有酒无色怎么成?为此他还事先特意让管事去青楼招来了两个当红的妓子。 张亮在襄阳官声不错,并无好色贪财之名,但名声也不至于好的哪里去,反正大家都很怕他,因为张亮眼中从来不揉沙子,而且有些嗜杀…… 总的来说,张亮坐镇襄阳期间,颇有治乱之功。 可谁知道呢,那些表面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像李渊都当了皇帝了,还出身陇西李氏那样的门户,可间或出宫游玩时,武士彟就没少巴结了他。 所以武士彟也准备看看张亮能不能禁受得住美色的诱惑,毕竟人家离开妻妾已经两年多了嘛,又一直身在军旅…… 好,就是惯常的那一套,后来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后来人做的要隐蔽一些,当世嘛,则是光明正大,就算张亮不喜,也不会来挑武士彟的毛病。 不过没等武士彟召人来助兴,管事就急匆匆的来到正厅,并禀报道:“主人,李都督派人来说要登门造访,人可能就在来的路上了,您看……” 两个喝的酒酣耳热的家伙同时一惊,一下便都站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几许惊恐。 李大都督自然不会是旁人,能在江陵城中称一声都督的只有李靖一人,让两个人心慌的是,到江陵未能马上前去拜见也就罢了,还在这里饮酒作乐,李都督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来了吗? 武士彟干巴巴的苦笑一声,“你看这事闹的……那咱们赶紧去迎一迎,若是害得贤弟受了责备,可莫要怪为兄坏事啊。” 张亮苦笑以对,心说俺张亮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这两年多以来,头一次与人痛饮就被上官抓了个正着,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两人也不迟疑,镇定下来就明白了过来,李靖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亲自登门而来,一定不会揪着饮酒这点小事做文章。 不定就是闲着没事,正巧得知他们两个入城,便寻过来找他们说话而已…… 第1092章述职(三) “去,把人都送走,千万别让人看到。” 武士彟暗戳戳的吩咐着管事,他可不光是从青楼请来了两个妓子,还有一大群歌舞伴奏的人。 一旦让李靖察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靖可不是张亮,张亮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兵部郎中,款待起来还是要随意一些。 李靖则不同,那是国丈,皇帝的老师,在武士彟眼中是如今正经的江南王,而且据他所知,李靖的生活比张亮还要简朴一些,官声极好,也极有威严。 不管人家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清廉自守,都不是他可以轻易试探的人物,就像前几年他不敢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面前放肆一样。 李渊……实际上那是个比较喜欢享受的人…… …………………… 李靖一身便服,颇为悠然的骑在马上,身边陪着他的是大都督府长史李大亮。 本来李靖跟张伦,宇文镬两人率军出蜀,留了他在益州,以益州长史之职而行总管事,去年西河郡太守张云智晋益州总管,李靖身边也正缺得力之人,于是索性便将这个心腹从益州又调到了江陵。 受李靖如此器重,李大亮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按照官场的规则,他在江陵待上两年,放出去最少也是一地太守。 如果有李靖力荐的话,任职一方总管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在地方上走到总管这一步,再回朝任职必是高官无疑。 …………………… “水军那边你要看紧一些,文士弘整训水军也有些日子了,他是萧铣降人,总是忧惧我会杀了他,你要尽量安抚于他。 我与朝中书信往来,感觉至尊对水军颇为重视,此人精于水战,是不可多得之人才,之后必有大用,别让他自己吓唬自己。” 李靖一边前行,一边吩咐着李大亮。 李大亮点头称是,随后便道:“水军之后应该是用来南北漕运,江都那边也有很多船只,不如上请归于一处……” 没容他说完,李靖已经摆手道:“这事不要再提,朝中自有分派,王尚书取道江陵才走几天?便要与他争权,那算怎么回事? 再者,听说杜伏威率人出海,所获颇丰,我看以后江面上的大船都要聚集到江都那边,咱们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惹人笑话?” 李大亮立即恭维,“还是都督看的长远……今年都督还要对岭南用兵,我看窦建德已经降了,朝中必然要在治平上下工夫,那咱们是不是要等一等?” 李靖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这些年中原战乱,像交州,岭南这些地方无暇顾及,地方豪强坐大,蛮族盘踞山林,乱相丛生,咱们既然还有余力,那就不能坐视不理。 每年至少用兵一次,这么过上几年,那些人就会陆续来江陵求告,到了那时才是施加恩惠的时候,不然他们还以为朝廷怕了他们,允他们据地称王呢。” 说着话,有人提醒道:“都督,过了这条街再往前就到了。” 李靖抖了抖马缰,笑道:“咱们这么突兀而来,也不知武侍郎和张郎中会不会怪我不请自来?” 众人赔笑,李都督主政江右,他要去哪拜访,人们欢迎还来不及,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再前行一段,便看见一群人迎在府门之前。 到了近处,武士彟和张亮已经急忙迎了上来,李靖下马,与武士彟和张亮见礼。 李靖看了看他们满脸通红,颇有醉意的模样,率先笑道:“两位一路辛苦,靖冒昧登门,没有扰了两位的雅兴?” 见他一身便装,仪态闲舒,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样子,武士彟和张亮心里都松了口气。 武士彟满脸堆笑,“都督说哪里话,俺们可没什么雅兴,就是喝点酒解解乏而已,本想明日再去拜见都督,不想都督却是亲临寒舍,罪过罪过。” 张亮也道:“几月未见,都督荣光焕发,威严更盛从前,下官在这里给都督见礼了。” 客套一番,三人相携入府。 众人簇拥之间,李靖左顾右盼,“江南庭院,精致有加,长安人家与之相比,确实少了几分趣味。” 武士彟就笑,要是在晋阳,借着这个话头,转送府邸也就是一句话事,现在则要谨慎的多。 “江陵这边草木丰盛,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还是得都督坐镇,官民才能悠闲度日,不然百姓都闹的妻离子散,或是整日里为肚囊奔忙,哪里还顾得上收拾庭院?” 这马屁拍的有水平,众人都笑。 李靖却是想起了在晋阳的时候拜访晋阳王氏的事情,王氏门庭高峻,那会他也很羡慕,不想……却他娘的得罪了李渊,辛酸啊…… 如今再来别人家中,听到的就全是吹捧之言了。 王泽那厮取道江陵去江都上任,未尝没有点为当年之事致歉的意思,再有就是以江陵这边为后盾,好能尽快收拾江左局面。 说起来,当年他跟晋阳王氏的恩怨确实不少,他在马邑郡丞的位子上一待就是十年,被王确那厮死死压住。 后来王氏的人还行刺过他的女婿,他派人前去质问,人家轻飘飘一句就把他给打发了。 而在晋地为官,确实也绕不开晋阳王氏,总之大大小小龃龉很多。 如今再见王氏阀主,人家那姿态放的是相当的低,他总不能揪住那些小事不放,他心胸其实并不算豁达,就算不与王泽为难,将来也打算再去王氏家中走一走,好好看看他们卑躬屈膝的样子。 尤其是王丛之类的老家伙,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这就是人世变换的巧妙之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可能得意一辈子,反之谁也不会倒霉一辈子。 所以说啊,做人还是要留些余地为好,不然多年之后可能有人就想到你家中去转一转…… 思绪连篇之际,武士彟在探问,“都督向来公务繁忙,轻易不会出巡,今抛下公务前来,可是有事寻俺商量?” 李靖随意的道:“两位从襄阳回来,本想派人迎一迎,可有事耽搁了一下,就把这事忘了,再听的时候你们已经入城,正巧我也有闲,便来给两位道上一声辛苦。” 第1093章述职(四) 到了正厅,之前的酒菜早已撤下,等李靖一到,立即换上新的。 李靖喧宾夺主,也没推让便坐上了主位。 寒暄了几句,饮了两杯,李靖便道:“张郎中要回京述职,急不急,不急的话在江陵多留几天如何?” 张亮愣了愣,他能感觉的出来,李靖不太喜欢他,这时却想留他在江陵,肯定不是要好好款待于他…… 再一想起李靖举重若轻间便弄死了萧禹,那时他可是全程旁观,和其他人一样,心里直冒凉气。 而且李靖在蜀中杀了刘弘基,柴绍等人,各个都是有着名声的人物,着实让人畏惧。 他张亮也没少杀人,可和人家一比,杀的就都属无名之辈,逊色的不是一点半点。 张亮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之前侍奉的几位主上,倒是心安许多,那几位皆为当世人杰,李靖比之还差了许多…… 嗯,其实能被他当做主人的也就三位,当今的皇帝皇后,之外就是李密了,其他像温彦博,陈孝意,薛万钧,苏亶,徐世绩,李靖等人只能算是他的上官。 张亮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受宠若惊之色,拱手道:“都督呼俺一声德正即可,当年在晋阳的时候,俺曾在汉王府任司马参军之职,那时皇后掌内务,就是这么叫俺的。 俺不急着回京,都督若是有事,只管吩咐于俺便是,不需跟俺客气。” 李靖也稍微愣了愣神,张亮感觉的没错,他确实不太喜欢张亮这个人,和张亮见过几次,他便感觉出这人心性偏于阴狠毒辣。 张亮在襄阳的行事也证明了这一点,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报决七人,实际上据李靖所知,有很多人被其就此处斩,并没有报到江陵。 襄阳上下惧之如虎倒不至于,可来江陵公干之人却没人敢说张亮一句坏话,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可见其人淫威之盛。 但话说回来了,这人的优点也极为明显,把襄阳郡治理的不错,剿除匪患也不遗余力,和李靖的治政理念颇为相合。 再有就是这人极为忠心,杀萧铣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第一个站出来想要操刀的就是此人。 杀萧铣可并非易事,一方诸侯的死肯定要落下很多后遗症,很可能于杀人者的名声不利,甚至在许多年后也要防着别人寻仇。 像周法明就是如此,杀了萧铣之后,在江右名声大坏,于江陵养病期间,街头巷尾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多数都是很恶毒的诅咒。 百姓尚且如此,梁国旧臣对其那就更是痛恨无比,弑主之人在当世就是这么个待遇,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最后都是你的错。 宇文化及兄弟就是前车之鉴,不但身首异处,而且还会遗臭万年。 本来李靖还打算让周法明留在江陵帮他治理地方,可最后还是让他随王泽等人一道去了江都,原因就在于周法明在江陵待不下去了。 那会张亮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给李靖的印象十分深刻。 好像皇帝的旧部都有这样的特质,勇于任事,忠心可嘉,尉迟恭,宇文镬,张伦等人都是如此。 这说明君王信任他们,他们同样信任君王,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臣下们定然也就不畏艰难,勇猛精进。 …………………… 张亮的回答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只是夹杂了些私货,俺曾经在皇后座下奔走效劳,都不是外人,您可悠着点。 武士彟羡慕的看了一眼张亮,不再说话,心里却道,当年若是再沉住气一些,不去攀附李渊,他现在应该不比张亮差…… 李靖点了点头,对张亮观感稍改,毕竟是女儿用过的人,那真还就不是外人,只是他也没说是什么事,举杯道:“德正既然不急着回京,那就多留几日,来,我今日便借花献佛,给两位接风洗尘。” 两人举杯同饮,方才已经喝了不少,但滋味上却远不如此时浓烈。 饮了一杯,咂摸一下滋味,李靖笑道:“武侍郎府上的美酒果然别具一格,滋味细软绵长,就是不如长安的酒浓烈,咱们都是北人,你们喝的惯吗?” 一句话让席间其他三人都笑了起来,武士彟道:“都说北人好饮,俺来了江陵才知道,南人其实也不差,只是他们喜欢喝慢酒,酒意渐渐上来,才好挥毫泼墨。 若是喝的酒太烈,醉的太快,可没时间让他们想词。” 几个人不由哈哈大笑,这真是个妙人……却也不算瞎说,有那么点道理在的,其实不论南北,饮酒都图个高兴,另外就是御寒的问题,所以北方人饮酒才越烈越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只是席间的人都是北方人,而且这场战争他们是胜利者,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有贬损南人之意。 李大亮也来凑趣,“北人昂扬,酒后喜欢仗剑高歌,指天骂地,南人多文理通达之士,醉后写下诗词,悲春伤秋,讥古讽今,其实德性都差不多。 所以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才智之士亦不能免。” 大家纷纷点头,几句话的工夫,气氛便热烈了起来,话题却都在李靖手中。 “所以酒之一物,真是让人既爱且恨啊……”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了当年从马邑狼狈的跑回长安,跟人喝酒的时候感伤仕途坎坷之余,说了几句李渊的坏话,第二天就传了出去,差点被李渊砍了脑袋。 当然了,他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的,容易酒后失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对了,你们离开襄阳的时候,黄景云是不是已经到了?若是到了的话,怎未随你们一道来江陵相见?” 黄君汉字景云,这人出身江夏黄氏,隋末名将黄察之子,算是江南的世族中人。 这人先侍李密,后归李渊,随李孝恭入蜀为益州刺史,李靖等人率军入蜀攻益州的时候,这人临阵倒戈降唐。 入长安之后很快起复在吏部任职,今外放为襄阳郡太守,李靖和黄君汉在蜀中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觉得此人确实是个很有才能的人。 张亮对黄君汉了解不多,也不去管这人跟李靖有何恩怨,只老实回道:“黄太守已至襄阳,下官是跟他交接之后才启程的,黄太守在下官走时说,过几日便来江陵拜见都督。” 李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就对武士彟道:“今年钱粮上的事情还需你多费心,录入户籍之事户部一直在催,今年年内必须整理好上交给户部。 同时还要重新丈量田亩,明年荆襄之地岁入多少,就看今年能不能把这些事做完,事关江右上下治民之功,咱们可轻忽不得。” 武士彟成竹在胸,他是去年冬天到的江陵,已在这边待了快半年了,他可没闲着,各郡都走动了一下,心里已经有谱。 “都督放心,咱们这里的户籍,田亩等事本就有据可查,即便去年的战事对此有所影响,出入也不会太大。 唯一有所碍难之处就是流民归附之事,还有岭南之地一些人不服管束,这般下来,咱们报上户部的时候可能不太准,会随时有所增减,您看是不是先跟朝中说一说咱们的难处?” 这半年武士彟的辛苦李靖都看在眼中,对其人的勤勉和才能他都非常满意,甚至觉得李渊用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周围的人并非都是裴寂那种无能之辈。 当然了,更有眼光的还是他那女婿,能不看其家世,不忌其过往,任用如常。 “这个自然,想来户部对此也有所预料,各处都是如此,也不唯独江陵这边。 再有就是前隋弊政丛生,听说朝中有鼎革之意,许就要先在钱粮之事上着手,你要是有何良策,也可上书朝中,不用忌讳什么。” 武士彟听了很是感激,这样的提点对于他来说分外难得,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道理就在这里,一个是有人提拔,一个则是消息灵通。 他离开长安半载,除了家书之外,就再没什么消息来源了,对长安官场的动向几乎一无所知,这对于地方高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政治风向不敏感,就意味着犯错的几率增大,也许从长安来的一封书信,就能让他免了覆水之忧呢。 “多谢都督指点,下官敬都督一杯。” 李靖微微一笑,举杯跟他一起饮了,现在他拉拢起人来越发得心应手,人情送的几乎不着痕迹,和当年在北边糊里糊涂便把人得罪了的那个马邑郡丞比起来,已然判若两人。 可见这两年手握重权的日子确实很锻炼人,而且他现在也不怕得罪人了,放开手脚之下,可谓是锋芒尽显。 这回轮到张亮有点羡慕了,和国丈在一起工作,好处多多,不由想到,之后不知都督要用他做什么事,能不能结下点缘法。 这多半年他在襄阳待的老实,没有往李靖身边凑,现在就觉着有点失策。 没办法,那会他被李靖的胆大妄为吓的够呛,只想躲的远远的……尉迟恭那厮不也一样,听说去了江夏之后就没怎么到江陵来过,估计也是怕被大都督埋进坑里…… 第1094章吓唬 “听说朝中已经决定重开科举,这事俺们都不太懂,都督见多识广,能不能跟俺们说一说其中利弊?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 官场中人凑在一处,话题很多,如今最热门的恐怕就属科举了,大家心里倒是都明白,此乃朝廷论才大政。 可科举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知道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像武士彟,张亮之辈都不甚了了,说到底,前隋施行科举的那些年,成效不大,也不成规模。 而且由于门阀的抵制,人们对科举的印象趋于负面,现在朝中传出重开科举的风声,各处都有人在议论。 他们身居要职,想不关注都不成,尤其让他们担心的是,他们出身很低,书本都读过一些,可却和那些读书人没法相比。 开科取士之后,他们就有些担心会受到波及。 李靖沉吟了一下,他早已听到了些风声,最近与人书信往来之中,也有人告知他此事,问他有何真知灼见。 但他行事谨慎惯了,只要诏令未到江陵,或者皇帝亲自传书予他,他就不会轻易说自己的看法。 尤其是他现在掌握方面大权,说出来的话会代表很多人,许多人也会受到他的影响。 此时他便看了看李大亮。 李大亮心领神会,开口便道:“都督忙于政务,哪里顾得上这些,依我看啊,朝中即便有重开科举之意,近几年也不过是试行而已。 天下战乱已久,民心思安是大势所趋,可各地官吏良莠不齐,很多都曾效命于诸侯麾下,心怀异志者不在少数。 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可为治平之辅也。 其他的好处嘛,俺也看不太清,只不过察举之制弊政丛生,从汉末到前隋,官场之弊有目共睹,朝中可能也是有鉴于此,才欲以科举之制代之,我看再过些年,科举官许就要成官场正途了。” 他说的虽然笼统,可却有所见地,李靖暗自点头。 另外那两人咂摸了一下其中滋味,比较寡淡,这就是出身所带来的缺陷所在,所处层面不同,眼界也就不同。 可他们毕竟非是常人可比,武士彟想了想就道:“这般说来,那南人岂不占了大便宜?不说其他地方,就说江陵这边读书人就很多。 科举一开的话,论起摇笔杆来北边的那些怎么能和他们相比?那选来选去,官位岂不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李靖觉着可以说两句了,便笑着道:“那倒不至于,前隋科举是各地选才,再送去长安进行终选,南人就算占优,也不会如你所言那般让南人包揽全局。” 武士彟点了点头,嘟囔了一句,“那不和选秀差不多了?” 几个人听了不由大笑,显然前隋科举官并非正官的概念还是影响到了他们,即便李靖和李大亮都认为科举很大可能会代替察举,他们对科举官也免不了轻视之意。 由此可见,科举制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听话听音,张亮就道:“那这么说来,以都督之见,施行科举已是朝中既定之方略了?” 李靖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到了他这个地步,是科举还是察举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他也不愿去管这些。 如果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的说不定还成,现在嘛,他只想着在功业上能更进一步,最好是能开疆拓土,青史留名那种,科举这种事显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于是他便模棱两可的道:“也许……可能还是察觉和科举并行……怎么?德正难道要上书进言不成?” 知道了张亮曾在女儿座下走动过,他敦厚本性不改,立马对张亮产生了些责任感,对待其人的态度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张亮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就不用说了,从河南就练出来了,而且不论是李破还是李密,都有些喜怒无常,他在这两位身边任职,想不长进都不成。 此时有所察觉之下,心中不由大喜,知道这话听上去不很客气,但显然这是大都督将他当做自己人了。 他连连摇手道:“俺是什么人都督又不是不知道,俺连科举是个什么都不甚了了,哪能就此事上书?那不是难为俺呢吗?” 李靖哼了一声,稍板起脸道:“那就莫要多问,你要回朝为官,在此等朝廷大政上面,一定要谨言慎行,切忌不懂装懂。 前隋施行科举时,你们只知道应者寥寥,最后还不了了之了,可那二三十年间,有多少人头因此而落地? 名相高熲晚节不保,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杨勇的老师?” 嗯,李靖又犯了好为人师的老毛病,说的有些过了,但却起到了很好的警示效果,吓的武士彟和张亮两人再也不敢多言科举之事。 张亮把小算盘也收了起来,科举是当今的热议话题,他掌管着军情司,就好打听小道消息,回京之后若皇帝问起,他便想着将地方上人们的言论一一汇报一下。 现在被李靖一吓唬,立马绝了这方面的心思,决定一旦被问起,他就装糊涂,反正他出身草莽,不知文人的那些事也很正常。 …………………… 李靖吓唬了一下人,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其实这倒不是单纯的唬人,也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当年关于论才之制的政争波涛汹涌,激烈异常,前隋朝野内外几乎都被卷入其中,李靖那时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会独善其身? 他的老师前隋吏部尚书牛弘乃文坛大儒,是科举制度在朝中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曾几次主持选才大典。 所以李靖自然也就成为了牛弘的追随者。 而他们的对立面就太强大了,以高熲为首的门阀世族,连带着太子杨勇,都是察举制度最大的受益群体,他们自然而然的便成为了“敌人”。 最后杨勇被废,高熲失宠,反对科举选才,和皇帝对着干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朝中失利,可不代表他们真的败了。 科举制度在前隋举步维艰,最终趋于废止。 对于李靖本人就更为倒霉,几十年沉于下僚,其中就有他支持科举的一些言论的原因。 第1095章决意 “等天气凉一凉,我要对岭南用兵,钱粮之事还得武侍郎来掌管筹措,今年风调雨顺,看上去是个丰年。 到了秋末,如果比去岁好上许多,我定会上书朝中为武侍郎请功……” 说到这里,李靖举起酒杯再次邀饮,并笑道:“侍郎来江陵,真是急我之急,若非有你在,江右也不会安稳的这么快,咱们敬侍郎一杯,以显其功。” 武士彟喜色掩也掩不住,连连谦逊之下,饮了一杯,接着他又和李大亮饮了两杯,实际上他以户部侍郎之职而掌江右钱粮诸事,是夺了李大亮的一些权柄,趁着这个工夫要表示一下。 当然了,歉意是不可能有的,他非常需要任职地方的资历,李渊当政的时候他就屡屡想要外调去地方任职。 官场资历也就是如此,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回去中央,轮转个一两次,如果有所建树的话,资历渐渐就足了起来,才能向更高的位置发起冲锋。 说着话,外面淅淅沥沥的便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天气阴晴不定,进入雨季的话,雨水有时一下就能下几天,弄的到处都湿漉漉的。 不过景色是真的好,烟雨迷蒙之间,草木招摇,如同身处画中一般。 可惜这里除了李靖肚子里有墨水之外,其他几人都不成,李大亮好一些,其他两人就纯粹是拍巴掌叫好那一伙的。 当然了,李靖在尽量的拉拢当地世族,想来不久以后他身边就会有饱读的南人出现了,饮酒赏景之时,诗书唱答那是固有的节目。 这会武士彟喝的有点多,就开始后悔让人把那些妓家送走了,不然这会看大都督兴致渐高,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让妓子们歌舞一番助兴,岂不正是时候? 只是李靖志不在此,望着堂外细雨绵绵,却没有半点的诗情画意,嘴里说的没几句题外话,几乎都是政务。 此时他又问起了发钱的进度,武士彟冬天里是运钱过来的,这半年在江陵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以旧换新的生意。 把过去民间使用的五铢钱换成元贞通宝,事情进展的不算很顺利,因为战乱刚过,民心也才刚刚安稳一些,人们对大唐的认同感还没那么强烈。 和官府置换钱币的意愿不足,觉着手中的钱还能花的出去,就一直用着,今天我换成元贞通宝,明天又是另外一个当家作主,岂不又要受其盘剥? 这让武士彟也很发愁,官府的令函已经明发各郡,可即便是江陵的市面上也一直在用五铢钱,令人颇为无奈。 看上去这将是个水磨工夫,只能在官员和将士们的薪俸上想点办法,见效会很慢。 这次从襄阳回来,他正想跟李靖谈一谈此事,此时正好李靖问起,他便说道:“这事都督催我也没用,俺这些时日在各郡都走了一遭,各处情形都差不多。 人们都还心存疑虑不说,郡中上下官吏我看也不很热衷,甚至我还听人说,新钱太轻,应以两枚来换旧钱一枚,您说这不是说笑吗? 若是两枚新钱才换一枚旧钱,那米价是不是也要倍增?那还了得……都督还不得砍了俺的脑袋? 可事情就是这般,只能慢慢来……” 李靖可不想听他诉苦,他只要解决之策,“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拖的太久啊。” 武士彟自然是有办法的,他本就是个商人嘛,用钱的地方很多。 他微微一笑间道:“都督这是在考我,此事还在于都督,朝廷宽仁,体谅百姓难处,不曾彻底废止五铢钱,给百姓留出了余地。 可如今天下已定,窦建德都被捉到京师去了,俺觉着应该到了下定决心,废止五铢钱的时候了。 咱们又不是真的想盘剥百姓,干嘛背那骂名? 俺以为第一,明令禁止五铢钱用于交易,查到便以罪论处,官员行事不力者,立即坐罪免职,都在萧铣治下弄的油滑了,只想着安稳度日,丝毫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人应该杀上一些……” 他确实喝的有点多了,说话也渐渐犀利了起来。 “第二,让那些世族和富户先来换钱,他们花费很大,钱在他们手中花出去,百姓就会疑虑尽去,纷纷起来效仿。 第三,官府度支都用新钱,谁敢拒收立即进行惩处。 都督,俺知道您也有为难之处,可钱币之事做的好了,不但能惠及朝廷,地方,而且可为天下典范。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刚刚平定下来,谁能抢先一步,谁便有功于国,这中间的道理都督不会不知道吧?” 李靖没有在意他的冒犯,就是觉得这人酒品有点不好,以后得劝其少喝点,喝多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以后……谈事的时候让他多饮几杯? 武士彟的话他听进去了,而且很是意动,尤其是最后两句。 朝中的变革呼之欲出,不论是军前将士,还是地方官吏,都在争抢最后的一点开国之功,若没有点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如何能在众人之间脱颖而出? 钱币之政不是小事,这上面做的好了,和战功也不相上下。 而且也是到了用些强硬手段的时候了,前些时他还顾忌着河北,山东等地未定,若江右再起波澜,于大事不利,所以当以怀柔为主。 如今窦建德,杜伏威相继去了长安,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不然他也不会让有酷吏潜质的张亮多留几日。 他觉着反正张亮就要入朝为官,不如当一回他手中的刀斧,就算留下些骂名,张亮掉头就可以离去,然后他再加意安抚一下,多好的事情。 沉吟半晌,李靖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里咱们在府衙当中好好商量一下,两位也早些安歇,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精神可不成。” …………………… 一场短暂的相会,很快就来到了结尾,李靖不顾武士彟的殷勤挽留,径自回了都督府,留下武士彟和张亮两人面面相觑。 李靖来了又走,停留的时间不多,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但他们两人却都觉得所获良多,各怀心事之下,也无心再饮,各自休息去了。 …………………… 走在江陵的街道之上,雨还在下着,从人给李靖和李大亮打着伞,李靖索性不再骑马,漫步于细雨之中。 街上的人很少,一个个也都行色匆匆,而且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威势,远远就会躲开,卫士们散在四周,也不会容人靠近。 毕竟江陵才攻下一年,大都督就这么走在长街之上还是很危险的。 李靖在琢磨着事情,李大亮也不打扰,一边漫步一边观看着江陵的街景,他来江陵的时间不长,一直忙于公务,也没在江陵城中转过。 别说那些名胜古迹了,就算是青楼他都还没去过一次,不过总体来说,他对江陵的印象很是不错,有一种楚都风物,名不虚传的感觉。 他希望在这里任职的时间长一些,不要像在锦官城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那就太没意思了。 可当他瞄了瞄身旁的李靖,心下不由苦笑,大都督不可能在这里滞留太久,李药师是个极为在意功业的人,追求的可不是治政一方…… 他和李靖相处了也有两年了,对他的性情为人都已十分了解,一起闲聊的时候李靖总是会提起突厥,吐谷浑什么的。 他能感觉的到李靖心里面一直烧着一团火,烧灼着李靖自己,也烤着身边的人,总给人以时间紧迫之感。 想到此处他不由瞧了瞧李靖那花白的须髯,有些羡慕的想,也不知等自己老了,还能不能有如此之雄心? 李靖如今已年过五旬,却还思虑清晰,精力旺盛,确实让李大亮很是佩服。 当然在当世倒也不算稀奇,前隋的苏威,裴矩等人,以及现在的封德彝,陈孝意,何稠等都是高寿,像裴矩,陈孝意,何稠三人都七十多了,却还活的好好的,也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 快到都督府,一行人都已湿了衣衫,李靖才恍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想的太入神,竟然不知不觉间走了一路。 略有责怪的瞅了李大亮一眼,说道:“我想在六月雨季到来之前,招各郡太守到江陵相会,你给准备一下吧,记得去信让黄景云不用急着来江陵,到时我另有重任予他……” 李大亮惊了惊,去年都督初掌江右诸事的时候,陆续的见了一下各地官长,其中一部分人与萧铣一朝关系过密,索性便送去了长安,所以各郡人事变换不小。 可总体来说,算是平稳交接,并没有谁敢负隅顽抗。 他又想起席间武士彟的话,“都督是想……” 李靖看着他微微一笑,“各地政令屡有不达,可见梁国余毒未尽,所以不得不加力整饬一番了,传信给尉迟将军,杜伏威已降,大军不必再驻于江口,让他回军江陵休整……” 李大亮皱着眉头道:“可王尚书如今刚刚赴任江都,若无大兵威慑,我怕那边有人起了反复,到时岂不落下埋怨?”</p> 第1096章拜访 李大亮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王泽率人去江都赴任,没走潼关,走的是武关方向,直至江陵。 不论王泽,还是李道宗等人,都有意跟李靖谈一谈,不但从江陵借走了些船只,还有意让江右的唐军作为后盾,以震慑不臣。 如果把尉迟恭的数万大军调回江陵,便有违当初的一些承诺。 但李靖想事的角度则和他不一样,笑笑便道:“即便那边乱起,你道王尚书真愿意让咱们出兵平乱?不过是想让咱们陈兵江口,虚应故事罢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哪会传信让尉迟将军出兵江都,那只能说其无能,不能控制局面…… 所以不需多做理会,而且我毕竟治政荆襄诸郡,而非是江南大都督。 再有就是尉迟将军乃朝廷上将,驻兵江口已半载有余,无所事事之下,难免有所怨怪,我看今年出征岭南就让他去走一遭吧。 不然他在江口待的久了,上请调离,咱们留还是不留?唉,是该跟尉迟将军好好谈一谈了啊。” 李大亮恍然中,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四个字,骄兵悍将。 李靖主政江右,考量的不止是政事,还得把握人心。 不论是尉迟恭,还是如今任职夔州总管的宇文镬,都出身军旅,如非必要,是无法让久经战阵的他们总停留在一个地方的。 他们身上的行伍痕迹太重,出将入相的说法基本上跟他们无缘,所以用他们来主掌民事纯属自找麻烦。 就像宇文镬在蜀东的主要作用就是镇压蛮族叛乱,去年时大破蛮帅冉肇则,顺势举起屠刀,已经杀的蜀东蛮族心胆俱寒,躲在山林之间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冒头了。 之后就是按照李靖所上的平蛮十策,开始招抚蛮族降人,并训练他们,准备在今后几年当中让他们进山清剿同族以及那些逃入山林的李渊余孽。 更为隐秘的事情则是,他们还在寻找秦王李世民的踪迹,李世民逃入蜀中之后便没了踪迹,皇帝还不太放心,于是传信令蜀中的心腹们留意此事。 蜀中各处都在和蛮族较劲,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和李世民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王世充,这人也失踪了,只不过事情过去几年,没人再去在意他的死活而已。 李靖和李大亮这个心腹几乎是无话不谈,对待他如同子侄一般,在别人那里一句话的事,其余的你得自己去琢磨,跟李大亮说话则不然,前因后果就说的极为明白。 时不时的再问问李大亮的意见,李大亮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不管对错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有一二中的,李靖就会夸上两句。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李靖在对待自己人上面都没的说。 到了都督府,李靖随意的吩咐了一句,“记得给公主的礼物赶快送过去吧,顺便探看一下公主的近况……” 李大亮诺诺应是,在此事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口中的公主自然不是扶风郡长公主李春,而是前平阳公主李秀宁。 李靖和他都受过人家的恩惠,如今得势了却不能忘本,时常书信往来,礼物奉上,好在公主和皇帝……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可就尴尬了。 尤其是李靖,那可是皇后的父亲,李大亮只要想想这事,都得替李靖纠结一番,何况是李靖本人了。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秀宁就没那么纠结,她正在接待一位“贵客”,虽然随时有可能变成上门找事的恶客,但却不得不亲自相陪。 不用问了,如今敢上李秀宁府上滋事的可不多,皇帝目光逡巡之下,除了皇后之外,也就是扶风郡长公主李春了。 左武侯卫大将军徐世绩回京述职,李春自然极为高兴,打着迎接夫君的幌子出京到潼关转了一圈。 与徐世绩一道回来之后,在府中腻歪了几天,徐世绩开始到处访友,她在府中也有点待不住了。 本来按照习惯想去成国夫人府上转转,可徐世绩跟她说,突厥使节正在京师,和那边走动的很勤,她见了难免尴尬。 与突厥会盟之事在京师已经传开,听说突厥使节正在极力促成此事,她与使节碰见确实有点不妥,所以她便不打算去那边闲晃。 入宫去找阿史那天香等玩伴吧,前些时选秀刚过,入宫碰到那些娇滴滴的小美人她又觉得闹心。 而且皇后有了身孕,她不能找其过手,那多没意思。 于是突发奇想间,不如去见见李秀宁,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了,她们只在晋地见过,那会的李秀宁可是骄傲的紧,根本不愿同李春多说一个字。 那时她还羡慕过人家的家世以及礼仪气度…… 如今她到长安也两年了,还未曾跟李秀宁打过交道,只是听阿史那天香,王贞她们说,皇帝常去那边走动。 哼,奸夫吟妇…… 也不知李三娘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能把大哥迷的神魂颠倒,连名声都不顾了。 嗯,她这点恋兄情结算是改不掉了,即便嫁了人,对兄长的私生活依旧保持着关注。 ……………… 按照贵族礼仪,先送拜帖上门,说明我要来访,对方回帖很快,约定了时间,李春便兴致勃勃的拎着剑过去了。 倒也没存多少恶意,好奇占了多数,大概就是若人还不错,以后常到这边走动……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捉奸在床? 她一直比较心大,猎奇的心情可以理解。 再就是长安城中能与她相交的女子妇人倒是不在少数,可真正能走到她身边的人却没几个,而且兄长身边的女人是首选。 李秀宁倒也闲着没事,莫名其妙的接到长公主的拜帖,就比较忐忑,拒绝肯定是下策,那就只能见一见,谈一谈。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在云内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嗯,其实李春比她还大了几岁,可那会她是太原留守李渊的女儿,居高临下,对方自然也就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人家才是正牌的公主,她就是弱势的一方了……</p> 第1097章痛处 两女相见,火花四溅…… 好吧,想多了,她们相见走的都是正规的贵族流程,没有什么剑拔弩张,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 李秀宁率人迎在府门之外,态度恭谨,在礼节之上一点不给人挑刺的机会,只是看着李春腰悬长剑而来,瞳孔不由自主便缩了缩。 扶风郡长公主李春的“恶名”在她脑海中一下变得具体了起来。 当然了,她倒也不怕什么,当年他领娘子军征战之时,恶人见过无数,有人拿把剑就想吓唬住她,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当日云内一别,今日才得重见,却早已面目全非,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两人在众人簇拥之中入府,李秀宁感慨的说道。 李春则是不时的打量着她,和当年在云内见到的那个贵族少女做着比较,见她淡然自持,并无卑微之色,不免有些失望。 可那一身有别于其他女子的沉凝气度,却让人怎么也生不出厌恶之心,李春颇为无奈的承认,果然名不虚传。 能在危难之中,以一女子之身,立住门户,巾帼之名自是不虚。 不过一见面让她就吓了一跳的是,李秀宁小腹微隆,明显是有孕在身的样子,让她现在还有些惊疑不定,不时的就要瞅瞅对方的肚子,看上去贼头贼脑的好像随时都可能上手去摸一摸,看看真假。 此时听出对方想叙旧,心中不免嘀咕,那时你眼中只有大哥和嫂嫂,又何曾看过我一眼?嘴上却道:“是啊,那时人还年少,嬉笑怒骂,尽都由心,现在哪里成啊。” 敷衍之中,又微微侧目,瞄了李秀宁的肚子几眼。 李秀宁其实也在打量李春,见其背脊挺拔,一身的英气掩也掩不住,神完气足,精力弥漫,好像随时都要飞上天的样子,也是有点羡慕。 就是这人眼睛有点不老实,直让人想上去戳两下才解恨。 她们都可以说都在当世最尊贵的女子之列,也都是隋末乱世的产物,比平常时节的贵族女子多出了十二分的刚强。 而各有特质之下,其实难分轩轾,只是她们无论出身还是经历,都南辕北辙,这也让她们的性情有了极大的区别。 如今她们都算是人至中年,李秀宁已深得中正平和之道,和人相处大气雍容,而李春……不太好说,活蹦乱跳,满脑子都是鬼主意,洒脱率性的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如非还有人约束于她,不定早就出长安周游天下去了。 她们年纪相仿,走在一处自然也就有些隐隐相较之意,只是稍稍接触,便晓得无法压过对方一头,遂也作罢。 而且算起来,李春还是李秀宁的小姑,有着这种关系,她们心中各自计较,滋味尽都莫名。 李秀宁见李春的目光又瞄过来,不由轻抚小腹,摆手让从人们离着远些,然后大大方方的笑道:“两个多月了,算起来今年年关前后你就要多个血脉至亲出来,我先在这里给你道喜了。” 李春不庄重的咧了咧嘴,若是旁人跟她开这玩笑,她一定哈哈大笑,现在嘛,她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声,呸,好不要脸。 她纠结的问了一句,“大哥他知道吗?” 李秀宁稍露狡黠,“你知道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你说是不是?” 李春眼珠转了转,不接这茬,看了看周围,语有深意的道:“这事不好说啊,我可不想多管。” 李秀宁明白她的意思,这事确实不太好说,生出来不管男女,皇室中人流落在外总归都是麻烦。 至于李破知不知道……他晓得此事的时候有点晚,很长时间没有出宫溜达了,直到李秀宁渐渐显怀,才有人密报宫中。 也就是四月间的事情,那会李破正在为会盟,科举等事烦恼,抽不开身,至今还未到府中探望过。 只是派了几个御医过来照看,渣的很。 说话间,府中正厅到了,李秀宁束手邀客,李春也不客气,当先登堂入室。 倒是没再去抢主位,那样一来火药味就太重了些,毕竟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李秀宁很想让她把剑留在外面,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整日里带剑四处游走,成何体统? 扶风李氏的门风啊,看来真得整饬一番。 当然了,这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分宾主落座,先奉上茶汤,酒菜其实也准备好了,但李秀宁不确定这位会不会接受款待,那就先说说话,瞧瞧她来这里做什么。 前面有一塔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还开了点玩笑,李秀宁便越加镇定了下来,此时便笑道:“我这府中不常来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莫要见怪。” 她态度温和有礼,自带一种亲近之意,当然了,能得她如此相待之人,不论之前还是以后,自然都不会多。 此时李春已解下佩剑横于膝上,身子坐的笔直如松,是李秀宁最为欣赏的坐姿,她这人极为重礼,而且挑剔的很。 这世上除了她的双亲和李破,其他人若在她面前失礼,都会惹她不喜,这是当年领兵在外时落下的毛病,以一女子之身而领大兵,必然要注重威严规矩,不然麾下兵将怎会任她驱使? 李春这会忍不住又瞅了瞅她的肚子,藏在案下,却是瞅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会避而不见,不想……”李春摇头笑笑,“其实我一直不很明白一件事,今日想当面问一问,得罪之处你也莫要见怪。” 李秀宁多聪明个人,听这话音,大致上便已晓得她想问什么,渐渐收拢笑容,轻轻颔首道:“咱们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言无妨。” 李春琢磨了下措辞,有些话她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不敢去问大哥,在她看来问也白问,大哥鬼着呢,不想跟你说的事,你别想听到一句真话,一旦被逼的急了,一定会敲她脑壳,给她找些为难的事情来做。 比如尽快生个孩儿出来什么的。 “说起来咱们两家……相互为仇已久,就说大哥我们在云内的时候,云内军民为御突厥,死伤狼藉,那时李……李公为太原留守,却无一兵一卒来援,甚至连一粒粮草都不曾给予,大哥每每说起,都深为恼恨。 后来举兵相伐,仇恨愈深,一直到挥兵入京……父兄皆殁之下,为何你还与大哥相会?国仇家恨都不敌情爱之想吗?” 就像与人对决,直指要害。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在李秀宁面前直接揭开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即便是她与李破相处之时,也都不会再提起那些恩怨纠缠的往事,因为他们有了默契和牵绊。 李春则不同,她兴之所至,便不会顾忌太多,而且她确实有些担心大哥的安危,同床共枕之人若心怀异志,那才叫防不胜防。 说着话,她的目光已经锐利如鹰,说完她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心里也有些纠结,她若说假话,我是不是该上去捅她两下? 至于她怎么分辨出真假,那就是属于她自己的自信了,就像她那老师严闾人所言,在剑手面前,真情还是假意一试便知。 李秀宁已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心绪波动不大,而且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流转了千百遍,早已有了答案。 只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李破或者是皇后李碧,而是李春罢了。 至于她的那些亲族,谁敢当面质问于她,定然是活的不耐烦了……而且都还需在她羽翼之下求得庇护,求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刺她痛处? 最多最多也就是暗地里骂她两句而已。 她神色渐渐变得黯然,“没想到问我的竟然是你……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也不需过多的解释。 我与你大哥相识之时,你也在侧,那时两家还算和睦,后来他派人来长安,救了李氏许多人的性命,才算有了牵系。 咱们相逢相知于乱世,自然不比寻常,而且造化弄人,竟然相互征杀许久。 他率兵过河之时,我正率兵驻守河边大仓,还准备率军冲杀上一场,以阻他过河,只是我那叔父退的太快,没来得及而已,你说可笑不可笑? 所以说啊,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罢了,哪里会分什么对错?血流的再多,也只为公义,不涉私情。 再者说了,我父兄亡故……陇西李氏却还在的,我若不护着他们,流下的血会更多,此中无奈之处,你试想一下,若易地而处,又该如何? 其实这些话本不该宣之于口,只是你是他的至亲之人,向你倾诉一二倒也没什么……” 听了这些,李春当即有些后悔了,干嘛问这些呢?真假分不太清,反而弄的自己挺难受的,何苦来哉? 大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只有他骗人的份,还能被人给骗了?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你且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当然了,也就是有点难受罢了,同情是不会有的,她和兄长在马邑的风雪中走出来,心肠早已坚硬如铁,陇西李氏的人死不死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想赚她一滴眼泪。</p> 第1098章年号 李春登了李秀宁的门,事情不算大,却有人立即报入了宫中。 李破正在太极殿处置政务,听到禀报也只道了一声胡闹,便不再关注。 他主要是对李秀宁比较有信心,相信她会好好款待李春,而李春从来吃软不吃硬,只要好好相待,她们便闹不起来。 他如今手头上的事情多如牛毛,顾不上这点小事。 这段时间小朝会是一场接着一场,关于税赋的框架正在成型,三省的官员渐渐参与了进来,上书言事的人越来越多。 也就是说战乱渐止之后,朝廷的重心正在从军事上往政务上转移,这也是大唐开国之后最重要的一个时间段。 治平需要政策上的支持…… 所以无论政治还是军事,在这个关键时刻都需要进行调整,从魏晋以来,一些好的政策会延续下去,一些显而易见的弊政则要进行改革。 比如前隋的大仓制度,是隋末战乱声势如此浩大的重要原因之一,为了争夺各处大仓,诸侯们拼命厮杀,流下了无数的鲜血。 杨玄感攻洛阳,翟让,李密,王世充,加上宇文化及在河南混战成一团,其实归根结底为的就是争夺洛口大仓。 那是前隋建立的最大的一处粮仓,一直到一千多年之后,犹能在地下挖出隐蔽的仓房,里面还有储存的粮食,你说能不让人眼红? 而李破走飞狐道,出涿郡,跟罗艺大战一场,为的也不过是堆积于涿郡大仓的粮草。 关西的永丰大仓为李渊所据,在战争中消耗的一干二净。 凉州,灵州的两处大仓都是隋军控制西北的基础,像蝗虫一样的白喻娑叛军能肆虐多时,便是因为得了这些粮草所致。 弊端是如此的明显,可大家讨论起来,多数的朝臣却都不认为应该彻底废止大仓制度,因为它有着非常大的优点。 有了足够的积蓄,各地无论是受灾之后赈济灾民,还是临时用兵,都能游刃有余,大致上的意思其实就是只要别再出个像杨广那样的皇帝,大仓制度就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尤其是大唐立国未久,各处还在剿匪,需要囤积粮草应对局面。 所以鉴于前隋之弊,还有现实所需,仓储之制做出的改变也就显而易见了,分散于各郡,不再堆积于一处。 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朝廷的管理难度和管理成本,却也让地方少了许多麻烦,更有利于折冲府的设立。 其间的利弊其实很难说的清楚,只能看效果如何。 任何政策的初衷其实都是好的,弊端丛生之时也意味着一个王朝的衰落,那时落下的每一片雪花好像都不是无辜的。 总体来说,朝中又进入到了一个繁忙的时节,所有的零部件都运转了起来。 而作为这台机器的核心,李破也忙的焦头烂额。 而且他还在惦记着其他事情,侍中封德彝上请再改年号,元贞这个年号是李破登基时所立,国号有些争议之处,年号则一体通过。 如今统一了天下,改个年号倒也合情合理。 李破有所意动,这时便把封德彝,长孙顺德,宇文士及三人召到面前。 李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挥退想要上来帮忙的宦官,跟几个人道:“新朝新气象,改个年号倒不算什么,我想的是……自先秦始皇帝称帝以来,你们算过没有,有多少年号存世?” 几位大才面面相觑,心说这哪记得清楚?至尊这是又想做什么? 长孙顺德甚至埋怨的看了封德彝一眼,就你会拍马屁,元贞才用了不到两年,改什么改,要改也要等稳一稳再说嘛。 提议的是封德彝,他不能不说话,而且还得给皇帝上上课,于是便试探着道:“前秦两世而亡,并无年号之说。 汉武之前,多为追命,直至武帝狩白鳞而喜,遂称元狩,帝年方始,之后诸帝年号频改,臣也记不太清了,不过逢福而立,遇乱则改,一朝之下,少则三四,多则五六…… 乃至汉末魏晋,天下大乱,帝号频出,年号之杂,除非查阅典籍,不然臣也数不清楚,臣今上请改年,也只除旧立新之意而已,至尊的意思是……” 李破摆了摆手笑道:“我没有责怪卿的意思,朕只是觉得纪年太过混乱……有鉴于此,不如让朝野内外都省事一些,以始皇帝统一六国,登基称帝为元年,之前纪元为公元前,之后为公元后。 如此一来能省去不少麻烦,就像是爱卿你,也不用再去记那些繁杂的年号,也能为后人们省去许多脑筋,岂不美哉?” ………… 对皇帝的“突发奇想”,几个人都是措手不及,这样也行?三人很是震惊,之前的皇帝们估计连想也未曾想到过吧? 宇文士及年轻,脑筋转的快,也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率先起身一礼道:“至尊之气魄,不逊秦皇汉武也,只此一事,必能流名千古,为后人所记。”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也是恍然,他娘的改个年号算什么,我把前面的纪年一道都给改了,如此录入史册的话,光年号上面就可以大做文章。 只要人们念叨一声公元,估计就得想起是谁改的,轻轻松松便留下了姓名,心思之精巧实在令人叹服不已。 而且还是以始皇帝为始,并不以自身为重,理由充分,度量上也足以让人称道。 封德彝诚心赞道:“如此大善矣,看来之后读史之人都要谢上至尊一声了。” 可不是嘛,年号纷杂,连他这样的人都记不太清,也足以弄的其他人头昏脑涨,几个皇帝下来,便有不知何年何月之感。 长孙顺德也连连点头,觉得此事应该做一做。 李破瞅着他们的样子,心里比较得意,后来人应该会感谢他吧?等到时机合适,把度量衡也都再弄一弄,再过些年把经纬度设一下,本初子午线就他娘的以长安为起点…… 实际上,以公元为纪年,首先方便的其实是史官,再有就是百姓,皇帝们设下年号为的是自己,公元则是方便大家,优劣由此可见一斑。 改变先从点点滴滴的“小事”做起,大唐的新气象可不是在座的三人能够预知的……</p> 第1099章术数 纪年其实包含了许多东西。 要是稍微细一些来说的话,此时采用的其实是干支记年法,用天干地支作为支撑,六十年为一周期,其中又夹杂着二十四节气之类的东西。 大多都是根据星象,时节演变而来,整体来说其实已经非常科学了。 在这个上面李破别说改了,能看明白就算不错。 而用公元纪法,简化的是历史纪年,跟其他没多大关系,有利于将整个华夏历史整合为一个整体,哪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罗列下来就会显得很清晰。 这在当世无疑算是一个创举,但实际上影响不大。 即便后面的皇帝们沿用这个记法,该改年号还是会改年号,皇权天授,什么东西也磨灭不了皇帝的个性和威严。 就像李破“创立”公元记法,他也不会将元贞年号拿掉,用公元来计数,那纯属是自残行为,臣下们也不会答应。 封德彝三人能如此干脆的表态支持,其实也正看到了这一点,不然的话,就算想拍皇帝的马屁,也不会这么兴高采烈,总得和钦天监的人商量一下才成。 总体上可以归为皇帝的突发奇想,又无伤大雅之下,可以施行的范围之内。 唯一为此将付出些什么的是秘书监,太史监的人们,他们主持修订史册,要把历代纪年改过来,那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算数不好的人还真做不来。 …………………… 晚间,李破身心俱疲的去了后宫,路上的时候有人来报,长公主离开了李秀宁府邸,正奔着宫中而来,显然是怕大哥生气教训于她,来自己做个汇报。 李破也不去管她,没打起来就好,李三娘有孕在身……想到这个,李破不免有些心虚,生个女儿还好说,如果是个儿子的话…… 那还真就很麻烦,尤其还是和陇西李氏的女儿生的儿子……是人估计都得想想,他长大了的话,对皇位是不是个威胁呢? 这就是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的致命之处,很可能在多年之后发生不忍言的事情。 李破暗自叹了口气,没管住下本身,要是有什么麻烦,他也只能认了。 进了内廷,阿史那容真抱着女儿就出现了,不稀奇,愿意给阿史那贵妃报信的人不止一个,只要他出宫或者是回来内廷,这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李破把两岁多的女儿抱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又长了许多,再瞧瞧阿史那容真那模样,寻思着女儿长大了肯定也很“威猛”,有女承母业的潜质。 若能掌管羽林卫士的话,到时候他的哥哥弟弟们想要争皇位,是不是还要看她的脸色?想到这里,李破就对着女儿眉开眼笑了起来。 李真却很不给面子,因为不常见他,就有些怕生,挣扎着要回去母亲的怀抱,却被母亲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动弹了。 李破抱着女儿在辇上一晃一晃,李真终于觉着有趣了一些,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李破就笑道:“你别整日里吓唬她,多大点个人,见了母亲和见了猫似的……可惜,没传下你那双眼睛,不然肯定不怕你。” 阿史那容真还是老样子,他说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尤其是还在赞她的眼睛,就更让她欢喜无比。 “别对她太好,总得让她知道该敬畏于谁。” 李破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倒真想瞧瞧李真长大了会怎样,有这样一位母亲,是会被管的唯唯诺诺,还是像李春那样无法无天,估计是后者居多吧?毕竟还有他这样一位父亲,脑筋应该会聪明一些。 他撒手掌柜当惯了,对子女的教育问题真是想的开。 一边逗弄着女儿,他则一边吩咐道:“去把皇子叫到清宁宫来。” …………………… 其实不用叫,李原正在清宁宫中写大字,已经被母亲教训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的学业是真成问题,一到清宁宫就没好日子过。 随着他年岁渐长,作为皇嫡长的压力也扑面而来,如今天下一统,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求立太子……时间紧迫啊。 李原今年才刚六岁,李破认为此时晋太子位有点早,怎么也得过了黄口之年再说,懂点事了,才能不为臣下所左右嘛。 抱着女儿进了殿内,瞅见儿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写字,李破不由一笑,把女儿放在地上,李真立即撒了欢似的奔向了皇后,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谓是毫不留恋。 李碧明显也很喜欢她,本来还怒气冲冲的跟儿子较劲,这会就慈祥的跟什么似的,将李真揽在身边。 李原也站起来给父皇施礼问安,李破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阿史那容真也不嫉妒女儿跟皇后亲近,找个地方坐下看了看李原,脸上也露出些笑容,她一直觉着又是读书又是写字的没什么大用,骑马射箭才应该是男人做的事情。 不过时不时的看见皇后教训儿子,倒也挺有趣的。 李破背着手来到李原身边,瞅了瞅儿子的笔迹,其实在他看来李原写的已经有些模样了,总归能认出是在写什么不是?比去年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好吧,他要求的有点低,主要是以他自己作为参照了。 李原已经饱受摧残,见父皇又来,心中不由哀嚎连连,身子都僵硬了许多,写出来的字更丑了几分。 李破没理会儿子的恐惧,一屁股坐在儿子的身边,准备给儿子加点码。 只见他从袖口里掏摸了一下,便拿出一张纸来,铺到桌案之上,然后敲了敲儿子的小脑袋,“先不忙写了,把这个背下来,过几日我再教你别的。” 李原小心的放下笔看过去,有些字他倒认得,一二三四(繁体)……但它们下面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李原茫然的看向父亲,却觉得自己真正苦难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李破终于表现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耐心,点了点纸上的阿拉伯数字道:“这是天竺番文中的数字,读音按照咱们的来,只是写法不同。 1234以此类推,此乃术数之学,简单的很,来,跟我念……” 李破亲自教导儿子的时候非常少见,李碧惊讶之下抱着李真凑了过来,往桌案上看了看,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竟然不认得。 在李破教导之下,李原老实而又艰难的辨认着那歪七扭八的数字,丝毫没感觉出数字之优美,更无法知道它在算学上的优越性,只是觉得父皇比母后还要凶上几分,竟然让他来学见鬼的番文…… 李破教了一会,让李原自己琢磨,并布下作业,让他每天写上几遍,直到背熟,十天之后会亲自考较。 …………………… 李碧忍了半晌,看他不再跟儿子唠叨,才小声道:“这是什么?夫君竟然还懂番文?我怎么不晓得?” 李破大模大样的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哎,你别急啊,我在北边草原上救过一个和尚,他说他来自天竺,便教了我这些。 所谓父有所学,子必承之嘛,告诉他的那些老师,皇子的术数学问就由我来教了,别小看啊,这些也只皮毛,等到学问渐深时方显工夫,将来我还要在长安书院试行这些,他现在懂了,将来会极有好处。” 李碧半信半疑的看着丈夫,心里想的是,前些时他说起塞外的生活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和尚…… 不过丈夫最后一句打动了她,不由迟疑的道:“这些能有什么用?可别让原儿分心旁顾,耽误了学业。” 李破瞪起眼睛,理直气壮的道:“妇人之见,术数乃正学之一,怎么会让人分心?算学好了,做什么事都能知前而想后。 你看看人家何桂林,都多大岁数了,还能神思清明,就是得益于精通算学,嗯,对了,过后得寻他参详一下,看看能不能对他有所助益,他弄的那个何氏工物拖的也太久了……” 李碧瞅着他,一点也不放松,“真是和尚教的?来自天竺?那他不来咱们这,跑去草原做什么?那里可是天神和阿史那母狼的地盘。” 死无对证的事情,李破才不怕,“迷路了呗,突厥人比较愚钝,需要佛祖的指点也说不定。” 李碧咬了咬牙,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就像是这么多年下来,直到近日才晓得丈夫的来历,硬是瞒了同床共枕的妻子十好几年,你说说这嘴巴得多严实? 于是李碧又凑到儿子身边仔细瞧了瞧那些东西,真的和中原文字迥异,招手让阿史那容真过来也看了看,阿史那容真出身西域,许能辨识? 阿史那容真非常干脆的摇头,没见过。 李破饮着茶,稍微歇了歇,才重又过去推开妻子,手把手的教导儿子怎么书写,一边教一边心里念叨着。 儿子啊,你可别怪你老子,艰难的还在后面呢,从一写到一百那只是学前教育,九九乘法表估计你就得背一阵子,等加减乘除弄明白了,你也就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 李原眼睛都在画圈,此时更是敏感的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恶意,背后一阵发寒……</p> 第1100章天竺 “天竺乃地上佛国,据说高僧大德无数,广布甘霖,众生平等,那僧人自天竺而来,不教授夫君佛法,却许以算学?” 李碧很具求知精神,等儿子灰溜溜的走了,开始不停追问。 算是让李破真实的体会到了一句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遮掩的真理,可他总不能说这些是自己梦到的吧? 他已经有了一次夜梦神人的前科,于是这次就换了个花样,而且阿拉伯数字据传确实应该是南亚次大陆地区首先创造出来的,之所以叫阿拉伯数字,不过是因为从那里开始传入欧洲而已。 这些他倒是还都记得,只不过当世天竺有没有形成数学的一些基础体系,或者是不是发明出了阿拉伯数字,他也不太清楚。 可天竺那边的事情在中原其实也都是些传闻,汉时天竺佛教传入中原,北魏时期,有准确记载的就是天竺僧人达摩在洛阳等地传教,佛徒们渐渐开始奉达摩为祖师,最典型的就是嵩山少林寺。 因为其地近洛阳,正是达摩落脚之处,应该算是大乘佛教的起始。 其实到了那会佛教渐渐传遍中原,到了前隋进入了一个鼎盛时期,北方还则罢了,南边崇信佛法的人日渐增多,贵族们更是趋之若鹜,开始大肆兴建佛寺,和道教产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当时文皇帝杨坚就是一个尼姑抚养长大,可当他登基之后,眼见人们崇佛敬神,不理实务,也是深恶痛绝。 而且一些诸侯余孽借佛祖之名聚众,很多和尚也参与其中,抗拒朝廷大策,于是他便想要拆毁寺庙,驱赶信众。 当然了,受到了非常大的阻力。 杨广在那时崭露头角,维护南人佛众,所以让南人非常感激,就算他第三次去江都时已落魄非常,还是受到了江南贵族们的欢迎,因为人们还记得他的诸般恩惠。 只是当南边的战火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就没什么人再往他跟前凑了。 …………………… 天竺那边的人对宗教的贡献很大,也不怪后来科技昌明的时代,那边还有那么多的人癫狂的信教,甚至已经到了愚昧的程度。 而在当世,去过天竺又能平安回到中原的人估计是没有一个,大多数人都是把天竺当做了佛教圣地,但圣地是个什么模样,大家只能靠想象。 就是那种佛祖坐于莲花之上讲法,高僧云集于左右,虔诚的信众远远旁观,载歌载舞,天上异象连连的景象。 实际上呢,李破觉着那边的人估计正在吃糠咽菜,种姓制度就算没达到顶峰,应该也在施行当中了。 有了种姓制度的压制,那可比中原的九品中正制残酷多了,而且那边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天竺这样的称呼其实是统称而已。 佛法加种姓,我的天……还众生平等,也就是说说而已。 明智的人想想就能明白的谎言,谁又能和佛祖平起平坐呢? “你也莫要多问了,那僧人长的乌漆嘛黑的,和传闻中的昆仑奴相仿,其余的嘛,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口吐人言,就是那个样子了。 至于佛法,你看你家夫君像是个会阪依佛祖的人吗?管子有云,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塞外军寨,生活艰难,连肚皮都填不饱,还敬什么佛祖,那僧人终日枯坐参禅,若非我们供养,早就饿死了,教咱点术数之学,只能赔偿以万一而已。” 李碧知道丈夫又在胡说八道,却也无奈的很,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知道丈夫百无禁忌,对佛祖,神明漫无敬意,着实是一颗无法感化的顽石。 也怕刺激的他恼了,行那伐山破庙之举。 于是哼哼两声,嘟囔了一句,“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佛法劝人向善,修功德以求来世,还是好的……” 见妻子气焰渐消,李破也不为己甚,糊弄过去就完了。 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在私下里编造基础数学读物,准备给大唐的工程建设添砖加瓦,同时也得研究一下当世的数学水平,明里暗里都忙的不行,可没工夫跟妻子斗嘴。 说话间,酒菜已经摆上,饥肠辘辘的李破立即埋案大嚼,酒是不能喝了,无数的政务在等着他,晕乎乎的可不成。 李碧也不再纠缠,瞅他吃的香甜,嘴角渐渐露出些笑意,扶着腰身凑上来,也用了几口,她最近胃口不太好,刚才又跟儿子生了一肚子的气,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阿史那容真却已经用过晚饭,此时便百无聊赖的抓过女儿,不停的摆弄起来,一会让女儿出拳,一会让她踢腿,不中意了便拿手指捅女儿两下。 李真被母亲折腾的欲仙欲死,和刚才她的兄长有的一拼。 一家子“其乐融融”间,李春终于到了,进来后给兄长,嫂嫂施礼,李破歪头看了看她,一张脸喝的红扑扑的,看来在那边没少饮了。 李春有些心虚的坐到榻上,李碧似笑非笑的就问,“你这一天过的真是逍遥自在,这是又到哪里去饮酒了?” 李春嬉笑一声,“嫂嫂明知故问,我就不信满长安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嫂嫂的耳目。” 李碧笑笑,眯起眼睛,斜靠在榻上,立即有宫人上前给她垫上软垫,才幽幽道:“你呀,别一天到晚乱琢磨就行了,干点正事不好吗? 驸马此次回京,你可得紧着些,若不能传宗接代,小心被夫家嫌弃,到时你再来寻我们哭诉,可就晚了。” 李春嘿嘿一笑,不以为意,“他要有那胆量,我就把他休了……” 李破继续用饭,不理她们,倒霉孩子……竟然去寻兄长的外室说话,事先也没打声招呼,真是欠管教。 李春和嫂子斗了两句嘴,试探了一下李碧的态度,便多少放下了心,嫂嫂没生气,看来大哥治家有方。 要是她家那位也有这等手段和气魄,她就……刺他两剑,若能不死的话,说明那是天意,大家还是夫妻。 嗯,徐世绩这辈子怕是没有三妻四妾的福分了……</p> 第1101章质问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初,中书令萧禹以怀念旧国,阴谋不轨,诽谤君上事,上请斩萧阆等四人。 这次李破没有再发下三省议决,因为这些人都是梁国旧臣,本就身处刀剑之下,却还不能谨言慎行,俨然是一种挑衅行为。 他要不怒上一怒,旁人还以为皇帝真的心软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连这等样人都不忍相害,对于君王来说,那就不是什么仁厚了,而是懦弱可欺。 于是李破“大怒”,令人立斩萧阆等人及其子弟三十余人于街市之上。 效果嘛马马虎虎,远不如杀高慎等人时那么令关西众人震撼,而梁国旧臣们多已奔赴地方任职,知道萧阆被杀的消息的时候,就算有兔死狐悲之意,也没人跟他们分享了。 留在朝中的不多,像御使大夫高季辅就没怎么把这当回事,甚至觉得萧阆早该死了,这些人都是梁国败亡的罪魁祸首。 不能早早追随君王于地下,还厚着脸皮来到长安……此时授首,正是大快人心之事……他就是有点担心皇帝杀顺了手,殃及无辜。 其实这就是杀降的弊端所在,高季辅和丘和等人明显跟萧阆不是一路人,但萧阆一死,他却还是要担心一下。 这还只是前梁国内史令萧阆,若是萧铣死在长安,后果将会严重的多。 总的来说,此事没有激起太多的浪花,却包含着来自皇帝的浓重的警告意味,值得梁国旧臣们掂量一下。 而有人却不管那么多,比如杜伏威……他也是降人,萧阆刚掉了脑袋,他便上书请求皇帝把他的家财兑换一下,之外就是请求建立一所书院。 李破在百忙之中仔细瞧了瞧,那个马周还真有些才能,一条条的把前因后果写的都很明白。 杜伏威的鬼主意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辅助君王,建功立业,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表达拳拳之意的同时,把杜伏威摘的也很干净。 李破在上面批了一句,国力疲敝,出海或有良机? 然后命人转给三省,这事不算大,只是上书的人有点问题,估计臣子们要猜疑一下,李破准备找个时间再跟杜伏威谈一谈。 用杜伏威的家资建书院现在肯定是不成,尤其是归降的诸侯,你如此光明正大的招揽人才,是想要东山再起吗? 可如今精通海事之人就杜伏威他们那一小撮,不用他们还真不成…… 李破稍微有点纠结,而且他确实想见一见杜伏威的那些旧部,看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那些人心怀疑惧,让他们进京几乎等同于逼他们造反,那些人一定会以为你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所以还得慢慢来,一个两个有了功勋在身,召他们入京赏赐,怀柔其心,才能放心任用。 …………………… 于是李破先放下了这事,让杜伏威的奏疏先在三省流转一番,看看臣下们的意思再说,差不多就是等等看的意思。 五月中,宇文歆的奏疏来到了长安。 李破是看了又看,真想将宇文歆弄回长安好好问问……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颉利汗阿史那求罗刚带兵从榆林,朔方到灵州一线走了一圈,他竟然带兵去打辽东城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突厥人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啊这是? 这是阿史那杨环的意思,还是阿史那多闻的战略独走?阿史那牡丹对此只字未提,是不知道呢,还是故意隐瞒? 宇文歆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如果阿史那多闻占据了辽东城,转头就能图谋幽州,东北一线很可能会面对年年侵扰的局面,必定要有重兵把守。 这不符合李破对将来的战略构想,他与突厥会盟就是想让北方整个平静下来,如果突厥可汗约束不住他的臣下们,会盟将毫无意义可言。 而且诱人的地方在于,阿史那多闻如果秋天时对辽东用兵,后方空虚之下,战略上制定得当的话,很可能让阿史那多闻折戟于辽东城下。 那将重创突厥的实力。 可话说回来了,在与突厥往来商量会盟的当口,却出兵去攻打它,突厥人一定会发疯的,到时两国全面开战,无论对于大唐,还是突厥来说,结果将难以预料。 李破不想跟杨坚一样,拼了命的去赌一把,而且他没有杨坚那么厚的底子,不然他也不会应突厥可汗所请,去跟她会盟。 …………………… “传突厥使节阿史那牡丹来见。” 李破纠结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以谈为主,和突厥开战并不在他选项之中,如果冒然派宇文歆去攻打阿史那多闻,那是标准的军事冒险。 当年他只是一方诸侯,用军事冒险来换取生存空间无可厚非,可现在他是大唐皇帝,不能再把抢夺突厥人的牛羊来作为目标了。 …………………… 阿史那牡丹正在整理行囊,准备启程回去突厥,她要跟可汗好好商谈一次。 会盟看上去已不可避免,在她提出会盟,对方又没有反对的情形之下,突厥便失去了对此事的绝对控制权,食言而肥的结果就是两国交恶,甚至是流下鲜血。 阿史那牡丹之所以此时准备回去突厥王庭,其实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会盟并不算是个好主意。 但在长安待了两个多月,清楚了大唐朝中的风向,那也便到了回去跟可汗商量一下会盟时该谈些什么的时候了。 长安和突厥王庭往来不便,书信的话,来回一次快的要半月之久,慢的话……你可能永远都收不到了。 所以关于大唐内部的一些消息和看法,她要回去亲自向可汗禀报一下,比如说大唐已经初步统一了中原,好像还很虚弱,但已不容小觑。 大唐皇帝身边的臣子们的性情如何,才能怎样,如此种种,都可以成为她回去王庭的理由。 当然了,在这之前她要觐见皇帝,并确认大唐对会盟之事的态度,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她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等到秋末冬初,她会再来长安一次,并在长安过冬,争取在明年秋天让两国可汗见上一面。 使者很辛苦,而且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在当世算是一个比较要命的职位,现在看来,阿史那牡丹干的还不错。 这主要是得益于突厥的强大以及阿史那牡丹的个人能力,当然,她没碰上把她弄去放羊的暴躁家伙也是原因之一。 ………………………… 阿史那牡丹来的很快,她还以为是皇帝知道她要回去王庭,便想给她送送行什么的,顺便把会盟的事情定下来。 她头一次进入太极殿,在长安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她便已不再拿突厥王庭来跟这里做什么对比,因为那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草原上缺少的可不光是能工巧匠,人力物力上都要比南边逊色的多,想要建造出长安这样的大城,穷尽突厥之国力估计也够呛,可南边建造这座长安城却只用了一年…… 好,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跟中原农耕文明的区别在这上面表现的非常具体,一个擅长破坏,一个善于建设,天生的敌人。 太极殿偏殿当中,李破屏退了臣下,只留下了谏义大夫魏征和起居郎薛元敬在侧。 在突厥提出会盟的当下,李破不会再在无人陪同之下私见突厥使节,因为那会让臣下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总是担心皇帝跟突厥秘密达成了一些交易…… ………………………… “阿史那牡丹拜见至尊。” 五月仲夏之时正是北方最好的时节,外间阳光明媚,微风送暖,太极殿中也亮亮堂堂,不凉不热。 李破摆手道了一声,“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等到对方坐定,看着在长安日子过的不错,吃的红光满面,好像还胖了一圈的阿史那牡丹,李破不由一笑,心说你这是给突厥节省了不少米粮? 而且美白效果一流,阿史那牡丹脸颊上的草原红也淡了许多,说明长安的水土确实养人,再加上一对蓝眼珠,很有些异国风情。 “你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要我说啊,你不如常驻长安,草原上的风雪对人可不太友善。” 阿史那牡丹笑答,“至尊又在取笑于我……那是天神对子民们的考验,离开了那里,过的再好,也得不到天神的庇佑,对我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啊。” 李破心说,天神还真是好用,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当做挡箭牌。 “可有些人未必有你这么虔诚?比如说阿史那多闻?” 阿史那牡丹一下便打起了精神,从这位口中听到东方汗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她琢磨了一下,明知故问道:“阿史那多闻?至尊说的是突利汗吗?” 李破道:“我还能说的谁呢?他就像是中原的诸侯,我才得到臣下禀报,他不但与窦建德有着往来,而且他还在攻打辽东城,他的野心就像草原上燃起的篝火一般显眼。 可汗想要邀请我去相见,难道没有一点的诚意吗?你应该明白他占据了辽东城的后果,如果是可汗的授意,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会盟又有何意义?” s://.c/read/4398/24032311.html .c。m.c 第1102章质问(二) 阿史那多闻的所作所为,阿史那牡丹知道一些。 而且自阿史那多闻成为突利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王庭过,每次相召,阿史那多闻都以各种理由搪塞。 自阿史那杨环登位以来,会盟过突厥各部首领三次,一次比一次盛大,阿史那多闻却都未曾亲自来见。 如果按照中原的说法,那就是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当年其人在王庭中对义成公主有多恭顺,此时就显得有多傲慢,就像李破所言,阿史那多闻在突厥国中的野心是如此的显眼,作为可汗的阿史那杨环以及他的近侍们不可能不知道。 几年前阿史那多闻率众击退了室韦南迁部族,让契丹各部很是感激,就此理顺了阿史那埃利佛留下的烂摊子。 于是野心便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这几年他一直在跟不听从他命令的契丹,靺鞨等东边的部族较劲。 去年更是率兵去了辽东城下,清剿了一些高句丽的坞堡,为今年攻打辽东城做好了前期的准备。 这些消息在王庭中都有所流传,可汗对阿史那求罗等人那般容忍,其实也是顾及于此,因为东西两个小可汗的实力在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甚至与南边新兴的大唐交好,也有出于这方面的考量的原因。 可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破不愿跟突厥撕破脸皮,是鉴于国内战乱方止,国力疲惫。 而对于突厥来说始毕可汗南征,以及一直困扰突厥国内的痼疾,让它也不敢与人轻启战端。 而且两边的主人思维比较相近,没谁暴躁而又冲动,于是这些年达成了一定的互不攻伐的默契,如今还在想着更进一步,成为更为牢固的盟友。 这些考量阿史那牡丹自然不会跟李破明言,作为突厥的使者,她很清楚她不是来长安诉苦的,而是要为突厥争取最大的利益。 向对方暴露自己的弱点,换来的肯定不是宽容和怜悯,很可能是无情的嘲笑甚至是撕咬,就像草原上两只狼王相遇,谁也不会把柔软的腹部亮给对方一样。 阿史那牡丹心念电转之间,惊愕的反问道:“难道至尊跟高句丽已经结成了盟友吗?前隋将士在那里流下了那么多的鲜血,难道至尊都忘记了吗?” 李破脸上一下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按照他的习惯,此时已是有些恼了。 “这么说来,阿史那多闻去攻打高句丽是替前隋将士报仇?那要是这样,我听说契丹诸部不很驯服,也想派兵去为突厥做点什么,可汗不会反对?” 阿史那牡丹抽动了一下嘴角,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很多不好的回忆,阿史那埃利佛的面容更是一闪而过。 李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回去告诉可汗,我也想见一见她,并当面送上我的问候,可阿史那多闻秋天一旦动兵……你如果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朕便来跟你解释一下。 阿史那多闻将在那里坐大难制,以他的作为来看,一旦占据了辽东城,一定会来侵扰幽州。 我想可汗也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发生?” 李破的声音渐转幽然,“在中原如果诸侯失去约束会发生什么,我想可汗应该比我清楚,你说是不是?” 阿史那牡丹沉默半晌,在这些话语当中她无疑感觉到了李破的决心和意志,于是干脆的道:“我这就启程回王庭,还请至尊耐心一些,我可以向至尊保证,阿史那多闻不会成为会盟的障碍。” 李破点了点头,“但愿如此……你知道的,我与可汗虽未见过一面,可十几年来我们神交已久,而且向来亲善。 若因为一个区区蠢人而流下鲜血,种下仇恨,那并不值得不是吗? 阿史那多闻多少年没有回去王庭了?每次可汗会盟诸部,连我都会派人去向可汗表达敬意,他作为东方汗却只敷衍了事,我觉得可汗对他过于宽容了。 而且已经有臣下向我进言,与突厥可汗会盟不如跟阿史那多闻交好,你觉得这说的有道理吗?” 见阿史那牡丹脸上终于稍稍变色,李破不由笑道:“放心,我与可汗交往多年,哪会去理会这些胡言乱语? 就像阿史那罗恒,我也容他在大利城待了这些年不是?我已杀了那挑拨之人……所以冬初之前,我要听到可汗的答复。” ………………………… 阿史那牡丹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太极殿,这样的送行方式实在让人有点受不了,李破给她描绘出了一个比较可怕的愿景。 一旦得到大唐的支持,阿史那多闻那蠢货一定会向突厥汗位发起挑战,这几乎是每一个阿史那子孙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虽然阿史那牡丹不认为天神之鞭会干那样的蠢事,但有那样的可能存在就不能不让人感到担忧。 …………………… 而在太极殿中,李破确实也在思考着这样的可能,他让人找来了当年启民可汗献给文皇帝杨坚的突厥地图。 虽然保存的很好,可上面有着大片的留白,文字潦草,也没什么比例可言,你要是敢于按照图上的标记去草原,一定会迷路的。 可李破还是仔细的观瞧着东北方向,和自己脑海中的地理位置加以比较,很快便找到了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的汗帐所在。 那里依山傍水,实在是个好地方,就是离着幽州远了些,稍稍琢磨下距离,估计比从涿郡到辽东城还要远上许多。 李破有点不死心,又让人找来散骑常侍颜师古,中书舍人杨师道等人,给他按照地图讲述了一下开皇三年阴寿部的行军路线以及那一战的详细记载。 最后得出结论,阴寿先发制人,却在后路被切断之下,险胜高宝宁,而高宝宁不过是北齐叛将,并不得突厥人信任。 如果把高宝宁换成突厥东方汗,能调动东边突厥各部的话,可能结果便会大不相同。 晚间,被弄的头晕眼花的李破砸着嘴,不得不承认,宇文歆的建言,战略上可行,但战术上实在有点难以实施。 第1103章河西 戈壁滩上,喊杀连天。 沙匪和唐军士卒纵横来去,马蹄带起阵阵黄土,搅的烟尘四起,连阳光都暗淡了几分。 骑士们不停的挥舞着战刀,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充满野性和杀气的怒吼,一蓬蓬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饥渴的戈壁滩,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响起,每次都几乎代表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箭矢带着令人恐惧的锐啸四处飞射,不时有人为箭矢所中,惨叫着栽下战马。 唐军凭借着他们精良的武器,护甲,以及娴熟的战阵技能渐渐占据上风,并很快将主动权化为了胜势。 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之下,在戈壁之上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沙匪纷纷被斩落马下,彪悍的唐军将士向敌人尽情的展示他们的武勇。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沙匪赶的狼奔豕突,四散而去,唐军士卒犹自愤恨不已,在囊中抽出弓箭,于疾驰当中将那些落后的沙匪射下战马。 厮杀渐渐平息,程知节摘下面巾,大口的呼吸着那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的空气,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膛。 那里被人斩开了老大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皮甲,好在老程命大,这一下要是向上斩出,程大胡子的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 “传令,不要追了,收拾一下,留几个活的,其余都杀了,咱们去他们的老巢休整两天再走。”程知节怒气爆棚的吼了一声。 出了玉门刚两天就被一群不知所谓的贼人给盯上了,这些沙匪应该是附近绿洲上的一些部落的人,估计是很久没有买卖,已经穷疯了。 不然他们也不会对程知节一行人下手。 事实也证明他们确实打错了算盘,就算他们召集了能够召集的所有人马,在数百唐军精锐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 程知节一行又走了一个多月,才从福禄城赶到玉门,别看在程知节等人感觉当中,已经走到了天边,可这里确实还在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内。 夏朝到前秦,这里是西戎,匈奴等部族的地盘,一直到汉武帝时期,始置玉门县,隶酒泉郡,这无疑是丝绸之路的产物,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开始向中亚地区延伸。 从那时开始,到魏晋南北朝,再到前隋,哪个都未曾放弃这里,郡县也设置的越来越多,玉门城作为通往西域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只要中原王朝还能维持,这里就一定会有中原军人驻守。 程知节等人来到玉门城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玉门城主孙世恩,这人四十多岁年纪,大业八年随军至玉门驻守,他当时只是前隋军中的一个队正。 到了大业九年时,白喻娑在西北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奴隶起义,凉州以西的地方便与中原彻底断绝了消息。 如今驻守在玉门城中的都是些前隋老军以及招募的附近的一些牧民,队正都熬成了城主,见到中原来人的那一刻,孙世恩是老泪纵横。 在得知中原已经改天换地之后,孙世恩不胜唏嘘,郑重其事的举行了一个仪式,率人奉上了西北边军的日月星辰旗,从程知节手中接过了大唐的旗帜,悬挂于玉门城之上。 这些驻守于西北荒蛮之地的军人给程知节,侯君集等人上了生动的一课,他们的忠诚让人动容不已。 据孙世恩说,十几年间,他们驻守于玉门城中,由开始的五百人,一直到现在的几十人,外加招募的部族战士,也不过百人,加上城中之百姓也只有三百余人。 这些年里和周围的部落以及沙匪斗智斗勇,勉勉强强活了下来,程知节到时,其实他们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每年都在死人,再过上一些时候,玉门城估计就要掩埋在西北的漫天黄沙之中了。 他们曾几次派人到长安求援,可出去的人就再也没能回来,到了后来他们还想全军而返,因为一部分的反对,最终未能成行。 今日终于再见故国使节前来,那种激动根本无法言表。 程知节听了这些当即拍着胸脯跟孙世恩等人说,以后一定会好的,中原已经是大唐的天下了,他们去敦煌瞅瞅,回到长安肯定要把他们的功绩跟皇帝说一说,到时大家都加官进爵,回到中原去享福。 对这个河南贼的说法,孙世恩等人深信不疑,感激的和什么似的,还让人杀了一头羊来款待程大胡子。 程知节一行并没有在玉门多做停留,路还很远,他们要尽量在冬天之前回到张掖,而且玉门城中的人过的太惨了,也太热情,让他不忍心祸祸人家。 离开玉门城之后,侯君集就感慨的对程知节道:“此辈乃我大唐之干城也,还望大兄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让他们能荣归故里。”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离开玉门城两天,就跟沙匪做了一场。 程大胡子比较愤怒,他一个拦路打劫的祖宗碰上了断道的强人,还挨了一刀,那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正好去掏了他们的老巢来歇歇脚。 食物饮水什么的倒在其次,他好几个月没碰到个母的了,想来这次能有所收获。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家伙,正适合此等蛮荒之地…… …………………… 一天之后,程知节便坐了一处绿洲的帐篷中,洗了个澡的程大胡子焕然一新,只是两腮出现的高原红短时间内是洗不掉了。 绿洲原来的主人都被送去见了他们信仰的神明,河西走廊的人们如今大多受突厥影响信奉天神,以阿史那母狼为图腾,少部分信奉佛教,当然了,是不禁杀戮的那种。 河西地区的部族来历庞杂,什么部族的人都有,匈奴,柔然,鲜卑,土羌,吐谷浑,突厥,西域胡种还有汉人等等等等,都能在这里见到,相互通婚之下,已经很难分清他们的人种了。 他们散布在河西地区的河流旁边,一边耕作放牧,一边则兼职强盗,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苦日子。 程知节惬意的坐在一张破毯子上面,饮用着本应该送给突厥人的美酒,一边埋怨着侯君集。 “你呀,就是死规矩记得太多,咱们在这里杀些人,抢几个女人算什么?回去之后又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还能因为这个来罚咱们? 劳苦功高你知不知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没功劳也有苦劳,谁又能拿军纪跟咱们说事?” 来自山东的大贼头教育着死板的关西小流氓…… 老葛逻禄则像个真正的奴隶那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时刻观看着主人的脸色,并偷喝着主人的酒。 侯君集是个坚持原则的死脑筋,而且他向来自诩甚高,又是正规军出身,和程知节可不一样。 杀人可以,女人不能动之类的军规戒律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所以在围剿这个部落的时候,他约束住了狂暴的军人们,并斩杀了几个违抗他军令的士卒和向导。 此时即便他不愿得罪程知节,也还是摇头道:“没有规矩不成,唐军军律森严,据说至尊早年起兵之时,便已让士卒背熟军律才能从军征战。 至尊之明,非吾等所及也,所以即便远离中原千里,吾等又岂能得过且过?大兄也莫要冤俺,咱们到底是要回去的。 此戒一开,人心也就散了,这么乱的地方,靠的还是士卒用命,人心一散,咱们可能就回不去了呢。” 程知节不太满意的哼哼了两声,却也再不说什么。 因为他想起了在辽东的时候,那位可恶的李参军杀人无数,却还是严令众人,不让大家碰女人,想来也是这样的考量。 在河南军中就没那么多的规矩,可一打起仗来,有些人掉头就跑,确实不太像样子,不然的话,估计也就不是李参军最后得天下了。 程知节从谏如流,在这里待的没趣,那就继续赶路,早一天到地方,就少受一天的罪……西突厥那些狗崽子, 可算是把你家程爷爷给害苦了。 过了玉门城,其实就已经进入到了敦煌郡境内,可要想赶到敦煌古城地区,最少还得一个月,中间要是再跟沙匪较量几场的话,他们在冬天之前赶回张掖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所以程知节也很着急,他可不想回程之时在玉门城中过冬。 ………………………… 程知节不知道的是,这一年的夏天,凉州也不平静。 吐蕃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积石山以北,由附从的吐谷浑部族为向导,进入河源郡,向积石镇进发。 积石镇乃大业三年设置,这里显然是为杨广西巡张掖打的前站,杨广旅游了一圈,积石镇也就失去了作用,成为了维护河西走廊安定的准军事用途的军镇,常年有人驻守。 大业末年军人逃散,渐渐趋于废弃,到李轨政权末期,有鉴于吐谷浑人北迁,李轨重新派人驻守于此,可不久之后,便被吐谷浑人攻破,成了吐谷浑部族北迁路上的一个歇脚之地。 第1104章战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当范文进晋凉州总管后,便将积石镇当成了一个探查高地动向的前哨,持续的打探着高地部族的情形。 在吐蕃人出现之前,凉州上下乃至长安都源源不断的收到了关于这个崛起于高原山南地区,并很快将势力范围扩展到高地的新兴势力的消息。 因为吐蕃人这些年对吐谷浑,羌部等高地部族的侵蚀,渐渐波及到了河西地区,给这里的战乱带来了火上浇油般的效果。 当他们骑着高原马,穿着脏兮兮的皮袍子,披散着发辫越过积石山,进入到河源地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彻底征服了位于祁连山,积石山南麓的白兰,党项等部族,统一了整个高原地区。 吐蕃如今的首领,或者已经可以呼之为国王,是朗日松赞,据说是山南一个部族的第三十二代首领。 他率领自己的部族击败了宿敌,并很快统一了山南各部,他们以逻些城为都城,剧烈的膨胀开来,越过塘孙波如,向东北方向进军,渐渐与河西地区的部族有了接触。 当然了,这种接触可并不美好,吐蕃人从建国开始就是一个极富侵略本质的部族,他们的影响力到达哪里,那里便有战乱发生。 他们的概念里好像从没有和平一说,要么变成他们的奴隶,要么去死,他们的商人随军到处游走,并不和人做什么生意。 而是像秃鹫一般,粘附在他们的勇士身边,从军人手中换来那些劫掠所得并运回到逻些城贩卖,渐渐已经让逻些城成为了山南地区最为繁荣的城池。 按照中原人的理解,他们更像是后来的蒙古骑兵,像蝗虫一样肆虐开来,到处征服杀戮,跟人抢夺任何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 …………………… 因为李破的重视,范文进等凉州守臣对吐蕃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一个像柔然,突厥一样的新兴王朝的印象已经形成在他们的脑海之中,让他们非常之警惕。 而且吐蕃正持续的给凉州地区带来麻烦,当吐蕃人亲自带着他们的奴隶出现在积石镇的时候,只隔了差不多两天,范文进便已得到了消息。 吐蕃人来的不多,只有三千多人,其中还有着一部分是附从,更像是吐蕃人的先头部队。 范文进一边令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亲自率军前去与吐蕃人打个招呼,一边则立即修书向长安禀报。 …………………… 范文进的急报来到长安,此时长安已进入盛夏时节,朝中正热火朝天的议论大政,准备开一代之局面。 关于科举选才,田亩税制,兵府制度,甚至是刑律,礼法等等等等的举措都在讨论之中,讨论的多了,火气难免有点上头,再加上天气炎热,于是争吵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新朝初立,臣下们还都比较克制。 皇帝任用的臣子,新旧之人皆有,多能托以腹心,又没有储位之争之类的引子,所以政争迹象还不怎明显。 而且大臣们诸事压身,也顾不上互相攻讦,都在忙着各自的一摊事情。 各地的官吏们有感承平时节的到来,多数不再三心二意,开始抓紧剿匪抚民,陆续有各地官吏被撤职查办,甚至是掉了脑袋,让他们非常警惕。 而河南,山东,河北等地都在开战生产自救行动,肥沃的土地在荒芜多年之后,终于又被重新开垦出来,紧着在春天种下秧苗。 各地在剿匪之余,也在努力招抚山中的流民,让他们回归家园。 可话说回来了,战乱如火,一点火星便呈燎原之势,而恢复起来就是细水长流,短时间内很难见到明显的成效。 没什么生机勃勃一说,只有战后重建,在废墟之上重新建设家园,其中之艰难可想而知。 就像当年突厥大军南下雁门,雁门郡几乎整个被摧毁,陈孝意,李碧,王智辩,宇文歆等陆续主持重建事宜,李破又以幽州之民充雁门,马邑诸郡,这么多年下来,才算稍复旧观。 到了五月末尾,朝廷对河南等地陆续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鼓励人们生育,耕种,大片土地被赏赐给了有功将士,可以作为勋田传继子孙。 同时开始号召当年西逃的人们回去故土,别跟关西土著们抢地方了,回家多好,你们又抢不过人家。 贵族们嗅觉最为敏锐,逃到长安来的洛阳权贵们终于打起了些精神,洛阳周围的土地逐渐变得抢手了起来。 很多人像当年晋阳贵族一般,掏出了前隋时期的田契,想要收回“祖产”,户部尚书苏亶稍一考量,便按照当年晋阳旧制来处置了。 发回田产山林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过去,前隋的凭证拿大唐来还能作数?你那田产上面可能有人在耕种,还能把人赶走再送回到你的手中? 有这工夫,不如回去瞧瞧,那么多荒芜的土地摆在那里,何愁祖业不兴? 总的来说,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大唐上下都处于热火朝天的重建当中,中间也不免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比如说跟突厥人会盟,又比如说哪里发生了叛乱,还比如说范文进的奏报…… 实际上,关于西北的构想李破已然有了打算,只是他想等到明年再说,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来他想在今年稍稍梳理一下政务,把一些长期的目标定下来,然后再说其他。 二来呢,北边的邻居总是出状况,一旦两家撕破脸皮,其他的事情就都得放在一边,先得和突厥人做过一场,所以他觉着大军还不能轻动。 不过既然吐蕃冒了头,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唐开国第一次的对外战争,对象早在年初时便已选定。 太极殿中,李破一边看着范文进的奏疏,一边问着,“去兵部问问,张伦他们到哪了?” 这次用兵,将以左翊卫大将军张伦为主,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左骁卫大将军张士贵,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辅。 从这样的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绝对不是把吐蕃人赶回高地就能完事的…… 第1105章猜测 “咱们再猜猜,至尊这次调咱们回长安又是为何?” 张伦把着酒盏问道,他已经喝的微醺,挠着下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粗豪,可和他饮酒的人却已经不会为他的外表所欺骗。 张伦的上升势头很猛,前几年就已独当一面,薛万彻,张士贵都曾在他账下听令,资历已深不算,入蜀伐李孝恭的时候,大都督李靖,夔州总管宇文镬都在他麾下效力过。 当年先于众人的尉迟恭,步群和他相比已然相形见绌。 他们接到诏令之后,在洛阳聚齐,统一万精骑到弘农,留下大军在弘农休整,时间是一个月,因为从北边马邑那里会送来大军的粮草,而且还有八千骑兵会一道归入大军行列。 那八千南来的骑兵大多都是内附的突厥部众成军,在北边已经操练了有几年了,都是为防突厥南侵而准备。 他们在马邑生活多年,和当地人通婚,生活方式改变了不说,他们在信仰上也和北边的同族有了区别。 当年阿史那庆云曾经在突厥降俘中间传教,很成功的忽悠住了他们,给天神之鞭在天神座下弄了个位置出来。 这些年这些突厥降部中,大批的人改姓汉姓,李姓甚至成为了贵族专用,于是他们也就成为了并代骑兵最重要的征兵来源。 改说汉话,用军纪约束,很多突厥家庭已与中原府兵无异,闲时在云内马场放牧,战时拿起刀枪,骑上战马立可成军。 这已经是北边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不论是宇文歆还是陈孝意,屈突通等人都很担心,严格控制着他们的粮草和军械,以免五胡故事重演。 这两年中原战事进展很快,因为各处大军驻守要害,不能轻动的缘故,李破终于开始动用这些后备力量。 宇文歆带了一些去幽州,一些人一直在为各路大军运送粮草军械,如今再动用一些去西北参战,这也是和突厥关系愈加缓和所致。 大军将在弘农成型,休整操练一段时间,然后在秋天去到西北,以李破的预计,大规模的战事将在明年春天开始。 张伦等人还不晓得这些,聚在一起就要揣摩上一下,正好兵部侍郎窦轨也在潼关,他在外奔波了差不多有一年了。 他已经成了兵部的万金油,那里需要就去哪里,被用的贼狠,李渊旧臣当中,窦轨无疑算是比较惨的一位。 如今回到潼关,还是负责粮草转运,为西来的大军打个前站,勉强算是地主。 此时就是他设宴为张伦几个接风洗尘。 看着这几位征尘未去,精气神都在巅峰状态的军中上将,窦轨是一阵的羡慕嫉妒恨。 这一年来,他和另外一位兵部侍郎王庆成了各路大军的后勤总管,王庆负责蜀中那边的粮草转运,东边就靠他在支撑,其间之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实际上呢,其他几个人还羡慕他呢。 窦轨是正经的关西贵族,而且是外戚之家,在家世之上张伦等人哪里比得?就只那一身的贵族气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得了的。 几位大将军心雄胆壮,对待他却都还是小心谨慎,丝毫不以军功卓著为傲,像张伦这等一直想跟豪门联姻的家伙,就更是想跟他结交一番。 家世就是这么占便宜,没处说理去。 所以觥筹交错之间,一片的其乐融融,薛万彻跟窦轨叙着年庚,他们都是世族中人,交往起来没什么障碍。 张伦和张士贵就差了很多,不过他们现如今都已是手握重兵的军中上将,窦轨也不敢怠慢于他们。 称兄道弟的饮至半酣,张伦起头又猜起了前程,其实差不多就是在问窦轨,其他两人和他一路玩这种游戏已经不少次了。 窦轨的脸色不太好看,主要是前年受了重伤,在京师养了半年多才痊愈,之后又奔波来去,一直没怎么缓过来。 他自然明白张伦在问谁,干脆的摇头道:“说不准啊,这么多的骑兵西来,又是由诸位所率,那一定是有大用的……” 说到这里看几个人有些失望,窦轨不得不显点本事,不然的话他们岂不以为扶风窦氏也不过如此? 前些年跟错了人不说,此时连点有用的消息都得不着,不是已经败落了? 于是窦轨话锋一转道:“不过京师如今盛传,至尊欲与突厥可汗会盟一事,调兵回来不会是为了护驾所用?” 薛万彻晃着脑袋道:“这事咱们也听说了,那样的话,大军应该到晋阳休整,粮草上轻省些,可不用来弘农驻扎,而且北边还要来八千人,一道归于咱们节制,这不像是要北去的样子?” 张伦和张士贵都是点头,张士贵更是依照老习惯,生怕不得罪人的道:“窦侍郎可能不晓得,咱们所率皆是征战多年之精锐,若无大敌在前,应该用不到咱们。” 这要是换了窦琮,肯定要反唇相讥,你道咱们没带过兵吗,在这里显摆给谁看? 窦轨就要有气量的多,不在意的笑笑道:“说起来,如今用兵的地方倒不少,可能用到如此骑兵大军,怕是只有北边和西北了。” 说到这,他不由想起了前年那一战,应该就是跟这些人打的交道,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卷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耳边全都是隆隆的马蹄声。 自己所率的数万大军在他们面前几乎是瞬间就被淹没在了潮水般的攻势之下,自己带人拼死力战,被人砍了两刀,又被马蹄子踩了几下,差点没去见了阎王。 好在命大,又活过来了,今日竟然还能跟这几位坐在一起饮酒说笑,也不知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世事竟是如此之奇妙。 当然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中原割据,战争打了十几年,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兄弟都可能在战场上相遇,何况是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了。 尤其是贵族们,今天侍奉这个,明日里投奔那个,谁强大就依附于谁,这都属正常操作。 就像张士贵和张伦以前和他一样都是李渊臣下,薛万彻在幽州为罗艺效力,现在他们又同殿为臣,谁也别说谁。 …………………… 张伦不想那么多,沉吟半晌道:“蜀中山林密布,对山蛮用兵可用不到骑兵,又要跟突厥会盟,北边无事的话,许是西北?若真是那样,看来咱们几个要吃些风沙了。” 几个人都笑,这里除了张士贵,其他几个人都在西北地区作战过。 比如说张伦就曾在秦州驻守过一段时间,薛万彻去过朔方,张士贵最远也只到过扶风。 “那就是去打吐谷浑了?”薛万彻道了一句。 几个人心思不免都火热了起来,前隋名将几乎都是跟突厥和吐谷浑打出来的,这里尤其是薛万彻,随李破去草原跟突厥人施展过本事,若再能平定了吐谷浑,他的资历在军中可就属于出类拔萃之列了。 窦轨职在兵部,又是正经的大贵族,消息确实比他们灵通的多,闻言笑道:“吐谷浑怕是不用几位将军费心,去年庞将军在凉州以数千人败吐谷浑部众十余万。 吐谷浑早已元气大伤,这么多兵马若去西北的话,肯定不是为了跟吐谷浑纠缠,不是为了打通河西道路,便是为了高地上新出现的一个部族。” “哦?新出现的部族?” 张伦几个都来了兴趣。 窦轨点了点头道:“听说叫吐蕃,是高地南边过来的部族,应该比吐谷浑更加强大,几位将军若真去跟他们作战,可莫要存轻敌之心啊。” 几个人都笑,打仗这事胜了什么都好说,败了就各有说法,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赢了那就叫自信,败了才叫轻敌。 薛万彻感慨的道,“至尊常说,天下那么大,总不缺敌手,看来真是有道理啊……先是突厥,再是吐谷浑和羌人,今日又换成了那什么吐蕃,也不知吐蕃之后又是哪个?” 张士贵大笑,“不管哪个,都正好拿来立功,吾等生逢其时,幸事也,若没了对手,岂非无趣至极?” 典型的军人思维,随着隋末战乱的结束,将军们有些迷茫,像宇文歆就想跟突厥开战,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了敌人也就意味着没有功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将军们有些停不下来,就算大唐没有对手,估计他们也能制造些对手出来。 几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不约而同的举杯共饮。 ………………………… 五月间出现的杂音可不止西北吐蕃入侵,大都督李靖也添了一把火上来。 五月中的时候,李靖召集荆襄诸郡太守,郡丞,别驾,郡尉等官员到江陵议事,之前还调了驻于江夏的尉迟恭率军回江陵休整。 都是大动作,摆明了不怀好意,各郡官员们心惊胆战之余,聚起来商量了一番,多数都认为这是一场鸿门宴。 当然了,大多不敢不从,鸿门宴之所以是鸿门宴,就是因为你不能不来…… 第1106章宴饮 李靖主政江陵不足一载,政绩不显,其实多数还是借唐军南阳一战之威名,压服众人,再加上萧铣已殁,群龙无首之下,江右才渐渐安定下来。 去年的后半段李靖率军渡江,抚平岭南,杀冯盎及其子冯智戴等人,李袭志率军归降,威势渐显。 今年再与江右世族说话,就顺畅不少,可毕竟战乱刚过去不久,一些人犹犹豫豫的观望风色,政令不很通达,让李靖渐感不耐。 今次调尉迟恭回江陵,又召诸郡官员到江陵会面,此前对江陵政令敷衍了事的人们便也担上了心事。 这明显是要算旧账的架势嘛,都督府的令涵发出去以后,江陵城中一下便热闹了起来,各处来此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李靖的心腹以都督府长史李大亮为首,接见了一些人,具言都督要与大家把酒言欢的拳拳之意,因为人多而杂,不得不调兵回来保护一下江陵的安全。 让大家不必畏惧云云。 拖延了多半个月,给了人们消化的时间,各郡太守才领着属官陆续到达江陵。 这和草原上的会盟其实差不多,来了就说明给面子,还有着些忠诚之意,没来,那就是心怀异志,若心里若是没鬼,为何不至? 可还是有人不信邪,义阳郡太守吕祖德托病不出,其他官员也不见影,只派了郡中别驾来江陵虚应故事。 还有清江郡太守张琚也病了,他可能是真的,因为这人已经快到古稀之年了,而且郡中其他官员都到了江陵,他还派了自己的长子来跟李靖请罪。 态度不错,李靖也就不为己甚,好言相慰。 其实不管是张琚还是吕祖德,都出身江南名门,两个人还都是老乡,一个是吴郡陆氏子弟,一个则是吴郡张氏之人。 大唐元贞三年五月二十六,大都督李靖在都督府开起了群雄会。 酒至半酣,李靖举杯示意众人,笑道:“诸位能前来相见,吾心甚慰,便送诸位一件礼物以佐酒兴。” 挥手示意间,一个年轻人带头领着几个侍从捧着几个盖着的托盘进来大堂之中,到了中间,当着众人的面一下掀开蒙布,露出里面几颗人头。 众人纷纷变色,当然了,这年头想要吓唬住人,几颗人头可不成,还得看人头是谁的。 有人仔细一看,低呼了一声,人头虽都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认得的人却还是能瞧的出来,其中一颗的主人正是义阳郡太守吕祖德。 义阳郡四个官长,郡丞,别驾,郡尉一个不少,李靖把他们一勺给烩了。 众人惊惧的看着李靖,之前他们聚集在江陵城中,早已听闻义阳郡太守吕祖德没来,就派了别驾黄煊来搪塞。 多数人都认为吕祖德时日不多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大都督召集众人前来,以商议大事为由,估计是想试探下大家的心意。 改朝换代之初,这种操作不稀奇。 来的人要谨言慎行,为自家性命担忧,不来的人嘛,日后也就不用担忧了,唐军兵强马壮,早前没打过人家,如今想凭一郡之力相抗,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吕祖德为何不来,那也很明显,这厮是萧氏的姻亲,心怀疑惧很正常,知道吕祖德为人的人都清楚,这人没有反叛的胆量。 最多最多也就是观望一下,等大家平安离了江陵,他立马就能过来请罪。 众人能想象到吕祖德的下场,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才几天的工夫,吕祖德的人头就被摆在了大家面前。 而且义阳郡的几个官长都在这里,连那别驾黄煊也没逃过此劫。 厅中一下安静了下来,那托盘上的人头好像在无声的嘲笑着众人,你看咱们现在多安逸,再也不用为功名利禄奔忙。 率先说话的不是李靖,而是新任襄阳郡太守黄君汉,“此辈不识时务,首鼠两端,死不足惜,其人头颅,正乃佐酒佳物,尸首在哪里?不如烹来让大家共食。” 好家伙,在李密手下干过的人就是不一样,竟然还想尝尝两脚羊的滋味。 很多人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他们可不认为这是句玩笑,远的不说,杨广就曾经这么干过。 食人魔王朱璨就更过分,将吃人当做了娱乐项目,这人还就是在荆襄地面上肆虐过,曾让荆襄上下闻声色变。 众人看着那几颗人头,算是真的被吓住了。 李靖也被黄君汉吓了一跳,他摆下宴席是为立威,可不想吃什么人,他也不知道黄君汉是故意如此,还是真想尝尝两脚羊的味道。 心里不免嘀咕,这人在河南不会真的吃过人?李密那厮……应该不至于,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 瞅了黄君汉一眼,李靖摆了摆手道:“莫要听黄太守说笑,他才刚上任,我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襄阳郡黄太守。” 在李靖示意之下,黄君汉抱拳道:“在下江夏黄君汉,给诸位见礼,俺这人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要俺说啊,这次都督召咱们前来,定是有大事相商,有那不知所谓之人,竟然抗命不至,实在该死,若非都督已命人斩之,俺一定请令前去讨伐,想来诸位应是人同此心,黄某就不多言其他了。” 他是真捧场,李靖暗自点头,还是得去长安走一遭,才能更清楚此时之局面啊。 其实他觉得今年情形就会有所改观,从关西,晋地来的官吏正在陆续到任,到了今年秋天,在座的这些人就算三心二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像吕祖德这样自持家世显赫,在这种时候还敢做出试探的人,就像黄君汉所言,死不足惜,也正好让他拿来杀鸡儆猴。 接下来,他指着那个年轻人道:“这位是义阳郡兵曹参军王崇,出身琅琊王氏,正是他得知吕祖德等阴谋不轨,密报于我,并在大兵去到义阳之时,率人尽杀吕祖德等人。 此义士也,王崇,以你诛贼之功,我今命你为义阳郡丞,暂摄郡务。” 王崇大喜施礼,“能为都督效命,崇之幸也。” 李靖摇头道:“你可不是为我效命,如今天下已皆为唐土,咱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大唐奔走效劳。 诸位心里都要有数一些,今时不同往日,想要据地自守,不遵上命者,本都督不但要他人头落地,还要他遗臭万年。 来人,把这些腌臜物送去城头,悬头示众,家小都斩了,以儆效尤。” 杀人立威,众人都有经验,大多还都做过,有些人杀人,只展现自己的暴虐,可李靖杀人,展现的不仅仅是大都督的权威,更有实力作为后盾。 那种成竹在胸,谈笑间便让一郡太守人头落地的姿态才是最为可怕的,此前怀柔之意有多浓重,现在震慑效果就有多显著。 李靖威严的目光在厅中扫过,众人尽都不敢与之对视,低头以示恭敬。 李靖笑笑,让人在厅堂之上加了个位置给王崇,再次举杯邀饮…… 一场宴罢,其他人怀着心事陆续告辞离开,李靖只留下黄君汉说话。 李靖先是跟黄君汉打听了一下朝中的情形,黄君汉自是知无不言,他之前在吏部任职,消息颇为灵通。 而能出任襄阳郡太守是受了门下侍郎宇文士及的举荐,他们当初在李渊治下同殿为臣,相交甚厚。 说起来最近宇文士及不太好过,窦建德来归,随队而来的还有前隋南阳公主杨氏,也就是杨广的长女,也是宇文士及的发妻。 当日公主和宇文士及一起去到河北,宇文化及兄弟等人被窦建德所杀,萧皇后母女流落魏县,宇文士及也降了窦建德,和封德彝一道去山东任职,后来受封德彝鼓动,跑回了长安。 南阳公主当时听闻消息一下便坐蜡了,那会阿史那牡丹到河北向窦建德讨要皇后,她本应随母亲一道北去,可牵挂着丈夫的她毅然留在了河北,宇文士及一跑,丝毫没有顾忌夫妻之情,杨氏可谓是万念俱灰。 回到长安之后,宇文士及登门请罪,想要重归旧好,却被南阳公主严词峻拒,只能羞惭而出。 让宇文士及头疼的不是南阳公主如何如何,这事再怎么说,也属于家事,最多于他声名有些不利罢了,可南阳公主的母亲萧氏如今可不好惹。 前朝皇后在新朝还能得享尊荣者,自古以来也不多见,可就是让他碰上了这么一位丈母娘。 之前他去成国夫人府上拜见,萧氏本就不愿再见宇文家的人,只是现在她不愿再结恩怨,便将宇文士及拒之门外。 但早以为已殁于河北的女儿竟然无恙归来,可这回就轮到宇文士及难受了。 萧氏这次是彻底的恼了,估计是准备要跟皇帝告状。 此事在四月间开始流传于长安官场之上,照黄君汉来看,宇文士及很可能因此得罪外贬,长安城中有那么几个女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萧氏正是其中之一。 他离京之时跟宇文士及还见了一面,宇文士及强颜欢笑的给他送行,他也很是在心里为这个朋友鞠了一把辛酸泪,太倒霉了…… 第1107章江左 这年头抛妻弃子的人很多,不多宇文士及一个,倒霉之处在于,前隋还有余泽存留,宇文化及兄弟造的孽,就算宇文士及当时没有参与其中,可最终还是要他来承担后果。 这年月家族和个人很难分得开,宇文士及能不为他的两个兄长所累丢了性命已是万幸,受点牵累那简直太正常了。 像窦建德的黄门侍郎虞世南就受兄长虞世基所累,众人都视虞世基为佞臣,就都不愿搭理虞世南,在河北他就形单影只,到了长安亦是如此。 可此人确实是当世文坛大家,曾师从大儒顾野王,徐陵等人,可谓是满腹经纶,尤其是书法为当世一绝。 归唐之后有人进言想要杀了他,封德彝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又受同为南人的中书侍郎岑文本举荐,才去当了著作郎,和温彦弘一道修订隋史去了。 …………………… 在黄君汉口中,京中的政局很稳定,用他拍马屁的话说就是,至尊贤明不让尧舜,英武不输汉武,众人称颂,尽都膺服。 大致上就是说皇帝在皇位上坐的很稳当,没什么人敢捣乱,开国之君的气象已经显露无疑。 臣下们眼见于此,辅佐明君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渐渐明确了起来,不再惦念着前朝或者旧主如何如何了。 就是人事上变换很大,不过也是正常现象,平定了各处诸侯,有才能的人纷纷去到长安,被提拔任用的人很多。 一年不进京,朝堂之上就会出现很多新面孔,比如他黄君汉就是其中之一。 黄君汉觉着李都督也在外两年了,估计有点想家,所以对长安内外的情况说的很仔细,只要他觉得李靖感兴趣的话题,他都会拿出来说一说。 但宦海沉浮多年,侍奉了好几个主人的他,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比如宫中诸事他就算有所听闻,也未提及半个字。 宫闱之事只有皇帝近臣和御史们有说嘴的余地,他显然不在其中。 其实他想的有点多,李靖正值人生的高光时刻,手握大权,颐指气使,志向舒张,哪里会想家? 知道京中一切向好,李靖颇为欣慰,朝局稳定,他们这些外臣也就更能施展才能。 “景云刚到襄阳,肯定庶务缠身,本不该以事相烦,可景云才能难得……所谓能者多劳嘛,你回去准备一下,估计秋天时我用兵岭南,我意以尉迟将军统兵,你来跟他走一趟如何?” 黄君汉不由大喜,他是李渊降人,尤其是蜀中一番操作很败人品,好不容易又得任用,正想施展才能的时候,有什么比军功更能增加资历呢? 黄君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请都督放心,俺过后就去拜见一下尉迟将军,所谓大恩不言谢,都督以后观俺行止便是。” …………………… 相比李靖在江陵的大刀阔斧,王泽到了江都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王泽等人坐船至江都,辅公拓,左游仙,阚陵等率人相迎于岸边,为首的这些人不是杜伏威的兄弟,便是杜伏威的义子,整一个家族式管理层。 辅公拓和左游仙都是杜伏威的结义兄弟,阚陵与王雄诞并称双雄,一直统帅杜伏威的亲军卫士,多次救杜伏威于危难之中。 这些人和杜伏威一样,都出身草莽,跟随杜伏威征战多年,是杜伏威最信任的部下。 杜伏威在时他们自然俯首帖耳,等杜伏威一走,江左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只有天知道。 只是和另外一个时空不同的是,李破的翅膀已足够强壮,扇起来的都是狂风,就算这些人远在千里之外,也都被从北边刮过来的大风给吹歪了。 如今他们各个身家丰厚,人这一旦富裕了,尤其是草根阶层,便不愿再去过动荡的生活,换句话说,他们再次造反的意愿没那么强烈。 可话说回来了,到手的权力他是绝对不愿放下的,所以两边的人初一见面,难免各自忐忑。 他们其实都知道,新旧之间肯定会产生龃龉,甚至是冲突。 杜伏威的部下们在江都待的好好的,费了老大的劲才打下的基业,哪能轻易予人? 而对于王泽等人来说,他们来到江都就是要把这里变成大唐的地盘,如今能好言相向,不过是因为杜伏威主动请降,而且很得至尊心意,所以能平稳交接是最好,可要是有谁还想作乱,那他们也不怕。 他们身边有五千精锐随行而来,江面上则停着上千艘大小船只,都是江右水军精锐在操控。 最为重要的是,北边有二十余万大军分布在河南,河北,山东的地面上,身后则是尉迟恭的数万精锐之师,从江陵到江都乘船的话须臾可至。 所以王泽等人并不担心有人拒不听令,重新作乱,他们担忧的是激起叛乱会让至尊觉得他们无能而已。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唐军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进攻欲望,像另外一个时空那样,李世民陈兵于北,在杜伏威等人已降的情形之下疯狂挑衅。 李靖等人则在大江之上准备船只,想要顺水而下进攻丹阳,江左人人自危之下,不肯引颈就戮,于是推举辅公拓为首领,再树反旗。 当然了,这只是原因之一,并不能概述当时之情景。 如今的情况则有所不同,李破没有斩草除根之意,他心中也无门户之见,不会因众人出身低贱而有加害之心。 尤其是在杜伏威的叙述当中,他觉得江左被杜伏威治理的很不错,再生战乱的话有害无益,所以给江左众人留了很大余地。 当然,若还不识抬举的话,再以唐军百战之师伐之也就是了。 所以地头蛇和过江龙的碰面并没有那么戏剧化。 两边都带了礼物,表现出了友好之意。 要是按照辅公拓等人的想法,拿出几箱子金银细软来往岸边一摆,接风洗尘时再弄些美人来助兴,之后要是看着顺眼,正好把来自海外的收获拿出一份分给新来之人,想来不久之后外来人也就变成自己人了。 这种暴发户式的操作如今在江都很盛行,大家都脑满肠肥,拉人入伙的兴致很高,也非常的自信。 最终他们还是被那些世族子弟哭笑不得的劝住了,来的都是关西豪杰,长安的贵人,人家是耻于谈钱的。 财货美人在人家眼中肯定不值一提,来的人各个出身名门望族,家底厚着呢。 于是土包子们另行动起了脑筋,最后觉得之前的想法确实俗了点,正好海上大匪刘海王被他们给捉住砍了脑袋,不如当做礼物奉上,表功之余,也能让来人知道他们不好招惹。 好,这群匪人就是这么实在。 刘海王在海上很有些名声,这人是海边渔民出身,大业年间出海被海匪所获,于是便入了伙,这家伙很聪明,中原乱起的时候,他瞅准机会招抚了不少大隋水军,渐渐在海上成了气候。 杜伏威率人出海之际,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人率众屡次跟杜伏威作对,并在海上悬赏江左众人的人头,气焰十分嚣张。 杜伏威几次亲自率人出海都没找到这厮的踪迹,出海的商队还屡屡被刘海王打劫,劫财不说,他还杀人,只要江左的船只被他的船队围上,一般都是不留活口。 年初的时候辅公拓得到了刘海王的消息,命阚陵率军出海,几场海战下来,一直追到琉球以西,终于把刘海王极其党羽捉回江都砍了脑袋。 这场追逐战历时数月,算是当世罕见的一场海战。 当然了,辅公拓等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何重大的意义,只是捉住了这个海上大敌,让他们都很高兴。 正好王泽等人到来,用刘海王的脑袋作为礼物奉上……据说关西人各个都是杀人的阎王,他们应该很高兴? 除了这个很特殊的礼物之外,辅公拓等人又记起先前大王寄来的书信中曾经提到过,想让他们送些贸易得来的稀奇玩意去长安给他,好做结交权贵之用。 于是众人在库房中一阵寻摸,找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权当是刘海王的人头的搭头了。 在那些正经人的无奈提醒之下,辅公拓等人终于想起,江左的户籍,官籍,图籍等才是最好的礼物。 这些人倒是没少费了心思,就是有些不在点上,做了高官也是一脸匪像。 不说这些家伙乱七八糟的骚操作,王泽给他们送来的礼物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来自朝廷的封赏。 杜伏威治下的官职比较混乱,有着其他义军的一些特征,随意封取官职,而且杜伏威最大的官是皇泰帝封下的楚王,江东大总管。 王世充,宇文化及都给他封过官,但他这人看重正统,对这两个弑主自立的家伙很是鄙夷,所以不受他们的官职。 而他又没有自己称帝,官制之上也就马马虎虎的一直糊弄着,比如他的儿子阚陵还挂着江都通守的官职,如今看来就有点不伦不类。 第1108章笑话 江左众人属于抱团取暖,相比于那些被攻下来的地方,另有一番难处。 流血少了,地方上这些年经过杜伏威的治理,有所恢复,可地方势力盘踞,短时间内难以根除。 所以说啊,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 王泽等人到任,和地方势力的交锋才刚刚开始,考验他们才能的地方还在后面,今年估计是双方相互适应和试探的阶段。 …………………… 王泽和李靖的奏疏陆续来到长安,李破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 李靖不用说了,那是他的老师兼丈人,又是那么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可以很放心的交付方面大权。 王泽也不差什么,晋阳旧臣,还一道跟随他西征进了长安,一直待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并无怨言。 如今出任扬州总管,身担重任,忠诚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在江左打开局面,如果不能的话,江左一行也就走了麦城,对其仕途的打击不言而喻。 现在李破愈发自信,新旧之人大多放手任用,不再顾忌这顾忌那的,主要天下一统了嘛,你不效忠于我还能效忠于谁呢? 翻看着奏折,想着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在大朝会上把科举的事情定下来,最晚拖到六月底也应该差不多了。 说起来开国之时,诸事艰难,因为要收拾战乱之后的烂摊子,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付出许多努力,短时间内却看不到什么效果,这十分考验施政之人的能力和耐心。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有些事做起来又很便利,比如说各方面的改革,挟开国之强势,各方面的阻力都不如承平时节那么大。 旧有的利益集团受到了重创,新兴的却还未成型,于是让很多事做起来非常顺手。 …………………… 所以今年虽然忙碌,但变革上阻力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大,不论选才制度还是田亩上的改革都很少出现那种坚决而又激烈的反对声。 即便是让贵族们纳粮的事情,大部分门阀世族们也都默默忍受了下来,为此而流血的那些人不少,却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潮。 翻看着奏折,随口批复,让颜师古代笔,碰到为难一些的,便皱眉沉思,有主意的就同意或者给出建议,交由中书复审,需要大家商量着来的,先送到门下议一议。 其实能送到他面前来的奏疏都由三省官员梳理一遍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三省自己可以做主,碰上不那么英明的皇帝,完全可以不理政事,只顾着自己乐呵就成。 当然了,那样的皇帝结局一般都不很美妙,皇权需要在处理政务中得到体现,如果你脱离了政务,那么也代表着你放弃了皇权。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正午,下午的时候还有一场小朝会在等着李破,他准备处理完最后一份就去吃点东西,养精蓄锐一下。 因为这份弹劾的表章很有意思,看着看着笑容不由自主在李破脸上扩散。 京兆府长史房玄龄被人给打了,打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卢氏,据说是把房玄龄按在地上一顿好打,泼辣之处在当世极为少见。 弹劾房玄龄有失官体的是侍御史牛行远,建议罢其官职,令房玄龄休妻并闭门自省。 房玄龄惧内之名在长安官场流传甚广,只是这次闹的有些过了头。 房玄龄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如今在京兆府为官,算是脱离了卢氏的视线,于是便有点放浪形骸了起来。 再加上和元朗凑在一处,两个都有惧内之癖的家伙在京兆过的很逍遥,房玄龄比元朗还要活泼一些,弄了几个小婢在身边,过上了红袖添香的好日子。 只是乐极生悲,卢氏了解丈夫的为人,先容了一段时日便悄悄到京兆府这边探看,正好把房玄龄抓个正着。 于是房玄龄就悲剧了,在京兆府衙门的后宅,卢氏把房玄龄揪住一顿打,那场面……惨不忍睹。 即便皇后李碧也喜欢跟丈夫动拳脚,可李破武力值不低,以前胜多败少,当了皇帝之后有些疏于锻炼,才渐渐处于了弱势,可还是有还手之力。 房玄龄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碰上彪悍的卢氏,那真是只有挨捶的份。 若不是元朗及时赶到,房玄龄准得被暴怒的卢氏打个半死,悍妇之名还真就名副其实。 这事不大,就李破本人而言,可以一笑了之,毕竟后来那些短视频中,啪啪的抽男人耳光的女人多的是,现实里让男人当街下跪的也不少。 可话说回来了,在当世影响就很不好,房玄龄颜面扫地,以后他不管做什么官,在威望上都会比旁人差一些。 众人都会觉得,连妻子你都管不住,还想来管咱们? 李破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轻松放过,令房玄龄闭门自省几天,也好好养养伤,又令卢氏入宫,让皇后训诫一番,至于这位醋娘子改不改,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再要当众闹起来,他就学学李世民,弄点醋给她尝尝。 元朗也受了些牵连,没有管好下官,让房玄龄出了这么大的丑,罚俸一年,让他家婆娘一道在任上,盯着些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其实阿史那云真已经搬去长安旧城居住,这一条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李破对自家人的维护和李渊差不多,都想让他们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至于荣华富贵,只是捎带手的事情。 …………………… 李破中午吃饭的时候多用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足以佐餐,房玄龄这顿打没白挨,皇帝看了个大笑话,心情保持了愉悦,下午小朝会的时候,没再揪住谁不放。 晚间的时候,并州总管陈孝意请建晋阳书院的奏疏来到了他的案边,同时奉上的还有陈孝意的请辞文书。 陈孝意的岁数太大了,早该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他与何稠不一样,没有恋栈权位之心,只是因为要帮着皇帝看管住并代两州,这才又在任上又待了这些年。 现在精力实在不济,于是上书请辞。 李破看完之后,不免有些伤感…… 第1109章腹心 李破给陈孝意的回书言辞恳切,也不用别人代笔。 “公与朕遇于马邑,为朕收代州三郡,事业初成,之后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十余年间君臣相得至今,此古之少有之事,日后必成佳话无疑。 今卿上书请辞,朕览来信,思量再三,不能相强,允公归老,若身体还堪奔波,便可来长安相见,若不成,也可在晋阳安居,或归于故土。 …… 卿向为朕之肱骨,今半路而辞,朕心甚为惋惜,还望卿能保重身体,观朕治理天下,以盛世相酬。” 写完这封书信,李破心里愈加难受了起来。 当年他在代州遇到的两个老臣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中一个是王仁恭,这人无疑是一个纯臣,虽然办了件糊涂事,但那一身的风骨却是李破自己绝对无法具有的,前隋遗臣当中恐怕只有卫玄,阴世师,樊子盖,尧君素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这些人陆续故去,顺便也敲响了前隋的丧钟,忠臣往往现于王朝末世,可怜可恨又可叹。 其人临终所言,李破至今记忆犹新,王元实并未想着自己的身后之名,也未惦念家人,而是念念不忘马邑百姓,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李破才为其树碑以为留念,并在代州三郡广为宣示其人抗击突厥之功绩,掩其过失,至今马邑郊外的墓园之中,依旧有人为其奉上香火。 而陈孝意就是另外一位了,他和王元实都是临危受命,到代州的主要使命就是牵制李渊,至于防御突厥南侵,当时洛阳的那些人估计想也未想。 王元实用他的生命诠释了忠诚二字,陈孝意则投了李破,其实同样都存着一番以百姓为念的大慈之心,只是乱世已临,他们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各选道路而已。 陈孝意在李破身边是出了大力的,并代两州数载积蓄,都有陈孝意的功劳在里面,后来的臣下们都不敢在陈孝意面前放肆。 一个是因为陈孝意得到了李破的信重,第二个就是他本人的才能和人格魅力所致了。 李破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每每想到陈孝意的岁数,心里都会一揪,可见陈孝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晚间,他把温彦博,苏亶两人叫到甘露殿寝宫,一边跟他们饮酒,一边回忆着晋阳旧事。 “陈中书要告老了?” 苏亶惊问了一句,温彦博点着头,陈孝意的奏疏是先到吏部,由吏部尚书裴世清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裴世清年岁也不小了,感叹着岁月无情催人老,却还有些羡慕陈孝意能活那么大的岁数,如今功成身退,正是臣子们最希望能拥有的结局。 辅佐君王建功立业,扬名于世,最后还能归老田园,安度晚年,实在令人羡煞。 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陈孝意出身河东陈氏,正是他的老乡,可这些年铿锵一面,没能与其人坐而论道,结交一番,实乃生平憾事也。 此时温彦博看着皇帝的脸色,除了为陈孝意感到惋惜之外,却也感怀于君王的念旧,作为臣子,这无疑是值得他们庆幸的一件事。 陈孝意请辞,皇帝看上去颇为伤怀,那异日他们离开,也定能得到君王的记挂,以此观之,他们确实跟对了主人啊。 “至尊要不要挽留一下,前些时那边来信,陈公身体康健,神思清明,至尊要他留任两年,应该没什么……就算去意已决,也当推据再三,以显其荣。” 这是官场规矩,亲近的臣子请辞的话,君王都要再三挽留,对双方的名声都有好处。 可李破只稍一沉吟便道:“你们都是我心腹之人,你们知道朕为人如何,朕也知道你们秉性怎样,就不用做给外人看了。 再说陈孝意年纪大了,还要强留于他,朕于心不忍,唉,希望他能过上几年清闲日子…… 咱们这些人啊,都算是应时而生,费尽艰难才有今日,我只愿你们也能和他一般,与我善始善终,到时你们请辞,我也不会挽留,只会为你们高兴。 那说明你们一直恪尽职守,终得善果,我呢,贤明不改,宽厚仁爱,未让功臣们寒了心。” 这无疑是推心置腹之言,让温彦博,苏亶两人都是动容不已。 苏亶感激的道:“至尊放心,我等绝不让陈公专美于前。” 李破看了看他,心说温大临说这话我还信,你嘛,时常尾巴就翘的老高,若非我时常敲打,不定你个混账东西现在在哪吃风呢。 温彦博就很实在的笑道:“臣若能高寿若此,已是大幸,又安敢奢求其他?” 李破笑了笑,举杯道:“那就为了能活的长些,咱们饮上一杯。” 理由够奇葩,酒还是得喝,温彦博两人饮了一杯,温彦博又道:“那之后该如何封赐?” 李破想了想,心说与其荣于身后,不若一次到位,于是便道:“齐国公,上柱国,加光禄大夫,食邑三千户。” 温彦博和苏亶听了都被吓了一跳,,这么重吗,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陈孝意殁了? 如此赏赐,非位极人臣者不能得之,而且一般也都是殁后而得。 温彦博这个时候有点后悔问这一句了,不如回去跟裴世清等人商量一下再说,那样一来,有吏部来上书,皇帝就算想加恩,也不会这么离谱。 苏亶缩了缩脖子,满心的羡慕嫉妒恨,真想快点老了,也来享受一下这样的待遇。 温彦博则有什么说什么,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臣觉得封赐太重,以后还如何加恩追赠?不如降一降,郡开国公,柱国,金紫光禄大夫,食邑一千五百户,至尊以为如何?” 苏亶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妥,于是劝道:“至尊应该知道陈中书之为人,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些,若是闹的他固辞不受,岂非不美?” 李破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点头道:“那就依了你们,不如元宰亲自回去一趟晋阳,代朕探望一下陈伦?” 看着苏亶瞬间便苦了下来的一张脸,李破不由哈哈一笑,道:“算了,朝中可少不得你这个精打细算之人。” 苏亶的心忽高忽低了两下,这才意识到被皇帝给调戏了,却还是暗自擦了一下冷汗,到外面走一趟不算什么,可离开朝中几个月,回来之后不会被窦诞那厮占了位子? 他现在颇为忌惮段纶和窦诞两人,两人不但是李渊的女婿,而且交情莫逆,至尊用人也是怪了,这样的人启用不说,还一堆的都弄到了户部,简直好像是在故意给他出难题,时常让他有如坐针毡之感。 好在这些日子听说段纶正在谋求他任,让苏亶稍稍放了心,准备暗中帮段纶使使劲,吏部那边还缺个侍郎,应该能让段纶满意? 不行就弄到中书去,也算是高升不是? 虽然有苏亶这厮逗趣,但李破还是不很痛快,酒喝的不免有点急,不一会便已微醺,“当年晋阳王氏墙外的那颗老树你们还记得?” 温彦博和苏亶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些笑容,那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的至尊还是代州总管,刚得晋阳不久。 在人家王氏墙外听起墙角……嗯,不对,是和人说话,被晋阳王氏的才女王琦听到,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王昭仪。 这等粉红色的逸闻在晋阳流传很广,百姓对此更是喜闻乐见,也就是皇帝还在位,不然的话,人们指不定就会编个故事出来传唱一番。 苏亶就笑,“怎么不记得,臣还去瞻仰了一番……后来好像还听说至尊要把那颗老树移来长安,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至尊有意如此,臣过后便派人到晋阳去那老树请来?” 李破摇头失笑,“那老树于我有点拨迷津之恩,你可饶了它……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晋阳王氏,温氏,张氏等都跟我来了长安,树却留在晋阳,此正和天理。 我看啊,关西世族日益守旧,也该是让他们挪一挪的时候了,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缺职很多,很多人却不愿去那里赴任做官,你们回去想一想,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这是正事,关西人称雄已久,几朝帝王都在想着怎么削弱他们,当今也不例外,两人都是正色应诺。 就听李破又道:“并州总管之职要空下来了,你们有什么人选没有?” 温彦博稍稍想了想便道:“不如调李药师前往,他曾为马邑郡丞,主政马邑多年,不管是对突厥还是并代两州都很熟悉,想来不会负了至尊所托。” 李破摇头,直接给否了,“他才主政荆襄不久,不能轻离。” 苏亶试探道:“至尊可是已有人选?” 李破沉吟片刻道:“那就先让太原郡太守王禄暂摄总管事,另外屈突通在雁门任上,两边应无大碍,等过些时再说。” 两个人一听就知道皇帝这是已经有了主意,跟他们两个先言语一声,就不用往上荐人了。 他们在朝野内外想了一圈,能堪大任的人其实不少,就是信任的问题无法解决,左思右想其实还是李靖最合适。 第1110章碰撞 积石镇北五六十里,南山南麓树敦坡。 唐军六千人与四千余吐蕃骑兵相遇。 大将军庞玉全身披甲,位于阵中,这里地势稍高,正适合骑兵俯冲而下,唐军一到便占据了有利的地势。 吐蕃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驱使着他们的奴隶乱糟糟的来到了这里。 他们面目黝黑,身材粗壮,都流着一脸的大胡子,身上穿着的是脏兮兮的皮袍子,头上戴着一种顶部略尖,边沿翻起的皮帽子。 大多数人披散着头发,有的可能是贵族,把头发卷起藏于帽中,身上叮当作响,都带着各种饰品,其中铜饰居多。 他们的兵器也是如此,刀剑中以铜器为主,而且刀子比剑少。 连唐军将士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刚刚开化的民族,就算服饰,长相不同,但和中原王朝碰到的那些异族没什么区别。 确实也没错,吐蕃人刚刚从奴隶制转向封建制不久,内部还分成了很多的城邦和部落,蓄奴的习惯依旧盛行,甚至依旧保留着用奴隶大规模来陪葬的风俗,这是奴隶制最为典型的特征之一。 这几乎就是他们与中原文明第一次正面接触,肯定不是和平的方式。 吐蕃战士彪悍而充满野性,当他们看见人数众多的敌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的惧怕,像往常一样,杀戮和掠夺的欲望瞬间便占满了他们的脑子。 他们挥舞着刀剑,怪声怪调的嚎叫了起来,就像是一群野兽般张牙舞爪的来恐吓敌人。 一个吐蕃桂人(军中的贵族,一般都是将领,吐蕃人自己称之为桂,也不知是音译还是就这么个叫法。)来到前面,呜哩哇啦的说着话,估计是叫敌人赶紧投降或者是出来挑战的。 也不管敌人听懂听不懂,反正自己人很捧场,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呼嚎了起来,唐军将士看着他们的表演,顺便做着最后的调整,在军官的带动下,先摘下了弓箭。 熟悉中原人作战方式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他们发起进攻的先兆,对面的吐蕃人犹自不觉,还在自嗨当中。 庞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敌人,心里盘算着这些乌漆嘛黑的敌人会不会像范文进所言,成为接下来侵扰凉州的大患。 说实话,现在看不出来什么,来的人太少了些,分分都不够唐军上下塞牙缝的,最主要的还是要捉些活的回去,让人问问他们的来历。 庞玉是典型的关西贵族,京兆人氏,隋末时门荫入仕,在河南和李密较量过,回到关西,从征过薛举父子,又在梁州总管任上待了一年多些,平定过巴集叛乱。 以功为左监门卫将军,主要是卫护东宫,勉强算是东宫属官,标准的出将入相的路子,久经战阵,却又对行政架构也不陌生。 如今出守凉州,颇有功勋,在西北的名声也渐渐传开,说心里话,他很希望吐蕃人真有那些吐谷浑降人说的那般强大,因为没有强大的敌人,哪来的战功? 他麾下的将士比李渊在时更为强悍,这还只是仓促成军,东边那些跟诸侯交战的唐军据说更为精锐,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将军,差不多了。” 一个卫士禀报了一声。 庞玉点点头,高声道:“赶紧宰了这些狗崽子,咱们到积石镇歇脚。” 随即抽出战刀高高的举向头顶,唐军爆发出一阵呼啸之声,并不比对方的声音小,前排的唐军在军官的命令下,催动了战马,缓缓小跑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疾驰。 后续的唐军一排排的跟进,隆隆的马蹄声在这一方天地迅速成为了主音,马上的唐军士卒微微弯腰,娴熟的控制着战马,弓箭低垂在身侧,随时准备张弓射出。 对面的吐蕃人明显楞了一下,接着他们便鼓噪了起来,愤怒于敌人竟敢率先发起攻击,而且是在他们的东本大人宣威的时候。 他们这个时候的想法都差不多,敌人太没礼貌,需要用石头砸死他们作为惩罚。 于是一场激战发生了,吐蕃军催动了战马,毫不犹豫的迎向了敌人。 看得出来,他们打过不少仗,有着基础的阵型,一排排的向前,并不是那么乱来,让人尤其佩服的是,他们没有像柔然人和突厥人那样把奴隶放在最前面,跑在最前面的是吐蕃人中最英勇强悍的勇士,也许这就是他们能顺利征服党项,白兰等部的原因之一。 吐蕃人的武器再次显示出了古怪的地方,他们从马侧的兜中取了石子,用长长的带子兜住并在头顶急速挥舞了起来。 他们在疾驰当中观察着距离,然后瞬间松开带子的一端,石子远远被抛出,竟比弓箭有效杀伤距离远了不少。 这是吐蕃人给唐军上的第一课,陌生的敌人,陌生的战法,陌生的武器,总免不了一些血淋淋的教训。 惨叫声中,唐军前排的士卒纷纷落马,旁边的同袍甚至不知道他们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这是吐蕃人在长久的放牧生活中锻炼出来的专属技能,因为地形开阔,空气稀薄,吐蕃牧人们不愿奔跑费力,便用石子来管控牛羊。 当然了,唐军士卒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石子玩的再好,杀伤力也是有限,有些人被击打在身上,大部分都被外甲挡住,最多疼痛一下,身子都不带晃的。 只有那些被击中面门的,才会受到重创。 总的来说,一种很廉价,性价比极高的武器,只是唐军和吐谷浑区别之一就是他们有着精良的装备,而且是大规模配装,所以吐蕃人给唐军上的这一课并不深刻。 而相比之下,唐军给他们展现的则是真正的杀戮。 “张弓,张弓,射,射。” 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军令声中,一蓬蓬的箭矢从唐军阵中射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吐蕃人的头顶上。 疾驰中的战马和人纷纷倒地,鲜血开始肆意流淌,箭矢从唐军阵中陆续升空,带着恐怖的锐啸一波波的落下…… 第1111章碰撞(二)(为北极熊2018加更,多谢打赏) 吐蕃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密集的攒射,从前排开始,一直延伸到队尾处,无数的吐蕃战士惨叫着栽下了战马,队形一下便稀疏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前排的唐军士卒已经拔出了战刀,伏低身子,战刀前指,准备接战。 更为可怕的是,后排的唐军向两侧分开,不住的射出箭矢,一看就知道,他们准备将这支吐蕃军马全歼在这里。 两军终于碰撞在了一起,交错而过的骑士挥舞着刀剑,将一个个敌人斩落下马,骑兵交战,生死几乎就在一瞬之间。 战马嘶鸣,刀光闪烁,箭矢纷飞,鲜血在这一刻大量的喷洒了出来,无数人从战马之上跌落,瞬间便被疾驰而来的战马践踏的肚破肠流。 激烈的碰撞之中,唐军完全占据了上风,他们身上坚固的甲胄给予了他们最为有力的保护,而且他们的兵力占据了优势。 一般来说,骑兵交战分为几个阶段,对射,接战,回身再战,估计两三轮下来一方便已胆落,接下来便是胜利者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实际上,吐蕃人连第一波攻势也没有支持下来,他们的作战勇气像春天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唐军这样的对手,吐蕃人在内战和攻打吐谷浑时,碰到的敌人和唐军完全是两码事。 他们刚刚建国,正经历建国之初的扩张期,在对内对外的战争中涌现了一大批的英明的将领以及敢战的勇士。 这是他们能从南边迅速向北扩张的基础。 这几年他们掠夺了大量的奴隶和财富,在高原之上迅速崛起,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让他们益发不可一世。 在初步征服了高地部落之后,按照吐谷浑和羌人的说法,山的那边还有更为富庶的隋人,他们正陷于战乱之中,人口和财富也更多。 连续的胜利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吐蕃人相信了这些奴隶的话,立即便出兵而来。 范文进等人估计的不错,这只是一支先头部队,探明地形,找到敌人,大队的后续人马才会跟随而来。 吐蕃人的统帅大气的制定了初步的目标,那就是占据河西走廊,因为他们听奴隶说这是一条通往传说中满是黄金和财富的西域的商路。 还有传闻中隋人的黄金之城长安在远方等着他们。 嗯,他们明显想多了,同样在内忧外患中成长起来的唐军,向他们展示了一下强大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一轮过后,唐军毫不犹豫的开始转向,准备第二轮接战。 实际上则是不再有什么第二轮了,六千余唐军横扫而过,还能骑在战马上的吐蕃人已是寥寥无几。 唐军转身再次求战,吐蕃人很是强悍,虽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却还留有余勇,他们和突厥人一样,也有以战死为荣的习俗。 可他们的奴隶却已失去了勇气,大量的伤亡让他们心胆俱裂,不再受吐蕃人的约束,开始四散奔逃。 唐军没有管那些逃走的家伙,而是向重新聚集在一起,准备再战的吐蕃人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喊杀声再次响起,战争的音符依旧强劲。 可接下来已经算不上第二轮交战,唐军游刃有余的将吐蕃人砍下战马,幸存下来百余吐蕃战士终于胆落,头也不回的逃向了南边。 唐军留下一营人马收拾战场,大群的骑兵呼啸而去,开始追亡逐北,一个个的将逃敌射下战马。 最后逃走的人唐军也不知到底有几个,反正追逐两日,一直追到积石山北麓,唐军才收兵回到积石镇休整。 两边凶狠的打了个招呼。 对于吐蕃人而言,山北的敌人非常强悍,同时也说明他们确实如同传闻中那么富庶,征服了他们,足以取悦他们的神明以及他们那伟大的赞普。 小小的失败,并不能动摇吐蕃将领北进的决心。 而对于唐军来说,这次与吐蕃人的交战也只算是小试牛刀,记功的时候倒是可以吹嘘一下外战之功,可实际上六千多骑兵出来,才斩首三千多级,微功而已。 俘获三百来人,大多都是吐谷浑和羌人,只有十几个真正的吐蕃人受伤被俘,还一个个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外加语言不通,庞玉有所不耐,令人把受伤重点的都杀了,留下几个活蹦乱跳的带回去给范文进,让那个浑身是心眼的家伙去动脑筋。 据那些吐谷浑奴隶说,带领他们的是吐蕃人牦牛部的贵族,部下多数也来自那里,听说是吐蕃人的主部之一。 这样说的话,跟他们交战的应该算是吐蕃的精锐吧?庞玉想着…… 其实追到积石山北,军中的士卒和战马就已经有了些不适,不然的话绝对不会让吐蕃人的一兵一卒逃回去。 这让庞玉比较警惕,前辈人都说中原士卒不适合在高地作战,不然这些年下来,那么多的名将早把吐谷浑给灭了。 此时庞玉实地感受了一下,确实有所为难。 军中将士都是硬邦邦的汉子,可越往南走,就越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头晕几乎是大家共有的症状。 此时的人们没那么多的科学知识,很多人便托于鬼怪,庞玉则要清醒的多,认为是气候和地形的缘故。 这样的情形可不是什么好事,只能任由吐蕃人过来,唐军却只能止步于积石山北,那不是只能防御不能进攻了? 庞玉懊恼的想着,在积石镇休整两日,见南边好像并无多少动静,便又留下些人在这里哨探,自己则率军回凉州去了。 ………………………… 经过这一战,战果对唐军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们对吐蕃人了解的更多了。 比如说吐蕃人具有长途行军的能,他们身上带着一种植物磨成的面粉制作而成面饼,很难吃,却足以果脯,而且能够保存很久。 还有就是吐蕃人是过着半农半牧生活的南方低地部族,他们可以制作一些简单的织物和器具。 很好找到参照的对象,那就是早年的柔然人,社会架构原始而闭塞,以各种神话来凝聚人心,记录历史,和外界交往很少。 因为物资匮乏,所以具有很强的侵略性,走到哪便想占据哪里,战争和掠夺是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总是拿刀枪和弓箭与别人交流。 第1112章回京 就在凉州上下按照李破的诏令,努力收集关于吐蕃人消息的时候,张伦等人已经入京。 骑马行于长安街市之上,头一次来到长安的张伦满眼都是繁华,不出意外的和他心目中最大的城池晋阳做着对比。 当年跟随李渊南下之时,他就想来长安瞧瞧,可惜的是,受到排挤的他被留在了晋地。 跟随新主南下,又与这座雄城擦肩而过,从潼关进入关西,马不停蹄的去到秦州,又从秦州转战蜀中,再从蜀中到江陵,经南阳进入河南。 一圈兜下来行程万里,每每算算自己都觉着惊奇万分,不知不觉间他张伦竟然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 当年从楼烦起兵援雁门的时候,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搏一搏富贵,但杨广那个狗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许诺下的封赏像放屁一样没了着落。 那会的他满心怨愤,若非大军聚集让他不敢造次,他都有心反他娘的了,那时的他正年轻,就算满腔热血,对将来充满希望,也从没想到自己能走遍大江南北,还做了大将军。 看着行人陆续避在街旁,行礼之余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张伦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如今他张伦不管走到何处,都不会有人敢慢待于他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的有滋有味嘛,之后……应该能巴望一下柱国之位? 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本,出身又低,入朝为官肯定要被人耍弄的团团转,只能在军功上想办法。 上柱国大将军,开国公此类的虚衔荣爵是他的终极目标,出镇一方他都不太敢想,打算一辈子在军中厮混了。 来迎接他们入城的是徐世绩,看着张伦的模样了然一笑,每个初入长安城的人都会为这座大城所折服,同时不免又会雄心万丈。 长安是新城,可长安两个字却早已印在人们心中,和它处于同一地位的还有洛阳,晋阳,江陵等古城。 它们就像是一个个符号契刻于中原大地之上,承载着历史,以及文明的进程。 ………………………… 张伦走马观花,还是觉得这座雄城确实比晋阳气派许多,他的家人也早已来到长安居住,几年未见,甚是“想念”。 “先容几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晚间小弟设宴,请几位过府,让小弟来为三位接风洗尘如何?” 他们几人当年都曾在弘农驻守,是正经的熟人,不然徐世绩也不会自动请令来迎接他们,按照军中派系来说,他们是正经的一个小圈子。 尤其是张士贵,降唐之后便在张伦麾下效力,他赶上的机会非常好,正逢一个急剧的扩张期,作为一个非常得力的骑兵将领,很快便在诸将之中脱颖而出,后来居上的势头非常明显。 此时张伦挠了挠大胡子,摇头叹息一声道:“贤弟盛情相邀,咱们一定到,就是休息不好啊,还得去兵部报备,明日里至尊许要召见咱们,明晚能不能容出工夫来,还得看咱们说话得不得至尊心意……” 说到这里,他瞪了一眼张士贵,很不礼貌的指点了对方一下道:“这厮说话向来不中听,到时候你少多嘴,咱们好不容易见驾一次,俺可跟你说,惹恼了至尊,咱们就把你留在长安,当个守户之犬。” 张士贵翻了翻眼皮,没言声,虽然看上去有点不服气,但也算是默认了,他其实明白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毛病想改可不容易,当初降了的时候他低调了许多,等战功多了,随着职位的显赫,本性复露,和以前在李渊那边一样,在军中没几个人喜欢跟他交往。 所以说当年不受重用,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都在于他自己。 比如说当初被他裹挟到晋地,当做见面礼奉上的阿史那大奈和魏征两个,对他的意见就大了去了。 如今那可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一下,许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薛万彻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他也不很喜欢张士贵,谁也不如他的样子怎么看都不顺眼,虽然一起在弘农驻守过一段时间,又一道去山东转了一圈,但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 见张士贵瞪过来,他只作未见,笑着跟徐世绩打听,“驸马可知至尊召咱们回来做什么?跟咱们说说,也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在至尊面前说错了话。” 就这还不忘刺激一下张士贵呢,显然他们在山东相处的也不算愉快。 驸马这个词对军中上将来说,并不算什么好听的称呼,只是此乃徐世绩生平得意之作,他不是一个吃着美味佳肴还埋怨菜肴不够丰盛的人。 挺高兴的道:“既然薛兄问了,俺就多嘴两句,听听就得,可不做准啊……” 三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张伦还摆了摆手,让护卫们离的远些。 徐世绩道:“俺听说吐蕃崛起于高地之上,凉州的范总管已经数次向朝中请援,至尊也很重视那边,正在让西北诸人探听高地动静以及吐蕃人的来历。 听说秘书监已经在查询典籍,搜寻吐蕃人的出处,由此可见,西北已再成用武之地,很可能要调大兵前往。 另外呢就是和突厥会盟之事,如果一旦成行,定要有大兵随行。 所以照俺看来,能用到三位的地方也就这两处,其他地方都是在剿匪,三位过去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徐世绩所言和他们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只不过一下便清晰了许多,几个人点头之下,心里面都酸溜溜的道了一句,不愧是驸马,消息比咱们灵通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三个人心里稍稍有了底,又跟徐世绩谈笑了起来,说起军中的人事变幻,徐世绩也是刚从河北回来,对这些都很熟悉。 他们还谈起了如今在军中将领们中间很盛行的话题,那就是折冲府的设立,有志一同的认为,这事暂时还影响不到各处大军什么。 可未来几年若是没太多战事的话,大军一定会裁撤兵员,常备军伍太多,朝廷能负担一时,肯定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各地陆续设立的折冲府可能会收留一部分人,在各处要害设下军镇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能够保留下来的,都将是军中之精锐。 这样一来,将军们肯定要陆续回京述职,兵府的分配问题很快就会成为将军们相互争夺的目标。 其实他们都已经意识到,将来立下军功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估计到时候出外戍守边塞都会让人打破头去争取。 说到这些,几个人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了下来,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又都在年富力强之时,对军功的渴望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想想那没仗可打的日子,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天下一统之后,将军们普遍面临的窘境之一,历代帝王对功臣良将都很提防,一来是他们功大难制,二来就是赏无可赏,第三嘛,就是没办法安置他们,所以不如一杀了事。 像是李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积极的给军将们寻找出路,保持各部战斗力的同时,也能顺便安抚将军们那躁动的心。 …………………… 三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回京,并没有夹道欢迎之类的仪式,低调的就像是平常官员回京述职。 张伦几个人也没怎么意识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平定诸侯的战争当中,打出了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 张伦等人战功颇著,可却也做不到领袖群伦,比他们战功多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皇帝在军中深有威望,所以到了长安,自觉不自觉的便都夹起了尾巴,哪里还会寄希望于会有个盛大的仪式在等着他们? 要求不高,也就不会觉得受到慢待,有徐世绩这个驸马出迎,其实已经让他们感到很是慰帖了。 几个直接去了兵部报备,徐世绩一直把他们送到兵部并再行相约之后这才离开。 张伦几个直接见了兵部尚书尉迟信,这都是以前的军中同僚,尉迟信的资历比他们几个都深,交谈起来没什么障碍。 接着又去见了尚书左仆射温彦博,温彦博对几个征尘未去的将军好言相慰,他和尉迟信就不一样,言谈之间颇多试探,一直在观察着几个大将军的神色举止。 见他们谨言慎行,并无张扬跋扈之态,温彦博稍稍放心,笑道:“至尊已经晓得几位将军归来,甚为欢喜,言曰几位将军劳苦功高,今远道归京,遂允假五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跟家人团聚。 五日之后可入宫相见,很可能会在两仪殿中赐宴,还请几位将军准备一下,莫要在君前失礼。” 张伦笑着连连点头应是,其他两人此时就不会说话了,都以他的马首是瞻。 “俺们也有几年没见至尊了,都甚是想念,仆射尽管放心,在至尊面前,俺们哪敢胡乱说话? 就是……这朝中的礼仪上俺们不太熟悉,还有几日的工夫,不如仆射派几个懂礼之人教教咱们?” 张伦从来都很狡猾,提点小要求立马将自己的恭谨之心表达了出来。 第1113章何氏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长安何府后宅。 何稠披衣而坐,精神头不是很好,入夏的时候小病一场,陆陆续续的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了也没好利落。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可家里人都被弄的很紧张,宫中的御医,长安的名医请了一又一个,汤药喝的何稠都快吐了。 近日好转,何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只是何稠年老体衰,经了这么一番折腾,精力已是大为不济。 不过老头从不闲着,而且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这也许就是他比旁人活的长的原因吧? 现在他就捧着一个简装的书册看的聚精会神,说明眼神还成,思虑也很清晰,时不时的还要拿起笔来在纸张上面写写画画,几个婢仆伺候在侧,只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何稠才揉了揉眼睛,掩卷沉思,突然便道:“来人,给我更衣,我要入宫见驾。” 没错,这几天他都在研看李破令人送过来的小册子,内容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就是数字以及那些符号的精巧简便让他看了之后立即爱不释手。 其实从春秋战国一直到前隋,在这一千多年当中,术数之学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今国子监和长安书院中教授的九章算术从最为基本的四则运算,到解方程式,再到平面几何,都有所涉及,甚至是勾股定理都已弄的很明白。 而且称之为术数之学,在应用上已做到了一定范围的推广,只是很多人不务正业,用它们去算命了,弄的有点不伦不类。 后来的那些士大夫就更过分,因为不愿锱铢必较,于是渐渐把术数之学归在了下乘之学的范畴,只专注于四书五经,之外的那些都成了课外读物,感兴趣就翻翻,不感兴趣也无碍于前程。 当世术数却还是正学之一,各个门户之中教授子弟,九章算术等精不精通两说着,可却几乎都是必学的科目。 所以说,李破弄出来的小学读物在何稠眼中并无多少精彩之处,可取的地方只在于其表达的方式上面。 用精巧的数字和一些符号来代替纯文字的叙述,显然简练而又方便,一下便为何大匠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在何稠看来,这些东西是如此的成熟,足以让他著作的何氏工物重新写过,厚度可以减半的那种。 因为九章算术对当世之人影响非常大,所以何稠的何氏工物也分九章,只是偏重于各种应用而已。 差不多也就是说,只有学过那些术数科目,才能看得懂何氏工物,更像是后来大学里的应用类科目。 而这样的著述想要成书,道路堪称艰难曲折,需要翻阅大量的典籍,因为前人的智慧可以拿来用,却不能说是自己发明的,那会让懂行的人耻笑,而非是赞叹于你的奇思妙想。 所以在晋阳的时候,因为没有人跟他商量,又无法查阅前人著述,光靠他自己进度非常缓慢。 一直等来到长安,不但有大量的书籍可供参阅,还有宇文儒童,窦师纶等和他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参商,进度一下便快了起来。 去年李破把观文殿中的书籍都弄去了长安书院,何稠就是最坚定的反对者,因为给他查阅典籍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于是何府之中便多了一份观文殿的藏书目录,想要查阅什么,便让人去长安书院取来,这还不算,李破那是真积极,还让人去记录长安各个藏书楼中的藏书,并集成目录也送到了何府。 取洛阳之后,李破派人去洛阳皇宫中的观文殿查看,情形不算糟糕,没什么人去烧洛阳观文殿,可也很不乐观。 那里疏于维护,许多书籍都有鼠咬虫噬的痕迹,损毁的比较严重,于是隋史当中,王世充,李密等人的罪状又加一条。 其实真正受灾的是洛阳城中为数众多的藏书楼,不少都被拆了拿来做引火之用,后来则被饥肠辘辘的人们煮来充饥,幸免者可谓是寥寥无几。 他准备在洛阳建一所书院,所以洛阳观文殿中的藏书也就不取来长安了,那边的书册其实不比长安少,甚至犹有过之,毕竟杨广一直把洛阳当做老巢,而且酷爱藏书,他让人书写的那些图集,几乎都藏于洛阳观文殿中。 ………………………… 而有皇帝的鼎力支持,各种便利纷涌而至,书籍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闻听何稠正在著述成说,皇帝又如此的看重,许多人闻风而来,想要助何大匠一臂之力,弄的何稠既高兴,又痛苦。 因为有些人只是想求名罢了,并无多少才干,对他没什么用处还来叽叽歪歪,很是讨人嫌。 …………………… 其实有了这样的人力物力,又有何稠支持,何氏工物的问世必然会在历史长河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果宣传得力的话,开宗立派也不在话下。 李破当年对何稠的许诺,正在一步步的变为现实。 如今又送来了一本“奇书”,让何稠既感激,又有点惶恐,这要是何氏工物弄的不如皇帝的心意了,那他何稠可就真是有负皇帝所托了。 换句话说,这事已经从他何稠的私事渐渐变成了国之大事之一,按照皇帝的意思,是要加入国学当中去的。 和九章算术,孙子算经等以及百年前贾思勰所著之阐述农事的齐民要术比起来,他何稠所著的何氏工物真的能和它们相提并论吗? 而且何氏工物,名字是不是要改一改?何氏两个字用在前面如今听起来很羞耻啊……开始的时候还只想着是一家之言,于是大模大样的用了自己的姓氏在前面。 可现在场面这么大了,后来人会不会耻笑他何稠不自量力? 何稠颇为纠结,显然是在接近成书之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入夏时感了风寒,主要也是焦虑所引起的。 他现在想要入宫见驾,除了确实想和皇帝当面讨论一下这些东西的用处之外,也想跟皇帝谈谈心,皇帝说的话总能让他满心喜悦,嗯,他想去解解压…… 第1114章登门 何稠的小儿子被倒霉的找到了,他一直在府中伺候父亲,自何稠辞掉太常寺卿之职,两位兄长就严令他也辞掉了官职,专门在家服侍父亲。 何三郎倒也乐得自在,他对仕途没什么指望,借着父亲的光饱受众人尊敬,回家服侍父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总的来说,何氏三兄弟没有一个得到父亲的真传,孙子也没一个像样的,倒是何稠的叔父,前隋国子监祭酒何妥一支的子孙还算有些出息,可人丁上却没他们这一支兴旺。 何氏祖上曾经是商人,后为南梁之臣,豪富一方。 摸到门阀的门槛却是因为出了何妥和何稠叔侄所致。 何妥持才傲物,是个著名的大嘴巴,喜欢评点当世人物,没少得罪了人,比如说名相苏威就被他气的够呛。 苏威曾经跟文皇帝杨坚说自己通读孝经,而他的父亲苏绰曾经说过,只要我通读孝经一卷,便不需要再去学其他学问了,以此足以立世。 隋文帝那个时候正为诸子争位发愁,于是深以为然,便让皇子们仔细钻研孝经,想让他们孝顺一些。 何妥听到这些就不满意了,跟隋文帝说苏威那厮可不止学了孝经,如果苏绰真的说过这话,那他就没有遵照父训行事啊,不孝之人来谈孝经,宁不可笑乎? 这番逻辑缜密的诡辩传到苏威耳朵里,苏威的脸被打的啪啪响,还不敢到皇帝面前否认,他父亲苏绰若真说过这话,人家何妥就说的对,如果苏绰没说过,那他就是欺君罔上。 把心思灵巧的苏威气了个半死,他从小到大便已雄辩闻名,还从来没吃到过这种哑巴亏。 你说何妥有多欠,苏威也没得罪他,而且权势显赫,他就敢上去拔人家的胡子,落人家的脸面。 而何妥之后便是何稠,何稠的父亲是何通,玉器大家,何稠从小就很聪慧,又受到父亲和叔父的影响,非常喜欢钻研稀奇的玩意。 有人评之,生性绝巧,有智思,用意精微,到了他这里,何氏其实才算真正于关西站稳脚跟。 如今何稠年迈,后继无人之下,便把满腔的热情都付诸于著述之上,时常再教些徒弟,给皇帝制作一些器物,以讨皇帝欢心。 打的算盘就是等他百年之后,皇帝能念着他的功劳,让他的子孙们过的平安些。 何三郎不太理解父亲的苦心,借着父亲的名声到处游逛,过的很是逍遥。 今天听仆人说父亲要入宫见驾,他便急急赶来相劝,身体还没养好,就不要去皇宫转悠了? 只劝了几句,就起了反效果,看到儿子没出息的样子,何稠吹胡子瞪眼,若非没什么力气,何三郎一定免不了一顿胖揍。 何三郎没了主意,准备去把自家婆娘拽来劝父亲,父亲对他总是疾言厉色的,对几个儿媳却都不错。 正闹腾间,前院的主事急匆匆进来禀报,至尊要登门来探望主人病情,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何稠大喜,没想到刚想入宫见驾,皇帝就要登门而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皇帝。 于是他也不再跟儿子置气,招呼着下人给他更衣,他要亲自出门去迎接圣驾。 …………………… 李破今日出宫是专程来探望何稠的。 前几日何稠上书,制成了一种犁具,比以前的犁具更加轻便耐用,最重要的是省力,何稠上书中详细的介绍了这种犁具的好处,并用当世常用的长直犁具做了对比。 它的平衡性更好,由十一个部件组装而成,哪个部件损坏可以直接替换,并不需要整个废弃。 它最大的好处除了省力之外,还比当世的犁具更易于旋转,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李破来说,细节处很难以理解,因为他也没有到田间耕作过。 但这并不妨碍李破对生产工具的认知,东西虽小,可生产工具的改进,往往意味着生产效率的提高。 同时生产效率的提高也时常意味着文明的进步,而且现今正是大唐人口锐减之时,如果这东西真如何稠所言有那么多的好处,便可以大量的节省民力,正合所用。 于是他今日抽空便出宫来见何稠,主要是想问问他做不做准,如果有实验数据的话,他想看看实际效果,真有那么好,便可以让工部立即制作,并进行推广使用。 对农具进行改进,提高生产效率,这是他制定的既有策略。 何稠是个宝,不枉他一直厚待于其人,有的时候,这样的人才足可以当得千军万马。 在何府门前相见,李破立即下马紧走两步,掺住了要施礼的何稠,笑道:“何公病体未愈,怎的出来相迎?若再有了反复,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也不待何稠说话,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稠,闻着他身上那一股浓重的药味,很是痛惜的道:“何公可一定要爱惜身体啊,瞧瞧你这气色……那些御医也就顶个好名声,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不成我就去把孙思邈寻回来,那厮虽然油滑,看病却是一把好手,一定能让何公康复如初。” 他对何稠向来亲厚,此时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和往常一样,让何稠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 心情一好,人这精神头也就来了,何稠眼睛也亮了,身子也挺直了,声音也高了,稍微一挣,便脱开李破的搀扶,笑道:“至尊别看老臣年迈,可还能吃吃喝喝,有了气力便为至尊效命,不用那些庸医围着打转。” 老头挺倔,而且虚荣心极强,也向来喜欢皇帝拍的马屁。 他们谈笑着进了府门,径直去到何府后宅,也许是喝的药汤太多,早已馋的不行,老头还张罗着让人去弄酒菜,要好好和皇帝饮上几杯。 李破多贼,也不阻拦,就是跟何稠说起了裴矩裴弘大,裴矩与何稠年岁相差不多,比何稠要小几岁。 可人家名气要比何稠大的多,何稠向来不很服气,而且还觉着自己在江都受了惊吓,一路去到河北吃了很多苦头。 罪魁祸首是宇文化及兄弟,可裴弘大等人也脱不开干系,若非他们谄媚君王,祸乱朝纲,哪有当日之祸? 其实如今前隋旧臣当中能与何稠相提并论者,也就剩下裴矩一人而已了,你想想能活到七八十岁的能有几个?还得有诺大的名气,再加上多年的战乱下来,哪还有人能有他们这么命大福大? “前些时裴公上书请建洛阳书院,我问了问来人,裴公在洛阳驻足,身体康健,精力弥漫,初到洛阳时,众人便给他接风洗尘。 裴公据说饮的多了,晚间醉倒之后神游太虚,几乎不知所归,醒来后被吓的再也不敢跟人饮酒了。 何公说说,这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咱们请他回来给咱们讲讲神游之事,也好能有个借鉴?” 何稠还没老糊涂,琢磨了一下,再瞅瞅皇帝一本正经,很有求知欲的一张脸,顿时笑了起来,“饮酒伤身,老臣晓得了……别人神游也许还能回来,俺怕是要迷路…… 唉,连相劝之言也如此婉转,至尊于臣之厚,世所罕见,臣之感激未使言语所能表啊。” 李破又笑着吹拍了两句,把老头哄的笑声连连。 李破是赶着饭点来的,等酒菜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何稠家的饭菜又变了些味道,显然是换了厨子,不过还是南人的口味居多,让吃惯了牛羊肉的李破有些不习惯。 顺便说一句,何稠祖籍益州郫县,所以李破封他为郫国公,可他是在江陵出生,十岁左右的时候,随父亲和叔父一道入长安,嗯,梁朝亡了。 所以说,何氏是正经的南人家族,不管是益州还是江陵,此时食物都偏于清淡,贵族们则喜好甜食,不是什么糕点,而是往菜里放糖那种,连茶饮都甜的腻人。 而且何稠喜欢吃鱼,时不时就要让人去郊外的河边弄些鱼鲜回来食用,李破也比较喜欢吃鱼,可何府的吃法让他只能敬谢不敏。 南人食鱼注重一个鲜字,加上此时环境所限,大致上就是说,他们恨不得什么佐料都不放,弄点盐巴拿水煮一煮就成。 就像萧阆喜食鱼脍,其实吃的就是一个鲜字,和吃牛羊肉差不多,吃不惯的人都会觉着膻气难除,初次食用,闻之欲呕也正常。 好,瞅着那一碗腥气四溢的鱼汤,李破食欲大减,他对食物向来挑剔,真想把何府的新厨子拖出去砍了,做的东西这么难吃,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吃了两筷子就停了下来,何稠一瞧就明白了过来,不由惭愧的道:“老臣糊涂,臣祖籍益州,父亲又在江陵为官,因不愿忘记出处,便一直留着原来的口味,至尊肯定用不惯…… 来人,重新……” 李破瞅了他一眼,我来了也不止一次了,就这次弄的最糟,心说你这肯定是故意的……不忘记出处,难道是想落叶归根? 第1115章举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臣听闻陈伦要致仕了?所谓大夫七十而致仕,回归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陈伦出身河东,倒是离的近些……” 何稠唠叨着,像是真的起了思乡之念,不过李破可以肯定的是,他只是说说而已,估计是听闻陈孝意请辞之事,动了些心事,想回乡去体会一下衣锦还乡的感觉? 其实何氏不论是在益州郫县还是在江陵,都已没什么亲族,祖宗的祠堂也早已搬来了长安,所谓的祖籍也只是挂在他们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算何稠想回去看看,他的子侄们也会来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不说别的,七老八十的人了,哪还受得了长途奔波之苦? 李破装作没听懂,道:“陈公年逾八旬,与您一般都属高寿之人,又乃朕之肱骨之臣,他辞官之后想去哪里朕不便阻拦。 但他惦记着国事,应该不会离开晋阳,想要为人师者,哪里不成,非要回去河东?” 何稠若有所思的拿起酒杯想要偷摸喝一口,在李破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又讪讪的放了下来。 倔老头还想挣扎一下,李破就笑,“其实朕觉得,像何公,陈公这样的人,不管身在何处,年岁几何,都乃国之栋梁,受万人敬仰,又何必效那迂腐之行,非要归于乡里才算圆满? 若非往来不便,朕早就想把陈公从晋阳接到长安来,闲时聊聊过往,有事之时参赞军政,岂不美哉?” 皇帝的话中肯而又动听,本就是有感而发,并非想要归去的何稠频频点头,心里还喜滋滋的道了一句,看来陈孝意那厮不如我啊,他都回不来长安了。 李破准备岔开话题,与何稠谈论什么致仕,以及裴矩,陈孝意等人,本身就不太好,他们都在风烛残年之时,谈多了便有些伤感。 “前些时何公还在病中,朕也不便打扰,近日听闻病体初愈,我就来看看,有何不便之处,您可别客气,尽管跟朕说。” 何稠果断的摇了摇头,皇帝对他厚待至此,如非公事若再有所要求,那他何稠岂不成了得寸进尺之人?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还劳至尊挂念,老臣已是感激万分,就是……” 见他欲言又止,李破立即撸毛,“何公有话尽管直说无妨,咱们君臣相处至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何稠道:“至尊可知窦希言其人?” 李破想了想便笑道:“那有什么知不知道的?你说的是窦师纶吧?他在少府供职,据说精通丝艺……说起来和朕还是乡党呢。” 能让皇帝记住名字的人都非泛泛之辈。 窦师纶出身扶风窦氏,是上柱国,陈国公窦抗之子,户部侍郎窦诞的弟弟,如今在少府任职少府少监,是阎立德的上官。 而且他们对服饰的工艺制造都有很深的研究,相当于当世的时尚设计大师。 何稠喜悦的点头,“窦希言精于工艺,臣这两年与他相谈,受益良多,臣想让至尊见一见他……” 李破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个少府少卿,从四品,也算是京中高官之一了,想要见驾的话其实并不为难,而何稠当面说起,那就是有举荐之意了。 “他有何才能让何公专门举荐于朕,那朕自然是要见一见了,何公是觉得他与现在的职位并不匹配?” 李破心说,只要别是少府监,司农卿之类的官职,他倒都可以当即答应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何稠也不再客气,直接道:“臣以为其才足堪将作大监之职,前些时将作大匠刘常因病去职,其位若没有人选的话,臣愿举荐窦师纶任之。” 将作监在长安一直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它与少府,太常,司农等平级,但它不具有独立性,要受太常和工部,甚至是少府的指派行事,很多时候甚至可以把它看做是工部辖下的官署。 从这里就能看的出来,将作大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位,衙门中专门豢养工匠,事多而杂,其他衙门出了错处,都可以找将作监来背锅。 好处就是从将作监走出来的官员都很受欢迎,出高官的几率很大,尤其是在任职大监和少监之职后,才能被人尊称一声将作大匠,这也是工匠们的最高荣誉。 何稠曾任过将作监,后来转职太府,所以很多旧人都会称呼他一声何大匠,或者是何大府,像如今掌管少府的韦节,人们现在就已经忘了什么韦夕郎,而是尊称他为韦少府。 凡掌管过九寺的官员,都有这样的待遇。 窦师纶……李破琢磨了一下,这人他没见过,不知其人性情如何,才干嘛,能得何稠如此推崇,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而且扶风窦氏中人,和他是“老乡”,照顾一下真没什么。 犹豫了一下李破道:“将作监现在可不是什么轻省之处,各处皆有残破,需要将作监出力修缮整饬,那里的人忙成了一团,我还想着之后把何公那些弟子充入其中,以解燃眉之急,窦师纶……若不能胜任,岂不有伤何公颜面?” 什么事都在为何稠考虑,何稠听了越发的舒坦,“请至尊放心,若非将作监正忙,老臣也不会荐他前往。 若不能身担重任,做官为的什么?至于老臣的颜面,那也不是一个后生小子能伤得了的。” 最后一句有点不中听,却也显示出了何稠的骄傲。 李破瞅了瞅他自然不会介意这少许的冒犯,在何稠这里,他的容忍度极高,只是心说,您这是要年轻个十岁,想要替人轻取将作大监之职,那肯定是想多了。 此时则不同,他若不应允下来的话,老头估计就能爆血管给你看。 于是李破干脆的点头道:“有何公亲自举荐,朕不能不应,不过我可得跟何公打个商量,再要举荐什么人的话,不能再让朕为难了啊。” 瞧瞧这话说的,何稠是怎么听都听不够,欢喜之下举杯道:“至尊勿忧,老臣哪敢荐一些不相干之人予至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老臣以茶代酒,敬至尊一杯。” 第1116章劝谏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吃多少。 李破是因为不合口味,何稠则年老体衰,也没什么胃口。 撤下酒席,令婢女煮了些茶汤,李破一边喝茶一边进入了主题。 “那个犁具真有那么好用?朕寻人问了问,他们也弄不太明白,还得请何公亲自解惑。” 何稠摸着翘起的胡子笑了起来,这将是他何氏工物里的代表之作,从晋阳时便开始研制,一直到今日方成。 对农用犁具做出了极大的改变,为此他不管是在晋阳,还是在长安府邸当中都开出田地进行实验,并在长安郊外的庄园之中应用了一年多,换下来的部件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现在终于圆满,才报了上去。 皇帝果然也是识货之人…… “臣在太行山中躲藏的时候,带人制作直犁耕地,非常不便,尤其是那些坡地,费了老大工夫才开出些薄田出来,犁具却已损毁殆尽,人还都受伤了。 臣在那会就想,出山之后非要弄出一种方便耕种的器具出来,去到晋阳后,得至尊礼遇,便与众人商量研制。 可最终还是不能逃出古人之窠臼,只能对旧有之物做出改进而已,历时多年方成,臣已在郊外适用多时。 以前一成丁可耕种百亩,用了新的犁具,足可耕种一百五十甚至更多(这里说的是粗耕,有前秦考据),以如今的配田之制,不需耕牛,应付起来也卓卓有余。 至尊也莫高兴的太早,开田快了,可收成起来还是费力,而在肥田之上精耕细作也用不到它……” 何稠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和其他人说的其实差不多。 中原农人所用之农具从中原文明进入农耕时代开始就已经出现,到了现在式样繁多,用途广泛,体系已经非常之先进而又完善,可以在这基础之上做出些改良,但想别出心裁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用那些半自动机械代替人工,才能极大的提高社会生产效率,在当世而言,那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如果有人想在当世搞工业革命那一套,肯定是疯了。 “至尊听了这些是不是有所失望?”何稠笑着道了一句。 李破知道这是要进言的节奏,顺着他的话头便道:“确实有一些,何公可是有以教我?” 何稠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才道:“臣在晋地观至尊治政,有条不紊,轻重缓急分的也极为清楚,此乃明君之像也。 如今战乱方止,休养生息为要,犁具虽小,却乃先发之音,追根揭底,此非臣之功也,至尊能用臣而不疑,许臣以将来,臣自然便愿为至尊效力。 所以以臣看来,要治平天下,任用贤才应为当务之急,人才汇聚,便气运加身,人才离散,诸事皆废,此亡国之照也。 比如犁具,区区小事,何劳至尊亲临咨问?徒耗精力……君王之明,不在此处。 如今至尊诸事缠身,欲鼎旧革新,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颇有急躁之意,臣以为不应如此…… 朝中贤才众多,外间将领皆乃身经百战之辈,政军两事,皆有所托,轻重缓急之间当有分别,不能诸事并行,不然易生乱局。 前隋之乱,便是前车之鉴,治平天下不能样样皆求…… 在臣看来,科举之制当先于诸事,赏纳贤才,考据众官,此为国朝大计,做的好了便能收天下之权归于中央,然要慎行之,想以文皇帝之雄才伟略,亦有挫败,至尊在此事之上定要小心。 之后便乃律法,律法定人行止,所有官员任用,晋升贬黜,军制,田亩之制,税赋,礼制等等,皆可归于其中。 至尊统有天下,有些事让臣下们去做便也是了,何必事必躬亲……近来听闻太极殿中,唇枪舌剑,声音大的都传到老臣府中了,如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李破惊了惊,沉思良久,若有所悟。 他在汉王位上,就觉得诸事繁重,想要让臣下们分担一些,后来攻伐诸侯,军务缠身,便把这些念头抛诸于身后了。 现在到了长安,天下也平定了下来,诸事好像一直很是顺遂,可他多久没有出宫游玩过了,别说这个,他到内廷的次数也已变得屈指可数,连李三娘那里都没来得及去瞧瞧,人家可是有孕在身好几个月了。 这么下去,当了皇帝又有什么滋味呢?嗯,他脑海中开始跑起了火车…… 摇头失笑间,叹息道:“这么说来,朕这个皇帝当的好像有些不称职?” 何稠的言语中多有指摘之言,此时见他连怒色都没有一点,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位天子只一个度量,便足以与文皇帝相较。 皇帝做的不是不称职,而是称职的有点过了头,让臣下们过于依赖而已,这样的特质,也许只有开国之君才能拥有? 只是皇帝出身低了些,不像文皇帝那样自小便浸淫政事,当起皇帝来便显得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罢了。 许是也正因为出身低,所以对百姓的疾苦极为关注,不然的话也不会专程上门来问一声犁具好不好用。 对谈良久,极耗心力,何稠头脑有些眩晕,却还是强撑着笑道:“至尊可莫要妄自菲薄,不然那些败亡的诸侯岂不颜面扫地?” 开了一句玩笑,接着便道:“萧时文,温大临,封德彝等人皆世间少有之干才,若想得名臣之称,还得至尊付予重任,在至尊面前孜孜计较,相互辩驳,此小人行径也。 为至尊计,切不可让他们沦为宵小之辈啊。” 李破想了想,确实太极殿中近日争吵声渐渐多了起来,吵的他都有些头疼了,一场场小朝会开下来,极为考验人的神经坚韧程度以及耐心。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公于我,汉之萧良也,聆听教诲,总有所得,看来今日不虚此行。” 看着何稠脸色越来越差,李破知道该告辞了。 心里则想着何稠如此,那裴弘大又是怎么一番模样呢?文皇帝杨坚……真想见一见这人,身边的人几乎各个惊才绝艳,难怪能开一代之盛世,可惜生了个败家子…… “朕今日就不打扰何公休息了,何公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莫要再劳累精神,过几日等朕闲下来,再来看望何公。” 这是接纳了何稠的建言,不然照他现在忙碌的程度,哪有什么闲工夫? 何稠精神有点恍惚了,却还执意要送李破出门,被李破死死拦住,等李破走了很久,何稠回到后宅居处,才一揪胡子,竟然忘了问问那些据说是西域传过来的术数之学了。 人老了就是这般,忘性太大,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给丢在了脑后,下次皇帝出宫也不知是几时。 何稠累的不行,也无心去把皇帝给追回来,以他现在这个状态,李破说什么他估计也记不太清,只能再将养一段时日,皇帝不来的话,他就打算入宫见驾。 何稠在仆人的服侍之下躺在榻上,心情愉快的进入了梦乡,睡前还想着,皇帝真是个好皇帝啊…… ………………………… 李破心情也不错,何稠的话他听进去了,所以……他便不着急回宫,径直奔了老丈人的府邸。 在何府没吃饱,他要去找食吃,没有比丈母娘的手艺更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了。 愉快的一天从吃到丈母娘的吃食开始。 路过一座府邸的时候,李破看了个新鲜,一顶软轿停在府邸门前,周围围着不少仆役,有些人正在敲门,很用力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把那厚重的大门给拆了,只是要费点力气。 门内则传来些叫骂声,就算离着还远,李破也能听到些污言秽语,骂的很是难听。 李破张望了一下,陪在他身边的罗士信兴致来了,“哥哥稍等,俺前去问问怎么回事。” 李破这次出宫有些匆忙,身边只跟了罗士信,还有十几个千牛备身,罗士信很不专业,那些千牛备身就懂事的多,立即上来把李破围在了中间。 李破听罗士信一说,也没拦他,还在他的话后面加了一句,顺便瞧瞧热闹。 又前行了一段,李破看到府门牌匾上写着武府两个字,京中姓武的人不少,不过看这府邸的规模,李破暗道了一声,不会是武士彟那厮的府邸? 很快来到门前附近,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这一行人,人人纵马,身形彪悍,马上刀弓俱全,知道是权贵出行,立即便抬起软轿避在一旁。 轿中隐约传出孩子的哭声,好像母亲还正在安慰,应该是得了禀报,一个妇人还挑开轿帘往这边张望了一下。 八卦的罗士信回来了,顺便也证实了李破的猜测,这里正是武士彟家,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吵闹,人家也不会告诉罗士信,只说是大门坏了…… 可对于千牛备身们来说,京城中的八卦哪能瞒得过他们?有人见皇帝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凑到跟前说道:“启禀至尊,武侍郎娶的继室是杨尚书的堂妹,诞有两女,武侍郎的两个儿子都乃发妻所出,也已成年。 看这样子,应该两位郎君和继母闹起来了……” s://.c/read/4398/24174668.html .c。m.c 第1117章大瓜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李破猝不及防的吃了个大瓜,弄的他有些愕然。 这里是布政坊,住的都是高官贵族。 李渊在时,武士彟得李渊信重,便在布政坊买了这间宅院,后来李渊败亡,他不敢在这里居住,于是移居南城。 如今被重新启用,便又搬了回来。 李破当日见武士彟,注重的是他的官场资历以及其本人的才能,家中如何如何,他没有过问,想的是一个商人,也没什么家世可言,就不用去关注了。 不想人家娶的继室竟然还是弘农杨氏的女儿,那……岂不是说,这还是他的姑母?武士彟那厮也就是他的亲戚了? 狗血的味道醺的李破一阵头晕。 然后他就想起了在长安书院碰到的武元爽,把继母挡在门外不让进门,好像那个蠢货还真能干得出来。 李破砸吧砸吧嘴,品不出多少滋味,便跟罗士信开起了玩笑,“当年你在涿郡能把城门踹开,看看这大门,你踹的开不?” 罗士信一听就咧开了血盆大口,“哥哥你等着,一下可能不成,再来几下也就开了。” 李破看他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干的样子,不由大乐,顺手给了他脑壳一下,“你个混账东西,也不想想亲卫大都督去踹户部侍郎的大门算怎么回事?” 罗士信哼哼两声,嘟囔道:“俺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女人孩子……” 李破心说,你可真多余,家事这东西是你能分得清对错的?杨氏的女儿能被别人给欺负了?又不是李渊当政的时候…… 生了两个女儿,又是继室,这是武士彟要休妻吗?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动,武士彟,杨氏,生了两个女儿……李破歪头仔细回想了一下,猛的一惊。 我他娘的……不会是那个老武家吧?我说武士彟的名字听着那么耳熟,还以为是在攻打李渊的时候,有人给李渊通风报信时听到过武士彟的名字,才会有些印象,原来想的差了? 他对历史不甚了了,一路走来碰到不少名人,有的有印象,有的则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所谓英雄见惯亦常人,名臣大将又如何,还不是任由他来驱使,尤其是一个个的也没传说中那么完美,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些毛病。 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他也见过的,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 当他若有所思的停下马来,也就成了围观的架势,那边的人立即受不了了。 轿中女子声音响起,“去,传话给那两个小畜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里是布政坊,周围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让人看了笑话,他家阿爷的官也不用当了。 他们要是还不开门,咱们就回南城去。” ……………… 武士彟去了江陵之后,两个儿子失了管束,家中愈发不安宁了起来,杨氏开始时还有所忍耐,可后来被气的不行,于是继母和继子的斗争屡屡升级。 前几日她又和两个继子大吵了一架,索性停了他们的月银,并把一个老管事以及几个继子得力的仆从打了一顿,驱赶出了家门。 两个继子不甘示弱,也抽冷子把她得用的几个打了一顿,并诬他们偷拿家中的钱财,准备送官查办。 闹的太凶,杨氏心烦意乱,便带着两个女儿去拜见自己的堂兄杨恭仁。 因为她的侄儿杨思讷常来探望,再加上武士彟被重新启用为户部侍郎,杨恭仁便不再对这边那么冷淡。 春天时杨氏去堂兄府上正式拜见了一次,杨恭仁没说太多,却留了她在府上小住几日,还让儿女们来拜见姑母,让她头一次体验到了回娘家的感觉。 由此表明了杨恭仁的态度,以前的事情翻篇了。 其实这不光是亲情在作祟,也是出于杨氏现在的处境而导致的必然结果,别看杨恭仁兄弟几人都身居要职,可弘农杨氏无疑已经败落了下来。 弘农杨氏的主枝杨坚一脉彻底消亡在了隋末战乱当中,其他各支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子弟有失踪的,有被杀的,其他人则多数身上挂着个爵位,却没有了实职。 这不光是李渊的问题,杨广把关西贵族当做了仇敌,那关西众人自然也不会让弘农杨氏好过,十几二十年的惨烈斗争下来,弘农杨氏已是支离破碎,子孙凋零。 如今观王杨雄一脉终于在朝堂上重新站稳了脚跟,可想要恢复杨氏的元气却还早着呢,他们需要武士彟这样的姻亲的帮助,并重新整理杨氏的枝叶。 杨牡丹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得到了堂兄的谅解,重新敲开了弘农杨氏的大门。 所以在家中不顺意了,便去娘家躲上几天,顺顺气之外,其实也想得到堂兄的帮助,压住两个逆子。 以前娘家人不愿帮她,她只能在家中跟两个继子斗智斗勇,却还不能背上为母不慈的名声,很是为难。 而现在有了娘家作为依靠,自然要用出来。 只是现在杨恭仁哪里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正准备着上书皇帝,重定法典。 之前在晋地被太原王氏占了先,可那主要是在修订刑律,其余礼乐,行政,税赋,户籍,军防,营缮等等都还未有涉及。 作为刑部尚书,他自然当仁不让,要在唐典初成之际参与其中,可不能让王泽之流胡来了。 所以杨氏过去住了几天没见到堂兄,于是怏怏而归,准备继续跟两个继子咬牙纠缠。 不想那兄弟两个更狠,听到她要回来,竟然紧闭大门,连门都不想让她进了。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杨氏知道已经快要影响到丈夫的官位了,一旦被御史察之,定然要上书弹劾,因家宅不宁而罢官的人可不在少数,尤其是丈夫才刚复职…… 顾忌到这些,杨氏已有了退一步的打算,而这一步要是退下来,她吃的亏可就大了,以后很可能就会传出她与丈夫别居的消息。 一个继室和丈夫分别而居,休妻没商量……不然,家中的财政大权也得先交出来……当世之中,继母就是这么难当。 第1118章命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那边还在闹着,李破本不想多管,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嘛,介入别人的家事,很可能闹的里外不是人,皇帝也不例外。 像房玄龄被妻子卢氏给打了,他就没怎么过问,说是闭门自省,其实等房玄龄养好了伤,照常去上班就行,李破对房玄龄家的内宅之事毫无兴趣。 现在嘛,他却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吩咐了一声道:“去把杨氏叫来见我……” 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名声好像有点问题,强行解释了一句,“布政坊中,闹的太不像话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孩子也一起带过来。” ……………… 此时杨氏在轿中抱着武瞾,听着长女武顺的哭声,已是心烦意乱,如坐针毡,旁边的贴身侍女也是没了主意,只能抱起武顺不住小声哄着。 杨氏则想着,那些骑马的人各个昂扬,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豪奴可比,不定就是哪个军中上将的部下。 这么大的笑话若被高官瞧见,估计不几日就能传遍朝中,丈夫和杨氏的脸面就都丢光了,她自己又如何自处? 惶然间,她已准备令人去南城,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了。 这时一个千牛备身已经过来,亮出信牌,赶开武府的仆从,来到软轿旁边道:“至尊驾临,请杨大娘移步一叙。” 杨氏没怎么听清楚,还以为是仆从在说话,烦躁的掀开轿帘就想训斥,手抓住帘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再看旁边的贴身侍女脸色苍白,呆若木鸡的样子,她顿时也一哆嗦。 此时外面的人见轿中没有动静,又重复了一遍。 就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在杨氏脑袋中炸开,一下便让她整个僵在了那里,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响起,完了,皇帝到了? 当然了,当她回过神来也就稍稍镇定了下来,杨氏是出过皇帝的家族,她自小耳闻目染之下,和寻常妇人可不一样,皇帝她可不止见过一位。 就是如此窘境之下,乍闻皇帝到来,她不由有些惊恐。 稍缓了下神,暗自给自己打着气,将怀中的武瞾递给侍女,立即下了轿子,稍一张望便低下了头,福身一礼。 那千牛备身抱拳回礼,提醒了一声,“还请大娘带上孩儿。” 杨氏心中惊惧,已是无法言表,脑子里也乱成了一团,却还是立即入轿抱起武瞾,牵着武顺出来,跟着来人去到李破马前。 李破此时可不管吓没吓到人,他翻身下马,呼啦一下身边的人也纷纷下马等候,吓的杨氏差点没栽地上。 李破打量了一下过来颤巍巍行礼的杨氏,不着调的想着,岁数好像不小了,孩儿却都不大,不会也是二婚吧? 君王微服出行,相遇于道左,这显然是乡间故事的最佳题材,只是当事之人的心情很难描述。 “妾身拜见至尊。”这时杨氏也想起了那些传闻,心又高高悬起了一段,稍微抬头看了看。 这就是当今天子吗?真的很年轻啊,不过她这时对上李破的目光明显愣了愣,接着便迅速的低下了头,心里砰砰直跳,心说,那眼神……文献皇后…… 只是另外的担忧迅速占据了高地,他在看我,而且目光有些古怪…… 也不怪她担心,晋末以来的君王荒唐事做了不少。 到了前隋要好一些,因为出了文献皇后独孤伽罗,杨坚就比其他人老实的多,在私生活上没什么可指摘之处,反而在他执政期间女权渐渐有了抬头之势。 到了杨广,其实他的私生活也没那么乱,只是人们痛恨他滥用民力,掀起战乱,便给他安了不少的罪名。 最具典型的是有人说他令巧匠设计了一种车子(好像是宇文恺或者何稠还躺枪了),专门用来折磨宫妃,吟人妻女,所以后来文人们对他的评价当中也总有沉溺酒色一项。 李破当然也不会客气,修史之时这些罪名都会给他安上去。 李破自己在这方面,尤其是在长安之中,名声也是欠佳,主要他和李秀宁的故事比较精彩,于是也有很多人私下里知道皇帝比较好色,不能让自家婆娘见到皇帝,不然如何如何。 风气很不好…… 所以即便杨氏年纪已经老大,也没多少姿色可言,却还是担了心事,谁知道皇帝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没有? 反正这位君王是占了李渊的女儿,还把人家丈夫给杀了。 李靖那一刀下去,确实绝了后患,却也让李破落下夺人妻女的名声,算起来,其实也不冤。 李破也顾及于此,没想多事,只不过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想要看看武家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道途偶遇,总比召其入宫要好上一些。 李破看了看两个女娃,也不知哪个才是正主,也有可能还没生出来? 嘴上却道:“免礼吧,这里是布政坊,门里门外叫骂连天,成何体统?武士彟的官是不想做了吗?” 先就是道貌岸然的训斥,他才不会说想见一见你家的女儿……再有就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生出那样的一个女儿? 杨氏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她是真怕皇帝说出什么古怪言语来,那可就是祸事了。 “家宅不宁,扰及至尊,累及家声,妾身之罪也,还请至尊处罚,妾身定无怨言。” 李破看了看她,心说虽然长相随了杨家人,平平无奇,可既没有埋怨继子如何如何,也没说丈夫在外什么的,很是有些担当。 说话间也无多少卑微之色,嗯,果然不愧是弘农杨氏的女儿…… 于是随口吩咐道:“让他们赶紧把门打开……家事闹到这种地步,丑也不丑?罚武士彟薪俸一年,再要让朕听闻,杨恭仁也要连坐。” 许是觉得他太吵,杨氏怀里的武瞾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连带着武顺也啼哭不止。 李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左右瞅了瞅,心说不会有人见了,以为咱在欺负妇孺吧?咱的名声啊……武士彟这个混账东西,先给他记着,等他回京再来算账。 杨氏彻底放心了下来,皇帝是来做好事的,没想怎么着她们娘三,至于罚俸,他们家就是大富翁,还在乎那点薪俸? 倒是听到堂兄的名字在皇帝口中念叨出来,让她有点惊慌。 她那堂兄刚刚消了气,若是此时受了丈夫的连累,肯定不会罢休……好吧,她想的还真多。 伴着两个孩儿的哭声,李破终于问了出来,“两个女娃倒是精神,都叫什么名字?” 杨氏赶紧回道:“回禀至尊,妾身长女名叫武顺,这是次女,名唤武曌。” 李破一下就盯上了在杨氏怀中哇哇大哭的小小孩童,喃喃道:“武曌,日月空明,好霸气的名字。”(这里说一句,应该是武则天登基后改名武曌,以前叫武媚,那是入宫后李世民赐下的名字,她入宫之前有人说叫武羽,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应该是后人编的,这里索性就叫武曌了。) 李破不由想起了如今大唐的日月星辰旗,甚至产生出了些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小儿哭声渐止,好奇的张望着李破,神奇的伸出一双小手来求抱,自小就知道谁更值得投靠,你说厉害不厉害? 李破也不客气,在杨氏愣神之间,一伸手便将女娃捉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刚两岁的女娃,看不出什么来,就是感觉挺有眼缘。 正想着,小娃的口水已流了下来,看上去一下傻了许多,李破不由一笑,顺口便问杨氏,“她乳名叫什么?” 这就有点过了,女儿的闺名从不会轻许外人,及到长成结有鸳盟之时才会告诉夫家。 当然了,他是皇帝,失礼一些也没人敢怪他。 杨氏看着他抱着自家的女儿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这个女儿自小就得人喜欢,更是他们夫妇的心头宝,不想今日竟还能召得至尊如此喜爱,真是祸福难料啊。 听皇帝问起女儿的乳名,她心里更觉古怪,嘴上却还是老实的道:“启禀至尊,她小名叫华姑,家中也叫她二囡。”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娃回头啊啊叫了几声以示回应,却一点没有回去母亲怀抱的意思,在李破怀里吮起了手指,口水流的更多了。 李破一笑间,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是便道:“不好听,以后就叫……唐女。” 大唐的女儿,才配得起她的大名。 至于武瞾长大以后,在他的治下还能不能有那般成就,或者对他李破的子孙后代又意味着什么,李破也不会去管。 一代女皇如今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怀中,命运之奇妙又有谁能算得清楚?想象了一下,李破不由有了一种一把抓住历史尾巴的感觉。 杨氏却已大惊,唐女,我的天……他们家哪里承受的起? “使不得啊至尊……” 不等她说完,李破已经给她堵了回去道:“没什么使不得的,以后好好养育于她,将来自有福报。” 充了一回算命先生,还改了人家的名字,李破将女娃送回母亲的怀中,想来她便是当不成皇帝,估计也能有一番成就,毕竟那可是武则天呢。 到此兴致已尽,略微示意,便翻身上马,率人径自离去…… 第1119章杨氏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杨氏失魂落魄的抱着女儿来到门前,女儿小小的身子好像有如千斤之重,弄的她胳膊都僵硬了,却又不舍得放下。 皇帝的恩宠来的猝不及防,让她感觉如梦如幻,即便是文皇帝在时,也不曾对杨氏中人有如此恩遇…… 说起来,前隋太祖杨忠其实算是山东人,世宦之家,不过到了北魏末年,家境败落,父亲杨祯更是于山中聚众落草,当了一阵子强盗。 杨忠流落在外,差点沦落到乞讨为生,后来被强征入伍捉去了江南,因勇力过人,多有智计,由此渐渐发迹。 后来成为了独孤信的部下,南征北战多年,并随宇文泰,独孤信等人西来,建立西魏,成为西魏八柱国之一。 因为当时鲜卑入主中原,鲜卑人不准汉人用汉姓,所以杨忠也改了鲜卑名字,其实他家应该是汉人世族。 到了西魏年间,鲜卑渐渐被同化,杨忠复姓为杨,而且他们一向以弘农杨氏为主枝,所以当杨忠官位显赫之后,便自承为弘农杨氏子孙。 那时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一点都不稀奇,到了杨坚崭露头角之后,那就更了不得,辅佐朝政,众人皆赞,弘农杨氏主枝自觉不自觉的便移到了这一脉身上。 鸠占鹊巢?算不上,各个家族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晋末战乱之后,北方胡汉混杂,变迁极为剧烈,不适应的家族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弘农杨氏也不算什么名满天下的千年大族,能存留至今,做出变通是难免的事情。 而且也正因为有了杨坚一脉,杨氏子弟纷纷受封,弘农杨氏才发展壮大了起来,变成了关西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所谓福兮祸所伏,杨广把这一切都搞砸了,关西门阀首先起来反对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弘农杨氏的杨玄感。 作为“外来人”,弘农杨氏中人并非都喜欢杨坚一脉,当时杨玄感叛反,杨氏中有很多人都来投奔他就是明证。 所以杨忠一脉出身弘农杨氏一事并不算虚传,尤其是在当世之人看来,这事简直太正常了。 这些说的有些远了,回到现在。 杨牡丹作为弘农杨氏的女儿,自然晓得来自皇帝的恩遇意味着什么,只是她想不明白这样的恩惠到底来自何处,所以失措之间感到颇为惶恐。 唐女……这是要认个义女吗?过后是不是要让夫君上书请求加恩? 可一场偶遇,不至于吧?以前也没听说皇帝随便加恩于谁家的子弟……难道是一见投缘?或者是夫君在江陵立下了大功?又或者是弘农杨氏那边的功劳? 杨氏脑子中一团浆糊,又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女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竟会有如此运气,有了皇帝亲赐的闺名,定能保她一生平安顺遂吧? 此时大门已经四敞大开,武士彟的两个败家子早就不见了踪影,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担当,只留下了几个倒霉蛋打开大门战战兢兢的迎候主母进门。 杨氏哪里还顾不上理会他们?而且按照习惯,两个败家子惹了祸准要出去躲几天…… 等到她进到后宅把两个女儿安顿好了,心情渐渐就变得愉悦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是好事,没了两个小畜生给她找别扭,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好像带着轻松的味道。 她更是琢磨着是不是趁此机会把两个继子弄出去单过,这次能把她堵在门外不让进门,下次不定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 于是她也打定主意,哪怕家产都分给两个继子,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当然了,这事还得武士彟点头……远在江陵的武某人此时后背一阵发凉…… …………………… 李破的心情也不错。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多年了,就算他自己不承认,潜移默化间其实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比如说对家族的看重上面。 自从知道自己的来历之后,对杨氏竟是渐渐有了些归属感。 像是之前在两仪殿中大宴群臣,令群臣作诗以记当日之事时,便选了杨师道为诗魁,其实就是源于这种归属感,并产生的下意识操作。 如今能顺手照看一下杨牡丹这样的杨氏中人,也可归为此类,而且还见到了一代女雄,甚至抱在怀中颠了颠分量…… 李破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心里也是颇为感慨,世间的风景很多,却能有谁比得了我呢?前面也定有更多奇妙的事情在等着他吧? 罗士信见他高兴,便道:“哥哥,程知节那厮应该已经到敦煌了吧?俺找人问了问,敦煌可不近,路也不好走,那厮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 罗士信对朋友向来没的说,李破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这是想让我派人去找找怎的? “那厮命硬的很,不用你来操心,他把妻儿都托付给你了,照看好了就成,敦煌地近西域,走这一遭对他有好处。 还有,你那儿子也有五岁了吧?” 说起自家儿子,罗士信满脸的欢喜,立即便把狐朋狗友扔在了脑后,点着头笑道:“哥哥记得清楚,俺那大儿五岁了,很是健壮,一看就和俺一样,是个当将军的命。” 罗士信娶的是太原郡守王禄的女儿,如今也已有两子一女,罗士信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至今未有妾侍,王禄算是给女儿找了个好女婿。 看着这个早年的“结义兄弟”过的好,而不是在战场上奔波与人搏命,李破很有些成就感。 李破对待他和对待元朗差不多,不愿这两个马邑城中的旧时兄弟涉险,所以不管他们有何才能,都养了起来。 尤其是罗士信,自恃勇力,总喜欢身先士卒,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创业的艰难期过去,李破便再没让他出外领兵,看上去对罗士信挺不公平,没能和其他人一样建功立业,其实全是一番保全之心,不然的话,哪来的这么多儿女? “什么当将军的命,送到宫中陪李原一块读书去,有了学问才好做官,哪能像你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对了,让他让着点李原,别把李原的头打破了。” 罗士信得意的笑了起来,感觉皇帝哥哥在夸自家儿子,于是道:“放心吧哥哥,若俺家小崽子敢跟皇子动手,俺打断他的腿。” 第1120章女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李秀宁正在府中的花园溜达,周围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女人以万贵妃为首,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府中阴盛阳衰,大家都在盯着李秀宁,也都希望她能生个男孩出来,在将来撑起门户。 府中倒也不是没有孩子,只是李渊再是顾及后代子孙,也不敢将儿子藏在女儿府中,所以安置在李秀宁府中的只有两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也就是李秀宁的妹妹。 一家子的女人,你说说得有多热闹? 李秀宁惬意的听着她们说着话,漫步在花树之间,东瞅瞅西看看,觉着府中的花木应该再修整一下,这座府邸很久没有修缮了,府中的人丁也一直趋于简单,很多地方都照顾不过来,加上主人顾不上这些,也便有了些破败的迹象。 此时万氏正说着前些时李瑗来拜访的事情,女人们不时的插着嘴,李瑗的八辈祖宗差点都被她们捋了一遍。 没什么好话,李瑗不成器也是女人们的共识。 主要是李瑗的来意让她们很是愤怒,他想过继个儿子给李秀宁,目的那可不是想沾李秀宁的光那么简单。 李渊的女儿李三娘如今顶起了门户,而且李渊的五子李智云渐渐长成,与这边走的极近,几乎是把李秀宁当做了母亲在孝敬。 加上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的儿女们,长辈人都不在了,纷纷将姑姑视作了依靠,加在一起那真是一大家子人。 皇帝出乎意料的仁慈,让李渊这一支的血脉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也让接任李氏阀主的李瑗压力山大,所以便打起了歪主意。 这显示出了陇西李氏在稍稍安稳之后,有了内讧的迹象。 府中的女人们自然不乐意,子孙传承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让李瑗的儿子承继了这一支,那她们早晚会被扫地出门,她们可不想回娘家受人冷眼。 她们今日陪李秀宁到花园遛弯,说起这事来其实就是说给李秀宁听的,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何况又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女人们,各个皆非善类。 这要是李渊还在,枕头风都能把李渊给吹起来。 李秀宁已经习惯了,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就是腹中稍有不适,长眉微蹙间,惯会察言观色的女人们立即没了声音,相互打量着彼此,思忖着这是谁说错话了吗,可别是我…… 李秀宁看了看她们,笑了起来,女人们顿时放下心来,又欢快的讨论了起来,和当初宫中女人们相聚时颇为相似。 李秀宁听了半晌,带着人找了一处亭子坐下,就问万氏,“冯世立过来都说了些什么?” 上午时梁州录事参军冯立登门造访,他是李秀宁荐给梁州总管李武的,和张公瑾,李大亮,薛氏叔侄等人一样,只要回京都会到府上请安问好。 每次李秀宁都会亲自接待,这些人各有才干,李秀宁特意示恩于他们,为的还是李氏,想着将来他们有那么一个两个显达了,能给李氏以支撑。 而且府中都是些女人,身份上还有些不妥,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有了这些人在外面就要好上一些。 也是那会她和皇帝若即若离的心里没底才落下的棋子,等和李破关系更进一步之后,便收敛了许多。 今日冯立前来拜访,李秀宁身在孕中不便接待,便让万氏前去相见…… 万氏道:“正想跟你说呢,冯世立(冯立字世立)是回京述职来的。” 李秀宁有些惊讶,“他才到任梁州一年多些吧?怎么就好改任他职了?” 万氏笑道:“他在梁州因督查地方官吏,以及平定山蛮有功,正好西城郡太守缺职,李总管便荐他为西城郡太守,朝中已准,吏部令他回京述职,过几日待察之后就能去上任了。” 李秀宁点了点头,“开国之初,立功的机会很多,倒也说的过去,西城郡连通南北,他到了那里不缺晋升之机。 他要是聪明的话,要从两个方面入手,一个是上请工部,修整道路,南来北往的粮运是关键之处,二来嘛……” 说到这里看到万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立即醒悟了过来,跟府中之人一本正经的谈西城郡如何如何,不免有些可笑。 看她尴尬的停住了话头,万氏掩着嘴笑了起来,其他的女人也不由莞尔。 旁边的莫氏笑道:“可惜了,公主之才略不输男儿,若能出外为官,定是一代名臣。” 宇文氏接话,“领兵也不输他们,公主若出外领兵,皇帝定要以上柱国大将军相酬才能说的过去。” 嗯,这位就是宇文士及的妹妹,李渊在时是九嫔之首,他本来回家去了,可过了几个月便来到了李秀宁府中,住下就不走了的那种。 理由嘛,不用她自己说大家也晓得,宇文述这一支如今就剩下了他们兄妹二人,一来可能是不愿连累兄长,妨碍了他的仕途,二来就是无子无女,孤单寂寞的厉害,不如与她们凑到一处,在这里安度余生。 她们的处境大致相同,天下虽大,对于她们而言却没什么安身立足之地,也就是李秀宁这里还能清净一些。 还是那句话,世事奇妙,她们在宫中的时候,之间没少勾心斗角,如今聚在一处报团取暖,同病相怜之下关系反而融洽了起来。 现在则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起拍起了李秀宁的马屁,配合那叫一个熟练。 李秀宁扶着肚皮,虽然被吹拍的颇为舒服,却还是暗自告诫肚中的孩儿,莫要跟她们学坏了。 等听的够了,她才问万氏,“我那堂兄一直未归,不会病死在西城郡了吧?” 他说的自然就是前赵郡王李孝恭了,说的很不客气,不过也能理解,李孝恭当初主持蜀中军政大事,算是李渊付予了他方面大权,并寄予厚望。 可李孝恭的才能……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够开创局面之人,算是牢牢拖住了李渊的后腿,主持蜀中军政多年,未有寸功。 最后更是丝毫未以李氏家门为念,竟然投靠了萧铣,别说他病倒在蜀中了,便是回到长安来,李秀宁也不想搭理这人。 现在问起,估计是想得到这人病死在西城郡的消息,不然回来也是个祸害,不定会连累到谁呢。 万氏摇了摇头,“这……人家就算知道,也不能跟咱们说啊,不过想来他应该还未曾病愈,不然来不来长安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吧?” 说到这看了看李秀宁,担心的道:“公主可莫要去管他,他和别人不一样,皇帝容不下他的……” 后半段的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咽回了去,那就是李氏死的人不多,即便是为了做给陇西李氏的人看,李孝恭看上去也是必死无疑。 想要营救这样一个人,必须得皇帝开口,她怕李秀宁顾念亲情,向皇帝求肯,那可就太不妥当了,她在李渊身边多年,知道在皇帝身边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则要远远躲开。 李秀宁白了她一眼,“我只不过问问,看把你吓的。” 正说话间,有侍女急匆匆的过来,到李秀宁身边凑在她的耳朵旁,低声嘀咕了几句,李秀宁听了细长的眼睛稍稍眯起,即便没有笑容流露,清楚她习惯的人也知道,这是高兴了。 女人相互瞅了两眼,都扭头故作不知,万氏则笑道:“公主有事要忙先就去吧,走路慢些,莫要着急,小心身体。” 宇文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想在这些女人面前保存什么秘密,真的很难。 …………………… 此时李破已经吃饱喝足。 丈人家中一切如常,陈氏也早已习惯了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就是那些年落魄之时留下了精打细算的习惯,过的有些过于简朴。 她在府中的林子里放养了许多的鸡仔,估计以后都得成了皇帝的盘中餐,还在池塘里弄了些鱼,不是观赏那种,都是乌漆嘛黑的食用鱼,然后又养了些鸭子。 之前养的那条黄狗也有了伴,还有几只大狸猫在府中四处乱晃,估计是怕着了鼠患,差不多快把一座诺大的府邸弄成农家院了。 陈氏还想着开出几片地来,种些蔬菜瓜果什么的…… 李靖现在的封地以及城外的两处庄园她也很是上心,那里有多少产出都记得清清楚楚。 之外她族中子弟在战乱的时候很多也搬去了三原居住,和三原李氏聚在一处共度时艰,这让陈氏很欣慰,准备把李靖一部分俸禄拿出来,资助三原祖地修缮祠堂,建设族学什么的。 像往常一样,陈氏唠唠叨叨跟李破说了很多,李破一边吃喝,一边就大赞府中有生活气息,丈母娘打算长远什么的,让陈氏眉开眼笑间,觉得皇帝女婿真是贴心,不像其他两个女婿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在叨咕她过的日子太过朴实,不像富贵人家。 李破则是心中了然,各地贵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都很有忧患意识,大业年间渐渐兴起的奢靡之风早已不见踪影,各家现在谁没有些积蓄?陈氏这才从哪到哪? 第1121章儿女 到了李秀宁府中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因为要注意影响,所以他一般不会在李秀宁府中闲晃。 只是今日难得清闲,便拉着李秀宁在幽会之处前面的竹林里散散步,一边嘱咐着李三娘要时常出来走走,不要轻易动气等等。 显然是知道了李瑗曾在府上说话的事情。 李秀宁心情安乐,既没有抱怨他许久不来探看,也没有说将来孩子该如何如何,只说大兄看上去有些疲惫,国事上虽然要紧,可还是要注意身体。 遇到这样知情达意的红颜知己,男人除了愧疚于疏于照看之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夏风徐徐,绿竹摇曳,徜徉其间,李破叹息一声道:“我南来之时,想的只是能过上稍有家资,悠游林下的日子,没想到不小心成了一国之君,你说这事闹的,连点清闲的时光都变得宝贵了起来。” 这是大实话,但听上去却满是矫情的味道。 李秀宁也被他给逗笑了,“大兄可千万莫要学那些林下隐士,虽然时人愚钝,多称之为贤,可那样的一群人与国与家皆无益处,躲在角落里品评时政,说些酸言酸语,算什么英雄豪杰?” 李破哈哈一笑,“我现在是想躲也躲不开了,之前何稠劝我掌控朝局,任用贤能,不能事事躬亲,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到时或能轻松一些?” 看着一身疲惫的年轻帝王,李秀宁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李渊,当然了,他们除了都当了皇帝之外,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不过想来他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都想将天下揽入囊中,并治理的妥妥当当,让后人能记住他们的功绩。 这就是帝王事业,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千难万难,其实只要到了那个位置,谁又能真正的轻松下来呢?不然岂不成了沉溺酒色的昏君? 所以她明智的扯开了话题,“轻松了是不是就能到处走走?我听说突厥可汗要与大兄会盟,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李破点了点头,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若无意外,应该不会改了,只是还早着呢,明年能见面就算不错…… 也不知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到时可要好好瞧一瞧。” 李秀宁叹息一声道:“其实都是可怜之人,北周大义公主,前隋义成公主,这些和亲的女人远嫁漠北,身上也都负有使命…… 再有国仇家恨掺杂在一起,定然满腹辛酸,大兄前去相见,可要小心一些。” 李破笑笑没说再说什么,南北两个大国要是会盟的话,危险肯定有一些,可也不用过于担心,大家还都要脸面呢。 要是会盟之地伏兵四起……李破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不由摇头失笑,那岂不成了笑话一般? 两个人说着话,漫步到了竹林深处,枝叶摇摇,阴凉阵阵,鸟雀叽叽喳喳,虫儿也在嗡鸣不断,让人觉着格外的舒适。 李破又想起了丈母娘说在林子里养鸡的事情,瞧了瞧四周,“这么多杂草,你这里也该修整一下了,改日我派人过来给你整治一下屋舍,修一下园林,再养些活物,不然总让人觉得冷冷清清的。” 李秀宁温婉的笑了起来,她才觉着府中多有破败,李破便说要派人过来给她修一下府邸,让她一下便找到了些心有灵犀的感觉。 她干脆的点头,“是该修一修了,不然孩儿出生,还道他的爹娘没本事,只给他弄了一处破破烂烂的府宅。” 李破也笑,瞅了瞅她的肚子,“那他可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全天下数数,能住在这样一座府邸的人可不多,他要是求的太多,爹娘可给不了他。” 李秀宁心头微颤,瞅瞅李破的神色,终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大兄觉得我生个男孩好,还是女儿出来更好一些?” 李破若无其事,随口便道:“你不用想那么多,男女都是一般,还真能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生下来你就好好教导,我相信有你这样的母亲在,孩儿都会明晓事理,不会反过来怪父母什么的。” 听了他的话,李秀宁心中稍安,自从知道有孕在身之后,她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她自然是想要一个男孩,只是那会涉及到很多事情,女儿就不用顾忌太多。 今天终是得了李破这一番话,她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在这事上李破已经想的够开,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于是便接着道:“对了,你也应该有个封号了,楚国夫人怎么样?不然你就挑一挑再告诉我?” 李秀宁嗔怪的拍了怕他的胳膊,笑道:“哪能这么儿戏?传出去的话,京中那些妇人们一定会在私宅说嘴,不定多难听呢……这是皇后的主意?” 李破多聪明,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皇帝亲封自然荣耀,可李秀宁的情况不一样,最好是由皇后来册封,最起码也得征得皇后的同意。 不然李碧那边不满意了,李秀宁府上将永无宁日。 李破很想说一句她都听我的,可最终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则是,“谁的主意也不是,只要你满意就好。” 要不怎么李碧觉着他惯会讨女人欢心呢,瞧这话说的,让李秀宁想不满意都不成,眉开眼笑间,干脆的道:“那就楚国夫人,反正我在宫外,也能落得个逍遥自在。” 李破则琢磨着,回去还得跟李碧好好说说,那头母老虎正怀着崽子,脾气不是很好,唉,男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之后李破又随口问起了李瑗的事情,李秀宁也没想着告状,只是委婉的把李瑗的来意说了一遍。 李破就比较恼火,不动声色间便给李瑗那边记了一笔账,实际上呢,他更关注的是李建成兄弟几个的子女,李瑗那边要靠后一些。 李建成兄弟几个的子女加在一起要有二三十人之多,还有李渊留下的血脉有十二人,很显然,当初李破的攻势明显影响到了李渊一支的生育率。 不然的话,李渊自己就能弄造出几十号人来。 李破对他们一直保持着警惕…… 第1122章婚嫁 李破没在李秀宁府上过夜,嗯,主要是事情太多,无暇旁顾。 行在路上,李破看了看天色,正是日暮时分,长安城中烟气渺渺,满是凡俗的味道,如今回去也就是吃个晚饭,政务今天他是不想沾了。 忙活了小半年,被何稠劝谏了一次,心情有所改观,颇觉天下事那么多,急也急不来,不如先歇一歇,他确实也被政事压的快透不过气来了。 所以只稍稍想了想便吩咐道:“去问问吴王杜伏威在不在家,在的话让他迎驾。” 倒也不用改道,杜伏威的府邸也在皇城边上的布政坊中,本来李破还想在皇城里给他弄一间府邸住着,毕竟是吴王,有资格住在皇城之内。 而且因为李破没有族人,儿女又都未长成,所以皇城内空着许多宅邸,李渊的皇亲国戚们根本没用他驱赶,在他入城之时就纷纷逃也似的搬走了。 现在只有成国夫人萧氏住在以前的秦王府中,一到晚间,皇城之中灯火寥寥,彷如鬼城一般,瞅着有点吓人。 本来想着让杜伏威一家子住进来,增加点人气。 可人家杜伏威有自己的算盘,他是一个极力想跟门阀世族靠拢的家伙,问明了长安建筑布局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布政坊这个贵族聚集的地方居住。 而且现在人家应该是积极的在寻找联姻的对象,其实这个还得李破来帮忙,只有皇帝对他恩宠有加,表明姿态,才能让贵族们放心跟他交往,不然谁家想不开,会跟一个来降的诸侯走的太近? 当然了,最大的碍难还是杜伏威的家世太薄,想要融入世族这个圈子,很多人家都是数代积聚,有所传承之后才能得到贵族们的认同。 杜伏威这样的……李破只能送给他两个字,够呛。 等行到朱雀大街北段的时候,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启禀至尊,吴王正在家中,现已在府门之外候驾。” 李破小小的失望了一下,杜伏威竟然没出去过夜生活,有点可惜啊,不然许就能过去跟着瞧个新鲜。 ………………………… 李破猜错了,那是杜伏威的夜生活还没开始,其实他正准备带人出去乐呵。 接到传信之后,他紧着把一家子都叫了出来,一顿的叮嘱,然后一群人出府迎接至尊驾临。 杜伏威也有点懵,这大晚上的至尊跑咱家来做什么?来这用晚饭还是想跟俺老杜喝两杯?俺是不是趁这个机会请至尊到彩玉坊逍遥一下?现在那边他可熟了…… 来到府门之外,他就把马周叫到身边,大咧咧的问,“你说至尊来此是为了哪般?是不是前些时进言的事?” 马周瞅了瞅这位不怎么靠谱的东主,心说咱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虫儿,哪知道他为何而来? 嘴上却道:“不管哪般,大王只需记得,莫要谈什么抱负,也不要评点英雄,至尊问什么答什么也就是了。” 杜伏威不满意的翻了个白眼,心中道了一句,胆小如鼠。 哼哼两声表示自己的不满,那边马周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紧着又道:“也不要想着弄些美貌女子相陪……我看把家人引见给至尊比什么都强。” 杜伏威觉着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可惜自己没儿子,不然让儿子给至尊敬几杯酒,将来肯定有不少好处,女婿……就算了,一个个的他自己瞧着都不很顺眼,到了皇帝面前还不得出丑露乖,丢了老子的脸不说,还可能惹得皇帝不高兴。 让小幺露个面,皇帝应该还记得要给她找个好夫家的许诺?不记得就提醒他一下,省得他给忘了。 ……………………………… 李破到时,杜伏威大笑着大步迎了上来,李破真怕他上来给自己个拥抱,那可真就太尴尬了。 就像当年罗士信从河北回到云内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李破转了一圈,那感觉,真是记忆犹新。 幸好杜伏威还知道分寸,一躬到地,笑道:“臣与至尊两个多月未见,如隔三秋,至尊能来臣这里瞧瞧,臣都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破也笑,虚搀了一下,“不用多礼了,我也是过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若是不好,那朕岂不是有失待客之道?” 其实不用问,看着红光满面,精神头极足的杜伏威,李破知道这厮过的很不错,据禀报也是这个样子,这厮在长安城中东游西逛,像只进了粮仓的老鼠般欢快的四处乱窜。 杜伏威笑声不绝,引着李破当先进门,“至尊待臣如此之厚,臣若说过的不好,那还有良心? 臣现在过的日子可是塞过神仙,要是能一直这般逍遥,臣就知足了。” 李破看了看他,心说你若这样挥霍无度下去,很可能不久之后就要我来接济了? 若是杜伏威听到他的心声,一定表示毫无压力,这些时日在长安吃喝玩乐,对他来说花费也只九牛一毛而已。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觉着钱多的没地方花用,想去建什么书院,他和苦哈哈的窦建德可不一样,江都那边的海易,还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赚取利益,即便是他离开了那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那些部下还是会留下一份给他。 按照这个道理来讲,如果说谁最不愿意江都那边再生战乱的话,杜伏威就是其中一个。 两个人说着话便来到府中的迎客正厅,等李破坐定,杜伏威立即命人传上酒菜,杜伏威听了马周的话,把家人们都叫过来让他们给至尊行礼问好。 李破看了看,有点眼晕,一群的女人,杜伏威的女婿一个都不见,想来都和赘婿差不多,在杜伏威家中没什么地位,顺便也为杜伏威默哀三分钟,没有儿子的人在当世可有点凄惨。 只不过杜伏威还算年轻,瞧他这欢腾劲,生个儿子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李破也希望他能生个儿子,在长安有了牵挂,估计这人就能更安稳一些。 说起来,杜伏威家的女人和他本人一样,身上都带着些草莽气息,以她们的年纪来说,都是从战乱中长大,估计提刀纵马都不在话下。 而杜伏威的发妻,正是他做盗贼的时候娶下的婆娘,所以说杜伏威和窦建德家中的情况相类。 更奇妙的是两个人都没儿子,有儿子的那些都已没了性命,唯独剩下两个无后的诸侯还活着,你说这像不像是天意? 酒菜布置停当,杜伏威只留下幺女,意思不言而明。 李破闻弦歌而知雅意,说话间抽空便问,“卿可是相中了谁家的儿郎?” 杜伏威不答,挥手让女儿给李破斟酒,唬了李破一跳,心说你不会是想让女儿入宫? 少女虽然不是膀大腰圆,却也身姿矫健,就算低眉顺眼,内里藏着的彪悍之气也是呼之欲出,一看就有母虎潜质。 给李破斟酒时还轻声道:“至尊莫要听阿爷乱说,那些高门大户人家规矩多的很,俺什么都不懂,去了不定就要被赶出来…… 俺……想找个出身低些的将军做郎君,读书人的心眼太多,俺可耍不过他,不如厮杀汉来的简单。” 李破立即放下了心,挺有主意的嘛,而且胆子不小,脸皮也和他父亲有的一比,自己就谈起了婚嫁之事,没有一丁点的扭捏之色,即便是跟后来的女人相比,估计也不差什么。 看来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这就比较有趣了,于是李破似笑非笑的看了杜伏威一眼,意思是你女儿都说话了,你个当父亲的又怎么个说法呢? 杜伏威无奈的斥退了女儿,看这样子以前应该开过家庭会议什么的,晓得了女儿的心意,这次估计是不死心,想让皇帝用赐婚的方式来把不听话的女儿嫁出去。 “臣对家人疏于管教,让至尊见笑了,臣想向至尊讨个主意,您说臣家的女儿,该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好,李破头一次碰到这种问题,说起来,如今能把女儿的终身大事推到他身上的估计也就杜伏威一个。 当然了,以杜伏威的为人行事来看,此举倒也不算出奇。 李破有些头疼的看着他,说好的你选女婿我来赐婚,怎么就都成我的事情了呢? 想了想才道:“以卿而言,跟谁家联姻也不差什么,即便元,高,宇文等望族,只要朕开口,他们也不敢不应。 可俗话说的好,两家联姻者,结两姓之好也,那你觉得和他们联姻,能结下多少情谊呢?若日久反而生出仇怨,那两家为何又要结为姻亲? 所以啊,朕劝你好好想一想,嫁女儿可不是招赘婿……结好不成反要成仇,岂不事与愿违?” 旁人若是说这些,杜伏威不定就当做了耳边风,最多也就是纠结一下,可说话的人不一样了,杜伏威的感觉也就不一样。 最终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至尊说的实在,唉……还是臣的家世不成啊,大家结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就算当了吴王,那些人也瞧不起俺,自然也瞧不上俺家的女儿…… 还是至尊本事大,未得富贵之时就能娶到关西人家的女儿,真是让人佩服不已啊。” 沮丧之下,开始满嘴跑火车,却说的真情实意,如果是后来,他不定就会竖起大拇指,吼上一声,你真牛(防和谐)逼。 s://.c/read/4398/24238366.html .c。m.c 第1123章功德 杜伏威明显是想让自己家成为钟鸣鼎食之门户,可那并不容易,李破也就是得了天下,不然也和他的情况相似。 现在其实还好些,九品中正制盛行于天下的那些年才让人绝望,想要达到世族的标准,普通的庶族都不用指望,更别提草根们了。 此时李破被夸的有点恼火,心说你个混账东西知道俺当初娶妻时的情况吗?那是九死一生才换来的姻缘,你知道俺陪着那婆娘杀了多少人? 换了你这厮,没见到彩虹呢,不定已死在风雨之中了。 腹诽连连之下,便给杜伏威记了一笔小账,还在心里安抚着自己,也就是见你为了女儿在操心,现在不与你计较,不然一定不让你好过。 ………………………… 杜伏威家的伙食很怪,这人是山东人,地道的北方汉子,摆上来的吃食大部分都是山东口味,但他在江左待了许多年,所以随行而来的厨子是江都大厨,鱼鲜做的就是江左名吃。 来到长安之后,他想尝尝长安的美食,又花了大价钱雇了两个长安名厨入府,这算是让李破开了眼,上的菜整一个大杂烩。 杜伏威心理调节能力是一等一的棒,转眼就又高兴了起来,开始殷勤的劝饮。 李破对喝酒不怎么感兴趣,一桌子的菜倒是都尝了尝,对杜伏威的生活态度很满意,人嘛,活在世上不容易,总得把自家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才行,杜伏威明显是在吃喝上下了功夫的。 就是这么弄可不好招待贵客…… 两人饮了几杯,李破便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看了,我看挺好,海上的事情你是方家,这事我想就交给你来办。 而且有些事来做做比总往彩玉坊跑要好,你说是不是?” 杜伏威稍稍愣了愣,然后咧嘴就笑,他们出身虽低,却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他老杜可不是什么沉溺于酒色之辈,如今寻花问柳的起劲,也不过是做给人看而已。 此次上书有点心血来潮的意味,更多的其实还是想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意,若皇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他就要老实一些日子。 现在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而且还是亲自上门来说话,杜伏威轻松之余,对皇帝的度量便有了新的认识。 而有了这个作为前提,他在长安住的会更加舒服一些,整日里到彩玉坊去耍玩,他也有些腻了…… 于是他郑重其事的举杯道:“至尊能用臣来做事,臣心里只有感激的份,俺听那些人讲古,割据一方的诸侯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曹孟德度量大,能用张绣,张鲁等人,并得善终,臣愿效仿之,为至尊治下之张绣。” 说完一饮而尽,他这会就忘了马周的嘱咐,竟然评点起了曹孟德,可见曹阿瞒在当世是很正面的一个形象。 李破听了点头做赞许状,还陪了一杯,可心里却道着,张绣可是差点把曹操给宰了,而且杀了曹昂,曹安民,典韦等人,曹孟德最后能善待张绣,那是真的度量如海,想不承认都不行。 你这么做比,让我心里很慌啊。 不管慌不慌,有些话却还是要说的,“想建一座书院出来,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比如你教的学问要有条理,不能没有章法,想什么教什么。 朕把你的奏疏交到三省,正在议决,你呢也别闲着,要把海上的事情弄清楚,整理成册,都弄的齐全了,我就让你来建书院,若是不成,趁早与朕说,最后别闹成了个笑话。” 啊?还要这样吗?杜伏威猝不及防之下,有点坐蜡。 他建书院只属临时起意,甚至都没指望皇帝会答应,如今说起细节来就有点蒙圈。 而且他在海上行船,新人上船教的都是实际操作,在海上来回一圈,若是不死的话,一个船工差不多也就出徒了,至于形成文字,这些粗坯也没那个本事,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事。 按照杜伏威的行事风格也是这般,有什么想法做起来再说,规划性不强,实操能力却一等一的厉害。 李破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厮没什么准备,立即板起脸来道:“怎么?卿只是说说而已吗?还是想跟朕开个玩笑?” 看皇帝动怒,杜伏威知道自己有点玩脱了,心说俺哪知道你这么轻率的就让俺来建书院? 眼珠转动间,于是连连拱手道:“至尊息怒,臣一定把事情办好,就是俺也没读过什么书,本来想着把人都弄到船上,一两个月下来,也就都学会了,您却让臣写成书本,那臣哪做得来? 而且教授海上的活计,臣一个人可不成,得要些帮手,至尊要是能准的话……还是得从江都那边调些人过来……” 越说越觉得不很对劲,他嘴上就有些结巴了起来,眼巴巴的望着皇帝,很想把之前说的话再吃回去。 李破却已缓和了脸色,三省对此事反应寥寥,他们显然对海事不感兴趣。 这并不奇怪,中原王朝一直都是大陆帝国,以现在的生产力和交通条件而言,这个国家已足够广袤,不需到海上去冒险。 能跨海去征服琉球,攻打高句丽,这说明了前隋在海上的实力,可这并不会成为朝臣们发展海上实力的动力。 而且三征高句丽的惨败,让人们都不愿再提起东征的话题。 所以朝臣对此事反应平淡是意料中的事情,想要在这上面听到些有用的建言,还就得是杜伏威这些在海上行走过的人才成。 杜伏威以为给皇帝出点难题,就能给自己容出点工夫来好好想想那可是想的错了,李破当即便点头道:“要调什么人过来你列个名录,另外没读过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派些书佐到府上,你有什么话让他们来记下就是。 还有那个马周,进言颇有条理,让他帮你成书应无大碍,海上的活计是门不错的学问,若能见诸于书册之上,定能有惠于世人。 到时你李伏威可谓是功德无量,说不定连朕都能沾些光呢。” 第1124章正事 忽悠了杜伏威一下,也不知这厮听没听进去,反正这事他是逃不掉了。 ………………………… “长安繁华非江都可比,可有一条臣得跟至尊说说……” 酒至半酣,杜伏威的酒量一如既往的好,脸膛黑中透亮,没有半点的醉意,就是话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嗯,他的话本就很多,喝了酒之后就更多,明显是个话痨。 听他说了这么一句,李破来了兴趣,“哦?我入长安也有两年多了,还没怎么在城中转过,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说来听听。” 杜伏威晃着脑袋就拍马屁,“要不怎么说至尊英明呢,肯定是忙的顾不上这些,臣就不成,到了哪里若不四处走走,心里总感觉不很踏实。” 李破心说,你那肯定是做贼做惯了才留下的毛病,总想着别被人给逮住送官。 而他说的也不是瞎话,自入长安以来,除了固定的几条路线,他还真就没有仔细游览过这座雄城,要是自己出来,都有迷路的可能。 杜伏威继续摆活,“臣就觉着,这么一座大城,人又这么多,买点东西却极不方便,臣前些时想买点绸缎给家人做点衣裳什么的,就得跑去东市。 茶寮酒肆在街上不见影,感情都在彩玉坊,买卖茶叶的在西市,人市则在南城,我知道,这是官家管着方便才会如此,可长安城这么大,你都弄到一堆怎么成? 富贵人家什么都有,不行就派人跑一趟,百姓们可不成?住在北边的跑半个城去雇人,给佛爷烧香也没这么勤法不是?” 李破微微皱眉,竟是如此?他还真没注意过这个,他回想了一下,在云内,马邑,甚至是晋阳都没碰到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没人跟他说? 回去得打问一下,城池的繁华在于商贾,这是自古以来颠簸不破的道理…… 不应该啊,前隋对商人还不错,怎么会不允许人随便开店?还是说只有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如此? 作为皇帝,他随时随地都可能碰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 沉吟片刻便道:“江都不是这样吗?” 杜伏威嘿嘿一笑道:“至尊这可问错人了,以前不知道,杨广死在了那里,一场兵乱下来,谁还敢开店,后来李子通那背信小人还占了一段时日,敲骨吸髓的,哪还有商人敢露头? 臣到江都之后其实也差不多,兵将们不服管束,白吃白喝那是常事……后来大家有了点家资,兵将们便自己做起了买卖,情形才算好些。” 好,确实问错人了,义军的军纪一直是个大问题,杜伏威早年起家的时候,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能抢则抢,能杀便绝不给人留活路,后来占住了地盘才又换了嘴脸。 很多义军首领没这个头脑,一条路就走了下去,最后就全都肝脑涂地去了。 商人……在义军的治下可没什么生存空间,他们和贵族一样,向来是被清算的对象。 其实这事没那么复杂,商人的地位在前隋有所提升,那主要是因为杨广将经营西域当做了功业,所以惠及了行商群体。 坐商们则受到了严格的压制,之所以聚集在一处,那可不是单单为了管理方便,是为了不让百姓随便经商而定下的政策。 如果有人想要赁屋开店,要经过官府的严格审查,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就能开店的,必须在官府指定的地点来开设店铺,而且税务很沉重。 按照后来的说法,大多都是认为贵族们在压制新兴的社会群体而做出的努力,其实在当世来看,贵族们制定这样的政策,目的非常单纯,他们只是鄙夷于商人的粗鄙和斤斤计较而已。 而且更冠冕堂皇的说法则是,各朝皆是以农为本,官员和贵族们绝对不想让农民轻易离开土地去做商人,有意无意间便有了压制商贾的动机,连李破也不例外。 他看的更为深入一些,认为在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节,出现大群的商人绝对是一场灾难,而且他在马邑也见识到了贵族和商人们的嘴脸。 私下里交通突厥已经成了明面上的事情,谁家若是没这么做一做,好像就落伍了一样。 实际上他比较痛恨的是前往突厥献媚的那些人,并不关乎什么群体,而坐商更是不在其中,像现在听到杜伏威所言,就觉得很不合理。 李破觉着自己以后得多出来走走看看了,很多事情不能只在太极殿中光靠想象来完成,比如说田亩制度,他得去乡村里转转,也许从农夫口中听到的东西就和朝中的官员们所言完全不一样。 像杜伏威说的这事也只是其中一件罢了,朝中重臣们虽然都很有才能,可毕竟人力有时而穷,关注不到的地方必定很多。 而且他们都还是贵族,有意无意间便会站在贵族一边说话,可不能被他们给糊弄了。 帝王的心意永远变幻莫测,杜伏威可不知道自己只是抱怨了一下长安购物状况的糟糕程度,眼前这位却转眼间就想到了国策上面。 他还在那里说着,“彩玉坊是真好,人好酒也好,童叟无欺,不像江都那么乱法,时不时就要打打闹闹,臣整治了几次都不成。 至尊还没有去过?哪天有闲咱们去游逛一圈,准能让至尊尽兴而归。” 李破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还真敢想……我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真想去那里见识一下其中的精彩之处啊。 ………………………… 和杜伏威饮酒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这厮和其他人不一样,并不太在乎帝王威严,说起话来很放松,什么都能说一说。 现在李破身边暂时没有这样的人,封德彝只能勉强算半个,那是一头成精的老狐狸,别看时不时便在皇帝面前露个面,一副言谈无忌的样子,实际上却恪守君臣之礼,从不逾矩。 而且言谈之间总有枢机,稍不留神估计就得被他钻了空子,哪像杜伏威似的说到哪是哪,给上三分颜色,他就能把染坊给开起来。 就像是想带皇帝去逛窑子,给封德彝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说出口?云定兴,武士彟之流说不定能干的出来,可绝对也不会如杜伏威一般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李破笑着点了点杜伏威,“你自去耍乐,可莫要拉上朕,一旦被人晓得,朕也只受些劝谏而已,你可就不成了……” 按照习惯,自己去不成,也要给杜伏威添点堵。 可这厮才不管这些,只是见没能把皇帝拉下水,他遗憾的灌了口酒,转着眼珠最后努力一把,“听说江陵名妓吕乡君近日就要到长安了,据说颜色倒在其次,却弹的一手好琴,到时至尊不想去听听?” 李破摇摇头,慢悠悠的道:“要是真好,朕只需诏她入宫,她就得乖乖来弹给我听,到时邀你一起听听,到底有没有那么好不就得了?” 无形的装X气息扑面而来,杜伏威不由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至尊说的是,如果真好留在宫中便是,至尊就是至尊,就该如此霸气。” 那是霸道,可不是什么霸气,我可不会那么胡来……荆襄之地的名妓都要跑来长安了吗?不是李靖在那里弄的天怒人怨,把人都给吓跑了? 前些日子李靖终于动了刀,也不知后续如何,李破稍稍有些担心,那边元气稍存,可别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于是李破便不再于彩玉坊之类的话题上纠缠,跟杜伏威说起了正事。 “你那些部下不太安稳,朕派去的官员很为难,你知道的,他们不像你,权柄这东西一旦到手,很多人便很难放下。 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给他们留下了很大的余地,都在原职未动,可朕要的是政令通达,他们若还不知进退……” 说到这里,李破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明,那就要硬来了。 王泽的奏疏是前几日到的长安,他初到江东,已经察觉到杜伏威的旧部们从上到下结成了一个非常牢固的利益集团,什么事没有浦公拓等人的首肯,几乎都不能办。 李道宗已经开始有些不耐,这么下去的话,下次上书朝中的时候,不定就要建议先杀了浦公拓等人再说。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杜伏威一下便严肃了起来,看着皇帝的神色,试探的道:“臣在的时候,他们自然要听臣的话,可如今臣离着远了……他们也许还能记着以前的情分,不忍相叛。 可日子久了,臣可不敢保证他们会怎么想,不过至尊放心,大乱肯定没有,臣离开的时候说了,谁要是敢起兵,就是叛贼,众人可共讨之,想来不会有人能聚集众人为乱,但小乱应该免不了……” 说到这,他咬了咬牙道:“要是至尊信臣,就让臣去走一遭,浦公拓是臣的结义兄弟,自小便在一处,情谊深厚,臣把他一道带到长安来共享富贵,您看成不成?” 《北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北雄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1125章权谋 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看上去杜伏威是真的急了。 实际上呢,多数是装出来的,他离开江左之时对这种情形已有所预料,义军起家的他若是不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早就成了一坯黄土,哪里活的到今日? 别说浦公拓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结义兄弟,便是亲兄弟也得防着一手。 李破也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如今他对人心的把握已是炉火纯青,稍一沉吟,便“大喜”道:“咱们相见日短,朕却相信你的为人,若你能回去安抚一下人心,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听了这话,惊惧不由自主的便在杜伏威心中滋生,你不会是想借机杀了俺?李密好像就是这么死的…… 而且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才来长安两个月,他才不愿长途跋涉的回到江都去,不然的话,当初他放下那边的基业来长安又为的哪般? 在李破的注视之下,他藏在心底深处的狡诈和凶残好像都已暴露无疑,杜伏威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脸色变幻不定。 身为江左之主的豪雄气息正在他身上复苏,嘻嘻哈哈只是他的表象,当年他也曾率军死战,中矢而不落,高呼酣战,誓死却敌。 也曾在途穷之时死中求活,也曾搬弄权柄,抚平官民,更曾组建过敢死队,发布过战死之人,妻妾家财一并殉之的残酷军令。 他的经历不比李破差到哪去,今日来归,为了让李破放心,那些波澜壮阔的过往都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可现在皇帝竟然想要让他重新回去,信任……这两个字其实离他分外的遥远……前途莫测之下,他终于紧张了起来,仔细观察着李破的神色,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觉着不太妥当。 于是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李破看着他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心底哼了一声,诸侯…… 嘴上却已惋惜道:“朕虽有心让你亲自走一遭,可群臣那关肯定过不了,你呀,还是专心建你的书院……只是你熟知江左形势,不如跟朕说说如今有何破局之法。 朕之保全之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是莫要让那边乱起来,不然徒增伤亡而已。”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那些讲古的人经常说的话再次于杜伏威脑海中浮现,看着眼前的这位皇帝,一下就又具体了许多。 他曾是一方诸侯,也许在部下们的眼中,他也是如此这般? 而不知不觉间,他背后已经出了些汗,弄的他很是不舒服,觉着自己的担子变得越来越小了。 当然了,人家是皇帝,耍心眼的本事自然在他之上,杜伏威在心里不住的安慰着受伤的心。 想了想,嗯,其实不用想,他对部下们太熟了,把当初做好的备案拿出来便是,根本不用琢磨。 于是他脸上又挂上了笑容,没事人一般说道:“还是至尊体谅人情,臣在长安住的好好的,真的不想回去了…… 那臣就说说那边的情势,其实至尊没必要担心,前隋江都通守陈凌,总是说什么大义为先之类的话,当年就给臣找了不少麻烦,几次在战场上都弄的臣心惊肉跳的,好不容易才捉住他。 这人现在驻守丹阳,手中握着不少兵马,很是精锐,对臣其实没什么忠心,招抚于他很容易。 再有就是臣那义子阚陵,他在军中向有威望,又握有水军兵权,对臣更是忠心耿耿,臣临走的时候有过嘱咐,他轻易不会听浦公拓等人调度,臣只需修书一封予他,让他来长安见驾估计他都不带犹豫的。 陈正通,许绍安等人都听他的,不成就把王雄诞调回去会更安稳,他随臣出生入死多年,和阚陵两人在军中有大小将军之称,有他们两人在,谁都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左游仙也是臣的结义兄弟,这人是个墙头草,谁强他就听谁的,其他江左世族中人也就治理一下百姓,没什么兵权,只需慢慢把他们调往别处为官便是。” 李破笑容慢慢变得灿烂了起来,说明他心情有点不美丽了,你这看上去对自己的性命很不负责任啊…… “那浦公拓呢,你不很信任他对吗?” 杜伏威趁机灌了一大口酒,做出最为诚恳的样子说着,“他与臣自小相识,是个很有计谋的人,臣自然也很信任他。 但他现为众人之首,至尊也说了,权柄这东西一旦拿起来就很难放下,有了异心也很平常。 臣以前跟人厮杀的时候,后背总留给他,现在想想,臣身上满是伤疤,他却从来都毫发无损,至尊说这样的人……臣又该怎么说呢?” 说到这里,杜伏威叹息一声,接着道:“其实不用怎的,臣只需修书一封便能探得他的心意。” 这就有点诸葛孔明的味道了,那些人向来都喜欢卖关子,这厮估计是听人讲古听的太多。 李破拿起酒杯轻轻抿着,也不说话,心里面小账是记得一笔接一笔,这厮好像挤牙膏一般,挤挤就出来一点,外表看着是个逗比,心里却不知还藏着多少狡诈心思。 今日若是不来,这厮是准备看笑话吗?还是等那边出了事情,他想借机显显本事?就不怕玩掉了脑袋? 实际上在此事上面杜伏威想的倒不算多,他只是不想让皇帝觉着自己无情无义罢了,到了长安一上来便出卖部下,他心里过意不去不说,也怕皇帝把他当做卑鄙小人。 而只有等那边有事发生,他才好开口进言一番,那是别人对不住他,不是他背叛了别人,看上去有点危险,可向来富贵险中求的人,对风险的评估自然也异于常人。 此时时机其实也不太合适,可皇帝着实不好糊弄,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别无选择,只能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臣想着,只要写信过去跟他说,臣要在长安建一所书院,让他调些人过来,他调的人若都是臣在军中的得力之人,或者想将阚陵,陈凌两人中的一个调过来,那就说明他已生异志。 反之则无碍……” 第1126章操弄 晚间,残月当空,群星璀璨。 杜伏威恭送李破出府。 看着恭恭敬敬的杜伏威,李破知道他怀上了心事,自古以来,每逢战乱便有人割据称雄,被捉住的人也不在少数,最终却没几个人能安然无恙。 原因嘛,看看杜伏威的样子就知道了,这还是主动来降,若是被捉住,情况肯定更糟糕,窦建德躲在府中已经好长时间没出门了,哪像这位四处乱窜,活泼至此? 也就是李破没有杀人的心思,若是稍存恶意,只需让江左乱一乱,杜伏威的脑袋自然而然便要掉下来,到时也不会有人给他喊冤。 临走之时,他回身拍了一下杜伏威的肩膀,挥手让众人离的远些,这才笑道:“你心思灵巧,既愿为我治下之张绣,那就要收收心。 张绣曾为曹操南征北战,立功不小,你也莫把长安当做牢笼,等天下平静一些,用你之处不定也就有了。 你若能为我建功立业,就算我的肚量没曹孟德那么大,你也没杀我子侄不是?定让你荣于众人之前,做个真正的吴王。” 说完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翻身上马,径自率人离去。 马蹄得得,伴着月色,渐行渐远。 一直等那些人影都看不见了,杜伏威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出来,也不着急回去,便在府门外来回溜达了起来。 思绪万千间,一乎想到自己在江都众人簇拥,令行禁止的生活,一乎又想到他自小家贫,就想长大了能过上达官贵人们的好日子。 自从有一次听人说起西京长安,东都洛阳怎么怎么好,描述的好像仙境一般,他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到这两个地方去居住…… 一乎又想起在江都时虽然过的不错,却总担心别人来攻打自己,当年陈凌只带着八千人,就把他们十万人赶的狼狈逃窜,差点连性命都丢了,那会他就更加认识到了官军的厉害。 所以他不怕王世充,李密,甚至是窦建德等人,因为都是义军起家,就算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可李渊,萧铣,李定安三人却让他忌惮非常,因为他们都是以官军起家,不可力敌…… 于是便想要找个高庙烧香,可佛爷也不会平白受人香火,心不诚的话,人家也有火气发作,烧的你渣也不剩。 夜色愈深,不知什么时候,马周已经出现在门前,看着不停在门口转悠的杜伏威,脸上满是忧色。 杜伏威终于站住了脚,仰头瞅了瞅大门之上的牌匾,很是气派,门也很宽,京师没几家能比得上。 杜伏威不由露出些笑容,招了招手,让马周靠近些,“看把你给吓的,皇帝来此给俺出了点难题,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跟我去书房,我要写两封信,还有就是皇帝答应咱们建书院了,俺这肚子里没点墨汁,还得你来操持。 他娘的,老子就没读过书,不想来长安了,却要建一处读书的地方给别人,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马周吃惊的看向他,“至尊真的想让大王来建书院?” 杜伏威不由怒道:“你也敢小瞧于俺?” 马周跟随他有些天了,已是深谙他的脾性,也不害怕,只是皱着眉头道:“看来至尊还真是关心海事,确实有些怪啊,至尊出身关西扶风,起兵在云内,应该没见过海? 为何对海事如此热衷?竟然想要建一座书院出来,专授海上行船之事,难道想从海上牟利以资国用?” 杜伏威嘿了一声,心里有些得意,许就是他来长安才让皇帝动了这些心思,不过转眼间又想起饮酒时李破那如同能洞穿肺腑的目光,不由又有些泄气。 果然是人家当皇帝,他只能当张绣…… “你把皇帝想的小了,俺看啊,皇帝可不止是想教些船工出来,船工们需要读书认字吗?嘿嘿,听说皇帝以前曾经随军征过辽东,估计是和高句丽结仇了,平地上过不去,那就从海上过去……” 马周愕然,是这样吗?要知道杨广三证高句丽,次次都闹的狼狈不堪,自己家里还乱了起来,最终弄丢了自己性命,皇帝竟然还要出兵高句丽? 可转念一想也是,杨广没办成的事情若是大唐办成了,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帝王功业啊…… 杜伏威此时则又幽幽道:“你说咱们搬进皇城里去住怎么样?” 马周有点懵,怎么就说到搬家了?“啊?” 杜伏威看他傻乎乎的样子,颇为恼火的道:“啊什么啊,皇帝好像对俺有点不太放心,俺这不是……想搬的离皇宫近些,也好表表忠心嘛。” 一群乌鸦从两人头顶飞过,马周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位东主,杜伏威也觉得有点羞耻,默默无言,于是两人尴尬的站在门前,夏天的晚风徐徐而过,吹起的都是无奈和牢骚。 ……………………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初,荆襄之地正在进入雨季,这里官场的震动达到了高(和谐)潮。 五月间大都督李靖以商量大事为由召各郡官长到江陵议事,暗中却委任兵部郎中张亮为巡抚大使,代他巡查各郡官吏之官声,以及治下之情弊。 张亮没有辜负李靖对他的评价,所到之处,人头滚滚而下……李靖让张亮所铲除的,是地方豪望与官吏勾连在一起的利益集团。 这是江南最为牢固的势力,前隋之时就很是猖獗,他们往往占据郡中要害,与其他人相互勾连,上下其手,形成了江南特有的政治格局,九品中正制在这里依旧有着肥沃的土壤。 大业年间,杨广三征高句丽,缺少军资,遂向江南收取重税,这些地方世族是怎么办的呢,他们没有胆量起兵反叛,就把沉重的税赋转嫁给了平民,反手又把破产的农民收做奴仆,来壮大自己的田产和庄园。 这样的操作可比北方的贵族们狡猾多了,可后果就是当山东人将战乱的种子散播开来的时候,北方的贵族们不是在率军镇压义军,就是带头起来造反。 南边呢,这些世族却成为了标准的猎物,在义军的刀枪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子弟纷纷引颈就戮。 可以说,江南世族尝到了耍小聪明的苦果以及来自劳苦大众的愤怒,这些愤怒便具体在了食人魔王朱璨,李子通,杜伏威等人身上。 在荆襄这边,萧铣起兵庇护了他们,所以萧铣在这里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声士庶归心,没有萧铣当政,他们就会像江东那边一样,备受打击,就算投效于人,没有兵权不说,还要仰人鼻息,根本掌握不到真正的权力。 也正是因为萧铣的庇护,江左之地稍复旧观,地方族类重新得到任用,于是故技重施,对朝廷的政令妨碍极大。 他们胆子不大,不敢明面上跟新朝作对,可暗中施展手脚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些人的意愿其实很简单,一切照旧就好,而一旦察觉出鼎革的先兆,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能拖就拖,反正在前隋,以及萧铣治下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只要天下太平了,也没人奈何得了他们。 毕竟地方上的事情还是得他们来做主嘛…… 如今江右大局已定,李靖却被这些人的顽固给惹恼了,尤其是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还想大肆修建寺庙,道观,甚至一些和尚又都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李靖信佛不假,可他首先是一个典型的关西贵族,将礼敬佛祖和杀人,治政等事分的很清楚,李碧明显继承了他这一点,从来没有慈悲为怀的心思。 可她还是会去给佛祖上香,你说人心奇妙不奇妙? 张亮就像阎王派出的勾魂使者,在各郡游走,大开杀戒。 朝中鼎革在即,李靖不耐之下,终于用最为野蛮的方式开始清理荆襄官场,那些早已上了他黑名单的人,皆被斩杀殆尽。 这俨然就是平定萧铣的后续,荆襄之地鼎鼎大名的那些人都已被解送长安,郡中官长又都被召去了江陵,剩下的人群龙无首,想要反抗都找不到刀把子。 张亮彻底出名了,可却是凶名,这厮行走在荆襄郡县之间,所到之处,必定有人头落地,这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算还要抄家灭门。 半个多月下来,江右已是人心惶惶,张阎王到处,人们奔走相告,如避蛇蝎,如果再过上些日子,估计他的名声便可直追当年的食人魔王朱璨了。 李靖则在紧着配合,张亮走过的地方,他便放了郡中官长回去收拾残局,收拾的不好,便要丢掉官职,甚至是性命。 等到张亮走完一圈下来,已是六月末,张亮到江陵复命,然后启程回京去了,没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凶名无数,可止小儿夜啼那种。 作为始作俑者,李靖颁布政令,缉拿逃人,嗯有些人被吓跑了,也就属于逃人之列,缉拿回来还是一个斩字当头。 之外宽待官民,他这时才将朝廷免赋减税等政令拿出来,以安抚人心。 一番操作猛如虎,甚至过后传出的消息是,李都督实在看不过眼,才上书弹劾,将张阎王赶回了长安云云,不明就里之人听闻都很感激,广传其仁厚之名于郡中 第1127章旧部(一) 江左,江右各有难处,只看治政之人的手段而已,李靖算是先行了一步,谁让人家是皇帝的老丈人呢,做起事来就不用顾忌太多。 …………………… 六月初,回京述职的张伦,薛万彻,张士贵三位大将军入宫见驾。 这时密集的小朝会已经被李破停了下来,六月初一的大朝上面,李破诏人宣布了一次阶段性的成果。 涉及到的是税赋和田亩分配的问题,这个已是商量的差不多了,给了山东,河北,河南等地许多优惠政策,轻徭薄赋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主要是想吸引人到那里去定居。 早年北齐的河北,山东军事集团已然成了昨日黄花,许多鼎鼎大名的豪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当中,剩下小猫两三只,也只苟延残喘罢了。 其中一部分人要么逃往了江南,要么到了关西,晋地其实也收容了一些,根基已毁,当年故事风流云散,不复见矣。 再来的大部分就都是移民,现在的情况则是,裁汰下来的诸侯降军成为了移民的第一批,散落在各处,激不起多少浪花。 官府则在积极的重定户籍,恢复生产,今年因为战事结束的早,所以还能指望一下秋收,惠民之策在六月间定下来,秋收时农人的负担就能再轻一些。 大朝过后,李破也不打算再盯着户部不放,把重任交给了尚书省,到了一定阶段,再由尚书省递上呈文,由中书,门下复核,交到他这里的就简单多了。 追着臣下们踢屁股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李破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正好此时刑部尚书杨恭仁上请重定唐典,李破顺水推舟,交给了中书令萧禹来主持,三省皆要有人参与。 其实还是在隋典基础之上来完成,按照杨恭仁的建议,参照的是隋初的律典,因为到了开皇中期,前隋国力渐盛,那时修订的隋典很多规条都不适合现在的大唐。 而到了杨坚晚年,猜忌功臣,又要防止各种反对势力的反扑,律法于是变得严厉了起来。 大业年间就不用说了,杨广太过急躁,修订起隋典来很是随意,而且没完没了,杨广关心好像只是俺修订了隋典,并不关心到底修了什么,所以没有什么参照价值。 李破让王泽等人在晋阳修订刑律时,参照的则是开皇中期的律法,宽严并济,一条条捋下去,已经是一部非常完善的古代律法了。 至于刑律中产生的那些漏洞,并不值得去追究,因为以当世的人口数量,以及人们的局限,不会产生太多过于复杂的纠纷和案情。 比如说两人打架,没有重伤或死亡的情况之下,根本不会报到官府,更不会产生是自卫还是互殴的辩论。 还比如说,你如果头顶有点绿,完全可以操刀过去杀了奸夫,官府将不与追究,如果你杀的是乡中恶霸,众人相护之下,也有很大可能逃脱罪责,也就说当世律法有很强的主观性。 反过来说,乡中豪望会很占便宜,如果与官员勾结,完全可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而不受惩罚。 当然了,后来占据资源多的人也是占尽便宜,就不用指望当世的法律能约束住贵族阶层了。 能够约束住他们的其实是名声,信誉这些无行的枷锁,让世族们不敢做的太过,律法对他们而言,多数时候只是控制百姓的工具而已。 中原王朝的刑法的核心思想其实就是礼,法并用,而且礼在法前,上层知礼,下层守法,就是和谐社会。 大致上就是说用道德来约束人们的精神,用法律来规范人们的言行,和后来西方人推崇的法律社会是完全不一样的法律思想体系。 …………………… 而杨恭仁所请,重定的则是天下之法,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事情也是巧了,何稠才刚劝谏一番,杨恭仁的上书便来到了李破的案边。 李破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两人串通好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都和他的意图并不冲突,而且制定唐典也确实在他规划之内。 顺便他令兵部重新修订军律,正好也在设立折冲府,折冲府中又有学堂,军法将是府兵们上的第一课。 严格的军律是保证军队战斗力的基础,若每一个军卒都能熟悉军律操典,令行禁止之下,战力肯定爆棚。 所以说,六月间的朝堂依旧一片忙碌。 此时陈孝意,裴矩,李靖,张云智等人在李破授意之下纷纷上书请建书院,李破一一诏准,并令国子监,长安书院出人奔赴各地,按照长安书院的模式在各地设立了四间书院。 都用地名来命名,洛阳书院,晋阳书院,江陵书院,以及成都书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还有江都书院或者是丹阳书院。 山东河北就算了,那里人都没剩几个,建了书院也是白费工夫。 ………………………… 张伦几个入宫见驾的时候是正午,在两仪殿赐宴。 三人进到殿中,齐齐行下军礼,敲的胸膛咚咚直想,几个家伙都是第一次进皇宫,即便皆是心雄胆壮之辈,事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为皇宫的威严所设,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两天把事情都外包了,李破算是稍微清闲了一些,见到了几个旧部,心情不错,摆手便道:“都是朕的功臣,坐下说话。” 三人谢恩纷纷落座。 看着他们,李破便笑道:“自从过河进了关西,也有两年未见了,看你们气色都不错,朕也就放心了。 你们在外领兵得力,于国于朕皆有大功,一会陪朕多饮几杯如何?” 那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三人都露出了八颗大牙,笑的灿烂了起来,至尊看上去还和当初一样,对他们甚是亲厚,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确实要多饮几杯。 张大胡子习惯性的挠着他的大胡子道:“末将等可没什么功劳,这些年若非至尊简拔,末将等哪有今日? 就是近两年没见至尊,领兵的时候心里总是没底,就怕给至尊丢脸,私下里想想,还是那些年在至尊账下听令的时候觉得踏实。 至尊登基,末将等在外听闻,都是欢喜至极,只是……唉,世间却少一名将啊……” 第1128章旧部(二) 薛万彻,张士贵二人侧目相视,都是心说,没想到张大胡子拍起马屁来竟是这般娴熟,以前可没看出来,只觉得这人有些奸滑而已。 李破被拍的很舒服,现在拍他马屁的人太多,每个人来到他面前抽空就要歌功颂德一番,他听的都腻了,只是张大胡子拍的还真有点清新脱俗的味道。 他自起兵以来,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嗯,张伦说的也不算拍马屁,确实是实情啊。 李破指点着张伦就笑,“你可莫要学步群那厮,朕要的是领兵建功的大将军,可不是溜须拍马之徒,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少要逢迎。” 听上去像是训诫,可殿中之人都知道,皇帝被拍的舒服了,看那笑的,和要找人错处予以惩戒是完全不一样。 薛万彻也不甘人后,三人当中他跟随李破最早,此时便道:“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这回轮到其他两人看他了,心中也是都道,没看出来,薛黑子竟然还会吟诗,他娘的见了鬼了。 张大胡子就算了,没读过几本书,张士贵则不然,听了两句就已有些悚然,心说老薛这是杀了多少人,才憋出这种鬼气森森的诗来? 只见薛万彻满是感慨的接着道:“至尊当日在草原之上所言,末将尽都记得,功业之下,真可谓白骨累累,可若无至尊率我等平定乱世,还天下一个安宁,今日吾等怕也是身处白骨之中了,哪里还能陪至尊在此饮酒?” 嗯,这马屁拍的很有深度,就是有些伤感,却也若有若无的在其他两人面前摆了一下资历,俺可是跟着至尊去过草原呢。 张士贵恍然,原来这诗是至尊所做,真是……好诗啊,如此气势,古之罕有也,看来至尊在草原上没少杀了突厥人。 起居注薛元敬躲在殿中角落,又开始奋笔疾书,至尊的诗啊,怎么又是残句? 李破颔首,马屁如数笑纳,“天下离乱,英雄豪杰应时而生……”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化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殿中一片安静,便是张大胡子好像也感受到了词句中的力量,一时有些痴了。 啪嗒一声,薛元敬的笔掉在了案上,溅起点点墨迹,他嘴巴微张,楞仲半晌,立即拾笔急书…… 不很应景,明显是在潼关作的诗,而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胸怀,新朝初立,这肯定是皇帝在河边有感而作的词。 薛元敬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顿时脑补出无数的细节。 皇帝站在河边,远眺潼关,大好江山就在眼前,他的身后则已大军云集,旌旗密布,可皇帝心中却有了些踌躇,因为大军一起,死伤必众,不管此去成败,苦的却都是关西百姓。 想到这些,这厮激动的浑身都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 张士贵落后了其他两人一拍,此时便不再犹豫,拍案而起道:“至尊悲天悯人,胸襟如海,正当为天下之主,有至尊在,百姓想来也就不会再受离乱之苦了。” 殿中于是便想起了男人们爽朗的笑声,李破大笑之中按了按手,示意张士贵坐下,“好了,只要没了战乱,百姓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朕可不一定是个好皇帝,你们夸的有点过了。” 说话间,有太监禀报,“兵部尚书尉迟偕,亲卫大都督罗士信,左屯卫大将军赵世勋,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左武侯卫大将军徐世绩,左御卫将军陈礼请求入见。” 这要再加上左千牛备身府将军阿史那容真,大唐一半的大将军就都聚在了一处。 李破简单的道了一声,“传。” 接着便对张伦等三人笑道:“你们都在外领兵,今日难得一聚,人多些也热闹一下。” 几个人连连点头,都道至尊想的周全。 罗士信等人入殿,各个身板扎实,朝气蓬勃,精力勃发,连个白头发的都没有,雄性气息立即张牙舞爪的充斥了整个两仪殿的每个角落。 他们纷纷给皇帝见礼,然后向先来的三人施礼,张伦三人也站起身来回礼,一番做作下来,才在李破吩咐声中陆续坐下。 殿中一下便热闹了起来,除了右屯卫大将军窦琮之外,都是李破当年账下旧部,性情各异,却都满身的军功。 比起前隋的那些名将来还都有所不如,可他们毕竟年轻,又都是开国之臣,过上些年的话,走到哪一步都不稀奇。 等人都到齐了,酒菜流水般送了上来,和款待朝臣们不一样,大部分都是野物,油腻的很,却合乎将军们的胃口。 窦琮在席间左右瞧了瞧,他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落后,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谁让他投效的晚呢? 这还是他降后第一次来两仪殿,以前倒是常来,稍稍看看,两仪殿没太大的变化,只是在座的人却已经不一样了,不由生出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年那些熟悉的人大多倒还都在朝中任职,可要想在太极殿中相遇,应该是不太容易了。 当今天子和他那姑父可不一样,李渊喜欢和臣下们聚饮,在吃吃喝喝间,显示自己跟臣下的亲厚之情,不然也不会有什么百兽宴。 现在的皇帝赐宴于臣下才是真的殊遇于人,上次宴请朝臣已经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据说席间还诏人作画留念,让那些有资格,却因各种缘由没能参与其中的人很是懊恼,他窦琮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也不用沮丧,你看现在他不就已经混进来了吗? 而且扶风窦氏还是那么显赫,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渊败亡的阴影正在扶风窦氏的头顶淡去,子弟的仕途并没有预料中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多数都在原职。 尤其是窦氏还成了皇帝的老乡…… 窦琮想到此处感觉有些哭笑不得,这更像是老天爷跟他们扶风窦氏开了个玩笑。 去年年末选秀的风声传开,窦氏立即当做了大事来办,他们这一脉选出来的是窦恽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女。 窦善一脉选出来的则是阀主窦衍的女儿。 嗯,反正按照扶风窦氏的风格,在长安的几个大支都想在这上面做文章,延续几代人和皇室联姻的习惯。 最终让他们有点失望的是,年初时的进选当中,只有窦恽的女儿被选入了宫中,毕竟他们这一支现在有一位兵部侍郎,还有一位大将军在嘛。 窦琮得意的想着,他们兄弟内外奔波,终于让皇帝看到了他们的用处,选了他们这一脉的女儿来联姻,正是题中应有之义啊。 不过和殿中这些大将军比起来,他就有点骄傲不起来了,这些人大都是皇帝的旧部,谈笑之间就透着一种亲热的味道,他这位外戚反而倒像个外人一般。 入宫之前,他的妻儿以及幕僚们知道他酒后有点管不住自己,便都劝他少饮,现在他就直想骂娘,这些人面前,他怎么敢多喝? 而且皇帝……阴毒的很,高慎死的有点不明不白,而且案子竟然悬了一年,把高氏折腾的要死要活。 他那姑父可用不出这种阴损手段,这人杀的瞧着都让人后背发凉,他可不想得罪了皇帝,糊里糊涂的掉了脑袋。 此时其他众人稍稍打了下招呼,瞧着周围也挺新鲜,他们这些人都聚在一处是哪年来着?也就是前年聚兵于潼关准备攻打萧铣的时候人齐一些。 殿中渐渐安静了下来,这里的将军们都已功成名就,不会再粗鲁的吆五喝六,而且这里是两仪殿,不是大军营房,将军们一下便都矜持了起来。 如果是其他皇帝,和这么多的大将军聚在一处,肯定压力山大,说话都得琢磨再三才能出口,想着的定也是既能让将军们感受到来自皇帝的恩遇,也不能让他们起了轻视之心,要拿捏好分寸,起码得显示出身为君王的威严。 可李破这样的开国之君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他只举起酒盏,殿中的将军们便都正襟危坐,等待着皇帝开口说话。 “诸人大多随朕南征北战多年,皆为朕之肱骨,新来之人也不用沮丧……” 说到这里,李破看向窦琮微微一笑,众人也都看了过去,窦琮立即起身为礼,李破示意他坐下才接着道:“如今乃大唐开国之初,内忧外患之下,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诸人万勿故步自封,将来封妻荫子,等闲事尔。 等到大家老了,再向子孙夸耀自己的功绩也是不迟。” 众人都露出了笑容,平定了诸侯,将军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空虚的感觉,皇帝这话算是说到他们的心坎里面去了。 内忧外患这个词用的好啊,若是没有忧患,那还要他们这些大将军来作甚? 看着这些年富力强的军中上将,李破心中也有些自得,他相信这些人在他的治下,必定不会比杨坚的那些名臣大将差了。 第1129章旧部(三) 人一多,就没办法说什么正事了,张伦三人有点失望,他们都想尽快知道皇帝调他们回来是为的什么,晓得了之后也好回去尽快准备一下。 今日赐宴人来的齐整,交杯换盏之间,他们知道皇帝不会在此时跟他们交代什么了,估计是得再等两天。 将军们不缺话题,熟悉的说说过往叙叙旧,提提人事上的变化,不熟的相互恭维一下,再有就是轮番向皇帝敬酒,拍拍皇帝的马屁。 在这些事上谁都不能免俗,不会有哪个站起来说什么将士在外征战,多有辛苦,咱们却在这里饮酒作乐,很不合时的话。 即便是张士贵,窦琮两个性情比较倨傲的人,在席间也是酒到杯干,将身上的刺都收了起来。 更无人敢学贺若弼,喝多了跟皇帝拍桌子,说你待我不公云云。 李破的经历在此时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军将们多为他的旧部,便不会有人敢于质疑皇帝不懂军事或者是浮现皇帝没有军功,是俺们这些人把他推上了皇位之类的情绪。 将军们看上去很融洽,可实际上军中的派系早已成型,甚至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比如说,张伦三人常年在外领兵征战,与驻守京师的将军们便有了些隔阂,现在还不算太明显。 因为赵世勋,罗士信等人身上的军功并不比旁人差多少。 可日子一旦久了,外间将领一定会认为常驻京师的人没本事。 反之,罗士信等人身在帝侧,跟皇帝关系会更加亲厚,对那些想要在他们面前炫耀军功的家伙也会缺乏好感。 再加上各人来历,出身,性情不同,还会有很多小团体生成,就和小孩过家家一样,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对付,谁曾经抢了俺的东西,谁又曾经说过俺的小话等等等等。 这些在晋地时便有端倪,等到平定了诸侯,就变得更明确了一些。 以张伦为首的几个人说话喝酒就很随意,罗士信则和张世勋交好,尉迟信晋为兵部尚书没几天,却已拿起了架子,和窦琮两个喝了几杯,交好之意一览无余,因为他们都是正经的贵族出身。 倒是徐世绩这厮混的如鱼得水,跟谁都能亲热的说上几句,看上去颇为滑头。 驸马嘛,跟谁交好都有天然的便利,足以掩盖他出身低的缺点。 这些李破看的真真的,心里也如明镜般清楚,可他却不想多管,朝中派系林立,军中也不能免。 只要大家听话,就没什么可计较之处,还是那句话,若大家都是铁板一块,皇帝才会坐不安席,睡不安枕。 另外就是大唐开国之后,卫府的情况和前隋已完全不同,比如说像兵部尚书尉迟信这样的高官,如果在前隋的话,身上一定领有卫府大将军之职。 尤其是那会京中的一些大贵族,或者是皇亲国戚身上若无卫府军职在身,都不好意思称贵于人前。 那大致上是延续了西魏时的政治架构和风气,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几乎便是如今关西世阀的奠基人,前隋之时方方面面都能看见他们的影子,至今影响力也未消失。 那时其实近于军政一体,从汉末到西魏,北周,前隋,越来越是具体,于是便也有了出将入相一说。 前隋时达到了一个顶峰,名相高熲,杨素,苏威,裴蕴等人皆曾带兵出征,而且战功卓著,几无败绩,你说让后来的宰相们脸往哪搁? 而现下情况就不一样了,在李破有意无意的控制之下,军政已渐呈分离之势,尉迟信晋为兵部尚书的同时,也交出了卫府兵权。 而如今的卫府大将军们,身上也无任何文官实职,最多封一下光禄大夫之类的散职。 只是分的还不太干净,因为地方上还未彻底平静下来,所以各处总管都还握有军政大权。 这里面最显眼的就是李靖,他是大唐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都督,可以自行任用四品以下官吏,你说江右有几位四品高官? 当然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将来肯定不会如此,军政大权都要收归中央,这是李破既定的策略,不会因为谁更亲厚而有所改变。 所以说,在座的这些人别看显赫,通往出将入相的路其实已然断绝,他们中间注定不会再出现高熲之类的人物,也许只有李靖,徐世绩这样的人还能借助身份钻一下空子…… 此时徐世绩见皇帝大舅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几圈,顿时缩起了脑袋,话也说的少了起来。 他今日还想活动一下,跟着张伦他们出京领兵呢……可不能被皇帝给惦记上。 席间李破稍稍问了问河北,山东军前的情形,士卒征战日久,是不是有了思乡之情等等,几个大将军就都说还好,反正厌战不厌战的仗也打完了,各部都在休整,等待朝廷调令。 那么多的大军不可能一直驻于河北,河南,山东等地,三四月间战事结束,因为接到朝廷就地驻扎的诏令,所以各部索性开始屯田,说不定还能种出一茬粮食出来。 征召的府兵则正在陆续返回,准备回去秋收,他们没赶上什么大战,只是给大军运送粮草,看押降俘等事,也就是收拾一下首尾而已。 另外就是大军有所损耗,也优先选择这些人来补充,所以从军中各部来看,晋人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再就是那边剿匪有些难处,山林中还有很多流民躲藏,你进山,他们就迁移到更深处,等你回来了,又会听闻他们出山抢劫的消息,弄的人烦不胜烦。 那里很多人都彻底的失去了对官府的信任,可也不怨他们,几乎家家都有人亡于战乱,妻离子散之下,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即便外面已经换了天地,他们也不愿出来跟官府打交道…… 所以说这将是一个常态,等到外面的人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流民们自然而然便会下山归于治下。 归根到底,剿不是办法,还得看官员们有没有那个能力让治下百姓过的好罢了。 第1130章旧部(四) 张伦试探的问起了大军征调的问题,殿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将军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如今将军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那么多的兵卒在经历了诸侯割据的战争之后,该何去何从。 有一部分人肯定要驻守边塞,地方上也要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呢,那些人该怎么办? 裁汰下来回乡成为府兵吗?那对于将军们来说,是最糟糕的一个局面,而且非常的可惜,百战之军和平时的军伍可不一样。 磨砺出了最锋利的刀剑,却要放在一旁吃灰,那怎么成? 连兵部尚书尉迟信也坐直了身子,他任职兵部尚书不久,还在适应新的职位,他知道这是至尊对他这些年来功绩的奖赏。 可也难免有些失望,将来应该不会有他率军出征的机会了。 这些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就是领军率先渡河那一次,可最终被他自己给搞砸了,张伦过河接掌兵权,显然是至尊对他的表现不很满意。 不过最终还是以兵部尚书相酬,无疑让他甚是感激。 如今兵戈渐止,兵部其实也在琢磨着将士们的出路,有些人主张拖一拖再说,这明显是不怀好意。 这事拖延不绝的结果是什么?肯定会引起军中将士的不满,借此或可铲除功臣,别的君王可能会如此行事,但尉迟信追随李破日久,自然明白他的心意。 他相信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皇帝是不会做的。 …………………… 李破笑着摆了摆手,“今日暂且不谈这些,朝中正在商议各部值守,你们听令行事便是,有何建言就上书,现在不是以前了。 在军中之时自然是令行禁止,一言而决,如今朕为天下之主,就得按部就班,不能再独断专行,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些话有点意味深长,众人稍有失望之余,却也都能体会到其中的警示意味,于是尽都心中凛然,纷纷点头称是。 所以宴饮也就真的成了饮酒谈笑。 两年之间便平定了萧铣,窦建德,杜伏威等人,说起这个众人都有些唏嘘,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就像一场盛宴摆在面前,大家还没有尽兴就已经结束了,张伦这粗鄙之辈就打了个比方,说这些人好像变成了娘儿,一下弱不禁风了起来,惹得其他人都是大笑不已。 徐世绩趁机分析了一下,不管是窦建德还是萧铣,称帝都没几年,和汉末那三家大不一样,立足未稳,人心不定,自然一败之下便没了翻身的机会。 张士贵则补充道:“各处粮草渐绝,人力物力也非当年可比,不然王世充之流也不会在潼关之下一败涂地。” 有他们开头,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多数还是战事上的得失利弊,这是以前在晋地时养成的习惯,战后都要总结一下,以免下次犯错。 因为这里大多数的将军常年身处军前,讲起军中情弊来都很有见地,只是离着朝堂就远了些,视野自有其局限性。 就像张伦等人,带兵紧赶慢赶,也没赶上平定河北,山东的战事,其实如果放眼全局,他们就应该晓得,步群,尉迟偕,李年等人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这些平定了萧铣的人再来争夺扫平窦建德的功劳的。 而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皇帝探问大军征调的问题…… ………………………… 和将军们一起喝酒到底和朝臣们相聚不一样,别看小心眼都耍的飞起,可将军们的性情到底要直爽,甚至可以说粗鲁一些。 见皇帝心情不错,大部分便放开怀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间不时还要爆出一句粗口,然后便乐的前仰后合,感觉在皇宫之中骂娘分外的刺激。 见他们喝的酒酣耳热,李破知道该到结束的时候了,他可不想这些人闹出在宫中互骂或者殴斗的丑闻。 于是李破举起酒盏道:“最后这一杯,朕祝你们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愿你们能善抚麾下将士,激励士气,将来能再立新功。” 将军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和皇帝一块饮酒吹牛,多难得的机会,下一次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真是可惜……不能宿在宫中。 听说有的皇帝会招待一下有功之人,晚间让宫女(最好是宫妃)来陪伴,若真能得此殊荣,那可是能一直吹嘘到老的故事。 好,将军们多数不学无术,那样的传闻他们也敢信?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次李破招待旧部们确实偏于简单,主要是按照当世的习惯,没有歌舞助兴,那就不算欢宴一场。 其实还是李破担心将军们言行鲁莽,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抱着宫娥不肯撒手的话,那场面可就尴尬了。 将军们颇为遗憾的陆续辞出,出两仪殿之时,有人告知张伦三人,让他们明日里到太极殿觐见。 即便有所预料,三人还是有点受宠若惊之感,这是给他们三人专门摆的洗尘宴吗?至尊待咱们真的没的说。 ………………………… 张伦喝的不少,作为军中上升势头最为明显的人之一,不管是出于尊重,还是羡慕嫉妒恨,大家都逮着他来灌酒,不喝就是瞧不起人,瞧不起一位大将军,嗯,你自己看着办。 即便张大胡子酒量还算不错,可也有些招架不住,如果不是皇帝适时结束了酒席,张大胡子估计就是席间最早醉倒的一个。 一路从两仪殿出来,再到宫门,走的张大胡子呼哧带喘,酒意上涌,头都有些眩晕了起来。 这还不算,他还得努力跟人耍心眼,一路上徐世绩都走在他的身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张大胡子晓得这厮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跟他们一道出去领兵而已。 前几天在徐世绩府上喝酒的时候,徐世绩就表达过类似的意愿。 张伦几个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因为这事本来就不是他们说了算,至今他们还不知道领兵去哪里呢…… 这会张伦喝多了,说话就实在了起来,“贤弟的心事俺都晓得,但咱们也只能顺势荐举一下,你方才也听到至尊说了,听令行事。 看来最终有何指派,估计还得兵部那边说了算,你说是不是?” 徐世绩就笑,“俺要的就是张兄这句话,不瞒你说,大家这会都在找事做,落后一步可能就要带兵去剿匪,俺可不想跟些山贼纠缠。 要立功就要立大功,至尊器重张兄那是有目共睹,跟在你身后一定没错,再说了,咱们在弘农一起带过兵,咱们有商有量的不比和其他人共事强的多? 张兄这边荐举一下,俺再去跟尉迟尚书说话,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伦不可能拒绝,而且徐世绩说的有道理,他们几个在弘农驻守了足有一年多,性情行事都了解,估计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至尊才将他们三人一块召回来。 徐世绩也暗示了,大家现在都想领兵出征,别被留在京师成了守护之犬,所以都在努力寻找出路,这要是让别人掺和进来,那还不如把机会给徐世绩呢。 张大胡子点头,“那就说定了,不过得等明日见驾之后再说,若是中间出了岔子,贤弟可也莫怪哥哥办事不力。” 徐世绩哈哈一笑,一下搂住张大胡子肩膀道:“这个自然,小弟可不那小肚鸡肠之人……” 正事定下,张大胡子嘿嘿一笑,说话就不着调了起来,“公主好不容易把贤弟给盼回来,这就又要琢磨着出外领兵,公主那里怕是不好说话?” 徐世绩心里颤悠了一下,觉着酒意有点上头,这事他还没跟妻子提起,主要就是怕妻子翻脸把这事给搅合黄了。 也不用怎么费事,只需到皇帝面前哭上一鼻子,就没他徐世绩好果子吃,驸马就是这么不好当。 如果皇帝那里说不通的话,暴怒之下不定就要对他进行肉体上的攻击,比如在他腿上捅上一下,那他还出个屁的京啊。 心里担着心事,嘴上却不示弱,“切,小弟若连家事都处置不了,哪还有脸随张兄领兵出征?” 张大胡子小小刺激了他一下,也就适可而止,公主在晋阳时便名声在外,如今只会更加可怕,他可不想徐世绩回去告状,在公主面前说张大胡子如何如何…… 当然了,在他眼中,徐世绩不能在京中好好待着,非要到战阵上打生打死,跟他们这些人争功,实在有些生在福中不知福,若是能听到这厮被公主追着满街乱窜的消息那就太好了…… 出了宫门,那里等着的卫士们牵马过来,张伦跟人一一作别,又跟张士贵,薛万彻两人定好时间,这才摇摇晃晃的翻身上马,准备赶紧回去醒醒酒,明天还要入宫见驾呢。 这时有人悄然拦在前面,跟前面的护卫嘀咕了两声,便来到张伦马前,躬身行礼,并奉上拜帖道:“家主人吏部尚书裴公欲请将军明日晚间过府一叙,还望将军莫怪小人唐突,家主有命,小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第1131章宴客 当面送上拜帖,而非送到府中,里面包含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这要是别人,张伦说不定要怒上一怒,他已经是大将军了,不是京中贵族们可以呼来换去的无名小卒。 可这人要是吏部尚书裴世清的话,张伦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裴世清和他在上党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很佩服裴世清的才能和为人,上党自古便多匪患,地方世族也是盘根错节,很不好整饬。 张伦率军两次进入上党,都没能的肃清上党叛乱。 他随李渊南下的时候,就率军进入到上党地区,平定了上党,其实就是占据了主要的城池,其他地方的人们对李渊还是阳奉阴违居多。 后来投了李破,又去上党为官,其实还是在保护大军侧后,一直等到裴世清到任,拉拢上党世族,铲除不听调拨的土著势力,才算真正的打开局面,之后多年下来,上党郡县再无反复,颇赖裴世清之功。 当然了,这也不算出奇,河东裴氏鼎鼎大名,在晋地除了晋阳王氏就是河东裴氏了,裴氏的阀主有那样的号召力正是应该。 两个人都是李渊降人,军政上没什么好争的,所以在上党结下了一些交情,相处的很是愉快。 张伦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会就在想裴世清邀他前往是什么意思,吏部尚书和外间将领相交又意味着什么? 想了挺多,不知不觉间便已走了老远,张伦挠着大胡子不由心中感慨,长安这地方不好待啊,怨不得徐世绩非要出京领兵,也许就是烦了京中的人情往来。 他们几个回京并没有多做张扬,却还是接到了许多邀约,除了徐世绩那边约好了,其他的他都是以还未曾见驾为由婉拒不出。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心里不由便多了些心事,之前存着的那些在京中结交一下权贵的心思立马就淡了下来。 裴世清那里不得不去,其他的人……过两天要请罗士信,赵世勋等人聚一下,他们都曾在皇帝亲军中任职。 现在罗士信还是皇帝的亲卫大都督,结义兄弟啊,还是在落魄之时结下的情谊,相待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些人趁着有闲要结交一下,可不能再吃了当年在朝中没人说话的亏,其他的诸如兵部尚书尉迟信,右屯卫大将军窦琮等人就算了,根本不是一路人。 张伦回到家的时候,妻弟吴通已经迎在府门之外,看张伦醉醺醺的样子,向护卫略一打问,就羡慕的道:“阿哥好运气,竟能受至尊款待,俺身上的功劳也不少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喝上一杯?” 张伦妻子吴氏早殁,是把这个妻弟当儿子养的,从起兵时就带在身边,后来他降了李破,驻守上党的时候又娶了上党齐氏的女儿做续弦。 后来他又给吴通说了晋阳徐氏的女儿为妻,两人现在都有妻儿,就是常年在外,家中比较冷清。 两人在李破这边起家是驻守龙门的时候,李世民率军悄悄过河突袭龙门,两人奋力一战,让李世民狼狈逃窜,顺手还捉住了李世民亲军统领慕容罗睺,由此才在晋军当中站稳了脚跟。 此时听妻弟说话,张伦醉醺醺的一把搂住妻弟的肩膀,笑呵呵的道:“至尊待咱们不薄,咱们也没负了至尊,以阿弟的功劳啊,早晚有一天能得至尊召见,哈哈,到时俺带你去开开眼。” 吴通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一边扶着张伦入府,一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那么多兵马驻扎在弘农,又都不是咱们带出来的兵马,可得容出点工夫来熟悉一下。” 张伦想了想,道:“明天等我得了准信再说,到时若抽不开身,你就先去弘农看看。” 吴通点着头道:“这次咱们领的可是并代铁骑,真正的精锐之师,那些人一个个的鼻孔朝天,能轻易听咱们调遣吗?” 也不怪他担心,当年李破在晋阳设下两个骑兵卫府,外加两个步军卫府,和军府的建制有所区别。 后来占据河东,又设下四个卫府,还是依照之前的惯例,两个骑兵卫府,两个步军卫府,张伦领的就是步军。 那时骑兵卫府的将军们各个满身军功,他们不但和李渊较量过,大多还都去过草原,你想想这些人能瞧得起谁? 后来随着军队的膨胀,攻打城池,渡河作战等都需要步军卫府出力,这种情形才有所改观。 可大群的骑兵依旧是军中最为精锐的力量,在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纵横来去,轻轻松松就逼降了丘和,扫平了窦建德。 如今张伦要统领的就是这么一支骑兵大军,不担心才叫见了鬼呢。 张伦听了妻弟所言,晃着有些晕沉的脑袋道:“怕个什么?咱们又不是第一天领兵了,什么人没见过,到了军中你少给我丢人,怕这怕那的可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 ………………………… 晚间,京兆府长史房玄龄府中灯火飘摇。 被妻子揍了一顿,正在家中“闭门自省”的房玄龄也在宴客。 扶风郡别驾许敬宗回京述职,在今晚登门拜访。 许敬宗是个地道的南人,个头不高,前额圆润,一双眼睛很大,盯着人看的时候很有些威严,只是和其他南人一样,一身的文雅气息。 许敬宗的来历很有些意思,他是杭州人,前隋礼部侍郎徐善心之子,正经的江东世族出身,他本人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门荫入仕,凭着才学和家世在大业中考中的秀才。 江都之变时,他随在父亲身边,徐善心是著书立说的文坛大儒,很有骨气的一个人,眼见宇文化及等弑杀君王,还自称大丞相,百官依次而拜,徐善心则负气不至,遂被宇文化及所杀。 但许敬宗求生欲望比较强烈,苦苦哀告之下活得一命…… 被裹挟到河南,他抽空跑去投靠了李密,使劲窜叨着李密去攻打宇文化及,想为父亲报仇。 后来他随李密投了李渊,秦王李世民见他长的不错,又兼文理通达,还是前隋礼部侍郎徐善心的儿子,于是召其入秦王府为学士。 后出为扶风郡别驾…… 第1132章演示 房玄龄不很喜欢这人。 他认为许敬宗有才而无德,在秦王府时常行谄媚钻营之举,他那扶风郡别驾的职位得来的就不明不白。 侍中封德彝曾评述过江都之乱,说到徐善心的时候备加推崇,可对他的儿子却嗤之以鼻。 人家说的是,“虞世基死时,世南跪行以求替兄受死,徐善心被处死,其子许敬宗手舞足蹈而求活命……” 这样的评价从封德彝嘴里说出来,真的很扎心。 可许敬宗的才学没的说,可谓是尽得徐善心之衣钵,年纪轻轻便已有著述流传于世,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到关西,就被秦王李世民看重收入府中。 房玄龄和这人交往不多,许敬宗今日登门造访他没有避而不见,是因为许敬宗是拉着窦师纶一起来的。 许敬宗在扶风任上跟扶风窦氏那些人相处的不错,回到京师之后贼头贼脑的观望了一下,便算是拜在了窦氏门下。 以前他和窦师纶一道在国子监进学过,窦师纶很佩服他的才学,今日重见,便被他拉来拜访房玄龄,估计是许敬宗自己也知道房玄龄不很待见于他。 窦师纶是个老实人,仕途现在也很顺畅,前几天才受了郫国公何稠荐举,晋了将作大监之职,再加上他的兄长窦诞正在户部侍郎任上。 其叔父窦琎现任洛阳令,窦氏这一支渐渐算是有了起色,与许敬宗一同到访,房玄龄便不好拒之门外。 而且房玄龄刚闹出了大笑话,此时来见他的不是来看笑话就是属于真朋友,许敬宗不好说,但窦师纶一定属于后者。 房玄龄在长安交游广阔,如果没有许敬宗在侧,他一定会邀一些友人来相陪,现在嘛,他就没那样的心思了。 此时房玄龄脸上淤青未去,看上去有些狼狈,只是他本人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的跟人相见,并无局促尴尬之意。 几乎满京师的人都知道房玄龄惧内如虎,他若在意的话早就没脸见人了。 而且这次是真活该,他妻子卢氏刚产子不久,他便在京兆府长史任上花花,也不怪卢氏暴怒,大白天就在京兆府里面闹了起来。 “何公所研可已成书?听说希言从中出力甚多,对了,这里俺要恭喜一下你,能得如此良师,想来这两年应是收获不少。” 房玄龄心有七窍,知道窦师纶所求为何,所以并不恭喜他升官,而是喜得良师益友。 果然窦师纶听了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这话算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多谢多谢,何公于我,何止良师?能在他老人家身边侍候,是俺几世修来的福分,你是不晓得,这一年多来俺算是开了眼界,何公不愧为世之大匠,手段之精巧,见识之广博,皆非世人所及也。 可惜宇文恺公殁的早了些,不然请教一番,也能看看与何公齐名之人到底有何绝顶之处……” 房玄龄和许敬宗都是哈哈大笑,许敬宗就举杯道:“窦兄别不知足,何公受至尊礼遇,几乎无人能及,窦兄能在他身边聆听教诲,好处可不止这一点。 来,我敬窦兄一杯,将来窦兄定也能如何公一般,成一代之大匠,咱们这些做朋友的到时可是与有荣焉啊。” 许敬宗向来会说话,尤其是能放的下去身段,从来不恃才傲物,更轻易不会在友人面前展露才学,以较高下,所以说和他相交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窦师纶连连逊谢,和许敬宗饮了一杯。 在这里他的官位最高,其他两人自然是以他为中心,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他感兴趣的话题,在这两位聪明绝顶的人面前,窦师纶想不高兴都不成。 饮了几杯,陌生感渐渐消失,房玄龄瞅着许敬宗也稍稍顺眼了一些,便问道:“延族回京述职,可是要高升了?” 许敬宗年轻的脸上泛起笑容,摇头道:“也不算高升,依旧在扶风任职,只是别驾成了郡丞而已……” 房玄龄心中了然,这人死把着扶风不放,估计是看上了扶风乃是皇帝的家乡而已,他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会钻营,而且从来不会顾忌别人怎么看他。 不过这还真是一条不错的路,这人父亲死的有些早,而且徐善心为人正直刚强,没给他留下什么人情。 之后辗转来去,先投李密,再投李渊,还在秦王府中任职过,都是很犯忌讳的事情,他若回朝任职,还真不如在扶风待着,好心思啊,可比李守素,颜相时他们聪明多了。 窦师纶就没那么多心思,笑着补充道:“别听他谦虚,他已经拜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对他颇有称许,说不定回去就是扶风郡太守了呢。” 房玄龄笑着点头,心里面对这厮的钻营本事也只能道上一声佩服,长公主李春的封地就在扶风,而且皇帝没有兄弟,更没什么亲族,就只这么一个妹子。 哄得长公主高兴了,还真有说不尽的好处,只是……这么做弊端颇多,比如长公主殿下可不好哄吧? 房玄龄笑意盈盈的瞅了许敬宗一眼,想象着这厮被长公主胖揍的景象,心情不由舒畅了几分。 许敬宗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当初在秦王府的时候,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位房记室,杜如晦那人虽也让人畏惧,可却是个病夫,看着就知道没多少年好活了。 房玄龄不一样,这人善能把握人心,不管是与权贵,还是与英雄豪杰交往,都能得他们亲近敬重,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所以听闻房玄龄攀附上了元朗那样的外戚,这两年蹦着高的升迁,他是一点也没感觉奇怪。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拉着窦师纶特意来拜见一下房乔。 当然了,他也不差,现在正努力向皇族靠拢,将来有一天能爬到房乔头上去,再来耻笑他惧内之癖也是不迟。 房玄龄不喜欢听许敬宗的官场故事,稍稍打问了一下便也罢了,于是又问窦师纶道:“何公的书怎么样了?俺可还想拜读一番呢。” 说起这个,窦师纶有些纠结的摆手道:“别提了,本来已经开始收束首尾,何公还打算让俺代为做序,成后交予宫中御览便可付于刊印。 但前些时不知怎么,何公又要大修一次,俺去打问了一下,却是从宫中传出了一些……俺也说不好,反正是挺有趣的东西,于是何公打算分付两册,有新旧之别。 这么一来需要修改的地方可就多了,而且吧……何公毕竟年长,不可能亲自修订,只能交给弟子们来做。 那些东西学起来倒也不难,但以其修订成书却颇费思量……” 房玄龄一听来了兴趣,竟有这等新鲜事?那说不得要见识一下。 许敬宗则听到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顿时也来了兴致。 于是房玄龄略一打问,听说并非是什么秘不外宣的事情,嗯,本来就是要成书给别人看的,自然不会流于敝帚自珍。 房玄龄立即让人取来纸墨,想要让窦师纶演示一下新鲜事物。 不得不说,此时的读书人和后来那些脑子被弄坏的不一样,他们从小就学习术数之学,就算不很精通,却也不会将之归为什么奇技淫巧之类。 窦师纶犹豫了一下,想起之前何师感叹说,这些学问今后必定要公诸于世,那么术数之学可能就要变样了。 所以不用忌讳宣示于人,仆人奉上笔墨,窦师纶便向两位好友展示了起来。 他先在纸上写了个一字,后面随便来了一竖,房玄龄和许敬宗相互瞅瞅,都很茫然,接着看下去。 只见窦师纶在纸上又写一千一百一十一(古时表述可能不一样,这里简化了),后面则是四竖。 接着又演算了一下加减乘除,后面则是各种数字符号的运用,看的房玄龄和许敬宗两个饱学之人云山雾绕,不明所以。 可他们都很有耐心,并未出口打问,而是等着窦师纶来讲解。 窦师纶天赋绝佳,只是在何稠那里见到,并听何稠讲了一些,回去之后几天下来便已弄的有模有样。 可以说,当世这些工于匠艺的人,大多都是术数大家,只是不够重视,旁骛太多,导致术数之学发展越来越缓慢罢了。 窦师纶放下笔,看看两人的表情,心中有些得意,然后便为两人一一讲解。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只要有人讲解,基本也就不存在任何认知上的障碍。 实际上,只稍稍讲了一下,其他两人就明白了过来,啧啧称奇间,许敬宗就疑惑的问道:“这些是宫里流传出来的吗?看着可真是奇哉怪也,房兄博古知今,以前可见过这些?” 房玄龄此时不自觉的摸着脸上的淤青,像得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般,正在仔细端详琢磨,闻言干脆的摇头道:“已有之学应是没有记载,和咱们学的大不一样,却又丝丝相扣,我看应是外来人所创?” 窦师纶点头赞道:“房兄这见识果然非吾等所及也,这些听说是由西域传入,两位瞧瞧,是不是比咱们学的那些更为简单方便?” 第1133章为官 三个人凑在桌前兴致勃勃的研判了半晌,就像交流诗文一般,品头论足,说其利弊,文人聚在一处,就是这样一个调调。 几个人很快也就歇菜了,除了数字符号很奇特之外,看上去并无钻研的必要,而且还是宫中流传出来的东西,他们也都小心的不想妄加评断。 窦师纶最后道了一句,“这些看似平常,可却很是齐备,又大异于中原术数之学,今只初窥端倪,过几日看来俺要随何公入宫一趟,若能有所收获,大善矣。” 许敬宗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说入宫就入宫,看来跟对了人真的很重要啊,不然以他们这些秦王府余孽而言,别说时常入宫见驾了,就算是如今凑到一块说两句,可能都有性命之忧? 房玄龄就笑,“看来不久之后,国子,或是长安书院当中,又要多上一门学问了,而且如今开科在即,这些许就要加进去,嘿嘿,延族若再考的话,怕是也要犯难?” 许敬宗是大业中的秀才,其实算是给皇帝捧个场,前隋科举出身的那些官员,大部分不入正官之流,还好他有个礼部侍郎的爹。 此时许敬宗瞅了瞅房玄龄,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讥笑自己连个进士都考不来,更不要说状元了。 他娘的那时候他才十五岁,能考个秀才出来不错了,而且那时来参加科举的都是些什么人? 刘焯,侯白,杜氏三兄弟,房玄龄,孔颖达,孙伏伽,孔颖达,韦云起等(隋朝的进士没几个,这已经是一大部分了),看看这些前隋的进士,在文坛各个鼎鼎大名,现在还有一些人正在任上,只是都不太受重用罢了。 前隋科举为世族所阻,再加上关西众人以武功为基,这些人受此之累,多无建树,家世稍微差些的就只能选择入幕于人,连官都做不成,确实有些可惜。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如今科举重开的话,和那时总归不太一样?” 他在外已久,对京中的事情不甚了了,所以关于科举就不愿多说,实际上他和房玄龄都是前隋科举出身,心底里自然都希望科举能和前隋有所不同,最好能把荐举之制压下去。 那自然有益于他们将来的仕途,最起码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声咱科举起身,凭才学考来的功名,而非像那些人一样门荫或是荐举入仕。 而窦师纶说的就比较实在,“自然不会一样,重开科举看来已是大势所趋,朝中众人上书多有赞同之语,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反对了。 对了,延族最好不要轻易就此事上书进言,俺听家兄说起,地方上议论纷纷,所言多涉无稽,若是重开科举的话,一些人言语失当,就此得罪也不稀奇。 而且今年秋末官较几乎已成定居,此为科举之先导,朝野内外都在为这事做着准备,咱们可要小心些了。” 其他两人都是点头,他们也都收到了些风声,未考民来先考官,正是摒弃荐举之制的先兆,像房玄龄,许敬宗之类曾为李渊效力过的人,尤其要小心一些。 许敬宗嘴里就有点泛苦,房玄龄人家在前隋时考中的是进士,而且现在攀附上了元朗,就算官较时不在状态,也有人保他。 但他许敬宗可就难了,他前隋时考中的只是个秀才,而今刚刚升任扶风郡丞,在皇帝的家乡受考,肯定要比其他地方严厉几分,加之他父亲在朝中留下的香火情谊早已不再…… 唉……这一关对他来说可就有点险了。 窦师纶说这番话看来只是对他说的,人是真不错,可惜官较职在吏部和御史台,不然倒可向他求肯一下以求过关。 要不怎么说房玄龄不喜欢这厮呢,许敬宗这人是不要脸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文人就都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可惜的是,房府之中从来没有莺歌燕舞一说,照卢大娘的为人,恨不能把府中母的都赶出去,这次房玄龄犯了事,连伺候笔墨的人都换成了昂藏大汉,以前房玄龄身边可还是有几个书童呢。 按照习惯,窦师纶看着房玄龄就笑,“不如咱们出去走走?只对着你们两个,无有佐酒之物,实在无趣之至。” 许敬宗脸上露出笑意,转过脸去只当未闻,这是他们在秦王府中的固定节目,酒酣耳热之后若不打趣房乔几句,就都有点难受。 房玄龄经的多了,早已不以为耻,晃着脑袋便道:“希言少来作怪,俺还在闭门自省当中,接待你们两个已是不该,若再随你们出去耍乐,怕是连个官都做不成了,到时俺到你家去吃喝?” 其他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文人相交若不这么暗戳戳来两下,他们自己都觉着不很对劲。 接下来他们的话题就又转回到了科举上面,虽然大家看问题的角度不很一样,可有一点却很一致。 那就是若是重开科举的话,不能再像前隋那么随意了,每年科目都不一样,皇帝和大臣们想加什么就加什么,弄的很是凌乱。 大家备考的时候还要打探朝中的风向,甚至是皇帝的喜好等等,群魔乱舞间每次都有舞弊的消息传出来,不免让科举的含金量再次受到重挫。 其实房玄龄对窦师纶的家事也很好奇,只是不好问出口,窦师纶那边兄弟不合已久,去年窦衍还和窦诞闹翻了,然后窦诞和窦师纶兄弟两个合在一处,再不搭理他们的大哥,多精彩的故事…… 三个人都还年轻,在官场也就没什么宿敌,不然的话此时就该拿出来声讨一下了。 他们天南海北的聊着,倒也不缺话题,比如说前些时被杀的萧阆等梁国降人,还有年初时被诛的高慎,借此都可略略揣摩一下朝局。 官场中人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其实还是人事上的变换,谁谁谁因为什么高升了,又因为什么被罢官了之类。 房玄龄消息灵通,窦师纶已经把住了高官的边,又是扶风窦氏子弟,对朝中的事情都很熟悉。 许敬宗就差了许多,他在地方上为官好几年,对长安中的事情疏离已久,也正因如此,收获最大的也是他。 对他来说,这种小聚会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可以帮助他迅速的知悉朝廷的风向,回到地方上就比其他人强上许多,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其实房玄龄没有告诉友人的是,他在京兆府任上不会太久了,下一站很可能是中书省。 上次见中书侍郎刘政会的时候,刘政会暗示他中书缺职颇多,估计是想让他自己走动一下,调到中书来任职。 刘政会是匈奴后裔,为人比较耿直,当年齐王李元吉丢了晋阳,刘政会被俘,据说在晋阳狱中很是待了些时日,最后因李神通之事才被放出来,顺便也就降了,之后一直在中书任职。 上次见面说话,示好之意极为明显,估计是自感在中书形单影只,想要让房玄龄来中书助他一臂之力。 房玄龄本就有些意动,中书是出高官的地方,只要有了任职中书的资历,仕途会非常顺畅,而且薪俸也会高的多,他前些时尝过了囊中羞涩的滋味,有点不堪回首。 这次他在京兆府丢了脸,就更有了理由,加上总是托庇于元朗羽翼之下也不是个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中书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一旦涉足其中,那就得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能凭着刘政会几句话就一头扎进去,那对自己就太不负责任了。 现下中书令是萧禹萧时文,这人年富力强,在李渊治政时几起几落,他那时在秦王府看着都有点眼晕,不知这位外戚犯了哪门子的毛病,非要去得罪皇帝,太子和诸王。 说他是秦王一党,好像也不太准确,秦王从没在其去留上说什么话,但萧时文对秦王的帮助却又有目共睹,连房玄龄都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是哪边的人。 等到当今天子登位,本来以为这人要倒霉,可萧禹反而稳了下来,从中书侍郎位上没几天就晋了中书令,看上去皇帝对他看重有加,也不知是从哪论起的,萧皇后吗…… 中书还有三位侍郎,一个就是刘政会,另外一位是岑文本。 这两位都是晋阳旧人,一个是李渊降人,一个则是萧铣降人,没什么好说的,岑文本受恩深重,在中书的威望不比萧禹差,相比之下刘政会就要逊色许多。 还有就是裴矩遥领中书侍郎之职,在洛阳治理河南,更像是洛阳大行台总管。 让房玄龄比较犹豫的是,刘政会和他都是李渊降人,到了中书若是拜在刘政会门下,再加上中书令萧禹,看上去不很美妙啊,这是要与岑文本等人相抗吗?皇帝又会怎么看待这事? 所以说他还得找人打问一下,事关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其实他还有点羡慕许敬宗,这人出任地方多年,根基上已打的非常牢固,一旦回朝任职就会顺畅的多,这是他们这些只在京师打转的人比不了的…… 第1134章古城 敦煌古城,落寞已久。 古城至今已逾千年,中原人多数会说敦煌古城是汉时所建,因为从那个时候,中原王朝彻底拥有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并开始经营西域。 敦煌因盛产甜瓜而被命为瓜州,顺势也成为了大汉王朝进入西域的咽喉要塞,自此派军常驻于此,那城池自然也便是汉人所建。 可实际上古城早已有之,夏商之时便有部族盘踞于此,有记载的是月氏,乌孙,羌部都曾在此立国。 等到丝绸之路开辟出来之后,这里便渐渐成为了中原王朝的地盘,只要中原王朝强大起来,便不会对此处置之不理。 这里是玉门关外的一块飞地,同样也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处。 到了前隋,于此设敦煌郡,郡治便在敦煌古城。 古城的环境在河西走廊地带也属得天独厚,它身处党河之畔,又在敦煌绿洲的腹地,可以放牧牲畜,自给自足。 到了前隋时期,这里已经成为了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只是大隋灭亡的这一段时间里,敦煌,伊吾,鄯善三郡皆已废弃,士卒逃散,不复为中原之土也。 …………………… 程知节等人来到敦煌时已是六月初,这还是紧赶慢赶的结果,看见大片的绿洲出现在眼前,队伍中的很多人都是喜极而泣,终于算是走到地方了。 这一行人已经没了什么人模样,不论是人还是马匹,骆驼,身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人们都被太阳晒的和昆仑奴相仿,也都被风沙吹出了高原红。 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回到中原,估计一定会被人们当成异族来对待。 这里和中原相隔是如此的遥远,也不怪那些商队来往一次便能赚取暴利,因为那无疑是拿命在拼,而且在河西走廊的地面上值钱的只有酒,瓷器,香料等等等等,人命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程知节等人自然不是来做买卖的,他们也不会想着顺便去西域旅游一圈,这里其实只是丝绸之路的中段,想要走到终点,估计再得个一年半载的。 …………………… 敦煌古城现在的主人是突厥人,射匮可汗的残部东逃到这里停住了马蹄,像个礼貌的君子一样想要得到主人的同意,去到张掖以东生活,嗯,他们也知道敦煌这地方离着西域太近了些,还是不太安全。 所以他们便派人去长安想要征得中原皇帝的允许,可惜的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回复。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得到了一次回访。 射匮可汗的子孙们如今走上了处罗可汗的老路,被族人驱赶了出来,狼狈的像被追急了的兔子,稍稍在这里喘口气,就想着继续上路寻找安全的洞穴来躲藏。 敦煌古城并非什么好地方,一片片的绿洲散布在河西走廊之上,就像斑纹一般点缀着河西地区,以免它整个变成土黄色。 敦煌这里作为玉门关以西最大的一片绿洲,又是交通要道,自然是各个部族觊觎的对象。 数十年前达头可汗率军到过这里,设下叶户所,东西突厥分裂之后,这里便是西突厥的地盘,直到大隋缓过气来,一脚便将西突厥人踢出了这里,西突厥人没敢吭声,顺势献上膝盖,恳求大隋帮助他们对付东边的同族。 到了大业年间,处罗可汗羽翼渐丰,不愿再受大隋驱使,于是射匮可汗看到了机会,在大隋的授意之下一举击败了处罗可汗。 大业七年,处罗可汗东逃入隋,顺便亲身体验了一下隋末战乱的恐怖,最后病死在了洛阳城中。 射匮可汗统治西突厥期间,西突厥的实力有了长足的发展,西域各国纷纷归附,铁勒诸部也在向西突厥王帐靠拢,当然了,这种发展的基础就在于大隋和突厥王庭的衰弱上面。 没几年,射匮可汗便飘了起来,他杀死了一些铁勒部的首领,想要彻底吞并铁勒,这还不算,他又起兵想要重新统一突厥汗国。 射匮可汗明显是走了始毕可汗的老路,一场惨败下来,西突厥又开始了更新换代,射匮可汗病死在了三弥山王帐之中,其弟统叶护可汗继任。 按照突厥人的习惯,统叶护可汗开始清洗射匮可汗的亲信,于是射匮可汗的心腹们纷纷出逃,有的被杀死了,一部分则逃到了铁勒诸部求得庇护,还有一部分东逃到敦煌地区停下了脚步。 有趣的是,射匮可汗的残部和一些射匮可汗的敌人,也就是被射匮可汗击败的叛将此时合流在了一起…… 所以说,当程知节等人来到敦煌的时候,这里的突厥人其实是双头蛇。 一部分人是以西突厥叛将阙度设为首,他们是在射匮可汗掌西突厥汗位时东逃至鄯善,接着又东迁到敦煌的突厥叛部。 新来的则是以射匮可汗的儿子阿史那莫哚以及他的两个侄儿阿史那泥孰,阿史那同俄为首的射匮可汗残部。 这些人聚在一处报团取暖,因为陆续逃散的缘故,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也才六七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妇孺,战战兢兢的在敦煌地区东张西望,想要找个好点的靠山来投奔。 派遣使者到长安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的是,他们的投靠对象可不知中原王朝一个,这些西突厥逃人和铁勒诸部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铁勒诸部当年因为突厥的分为东西两部也产生分裂,多年过去,他们在漠北地区已渐渐形成部落联盟,虽然还都受着东西突厥的牵制,却也已诞生了自己的可汗,那就是出身薛延陀部的夷男可汗。 这显然是在东西突厥都发生了变故的背景之下导致的结果,他们这种行为在东西突厥看来,都在叛乱之列,所以时常受到突厥的攻打,日子也不太好过。 铁勒诸部的历史比较悠久,几乎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他们有很多名字,比如说高车,丁零,敕勒等。 到了突厥统一漠北,延及中亚的时候,他们作为帮助突厥打败柔然的最重要的一个盟友,部众开始广泛的分布于东欧,中亚,漠北,甚至是辽东地区。 如今受到突厥王庭控制的铁勒部族便有薛延陀,仆骨,韦和,拔也古,覆罗等,他们的主部大多分布在土拉河畔地区。 而在西突厥治下的则有契苾,葛逻禄,回纥,纥骨,乌护等,他们大多在天山沿麓游牧。 前隋时,中原王朝便以铁勒九姓来对他们进行命名,如今铁勒诸部中最为强大的是薛延陀,仆骨,回纥,契苾几部。 他们无疑还是突厥人的力量源泉之一,同样也是突厥人重点防范的对象。 ………………………… 当程知节,侯君集率人进入到敦煌绿洲的时候,敦煌古城之中,几位突厥首领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阿史那同俄是典型的突厥贵族长相,高大强壮,淡蓝色的眼珠看上去炯炯有神,他身上也确实流淌着最纯正的突厥王族血脉,因为他是达头可汗的曾孙,在西突厥向有勇名,而和他的勇猛交相辉映的则是他的残暴。 此时他一边喝着腥膻的奶酒,一边用洪亮的声音向其他三人说着,“夷男就像一只把头埋进草里的兔子,尾巴却还露在外面,他不会允许我们去到土拉河畔,跟他们共享草场的,而且可汗还率领我们去攻打过他,他会忘记刚刚用鲜血浇灌过的仇恨吗?” 阙度看着这三位阿史那的子孙, 饮了口奶酒点头赞同道:“是啊,而且那里离着我们太远了。” 何止是远呢,他们现在在敦煌,想要走去土拉河,别说有没有命留下,估计多半在路上就要迷路。 而他们其实也都明白,去投奔夷男可汗实际上和去投奔突厥王庭没什么分别,要是不想走沙漠和戈壁的话,他们就得经过隋地,几千人的队伍,在那里可能说没就没了。 阿史那同俄的兄长阿史那泥孰开了口,这位突厥贵族就有点惨,瘦的像个竹竿不说,还面带病容,和他的弟弟相比,就像是后娘养的一样。 他的声音也很虚弱,因为他在流亡的途中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利落。 “我看我们还是等一等吧,使者已经派出去一年了,总要听到个回音吧?” 阿史那同俄立即表达不同意见,“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一些逃走的人很快就会将我们落脚在哪的消息传回去,那些鬣狗会闻着味追过来的。” 阿史那泥孰摇了摇头,“各处都在叛乱,统叶护不会在意我们这些逃走的人的,其实现在对于我们来说,不管去到哪里都需要向别人献上忠诚,除了这个我们一无所有,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着急呢?” 他们的叔叔阿史那莫哚没精打采的道:“隋人正在内乱,他们换了可汗,国号好像都换成了唐……真是个古怪的名字……不如先迁去张掖,再看看能不能得到……大唐可汗的册封?” 第1135章实在 程知节的到来受到了突厥人的特烈欢迎。 就像阿史那泥孰自己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人除了可以被利用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程知节给处于绝境当中的他们带来了希望,即便使者看上去很狼狈,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程知节开始的时候还加着小心,让部下们做好和突厥人火并一场的准备,在进入敦煌郡之后,还打起了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唐军将士,加上附从,在敦煌郡已经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但在不知道突厥人的底细之前,程知节和侯君集等人都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从玉门城到玉门关的一路上,也再没有人胆上生毛的主动来找他们的麻烦。 程知节的匪性也暴露无疑,在行事上他们不断向本地的土著靠拢,占了四处绿洲,俘获三四百土人,获驮马,骆驼近千匹,烧杀抢掠之下,队伍神奇的扩张了不少。 到了敦煌,程知节和侯君集商量了一下,最后程知节道了一句,“他娘的这些突厥崽子若是不知好歹,咱们就把他们捉回去献给至尊,嗯,人太多的话就算了。” 侯君集无奈的看着程大胡子,一路上相处下来,他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人,实在是个杀人放火的首领,打家劫舍的班头,和他侯君集根本不是一路人。 也许……皇帝派这样一个人来河西,就是看上了他这百无禁忌的秉性? 所以说,程知节率人进入敦煌绿洲之初,有点不怀好意,打着的其实是一言不合就开干,干不过掉头就跑的主意。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山东贼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好在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突厥人表现出来的热情并不比玉门戍卒们差到哪里,这无疑让程知节比较意外,他还以为突厥人怎么也得盛气凌人一下,大家亮出刀子来才能好好说话。 他没跟突厥人打过交道,听到的传闻倒是不少,都是鲜血淋漓的故事,所以才会如此之警惕。 可西突厥的逃人们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突厥王族啊,好像也很卑微的样子? …………………… 程知节没急着进敦煌城,而是选择驻扎在了城外,即便表现的足够友好,他也不会轻易涉险。 在河南的时候,来往的使者很多,动不动脑袋就去到了旗杆之上,这可是个高危职业,程知节自然不想把性命丢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鬼地方。 所以临时的帐篷搭建了起来,几个突厥贵族没有怪他小心眼,而是恭敬而又欢喜的到帐篷之中来与大唐来使说话。 程知节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只是却有了张伦的习惯,大胡子早已打了绺,痒的不成。 此时他一边挠着大胡子,一边打量着几个破衣烂衫,比他好不到哪去的突厥贵族,心里也是嘀咕,这些家伙看上去很狼狈啊,连件好点的衣物都没有吗?穿成这样过来是想跟俺卖惨不成? 多半年以来,他已经见多了异族,突厥人特异的长相穿着等对他来说已不稀奇。 “至尊派我前来,宣抚河西,顺便来瞧瞧你们过的怎么样,还有就是问问尔等的来意。” 程知节是个给点颜色就能开起染坊的人,突厥人要是强硬一些也就罢了,如今却是恭敬有加,他便拿起了上国使臣的架子,说话很不客气。 几位突厥贵族在敦煌这里惶惶不可终日,早已没了什么威风,而且西突厥人比突厥王庭多了个习惯,谁当可汗都免不了向中原王朝示好。 创始人达头可汗如此,尼利可汗,处罗可汗,射匮可汗亦如是,就算是如今忙着安定西域,准备再次将铁勒诸部掌握在手中的统叶护可汗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还没腾出手来向中原献媚而已。 所以程知节就算再耍些威风,几个西突厥贵族也能忍受得了。 而这里只有阿史那泥孰懂汉话,自然便由他来跟程知节交谈,“离开了三弥山,我们就成了失群的狼,您应该也看到了,我们过的并不好。 而我们的来意……” 说到这里,阿史那泥孰深深的低下了头,就差趴伏在地上了,“之前我们已经派人去到长安向可汗禀明,我们愿意为大唐可汗出力,为他挥舞弯刀,拉开弓箭,去追逐他的敌人。 只求可汗能允许我们东迁,我们的人并不算多,只需要一块不大的草场来放牧牛羊。 使者的到来,让我们看到了可汗的仁慈和宽容,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恩惠,我们的子孙都将牢牢记住这些恩情的。” 这样的开场白着实让程大胡子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得相互试探一番再说“实话”呢,没想到突厥人直接动了真格。 不用玩弄些心眼吗,你这让俺很不适应啊…… 程知节狐疑的挠着大胡子,难道碰到了几个软骨头?还是说西突厥人都这么实在? 他瞅了瞅其他几位比较茫然的突厥贵族,谨慎的改用刚学会没几天的突厥话说道:“你们……也这么想吗?” 阿史那莫哚等人显然在听到大唐来使的消息之后便达成了一致,根本没用阿史那泥孰翻译,直接学他一样低下头毫不犹豫的道:“您放心吧,阿史那泥孰说的便是我们说的,他不会欺骗您的,就像我们不会欺骗天神。” 程知节看了看身边的侯君集,侯君集也有点纠结,这些突厥贵族是假的吧?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头,示意程知节,看上去这几位不像作假,要求也很低,按照他们之前商量的一步步来就成了。 程知节心领神会,于是便道:“其他的倒也不忙说,你们还剩多少人马?都是以你们为首吗?” 阿史那泥孰松了口气,一个好的开始……他听说东边的人比较多疑,就像是草原上的狐狸,吃饭的时候都要东张西望一番,和他们突厥人大不一样。 和他们说话要小心,也许当他们笑眯眯的跟你说话的时候,却在想着怎么杀死你…… 好吧,各个民族都他娘一个德性,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是惯常操作。 第1136章西域 “我们这里只有近万人,他们都是射匮可汗的亲族和从部。 别看人少了些,能够来到这里并活下来的,都是我们中间最健壮,最英勇的那些,只要需要,他们都会骑上战马,拿起弯刀为主人去作战。” 阿史那泥孰夸大了一下自己部众的数量和质量,自然是希望得到来使的重视。 他算是突厥人当中比较有见识的人了,可说出来的话其实还是欠考虑,在河西地区,谁又愿意接收一些兵强马壮的部族呢?等他们站稳了脚跟,首先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们曾经的主人? 他们这些人对于大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有多强大,而是他们的身份可以予以利用,在某些时候,会成为射向西突厥的利箭。 程知节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如果眼前的几个突厥贵族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他就可以早点回到长安去了。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拼死拼活来到天边,却被突厥崽子打的抱头鼠窜,那么回到长安肯定没好果子等着他。 皇帝的刁钻他可领教的够够的了,不定哪天皇帝又想起旧事,估计能把他扔到东边的海上去转转。 嗯,突厥崽子听上去过的挺惨,不过人还蛮多,估计是他们在夸大其词,听说还有老远才到西域,他们这么一路逃过来,一万多人?骗鬼呢? 想当年他们在山东,河南时,通常都号称十万数十万的兵马,打一仗败了的话多数就剩下几百人逃窜出来,然后再与其他人聚于一处,突厥崽子哪有这个本事…… 好,想要骗到这个大贼头,西突厥的贵族们明显还差了些。 略略打问了一下,见几个突厥贵族一直都很恭敬,没有任何异常的言辞和举动,程大胡子终于放下了心。 于是交朋友的兴致就来了,皇帝虽然不很喜欢突厥崽子,可真要有人投靠过来,皇帝不可能不动心,不然的话也不会派了他们来敦煌这鬼地方。 如果这些突厥人能献上一个骑得健马,拉得开弓箭的西突厥美人,肯定能得到皇帝的优待,西突厥处罗可汗的亲族不就是这么攀上的高枝? 程知节的心思活络了起来,于是便让人上酒,还不客气的让几个突厥贵族弄几头羊来杀了。 几个西突厥叛将一瞧这架势也是大喜过望,赶紧命人张罗了起来。 侯君集瞧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是哭笑不得,程大胡子向来不见外,此时已经搂着会说汉话的阿史那泥孰的肩膀,一起出了帐篷,说是要去河边洗漱一下。 好,程大胡子看见党河的时候早就想跳进去洗个澡了,只是顾忌着突厥人随时可能出现,两边不对付的话,他这一身油泥还能挡挡刀剑什么的。 现在突厥人态度不错,这厮便没有了顾忌,想着先舒服舒服再说。 …………………… 噗通噗通两声,两个赤(和谐)条条的汉子跳进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之中,爽快的嚎叫了几声,对视两眼便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党河还是比较深的,只是岸边这一块还成,两条大汉在河水里扑腾了一阵,程知节看阿史那同俄就比较顺眼了起来。 他就喜欢这种没什么城府的豪爽汉子,心眼多些其实也不怕,但表面上必须得豪爽,那才合程大胡子的胃口。 阿史那同俄也很喜欢这位满身粗豪之气的唐使,尤其是看到程大胡子身上那东一处,西一处的伤疤的时候,更是肃然起敬。 人家和程大胡子可不一样,最敬重的就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程大胡子这样的家伙看上去很符合他们的观感。 只可惜语言不通,不然的话就这两位的德性,一两句下来就能称兄道弟,过上两天估计就和亲兄弟差不多了。 程大胡子交朋友的本事那是没话说。 岸边的人已经寻了快空地坐了下来,侯君集羡慕的瞅着河里的人,浑身好像都痒的不行,他也想痛快的洗个澡,只是没程大胡子那么厚的脸皮,在这种场合就敢跟人坦诚相见,他娘的太粗鲁了。 倒是几个突厥人都笑逐颜开,来使没把他们当外人,说明事情已经成了八分,剩下的两分等吃过肉喝过酒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突厥人有句老话,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在一个帐篷里饮酒…… 他们可不知道,这个大胡子的朋友多了去了,只是现在活着的却没有几个,这人坑起朋友来是从来不会手软。 ………………………… 突厥人已经开始喝酒了,简直是迫不及待,来自中原的美酒在西域向来很是宝贵,不然杨广来张掖,西域诸国的国王们也不会那么兴高采烈的来给他磕头,嗯,这是一个笑话。 可西域国王们回去之后,确实对中原美酒念念不忘了许多年,如今因为商路断绝的原因,中原美酒在西域则更为珍贵,除了贵族们时常会找出珍藏来品尝一下外,市面上已经看不见来自中原的酒水。 突厥人嗜酒如命,现在喝到了好东西,眼睛都开始放光。 这些酒是好不容易弄过来的,中途还被程大胡子,侯君集等人喝了一些,这些其实都是交给突厥人的礼物。 河边已经架起了篝火,突厥人牵着羊过来,杀羊剥皮,取出内脏,开始架在火上烧烤,烟熏火燎间,肉香渐渐在河边飘散开来。 侯君集席地而坐,舒服的叹息了一声,接着便叫过人来,低声吩咐几句,让他们千万不要放松了警惕。 几个突厥贵族却不管那么多,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闻着烟气和肉香,大口的饮用着来自中原的美酒,很快便恣意放纵了起来。 他们的侍从叫来了一些女人,在篝火旁边围着烤的焦黄的羊子,齐声唱起了突厥人的牧歌,一边跳起了舞蹈。 侯君集席坐于地,看着这些欢乐的突厥人,觉着他们是真的心大,正事都还没谈呢,就先如此放纵,难怪他们会被同族给赶出来。 其实很好理解,突厥人起于漠北,是标准的游牧民族,即便他们立国已久,却还是不脱游牧民族的特性。 他们的生活趋于简单,没有诗词歌赋,更没有琴棋书画,普通的牧民一天的生活就那么几样,吃饭,放牧,喝酒,打婆娘,和中原的普通农人差距倒不是很大。 但贵族们差的可就远了,除了比普通牧人生活优越之外,娱乐活动也是简单的可怜,高兴了也就开个篝火晚会,欣赏一下歌舞,身有勇力的可以赛马,摔跤,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他们几乎创造不出什么可以称之为文明的东西,他们只毁灭文明,即便是千年之后,文明昌盛的时代,草原上的人们依旧如此…… 西突厥人尤甚于他们东边的同族,因为地处西域的关系,他们在一些风俗习惯上已经被西域诸国所影响,从语言到穿着,再到歌舞等等,其实都已和突厥王庭那边有了很大的区别。 只不过侯君集等人头一次和突厥人打交道,分辨不出来而已。 几个突厥人陆续向他敬酒,侯君集本能的恪守礼节,一一应对。 其实几个突厥贵族在西域也都曾是显赫的大人物,今日落魄奔逃,架子虽然已经散了,可见识还在,看侯君集如此模样便知道这是来自东边的真正的贵族,于是对他便很敬重。 可你要问他们愿意跟谁说话,却还是河里那个大胡子让他们感觉比较顺眼,人和人就是这么不一样。 侯君集喝了几杯任由突厥人再是相劝也不再饮,来到如此陌生,且突厥人环绕的地方,他要时刻保持清醒,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他和程大胡子一样,在路上学了些突厥话,但看着阿史那泥孰比较明事理,便只和他来交谈。 他自然和想到哪是哪的程知节不一样,先就探问起了西域的情形。 这个话题涵盖范围非常广泛,从地理民俗,再到西突厥的军政,人事等等,问的阿史那泥孰都顾不上喝酒了。 比起程大胡子,他更像一个真正的使者。 而西域的混乱也让侯君集暗暗吃惊,那可不是一句西突厥治有西域能概括的了的。 西域作为中原王朝魂牵梦萦之地,自汉孝武皇帝始,至今已近八百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中原王朝陆陆续续的对那里施加着影响力。 而在中原人口口相传,以及文字记载中,西域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狭义上的西域是汉时定下来的东至玉门关,阳关,西到葱岭,北至天山以北的乌孙,南及天竺一带的区域,核心地带就是塔里木盆地,当时的西域三十六国多数聚居于此。 而到了前隋年间,西域的范围已远不止于此,随着匈奴西迁,柔然,突厥等的崛起,西域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南亚次大陆,中亚,西亚,乃至于东欧,北非的广袤疆域的统称。 诸国林立,征杀不断,即便是阿史那泥孰这样在西突厥有着顺位继承权的人物,也说不太清他们统治之下的西域到底有着多少国家以及他们的来历如何。 第1137章血脉 侯君集只能算是听了个新鲜,年轻的他还无法想象唐军能够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并把那些杂乱的国家收入治下的景象。 他知道汉时曾在西域设下西域都护府,并维持了很多年,前隋时杨广在张掖也接受过西域国王们的拜见。 可听闻和亲见差距可就大了,亲自走了一遭河西走廊,走的魂都差点没了,再要率人去到西域地界…… 侯君集想象了一下,简直不寒而栗,若是大军的话,粮道拉的那么长,糜耗之巨不用多说,将士们到了地方哪还有力气跟人作战?只在路上就得死多少人马? 侯君集终于有点后悔走这一遭了,他和程知节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如果将来皇帝有意于西域的话,他们两个准没跑,就算不能领兵也要当向导来用。 开疆拓土的荣耀和这一路的风沙比起来……侯君集有些畏难了。 …………………… 程知节龇牙咧嘴的上了岸,虽然是夏天,可党河的水还是冰凉刺骨,泡的久了就要打哆嗦。 上了岸有人送上衣物,程知节焕然一新,大口的饮了两碗酒,稍稍缓了口气,一屁股便坐到侯君集身边。 “你不下去洗洗?爽快的很,这地方看上去很不错,来年派人过来占住了,就都是功劳,你整日里念叨些丰功伟业,不然你就留在这里,至尊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一路上侯君集没少被他打趣,此时便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厮,起身拍打了一下袍服,来到岸边三下五除二脱下衣物,引得突厥人和唐军护卫们呼啸连连,围在篝火边的女人们也在往这边张望。 侯君集有点羞耻,立即合身扑入水中…… 程大胡子哈哈大笑,在他眼中,侯君集很有些本事,就是太傲了些,跟徐世绩等人很像,多少有点不合群。 赶走了侯君集,他便凑到阿史那泥孰身边,和他饮了两碗,低声笑道:“跟俺说真话,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人马,你们从西边过啦,那边的人是不是追的很紧?” 他的问题可就比侯君集问的那些实在多了,阿史那泥孰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转着眼珠想了想,知道瞒不过人。 于是无奈的道:“我们从三弥山走时,有一万五千多人,走到这里还剩两千多人,唉,天神抛弃了他的宠儿……” 程知节看着病恹恹的阿史那泥孰,心说这才对嘛,一心奔逃的人总要抛下那些累赘,不然的话哪能活命? 阿史那泥孰的话还没说完,“阙度设到这里早些,他们在西边游牧了几年,前年才迁到敦煌,人也不多了,加上附从也才四千多人。 统叶护住进了王帐,他还要整理自己的帐篷,西边的埃兰人已经和我们交战多年,那是一群贪婪的野狗,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来攻打我们。 北边的铁勒人也在东张西望,统叶护应该顾不上我们的,不然的话我们一个人也不会来到这里。 不过射匮可汗的仇敌很多,一直有目光追寻着我们的足迹,他们应该很愿意用射匮可汗子孙的鲜血来洗刷以往的仇恨……” 尽管阿史那泥孰说的很委婉,程大胡子还是听明白了,敦煌这里并不安全。 至于什么统叶护可汗,埃兰人之类的消息,他既不在乎,也听不太懂,他只把这些来自西突厥的人们当做了和中原一样争位失败而逃窜出来的丧家之犬。 嗯,这么想的话其实也没错。 阿史那泥孰身体比较虚弱,饮了好些酒水下来,已是满脸通红,可还是一碗一碗的往嘴里倒着。 这时他便反问道:“使者来到这里,也看到了我们的窘迫,我们在这里维持不了多久了,草场太少,羊群正在消失,女人和孩子每天都在死去。 今年冬天来到的时候,我们若还留在这里的话,也许就是我们渡过的最后一个冬天了,趁着天气还好,我们能不能随使者向东迁移? 最好……最好是能随使者去长安再次拜见可汗,听说处罗可汗的子孙在那里生活的很好,我们非常羡慕,可以和他们一样奉上自己的忠诚吗?” 程大胡子不由乐了,心说你们和人家还真就比不了,阿史那贵妃以前不但跟随皇帝作战过,现如今还领有千牛备身府兵权,那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吗? 想来西突厥也出不了第二个阿史那贵妃…… 他有点疑惑的看了阿史那泥孰一眼,问道:“处罗可汗和射匮可汗好像有仇吧?听你说的怎么感觉还挺亲近?” 阿史那泥孰笑了起来,晃着酒碗跟程大胡子又干了一碗,满嘴喷吐着酒气道:“阿史那容真,突厥王帐第一位女始波罗,见到她我会称她一声阿姐,虽然她曾经杀死了我的兄弟,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的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只要不来争夺权力,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仇恨不能解开。 上次派去长安的人太愚笨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去见阿姐,以她在可汗账中得到的宠爱,我想一定会说服可汗庇护于我们的。” 当然了,他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要管阿史那容真叫上一声阿姐,可阿史那容真在西突厥王帐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 王帐中的贵族,包括处罗可汗自己都认为这个红眼睛的女人是魔鬼的女儿,如果不是阿史那容真在会盟之中光明正大的夺得了始波罗的称号,处罗可汗也在为铁勒诸部的反叛头疼,不然的话,一个被视为魔鬼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在王帐中活下来? 所以说,阿史那容真对西突厥贵族非常之痛恨,像阿史那泥孰这样的达头可汗的直系子孙对阿史那容真自然也是敬而远之,根本没什么血脉亲情可言。 阿史那泥孰倒是还记得,在那一年西突厥盟会之上,阿史那容真一刀击飞了她兄长的弯刀,又一刀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的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弯刀,向在场所有的勇士发起了挑战,却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去跟这个魔鬼对战,因为那里已经躺下了十几个有名的勇士,无一存活…… 第1138章心眼 阿史那泥孰的急切并非只因为生存,他是达头可汗的子孙,是能够继承西突厥汗位的人选。 阿史那染干得到了大隋的庇护,最终成为了突厥王庭的主人。 射匮可汗用向大隋称臣的许诺击败了处罗可汗。 这都是有先例可循的故事,所以他自然也就希望自己也能那么幸运,可以得到大唐可汗的眷顾,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帮助他回到三弥山,让那些仇敌都跪倒在他的面前,并献上谄媚的笑容。 但程知节可不愿将这种麻烦揽到自己的身上,呵呵一笑道:“不忙说这事,咱们要在这里待些日子,四处看看再说。” 说着话的同时心里则想着,这个病鬼竟然是阿史那贵妃的兄弟?若是真的话,之后倒可交往一番…… 气氛不错,程知节也不再问什么问题,因为不急在这一时。 就算时间很紧,他们也必须在这里待上几天,亲眼看看这里的情况,不能人家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在八月回到张掖以东,时间上大致来得及,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也不怪侯君集后悔,一年都在路上受罪,大好人生怎么能这么浪费? 大羊已经熟了,突厥人立即把它撕的七零八落,给程知节,侯君集两个奉上了两只羊眼,羊耳和脊肉,突厥人待客,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客人来享用,虽然程知节和侯君集都觉着难以下嘴,却还是一口一个把羊眼给吞了入肚。 实际上他们已经适应了河西的粗犷生活,半生不熟的羊肉透出浓浓的腥膻味道,可这两位还是吃的很香,因为一路上走过来,能吃上热食的机会可不多,也就没了那么多的讲究。 尤其是程知节,苦日子过的多了,草根树皮以及两脚羊都尝过的人,什么玩意都能入口,一边吃的满嘴流油,一边跟突厥人摆活着。 “咱们那边的仗打完了,你们口中的大唐可汗已经是天下之主,你们来的很是时候,不然大家打生打死的,也顾不上你们。 俺身边的这位侯将军,带着几千人就打败了十余万的吐谷浑部族,这样英明的将军若是还在战时,哪里会跑到敦煌来?” 侯君集再是骄傲,听他不停的在那吹牛皮,也有捂脸的冲&#xe863;。 他们启程的时候中原战乱还未结束,以他们的猜想,怎么还得一两年才能平定窦建德,杜伏威两人,此时到了程大胡子嘴里,好家伙,中原的内乱已经结束了,真是吹牛不用上税。 可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突厥人却都在傻乎乎的点头,阿史那泥孰还在说着,他的曾祖达头可汗当年被铁勒人击败,便去投靠了吐谷浑,最后还病死在了那里。 想不到竟然有人能用数千人就击败了十余万吐谷浑部众,真是了不起,顺势便跟侯君集喝了一碗。 他这病恹恹的,一碗碗喝下去,没吃上几口羊肉便醉倒在地,被人架着回去了古城,于是程知节和侯君集不得不用半生不熟的突厥话跟人交谈,很是不便。 不过总的来说,篝火晚会开的很成功,两边进行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突厥人俨然将他们当做了雪中送炭的朋友,他们也感受到了突厥人的友好和热情,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实际上,作为东西突厥中弱势的一方,西突厥和前隋的交往一直很密切,因为他们需要联合大隋来牵制他们的同族,同样的,大隋也是如此存心。 数十年间,三家在这件事上不停的变换着立场,他们之间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估计都说不完。 现在大隋换成了大唐,突厥王庭的主人成了一个女人,西突厥可汗也刚刚登上汗位不久,变化不可谓不大,可游戏规则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在这种国与国的以十年为单位的较量之中,不管是谁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一个都不值得奇怪。 所以说程知节和侯君集其实不用太紧张,两边有着长久的渊源,西突厥对中原的观感和他们东边的同族不一样,一直以来都夹杂着些敬畏在里面。 不然的话,这些西突厥贵族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逃到这里来,而不是选择去投奔突厥王庭,因为他们的前辈们给他们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 澄澈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一轮残月挂上天边,突厥人的歌声渐渐停歇,篝火也没了几许的光亮。 几个突厥贵族已经成了醉鬼,一边嘟嘟囔囔的邀请着两位贵 客到古城里休息,在得到婉拒的回答之后,他们便约定好明天再喝,才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 当然了,热情的突厥人绝对不会让客人的帐篷太过冷清,于是侯君集就眼睁睁的看着程大胡子搂着两个女人进了帐篷。 侯君集有点心痒痒的,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和谐)望,带着人开始巡查营地,一千多人的队伍,还有那么多的货物,不瞅瞅的话,他就不会安心入睡。 尤其是那些部族附从,小偷小摸很多,他们的卑微已经渗进了骨子里,好像只有主人的呵斥和打骂才会让他们老实一会。 而在凉州待了一段时间,又率队西来的侯君集却也知道,当这些家伙换了一副面孔的时候,又是如何的凶戾残暴。 ……………………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程大胡子伸着懒腰从账中出来的时候,侯君集已经等在了账外,看着一身齐整的侯君集,程知节嘿嘿一笑,他知道这人肯定又是尽忠职守,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睡在自己的窝里。 大胡子虽然不以为然,可却也没有讥笑的意思,侯君集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虽说无趣了些,但一定是个好帮手。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才能安心的睡在账中,两个人的配合已然默契无比,根本不用废话。 “走,今天咱们进城瞧瞧,突厥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过的好坏到他们住的地方看看也就知道了。” 侯君集点头,也没劝他什么,一路上已经劝的够多了,可这人有主意的很,劝了也是白费工夫。 “是该跟他们好好谈谈了,之后咱们怎么做?真带他们回去不成?” 程知节无可无不可的道:“依贤弟的意思是把他们都带回去?那不成吧?至尊让咱们过来,带上一两个人回朝觐见至尊也许会夸俺们几句,可要是把人都带走,没准就成罪过了。 咱们辛辛苦苦一趟,最后却闹的连苦劳都没了,岂不是办了蠢事?” 大清早讨论这个问题,让两人的情绪都不很高,主要就是他们的权力有限,把握不准此事的脉搏,也就有了不少纠结。 而突厥人昨天把意图已经表明的非常清楚,今日再谈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突厥人就 是想要让他们引领着部众东迁。 此时侯君集道:“要真是只有六七千人,倒也不算多……” 程大胡子笑笑,他心里其实早有主意,只是按照在河南养成的习惯,万事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事情一旦不对,还有比侯君集更合适的替罪羊吗? “贤弟说的倒也不错,但俺昨日里听那些人说起西域诸国来,少则几千人,多则数万便是一国,这么说来的话,六七千人可也不少了,他们常年在西域待着,一旦反复,不定就要另立一国,你说到时咱们两人罪过有多大?” 侯君集转转眼珠,他虽然骄傲,却也不傻,顿时笑道:“咱们这些人还是以哥哥为主,那你拿主意便是,咱们都听你的,不过小弟却还是要说一句,这些人势穷来投,若是虚应故事的话,咱们就白走了这一遭,回去之后也就是个苦劳了吧?” 程大胡子斜眼瞅了侯君集一眼,心里道了一声奸滑,嘴上却道:“俺也拿不太准,那就等俺想清楚再说吧。 今天再跟你们说说话,明日里咱们去阳关转转,十天……最多在这里留十天,咱们就得启程东返。” 侯君集没意见,点头道:“哥哥说的是,突厥人喜欢秋末用兵,要是那个什么统叶护派人追过来,咱们可不能为了些突厥崽子拼命。” 程知节哈哈大笑,心里得意的想着,关西小子终于开了窍,也不枉他一路上的苦心教导。 “那就吩咐下去,仔细准备一下启程,你也不用跟着我入城了,俺带几个人进去看看,那些人都是酒鬼托生,反正你也不愿跟他们对饮。” 侯君集毫不犹豫的锤了捶胸膛,应命而去…… …………………… 阳关古寨坐落于敦煌绿洲西南边缘处的一个高地之上,和敦煌古城一样,传说都是汉时所建,与玉门关一南一北,同扼河西咽喉,是东西交通之要隘。 一千多年之后,这里只是一片荒漠,可如今嘛,阳关水源充足,周围还有大片的草场,算是河西地区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和其他河西关隘一样,这里在隋末战乱之后便已废弃,突厥人逃到敦煌以后,派了几十人在这里驻扎,其实也不为防守,只是作为一个前哨存在。<p/ 第1139章东迁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两句诗词将这两处河西要隘的孤冷和凄凉描写的淋漓尽致。 程知节和侯君集两人在阿史那泥孰兄弟二人陪同之下来到阳关,可惜这两个家伙都不学无术,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深奥的感悟。 只是觉得前汉确实强盛,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河西尤有余威留存,也不知将来大唐整治河西,会不会派人到这里来驻守。 想到这个,两个没志气的家伙都缩了缩脖子,此地去国千里,孤悬于外,谁到此处来都形同流放,他们都还年轻,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耽误工夫。 要真有一天率兵西来的话,抚有西域的功业对他们还算有点吸引力。 …………………… 接下来的几日,程知节和侯君集便在突厥人的陪同之下,大致将敦煌绿洲转了一圈,对西突厥东逃部众算是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他们如今散布在敦煌绿洲之上,放养着些牛羊,估计大部分都是从之前敦煌绿洲上的其他部族抢夺而来。 突厥人又说了假话,突厥部众确实有六七千人,可他们还有些附从,也就是奴隶跟随,大致上有两千多人的样子,这就要近万众了,原来人家头一次就说了实话…… 这在河西地区已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同时也对他们的迁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近万人一旦东迁,走在荒芜的河西走廊之上,后勤将面临沉重的压力。 尤其是中间还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一路走下去的话,死上一半人是正常现象,说不定倒霉的碰上沙暴,整支队伍都将被埋在沙尘之下。 这也是突厥人不敢轻易东迁的原因之一,从龟兹北面的三弥山到敦煌的一路上,一万多人就剩下了两千多,你说这是一次多残酷的行程? 阙度是早年带兵逃过来的,他做过处罗可汗的附离,娶的也是处罗可汗的女儿,从西域带兵退到鄯善,只剩下了几百人,跟随在他身边的妻儿都死在了路上,可以说跟射匮可汗有着血仇。 但突厥人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此,当阿史那泥孰等人退过来的时候,他很高兴的接纳了这些突厥王族,并自觉的便以他们马首是瞻了。 这也许就是突厥人能一直活跃于漠北的原因所在,阿史那氏确立了他们王族的身份,别看内讧闹的很凶,可那是王族之间的征伐,其他人很少能参与其中。 所以说金狼旗能遍行漠北,西域,不是没有原因的。 相比之下,中原王朝就缺乏这方面的举措,因为他们的皇族几乎不会出现于如此偏远之地。 当然了,有利也有弊,正是因为突厥王族头脑太多,血脉牵系又不密切,很容易形成诸侯割据的局面,这在中原前汉之时就已被印证过了,分封制,那是中央集权的对立面,也是战乱的重要根源之一。 如今在敦煌绿洲上的突厥部众多数都在东边,看上去是随时做好了逃走的准备,而突厥人往往是秋末冬初时有所行动,因为那时牛羊,马匹正肥。 中原人用兵则也必须避开春耕秋收,其实都是天时在作怪。 …………………… 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程知节心里已经有底,一行人回到了敦煌古城。 “你们真打算东迁?这一路可难走的很,而且已是六月入秋了,想要在冬初去到张掖,那就得紧着赶路,不然的话都得冻死在路上。” 阿史那莫哚当时就迟疑了,“要不……使者在这里留一个冬天……” 好,射匮可汗的儿子是个废物,说话也不算数。 阿史那同俄瞪了他一眼,道:“说好了的,如果我们向东迁移,那就不会回头再看一眼三弥山。” 另外两人的脸上则露出了喜色。 一直说话很少的阙度开口道:“使者愿意引我们东去,您的仁慈让我们感激,请您一定放心,冬天的寒风不会吹袭到我们的身上……只有那些软弱的人,才会死在路上,软弱的人不值得怜悯……” 将军就是将军,听听这话说的多有道理,只不过这些人流浪已久,不再提天神罢了,不然的话,这里一定会出现天神的字眼。 阿史那泥孰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仁慈虽然一直挂在他们嘴上,可行动上却绝对不会照顾弱者。 程知节等人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绝对不会让机会从自己的眼前溜走,至于大家能不能活着到达安全的地方,那就交给天神来决定。 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程知节知道根本不用再提第二个选择,跟他们一起说话久了,程知节也晓得了他们如此着急的另外一个原因。 当统叶护可汗稍稍整理好他的帐篷之后,很可能会按照习惯派出使者去长安拜见中原可汗。 或者探听中原的情况,或者请求联姻,再或者是称臣之类也有可能,这是西突厥王帐惯常的操作。 一旦让统叶护可汗的使者领先一步,那么他们的处境也就会变得愈发危险,谁也不知道大唐可汗会不会拿他们的头颅去交好统叶护,还是像启民可汗,处罗可汗那样养起来备用。 程大胡子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准备启程,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俺这算是自作主张,可以说担了天大的干系,所以一路上都要听俺的,谁要有抗命之举,俺对他可不会客气。” 阿史那泥孰当即双手抚胸,“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我阿史那泥孰以及我的子孙们,一定会铭记您赐予的恩惠。” ………………………… “哥哥就这么答应下来了?这可……不太好?”出了古城,侯君集便问。 程知节扎煞着大胡子笑道:“怎么?你还想讨点好处不成?对了,听说贤弟家中正室之位暂缺,这里有不少姓阿史那的女子,不如娶个回家,以后不定就是外戚之家了,到时见了为兄,可不要装作不认得啊。” 第1140章伏俟 两边人把启程的日子说定在了三日之后。 在这三天里,突厥人开始往东边聚集,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所有的牛羊都赶上,奈何家底太薄,拾掇拾掇也没什么好玩意。 不论是阙度设,还是阿史那莫哚等人,逃走的时候都是仓皇无比,金银细软哪有命重要?所以到了敦煌的他们一个个穷的是叮当响。 三天很快过去,大家聚在一处都是一身的疲惫,又举行了一次篝火晚会。 可气氛上却不是上次能比的了的,大家明日里一起上路,那就都是自己人了,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往死了喝,都是一副有今天没明日的样子。 侯君集这次也不再端着,酒到杯干,大口的吃着烤羊肉,连羊眼都嚼出了软濡的味道。 等到他喝多了,程知节终于算是知道为何这厮从不多饮了,这人喝多了话那叫一个多,比年老的妇人都能唠叨,而且嘴上是真没把门的。 也许是前两天程知节说的话给了他触动,这厮还说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听的程知节尴尬至极,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能让这厮多饮了。 侯君集家世自然比程知节要好,他出身关西三水县侯氏,祖籍在上谷,祖父是北周骠骑大将军侯植,算是正经的世族中人。 侯君集少年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人也比较浮夸,嗯,就是那种浪荡公子一般的人物,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家世在京中四处游荡,交往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没什么正经人物。 按照演义中的话来说就是性洒脱,不拘小节,好与豪杰相交,听听,文人的修辞手法是不是很有趣? 若是没什么变故的话,他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虽然不成器,可作为侯氏嫡子,少不了他的衣食,总不会让他成为游侠儿中的一员。 可大业九年,隋帝杨广第二次征伐高句丽,被杨玄感抄了后路,一番折腾下来,杨玄感授首,杨广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眼见关西不稳,杨广终于回到了长安,杀了不少人,也许是为了让关西人知道他还是那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于是冬初的时候诏众人随行出狩猎苑。 那时候关西贵族们其实已经不太把他当回事了,看向皇帝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利箭,恨不得皇帝早点去死。 侯君集那会正值青春年少,可不管这些国家大事,杨玄感等人在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嘴里,都是有福不会享的蠢人,至于皇帝……估计没几天好活了? 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日子过的欢快无比,眼见着天下烽烟四起,对他们却毫无触动。 皇帝举办秋狩,侯君集便也来凑个热闹。 可这一场秋狩却让人愁上心头,因为在秋狩之上,他结识了独孤家的一个女儿,在皇家猎苑的树林当中,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把侯君集的魂给召走了。 丝毫也没怪对方嘲笑他拙劣的弓马技术,只一心追在人家马尾巴后面傻笑,满眼都是对方那活力四射的身影。 长安贵族人家把射猎当成相亲会是惯例,年轻的男女在这个场合可以有一些接触,表现出色的关西男儿会得到关注,因此喜结连理者不在少数。 于是侯氏小儿就此有了心仪的女子,侯君集一直很骄傲,骄傲的根本认不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嗯,应该称之为自负。 所以回到家中便央求家中长辈去独孤家说亲,结果可想而知。 别说人家女儿根本没相中他,就算相中了,独孤氏的女儿是谁都能娶的吗?那可是出过两位皇后的人家,祖上更是关西世阀的奠基人独孤信,京中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人家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差点被气歪鼻子,你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就两字,不配。 因为感觉受到了羞辱,人家回话也不客气,鼠辈休想。 好,关西人用词就是这么霸气,丝毫未加修饰,一耳光就抽了过来,不但是侯君集本人,连带着侯氏的脸都被打的啪啪作响。 侯君集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心仪的姑娘虽好,可受此羞辱,让他那爆棚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此时就算是独孤氏把女儿送到他家里,他也不打算娶了。 古代版的莫欺少年穷?那你就想多了,别说侯君集是世族出身,家里根本不穷,而且独孤氏对侯君集这种没有自知之明之人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只是用言辞稍稍羞辱,而非用行动来让你知道门户间的差距。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侯君集自此洗心革面,奋发图强,先是从军进入骠骑府,等李渊进了长安,他便投了李世民。 独孤怀恩被杀之时也就是他不在李世民身边,不然的话这厮一定要抢着来操刀。 即便程知节懒得搭理一个醉鬼,可还是零零碎碎听了一些进去,最终心里只冒出两个字……活该…… 一点叽叽歪歪的糟烂事竟然能让人记这么久,那得多小心眼?换了是他的话,早就道上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哪还能想着有朝一日俺发达了,再去人家门上羞辱回来?若都这般,娶妻嫁女的事得有多危险?一个不好不就成了仇家? 所以说啊,人和人是真不一样,这事若放在老程的身上,那根本不算事,要是真喜欢咱抢了就走嘛。 可到了侯君集身上,那就是能改变命运的人生大事,海誓山盟就是不如仇恨能让人记得长久。 侯君集算是找错了倾诉对象,两个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把他当知心好友,人家只当你是煞笔。 虽然觉着这人怀的心事有点奇怪,像个娘儿似的,不过程大胡子最后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关怀,晚上把醉醺醺的侯君集弄回帐篷的时候顺势给他怀里塞了两个女人。 让军规戒律见鬼去…… 越是偏远艰苦的地方,越是考验军人的意志,把程知节放在这里一年半载的,他能把这里变成贼窝。 侯君集不好说,别看他一直有着坚忍的模样,最后也许比程知节做的更过分,也不用说谁高谁低,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这就是人性,世人几乎皆不能免,你当突厥人在这就干了什么好事? 而两方聚在一处,就类似于国家行为了。 一万多人启程东返,加上驮马,骆驼和牛羊,长长的队伍蔓延二三十里,启程之后五日,程知节让侯君集,阿史那泥孰率五百人先行回去张掖,通知那边准备好粮草以备过冬之用,另外若有余力的话,让他们派人来迎一迎。 河西这里其实不缺水源,一路上山上的雪水融化形成的溪流很常见,缺的是食物,尤其是赶到张掖之后维持这么多人生存所需的粮草。 把侯君集打发走了,程知节就算是彻底的掌握了这支队伍,他在突厥人当中选出了一千五百多人出来,让唐军来率领,在向导的指引之下,行在队伍前面。 做什么那就不用说了,他们把路上离着比较近的绿洲都扫了一遍。 隋末以来,这里商旅绝迹,也再见不到大隋的日月星辰旗,西突厥的金狼旗也早已成为了人们的记忆。 此时河西的主人多数都是散布在各个绿洲之上羌人和吐谷浑人部族,汉人,匈奴人,鲜卑人也很常见。 而他们将这条长长的商路变成了马匪的乐园,换句话说,河西几乎没有人做什么正当的买卖或者只过放牧,耕种的生活。 在这里行走,两边人遇见了报个名号,一句话不对掏刀子就开干。 而现在呢,不但是金狼旗回来了,日月星辰也在河西的风沙当中烈烈作响。 程知节更是将他们当做了补充人马供给的肥羊,打算一路扫过去,不再有什么俘虏,他们要的只有食物,只要被他们看到就是死路一条,不然一万多人怎么能走到张掖? 山东大匪再次干起了老本行,怕侯君集再在耳边叽叽歪歪,还把他提前给支走了 当然了,可以预见的是,经此一事河西地区倒是会安定不少,相当于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剿匪,蛇鼠被清理出来不少,一些则被赶去了北边的沙漠地区。 这是西突厥降部和唐军的一次联合行动,所得不多,聊胜于无,却标志着时隔多年之后,中原王朝再次将触角延伸到了河西地区,并且与西突厥重新有了接触。 这并不是偶然事件,中原王朝大致上完成了朝代的更迭,即便是满身伤痕,元气大伤,也必定会做出收回这些传统的势力范围的努力。 而另外一个能够影响到河西地区的新兴势力此时也在蠢蠢欲动。 …………………… 积石山西南,柏海之畔,伏俟城。 伏俟城坐落在柏海之畔的星宿川上,早年是吐谷浑人建立的天然围栏,换句话说,就是按照地形粗略的建立了一个关牲畜的地方,称不得什么城池,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围子而已。 因为作为慕容鲜卑的后裔,吐谷浑人居无定所,是标准的游牧民族,据说有着有城郭而不居的习惯,所以只是在这里建了一座冬天时保护牲畜的畜栏 (); 第1141章河源 吐谷浑的历史不长。 他们是战败的慕容鲜卑的后裔,战败西迁之后,一直在青海湖的西部,南部,以及果洛地区北部游荡,过着比较原始的游牧生活。 西晋永嘉年间,这个松散的鲜卑部族终于出现了一位比较英明的首领,那就是吐谷浑,他率众迁徙到了柴达木盆地的南部,并以自己的名字建立了吐谷浑氏部族,这就是吐谷浑的由来。 后来吐谷浑首领夸吕时始称汗王,并将伏俟城这座畜栏当做了都城。 算起来也就是二三百年的历史,文字记载也就是一两句的事,倒是他们的祖先慕容鲜卑还算有点故事。 可这个部族发展壮大起来之后,却对河西地区进行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侵扰,和中原王朝的军队大小战事打了无数,多数都是以战败告终,却依靠着高地特殊的地形一直未被彻底消灭过。 到了前隋大业三年,杨广准备西巡,联合铁勒诸部对吐谷浑做出了最为强而有力的打击,甚至把吐谷浑人赶出了伏俟城。 大业五年,杨广设西海郡,郡治便在此处。 可过了没两年,吐谷浑伏允可汗便带人又打了回来,重新占据了伏俟城,西海郡到了那时其实也就只剩下一个名字而已了。 杨广的功业多数都是这样,费了好大力气,却和熊瞎子掰苞米一样,掰一个丢一个,和作秀差不多,但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军前将士的鲜血也和水一样泼洒出去,几乎毫无价值可言。 可吐谷浑人也没能高兴多久,黝黑粗糙的吐蕃人骑着他们矮小的高原马出现在了高地之上,没几年就把早已元气大伤吐谷浑人打的抱头鼠窜。 很多都被驱赶到了积石山以北,把凉王李轨可给祸害的不轻,那些年李轨一直没什么动静,就是在紧着跟北迁的吐谷浑人纠缠不休,不然的话李轨哪会那么老实,连捉住的薛举的部将,都会给礼送回去,不就是不想轻易结仇吗? 就是去年的时候,伏俟城终于换了主人,也标志着吐谷浑人的覆灭,这次是真的不成了,常年居住在高原之上的吐蕃人,几乎全民皆兵,高地上的气候环境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问题。 所以人家占住就不走了,剩下的吐谷浑部族都成为了他们的奴部。 吐蕃人和后来的蒙古人很像,此时不论官制还是军制都很粗糙,却有着无比强烈的侵略性。 他们打仗一般只随身带着很少的补给,打到哪是哪,全然是一副以战养战的作战模式。 他们在初步征服了高地上的吐谷浑,氐人,羌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征兵,并向奴部征收军粮,一应财物就更不用提,早就被随军而来的吐蕃商人给惦记上了。 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把高地部族劫掠一空,然后带着满载的收获回去南边,一部分献给王族和将军,大臣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公开贩卖,以饱私囊。 看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是让人觉得很熟悉,没错,就是后来欧洲那些兔崽子们最喜欢干的缺德事。 此时商人是吐蕃军队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会消化大军劫掠所得,给吐蕃的将军和士兵们带来方便,让他们不用为财富发愁。 这无疑极大的促进了吐蕃大军的战斗力,而且吐蕃军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俗,那就是战时所得全归士卒所有,不用交给将领们,而将领们的油水就在商人身上。 所以说吐蕃能够这么快的席卷高地是有其原因的。 这种带着浓厚的劫掠风格的作战模式和后来的蒙古人极其相像,同样也是中原军队无法模仿的一种模式,你要是敢让油滑的商人混进军队当中,不久之后军队从上到下都得军纪败坏,无法管控。 而这也是吐蕃人和蒙古人无法长久维持统治的原因之一,贪腐,每个王朝的痼疾,在如此一种方式之下,其后遗症会被放大无数倍。 …………………… 伏俟城中,最大的一间房子,也是历代吐谷浑可汗的居所,他们没办法建立什么宫殿,技术上也有着极大的限制,所以即便是吐谷浑可汗这样的人,住的地方还不如长安中普通人家规整。 而现在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伏俟城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巍峨雄浑的闷摩迷山(巴颜喀拉山)在南边蜿蜒向东南延伸,山巅的积雪融化流淌下来,东向奔腾而去,成为了孕育中原文明的母亲河。 而在这河源之地,形成了藕断丝连的两个大湖,也就是柏海(扎陵湖和鄂陵湖)。 它的西边则是星宿川,那里遍布水塘,如星辰落于地上,据说是汉时王莽执政期间派人来到此处才取的名字,很有诗意,想来也不是这些高地部族能想出的名字。 这里草木丰盛,以前是吐谷浑人最喜欢的牧场,归吐谷浑诸部所有。 现在则是吐蕃人的牧场,以前的主人都变成了给吐蕃人打工的奴隶。 ………………………… 房子之中,囊聂玛本盘膝席地而坐,这是个年轻人,不到三十的年纪,只是因为高原环境的原因,看上去足有四十多。 身材粗壮,脸色黝黑,两腮有着明显的高原红,即便是夏天他也顶着平顶毡帽,裹着粗苯的皮袍子,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这是显示他们尊贵身份的标识。 吐蕃人喜欢明丽的服饰,在没和中原文明碰撞之前,吐蕃贵族们穿的都花里胡哨,所以在吐蕃行走的话,那些衣有颜色,身上金银玉石制成的配饰越多的人,你就越得表达出尊敬,不然轻则挨鞭子,重的要丢性命。 囊聂玛本的身前坐着很多人,有他部下的将军,也有随军的商人,还有两位吐谷浑人的首领在杂在其中,他们被委任为司本,在大司本的带领下管理着星宿海上的奴部,嗯,两个吐谷浑奸。 玛本是吐蕃统帅的官名,差不多相当于李靖的职权,军政一体,回到朝中就是宰相,囊聂在吐蕃便是这种大权在握的贵族。 第1142章新旧 屋中,一个头发披散的吐蕃商人正在说话,他身上没佩戴任何的饰品,衣服也很朴素,看着比贵族们顺眼多了。 吐蕃人人配刀,可只有有功的士兵以及那些官员,贵族们才能佩戴纹饰,商人属于平民,虽然军人和官员们离不开他们,却还是不会允许他们来抢夺专属于上等人的荣耀。 大概就是中原不许百姓穿丝绸的规矩差不多,都是标明阶层的手段,不然富贵二字何来?还不都是人为造出来的。 吐蕃商人正在总结这几个月来的收获,又弄到多少奴隶,收获多少牛羊马匹,还有就是金银细软等等。 这是隔一段时间就必然要举行一次的分赃大会,作为一方统领,囊聂玛本有着最终分配权,但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吐蕃王族那一份。 他这里供奉的越多,他的位置便会越发牢固。 等到商人念叨完了坐下,囊聂玛本道了一声,“越来越少了,三个月,还比不上以前半个月的收获。” 几个商人有些沮丧,但他们也不怕囊聂玛本责怪,因为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么下去收获只会越来越少,前几年那样的收获显然是得到了神明的赐福。 而在吐蕃军中,他们这些商人还兼职有统计官的职务,用吐蕃人的话就是岸本之职,和中原户部官员的职能差不多,却无比的笼统。 军中有岸本,吐蕃王城也有岸本,吐蕃人自己说起,那就是王城中的是大岸本,地方上的和军中的都是小岸本。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他们虽然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文明的雏形,却还在初级阶段游荡,而且非常的闭塞。 一个吐蕃将领道:“玛本大人,我们应该去寻找其他一些猎物了,不然这个冬天过去,我们都会被召回王城去的。” 另外一个吐蕃将军接茬道:“是啊,那些新来的人巴不得想要替换我们,从这里我都能闻到他们贪婪的味道。” 有人起头,于是几个粗鲁的吐蕃将领立即便都声讨起了那些新来的人。 而他们口中所谓新来的人就是吐蕃王朗日轮赞这两年才册封的一些新贵族,这些新贵族以前都是南边一些部族的首领和贵族,因为战败的缘故成为了奴隶。 朗日轮赞有鉴于吐蕃的疆域在急速扩张,加上旧贵族们越发富有,也越发顽固,所以渐渐开始启用那些“卑微”的人,来牵制旧贵族。 这是吐蕃国内的政治斗争,并没有太多精彩的地方,就像现在吐蕃军中的这些将领们,大声嚷嚷着新来的家伙是多么的无耻和贪婪,丝毫也不顾及这些废话是不是会传回到王城去。 屋中一下热闹了起来,粗鲁的咒骂声充斥其间,可见这些人的愤怒,因为以往的奴隶爬到了他们的头上,让他们这些以前跟其他部落,城邦作战的勇士情何以堪? 此事在近几年是困扰着吐蕃人的头等大事,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定的程度,旧贵族的反抗非常激烈。 新贵族们呢,他们其实也不见得对朗日轮赞的恩惠有多在乎,更加谈不上忠心。 因为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部落和部落之间,城邦和城邦之间,已经种下了太多的仇恨,当他们被统一到一个旗帜之下的时候,各种问题便纷涌而至。 如果再拿中原来比较一番的话,那就是前秦和前隋两个朝代,他们都结束了诸侯割据的局面,形成了大一统的王朝。 可诸侯割据遗留下来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除,前秦面对的是六国遗民,前隋对着的则是北齐,南陈,南梁的旧人。 而这两个朝代都是二世而亡,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无法将人心统合起来,嗯,两个败家子也很重要。 再次重申,杨广独一无二。 如今吐蕃内部就和秦隋相仿,而且朗日轮赞直接点燃了导火索,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吐蕃军中的声音越发杂乱,代表着人心已经动摇。 即便是囊聂玛本本人,此时也一言不发,任由部下们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显然是很赞同他们的说法。 囊聂玛本出身香雄部,大致上算是吐蕃的外戚部族,曾和悉勃野部(吐蕃主部)进行过联姻。 囊聂玛本少年时曾随父亲一道和朗日玛本在逻些城的寺院中修行过一段时间,一同钻研医术,天文等学问,他的父亲与朗日轮赞情同兄弟,后来父子两人更是帮助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诸部。 连这样的人都不赞同朗日轮赞的作为,可想而知现在吐蕃内部的政治局面有多危险了。 ……………………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齐勒布正在准备去山那边……没什么比夺取更多的奴隶和财富更能体现你们的功绩。 王的目光正在看着我们,只会咒骂的人是得不到王的恩赐的,回去之后都准备一下吧,明年我会带你们去山那边放牧,听说那里的人很富有,我很期待……他们不要像高地上的人一样,在见到我们的时候只会掉头逃窜。 那样的话,我们还得去追赶他们……”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确实也很憧憬山那边是不是有吐谷浑,羌人奴隶所说的满是财富,丝毫也没想到过失败会怎么样。 因为他们在与吐谷浑,氐人,羌人的作战中变得越来越自信,上千年的封闭岁月,他们很少能接触到外来的民族和文明。 他们南边的大山以及北边的荒原,大河,以及山峦也限制住了他们的脚步,如今一旦冲出来,感觉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愈发激起了他们杀戮掠夺的兽性。 强大这个字眼渐渐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词汇当中,而在他们的想象之中,除了神明值得敬畏之外,再无其他能阻挡住他们扩张的脚步。 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就是这么嚣张,只有迎头痛击才会让他们晓得天外有天的道理。 两个吐谷浑首领也在谄媚的笑着,只不过深藏在眼底的仇恨却怎么都抹不掉,也正是他们在全力的鼓动吐蕃人走出高地,目的自然是想让这些南边来的强盗去低地送死。 在这一两百年中,他们跟中原人交战了无数次,尤其是最近的数十年间,隔上几年就要大战一次,能占到便宜的时候非常少。 几乎所有的高地部落在这样频繁的战事中都不可逆转的衰落了下来,到底流下了多少鲜血,丢掉了多少人命,损失了多少牛羊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就在二十多年前,连伏俟城都被中原人占领,你说对他们伤害有多大? 这也正是吐蕃人能轻松席卷高地的主要原因,高地部落已是哀鸿一片,若非地形的缘故,他们早就被中原人彻底打垮了。 ………………………… “今年不行吗?” “齐勒布已经老了,哪有玛本英明?不如我们过去跟他们商量一下,让玛本来全权率领大军吧。” “齐勒布是苏毗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而且他们那里女人贵重,真是亵渎神明的一群人啊。” 吐蕃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诋毁着另外一路吐蕃大军的统帅,没有任何的顾忌,商人们就要谨慎的多,在这件事上不置一词。 齐勒布是苏毗人,苏毗是吐蕃北方最大的一个城邦,也是如今吐蕃中文明程度最高的城邦之一。 囊聂玛本的部下大多来自吐蕃南部城邦,在很多年当中,和苏毗都是仇敌,直到他们征服了苏毗,才将整个高原南部统一了起来。 所以说他们的态度并不奇怪。 而且苏毗人一直是母权社会,从来都设有大小两个女王,因为靠北,他们跟北边的高地诸部以及中原人都有所接触。 前隋时更派人跟高地诸部,中原人,甚至是埃兰人频繁交易,所以国中一直非常富有,很是让人嫉妒。 一直到朗日轮赞趁苏毗大小女王不合,两个女王又都昏庸无能,于是才与苏毗的臣下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苏毗王宫,杀死了女王,征服了苏毗人。 不然有着苏毗在北边拦着,吐蕃人是不会冲上高地来的。 所以齐勒布其实就是这些吐蕃将领们口中的新来的人,当然对他也就毫无敬意可言。 实际上,齐勒布所率的兵马才是吐蕃大军的主力,足有一万人之多,如果全面征发附从参战的话,凑出十万人来也不在话下。 囊聂率领的这一路大军只能算是偏师,掩护主力大军的侧翼,并跟在后面捡一些残羹冷炙,当然了,其中也少不了监视的意味。 而今年派人越过积石山哨探的就是齐勒布所部,进取欲(和谐)望非常强烈。 由此可见朗日轮赞对新人的启用是非常坚定的,所以囊聂的部下在这里叫唤几声就很正常,争功这种事情到了哪里都一样。 此时囊聂听着部下们的议论,却和方才不同,没什么赞同的意思,因为齐勒布是苏毗人当中最英明的将领,当年曾经屡次打败朗日轮赞率领的大军。 要不是苏毗国中有了内乱,吐蕃是征服不了苏毗人的,而且在几年前,朗日轮赞还娶了齐勒布的女儿。 这样强大的人,值得尊敬,部下们的胡言乱语只能证明他们都很愚蠢,所以他才是玛本,这些家伙只能在他马尾巴后面奔跑。 第1143章疑惑 囊聂终于让激动的部下们安静了下来,开始分配起了战利品。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么几份,王城中的人们有一份,将领们分上一份,最大的一份则是士兵们各自的缴获,要公平的分给他们。 新兴的高原王国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人们都还憧憬着未来,办事也都规矩。 商人们不会趁机从中渔利,将领们也不会中饱私囊,无论王城还是地方上的官员们也都还算廉洁。 所以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很省事,不用争来夺去,相互撕咬,于是囊聂玛本的权威得到了充分体现,并没有谁敢质疑他的公正,或者有谁嚷嚷着多分一些。 这可比一直向往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却满肚子心眼的瓦岗匪们和谐多了,不过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干的都是坐地分赃的无本买卖。 很快分赃完毕,几个商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在冬天来临之前,他们要把这几月的收获送回南边去。 他们都分属不同的部族,代表着各自首领的利益。 此次北来,他已经获得了太多的财富,他们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能够随军前来,是他们向贵族阶层发起冲锋的大好机会。 而和贵族,将军们不断加深交往,同样是资历的一种体现,在他们看来,前途无疑是光明的,是得到了神明赐福的。 本来看着收获越来越少,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想要回去王城了,可现在他们都不再愿意离开,因为明年他们可以随军去山的那一边,听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富裕之地。 商人们离开了屋子,兴致勃勃的交谈着,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最后有志一同的做出决定,应该让人从南边运来更多的货物,来换取勇士们手中的缴获。 另外就是供给大军之用,以此来取得将军们的欢心和信任。 中间商过的就是这么愉快,两头获利,赚的飞起,而且由于物产比较匮乏,在新兴的吐蕃王国当中,贸易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商人们因此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和实惠。 其实由此也注定了吐蕃人一旦知道了河西走廊意味着什么,便不会再移开他们那贪婪的视线。 …………………… 屋中剩下的人们则开始商讨起了军事上的事情,将领们在劝囊聂玛本派人去跟齐勒布玛本说,愿意一同出兵去攻打那些异族人。 吐蕃人作战根本不需要怎么准备,他们成军的速度非常快,只要征兵令到达,人们就会自动而又兴高采烈的带上很少的食物和饮水,骑马去指定的地方汇合,根本不用什么后勤辎重。 当人聚在差不多了,大军就会开拔去跟敌人打仗,胜了那就不用说,从敌人那里他们会获得好处,败了的话也不慌。 每个吐蕃男子都是好的猎手,只要没有当即战死,大部分都能逃回自己的部落去。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囊聂玛本终于不耐烦了起来,“岩女的子孙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即回道自己的帐篷去,仔细的征召合适作战的战士。 你们应该知道那些奴隶对低地人的描述,那并不是一些可以轻易战胜的敌人,如果不想抱着马脖子逃回来的话,就收起你们的傲慢。 齐勒布玛本是我们中间最英明的那一个,我不想再在我的帐篷当中听到谁说他的坏话,现在,都给我滚回去,如果再让我知道谁的队伍中出现了老人,女人和孩子,我就砍下他的头送回去给他的妻子。” 将领们一下都老实了下来,虽然囊聂玛本很年轻,可他的权威已在历次战事中得到了巩固,没人敢于在他愤怒的时候顶嘴。 囊聂玛本挥了挥手,将他们都赶出了屋子。 两个吐谷浑首领被留了下来,囊聂笑着对他们道:“这几个月你们做的很好,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的。 但我想问一问你们,为什么只说山的那边有多富裕,水草有多丰美,却很少提到那些你们口中的低地人到底有多强大呢?” 占领军对吐谷浑奸的对话总是充满了凶险的味道,也许只要一句话不合对方心意,两个吐谷浑首领的脑袋便会从他们的脖颈之上掉下来。 翻译在他们旁边尽职在做着解说,看着笑眯眯的囊聂,两个吐谷浑首领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 汜减 bxWx.bsp;汜。“玛本啊,您是如此的强大,还能有什么人敢于跟您率领的大军对敌呢?低地人之所以还能生存在山的那一边,是因为他们有着坚固的城池啊,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大而不可战胜。 我们跟他们交战很久了,每次击败他们,他们都会缩进城池里面,那些石头城太坚固了,所以我们才拿他们没有办法。” 囊聂皱眉想了想道:“有逻些城坚固吗?”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这些家伙哪里见过伟大的圣城?不过瞧他们自己建的这座伏俟城便知道他们有多么的愚笨和卑贱了。 一处牧栏竟然成了他们的王城,这真是太可笑了,那他们口中低地人坚固的城池,估计也没什么…… 囊聂被糊弄了过去,没跟中原打过任何交道的他们,在认知上受到了极大的局限,很容易上当受骗。 可年轻人就有这一点好处,求知欲被老人更加旺盛,思维也很活跃,所以囊聂很乐意跟吐谷浑奴隶交谈,他对低地人的认识在不断的丰富当中。 芈何 芈。就像现在,他就揭过了上一个问题,再次问道:“你们总说低地人有多富裕,那么他们的财富从何而来呢?” 他已经问过很多奴隶了,每次得到的答案好像都不一样,吐谷浑人表现的浑浑噩噩,好像并不太清楚他们的世仇大敌为什么会那么强大,对此他们也不很关心,好像只是非常讨厌低地人想要统治他们的这个想法而已。 两个吐谷浑首领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却并不能让囊聂满意,一个只靠耕种生活的部落?很少打猎,放牧,那他们能有多强大? 喜欢北雄请大家收藏:()北雄更新速度最快。 第1144章战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吐蕃人起于高地之南千里的大峰之下,其祖据传乃猕猴与岩魔所生,其与中原绝远,长久以来不闻其音,闭塞非常。 其民半耕半牧,繁衍至今,民多彪悍,极为善战。 其王以赞普称之,世袭不替,前隋仁寿至大业年间,吐蕃王朗日轮赞,悉勃野部之主也,称雄一方,多年征战,统有吐蕃诸部。 大业末,派人北侵高地,收迷唐,白兰,党项诸羌以及吐谷浑诸部为己用,其势愈张,年初过积石山北来哨探,为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率军所败……” 太极殿中,张伦,张士贵,薛万彻三人端坐于位,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些关于吐蕃人的叙述。 凉州总管范文进送来的关于吐蕃人的情报越来越详细,从社会结构,到吐蕃人的军制体系,再到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都做出了描述。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若还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些念给他们听,那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即便之前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三人心中还是振奋了起来,有了明确的敌人,那么也就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虽说这个敌人的名字很新鲜,而且怎么听都是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可皇帝这般郑重其事,让他们谁都不敢轻忽视之。 等到颜师古阴阳顿挫的声音停下,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李破抬起头看着三人道:“西北纷乱已久,如今刚刚安定下来没几天,有些人还在左右张望之时,吐蕃人先就来了,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假模假式的感慨了一下,李破接着道:“朕召你们回京述职是为了哪般现在也就不用说了吧?朕先提醒你们一声,莫要存轻视之心,想突厥起身漠北之时,也才不过数千之众。 如今怎么样?横亘万里,威加四方,又有谁还敢说他们是柔然人的锻奴? 吐蕃人兴于高地之南,初初一统,便张牙舞爪,可比突厥人当年强的多了,朕也就是想趁其愈张未张之时,迎头击之,扼其于襁褓之中而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总管居功甚大,你们去到那里要跟他好好相处,莫要闹什么意气…… 你们有何想说的,先就在这里说说吧,等你们引兵去到西北,再要说什么废话的话,朕就换了他。” 话头好像不太妙啊,竟将吐蕃与突厥相较,看来至尊确实非常重视这个敌人。 三个人相互稍稍对视一眼,还是张伦第一个开口,“末将等未去过西北,却也听说过高地之事,吐谷浑侵扰凉州多年,每次打了败仗便跑回高地休息,大军上高地作战应该是有所不便吧?” 李破点了点头,他是真没看错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张伦一下便抓住了重点,在领兵上确实很有天赋。 不用李破开口,张士贵就显起了本事,“既然吐蕃人有北来之心,那就引他们过来,先溃了他们的大军主力再说。” 薛万彻也不甘落后,“听说在西北,吐谷浑人被俘许多,咱们上不去那就用吐谷浑人做先导,让他们去攻打吐蕃人。” 张伦挠着大胡子无语的看了看这两个拆台的混账东西,俺先探探至尊的口风再说啊,看看至尊是想速战速决,还是有着什么长久的打算。 他在晋地领兵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每逢战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目标,而不是打到哪算哪。 而让他最佩服的就是皇帝领兵之时,说打到河边,即便大胜,士气正高,过河便能席卷长安,也会顿兵不前,从不贪功冒进。 所以这时他只能瞪了其他两人一眼,不得不补充道:“末将就是想问问,末将等率军过去,是要灭了吐蕃才能回军,还是说重创其军即可?” 有着一脸大胡子的家伙都是这么狡猾,李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道:“朕已令兵部做出方略,你们回去仔细商量一下再说…… 按照朕的意思嘛……先要重挫其军,你们再派人到高地上去瞧瞧,再探查探查地理和风土人情,让吐谷浑人做向导,先适应一下高地的气候,等待时机,再去高地南边转转。 一个部落联盟,又刚合在一处,也许只要稍稍动一动他们,自己先就乱起来了,到时驯服的交往一番,将来哪还有什么吐蕃人,一盘散沙而已。” 张伦一下就放心了下来,知道了皇帝的心意,用兵的方略也就不难制定出来。 尤其是高地他们几个也不曾到过,只是听闻了一些消息罢了,所以到了西北最好是亲自去瞧瞧。 皇帝的意思也是不急着对高地用兵,显然存了同样的顾虑…… 作为皇帝的李破知晓兵事,将军们身上的担子必然要轻松一些,因为没有人在他们头顶之上胡乱的指手画脚,这是将军们的幸运之处。 而反之,不幸的地方在于李破是正经的马上皇帝,军中诸将多为其旧部,军事上也就别想瞒哄于他,将军们的权力由此受到了极大的制约。 其实军事上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用李破亲自插手,军中从将军到士卒多数都久经战阵,朝中的臣子们也大多懂得军事。 但话说回来了,在政治上他却不能放任将军们握紧兵权,把大军变成私兵,所以必须让他们知道皇帝的目光在时刻的关注着他们。 比如昨日宴饮,他就在观察着几个人的言谈举止,自从他率军进了长安,和将军们两年多没见面了,以后大将军们会陆续回朝述职,天知道这些人在军中颐指气使,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所以说当了皇帝的人,难免会猜忌臣下,李破也不能免,最终看的其实还是皇帝的心胸和将军们自己的行止而已。 …………………… “吐蕃之外,地方上的羌人等部族屡屡作乱,此辈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不必客气,剿除一些为首的,各处战乱日久,正缺人来修缮城池,道路,沟渠等,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吧?”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西北羌人诸部向来都是奴隶,不管在哪里地位都极其低下,这些年羌人却在西北占了主角。 近点的先是白喻娑率领的羌人叛乱,后来李轨主持西北期间,安修仁兄弟在西北被羌人奉为大首领,乱事的起源都是羌人诸部。 远点的则是前隋时期,西北的羌人屡屡跟吐谷浑,白兰,党项等勾结,侵扰凉州以及河西走廊地区,每次战乱都有着西北羌人诸部的身影。 如今随着西北渐渐安定下来,羌人再次缩起了脑袋,估计在和吐蕃人开战之后,他们又会出来作妖。 李破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对羌部实行镇压举措,而非平常的剿抚并用之策,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规划,不再对任何驯服的羌人部落进行优抚,以此作为对西北各个部族的警示。 为什么会选定为羌人,因为羌人是西北分布的最广的部族,从高地,到河西走廊,再到漠北,和东北的契丹,靺鞨差不多,虽然分散于各处,没有任何的统属,却都被归为羌人之列。 这在臣下们看来是潜在的威胁,而李破则想起了党项羌,李元昊的名字呼之欲出,而在李元昊之后,丝绸之路渐渐也就存在了中原王朝的记忆之中。 “还有凉州马场的重建,中原战马渐渐趋于矮小,冲锋陷阵多有不便,朕要你们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引进一些西域马种过来。 这一点朕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清楚,榆林马场已废弃多年,如今暂时也恢复不了,代州马场多是草原马,耐性极佳,负重也不错,就是冲阵之力不足。 不瞒你们说,就算是长安六厩中的马匹,看着也就那么回事,这么下去可不成,骑兵之利不能丢了。 这事你们要当做大事来办,凉州总管范文进那里有任何关于此事的需要,你们务必要予以协助,谁要是敢以军功卓著而傲慢地方守臣,那可就不是回京述职的事情了。” “请至尊放心,末将等心里都有数,范总管在西北劳苦功高,功劳上不下于末将等人,末将等又怎会慢待于他?” 说着话,李破已经找回了些在军中的感觉,哈哈一笑道:“你们知道就好,朕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话,之前与诸侯相争,那是自己人的内讧,有多少功绩在朕看来也不值得夸耀。 今次出兵西北,乃是却于外敌,这才是男儿功业,若能开疆拓土,朕必能让你们荣于当世,惠及子孙。” 使劲的给三个将军打鸡血,就怕他们领人在西北吃了风沙,不好好干活。 他们确实也吃这一套,激动的敲起了胸膛,纷纷向皇帝保证,此去必定要建功而还,不让皇帝失望。 李破摆了摆手道:“那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六月中起兵,战略战术之上你们自己来定,是尽快赶到姑臧,还是等一等,看看吐蕃人的动向,你们自己把握。” 说到这里,他还是心痒难耐,加了一句道:“吐蕃人看上去有点急不可耐,战机难得,也许秋天朕就能听到你们传来的捷报?” 第1144章战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吐蕃人起于高地之南千里的大峰之下,其祖据传乃猕猴与岩魔所生,其与中原绝远,长久以来不闻其音,闭塞非常。 其民半耕半牧,繁衍至今,民多彪悍,极为善战。 其王以赞普称之,世袭不替,前隋仁寿至大业年间,吐蕃王朗日轮赞,悉勃野部之主也,称雄一方,多年征战,统有吐蕃诸部。 大业末,派人北侵高地,收迷唐,白兰,党项诸羌以及吐谷浑诸部为己用,其势愈张,年初过积石山北来哨探,为左监门大将军庞玉率军所败……” 太极殿中,张伦,张士贵,薛万彻三人端坐于位,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些关于吐蕃人的叙述。 凉州总管范文进送来的关于吐蕃人的情报越来越详细,从社会结构,到吐蕃人的军制体系,再到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都做出了描述。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若还不知道为什么将这些念给他们听,那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即便之前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三人心中还是振奋了起来,有了明确的敌人,那么也就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虽说这个敌人的名字很新鲜,而且怎么听都是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可皇帝这般郑重其事,让他们谁都不敢轻忽视之。 等到颜师古阴阳顿挫的声音停下,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李破抬起头看着三人道:“西北纷乱已久,如今刚刚安定下来没几天,有些人还在左右张望之时,吐蕃人先就来了,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假模假式的感慨了一下,李破接着道:“朕召你们回京述职是为了哪般现在也就不用说了吧?朕先提醒你们一声,莫要存轻视之心,想突厥起身漠北之时,也才不过数千之众。 如今怎么样?横亘万里,威加四方,又有谁还敢说他们是柔然人的锻奴? 吐蕃人兴于高地之南,初初一统,便张牙舞爪,可比突厥人当年强的多了,朕也就是想趁其愈张未张之时,迎头击之,扼其于襁褓之中而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总管居功甚大,你们去到那里要跟他好好相处,莫要闹什么意气…… 你们有何想说的,先就在这里说说吧,等你们引兵去到西北,再要说什么废话的话,朕就换了他。” 话头好像不太妙啊,竟将吐蕃与突厥相较,看来至尊确实非常重视这个敌人。 三个人相互稍稍对视一眼,还是张伦第一个开口,“末将等未去过西北,却也听说过高地之事,吐谷浑侵扰凉州多年,每次打了败仗便跑回高地休息,大军上高地作战应该是有所不便吧?” 李破点了点头,他是真没看错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张伦一下便抓住了重点,在领兵上确实很有天赋。 不用李破开口,张士贵就显起了本事,“既然吐蕃人有北来之心,那就引他们过来,先溃了他们的大军主力再说。” 薛万彻也不甘落后,“听说在西北,吐谷浑人被俘许多,咱们上不去那就用吐谷浑人做先导,让他们去攻打吐蕃人。” 张伦挠着大胡子无语的看了看这两个拆台的混账东西,俺先探探至尊的口风再说啊,看看至尊是想速战速决,还是有着什么长久的打算。 他在晋地领兵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每逢战事都要有个明确的目标,而不是打到哪算哪。 而让他最佩服的就是皇帝领兵之时,说打到河边,即便大胜,士气正高,过河便能席卷长安,也会顿兵不前,从不贪功冒进。 所以这时他只能瞪了其他两人一眼,不得不补充道:“末将就是想问问,末将等率军过去,是要灭了吐蕃才能回军,还是说重创其军即可?” 有着一脸大胡子的家伙都是这么狡猾,李破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道:“朕已令兵部做出方略,你们回去仔细商量一下再说…… 按照朕的意思嘛……先要重挫其军,你们再派人到高地上去瞧瞧,再探查探查地理和风土人情,让吐谷浑人做向导,先适应一下高地的气候,等待时机,再去高地南边转转。 一个部落联盟,又刚合在一处,也许只要稍稍动一动他们,自己先就乱起来了,到时驯服的交往一番,将来哪还有什么吐蕃人,一盘散沙而已。” 张伦一下就放心了下来,知道了皇帝的心意,用兵的方略也就不难制定出来。 尤其是高地他们几个也不曾到过,只是听闻了一些消息罢了,所以到了西北最好是亲自去瞧瞧。 皇帝的意思也是不急着对高地用兵,显然存了同样的顾虑…… 作为皇帝的李破知晓兵事,将军们身上的担子必然要轻松一些,因为没有人在他们头顶之上胡乱的指手画脚,这是将军们的幸运之处。 而反之,不幸的地方在于李破是正经的马上皇帝,军中诸将多为其旧部,军事上也就别想瞒哄于他,将军们的权力由此受到了极大的制约。 其实军事上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用李破亲自插手,军中从将军到士卒多数都久经战阵,朝中的臣子们也大多懂得军事。 但话说回来了,在政治上他却不能放任将军们握紧兵权,把大军变成私兵,所以必须让他们知道皇帝的目光在时刻的关注着他们。 比如昨日宴饮,他就在观察着几个人的言谈举止,自从他率军进了长安,和将军们两年多没见面了,以后大将军们会陆续回朝述职,天知道这些人在军中颐指气使,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所以说当了皇帝的人,难免会猜忌臣下,李破也不能免,最终看的其实还是皇帝的心胸和将军们自己的行止而已。 …………………… “吐蕃之外,地方上的羌人等部族屡屡作乱,此辈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不必客气,剿除一些为首的,各处战乱日久,正缺人来修缮城池,道路,沟渠等,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吧?”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西北羌人诸部向来都是奴隶,不管在哪里地位都极其低下,这些年羌人却在西北占了主角。 近点的先是白喻娑率领的羌人叛乱,后来李轨主持西北期间,安修仁兄弟在西北被羌人奉为大首领,乱事的起源都是羌人诸部。 远点的则是前隋时期,西北的羌人屡屡跟吐谷浑,白兰,党项等勾结,侵扰凉州以及河西走廊地区,每次战乱都有着西北羌人诸部的身影。 如今随着西北渐渐安定下来,羌人再次缩起了脑袋,估计在和吐蕃人开战之后,他们又会出来作妖。 李破和臣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对羌部实行镇压举措,而非平常的剿抚并用之策,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规划,不再对任何驯服的羌人部落进行优抚,以此作为对西北各个部族的警示。 为什么会选定为羌人,因为羌人是西北分布的最广的部族,从高地,到河西走廊,再到漠北,和东北的契丹,靺鞨差不多,虽然分散于各处,没有任何的统属,却都被归为羌人之列。 这在臣下们看来是潜在的威胁,而李破则想起了党项羌,李元昊的名字呼之欲出,而在李元昊之后,丝绸之路渐渐也就存在了中原王朝的记忆之中。 “还有凉州马场的重建,中原战马渐渐趋于矮小,冲锋陷阵多有不便,朕要你们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引进一些西域马种过来。 这一点朕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清楚,榆林马场已废弃多年,如今暂时也恢复不了,代州马场多是草原马,耐性极佳,负重也不错,就是冲阵之力不足。 不瞒你们说,就算是长安六厩中的马匹,看着也就那么回事,这么下去可不成,骑兵之利不能丢了。 这事你们要当做大事来办,凉州总管范文进那里有任何关于此事的需要,你们务必要予以协助,谁要是敢以军功卓著而傲慢地方守臣,那可就不是回京述职的事情了。” “请至尊放心,末将等心里都有数,范总管在西北劳苦功高,功劳上不下于末将等人,末将等又怎会慢待于他?” 说着话,李破已经找回了些在军中的感觉,哈哈一笑道:“你们知道就好,朕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话,之前与诸侯相争,那是自己人的内讧,有多少功绩在朕看来也不值得夸耀。 今次出兵西北,乃是却于外敌,这才是男儿功业,若能开疆拓土,朕必能让你们荣于当世,惠及子孙。” 使劲的给三个将军打鸡血,就怕他们领人在西北吃了风沙,不好好干活。 他们确实也吃这一套,激动的敲起了胸膛,纷纷向皇帝保证,此去必定要建功而还,不让皇帝失望。 李破摆了摆手道:“那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六月中起兵,战略战术之上你们自己来定,是尽快赶到姑臧,还是等一等,看看吐蕃人的动向,你们自己把握。” 说到这里,他还是心痒难耐,加了一句道:“吐蕃人看上去有点急不可耐,战机难得,也许秋天朕就能听到你们传来的捷报?” 第629章突袭 此时隔岸观火的李破也有些看不懂了。 隔着一条黄河,探报的延迟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可离着战场很近,到底不会成为聋子和瞎子。 潼关守军一直没什么动静,等王世伟,单雄信所率的前锋五万人马过了弘农,潼关守军终于派兵出关了。 这一点其实就让李破就很不明白,易地而处的话,如果是出关寻找战机,那么他会派兵先据弘农,将王世充的前锋所部挡在弘农一线,既能迟滞河南大军,又能接战几场,看看是不是有机可乘。 成了,挫敌锋芒之外,甚至还能找到决战的机会,不成也可退回潼关固守。 换句话说,在李破看来,弘农有函谷旧址,地处险要,完全是一个能够阻拦大军西进的地方。 若出关一击,而又不想让旁人有机可乘的话,弘农是最适合的战场,即便战心不够坚定,也可以最大程度上消耗王世充大军的实力。 可之前既然完全放弃了弘农,风陵渡口这样的要害所在,说明李建成打算死守潼关了,按照李破的猜测,一个是王世充大军人多势众,把没怎么经过大战洗礼的李建成吓住了。 另外可能就是李建成自感战力不足,又要防备其他人趁火打劫,所以采用了最为保守的战略。 这都好理解,李破并没有鄙夷于人的意思,战争这东西,要因地制宜,激进的家伙往往能出人意料,得建大功不假,可更大的可能是一败涂地,保守的将领表现的比较平庸,可胜在一个稳字,让敌人无机可乘,有的时候就是最大的胜利。 李破领兵多年,对战略战术的理解早已成熟,眼光也越发开阔,所以他和张士贵的想法完全不同。 李建成若率军出关到弘农,李破会佩服他的胆量和勇气,而如今死守不出,李破照样会欣赏他的决心,乱糟糟的河南军旅,在谁眼中都是一块带点骨头的肥肉,作为李唐太子的李建成急欲建功之际,还能稳守潼关要隘,也是需要极大的决心和耐性的。 让李破有点不理解的是,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派兵出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嘛。 三千骑兵,在开阔之处,让数十万大军进退不能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然,那是有着严苛的前提条件的,一个就是敌军骑兵不多,或者两军骑兵战斗力相差巨大,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地形过于开阔。 可在函关古道上……敌军又已进至如此之近,所有的战略战术好像就都失去了意义,根本没给少量骑兵作战留下足够的空间和回旋的余地。 显然,没做过太子,也不知道唐军内里情形的他,在这件事上并不能理解李建成的苦衷。 以前是李建成在朝中坐观秦王征杀,时不时的给其找点麻烦,如今却是颠倒了过来,秦王回京坐实了尚书左仆射之职,李建成却成了军前领兵之人,所以也就该轮到太子李建成担心“谗言”了。 这种情形在知情的关西贵族那里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何况是李破了。 所以,在李破眼中,出关的三千骑兵几乎毫无意义可言,更像是潼关的唐军派出了一队规模很大的斥候? 他猜的一点都没错,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斥候”有着一个很大的脑袋,一个能擅作主张的脑袋。 枉李破还仔细想了想两边的领兵之人,可到底也没当回事儿。 楚王王世伟,他自然晓得,王世充的兄长嘛,单雄信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瓦岗军中的大贼头,知名度在他这里非常的高。 可这两个人在他心目中却都无足轻重,王世伟作为王世充的亲族,如今已是土埋半边的人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倒霉蛋单雄信也许有点能耐,可应该也是时日无多。 唐军出来的是张士贵,这也是个河南的土匪头子,这人他也“记得”,名声很不好,和薛仁贵联系在一起,典型的奸臣模板。 这人的生平他不很了解,可后来官职确实不小,说明此人很有才干能为,想到这里,李破稍稍流了点口水。 他现在麾下不缺能打仗的家伙,就缺一些有想法见识的将领,这人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将来出将入相,现在却还声名不显,瞧瞧,只带了三千人马就出来跟人见生死了,多可怜。 其他两个,一个阿史那大奈,一个吕成业……嗯,很奇怪的组合……思维到此为止,李破已经准备派人将烂七八糟的一些军械云过河,等王世充来取了。 是的,在他想来,第二天河南大军的前锋所部便能进至潼关之下,想来王世充派人来到河边,也不会光取用军械,还要派人留守在这里。 李破已经准备好了说客,河南人心不齐,而他这里好吃好喝什么都有,说不定就能说的人来投效。 一旦对岸有人接应,那可就省了他大功夫了…… 李破想的挺美好,如果不是觉得不能弄的太滑稽,他很想在岸边扯个横幅出来,上书大字,晋阳欢迎你……多美的画面,不是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样一个垃圾时间一战成名。 …………………… 夕阳还挂在天边,两千五百唐军骑兵已经在张士贵军令之下排列开来,张士贵终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长刀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残阳如血,映在这些人身上,刀光林立之间,好像有一层血色笼罩了下来。 张士贵呼啸一声,摧动了战马,长刀在头顶不断挥舞,和上空的那面大旗一道,引领着军卒们冲锋的方向。 马蹄声骤然大作,卷起漫天烟尘,如雷般回荡于古道之上。 相距不足二十里,两军在对方眼中几乎都是无所遁形,可疾驰的骑兵告诉人们,在这样一个距离上如果你还漫不经心,那么对于骑兵而言就相当于一场突袭。 王世伟和单雄信的五万大军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他们虽说很少跟骑兵作战,可这五万人当中,有很多征伐辽东回来的老卒。 他们是义军壮大起来的根本,却又很难爬上高位,因为他们普遍出身不高,可毫无疑问,他们是这个群体当中战斗力最强,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一群人,经历累月的厮杀,让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当大军停下来,几乎不用军令传来,很多军官便纷纷命人挖起了壕沟,准备伐木制造拒马等物,因为骑兵离着太近了,让身处大军外围的他们很没有安全感。 可饿着肚子干活的军卒却不买账,一天两顿饭,每顿还吃不饱,让士卒早已怨言载道,当营地很快被炊烟笼罩的时候,没有严格的军纪约束的兵卒们,顿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先填饱咕咕乱叫的肚囊再说。 这显然是官军往往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将乱军打的哭爹叫娘的原因之一,可放在河南,或者是窦建德麾下,就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灾难发生了…… 根本没什么斥候能在骑兵快速前进的时候,将敌军来攻的消息传回来,其实就算传回来,也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了。 这显然不关军兵什么事,而是关乎领兵将领的判断准确与否,当主将心不在焉的时候,整个大军便已处于危险之中,谁也别想让军兵自己做出将领一样的判断,因为就算你判断的再准确,也得有人听不是? 而等到危险终于到来,首先遭殃的却是普通士卒。 烟气迷蒙当中,粟米饭那特有的香气扩散开来,让饱受饥饿困扰的士卒嘴里泛起涎液,眼巴巴的望着那一堆堆的篝火,度日如年的等待着……其他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 一个虽然喧嚣,看上去却很静谧的画卷。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地面突然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察觉到变化,只有一些老卒有了些疑惑,当颤抖越来越明显,他们终于望向了远方,看见了那一团居高不下的烟尘。 他们惊恐的张大了嘴巴,下意识的环顾周遭,看着周围乱糟糟的同袍,他们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下来。 在马蹄声隐约入耳的时候,夹杂着恐惧的嘶吼声在营地之中响起,就算如此,很多人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 当大队骑兵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混乱终于像涟漪一样在营地中扩散开来。 其实就像当初李破大败李神通一样,这同样是一场很难复制的战事,两边的将领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配合默契的走到了这一步上。 骑兵并不多,可疾驰而来的骑士,却好像利刃插入了豆腐中一般,毫无阻滞的冲入了五万大军当中,顿时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那一刻,战争中最强劲的音符猛然奏响,高大的河西战马在疾驰当中,带着几吨重的冲击力,在敌人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形之下,将沿途的一切都撞的粉碎…… 第630章狡诈 两千五百骑兵如狂风般从大军中肆虐而过,几乎没怎么减速,便已经冲到了大军心脏所在,留在他们身后的是无数的尸体和肆意流淌的鲜血。 事实比张士贵最美好的想象还要轻松简单,根本不用凿透整个大军,五万敌军便已经彻底溃了。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景象,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函关古道上蔓延,直到沸反盈天,人群像爆炸了的蜂窝一样四散奔逃。 不论进攻的人还是逃命的人都极为疯狂,将人类最为丑恶的一面完完全全的展露在夕阳之下。 而作为大军主帅的王世伟,单雄信两人逃的很快,单雄信经验略微丰富,骑兵只才冲进营地,他便已经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亲信逃走了,王世伟反应慢了一些,却也紧随其后。 一直自称天下雄兵的河南军伍此时看上去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大败亏输之下,却能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的实力。 大军几乎顷刻间便已土崩瓦解,而这种没什么抵抗的大规模溃逃,同样是正规军旅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情,于是准备扩大战果的张士贵警惕的立即收束住了部下。 在河南作战多年的他,对这样的景象太熟悉了,你如果兵多,追亡逐北,招纳降卒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如果你兵少,追逐大群溃敌的时候就要小心一些了。 你分兵的话,很容易陷入混战当中,也许到了最后,莫名其妙的就败了,你不分兵,则很难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这其实就是山东,河北,河南等地义军难以剿除的根本原因所在,败而复聚,聚而复战,扎根于乱世的义军不堪一击,生命力却非常之顽强。 而且,天色也让张士贵很容易的做出了决定,跟河南溃兵夜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眼见漫山遍野的逃兵仓皇而去,对于正自杀的兴起的唐军骑兵而言,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像阿史那大奈就带着一身的斑驳和一脸的不甘心跑到了张士贵的面前,喘着粗气就问,“为何停下?猎物就是前面奔跑,搭上弓箭就能射取……” 只是话到底没有说完,看着一脸汗水杂着尘土,像泥浆一样在脸上划出痕迹,目光却如鹰隼一般灼灼生光的张士贵,敬畏感在阿史那大奈心中油然而生。 军事上的胜利,是将领们获得的最美好的礼物,它的附加效果多不胜数,而将领权威大增就是其中之一。 三千兵大破敌军五万众,奇迹般的胜利如许生动的摆在面前,之前还在嘲笑张士贵不自量力的军卒们,此时随便拉出一个来,在张士贵面前都要心悦诚服的弯下腰去。 而此时的张士贵看上去有些狼狈,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威权和自信的光芒,这一战对于他来说,无疑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战事,将他心中的阴霾整个压了下去。 他瞅着阿史那大奈的样子,心中有些得意,可还是默默念了几句,胜而不娇败而不馁,此为将之道也,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沸腾的心胸。 “天色将晚,不宜再追……再说,吕将军怕是要回来了,也不知会跟咱们说什么?” 阿史那大奈还是连道了几声可惜,心里其实也是嘀咕,那厮回来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唯一让他有点担心的是,别老子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那厮却将王世伟或者单雄信给捉住了,天神啊,那可就太糟糕了…… 之后心思比较少的突厥人便只剩下了欢喜。 此战,破敌五万,杀伤不多,敌人逃的比兔子还快,让他们这些长了四条腿的都有点傻眼,没有负隅顽抗,也就没有太大的伤亡,对于两边来说都是如此。 俘敌两千多人,五万人就被留下来这么点,也不能说多,而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河南降卒,阿史那大奈也不很看得上。 至于粮草军械,好,这些东西若是捡回去,可能还不够让人笑话的呢,王世充太穷了,让唐军的战果大幅缩水。 可即便是脑瓜有点不够用的阿史那大奈也明白,这一战的功劳可是不小,首战接敌,一战而胜,将重挫敌军锐气,同时也会让自家军伍勇气倍增。 这是军将们最为看重的军功之一,与攻城时率先登城之功相类。 而且,以三千骑出关,一战而破五万大军,好处绝对那么一点,名声上的加成作用,阿史那大奈只要想一想,就能满足的不得了。 此时的张士贵已然化身半仙,所料皆无不中,准确率高的惊人。 很快吕成业就出现在了张士贵面前,牢骚满腹兼眼红的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张士贵派他出去探查敌情,在敌人身后转了一圈,没接到张士贵的后续军令之下,这位也擅作主张了一下,可他那眼光比起张士贵来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他擅自率军回来了,绕了一圈刚小心翼翼的走到敌军侧翼,敌军已然大溃,奔逃而来的溃兵竟然将他吓了一跳。 好在,关西人的骨气并没有离他而去,率军冲杀一番,才发觉情形不对。 嗯,这位回来找茬才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是给张士贵两人道喜,那才叫个剧本不对呢。 可张士贵挟大胜之威,加上有得了莫大好处的阿史那大奈帮腔,吕成业在这三千骑兵当中一下变得势单力孤了起来。 “吕将军辛苦一遭,不如趁着天色还早送了俘获回去,俺与阿史那将军商议了一下,觉着敌军已然胆丧,不如明早率军往弘农再战一场,夺了弘农下来……” 张士贵显然又在说瞎话了,没有大军作为依靠,夺下弘农有什么用?等王世充大军一至,两千多的骑兵想要守住弘农? 嗯,那样的奇迹张士贵这回也只能是想一想了。 而听了这些,吕成业的愤怒可想而知,可在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两人注目之下,他也只能将这口窝囊气硬生生吞下去。 恨恨之间,吕成业不情愿的押着人走了,他其实也明白,此战殊为不易,是大涨唐军威风的一战,张士贵,阿史那大奈两人居功至伟。 这样的军功一旦明明白白的报到太子面前,宽厚的太子殿下定然会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重用他们。 然而话说回来了,这对他吕成业有什么好处呢…… 毫不意外的,私心立即占了上风,吕氏跟张士贵本就有着深仇,如今又被撇在一边儿,受了许多腌臜气,吕成业接下来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他甚至觉得,那两个贼厮鸟很是愚蠢,竟然不派心腹回潼关表功,而是让他先行,娘的,只知道拼死力的蠢物,看你们两个王八蛋能得意到几时。 不用多大功夫,他便想好了说辞,将心腹叫过来,令其速速回去潼关报于太子殿下…… 而这边就地扎营,开始埋锅造饭的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两个坐进了支好的营帐,也在嘀嘀咕咕。 阿史那大奈的疑惑和吕成业如出一辙,他觉着张士贵做的有点不妥当,吕成业含恨而去,定不会在太子面前说什么好话,不定就会将两人的功劳弄没了呢。 张士贵扮足了神人,这会确实变得有点神神叨叨了,在阿史那大奈带着些埋怨的话语中,他只是似笑非笑的道着,“贤弟以为,太子殿下会信吕成业还是我等?” 阿史那大奈几乎不假思索便道,“有人在我耳边歌唱,我便见其美好,即使风中传来你的名姓,可我的目光不在你的身上……” 这是突厥人对于谗言可畏的另类解读,这回轮到张士贵有点尴尬了,人家说的是突厥语,张士贵这个“文盲”听不懂。 阿史那大奈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再次显露他的语言天赋,“当然是姓吕的了,吕家兄弟两个,在太子殿下耳边歌唱的很欢呢。” 张士贵摸着短须也跟上了节奏,“那你我二人派人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太子殿下向有贤名,贤弟不妨猜一猜,太子殿下的军令何时到来,又会跟你我说什么?” 说到这些细活,阿史那大奈立马沉默了下来,绞尽脑汁他也不知道张士贵想说什么。 张士贵享受着智商上的优越感,大笑道:“俺觉着,天明之前,太子军令必至,至于说的什么,也不难猜,温言嘉勉之外,定要令你我速速回军,不得前出弘农。” 这会儿,粟米饭配腌菜被端了上来,两个人边说边谈,吃的很是香甜,不管心中有多少算计,此时无疑应是他们享受胜利喜悦的时刻,谁也不能来剥夺他们这个权力。 不知不觉间,阿史那大奈的脑袋里就剩下了浆糊,他太年轻了,又出身在突厥人那样一个群体,和三十多岁,经历丰富的张士贵比起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稚嫩的像个孩子。 这一晚,两人睡在了同一间帐篷里,阿史那大奈只想瞧瞧,张士贵说的对还是不对,张士贵说的很笃定,可却也存着万一之想,太子若是能整军出关…… 第631章异心 事实则是,比张士贵最糟糕的预计还要糟糕几分。 李建成派来的传令之人在半夜时分就到了,换句话说,吕成业还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李建成便已派了人出来传令给张士贵两人。 根本没什么闻言暖语的抚慰,只是严令两人立即率军归潼关,不得进军弘农。 显然这和张士贵所想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太子李建成没有看到他们一战破敌的功劳,反而察觉出了其中的危险征兆。 麾下将领不听将令,临战之时擅作主张,张士贵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触动了李建成最为敏感的一根神经。 因为李建成早就自感在军中威望不足,和秦王相较,在这一方面完全处于了下风,而且,李建成并非一个纯粹的太子,他在军中厮混的年月可不短了呢。 一旦领兵之人威望难以服众会发生什么,他清楚的很,张士贵就成为了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而这样的苗头一旦显露出来,而又不能当机立断的扑灭的话,那么很可能便会有人在之后想要仿效一番。 再加上吕成业传回来的那些话语,所以结果也就很明了了,李建成当时便是大怒,立即命人出关招张士贵两人回军。 实际上,这个时候对于李建成来说,东宫太子和军前统帅的两种身份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作为太子,他的目光绝对不会仅仅停留在军事方面的胜败上面。 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两个本就是秦王门下,一战建功,传回长安旁人会怎么说呢?是秦王的功劳还是太子领兵有方? 从这一点上论起,其实无论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有多大功劳,结果都是注定了的,因为东宫太子的身份在李建成无疑会占据绝对上风。 可话说回来了,军中功过赏罚,是统兵之人必须面对的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也许其中会有一些政治上或者人事上的考量,却绝对不能给其他将领们造成赏罚严重不公的印象,不然的话,结果会非常糟糕。 李建成大怒之下,有欠思量,表现的过于急切,甚至没有当面询问什么,便将自己的态度直接摆在了军前将领的面前。 于是,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之前张士贵的话作为铺垫,心思比较单纯的阿史那大奈当时就火了,而这种怒火燃烧的很旺,因为其中有恐惧和委屈作为燃料,所以窜起的非常之炽烈。 看样子这是要等咱回去治罪啊,这么大的功劳要是搁在秦王麾下,怎么会给出这样一副嘴脸? 相比于阿史那大奈,张士贵要平静的多,因为到了这会儿,最后一丝念想也都不存在了,因为没有了选择,心中思虑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 阿史那大奈回去之后,寻人说项一番,也许还有还能弄个有功无过,毕竟人家姓阿史那,和潼关很多人都说得上话,而且,李大那人很有宽厚之名呢…… 可他张士贵却是万万不能回去了,他没那样的忠心,也不是自蹈死地的慷慨之士,事情已经非常明了,违背将令,家世不如人意,在潼关众将之中又是孤身寡人一个,就算有了这样的功劳,李大不会立即发作于他,之后也必然要寻个由头砍了他的脑袋。 以己度人,张士贵觉着自己想的肯定没错,瞧瞧现在这架势,此时再要多做他想,恐怕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以说,他的想法无可厚非,也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遭遇,然而话说回来了,张士贵是个优秀的领兵将领不假,可他却不能说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也从未曾设身处地的为上位者着想过。 事情走到今日一步,他本身的性格,经历等原因其实也占据很大一部分因果,并非只是李建成不能容人所致。 当然了,张士贵此时绝对不会去反躬自省,他遭遇不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事情急转直下,早已有了的异心便也得到了充足的养料,眨眼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来传令的人是东宫洗马魏征,这个河北人不苟言笑,胆子却很大,丝毫不顾两个身上犹带煞气的军前将领的注视,堪称刻板的传下了李建成的军令。 这个人张士贵和阿史那大奈都不很熟悉,只知道太子身边有这么一个少言寡语的家伙,应该是很得太子李建成信重。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征并非是一个不愿说话,或者不敢说话的人,学识才干上都不用说,处世之上也可圈可点,因此和东宫众人相处的都很融洽呢。 可上次他在太子李建成面前郑重进言的时候,把旧主李密给说死了,心中很是“愧疚”,所以之后在李建成身边就很少再言大事了。 倒不是有了不满,他只是觉得太子李建成表现出来的宽宏和皇帝李渊很像,是那种带着世阀雍容的一种宽厚。 怎么说呢,其实就是那并非是他们身上真正的性情所致,而是世阀教导起了作用,这种在魏征看来是很可怕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哪句话得罪了他们,下场会非常凄惨。 就像刘文静,那人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那样一个功臣死的时候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因为路已走绝,还有什么人会扶你一把呢?而这人为什么会走上绝路?纵容……魏征只想到了这个词儿。 换句话说,魏征觉得李渊父子看上去待人不错,可当他们的凶狠表露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把路给走绝了,于是,人家美名不损,你却已众叛亲离。 例子绝对不止刘文静一个,裴寂,李世民,李元吉,萧禹,独孤怀恩,甚至是平阳公主李秀宁等等等等,身上其实都带着这种征兆。 这是一种很难说得清的感觉,可有将猜忌几乎放在明处的李密作为对比,这让帝王心术这个词变得尤为可怕,于是聪明如魏征魏玄成,立即缩起了脑袋,收起了尾巴,开始在东宫混起了日子。 所以他地位渐低,很多人都说他才能不够,东宫洗马的职位看上去也已岌岌可危,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脚踢出来了呢,不然的话,这种传令的事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说实话,在东宫见惯了大人物的魏征并没有将张士贵两人放在眼中,连夜过来,只想尽快让两人回军,回去不定还能补个觉什么的。 至于两个人立下多大的战功,他一个“传令兵”还不知道呢,所以对危险一无所觉,最多最多,只是有点诧异于太子竟然连夜派了他出来,招这两位回军潼关,好像还有点不善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已经身处危险之中的他还在心里默默给两个人戴上了倒霉鬼这样一个字眼儿,也就更不愿跟这两个人多说什么了。 而这会儿实际上不管他说什么,张士贵都是心意已定。 “魏洗马来的辛苦,先暂歇片刻,容我等立即整军,唉,走夜路可不容易啊。” 聪明人魏征蒙头蒙脑的就掉坑里了,还不自知,可见,混日子这种事情很摧残人的意志呢,像魏征就早没了当初在河南的时候那种风声鹤唳的警惕性。 看着魏征的背影,张士贵嘴角终于泛起了一丝冷笑,在他眼中,这位魏洗马绝对算是个意外之喜,一件非常不错的礼物,如果他想象力再丰富一些,说不定会给魏征套个很精美的盒子,上面扎上彩带也说不定呢。 东宫近人……这要是送了过去,定能搏那人欢喜? 转过头来,张士贵看向阿史那大奈的目光,此时同样变了味道,咱这里突然前去相投,缺了个引荐之人,嘿嘿,老天待咱不薄,礼物有了,引荐之人也是不缺,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中注定不成? 说到这儿,张士贵的心意也就再明白不过了,他想去投李破。 想法早已有之,并非突然萌发,一来呢,李破离着最近,二来呢,李定安的名气在唐军中可是越来越大了,虽说听上去不怎好听,诸如叛将,忘恩负义,突厥之走狗,家世卑贱,以妻子晋身,残酷嗜杀等等等等。 可如果真要无路可走,张士贵觉得,晋地是最好的一个出路,离着河南很近,有朝一日他也能带兵杀回来,不让故土流于贼手。 再有,那些坏名声算什么呢,只要能率兵攻城拔寨,那就是好样的,像李大那般缩在壳里,连连给秦王拖后腿,又自鸣得意的家伙,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好,再多的理由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无疑是一个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做出的选择,但凡有点转机留下,张士贵都不会轻易改换门庭,这是骄傲使然,他毕竟和瓦岗军众人不一样。 他每次做出的选择都更加慎重,就像当初没有理会李密和王世充,而是径自投靠李渊一样。 “听闻贤弟在楼烦尚有亲眷,不知现在何方?” 第632章便宜 张士贵的一句话,便让阿史那大奈变了脸色。 就像阿史那大奈对张士贵的作为有点稀里糊涂,其实突厥人的脑回路同样有点异常。 听到楼烦的字眼,头一个浮现在阿史那大奈脑海中的画面绝对是张士贵做梦也想不到的,那是一双酒红色的眼睛,很大很有神,而令阿史那大奈刻骨铭心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冷酷,疯狂等令人绝望的情绪。 那绝对是一双魔鬼赐予的眼睛,当时正在少年的阿史那大奈,只要被那双眼睛盯上一会儿,总会做上几天的噩梦,给他稚嫩的心理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伤害。 同样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在西突厥盛会上,一刀斩下了她的兄长的头颅,举起带着血色的弯刀,像狼一样长嚎的时候,阿史那大奈和许多突厥人一样,被那个残酷而又疯狂的画面震惊了。 从此西突厥的始波罗中多了一个女人,她的武力值强大的令人难以战胜,魔鬼和天神的较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偏差…… 好,对于如今的阿史那大奈而言,他宁愿回去潼关,也绝对不肯去晋地面对他的姐姐,这和张士贵想的完全不一样。 运气爆表的张士贵可能没有想过,在这样一场胜利面前,他的运气可能已经用光了,所以倒霉事也便接踵而至。 阿史那大奈扬起脑袋,大鼻子扩张收缩的很剧烈,一双小眼睛也射出了凶光,这表明他非常的气恼。 “俺的亲族正在遥远的西方受着苦难,不会出现在楼烦那样的地方,将军最好小心点说话,不然……” 张士贵错愕了一下,节奏不对,“难道贤弟不想回去跟亲族团聚?俺可听说,李定安纳阿史那氏,贤弟的亲族在北边威权甚重呢。” 阿史那大奈终于狂躁了起来,用力挥舞着双手,一连串的突厥话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该死的,不要再提那个女人,她总想带着我们去死,好投向魔鬼的怀抱,天神是不会饶恕她的……” 张士贵退后了两步,他被“吓”了一跳。 而当阿史那大奈终于平静了一点,再看向张士贵的眼神变得分外古怪了起来,“你想去投李定安?” 咬牙切齿的感觉,让张士贵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如意算盘好像打错了? 但也不算什么,他笑了起来,笑容中隐藏的狰狞和凶狠一点不比阿史那大奈少,“贤弟难道还想回去潼关引颈受戮?嘿嘿,为兄恕不奉陪……” 说到这里,没再容阿史那大奈说话,张士贵挥了挥手,“把他给我绑了,立即启程。” 悄然间出现在账内的护卫,一拥而上,拽胳膊的拽胳膊,搂腰的搂腰,捂嘴的捂嘴,眨眼间便将勇名渐传军中,挣扎的分外剧烈的阿史那大奈放翻在地,顺手给捆了个结实,变相的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勇冠三军,力敌万夫的绝世猛将。 阿史那大奈的小眼睛都快瞪出了眶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现在帐篷内估计也就剩下他自己了。 顷刻之间沦为阶下囚,这样的转换差点让他疯了,挣扎间,他的身边噗通一声,又被扔下一人。 阿史那大奈转头看去,倒霉的东宫洗马同他一样,捆的和个粽子相仿,此时被摔的龇牙咧嘴,惊惶中带着愤怒和恐惧的眼神正和阿史那大奈对个正着。 有人在笑着说话,一口的河南腔,“阿哥恁的手软,换了俺,砍下他们的脑袋送过去也是无妨,何必如此麻烦?” 阿史那大奈知道,那是张士贵的护卫首领,也是张士贵的族弟。 张士贵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了还要废话,马都备好了吗?可莫要惊动旁人……” ……………………………… 明月高悬,银辉泼洒,两万五千骑兵驻扎在函关古道旁边,经过一次激战,立下大功的人们睡的很踏实。 借着月光,一行十几人拉着战马悄然离开了营地,行出老远,才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那就不用问了,风陵渡口无疑。 行进间张士贵还在想着,听说那边搭起了浮桥,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就省事多了,不然还得泅过黄河…… 一路上浮想联翩,其实,作为前途渺茫的叛将,张士贵心里的忧虑和隐隐的恐惧比之魏征两人不会少了半点。 对于他来说这一天一夜过的太刺激了,就算事情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可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 其实,这一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刺激,比如说李破就没怎么睡踏实。 天黑不久,李破还在嚼着羊肉的时候,消息终于传来,王世充前驱所部五万人被人一冲而溃,败的很彻底,还很难看。 听到禀报,李破努力的咽下嘴里的食物,愣神的好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缓过神来,才喃喃道了一句,“这年头,奇迹真他娘的无处不在啊。” 王世伟和单雄信两个废物,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打的鼠窜而去,李破非常怀疑,这两个废物点心是怎么在河南战乱中活下来的。 实际上,这两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的多,连夜败回弘农,惊魂未定的他们立即收拢残兵,第二天清点了一下,五万人没了一多半儿。 王世伟做的中规中矩,立即命人传报中军。 可单雄信就不一般了,张士贵那是反复盘算,才决定北渡,去投李破,到了单雄信这里,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打起了其他主意。 瓦岗将领的特质在这会表现的尤为明显,肯定是不能再见王世充了,那个当上皇帝的家伙很暴躁,王世伟也许没事,他单雄信的人头刚刚好用。 于是单雄信立即召集亲信部将,言明利害,根本不用他鼓动什么,一些人已经在劝他带兵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单雄信带兵先跟王世伟火并一场,其实算不上火并,王世伟就在单雄信喊打喊杀中,抱头鼠窜的逃出了弘农。 故意放走了王世伟,单雄信送了口气,他可不想引的王世充大军在攻打李唐之前,先来围剿于他。 单雄信也没带太多人走,三四千人在他率领之下离开弘农,避入山中,重新落草为寇去了。 临去之前,这个黑心眼的家伙还修书一封,送给曾经的瓦岗故人们,劝众人尽早离开,不然早晚掉了脑袋云云。 不管这封书信落在谁手里,单雄信都相信秦琼等人不会过的那么安生了,他还真想让大家应了当初的誓言,有难同当…… 说起来,单雄信对于河南大军的伤害其实要远高于张士贵,五万大军至此才算是烟消云散,继张士贵之后,给了王世充重重一击。 而他造成的影响更是糟糕至极。 总的来说,李唐和王世充先“小小”的较量了一次,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只不过王世充吃的亏更大一些而已。 单雄信跑了,张士贵也溜之大吉,王世充暴怒,李建成也是灰头土脸,有功之人临阵叛逃没了踪影,这样奇怪的事情在李唐军中还从没发生过。 议论纷纷之下,黑锅很快就落在了吕成业和同样不见了踪影的魏征身上,吕成业当即被押回了长安。 魏征是河南降人,人又不见了,黑锅你不背谁来背? 可魏征毕竟是东宫洗马,拔出萝卜带出泥,弄的李建成连奏疏怎么来写都不会了,白白让李世民看了场笑话。 消息传到长安之后,李世民觉得回京的决定很正确,他这个大哥统兵无方,之后不定会出多少纰漏呢。 张士贵悄悄的走了,留下了一地的猜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唐军上下都不知道这人到底去了哪儿,有的猜他就在弘农老家躲起来了,有的则说他去投了王世充,有的说他应该过了黄河去了晋地。 反正众说纷纭,没个准信。 只是在当天晚上,李破本人还不知道隔岸观火的好处马上就要出现了,他反而觉得很懊恼,这一战太过莫名其妙,完全不符合规律,顺便还打乱了一下他的计划。 召集众将过来商议了一下,王世充的不堪一击让众人很兴奋,可在李破注目之下,到底没人敢再提议去打洛阳什么的。 最终的结果很无奈,还是按兵不动瞧瞧再说,王世充吃了个大亏,就算有点伤筋动骨,可还不算伤及根本。 换句话说,王世充还有一战之力,嗯,刀子被人斩的有点裂了,却还能拼一拼。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破就醒了,随即带着罗士信去黄河边上溜达,对岸怪事有点多,他觉着趁着清静得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应对突发状况。 实际上,想那么多也没用,晋地大军过河的前提条件很清楚,一个是李建成率军出关,一个是王世充大溃。 只要这两件事没有发生,强渡黄河便是得不偿失之举…… 就在李破盯着自己建造的浮桥出神的时候,对岸来了一群人,还欢呼了一下,随后便毫不犹豫的踏了上去,嗯,李破觉着对岸的怪事还真多。 第633章惊喜 世事很奇妙,老天爷总喜欢时不时的送给你点惊喜,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让你的人生变得精彩起来。 李破这些年过的起伏跌宕,波澜壮阔,人生本就很精彩,可要说惊喜嘛,却很难有几件事在他看来称得上惊喜一说。 然而这次确实有点又惊又喜的模样了,因为李破怎么也没想到,王世充那乱糟糟的河南大军在大败一场之后,他这里尚没有看见叛将逃卒的影子,李唐的人倒先跑了过河。 十几个人连拖带拉的到底没能将战马弄上浮桥,看的李破都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这浮桥可不是给战马预备的。 这会儿他还有点疑惑,看这些人的服饰,明显是唐军将士,这是李渊那老狐狸又派了使者过来了?那还不如掉河里淹死呢。 李渊派来的人说话和放屁一样,连王世充都不如,没点信用可言。 接着他就有点恼火,这一群人连人带马的目标也不小了,怎么就没人发现先来禀报一下,潼关方向派去的人是谁的手下来着? 此时浮桥边儿上的守卒已经被惊动了,吼叫声立马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李破神情郁郁,暗自还嘀咕了两句,狗娘养的张士贵,幺蛾子弄的有点大,也不知过后要浪费自己多少脑细胞。 随即摆了摆手,吩咐道:“派个人过去问问,都乱叫什么,人都上了桥了,还能飞了不成?” 盏茶功夫,派出去的人跑了回来,“回禀大王,来的人领头的说是……叫张士贵,特来相投。” 李破震惊了,眨巴着眼睛老半天才转头跟罗士信道:“你去接一下,给我打问清楚,是不是潼关的张士贵,若有不对,直接给我扔河里喂鱼。”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破眼前满是玄幻色彩,刚刚大破王世伟,单雄信的张士贵,一夜之间竟然叛唐了? 这要是真的,李建成得有多无能?他守得住潼关吗?要不然就是想给他来个苦肉计?眼前可不是有条大河横在这里吗…… 一瞬间,无数念头从李破心里升起,确实会费上不少脑细胞,这个便宜捡的大不说,还彻底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对于掌控欲比较强的人来说,其实最不喜欢遇到的就是这种惊喜了。 张士贵不但真的来了,而且还送给李破两个大礼包。 阿史那大奈是阿史那荣真的堂弟,名声不显,也没在后来的演义小说里露过几面的他,完全不在李破的英雄谱里,只能算是个添头儿。 而且这个家伙长的太丑,让李破十分怀疑他是隔壁家的儿子,如果这人身上真的流淌着阿史那一族血脉的话,嗯,西突厥皇族退化的很严重啊。 另外一位在李破心目中可就是大名鼎鼎了,李唐立国之后,名臣良将无数,群星闪耀,无论之前还是之后,没有哪个朝代能跟其相提并论。 如果说最接近的,只能是短命的前隋,两个王朝一脉相承,武力上无比强大,治政的成绩上同样显赫无比。 严格说来,李唐是继承了前隋的遗产,却又发扬光大,让中原文明前进了一大步。 而此时发髻凌乱,在马背上被颠的差点把胃给弄的从嘴里吐出来的魏征,正是后来人们口中诤臣中的典范,经过无数人的口口相传,此人在后人眼中差不多已经神化。 当张士贵拜倒在李破身前,旁边躺着两个粽子的时候,李破其实立马就明白,即便李建成周瑜附身,也断然不会弄这么一出戏来给他来看。 “末将张士贵,参见汉王殿下。” 张士贵这会算是真老实了,李定安的名字在唐军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时也被妖魔化的很厉害,让张士贵担心了一路。 可见到真人的时候,张士贵反而镇定了下来。 这位汉王殿下确实很年轻,身材高大而又强壮,长相嘛,略微扫了一眼,好像不怎出奇,也没说长三个脑袋在脖子上。 只是那双精亮的眼睛饶有兴趣的扫过来的时候,让张士贵心里不由自主的寒了寒。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现在这位汉王殿下身前,有点准备不足,谁能想到大早晨的这位没在大帐中休息,却跑来黄河边上吹风呢? 地上的阿史那大奈和魏征两人已然绝望,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就能当面见到汉王李定安?他们两个此时除了惊恐绝望之外,如同身在梦中的感觉随之而来。 李破居高临下,瞅着张士贵的脑袋,又瞄了瞄旁边被蹂躏的够呛的魏征,心中终于欢喜了起来。 只是此时的他城府更加深沉,脸上神色不动,淡然的好像来投的是个无名小卒,说的话更是云淡风轻。 “张将军一战而破五万众,名声早晚将为天下所知,如此战功……我该怎么赏赐于你呢?” 听了这话,不但张士贵愣住了,便是旁边已经绝望的阿史那大奈和魏征都支起了耳朵,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 其实他们三个中间魏征脑瓜最好使,可这会儿满脑子浆糊,根本想不到其他,只一心想着怎么将口中的脏布弄出来,只要能说话,他总能讨个活路? 其次就是张士贵,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了,人家是在问他,你立下大功,不久必定高官厚禄加身,如今却叛逃至此,我该怎么对待你呢,日后若有不对,你是不是也会一走了之? 这话说的隐晦而又如此的刁钻,好像根本没期望得到满意的回答,想及于此,张士贵心中大寒,这是要杀人的征兆啊…… 我这样的人前来投靠,你不应该是好言相慰,笼络人心吗?难道你想将俺也变成礼物送去给李建成不成? 降人大抵如此,惊弓之鸟,想事情总喜欢往坏处想,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能把自己活活吓死。 想的脑袋都快死机了,冷汗更是不要命的从额头冒出来,这会的他哪里还有率两千五百骑大破王世伟,单雄信所部时的威风? 李破看他讷讷无言,神态更是狼狈,心说,多好回答的问题,看把你给难的,若是换了……徐世绩,不定回答的多利落呢。 话是这样说,可他明显对张士贵又看重不少,轻言承诺者,多属无信之辈,这人即来相投,肯定事先想好了不少说辞,这会儿却是无言以对,应该还算“老实”。 想到徐世绩,转首寻摸一圈,徐世绩没当值,应该还在营中睡懒觉,顿时让他觉得有点不舒坦,这厮正在惦记他家妹子,这事儿根本瞒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徐世绩时不时的就要被他惦记一番,现在如非职责所在,轻易不敢在李破面前露头了都。 心里不满意的嘀咕,你不努力点,还敢窥伺王府内宅?哼哼…… “派个人去唤徐懋公过来,就说有故人来访,来的晚了,说不定脑袋就不保了呢。” 轻松的话语,一下激起了张士贵的傲气,同时也松缓了他崩的过紧的神经,不过他可没有一个叫徐懋公的故人,他只知道,李密手下有个家伙叫徐世绩,字懋公,应该……和魏玄成有旧。 而且徐世绩投唐的时候,正是从他的地盘过去的,嗯,两人也算认得,谈不上什么恩怨牵连。 “殿下赏赐不如留待来日,且观末将言行,异日末将但有微功,殿下再赏也是不迟。” 这话说的很有气魄,李破脸上终于泛起了笑容,令人意外的是,罗士信在旁边帮腔道了一句,“哥哥,这人看着还算顺眼,就莫要杀了?” 罗士信的凶名还没怎传开,张士贵抬头感激的看了罗士信一眼,心说这人看着不像善类,可还能慧眼识人,比这位汉王殿下强多了。 他哪里知道,能让罗士信开口求放过的人如今也就他一个而已,也不是什么慧眼识人,而是张士贵在河南时,既没投了李密,也没去给王世充当走狗,最后还狠狠给了王世充一下,这让罗士信很满意。 于是便也觉得,河南没好人,也就这个张大郎瞅着还不错。 李破一点也不意外,他太了解罗士信了,你把这个家伙想深点,纯粹是浪费感情,在其人眼中,能打能杀的就是好汉,如果能把河南人都屠了,估计那就更趁这位心意了。 李破抚掌而笑,这样的好事碰到多少次也不嫌多,狗娘养的张士贵到此也变成了良将难得,只是还有点观察。 “张将军快快请起,什么打打杀杀的,都不过是玩笑之语,张将军即来投我,怎忍相弃?这里不是说话所在,走,随我入营……我还想问问张将军为何仓皇而来,可是后面有人追逼?若是如此的话,我定不饶他,斩了他的头来给张将军压惊如何?” 张士贵顺势起身,腿有点酸,趔趄了一下,喜怒无常这样的字眼当时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人看上去可比李建成难伺候多了,谈说之间竟然不知那句是真那句是假,时间长了,掉脑袋的风险很大啊,不会是刚离虎穴,又进了狼窝? 第634章名人 从河岸高处望去,密密麻麻的营寨铺满了视线之内,一直延伸向远方。 张士贵当时就吃了一惊,如果想将这样一座大营塞满的话,嗯,张士贵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人马。 这是要渡河?不是说这位正在向蒲坂增兵吗? 蓬头垢面的徐世绩跑了过来,先捶胸向李破施礼,眼珠儿乱转,瞄了瞄张士贵,又瞅了瞅魏征,即便跟人问过了,还是难掩惊讶之色,真都是故人来的。 张士贵在河南名声不小,前一日又是一战破敌,正应该春风得意的时候,却突然跑了过来,实在有些古怪。 至于魏征,那则是老相识了,两人还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相处的颇为融洽,算是徐世绩在河南军中不多的几个友人之一。 魏征年岁比他大的多,河北人,当年官居武阳郡丞,严格说来应该算是归于裴仁基辖制,后来归降李密,并未受到重用。 这人当时在瓦岗军中辗转来去了一些时候,今日辅助这个,明日里又去跟了那个,没担任过主事之人,干的也都是筹备粮草军需之类的活计,很快就被徐世绩这样的年轻将领甩在了身后。 两人勉强算是忘年交……好,那会儿很乱,一个个军中将领都和得了病一般,嘴上说的再好听,也得提防别被人算计了,所谓的交情也就那么回事。 两人先后投唐,相隔不过数月,只是李唐那边过于看重家世,人家魏征后来一步,却直接去了长安,当即被太子李建成看中,入了东宫为官。 而他徐世绩呢,却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李密降将,情形整个颠倒了过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故人又出现在了晋地。 想到这里,徐世绩感觉世事很奇妙,你这追的很紧啊,老子跟你有那么深的交情吗? 老天爷开起玩笑来那真没的说,再加上鬼头鬼脑的张亮,至此,李建成麾下有名有姓的河南降人聚齐了一多半。 李破摆了摆手,让徐世绩随在身边,他是越看这人越不顺眼了。 于是徐世绩敏感的觉察出了一种深深的恶意,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赶紧闪开凑到了魏征身边。 “多时不见,魏兄别来无恙否?”目不斜视间,徐世绩小声道了一句。 魏征已经被松绑,嘴巴也能说话了,只是还没找到什么好的机会,这会见了徐世绩也没多少惊讶。 徐世绩是个聪明人,若没有当即战死,随李神通一道被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此这般,若没投了李定安,那才叫见了鬼呢。 去了束缚,也能张嘴说话,魏征聪明劲也就上来了,他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只要别碰到太不讲理的人,都能幸存下来。 此时苦笑一声,“几年未见,还道和贤弟再无相见之日,不想……呵呵,世事无常,竟是一致于斯,观贤弟神采飞扬,更胜当初,只是愚兄还是那般身不由己,落拓流离,惭愧惭愧。” 他嗓门起的挺高,徐世绩一听之下,心里暗笑,这话你是说给谁听呢?嘿嘿,魏玄成还是那般聪明,看来日后这里又能多上一位故交,嗯,倒也不错。 李破走在前面显然是听到了,扭头便笑道:“你是河北人?我记得当初在马邑时,曾有个税官姓魏,据说有亲族在河北为官,你可识得?” 李破也是随口一问,魏征在他这里很有名气不假,可对其人来历他却所知不多,听口音应该是河北人,也就是一夜之前,还是李建成的东宫洗马。 东宫洗马?那是什么玩意?给太子洗刷马匹的吗?混的不怎么样嘛。 这些年他还真碰上几个姓魏的,当初在马邑城门口见到一个税官姓魏,好像也是河北人来的,和尉迟那厮一起看城门,顺便捞点油水。 只是随口问了问,听人家都快扯着脖子喊了,活命的欲望如此强烈,若不给点反应,别把魏镜子给吓坏了。 不成想,那边当即接了口,“殿下竟是识得族兄?没听他……” 及时打住,他那个族兄当年在马邑为官,说的为官,其实是抬举的说法,不入九品,属于杂役之流,而这位汉王殿下,估计那会儿也是籍籍无名,两人年岁又差着老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情。 好,现在李破也觉得当初那个马邑确实有点神奇的味道了,很多“名留青史”的人聚集在了那里,连魏征都能跟那里扯上关系,可那里是正经的边塞之地啊,难道还真有因缘际会一说? 可回想一下,当初那些在他心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死的死,散的散,留在晋地的又有几个? 实在算不得什么风云际会,如今能搅动天下风云者,也唯他李破一人而已,李破有些自得的想着。 嘴上却进入了闲聊模式,“魏税官可还好吗?” 那边张士贵左右瞅瞅,娘的,这个魏洗马竟然在晋地有故旧不说,还和这位攀上了交情,早知如此,应该让人绑的松些嘛。 更让人不解的是,被他寄予希望的阿史那大奈待遇还不如他和魏征呢,此时正被那个凶恶的大汉提在手中,晃来晃去的,眼睛都划起圆圈了。 其实到了这会儿,张士贵也已心安,他可不是无缘无故选了晋地李定安来投,晋地门阀不多,少了那些大家子弟作怪,像他张士贵这样的人,将来定能得到重用。 就像现在,这人虽少了点善纳贤才的样子,可他也看够了李氏父子的虚伪模样,现在这个样……挺好…… “多谢殿下牵挂,可惜,族兄已于数载之前病殁于武阳任上了。” 李破叹息一声,招了招手,让魏征走在自己身边,转头却对罗士信道:“当年那个和你们一道守城门的魏税官还记得吗?” “怎不记得?”罗士信挥舞着手臂,晃的阿史那大奈一阵恶心。 “那穷酸很是啰嗦,可人还不错,给过俺几口酒喝呢,不像尉迟那厮,尽拿俺来说笑。” 李破拍着罗士信宽厚的肩膀哈哈大笑,“当年咱们认识的人如今剩下的可不多了,还闹什么意气?” “这是魏税官的族弟,过后你派几个人护送他回晋阳,让人好生招待,对了,这人是怎么回事?不说是处罗可汗族人吗?到了家,怎么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李破对待这几个人态度不一般,别说心眼多的要死的徐世绩,就算是罗士信也感觉出来了,还特意瞪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张士贵和魏征,更是提起手中的阿史那大奈打量了一番,除了手里这个家伙长的比较丑之外,到底没瞧出几个人的特异之处。 张士贵却觉自在了不少,卖人也就卖的也就越发彻底,“他是秦王门下,立功不少……” 一句话就够了,李破点头,“原来如此,把他一道送回晋阳,交给薛万均。” 谈说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营寨当中,此时晨曦微露,营寨也活了过来,炊烟升起,轮值的人也开始换岗,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各种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一路行过,兵卒将士纷纷捶胸施礼,张士贵略略注目,不多时,心里便道了一句,都说李定安能战,今日一观,果是名不虚传。 这话说的其实一点也不夸张,他领兵多年,只需从一些细节处,便能看出哪支军旅精锐,那支军旅糟滥。 这些晋地士卒精神饱满,身体强壮,显然吃得饱穿得暖,年岁又很恰当,这样的人即便聚集为匪,也当得起精锐一说了。 而在行止之间,是否有严明的军律约束,也能得到明确的体现,更不用提他们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肃杀气息了,一路上竟然没碰到几个新兵,都是经过战阵的老卒。 这许多精锐聚集在河边……张士贵不自禁的兴奋了起来,这位既然有意过河,那他张士贵应是不缺用武之地。 新来之人向来难受重用,可只要有仗可打,立功是早晚的事情,就怕像李建成那般,不给他领兵之权…… 胡思乱想间,一间大帐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张将军来的仓促,不如先梳洗一番,再来说话。” 不容置疑的陈述句,没给人说话的机会,李破掀开账帘便进了大帐,很快,其他人也都被赶了出来。 独踞账中,李破终于可以安静的想想事情了。 张士贵突然来投,显然是李唐那边出了岔子,军前将领临阵叛逃,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李建成是怎么想的? 李破有点“恨铁不成钢”,想想当初在涿郡遇到的那个一身沉稳的年轻贵族,李破也是暗自摇头,怪不得最后被李二宰了呢,看着光鲜,做事就是不靠谱啊,你要是把潼关给弄丢了,那笑话可就大了呢。 转念一想,李破又笑了,王世充弄丢了五万人马,吃亏也吃的挺结实,这次的突发状况看来也无伤大雅。 张士贵和徐世绩两人都是河南人,在河南也都有着名声,这次渡河,两个人要用起来…… 第635章见地 张士贵再来,看着就“好看”多了。 李破没再嘀咕小白脸,老白脸什么的,太没必要了,如今还有什么人能让晋地李定安抬头仰望,生出嫉妒之心呢? 嗯,这人长的还真不错,和他那老丈人有一拼了,这样的人到哪儿能得人喜欢呢?李破还是忍不住恶意的想着。 “张将军起身河南,又在潼关领兵,对双方情势应知之甚祥,如今两家剑拔弩张,你以为最终结果如何?” 开门见山,抛出来的还是个大命题,张士贵当时就是一滞,他可是为解释冒然来投的来龙去脉准备了很多说辞呢。 他迟疑了一下,这话可不好回答,心中也有疑惑,不由欠身问道:“殿下相询,士贵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殿下麾下智能之士众多,士贵又乃新来之人,为何……” 只这一句,便让李破抓住了他的一些性格特点,这人反应不很敏捷,比起徐世绩等人来算是个“实在人”,而且好像还喜欢较真儿,加起来的话……这人为人处世可能有点不讨喜。 一边给人做着心理评估,一边则道:“张将军无须多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将军这等良将,不管身在何处,异日必能功成名就,今渡河而来,于你我而言,皆为幸事也,何能都让猜疑坏了这段佳话?” 这话说的……好,若要让其他人听到,说不定有人就要吐血三升,尤其是像徐世绩,张亮这等归降的李密部将,他们当初可是不但被剥夺了兵权,还在晋阳闲置了一段时间呢,弄的徐世绩都想逃走了。 这会儿你却跟人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骗鬼呢? 其实也不能算骗,若非李破笃定这人不是黄盖,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而且这不是战后,大战就在眼前,没那个功夫细细甄别,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脆的将人先送回晋阳,另外一个就是当即用起来。 可以说,张士贵渡河的时机掌握的很不错,就算李破对河南降将都心存疑虑,觉得他们的忠诚度过低,也不会像对待徐世绩等人那样对待他。 而一旦参与到即将到来的战事当中,也就有了展现忠诚和能力的机会…… 既然有了决定,李破从来都是做戏做全套,话说的很是暖人心扉,接着便又吩咐道:“来人,传杨记室过来,既然来日许为佳谈,当以文字录之,为后世观。” 重重一击,让张士贵感激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他在李唐受委屈受大了,比张伦还委屈呢。 他这人本就心高气傲,功业之心也重,投唐以来两样却都未得到满足,路还越走越窄,上不能得人信重,下不能领兵征战,那种愤懑和绝望早已生根发芽,最终结出了恶果。 现在受伤严重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些慰藉,还能有人善待于他,打算用其才干,而且还是初初一见之时,他的心情几乎难以用笔墨来描述。 士为知己者死的字眼,顿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可他其实又忘了,当初投靠李渊的时候,何尝不是饱受优容,李渊说的那些言语比现在听到这些可能还要让人感觉动听几分呢。 但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能使人铭记不是吗? 张士贵起身,郑重拜伏于地道:“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虽死无憾,日后定有所成,不叫殿下伤了识人之明。” 李破大笑,状甚欣慰,心里像往常一样没当回事,临阵叛逃之人,就算现在表现的可圈可点,也不妨用一用,可想要在他这里得到荣华富贵,却还是需要努力一番才成呢。 杨续来的很快,就在旁边住着呢,掀开账帘,就看到了一个屁股对着自己,早晚还没吃上,血糖有点低的他顿时有点晕。 这年月军中少有跪礼,大礼参拜的人不是受奖大概就是受罚,当然了,降人除外,张士贵……好,河南贼尔,谄媚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杨续自然看不上张士贵那点出身,只是有点好奇,这人之前和他一样,都在为李渊效力,他被李元吉那个小崽子给害苦了,张士贵怎么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李大也不成器,弄的众叛亲离了? 想到这儿,应该是同病相怜,可杨续先就撇撇嘴,爬的那么低,真是丢人……汉王也是,一个河南贼罢了,稍稍安抚上两句,其人还不得感恩戴德,弄的这般郑重又是何必呢? 杨续这点心思不用多提,其实他只想对了一点,作为王者,特意传记室在侧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场合,王者身边的记室,相当于皇帝身边的起居舍人,负责记录诸王的言行以及发生的大事。 这足以表明李破对张士贵的看重,其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张士贵是河南人,还是潼关任职,相比他麾下众人,应该对这场战事有一些独到的见解才对。 而当张士贵再次坐定,旧话重提之时,张士贵说出来的话,果然颇有新意。 张士贵认为,王世充必败无疑,粮草不济,人心不齐,面对的又是潼关那样的坚城要隘,所以粮尽之时,也就是河南大军败亡之日。 这个和李破的预测没什么分别,算不得别出心裁。 接下来才是有新意的地方,张士贵言曰:“李建成亦难获全胜,一来,王世充很可能趁粮草将尽徐徐退兵,让人难靖全功,二来呢,就算王世充大败,殿下屯兵于侧,只需稍作声势,李建成定不敢率军出关追击王世充。” 这样的判断是张士贵基于潼关的任职经历做出的,李建成用人用兵都是一般,过于稳重,常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心,稍有差池,便想着算计周全再做道理。 差不多就是一句话,李建成这人反应太慢,而且不愿冒险,很可能会让王世充逃过此劫。 然后又说潼关诸将,细细解说之下,李破暗暗点头,之前他纠结的地方其实就在于看得清大体局势,却无法找准战机。 因为无论是王世充还是李建成,或者说他们身边信任的人,是怎样一个性情,又有什么经历,他都不很了解,准备的再充分,也难免面对突发状况。 就像张士贵一战之下,大破王世充五万前驱就在这个范畴之内。 有了张士贵这些说辞就不一样了,如果张士贵能早来一步,李破就根本不用去想李建成出关作战会如何。 是的,李破的问题在于面对的选项太多,张士贵的作用在于,能将一些选项消除掉。 张士贵说的滔滔不绝,他可是很少有这样表现才能的机会呢,于是有点停不下来了,而李破频频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娘的,内奸的作用很大啊,以后对降人看来得好点了。 当张士贵终于口干舌燥的停住话头,眨巴着眼睛有点茫然,说的太多了?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啊?好像是说的太多了…… 确实是太多了,所谓过犹不及,新降于人的他,当即便将旧主卖了个干净,换个人的话,定然要鄙夷其为人,就算有心重用,也要心存疑虑。 就像杨续,在那里记的手都抖了,心里更是大骂此人无耻,实乃卖主求荣之辈。 可架不住李破心中欢喜,他在岸边待了这么长时间,总是在为渡河时机烦恼,这人一来,顿时让他思虑清晰了几分,和及时雨也没什么分别嘛。 这时便拍着矮几笑道:“差点忘了……来人啊,把茶饭送上来,咱们边吃边谈……呵呵,军中简陋,等此战过后,我再为张将军把酒庆功。” 张士贵连道不敢,等茶饭摆上来,就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了,他这里一夜未进水米,又是担惊受怕的,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开始时还想悠着点,可汉王殿下从没想着跟士卒们“同甘共苦”,他这里的吃食就算简陋,味道也力求鲜美,张士贵吃着吃着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李破细嚼慢咽的吃了一些,抿了口茶,便又问道:“那么以将军看来,我该如何?” 张士贵这会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闻言抹了下嘴巴,“末将粗鲁,让殿下见笑了……末将以为,若殿下有心过河进军河南,当先据弘农,静观待变为上,洛阳……四战之地,为众人所觊觎,取之无益……” “关西才为天下仰望之所在,又与晋地相连,互为表里,若能先破李渊,则削平天下之日不远矣。” 李破惊了惊,这话就太有见地了,李破终于感觉,好像真的捡到宝了啊,但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惊讶,状似随便的道:“如此岂非舍易求难?王世充一败,洛阳必乱,若坐观于侧,岂不是将大好基业拱手让人,为天下所笑尔?” 若是换了旁人,听他这么一问,怕是要掂量一下,很有可能当即就认错了,可张士贵想了想,臭脾气就又犯了。 第636章相待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张士贵和李靖其实差不多,倒了半辈子的霉,并非都是外部的因素,他们性格上的缺陷同样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李靖比张士贵要年长许多,倒霉的层次也比张士贵高,所以早就学乖了,而张士贵却还在上赶着作死。 之前他已经告诉自己很多遍,新来之人,要谨言慎行,可真到了该慎重的时候,他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和别人较真,唱反调这种事,一旦习惯了还真难改。 “殿下此言差矣,洛阳已无大仓可持,身居其中,如处绝地也,如今各处皆缺粮草,洛阳上下嗷嗷待哺,何人能有那许多粮草供之?晋地本就乃贫瘠之所在,又经多年战乱,殿下若率军入主洛阳,岂非如陷泥潭尔?” 李破不动声色的笑笑,接着给他鼓劲儿,“将军所言甚有道理,可唐军陈重兵于河岸,严防死守之下,如之奈何?” 张士贵今天算是找到感觉了,甚至觉着这许多年来,能让他张士贵畅所欲言者,唯有汉王一人尔。 其实和之前很多人一样,不需和这位汉王殿下谈上几句,便都会觉着和其人很谈得来,只是如今李破贵为汉王,觉着他很不错的人越来越少,惧他畏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多罢了。 “唐军近二十万众,分散驻于潼关,永丰仓,冯翊,韩城各处要隘,相互呼应,看似险固,实则兵力分散,呈待人宰割之势,末将以为,只需破其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下,唐军全线必将危如累卵……” “再者,秦王李世民在时,李建成兄弟二人为争太子之位,相互掣肘,不相来往,如分兵两处也,然却能专一,号令分出东宫,天策府,互不相涉,上下井然,难以攻拔。” “而今秦王回京,东宫坐大,秦王旧部却多处河边要害,怨恨东宫者,比比皆是,又有萧禹,李神符等人把持陕东道行台,却无一人能与东宫相抗,久之,号令不一,必生祸乱,到时趁隙攻之,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还有,唐军颇众,日夜枕戈待旦,不敢稍有懈怠,此等时节,却打算长久相持……嘿嘿,此等时节,不能动若雷霆,伏如渊龟者,日后必蹈薛举,李密等人之后尘……” 说了这么多,其实按照李破的总结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河边屏障看似牢固,其实破绽极多,只需要耐心等一等,总会有过河而击的机会的。 可以说,从张士贵进入大帐以来,每一句话说的都很符合李破的心意,最难得的是颇具战略眼光的建议,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无疑是尉迟,步群等人最为欠缺的素质。 果然是捡到宝了啊,这么多年在集聚人才方面,咱做的非常之努力,从没想过天上会掉馅饼,可今天却让馅饼砸个正着,这话怎么说呢? 确实是有点掉馅饼的意思,张士贵来投,比起别人来弄的非常突然,可话说回来了,若非李破已经渐渐羽翼丰满,也不会让那许多心高气傲之辈前来投靠。 换句话说,放在一两年前,这事儿想都不用想,就比如说张士贵,要不是他已经打到了河边,将李唐彻底赶出了晋地,张士贵哪里会渡河来到他的面前? 这其实就是九成的努力,加上一成的幸运才能达到的效果,还是那句老话,张着嘴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人,往往会一无所获,只有那些付出了努力的家伙,当天下掉下馅饼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嘴里。 到了这会,李破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任用这个人了,和张伦一样,只要有忠心,其他的尽可优待一些,现在职位很多,只要此人能立下些军功,提拔起来也就没什么障碍了。 随之李破就在兵部和军前领兵两样选择中转悠,兵部缺职很多,王智辩为兵部侍郎其实是一个极其无奈的选择,那人现在是个极为优秀的骑兵将领,当初放在代州行军总管位置上,一来是想赏其功劳,二来也为防备突厥。 现在阴差阳错的竟然主掌了兵部,说起来不但李破这里有点担心,便是王智辩自己也觉着挺悬,好几次都在李破面前说,自己不是当兵部侍郎的料子,想让李破另任他人。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王智辩管不住卫府的骄兵悍将们,将兵部置于卫府之上,是李破的长远打算,现在你都管不住,等将来卫府将军们成了大将军,那就更管不住了。 眼前这人要是能用起来,在兵部任职的话…… 想到这里,李破自己先就摇了摇头,别说此时正值用兵之际,就说天下太平,没有深厚的积累,也别想在兵部的一些位置上站住脚。 从战争中打出来的骄兵悍将,可不是你嘴上说几句,然后戴上官帽就能压制的住的。 正沉思间,人家张士贵自己就做出了选择,一句话就将李破的选项变成了唯一。 见李破久久不言,张士贵的热情顿时冷却了下来,还以为这位汉王殿下也一如李建成,说的好听,关键时刻却不愿善纳良策。 于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懑顿时喷薄欲出,实际上,经过这许多年的挫折,他也还算沉得住气,可一天一夜的变化太过剧烈,情绪容易激动倒也可以理解。 “末将所言,皆出肺腑,莫非殿下以为,末将会以私仇,而劝殿下西向乎?” 这话对于张士贵来说,已经极为委婉,若是他再年轻些,话肯定不是这样来说,而是直接照脸上打下去才是。 嗯,这许多年下来,他身上的零件还能保持完好,老天爷确实挺关照他的。 可说的再委婉,也去不掉其中尖刻的成分,李破只稍稍抬头扫了他一眼,便把将此人扶上兵部尚书位置的念头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人身上军人的痕迹太重了,自持才能,桀骜之处恐怕不比尉迟等人差,要是让这人掌了兵部,别说他的耳边不得清静,恐怕卫府将军们陆续都得掉了脑袋。 照此人现在的状态,说好听点,那叫快言快语,说不好听点,就是刚愎自用,外加不知死活。 李破心说,怨不得突然跑了过来,就你这个样子,若无容人之雅量,雷霆之手段,谁又能用得起你呢? 其实张士贵说完这句立马就后悔了,恨不能扇自己个嘴巴,在潼关委屈了那么久,都没顶撞过李建成,这会儿你逞什么英雄? 当李破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张士贵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好像才记起来,这人可不是李建成。 别看年纪轻轻,实际上已是南征北战多年,北据突厥之功不知真假,可打的唐军节节败退却是真的。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大放厥词,后果……想必挺糟糕…… 想及于此,张士贵垂下脑袋,已是准备认错了,虽然有点晚,可相比当年,已经进化很多,想必在李破麾下,他的进化速度会更快一些。 只是没容他想好说辞,李破已是哈哈一笑,“张将军倒是爽快,只是……” 说到这里,笑容渐敛,“公仇私恨,如今谁还说得清楚呢?自将军来归,我可问过将军一句缘由细故?” “我见将军言辞恳切,气魄恢弘,当非鼠辈,遂以豪杰之礼待之,将军怎的却还心存疑虑不成?” 张士贵本就后悔之极,闻言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自己有了不对,不由大惭,好事差点让自己弄没了,还好还好,没像以前那般鲁莽,不然的话……于是起身就想谢罪。 李破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安坐无妨。 接着便道:“将军之才,颇为难得,可我见将军秉性过于刚强,今日便劝上一句,自古名将易夭,一意孤行者必为众人所弃……欲人纳己言而信之,尝纳人言而重乎?” 只是一句话,在张士贵听来,却比方才的所有话加起来分量还要重上许多许多,昨日种种,仿佛都陆续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这样的话多年之前其实有人曾跟他说过,只是那时他正值少年,未曾听得入耳,那人姓薛,名道衡,也是个晋人,路过弘农时曾应观王杨雄之邀,指点郡中少年。 那时张士贵就在其中,因其颇有勇力,冠于同侪,而得薛道衡评点,评价却不很高,让张士贵还闷闷不乐了许多时候,大体的意思正与李破所言相类。 此时听来,那味道自然便和当年有天壤之别了。 张士贵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心情起伏,再也无法安坐于位,起身束手而立,身子微躬,如奉父师。 杨续在那边文不加点的记录,此时也颇为差异的抬起头来,头一次仔细的看了看张士贵,心说,这人不简单啊,汉王殿下待人,从无一定之规,可自从他任职记室以来,能让这位直斥其非,又循循善诱者,张士贵还是头一个。 这人有何不凡之处,能得汉王如此相待?就凭之前那几句区区言语吗? 第637章不凡 张士贵的不凡之处……很难说,因为从来没有人赏识于他,所以无法过多的展现才能,当年率义军占据弘农,只能算是初露头角,一战而破五万大军,也只能说是稍试手段。 在李破眼中,这是个潜力比较大的优秀将领,最为他所看重的,其实是张士贵的“诚实”,这人其实很聪明,却偏于耿直,在这乱纷纷的世道中,看上去很是显眼。 张士贵退出大帐,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不晚,军营中士卒操练以及传令的声音偶尔传来,竟让他有一种非常宁静的感觉。 背后汗津津的,被晋地的夏风一吹,有点凉,可他心中却是火炭般热切,汉王礼遇至此……嗯,只要再予他兵权,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张士贵唯有效死而已。 徐世绩早已等在外面,看着张士贵有些楞仲的表情,也没立即上去打扰,他是“过来人”,知道头一次单独面见汉王殿下的人,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失魂落魄,习惯了就好多了。 他今天很忙,先招待了一下魏征,现在又要陪张士贵,快赶上汉王府的监门郎了,可谁让他是河南人呢。 魏征好说,那人随遇而安惯了,知道回去无望,也无生死之忧,心情便也平静了下来,根本不用徐世绩安慰什么,直接就等人送他去晋阳了,还暗戳戳的向徐世绩打听这打听那,待知道晋阳分外安宁,即便没动什么声色,徐世绩还是看得出来,这人很是欢喜。 于是徐世绩便有点鄙夷,大好男儿,生逢乱世,正应立大功,受重赏的时候,你倒好……哼哼,苟且偷安之辈,安能与我论交? 当然了,这都是心里想想,晋阳是个什么情形他自然晓得,魏征这样的人一去,和他当初可不一样,根本不愁官职,而且此人一来,汉王殿下便笑颜以对,还拉上了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所以说,除非他脑袋却根弦,不然的话绝对不会去故意得罪这位故人。 其实相比于魏征,徐世绩更愿意陪张士贵聊一聊,因为两人虽只见过一面,可同为河南豪杰之翘楚,他对张士贵还是很好奇的。 也就是没在账中旁听,不然的话,这种好奇很可能会被羡慕嫉妒恨所取代。 “张将军。” “徐将军。” 两人抱拳为礼,徐世绩道:“张兄新来,大王命世绩前来招呼,顺便陪张兄在营中走走,熟悉军务……对了,看看俺这记性,张兄远来,鞍马劳顿,怎也要休息一番再论其他,这样,俺先陪张兄去营帐安置,明日一早再来相见如何?” 张士贵自然不会现在去休息,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懂,只是有很多时候他不屑于去做而已,此时他笑着又抱了抱拳,“多谢贤弟盛情,新来之人,怎敢懈怠?将来叨扰之处还多,望贤弟莫怪啊。” 谈笑间,两人漫步行在营寨当中。 其实徐世绩也不知道该带张士贵看什么,所以所谓的熟悉军务就是一句笑话,张士贵从军多年,军务还用熟悉? 当然,徐世绩已经从军法官那里弄来了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军中刑律,这个张士贵确实应该熟悉一下。 和隋军军律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触犯军律的人,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要到军法司走一趟,普通士卒可能要挨鞭子,也只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将领们丢的则是颜面和消减军功的惩罚。 非常严肃的一件事情,和在河南时完全不同,与唐军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差异,徐世绩也不太清楚,他在唐军中那段日子,对唐军军律感觉并不怎么清晰。 其实差不多也就意味着,唐军军律对将领的约束很宽松,和隋时差不多少,能够独领兵权的将领,几乎已经处于军法约束之外。 而在晋地大军当中,除了汉王,其他人都没有肆无忌惮的权力,连斩杀麾下士卒,都需要事先报备于军法司。 当然,这都不急在一时,最好是……先让人吃点亏,那才能长记性嘛,就像他初来之时,可也去军法司…… 嗯,徐世绩本来挺大气的一个人,跟在李破身边没几天,心眼也变小了许多,没办法,总被找茬收拾的人,想大气他也大气不起来了。 张士贵倒是很“认真”的这瞅瞅那瞧瞧,突然便问,“军营如此众多,却大半空置,可是大军将至?” 你还真敢问,徐世绩心里道了一句,嘴上却笑道:“这还要看大王的意思,王世充攻潼关,若有机可乘,也许大军须臾便至,若无战机,也可收疑兵之效,张兄说是不是?” 张士贵斜了徐世绩一眼,笑笑也便不再追问。 这样一座兵营立起来,可非是短期之功,若只收疑兵之效,那可是太浪费了……在他看来,只能是为大军到来做准备。 之所以现在还空着大半,应该是在于大军想要进攻的方向未定罢了,想来蒲坂那里,应也是一个模样? 接下来的话题,张士贵终于关心起了自己的前途,“贤弟为殿下近人,士贵便觍颜问上一句,初来之人,多居何职?若能得知,也好让俺心安,夜里睡的也能舒坦一些不是。” 徐世绩露出苦笑,想了想才道:“大王用人,向无一定之规,俺说的可不做准啊……可只要立下军功,大王向来不会埋没了人才。” 看着有些茫然的张士贵,徐世绩就像看到了昨天的自己,不由的真诚了一些,道:“张兄初来乍到,我劝你还是莫要心急,论起知人善任来,大王之眼光手段,天下无人能及。” “军功赏罚,也都实在的很,只是……” 说到这里,徐世绩摇头叹息一声,心说,只是你来的有点晚,比起旁人来落后了许多啊,见张士贵疑惑的看向自己,徐世绩遂招了招手。 顿时两个路过的军卒便跑了过来,捶胸施礼。 徐世绩笑问,“跟俺说说,你们两个都是何时从军,立下过哪些功劳?” 第638章军功 两个汉子先是锤着胸膛施礼,听到问话时,面面相觑,随即一个憨笑了起来,“回禀将军,小人大业九年从征辽东,半路回返,随军去河南平叛,然后回了老家,西迁的时候到的雁门。” “没多少功劳,也就前年时打过李神通,还没等咱们动刀枪呢,唐军就溃了,今年倒是打过蒲坂,跟在赵将军身后立下了点功劳,再要赏功的时候估摸能巴望一下队正的职位了。” 听着这一问一答,张士贵先就迷茫了一下,接着便反应了过来,看着说话的那个粗糙汉子,一听口音他便知道,这是个河北人。 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年纪,还很年轻,却已经在几年间走了一大圈,从征辽东,剿灭杨玄感之乱,因为到晋地不久的缘故,没立下什么像样的军功,所以现在还只是个伍长。 彻头彻尾的草根,作战经验却非常丰富,在河南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其实倒也不算稀奇。 另外一个汉子经历也是相仿,等两人陆续说完,徐世绩摆了摆手,两个汉子又锤了锤胸膛如蒙大赦的跑了。 随便点了两个,竟然是幽州降人,显然让徐世绩不很满意,幽州劲旅名闻天下不假,可却多是步卒,在骑兵称雄的晋地显不出什么来。 可说实话,幽州府兵的从军资历普遍要高出晋地许多,河北人离着辽东近,那里的府兵多数都有从征辽东的经历,这是晋地人家比不了的。 当然,在这个上面,晋人肯定也不愿跟河北人去攀比,那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来的,河北从征辽东的府兵人家,大多都已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徐世绩意犹未尽,因为这很难让他之前说的话得到实在的印证,当然,还有一种很微妙的自豪感在作祟,想要在张士贵面前炫耀一下。 正巧一队人汗流浃背,满身灰尘的牵着战马行过,这显然是刚刚例行操练过的代州骑兵。 徐世绩喝住队伍,又点了两个人出来,也是队正,然后摆手让队伍继续前行,只是代州骑兵骄傲的厉害,一些人在频频回头张望,也有些人嘴里嘟囔什么,很可能不是什么好话,这一队人的旅帅也留了下来。 这两个队正的气势和方才两位就很不一样了,身形不高不矮,身板却都扎扎实实,好像铁打的一样,眼神专注的盯过来,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张士贵默然不语,他明白徐世绩的意思,心里却已渐渐生出了不满,因为他觉得……何必弄这么多花样出来,这些人即便战功再多,又能让他张士贵怕了不成?咱家的功劳将来也定然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啊。 两个队正捶胸施礼,他们的旅帅在不远处晃荡,生怕自己的部下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当然,要是好事,说不定也能沾点光什么的,而且还能瞧个新鲜,大军越来越是庞大,将主身边的人……可是多瞧一眼是一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到了呢。 可见,新晋的汉王府左右两位领军,在军中知名度很高,然而话说回来,在这些身经百战的代州骑兵眼中,这大抵上应该是两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真要论起军功来,无论是赵世勋还是徐世绩,都能被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甩出晋阳到蒲坂那么远才对。 很明显的事情,两个人因登城之功而受赏,算是如今李破麾下军中一步登天的典型,偏偏还有很多人能跟他们在军功上较量一番,于是羡慕嫉妒的目光随之而来。 而这在许多人眼中无疑也是骑步两军平衡的结果,罗士信和刘敬升两个出身骑军,那么汉王身边怎么会少了步军将领跟随左右? 对于赵世勋来说,这是实至名归,因为他确实一直在步军当中任职,而且还是晋人,即便投效的日子短了些,也不差别人什么。 可徐世绩就只能算是沾光了,河南降人一下被人看做了“自己人”,得到了很大的认同,只能说是他在蒲坂城下耍的小聪明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两个队正不很恭敬,施礼完毕便瞪着眼睛看着徐世绩,好像要干上一架似的,反而是徐世绩态度很是不错。 笑着便问,“我这里只想问一下,你们从军几载,立功几何,考功之上可有差错?” 年轻一些的汉子立马觉着好像遇到好事了,直突突便大声道:“回禀将军,俺大业十三年从的军,去草原走了一趟,斩首两级,后来大军去幽州,俺随在段将军麾下守云内,突厥来犯,俺又斩首两级。” “然后,再随大军北上草原,那次俺斩杀了六个突厥人,回来队正高升了,俺也就成了队正,破李神通时,俺便在李将军麾下效力,有破阵之功,本来应该能再升旅帅,可……带人追敌的时候,没听清楚军令,多杀了些人……军功就没了。” 说到这里,这个家伙有些不忿,随即便谄笑着道:“将军能帮俺说个情不,那会真的太乱,俺确实没听到降者不杀的命令,再说了,大家伙那时也杀的有点收不住手,所以才落了不是……” 徐世绩哭笑不得,摆手让他住嘴,接着便问旁边的那个汉子,“你呢?” 这人看上去就有点可怕了,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边额角一直划到左边下巴,就像左边脸上多了一条蜈蚣一样,目光冰冷而又桀骜。 显然不喜被这么当场询问,可也只是微一踌躇,便道:“末将周奉,立下的军功不少,可却记不太清了,若将军无事,末将这便告退了。” 张士贵在旁边听了,心里终于乐了,叫你戏耍,碰到愣头青了? 可这会儿其实他也已暗暗心惊,前面两个都是老卒无疑,只需瞧瞧经历,若是有这样的人在当初的义军当中,他肯定是要特意拉拢的,怎么也不会让其到现在还只是个队正。 而这个年轻的队正更不得了,把突厥人的脑袋都拿来当军功了,显然是骑兵中的精锐,军中常说的勇猛之士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因为杀了点降俘就功过相抵呢? 而由此看来,汉王跟北边突厥当初打的很凶啊…… 那边徐世绩却知道出岔子了,一声末将,在军规越来越严厉的晋地大军当中,便也意味着这人曾经最小是个校尉,娘的,代州骑军当中的校尉……哪个是好惹的呢? 别看现如今骑军越来越是庞大,可只要能身任校尉之职的,却各个都能实至名归,身上的军功更是灿烂之极。 当然了,徐世绩也不是什么善人,不愿得罪代州老人是一回事,可要真得罪起来,那也就得罪了。 只见他眼睛一瞪,立马阴森森的冒出了些鬼气,“说。” 那人嘴角耷拉一下,对视之间也没什么惧色,但还是道:“俺是马邑人,大业五年从军,当初只是个队正……” 说到这儿,他自己先笑了笑,显然是想到从军多年,到了如今却还是个队正,确实有点不好见人了。 “大业七年秋,随将主征伐辽东,差点就能看见平壤城了……回来的时候是大业八年腊月,功劳苦劳无数,却没人跟咱们来记什么军功,倒是将主见咱们不易,升赏了一些,俺就是那会儿成了旅帅。” “后来征兵,俺又成了营尉,大业十一年,突厥人南下,俺们随将主先是在云内城下破敌两万,战后才从降俘口中得知,突厥悍将仆骨吉思被咱们给宰了。” “再之后,将主领咱们出城,趁突厥人北归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杀了个痛快,嘿嘿,那会的军功没法记述,按隋军赏功之法,咱们几千人各个都能弄个将军来当当。” “后来大小战事无数,俺也做到了校尉,光草原俺就去过三次了,哪次不是满载而归?将主那会儿就跟大家伙说,再要升迁,靠的大抵也就不是军功多少了,而是才能如何。” “俺们倒也知足,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官职真要再升的话,咱们也不知怎么当那个官儿。” “后来俺留守晋阳,喝多了,跟人当街殴斗一场,欧伤十数人,一个突厥的狗崽子不禁打,被打死了,军法司想要砍老子的脑袋,将主念着俺的功劳,只是夺了俺的官职,俺就又成了小卒子,最近才又升了队正。” 说到这里,他贼贼的盯着徐世绩道:“其实再要升回校尉也不难,仗还有的打呢,将军您说是?” 徐世绩这会确实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晋地大军中最难招惹的一群人,就是当初曾跟随汉王去辽东,又能侥幸生还的那些家伙。 自己只是随手一点,怎么就这么倒霉,找了个祸害出来呢? 可他这人脑筋转的极快,脸皮也厚实,当即就拱手笑道:“俺有大王军令在身,周将军可莫要怪俺多事才好。” 这位同样霉运当头,只是稍微有所消散的周校尉听到大王两个字,脸色已是一整,捶胸道:“即有军令,俺自无话,嘿嘿,劳烦将军跟将主说一声,周二郎还想当回校尉,不然的话,碰到老兄弟们都不好意思说话了呢。” 第639章结交 隋末乱世造就出了很多活生生的传奇,而这些身上带着传奇光环的人物走到人们面前的时候,往往都带着一身的血色。 周奉虽说籍籍无名,可他的经历却无疑带着传奇的色彩,他所经历的一切,也足以让他能够站在任何人身前而不会显得卑微庸碌,即便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队正。 当然,就算没读过什么书,在李破不断催逼之下,还是不认得几个大字,周奉这样的人也于呆傻无缘。 所以他不会在徐世绩面前仔细的炫耀他那傲人的军功,也没说他从小卒爬到校尉有多艰难,更不会说自己在晋阳打的是军法司的那群狗东西,而且还打死了人,几乎算是一下捅了马蜂窝,闹出不小的风波。 这是军纪和军功的对立,是李破无法容忍的事情,只是最终李破还是向这年头约定俗成的规矩妥协了一次。 因为求情的人太多了,而他自己其实也很念当初同生共死的情义,于是顺水推舟量刑从轻,即便如此,让一个军功无数的校尉从头来过,在旁人眼中看来,判罚也是重的几乎让人难以承受了。 嗯,有一点周奉没有说错,他想升回校尉并不费事,军法司现在是军将们最为痛恨的一个军中部衙,能跟军法司的人张牙舞爪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周奉这样的家伙无疑很受欢迎,在李年麾下过的很舒服不说,李年也在有意的提拔于他。 只是最近战事不多,所以升的比较慢而已。 当然,反过来说的话,被军法司盯上的人,将来也必定麻烦无数,只不过捅了大娄子的周奉表示完全没有压力。 待两个队正珊珊离去,徐世绩转头看着张士贵微微一笑。 张士贵自然心领神会,徐世绩完全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他其实就是借这几个人告诉张士贵,在这里,赏罚很清楚,不用担心什么。 可你要想像唐军中,或者其他地方那样,立下点功劳就洋洋自得,不将别人看在眼里,甚或是像刘文静一样要这要那,那可是来错地方了。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他在隐晦的告诫张士贵,这样的骄兵悍将在军中有很多很多,为将的时候,你要先想想,能不能压得住这些家伙。 徐世绩相信张士贵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也能承他这个情。 张士贵果然也没让他的期望落空,此时他的傲气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那样的军功在隋时足以建牙开府,和人家相比,他张士贵除了一身才干,还真没什么好骄傲的地方。 他既没有去过辽东,也没宰杀过突厥人……嘿嘿,晋地精兵,果然名不虚传,俺还真就来对地方了,想及于此,一腔豪气顿时升腾而起,遂郑重抱拳道:“多谢贤弟。” 徐世绩哈哈一笑,抱拳回礼,“张兄客气。” 他们都是河南人,胸中也皆有丘壑,虽说性格相差很大,可交谈起来并无多少窒碍,尤其是两人皆有意结交对方,称兄道弟之间,笑声渐多。 行到一处空置的营帐之外,徐世绩把住张士贵的臂膀道:“也就是这里了,离着中军近一些……” 徐世绩顺手指向西边一处旁边立着大旗的营帐,“那是张伦张将军住的地方……”说到这里,他深有意味的瞧了张士贵一眼。 才接着道:“张将军深受大王重用,前些时率兵抚上党,如今刚到这里不久……” 张士贵瞅了那边一眼,问道:“贤弟说的可是张伦张汉初?” 徐世绩点头,“不是他还能有哪个?大兄与张将军同姓,无事之时,就近可以拜访一下,想来张将军定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士贵这下是真感激了,徐世绩的意思他想想就明白了,张伦也是李唐降将,两个人应该有话题可谈。 而且听这意思,张伦降后,日子过的不错,也应该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若能相交一番的话,他也就不用费什么心神,便能在汉王手下占据一席之地了呢。 这样一个人情和之前又是一番味道,“贤弟好意,俺这里就愧领了,日后但有所成,必当厚报。” 徐世绩笑的龇牙咧嘴,“咱们兄弟不需见外,俺与张兄一见如故,莫道小弟交浅言深便好,何须相谢?” “再有,小弟在大王身边任职也……有些时日了,便胡说上几句给大兄听听,在大王治下为官领兵,切忌争功,大王不喜部下勾心斗角,有些话直言无妨,大王自有决断,不需与众人意气相争。” “好了,看大兄心神惫乏,先安心休息一阵,明日小弟若是有闲,再来叨扰大兄如何?” 张士贵自然还想跟徐世绩多讨教讨教,可也不好相强,只有抱拳作别,顺口问了一句,“俺那些部下……” 徐世绩道:“大兄放心,过会便将他们带过来,旁边营帐都空着,让他们自己安置,嗯,大兄但有所需,一会只须询问带人过来的人便是,那些都是大王亲军,尽可通行军中,与小弟无异。” 说了两句,正要离去的时候,徐世绩又回身嘱咐,“大兄职位未定,切莫乱走,以免惹了麻烦。” 殷殷切切,算是把张士贵整个糊弄住了,其实也不算糊弄,只是刻意结交一番而已,里面自然也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他在军中根基太浅,那些晋地将领不好结交,新来之人也就成了他的目标。 给张士贵说了很多,其实细想下来,也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算不得“交心”,因为他需要再看看,张士贵是否能得重用,不然的话,岂非浪费感情? 张士贵可不知道,刚交的这个贤弟不是什么好东西,算计起人来充满了功利的味道,和其人结交为友,可要多加小心一些呢。 进到账内,也无心看这瞧那,只是盘膝坐在地上,细想这半日来的遭遇,良久,呵呵笑了几声,喃喃道了一句,“张士贵啊张士贵,想那么多又有何用,凭你的本事,早晚能出将入相,位于众人之上啊。” 想到这里,也不等亲从前来,躺下蒙头便睡…… 第640章叛逃 其实不管李破怎么想,他这个便宜都占大了。 王世充和李建成无疑做了亏本的买卖,单雄信叛逃而去,张士贵也不见了踪影,这场起始于试探的战事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更是莫名其妙。 可战事的进程并不会因此改变,只是李建成好像看到了父皇接到消息之后那难看的脸色,以及秦王幸灾乐祸的容颜,于是越加谨慎了起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终于彻底占据了上风。 所以潼关方向的唐军一下安静了下来,俨然摆出了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 王世充跟李建成截然相反,他被狠狠刺激了一下之后表现的很激烈。 当然了,也不用期待他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唯杀人尔。 楚王王世伟自然无事,逃回来的将领们就倒了霉,有一个算一个,在王世充的咆哮声中,纷纷人头落地。 也就是单雄信跑的快,不然的话,他的脑袋肯定要掉的比别人快上许多。 用不了多少时候,数十颗人头便血淋淋的穿在了中军的几根高杆上,并一直随着皇帝车驾移动,恐怖的景象看在兵卒眼中,好像这里住着一位来自地狱的魔王一般。 腾腾的地狱黑炎正在郑国皇帝头顶聚集燃烧,既能将别人烧成灰烬,其实也在烤着自己,只有王世充本人觉得,这才是正经的皇者之气罢了。 他没有在意军将们的窃窃私语声,只是在享受着他们望向自己那恐惧的眼神,他还在美梦中畅游,这里只有一个皇帝,他们不跟着自己,还能去跟随于谁呢? 说到这里其实也就明白了,他觉得五万大军的损失他还承受的起,单雄信那个土贼早晚也要捉回来,像李密一样扒皮拆骨,那些瓦岗降将们也就都老实了。 这位西域胡人后裔无疑已经有些疯狂,本质上和大业九年之后的杨广并无不同,陷入偏执的他们,不肯承认任何失败,于是失败也便接踵而至。 隋末战乱中并不缺乏残暴而又疯狂的家伙,而王世充无疑可以称之为其中翘楚。 可有些人还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他,当晚,王世充大军驻于弘农,白天里的杀戮,让军中众人胆战心惊,连陈国公段达这样的人,都不愿再接近那座血腥气十足的中军大帐了。 夜色之中,大军一片寂静,一些人影拉着早已裹好马蹄,塞住马嘴的战马悄悄出了军营,直到离开大军老远,才纷纷翻身上马,向西疾驰而去。 直到天明,王世充才被近侍小心的从睡梦中叫醒,结结巴巴的告诉他,济国公,骠骑将军程知节,历国公,龙骧大将军秦琼不见了。 有点迷糊的王世充还在想,这两个他向来亲重的将军怎么会不见呢?是不是去巡视军营了,这点小事也来烦他,活的不耐烦了吗? 近侍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恐惧,将一封书信奉上,那是程知节和秦琼的留书。 信中大意是,我们两个降于王公,您待咱们也不错,咱们足感恩情,可咱们也是英雄豪杰,本打算扶助贤主,建功立业的,可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残暴狂乱至此,谁还敢继续跟随于您呢? 老话说的好,合则来不合则去,所以咱们就先告辞了,您也就不用送了。 好,两个山东贼悄悄跑了,比单雄信还可恨的是,两个家伙根本没犯错,还在正得重用的时候溜之大吉。 自然气的王世充是七窍生烟,将书信撕的粉碎,随即拔刀斩杀侍从,好在段达来的比较及时,不然的话暴怒的王世充说不定就要血洗中军大帐了呢。 实际上,王世充不知道的是,秦琼两个人是被单雄信给祸害了,对他们来说比较幸运的是,单雄信的传书正巧落在秦琼心腹手中,给了他们两个留下了主动权。 程知节和秦琼两个人交情一直保持的“不错”,主要是他们两个算是山东同乡,早些年就相识。 两个人的经历大异,程知节是私盐贩子出身,后来拉了一伙征伐辽东回来的老卒在家乡起事。 而那会秦琼却已跟在了张须陀身边,所以那会两个人算是敌人,只是程知节闹出的声势太小,还不能让张须陀找上门来而已。 再后来两个人都投了李密,终于走到了一处,“惺惺相惜”之下,结交的已经比较紧密,到了王世充麾下,两个人就完全站在了一处,共同抵抗来自洛阳门阀以及瓦岗旧部的排挤和攻击。 于是他们身边也聚集了很多人,官位也节节攀升,终于有那么点功成名就的意思了。 只是好日子不长,被他们两个打压的最厉害的单雄信临叛逃的时候狠狠给他们来了一下,让两个人心惊肉跳了起来。 当然了,其实他们两个早已有心离去,没了粮草,又很奸诈暴躁的王世充看上去岌岌可危,对他们来说可不想做什么覆巢之卵,只是两人一直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才一直拖延到了今日。 不然的话,按照他们的官爵,以及横行洛阳无人可阻的境界,逃离洛阳着实要比旁人轻松的多。 这会呢,他们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谁他娘的知道单雄信那狗贼是不是就写了一封书信送回来? 如果书信落到王世充手里,两个人都知道结果是什么,王世充已经疯了,他们可不想用自家的性命去试试王世充疯的彻不彻底。 于是两人略一商议,便带着心腹叛逃而去,根本没去管那些跟着他们的人的死活,山东走出来的人,又经历了河南战乱,这点心性简直就是必备的素质,不值得大惊小怪。 很奇妙的事情就此发生了,部下将领接连叛逃,未到潼关之下,王世充大军已经显现出了分崩离析之势。 因为无论是单雄信,还是程知节,秦琼,他们身上都贴着瓦岗降将,李密旧部这样的字眼和标签,这可不是代指一个人两个人,那是一个比较庞大的武将群体,在河南是足以跟河南世阀相抗衡的一个集体。 他们接连逃走,实际上就像一根根棒子挥在了王世充脑袋上,打的他眩晕而又不知所措。 惯常的手段在即成的结果面前,也渐渐失去了作用,甚至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问青红皂白的杀戮给人的印象太糟糕了。 赏罚不公,还嗜杀如狂,本就异志丛生的河南将领们,一旦犯错,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伸着脖子等皇帝来砍,而是调头就跑,或者就地反抗。 又要杀人的王世充最终是被段达劝住的,李密旧部多领精锐,而且散于军中各处,已经很难拔除。 这其实同样是段达怨念所在,那些洛阳世阀子弟也就算了,咱跟他们争一争也不算什么,可一群贼匪却在洛阳大行其道,这又是哪般道理? 当然,聪明如段达不会不明白,这种情形之所以出现,罪魁祸首正是这位皇帝至尊。 于是,怀恨已久的段达出了个比较阴毒的主意,既然这些李密旧部不稳,不如派他们去攻打潼关,在坚城之下消耗掉岂不是两全其美? 而前提条件就是,隐瞒程知节,秦叔宝两人叛逃之事,很简单也很有效的建议,说起来此时的段达冷静之处,可是比王世充这个皇帝强的多了。 王世充憋着火采纳了段达的建议,再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便告知于臣下们,他派了程知节两人筹集粮草去了。 勉强的保持住了大军的完整性,王世充终于想起,好像有人说在河边能送给他一些军械,并会在黄河边上牵制住李神符的大军。 王世充向来眼高于顶,被迫与李定安联姻,让他视为奇耻大辱,在他的臆想之中,占了长安之后,定要拿李定安先来开刀。 再加上手握数十万河南强军,志气高昂之下,所以“好消息”一直藏到了现在。 可这会儿嘛,他的说辞就又变了,他告诉臣下们,晋地的李定安已有称臣之意,只需攻下潼关,李定安必为我之从属。 王世充之所以有奸诈之名,就在于此了,他经常性的骗人,出尔反尔已经成为了常态,估计是侍奉杨广时落下的毛病,也可能是西域胡人的本性,谁知道呢。 反正自从他坑杀大批义军于黄庭涧后,这种品性是一发不可收拾,大事儿上他骗你,还可以归之为策略,可他小事上也骗你,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比如说段达就深受其苦,举个例子,又一次王世充在宫中招待段达喝酒,酒酣耳热之际说是要把段达早就垂涎的两个宫女赏赐给他。 可几天之后,段达没收到香艳的礼物不说,入宫一问之下,却是气歪了鼻子,人家把两个宫女给纳了。 这种事层出不穷,可能王世充自己以为这是御下的手段,可在旁人看来,这位皇帝的话根本不能信啊。 所以他说出好消息的时候,众人皆是半信半疑,却还要装出一副振奋的样子来,乌烟瘴气之间,大军终于漫过弘农,进至潼关之下。 第641章老乡 潼关内外终于整个笼罩于冰冷的杀气之下,唐军的旌旗在关头迎风招展,关下则是密密麻麻,好像望不到尽头的河南大军。 在黄河岸边,送军械过河的徐世绩也迎来了王仁则所率的一万人马。 王仁则是齐王王世恽次子,二十多岁年纪,却已从军多年,骁勇善战,据说也颇有智计,李密败后,部将四散,大部分投了王世充,却还有些人负隅顽抗,在被击败后逃入山中。 王仁则那会率兵追剿,在嵩山里面转悠了很长一段时间,烧毁了不少容纳“贼人”的寺庙观宇,估计这也就是后来火烧少林寺的版本出处了。 他在山中肆无忌惮的杀戮,弄死了许多光头和道士,对于崇信佛道的人们来说简直罪大恶极。 于是很快便被王世恽亲自发话赶去了山东,当时和裴行俨一东一西,攻城略地,剿灭李密残烬,功绩卓著,并称二猛。 当然了,这里面也免不了王氏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味,而作为太子的王玄应就对这个堂弟很不感冒,很多次都在王世充面前说其在山东滥杀无辜,招纳亡命,意图不轨。 只是皇帝王世充却不以为意,他觉着王氏子弟当中,还真就是王仁则最像他,所以待他一向宽容。 如果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郑国存在的时间也再长一些的话,说不定王世充这里也能出现一个像秦王李世民一样的家伙呢。 徐世绩对王仁则不太了解,因为他随李密攻洛阳的时候,王仁则还缩在洛阳城中不敢冒头,直到他离开河南,王仁则才算崭露头角。 不管之前王世充表露出来的姿态有多狂妄,可实际上,一万兵马,大军又是近在咫尺,很明显的显示出了王世充对李破的提防之意。 交接的过程很简单,相当于是两边很正式的做了一次生意。 运过河的军械不算多,可那是相对于二十余万大军而言,其实堆在岸边像小山一样,不能算少了。 王仁则带人过去瞧了瞧,表示很满意,其实在心里却心疼的嘀咕了好几句败家子,因为这些刀枪盔甲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处不说,很多还都生锈发霉了。 这年月可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节,对于军械不好好加以保养,弄的这么糟滥,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王仁则见了自然心疼的很,因为河南大军的后勤补给向来糟糕,嗯,是非常糟糕…… 当然,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王世充所率人马和其他官兵差不多,在各郡县都能进行兵员,军械,粮草等的补给,源源不断,远非各地义军所能相比。 可和李密对峙了几年,被李密给传染了。 李密麾下的义军将领们打仗,从来都是一般,说要打哪里,先来李密这里讨上些粮草,然后带着自家的队伍就走了,等粮草用尽,不管输赢,从开始到最后,到处抢掠一番,接着便珊珊回返。 后来击败张须陀,裴仁基等陆续降了李密,情形就要好上一些了,可像当年官军那般能够随时获得补给也是妄想,所以从始至终,李密就没建起来成系统的后勤补给,他做的其实就是从洛阳大仓里面往外倒腾粮食而已。 王世充在洛阳待了几年,李密把他硬生生拉到了一个同样的水平线上,并打的王世充找不到北,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李密要比王世充强的多。 河南一直在走下坡路,并一路不停的掉进深渊当中,后勤补给体系早已崩溃,成批完好的军械连王仁则都很难见到了。 如果说洛阳城中出现这么一批刀枪盔甲,那一定是给皇帝亲军预备的,嗯,即便表象不怎么好看。 所以王仁则满意之余,还很重视,立即便命心腹率人运送去大军中军,并叮嘱一路不得停留……若有人上来抢夺,无须客气…… 曾经为李密旧部的徐世绩这会总算有了点碰到穷亲戚的感觉了,不由自主的回想了一下当初在瓦岗山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那会儿他已经劝动翟让和单雄信两人去抢运河船只,瓦岗山上的人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是富裕。 只是李密来了,张须陀也到了,然后大家的生活就一泻千里,最艰难的时候无论将领兵卒,吃的都是一样,粟米饭……他娘的连腌菜都没有。 重礼在先,对于王仁则来说,徐世绩便是贵客,当然了,他的热情必定是极为虚假的,他要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接收岸边的军械还在其次,皇帝要他探听一下晋地的情形。 徐世绩来的正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当然,这都是开玩笑,就算是两人都在河南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徐世绩的祖籍是山东,王仁则的家乡在长安边儿上。 而年岁相仿的他们,除了曾在洛阳城头城下对望之外,就没有任何交集可言了。 可对于王仁则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徐世绩显然不想在这里“多呆”,在陪着王仁则验看过军械之后,便要告辞离去,王仁则大笑着把住他的胳膊,硬是将人拽进了临时搭起来的军帐。 徐世绩“勉为其难”的从了,在耍心眼上,显然徐世绩更胜一筹,当然,心情上正好相反。 王仁则确实很高兴,徐世绩就很难说了,被派了过河,见到王仁则领兵而来的时候,他便觉得有点麻烦,王氏子弟,自然不是拉拢的对象,人家现在也是皇族了呢。 在账中坐定,一边应付着笑声不断的王仁则,徐世绩有点想笑,还真当自己是皇族了不成?沐猴而冠,过后有你哭的时候。 很快,两坛老酒,外加一些吃食便送了上来。 意外的,伙食还不错,酒很甘冽,显然是洛阳良酿,烤出来的獐鹿和兔子都很可口,不多时,烤鱼还摆了上桌。 因地制宜,很有当初李破的风范,苦日子嘛,就应该这么过才对。 王仁则举杯,“将军予我以重礼,放心,俺定不叫将军空手而归,来,先饮上一盏,其他事过后再说。” 徐世绩这会儿也不推脱了,举杯应道:“将军莫要客气,王氏已与大王有了姻亲……说起来,应是世绩先敬将军才对,失礼失礼。” 这话王仁则听着极为顺耳,可要仔细琢磨一下,味道却又有点不对,只是现在的情形,这个李密余孽姿态放的很低,对于他来说却是好事。 那么汉王舅兄的名头倒也不妨拿来用上一用。 几杯酒下来,王仁则便打开了话题,摇头晃脑的感慨道:“要说我河南的英雄豪杰多不胜数,将军正为其中翘楚,早些时,将军之名仁则便已如雷贯耳,只是后来将军销声匿迹,不想却是投了汉王,唉,世事无常,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些话说出来,倒也真不算是惺惺作态,要知道,当初徐世绩在河南的名气确实不小,李密心腹,翟让被杀之后,徐世绩便一直率军驻守郑州,地位其实还在秦琼等人之上。 若非如此,李密也不会派张亮这样的人到他的军中作监军。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徐世绩在经历了那许多坎坷之后,已经略微懂得了收敛锋芒,爱惜羽毛的重要性,几年前的那些时候回想起来,就像是过去了几十年,他自己都不愿再行提起,就更不用说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了。 换句话说,从匪的经历,在遍地都以官军自居的晋地呆的久了,让徐世绩渐渐深以为耻,对那段经历不愿再多做回想了。 这时徐世绩虽说心有不喜,可还是笑道:“将军谬赞了,往事不堪回首……再说,俺也当不起豪杰一说,倒是将军,英雄年少,意气风发,相比之下,世绩那点成就又算的了什么呢?” 和俺相比,你这三姓家奴确也算不得什么,王仁则心里得意的想着,说实话,这两位一见面其实就相互看不顺眼。 徐世绩和王仁则年龄相仿,王仁则还要比徐世绩大上一些,可几年前的河南,有谁知道王仁则是哪个? 而徐世绩却已大名鼎鼎,在李密麾下独当一面,地位堪与裴仁基等人并列,要是不见面也就罢了,今日见了,王仁则自然而然的便有了那么几分嫉妒生成。 但时至今日,出身灞城王氏,又贵为“皇族”的他,居高临下的望过去,那点嫉妒顿时就更加扎心了起来。 反过来,徐世绩对王仁则这种世家子也颇为厌恶,觉着河南被祸害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这些混账王八蛋造的孽,若非如此,他徐世绩当初何至于上瓦岗从匪? 两人这才是乌鸦落在猪身上,都只看到别人黑了呢。 可两人交杯换盏之间,却都笑语晏晏,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让他们心中都暗自作呕,却还乐此不疲,也算是一件比较奇妙的事情了。 酒过三巡,王仁则终于笃定了下来,那位便宜妹夫并没有作妖的意思,河上只修建了两座浮桥,派来的徐世绩也还知情识趣,应是并无渡河之意…… 第642章心眼 两人喝了有一个时辰,到了半醉的状态,两人推让一番,就都停杯不饮了。 王仁则有点遗憾,若非这人在河南名气不小,可能与他的一些部下有所牵连,不然的话,定要叫来众人,将这厮灌醉,许能再套些话出来。 徐世绩也有所得,郑军上下,好像锐气尚在,王世充亲族不少,散布于军中领兵,虽有任人唯亲之嫌,可应该还能保有一战之力,门阀世族就是占便宜啊…… 其实王仁则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徐世绩对河南军伍太熟悉了,若底气十足,那么上上下下必然是一种我自称雄,其他人皆如土鸡瓦犬的心态。 而作为王世充侄儿的王仁则这么影影绰绰的通过他来探问汉王心意,在徐世绩看来无疑便是心虚力弱的表现。 他对王仁则的评价则更为刻薄,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鬼头鬼脑的虚伪模样,就你这个样子,还敢自称豪杰? 该回去了……徐世绩起身告辞。 王仁则这回也没挽留,送徐世绩出去的时候,眯着一双醉眼,状似无意的把住徐世绩的胳膊,“我观徐兄在那边不甚得意,以徐兄大才,何不另栖高枝?老话说的好,良臣择木而栖嘛……呀,哈哈,你看看,喝了点酒便来胡言乱语,得罪得罪。” 徐世绩晃了晃脑袋,好像有点晕,片刻之后便长长叹息一声,“乱世中人,身不由己啊,大好男儿,至今还是一事无成……倒让王兄见笑了。” 王仁则双目微睁,随即便又眯了起来,用力的摇晃着徐世绩的胳膊,笑道:“徐兄快人快语,像徐兄这样的能臣良将,不论走到何处,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偏偏有些人吝啬如斯,唉,俺可也为徐兄抱屈呢。” 这时看上去,两个人都有点“喝多”了,嘴里冒出来的都是“醉话”“知心话”。 “王兄倒是知我……只是还需慎言,汉王殿下于我有大恩,即便……也不敢稍作他想,王兄且留步,俺这就告辞了。” 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在现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看的就是谁更蠢一些,或者可以说谁掌握的消息更多,更有准备一些。 显然,在方方面面看来,徐世绩都要占据一定的上风,因为王世充自顾不暇,兼且自大狂妄,对其他诸侯的了解皆都浮于表面,甚至于从没有那个好好的了解他们一下的心思。 对敌人了解的少,对自身又缺乏足够的认识,河南人这会就像被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引导着,一头冲到了潼关之下。 于是来到黄河岸边的王仁则也就变成了比较蠢的那个,相谈至今,他终于觉着好像碰到意外之喜了。 心念电转间,他已是开始想象,拉拢住徐世绩能有什么好处呢? 一边想着,嘴上却已笑道:“徐兄怎的忘了,你我两家并非外人啊,分的那么清楚作甚?好好,不说这些,徐兄现为汉王近人,不妨多劝劝汉王,你我两家毗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不如相互扶助,共取天下,如此良言,想来汉王也不会不听?” 徐世绩迟疑的点了点头,“此为正理,只是世绩人微言轻,说的话……殿下不一定听的入耳,不若王兄随我走上一趟,以王兄之英雄,又能语出至诚……呵呵……” 王仁则当即吓了一跳,但看向徐世绩那“诚恳”又略带尴尬的眼神,王仁则心里不由咒骂了一声,奸猾鼠辈,拒绝起人来也这么刁钻,李密余孽果然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愣神之间,徐世绩顺势摆脱了他的纠缠,行出了账外,其实心里也已腻歪的不行,这种场面,连虚与委蛇都算不上,更无法发挥他的智慧。 而王氏众人头顶上都冒着黑气,此番战后,这些人陆续肝脑涂地也应该是预料中事,和个将死之人说话,纯属浪费唇舌。 之所以还动了些心眼,只因为王仁则所部挡在了风陵渡口罢了,他要努力的为之后频频出现在南岸做一些铺垫。 想到这些,徐世绩心中终于火热了起来,看来大王真的是要引兵过河了,重用河南降人的迹象也越来越是明显。 而他徐世绩到底是先来一步,又在大王身边呆了些时日……好,想到此处,徐世绩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随在汉王身边的日子真的是有些不堪回首啊,几乎所有得罪人的活都让他一个人给包了。 若非他知道汉王不是魏公,不然的话,他一定会以为汉王这是要找些因由砍了他的脑袋呢。 这几个月来,汉王交代下来的事情,有的他做的比较周全,有的则结果比较糟糕,可不论好坏,回禀于汉王的时候,都能在那挑剔的言辞当中,让他觉得,他做的事情其蠢无比,若是当时再能多动些脑筋就好了。 开始的时候,这无疑极大了挫伤了徐世绩的自尊心,让他觉得汉王慢待豪杰,称不得贤主。 当然,拂袖而去是不行了,他也就只能时不时的在汉王府中转悠一下,期望能看到一眼那个让他铭心刻骨的身影,他便能稍稍得到些安慰,继续忍耐下去,并不得不催眠一样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可人其实就是这样,没有受不了的苦,就怕享不了的福,习惯了之后,徐世绩的脸皮变得更厚实了,自觉都有了唾面自干的勇气。 与此同时,好像也掉入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陷阱,竟然发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无论心性还是才能,都有所长进,对往年随魏公叱咤河南的风光日子想的也越来越少了。 由此及彼,他对汉王的作为也渐渐有了另外一番解读,据说尉迟,步群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重用俺徐世绩的先兆嘛。 嗯,再说了,任哪个部下若是惦记自家妹子,也定要先受些苦的…… 好,他倒不傻,知道那些刁难其来有自,只是想法有点奇妙而已。 殷殷切切的王仁则一直将徐世绩送到岸边,却不知道这个李密余孽打量着风陵渡口,心里已经差不多将这里当做自家的地盘了。 临到岸边,还和徐世绩小声言道:“俺这里缺些粮草,若能再得些良马,至尊定然欢喜……”说到这儿,住口不言,意味深长的看着徐世绩,深情款款,差点没让徐世绩一拳打过去。 脸上却做为难状,苦笑着拱了拱手,不发一言之下,就已经骗的王仁则相信,这人是个左右摇摆之徒,和其他瓦岗贼无异。 而在徐世绩口中得知的汉王不在岸边的消息,也变得更加真实了起来。 他本还想派一两心腹跟着徐世绩过河瞧瞧,可徐世绩推说现如今主持中军的是汉王府左领军罗士信,这人乃张须陀旧部,最是见不得河南人,若是察之,怕是麻烦。 于是王仁则从谏如流,便也息了再过河试探一番的心思。 当然,不管初次交接时有多少勾心斗角,交易还是要做的,而有来有往才叫交易,李破付出了些军械,王世充则给李破送来百十来号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大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被军卒押送到了岸边,哭嚎之声震天动地,恐怕他们都觉着是要被押到河边就地斩首? 这些就是王世充送给李破的“礼物”了,全都是洛阳城中那连续不断的激烈内讧的失败者。 王世充也不傻,绝对不会将洛阳门阀的首脑人物就这么轻易的送过来,而且大人物其实早就被杀了个干净,剩下能苟活至今者,多为门阀亲眷,旁支子弟,想要在这里面挑出几个能用的人来,不啻于痴心妄想。 捡漏可不是这么捡的…… 徐世绩只是略略看了看,便挥手让从人接管了这些凄凄惨惨的人们,心里还为他们打上了幸运的标签。 当然了,想让他泛起同情之类的情绪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男男女女都曾高高在上,若是搁在十年前,其中又有几个能正眼看他徐世绩一眼? 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和当初他们杀的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人们也没什么分别。 哼,洛阳城中没好人,若非他们,世道也不会乱成如此模样,若换了他来主事,将这些人都扔进黄河喂鱼多省事啊? 像赶羊一样将人都赶上浮桥,徐世绩心里升起几许类似于你们也会有今日的快感,随即便向王仁则拱手作别。 交易顺利完成,当徐世绩踏上对岸的土地后,先想到的是,这一趟收获不多,回禀的时候怕是又要被挑毛病了,仔细回想一下过程,掂量着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颇有点每日三省吾身的意思,才拎着心命人清点人头,问明各人来历。 他知道,做的越是周全,之后才越好说话,不然的话,被人一问之下张嘴结舌,才是最为糟糕的。 不想惊喜无处不在,刚下了浮桥没多久,便有从人来报,有人故意混入了队伍,说要求见于将军…… 第643章老牛 来的人徐世绩不认得,可听口音就知道是个山东汉子,一身破烂,以泥土垢面,混在了凄凄惨惨的人群当中悄悄过了河。 被人带过来跟徐世绩说话的时候,这个长的像头牛一样山东汉子先是瞧了瞧对岸,又瞅了瞅左右,贼头贼脑的样子很像是一头想要耍心眼的牛,看着有几分可笑。 而这人人如其名,确实也姓牛…… “俺叫牛猛,跟将军见过几次的,您还记得俺吗?” 对来人的目的已经有所猜测的徐世绩温和的笑了,他自然认不出这个山东大汉是何许人也了,可却知道,这人估计不是瓦岗故人就是魏公旧部,不会有第三种可能的。 “倒是似曾相识,你是……嗯,对了,姓牛的好像只有一家,莫非是牛进达牛将军部下?” 牛秀,牛进达。 当年在李密麾下,姓牛的就他所知,只此一家,山东人氏,祖籍据说是关西,世代从军,家世上在李密部下当中算是比较显赫的。 那就不用说了,有这样出身的人不会是瓦岗匪,此人是张须陀旧部,随秦琼投靠了李密,后来一直在秦琼麾下效力。 他们这些人身上有着浓重的官兵印记,作战勇猛,进退有度,可却自成一体,跟徐世绩等人格格不入,也就是程知节那个厚脸皮还能仗着早年与秦琼的交情跟他们混在一处,左右逢源之下,程大胡子确实也比旁人过的逍遥自在几分。 徐世绩和牛进达见过几次,没什么交情可言,他和程知节不一样,和谁都能相处,却又绝对处不到那种“称兄道弟,义结生死”的地步。 这显然是他当初被迫上瓦岗从匪留下的毛病,也和他的家世脱不开干系,高不成低不就,跟谁相交都隔着一层似的。 当然了,能准确说出牛进达的名字,除了靠他还记得的河南英雄谱之外,是因为他知道牛进达率兵随王仁则到了对岸,于是他也便上了心。 未成想,牛进达比他还急,先就派了人过来,这是饿的真受不了了吗?记得这人跟秦琼关系可不一般呢…… 徐世绩知道,乱纷纷的河南什么怪事都能发生,猜测都做不得准,人也到了,也没必要猜来猜去的跟自己过不去。 让他有点无奈,心情也不很好的是,那些渐渐不愿回想的经历又再次在他面前显现出了轮廓,和当年没什么两样,那叫一个乱啊。 而方才王仁则那厮还是玩笑般跟他探问,有没有不忠不义的家伙跑了过河,若是有的话,还望送归云云。 想想也是好笑,仗还没开打,许多人已是开始自谋生路了吗?嗯,放在河南军伍身上,倒也不算稀奇。 想到这些,徐世绩也不知自己心里滋味如何了,有些感慨,还有些庆幸,最多的恐怕就是鄙视了,一群的井底之蛙,哼哼…… 可听了他的话,牛猛的脸上却好像瞬间长成了花,并随即开放,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弄的徐世绩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将军好记性,竟还记得俺,俺叫牛猛……”看来名字对他很重要,所以重要的事情要说两遍。 “俺家哥哥晓得徐将军来了,便派俺来跟徐将军说,想……让徐将军给引见一下汉王殿下。” 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扭动着强壮的身躯,很不自在也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实话,跟着张须陀从山东杀出来的家伙们身上都带着些鬼气。 这样的人笑起来的样子很“狰狞”,就像喝过血的老牛一样,看着就有点邪性,一点也瞧不出山东汉子的憨厚直爽来。 “走,随我入营说话。” 此时岸边有点乱,声音也分外嘈杂,来自洛阳的人们好像看到了曙光,一个个曾经尊贵无比的姓氏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却只是为了乞命而已。 这让这些姓氏落于尘埃,显得廉价无比,充满了穷途末路的味道。 如果可能的话,徐世绩肯定会掉上几滴属于鳄鱼的眼泪出来,可惜,没有旁观之人,做给谁看呢? 所以,他只是叫过心腹来,吩咐他们,“让他们都老实一些,仔细记下姓名来历,再送去营中安置,过后还要有人过来查验,莫要出了纰漏。” 一切安排妥当,才带着牛猛去了自己营帐,他要仔细盘问一番,才好向李破禀报。 这样的功劳几乎送到了他的嘴边,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现在要弄清楚的就是前因后果。 可谓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娘的,程知节和秦琼竟然临阵叛逃,不知所踪? 他一下便想到了张士贵,心中也是哭笑不得,王世充和李建成这两位……是想比一比谁更倒霉,还是想看看谁的部下叛的多呢? 而实际上,这只是牛进达的猜测而已…… 此时在河对岸,郑军当中,牛进达的营帐也已搭建了起来。 督促部下修建营寨的牛进达,一身灰扑扑的进到营帐之中,心绪不宁的在账中走来走去,一边粗鲁的呵斥着亲兵,让他们都滚出帐篷,离自己远点。 这是个典型的山东汉子,浓眉大眼,身体强壮,外加煞气毕露。 他的家世也很不错,可以说是出身山东名门,祖上应该是和长武牛氏有着一定的牵连,只是时间太过遥远,无法追溯而已。 至于他这一脉,发迹是在牛进达曾祖牛定的时候,仕于东魏,官至东魏上柱国,平原县公,祖父牛双则为北齐镇东将军,淮北太守。 而到了他父亲这里,情势急转直下,最终只为一县县令,北齐余孽,山东人正倒霉的时候,没办法。 牛进达少年从军,经历了两次远征辽东战事,作为山东人,在隋军当中的际遇可想而知,九死一生是他那会的真实写照,第三次征伐辽东,山东已是大乱,于是牛进达不必再出山东,进入到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麾下效力。 多年辗转来去,从尸山血海中硬生生爬出来的他终于在河南军中名声渐显,跟随在龙骧大将军秦琼身边,向以治军严整,悍不畏死著称。 军中都说他与秦大将军情同手足,同进同退云云,可这会……牛进达却已是将“好兄弟”秦琼恨之入骨了。 秦琼,程知节一走,其实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这两人都是中军重将,大家伙的主心骨,在临战之时一起被派出去筹集粮草?骗鬼呢? 王世充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带信的,前一天晚上秦大将军还召集众人商议怎么避重就轻,在潼关之下保存大家实力,别让旁人占了便宜,到了第二天早上,就悄无声息的带人去当押粮官了? 牛进达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莫非他们两个被皇帝给杀了不成?单雄信那厮跑了,皇帝要跟大家算算账本也不是不可能。 可转念一想,这两位手握兵权已久,又都不是蠢人,怎么可能被人毫无声息的弄死在大军当中? 别看姓牛,他的心眼可也不少,不动声色间,先随意的跟同僚们打听了一下,竟然谁也不知秦大将军两位是什么时候走的。 此时牛进达心中寒意已是大盛,两个领头的就这么无缘无故的不见了,不管是死是活,在临战之际,都是糟糕透顶的征兆。 王世充可不是什么善人,再加上单雄信,秦琼,程知节接二连三的没了,群龙无首之下,不定给人怎么拿捏呢。 那可不单单是有可能让大伙一个个冲上去打潼关的事情了,之后的粮草,兵员等等,你凭什么去跟旁人争抢? 不争不抢的话,你凭什么还能在这样一支大军中立足? 这个时候牛进达终于恐惧了起来,辽东城下,山东人,河北人血肉横飞的景象一下便浮现在他眼前。 要问两征辽东让他得到了什么教训的话,他一定会说,身后那些冰冷的目光比凶残的敌人更加可怕,而明知道是送死,却还要冲上去拼命为自己赚个活路的事情,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于是,牛进达无心再去追究秦琼两个怎么就不见了,立即去拜见了楚王王世伟。 危险的感觉,逼出了牛进达的聪明劲。 王世伟新败,就算没像旁人那样掉了脑袋,可也弄了个灰头土脸,被两千多骑兵直接冲进中军,杀的丢盔卸甲的事情,早已传遍军中。 皇帝王世充面上无光,王世伟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会去雪中送炭,牛进达相信,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将麾下三千兵马给了王世伟两千,又直接言明投效之意,牛进达便得了个好去处,跟着王仁则去河边接受军械。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牛进达也还没生出太多别的心思,他在河南征战数载,对这里的山川草木都熟悉非常,也就有点离不开了。 可以说,他这人没有什么大志向,不然的话,以他的家世以及才干,又怎么会一直跟在别人身后,任劳任怨到现在? 可离开大军的时候,一些消息传来,在证实了他的猜测的同时,也让他觉得,此非善地,不可久留啊…… 第644章沈九 张升,孟让,杨德方,刘庆和,郑虔相,郭举…… 一个个名字出现在牛进达耳边,陆续调往大军前军,而和秦琼交好的吴黑闼,和程知节称兄道弟的郝孝德两人成为大军前驱。 都到了潼关关下了,前驱肯定是要头一个攻城的,而之前那些人,却都是李密旧将,聚集在单雄信,程知节,秦琼身边,抱团取暖。 这个时候,牛进达对秦琼两个人去向的猜测已经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这两个狗娘养的肯定扔下大伙儿悄悄逃了…… 他跟随秦琼的年头可不短了,从来可以说忠心不二,在张须陀部下的时候,他只认一个秦琼,张须陀的将令都可以不听。 随秦琼投李密,他没有二话,再投王世充,他还是率军跟从,毫不犹豫的为秦琼斩杀怀有二心的军中将领。 可临到了来,却被人弃之如敝履,人家偷偷走了,竟然连声招呼都跟他打,这俨然是将他们这些人都置于了绝地。 借刀杀人吗? 想及从山东一路走来,多少人就这么倒在了各种各样的背叛之下,这次终于轮到他牛进达了吗?想到这些,牛进达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十年的交情,轻飘飘就没了,套在脖子上的链子一下子断掉,牛进达表示很不适应,头一个想到的其实不是给自己和部下们找个活路出来,而是怎么找到那两个王八蛋,先弄死他们再说。 他可比王世充了解秦琼秦叔宝,那人从来是将恩义放在嘴边的,做事也从来讲究一个大义名声,审时度势的本领也不差。 杀翟让的时候,他率人冷眼旁观,后来伙同单雄信等人排挤房彦藻等李密心腹,李密亡后,又和程知节交往,排挤单雄信,同时又联手吴黑闼,杜才干等杀了邴元真,说是为魏公报仇。 在裴行俭等人大肆杀戮李密亲信的时候,他又站了出来,为这些人求情,并在裴仁基叛反之时,为王世充出了大力,斩杀裴仁基等叛逆。 辗转腾挪,翻云覆雨间,一个龙骧大将军就此诞生了,瓦岗余孽们对他赞上有加,群起依附,李密旧部们对他感恩戴德,可以为他出生入死。 王世充对他信重有加,皇城守卫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在洛阳城中,提起秦大将军来,便是那些门阀世族中人,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此人仁义无双。 秦琼先后在来护儿,张须陀,裴仁基账下效力,又投李密,王世充,如今跑没了影子,应该不是去了晋地,就是去了关西,然却以忠义而闻名于河南……挺可笑的一件事不是吗?就说良臣择主,恐怕也不是这么一个择法? 其实,在乱世当中,转换门厅如此频繁,也是比较罕见的,就算有着身不由己的苦衷,可却能接连受到重用,这样的人有着杰出的才能是必然的,但却又怎么会是忠义之人? 当然,牛进达不会去管这些,想了一番过后,他只晓得,路好像只剩下了一条,对面就是晋地,李定安如今声势不小,带人前去投靠的话……会不会被人再送回来给王世充呢? 如果秦琼,程知节两个先一步渡河过去了,又该如何? 大局观这东西,牛进达并不具备,他不知道王世充能不能攻下潼关,也猜不出萧铣,李定安会不会来扯王世充的后腿,或者帮助他一举攻入关西。 念头乱纷纷的,根本没什么头绪,派了人过河,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瞎猫想要碰上个死耗子的行为罢了。 树倒猢狲散,牛进达就是跑的还算比较快的那只猴子。 当然,他也感受到了王仁则对他的防备,而他其实并不算在意,别看他手下现在只有一千人马,却军中从伍长到营尉,都是他从山东带出来的老部下。 但要有个不对,能给他留出暴起一击的时间,王仁则那点人马在他看来,皆如土鸡瓦犬一般,不堪一击。 他现在其实就是在等,等牛猛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不管好坏,他都是要离开这里的,大不了和单雄信一般,去山中落草,也好过被王世充当牛一般宰杀了。 可以说,王世充给他们这些人的印象太糟糕了,一旦到了危急关头,竟然没谁会想着王世充能网开一面,留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因素。 于是局面愈加明显,众人离心之下,河南大军虽众,可败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这支大军的头顶。 正烦躁间,账外有了响动,没等亲兵进来通报,一人已是掀开账帘,迈步走了进来,伴随着的还有爽朗的笑声。 “牛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如今军情紧急,诸事繁忙,将军却独自在账内徘徊,哈哈……可是有了异心不成?” 牛进达惊了惊,一双眼睛顿时冒出了凶光,盯着来人半晌,才阴测测的道:“沈将军不在自家营中呆着,却到俺这里胡言乱语,是觉得俺好欺不成?” 来人一口的河南腔,声音很大,可个头并不高,而且非常瘦,走进来后,像跟不高不矮的杆子一样戳在那里,满是疤痕的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 他叫沈青奴,听说当年自称沈九,后来闻费青奴勇名,又受其恩,费青奴死后,洛阳城中便多了一个沈青奴出来。 即便胸有成算,此时被牛进达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沈青奴也生出了些惧意,心里不由自主嘀咕着,他娘的,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怪就是吓人,也不怪儿郎们劝自己别要招惹他们。 可现下这种时候,为了大家性命着想,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怕是都要打一打交道了。 避开牛进达的目光,沈青奴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这些年来练就的无赖儿本事,大咧咧的便道:“听手下儿郎说,牛校尉去了对岸,俺还不信,于是亲自去瞅了瞅,嘿嘿……这会儿便来向牛将军讨杯酒吃,牛将军不会吝啬到连杯水酒都不招待于俺?” 牛进达斜眼看了看这人,沉吟片刻也乐了,大手一挥,“来人,搬坛酒进来。” 事情明摆着的,这人抓住了他的把柄,却没去跟王仁则高密,却先来见自己,不定就是想讨些什么好处,这年月,还有什么好处可得? 其实,沈青奴这人根本不入牛进达法眼,此人乃东郡人氏,没什么家世可言,可在洛阳名气却不小。 这人的来历很有些传奇色彩,所以牛进达听到过一些传闻。 沈青奴家里世代务农为生,照姓氏来看,应该是地道的汉人,江南沈氏是大姓,在晋末战乱时节,南北姓沈的几乎都能跟吴兴沈氏扯上点关联。 当然了,就算姓沈,也不可能都是江南沈氏后裔,像沈青奴就是如此。 他的父母以及长兄都死于建造东都洛阳的劳役,其余兄弟几个,失去了田地,生活无以为继,于是结伴一路乞讨来洛阳寻找父母尸骨,不远的路途,对几个没长成的孩子来说,其中艰辛真的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到了洛阳的时候,就剩下了一个命硬的沈青奴。 于是洛阳城中便多了一个姓沈的乞儿,如今他脸上的疤痕,其实就是在洛阳城中熬过几个冬天留下的冻疮所致。 那会儿到底过着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只有沈青奴自己知晓,随着渐渐长成,沈青奴便以凶残以及诡计多端在乞儿中有了名气。 于是,洛阳城中的黑社会在大局连续动荡之中,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因其人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苦日子,所以自号沈九,名字很快传开于洛阳市井之间。 时值杨玄感作乱,率军攻洛阳,沈九召集徒众,自称乞儿军,助官兵守城,于是得功为鹰扬校尉。 后来被费青奴收入麾下,随王世充征战时,费青奴战死,沈九率人拼死抢出了费青奴尸首,葬于洛阳城东。 后来王伯当在狱中自尽而亡,其实就少不了沈青奴等人的手脚,因为当日正是王伯当斩杀了费青奴,用沈青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王伯当狗贼与乞儿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以说,这人同样是隋末传奇的一部分,光以经历而言,起伏跌宕之处并不比旁人差了,只是和牛进达天然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没什么交情可言。 而沈青奴出身草莽,为人也比较阴毒,和众人也攀不上交情,所以地位一直不高,只是他麾下的三千乞儿军,大多都是洛阳城中无依无靠之人,苦大仇深的抱团在一起,最是团结不过。 加之他们又是洛阳的地头蛇,消息很是灵通,宫内宫外的事情,很多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几乎不用什么政治智慧,他们就能趋吉避凶,所以,如今在二十多万大军当中依旧能占据一席之地。 就像牛进达派了牛猛过河的事情,能瞒过王仁则,却就是瞒不过沈青奴。 “牛将军要寻谁去投靠,不关俺什么事,大树要倒了,乘凉之人肯定要另寻他处躲一躲嘛……皇帝待咱们也不怎么样……这么说,俺和手下儿郎们也想寻个安稳去处,只要牛将军点头,咱们今后就跟着牛将军吃饭了。” 第645章序幕 市井之徒,能走到沈青奴这一步,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知道之前和牛进达等人并无干系,如今又拿住了人家把柄再来说事,肯定不招人待见,兜圈子的话,不定对面这位暴躁的家伙就能蹦起来给他一刀。 所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咱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你若有门路,咱们一道来做过一场,如果不成,一切休提,如果成了,咱以后便以你马首是瞻。 至于这人为何也来兴风作浪,那可不是凑热闹,也不是瞅着牛进达有多顺眼,或者李破的名声让他折服。 其实和牛进达差不多,大厦将倾之下,聪明人只要有机会的就都打起了小算盘,人心这东西,易散难收。 王世充的臣下们来历复杂,这个领头人本就不好当,而王世充的才干家世都不如人意,放在承平时节,给他个一郡之首的职位,怕是也难以胜任,何况是皇帝这样的位置了。 所以说,会走到今日众人皆存叛心的一步,才是常理,若是众志成城,显出席卷天下之势来,才叫个奇怪呢。 虽说牛进达不怎瞧得上沈青奴这样的洛阳无赖儿,可沈青奴这人信誉方面还是有保障的,在这个时候,名声就发挥起了作用。 比如说王世充,已经没有信誉可言,维持其权柄的只在于皇帝的身份以及残酷的手段而已,所以王世充的话,牛进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而身份相差巨大的沈青奴所言,牛进达却愿意在心里掂量一下,当然,关乎自己和那么多部下的身家性命,牛进达自然不会将赌注压在一个没什么交情的家伙身上。 沈青奴离开之后,牛进达立即命人加紧修建营寨,并随即进入了紧张的戒备状态,同时还派人不断的去跟王仁则讨要粮草军械等物。 自己则在军营中转起了圈子,名为巡营,其实是在躲着王仁则的军令,这个时候,不管王仁则的人找不找得到他,他都不会去中军跟王仁则见面了。 到了晚间,沈青奴的人不断的将消息传到了牛进达这里,论起消息灵通来,善能挖门盗洞的乞儿军比牛进达这边可就强的多了。 王仁则心腹部将刘安世守住了风陵渡口,不准其他人再靠近那里,看上去是一个不对就要拆毁浮桥的样子。 天黑之后,还派了一些斥候出去,泅过黄河探查对岸动静,同时还要将军械归类,送去大军当中。 这时王世充的军令也到了岸边,令王仁则守住风陵渡口,无令不得擅动。 嗯,王仁则做的事情很多,非常的忙碌,同时也和其他河南将领一样,死死抓紧粮草,以对其他人形成压制。 事情就是这般无趣,大军上下早已人心浮动,而一些人却还做着诸般努力,想要一战功成,用一场胜利来压下一切的杂音和麻烦。 饮鸩止渴,却不得不饮…… 作为王氏中人的王仁则尤其如此,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同样会被利益所套牢。 换句话说,危机就摆在眼前,王仁则不会没有察觉,只是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路前行。 只可惜,王氏中人的才具,还不如李渊的亲族们呢,王仁则紧张的注视着对岸,也随时关注着潼关方向战事,对麾下将领们也有所警惕。 可事情繁多,分心旁顾之下,警惕心明显不够,根本未曾察觉来自身边的危险。 黄河岸边安静了下来,不管两岸的人们存有多少心思,最终看的其实还是潼关一战的胜负。 而这一年当中,也不会有任何战事能像潼关战事一般,吸引住天下诸侯的目光了,窦建德在此时加紧了对幽州的攻势,想尽快收尾还军南向。 驻兵江淮的杜伏威,萧铣都蠢蠢欲动,西北的李轨依旧寂然无声,梁师都却已停下了对灵州的攻势,转过头来盯向了屈突通。 可以说,李唐武德四年六七月间,天下诸侯都已经做好了分一杯羹的准备。 占据东西两京,实力也最为雄厚的李渊和王世充的碰撞,牵动了无数人的心,不论胜负,北方格局必然发生剧变已是大家的共识。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离着最近的李破先就尝到了甜头,并欢快的在黄河岸边奔忙着,等待更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而已经差不多成为当今天下最大一只肥羊的王世充,却还在调兵遣将,准备一举攻下潼关,再造辉煌。 三日之后,潼关战事终于拉开了序幕。 在这三天时间里,王世充用尽了手段,终于压下了军中的一切声音,逼着李密旧部们拿起了刀枪,开始仔细打量矗立在面前的潼关要隘。 潼关这个地方就不用说了,天下险要能比得上它的地方并不多,在守军严阵以待,并无兵力不足,粮草短缺,或者内应等的情况下,强攻潼关无疑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严格意义上来将,关隘比城池要难以攻打的多。 显然,靠着洛阳坚城耗死了李密的王世充,并没有从李密身上吸取什么经验教训,他正在重蹈李密覆辙,用强大的兵力去攻打坚固的要塞…… 实际上,从王世充聚兵西来的那一刻起,差不多也就决定了这一战的基调,一场血肉横飞的消耗战。 六月的清晨,温暖而湿润,只是潼关上下,冰冷的杀气却占据了这一方天地,排斥着一切令人愉快的东西。 李建成顶盔掼甲,众人簇拥着他立于关上,此时的李建成,也终于不用面对那么多的抉择,一军主帅的气息渐渐浓重了起来。 望着关下密密麻麻的大军,李建成没有一丝的胆怯,听着臣下的话语,半晌,笑顾众人道:“这许多人马,声势着实不小,王贼倒也有些手段。” 太子詹事李纲道:“郑军众人来历各异,来得三日,便能整军攻城,王世充确实不可小瞧,众位临战之时,尚需小心……殿下千金之躯,不需亲冒矢石,众人自当奋勇,殿下还是回去坐镇中军为上。” 众人一听,便纷纷相劝,唯恐太子殿下留在城上和将士一起守关。 李建成心里叹息一声,暗道,秦王能率军突阵,何等的威风,到了我这里,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当然了,这也只是心里叨咕叨咕,其实不用众人劝说什么,他何尝不明白,身为太子,系于社稷,和秦王自然是不一样的,强要为之的话,不说如何如何凶险,恐怕身边的人也不会答应。 遂从谏如流,和前几日一般,只在关上露了一面,便在众人簇拥之下,回转中军去了。 而在关下大军当中,王世充可没有半点亲冒矢石,率军攻城的念头,他的打算比较歹毒,赶着李密旧部们到关下攻城。 能破关而入最好,不能的话也要将这些人借唐军之手消耗个七七八八。 说实话,二十余万大军,李密旧部所领兵卒占了几乎一半,而且他们还是大军当中最有战斗力的一个群体。 当他们在潼关之下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河南大军自然而然也便元气大伤,无以为继了。 可这个时候,王世充已经不会顾及这些,此时他的心态已与辽东城下的杨广,洛阳城下的李密差相仿佛,偏执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也就不会去想,此战的后果在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郑国大军在关下排列开来,看上去声势确实不小,刀枪林立,旌旗遍野,比之当初李神通的二十万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军以郝孝德,吴黑闼两部为先。 这两个都是山东人,郝孝德是山东义军首领,与王薄,孙宣雅等并列,都是山东起义比较早的家伙。 他们这些人像没头苍蝇一样来回乱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又会在哪一天丢了性命。 好笑的是,老天爷好像对他们还不错,那许多义军首领纷纷败亡,王薄和郝孝德却还能活到今天,是真不容易,这和才干什么都没关系,只能说是幸运使然。 吴黑闼出身也不高,可他是正经的官兵出身,曾随护儿,周法尚征伐辽东,后来率兵在山东剿匪,辗转来去,归于王世充部下。 他其实算不上李密旧部,只是因为出身山东的关系,跟秦琼和程知节走的比较近,于是乎,便和郝孝德成了一对的难兄难弟。 此时两人聚在一处,望着潼关都是嘴里发苦,这一仗打下来,得死多少人?还能剩下什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就要这么毁在潼关之下吗? 可无奈的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两军对阵,要是三心二意的话,恐怕结果会更糟糕。 两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皇帝的严厉目光,甚至于也能听见阵后那些幸灾乐祸的笑声,谁让他们两个实力颇强,之前争抢粮草兵员的时候又那么凶呢? “这头一阵,就交给俺……”吴黑闼苦笑一声道。 瘦高的郝孝德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出来,“又不是争功,还分什么谁先谁后,轮番来过便是。” 第646章无奈 无论攻城战有多残酷血腥,但一般来说,都有着一个比较枯燥的过程,被后来人以波澜壮阔,起伏跌宕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的战事,多数跟攻城战无缘。 换句话说,一城一地的得失,也许会影响到战争的全局,可对于已经知道结果的后人而言,他们关注的肯定不是攻城战流了多少血,又有着怎样一个过程,而是这一战对于整体战争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他们的兴趣所在,也更愿意放在那些天下绝陷的争夺上,而且过程最好能戏剧化一些,比如说摆个空城计啊,弄个反间计什么的。 而事实上则是,多数攻城之战没那么花哨,胜利的果实大多也被鲜血染的通红。 就像杨玄感,李密攻洛阳,就没有杨广在辽东城下玩的那么花样繁多,虽然结果是一样一样的。 李破就比他们强上许多,杀罗艺,破李元吉,败李神通,每一战都避开了坚城要塞,一连串的战事,整体而言,就是后来人比较愿意津津乐道的样子了。 而他攻打蒲坂的时候,就又回归了战争普通的节奏,强攻而上,还算出彩的地方在于,蒲津桥边的战斗。 到了李唐整个退守关西,李破也就老实了下来,因为统领大军征战多年的他觉着,创造奇迹的机会越发的少了,强要为之的话,怕是要伤筋动骨,进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消耗战话,那可就太无趣了。 当然了,对于兵力雄厚的李唐而言,战术是非常对头的,就像当初李破陷晋阳之后,李世民向李渊提的建议,便是以坚城消耗李破的兵力。 就如今情势而言,李世民的战术无疑是非常有远见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李唐有所失利,也绝不会让李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席卷晋地,威胁关西。 而王世充一头撞上了保守的李建成,人家太子殿下既不会骑着马把自己当斥候,也不会拿起刀子来在关头现身,那么依照战争规律而言,也就不会有太多令人“感兴趣”的意外发生了。 倒是关下的郑军很可能发生些意外…… 枯燥而又血腥的攻城战开始了,号称能战的河南军卒在稍稍试探了两次过后,便在皇帝的严厉斥责当中,开始全力以赴。 密密麻麻的箭雨,在城墙之上不断升起,投炮扔出的石块,在天空中飞舞来去,床弩射出的粗大标枪,带着锐啸横行于城下。 这个时候,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才是战争的主题曲,河南军卒的鲜血在潼关之下肆意流淌,很快漫上了城墙,又将粗粝的城墙涂抹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过去,潼关岿然不动,守军游刃有余的挫败了郑军一波波的攻势,郑军就像潮水碰在了坚固的堤坝上,每一个接触,都碰的粉碎,却无法撼动堤坝分毫。 日落黄昏,郑军终于收敛了兵卒,郝孝德和吴黑闼派人清点伤亡,在有所保留的情形之下,伤亡依旧大的让他们惊恐,近五千将士躺在了战阵之上,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他们的将旗正在迅速的暗淡下去,这还不算,皇帝的咆哮声不断从中军传来,无能之类的字眼听的他们都有点麻木了。 望着夕阳之下斑驳的潼关关城,两个人心中的绝望又浓重了几分,这才是第一天啊…… 归营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起,在简陋的营帐中嘀咕了起来,他们已经不敢去中军见皇帝了,那个暴躁的家伙比当年的杨广,李密好像还要可怕几分。 皇帝营帐之外已经挂满了人头,让每一个走到那里的人都觉着是在路过鬼门关,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才会愿意去那里转悠呢。 王世充“善解人意”的也没有召唤他们过去,只是命人传令给他们,让他们安抚士卒,准备第二天的战事。 同时部将军卒们疲惫而又怨恨的目光,让两人如坐针毡,心腹之人都在他们耳边嘀咕,这么下去,大家没有活路啊。 没有活路怎么办?按照这年头人们的思维模式,反他娘的嘛…… 可两军阵前……两个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都明白那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阵前投敌可不是这么个投法。 首先你要能取信于人,在如此庞大的大军前面,李建成就算再愿意招降纳叛,也不会打开关门给他们,设身处地的想想,那得是多宽厚(愚蠢)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事实上就是,他们两个不如秦琼,程知节聪明,连牛进达都比不得,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他们虽然没去中军,可中军的消息还是能传入他们的耳朵,没办法,王世充翻脸无情的事情干的多了,臣下们若不能在皇帝身边寻上一个两个探听消息的人,那就是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极不负责任的事情。 让两人苦笑不得的是,皇帝正在和近臣们商量,谁是下一个倒霉鬼…… “这么下去可不成,贤弟可有办法应对?”郝孝德喝着酒,满心苦涩的问道。 吴黑闼比他也强不了多少,平日里他当然不会和郝孝德这样的人推心置腹,然而现在嘛,却又两说着了,看上去他们两个竟然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那也就只能同生共死一回了。 “俺能有什么法子?皇帝想让咱们去死……哼,不若明日里亲自带兵攻城,死在关下算了,也好让儿郎们有个活路。” 郝孝德乐了,举杯相敬道:“那俺可要敬贤弟一杯,像贤弟这样的好汉,现如今可是越来越少了呢。” 吴黑闼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却也不愿较真,举杯一饮而尽,自己就把话圆了回来。 “就怕俺愿意赴死,也护不住儿郎们的性命,要说……俺也没得罪皇帝什么啊,怎么就……” 郝孝德斟酒,苦笑道:“贤弟也莫要猜了,你看单大将军还很受重用呢,一败之下,还敢回来见皇帝吗?咱们都是山东人,皇帝要是信得过咱们,那才叫见了鬼呢。” 吴黑闼想了想,觉着郝孝德说的有理,心中更添烦恶之下,冷冷道:“这么说来,皇帝出身关西,信得过的能有几个?” 郝孝德一拍桌子道:“就是这话,你看看皇帝是关西人氏,起兵之时又在江都,同咱们山东,还有河北,河南都不搭界,大家伙却都是这些地方来的,时至今日,不派咱们去送死,又能派什么人了?人死的差不多了,说不定还能省些粮草出来呢。” 闲聊到这里,两个人话语之间,也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对王世充更是没了任何的敬畏之情。 郝孝德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几乎是不约而同,心中寒意大升,因为他们都觉着找到了关键所在,大军粮草不足,死的人越多,大军的攻势可能越会持久一些…… 好,他们虽说想差了,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觉找到了关键所在,那么两个人的主意立马就来了,而他们的想出来的办法也很相似。 沉吟良久,吴黑闼挺直了身形,“要这么说的话,之后攻城……咱们就莫要耍滑了?” 郝孝德心领神会,今日攻城别看伤亡很大,可那大部分都是从各处征来的新兵,两个人的实力其实保存的还很完整。 吴黑闼的意思郝孝德非常清楚,既然皇帝想要消耗大家实力,那就耗给他看,等到差不多了,若能建下些功劳,那是最好,就算不能,也没办法,俺们尽力了,寻上几个人在皇帝面前给说说情,这一劫可能就躲过去了呢。 总不至于非让他们两个战死在关下,那样的话,哼哼,别人又不是傻子,哪个还敢全力攻城? 说不准有那心雄胆壮的,就敢回头反咬一口……其实若非大军完整,众人心思各异,又没个领头的能够服众,不然的话,他们两人说不定现在就敢回头跟中军对峙一下。 郝孝德重重点头,“好,明日攻城就交给俺,让人也瞧瞧咱们山东豪杰不是无能之辈。” 所谓的慈不掌兵,在这个时候体现的尤为具体,吴黑闼之前的那点慷慨壮烈,转头就被他扔在了脑后,现在表现出来的则是地道的军阀作风。 听了郝孝德所言,吴黑闼当即心里道了一声奸猾,谁先全力以赴,过后在皇帝面前自然更好说话一些嘛,可吴黑闼这会也懒得跟郝孝德相争。 就像之前他们在战阵之前说的那样,争这个已经没多大意思了,打完这一仗,不论胜败,他们两个都是被拔掉一多半牙齿的老虎,能留着一条性命回去就不错了。 相反,吴黑闼现在看郝孝德有越来越顺眼的趋势,这个山东大寇心眼不少,也能狠得下心来,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 若是叽叽歪歪的说什么为手下着想云云,那才叫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郝孝德也是一般,觉着眼前这位若真能说到做到,那过后倒不妨深交一番,大家元气大伤之下,正应相互援引,想来这人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摆着个官军的架子,眼睛只朝天上看了? 第647章花样 大军征伐,血塞城郭。 当郝孝德,吴黑闼两人终于专注起来的时候,关上唐军立时压力猛增。 接下来的五日间,郝孝德,吴黑闼两人轮番派出精锐,猛攻潼关,两人对争夺城池的战事都很熟悉,因为他们曾在洛阳坚城内外,领兵纠缠过许久。 这年月,河南兵将们的骄傲确实有点坐井观天的意思,可论起攻城和守城来,河南将士也确实是其中翘楚。 此时天下间再没什么军旅能像他们一样,在洛阳那样的坚城要塞之下,相互攻伐过那么长的时间。 丰富的攻守经验在这会终于发挥了作用。 大军攻城第三天,吴黑闼部将娄欢率先登城,虽说最终是被他的亲兵抬回来的,可却极大的鼓舞了攻城大军的士气。 再轮到郝孝德的时候,一天之中,登城两次,连太子李建成都有点坐不住了,命李纲持帅旗上城坐镇。 唐军征战经验不足,守城不利的缺点这个时候在河南大军精锐的攻击之下,一下便暴露了出来。 如果此时郝孝德,吴黑闼的兵力充足,说不定还真就能趁机冲上去,给大家个惊喜呢。 可惜的是,唐军兵力雄厚,在敌军猛攻之际虽有失措,却总能迅速稳住阵脚,将登城的河南将士斩杀殆尽。 这就是消耗战,一个吞噬人命的无底洞,在鲜血泊泊流淌中,吴黑闼和郝孝德先就顶不住了。 后两天的攻城战,两个人已经难以维持攻击的力度,甚至于不得不合力攻城,两人所率的四万大军,损伤惨重,又得不到任何的补充,攻势在第六日终于无以为继。 士卒士气一落千丈不说,便是计议已定,并渐渐红了眼睛的吴黑闼和郝孝德也心寒了起来,望着遗尸处处,几如地狱的战场,两人在第七天便虚应故事的派兵在关下走了一圈,连城墙都没碰到便退了回来。 攻势于是戛然而止,这一日晚间,王世充的诏令终于来到了军前,招郝孝德,吴黑闼至中军问对。 两个家伙胆战心惊的结伴而行,让他们心安的是,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王世充还没有昏聩到想要他们性命的地步。 而让他们愤怒的是,他们根本没见到皇帝,而是在中军账外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太监才出来尖着嗓子对两人传达了皇帝的诏谕。 大意上是说他们两人虽然无能了些,不过还算忠勇可嘉,给他们两人加官一等,皆晋银青光禄大夫,令他们率残兵驻于阵后,行督战之责。 这样的手段也就王世充想的出来,如果此时李密复生,估计也要道上一声佩服…… 在王世充看来,这才叫恩威并施,除了稍稍拉拢两个已经碰的头破血流的家伙之外,还能进一步在李密旧部之间制造矛盾,也好在之后酌情赏罚,令众人折服于他。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他也正是这么一步步走上皇位的,你倒霉的时候,他拉拢于你,你得意的时候,他肯定要给你两棒子,再要不听话,那就只剩下钢刀伺候了。 善于拉拢人心,在对手内部制造矛盾,是王世充的优点,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缺点所在,因为他拉拢人心时透着虚伪**诈,大多数时候都以翻脸无情而告终。 制造矛盾之后,却又不能解决矛盾,于是很多麻烦都是以鲜血来作为最终的注脚。 政治手腕肯定不是这么来玩的,尤其是在两军阵前,你耍的花招越多,偏向粗鲁直接的军人们就会越来越反感。 就像现在,他才能不足之处表现的分外具体,如果在郝孝德,吴黑闼两人猛攻潼关,并取得一定的进展的时候,他能给予一定的支持,也许情形就会完全不一样。 可现在嘛,郝孝德和吴黑闼回到自己军中的时候,听着营中伤病的呼号之声,两个家伙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事情明摆着着的,他们的境遇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陈于阵后的他们,却要行督战之责,在平时那就是个得罪人的活计,何况是现在了。 损兵折将之下,两人所部已经沦为陪衬,这个时候再去督战,受的可就是夹板气了,拼力督战,前面那些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并了他们。 而督战不力的话,皇帝的刀子随时就可能落下来……砸锅卖铁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生命的烛火依旧摇摆不定,郝孝德和吴黑闼两人都咬起了牙,目光中也透出了凶狠。 更为可怕的是,有他们两人的前车之鉴,谁还愿意将家底耗在潼关这样一个鬼地方? 可让大家伙比较开心又很惊悚的是,当晚王世充在中军遇刺了,河南大军当中,奇人异士很是不少,所以皇帝只是稍微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十几个刺客全部伏诛,过后谁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派来的人手,这事发生的很突然,可惜的是祸害遗千年,王世充竟然没事,这让包括郝孝德,吴黑闼两人在内的很多人感到非常遗憾。 于是战事诡异的停了一天,关上的李唐守军比较迷茫,因为这种间歇式的攻城,是唐军最愿意看到的景象,而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也就越为有利。 随后,王世充的中军前移了,皇帝还骑着战马,打着伞盖在阵前晃了一圈,好像在告诉所有人,他王世充毫发无伤。 跟在王世充身边的陈国公段达无疑是最先醒悟的一位,这种自导自演的戏码,让自诩见多识广的段达再次开了眼界。 可和之前很多事情一样,他有点猜不透王世充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清楚王世充目的何在。 当然,很快也就不用猜了,在两军阵前,王世充当即就砍下了左武卫将军郭举的脑袋,并悬头示众。 同时昭告全军,郭举暗结亡命,使人行刺至尊,当以族诛。 这人曾经是秦琼的亲卫,死的是一点也不奇怪。 可以说,在潼关之下,王世充是耍够了花样,就像当年在洛阳城中翻云覆雨一般,可效果嘛,谁他娘的知道呢? 第648章结合 “汉王殿下不在对岸……” 就在王世充竭尽全力的将恐惧散播到部将心中的时候,已经被他吓的不轻的牛进达终于将牛勇给等回来了。 几天不见,牛勇在对岸已经吃的油光满面,看着着实让牛进达羡慕了一下。 大军缺粮可不是开玩笑的,像王仁则那样的郑国皇族接待徐世绩的时候,都吃的是野味,一点牛羊肉的影子都看不见,何况是牛进达了,能偶尔喝上点酒,就已经是他们这些将领们最好的福利。 听闻汉王不在对岸,牛进达心里一下就凉了半截,不在风陵渡,那肯定就是在蒲坂了,他娘的傻的吗这是,还真想去打李神符啊……这么卖力……是真想做王氏的女婿不成? 牛勇心思却少,也不管堂兄在想什么,接着便道:“对岸主事的是四位将军,左屯卫将军陈圆,左武卫将军李年,右武卫将军薛万彻,还有左翊卫将军张伦。” 他记忆倒不差,去了几天就大略记住了对面的英雄谱,“中军则由汉王府左领军罗士信,左二领军徐世绩把持……俺见了张将军和陈将军,他们待俺还不错,那边可是吃的好啊……” 牛进达终于忍不住了,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让你吃的好,让你吃的好,“派你个狗东西过去,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大哥轻些,大哥轻些,娘的,再打俺可还手了啊。” 两兄弟可以说都是山东战乱的幸存者,家破人亡不在话下,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没大没小惯了,片刻之后便从单纯的殴打转变成了互殴的状态。 牛进达心眼多,如今吃的也不太好,在单纯的角力上很快就落在了下风,被牛高马大的牛勇狠狠锤了几拳,终于老实了下来。 过后,牛勇一边揉着脸颊上的青肿,一边晃着砂锅大的拳头,得意的道:“大哥你急什么?俺说那边吃的好,是想跟大哥说,投过去就对了,那边也不光吃的好,俺稍稍瞅了瞅,人家那兵卒,啧啧,各个都是生猛汉子,穿的齐整不说,那刀枪亮出来,比一比的话,咱们身上带的这些,都得扔了,俺都不好意思带着这把破刀见人了。” 牛进达揉着肚皮,锤着老腰,翻起了白眼,“哼,没见着汉王,旁人说的,旁人给你看的能信了?” 虽说王世充奸猾的厉害,起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可牛进达心底里还是比较认同君无戏言这句话的,汉王如果有了承诺,那么就不妨投过去,旁人嘛,说话不作数,可别想来糊弄人。 “大哥你这可就想差了,俺猜啊,汉王就是对岸,只是还信不过咱们,所以才未能相见……” 这头憨实的老牛眨巴着一双牛眼,终于露出了些狡猾之色,从山东那样的地方跑出来的鬼怪,怎么会没有一点的心眼呢,只不过比他的兄长少一些罢了。 “哦?跟俺说说,怎么回事?” “俺亲眼看了对岸的营寨,他娘的,都快修到天边儿去了,就算大半空着,也看着让人瘆得慌,再说了,四个卫府驻于对岸,那得是多少兵马?” “还有还有,罗士信是哪个大哥你又不是不清楚,当初在张将军麾下的时候,最蛮横凶猛的就是他,连秦将军都不敢轻易招惹……俺特意打听了一下,罗士信竟然是汉王的结义兄弟,在马邑的时候就相识了……” “他和徐世绩都在河边,汉王又怎么会不在?” 牛进达点着头表示同意,牛猛看着粗实直爽,其实是挺聪明的一个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派这个堂弟过河去跟对岸的人说话。 “这么说来,就是汉王不愿见你了,要想取信于人,看来还得做点什么,他们跟你到底怎么说的,你一句不差的跟俺来说一遍。” 一句不差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能尽量复述而已。 “他们说,两条路给咱们来选,一个是轻装简从偷偷渡河过去,只要能到了对岸,便可无事,另外一条路呢,是让咱们按兵不动,等对岸号令行事,大哥你看……” 牛进达只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两条路都不好走,他其实和吴黑闼,郝孝德两个遇到的问题一样,没有让人信任的基础,阵前投敌的时候就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牛进达心意烦乱不堪,这个时候牛猛还在敲着边鼓,“大哥还犹豫什么呢?就咱们这点粮草,够几天吃的?每日里都要低声下气的跟人讨要,当咱们是要饭的不成?那边吃的是真好……” 好,凡是从隋末战乱中走出来的人,对饥饿都有着深刻的印象,才去到对岸几天,旁的倒也罢了,对岸的吃食却让牛猛念念不忘。 他这一番话牛进达没怎么听进去,还有点哭笑不得的瞅了瞅牛猛,看着说到吃的就能流口水的堂弟,牛进达心中也是一酸,他娘的,当初他们也可以说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到了这会,竟然能谗成这样,什么世道啊这是。 而讨要,要饭的这样的字眼却是让牛进达心中一动,沉吟片刻,咬牙道:“你先休息两天,瞅机会再去对岸一趟,能见到汉王最好,就算见不到,也得仔细问问,对岸到底什么打算。” 把牛猛赶去休息,牛进达立即招来了心腹,命人去传信给沈青奴这个曾经要过饭的,让他晚间过来,有要事相商。 得到传信时沈青奴正蹲在地上吃饭,吃的很快,眼睛还不断瞄着周遭左右,看着形象非常糟糕,而这显然是当初流浪时落下的毛病。 牛进达终于有了动静,沈青奴感到很高兴,“回去跟牛将军说,今晚俺再去他那讨口酒吃。” 把人打发走了,沈青奴嘿嘿一笑,之前他就已经得了禀报,牛猛回来了,看来姓牛的还成,这要是一点动静都不给,那他就要想想,是不是也派个人过河了。 之所以几天过去,他还在等牛进达的消息,是因为他这人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也可以说是从洛阳市井间带出来的江湖气在起着作用。 其实他看重的就一个,众人拾柴火焰高,心不齐办不成事,所以乞儿军在他手中就像一块石头,谁也别想掺沙子进来。 而如今既然跟牛进达有了约定,没发现不对的时候,他也不会去耍什么心眼,相互斗来斗去的,很可能会把事情给办砸了。 当然了,他也在时刻提防着牛进达翻脸把他给卖了,不然的话,牛猛这次回来,也不会让他的人立即给发现了。 他这会先算了算牛进达和他的兵马,加起来四千多人,差不多占了风陵渡守军的一半儿,若是动手的话……他心里还是有底的。 和牛进达担心的事情差不多,他只怕那什么汉王当了王氏的女婿,不愿招纳他们这些王氏部属。 晚间,沈青奴悄悄去到牛进达的军帐,一边喝着酒,两人一边嘀咕了半宿,有人商量着,那就是和自己单独左思右想的感觉不一样。 悄悄渡河溜走,沈青奴是不同意的,那算什么?连个功劳都没有,抛家舍业的过去投靠,谁会正眼看你? 不如先按兵不动,还能观望一下风色,听说潼关那边打的很凶,吴黑闼和郝孝德两个在潼关下碰的头破血流,家底没了一大半。 昨晚皇帝刚刚遇刺,今天皇帝就亲至军前,把左武卫将军郭举给宰了,将领们的性命如此轻贱,别说牛进达,便是沈青奴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是生出了几许兔死狐悲的情绪。 两个人的结合其实很相配,牛进达可以给沈青奴剖析将领之间的利害关系,沈青奴的消息很是灵通,如果他愿意,王仁则一天如厕几次,用的什么姿势他都能给你说的明白。 互补的作用很明显,走出牛进达的军帐的时候,沈青奴差不多已经不做他想,而留在账内的牛进达同样觉着心安无比。 而两个不怎么能把握大局的家伙这次却有志一同的都认为,大军离散的日子可能不远了,因为就算身处风陵渡口,他们好像也能感受到大军当中的暗流涌动。 皇帝的戾气正在爬向巅峰,将领士卒的怨言也正在军中流传,而缺粮的消息传播的一日甚过一日…… 黑暗之中,沈青奴望向西南潼关方向,好像依稀能看见点点火光。 可在他眼里,那里就像正有一只巨大的火把在燃烧,是能烧死个皇帝,还是把潼关烤焦了,其实沈青奴都觉着不关自己什么事儿了。 王世充不是个好皇帝,从来没跟大家伙带来哪怕一丁点的好处,那凭什么还能让咱们为他流血流汗? 如果真让这样的人平定了天下,那他是不是还要用无数人的尸骨再修几座洛阳那样的城池? 实际上,这才是普通人的想法,能让天下安定的,绝对不会是王世充这样的一个皇帝…… …………………… 可不管郑军内部怎样的四处漏风,此时潼关下的战火依旧在熊熊燃烧。 第649章考量 李破的心情很不错,潼关方向的喊杀声隐约入耳,表明王世充还算值得信赖,虽然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敲了满头的包,可最终还是将大军带到了潼关之下。 能消耗唐军多少实力不好说,但只要河南大军在潼关下一日,那么唐军就不敢掉以轻心,张士贵说的其实一点也没错,那么多人陈列在黄河沿岸,李唐又能支持多久? 常备军旅和府兵完全是两个概念,常备军旅在隋时应该叫镇军,一般都驻守于边塞地区,人数也都不多,三千人以上的就是大镇了,他们无疑也是隋时官军中最为精锐的人马。 像李破所在的恒安镇就是镇军编制,平日里由长安卫府直辖,战时则归方面统帅掌握,而像恒安镇军这样的常备军,隋时人数不超过十万,这显然是文帝当政时,精兵简政的成果。 差不多也就是说,大隋最盛时,常备军也就十余万,这是出于方方面面的考量才出现的结果。 其他不说,只说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常备军靡费良多,无论是皇帝,还是他的臣下们,都不愿养的太多,府兵多好,多便宜,何必弄那么多张牙舞爪的骄兵悍将出来? 而到了现在,战乱无日或休,天下诸侯们谁要是敢给自己的军队瘦身,那旁人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可以说,如今天下割据于各处的诸侯们,他们的常备军旅都已经超出了隋时的规模,尤其是几年前他们起兵之时,多数皆号称领也有兵马数十万,好笑的是,那个时候李渊明显垫底,在晋阳起兵时,大致只有五六万众跟随。 而时至今日,粮草以及人口锐减的现状都让战争的规模得到了遏制,李唐却被一下凸显了出来,兵马一直维持在四五十万人之间。 这个倒也很好理解,关西的粮仓多,又有蜀中作为依靠,而李渊也不是王世充这种肆无忌惮,随意挥霍的家伙,精打细算之下,兵力之雄厚,士卒之精锐,确实已经渐渐隐为天下之冠。 嗯,其实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李破在晋地异军突起,李唐在此时陆续击破天下群雄,是有其必然的一面的。 当然了,李破现在可不会去管什么必然偶然,他只知道,李唐在黄河边上驻扎的大军太多了,张士贵的分析非常正确。 这样一个兵力部署,看似强大,实则漏洞颇多,不管是对峙还是进攻,对于晋地来说,都将是正确的战略。 对峙上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拖垮了唐军,甚至是拖垮了李唐的国库,选择进攻的话,就算风险有些大,可胜算也是极大。 这其实就是个战争的主动权问题,在李唐战略趋于保守的今日,可供李破选择的战略战术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形势一片大好啊……李破矫情的感慨了一句。 形势确实很不错,王世充非常配合,打潼关打的很起劲儿,只是后劲明显不足,他娘的好像还没怎么着呢,五万前锋就被人一扫而空,单雄信这样的卫府大将军竟然叛了。 更让他替王世充“捏一把汗”的是,秦琼,程知节竟然来了个阵前投敌,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一样的操作,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当面问问王世充,你就是这么带兵的?李密死的可真冤枉啊…… 作为当事人,他自然知道秦琼,程知节两人没来晋地,那就肯定是投李建成去了。 秦琼在他这里名声不小,后来演义小说里的主线人物嘛,只是在这里呆的久了,他已经彻底明白了演义小说的坑人之处,艺术加工过的人物形象,那是根本不能信啊。 所以听到秦琼的名字,他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还真是个人物…… 至于程大胡子,嗯,他牙根不由自主的有些痒痒,这人是越来越出息了,快赶上后来的旅行者了,晋地,辽东,河北,山东,河南,如今又跑去了关西,给你些时日,整个华夏大地估计人家都能转上一圈。 这样的两个倒霉蛋去了关西,李大郎其实应该好好想想,会不会将他们那强大的霉运带过去才对嘛。 当然,这都是无聊的臆想罢了,真正出彩的地方在于,这两个人要是在潼关城墙上露上一面,那画面……啧啧,可真是太美了。 战事能打到这样一个程度,李破对王世充的才能已经不抱任何怀疑…… 而王世充也不愧是冤大头,驻守于河边的郑军将领已经在找寻出路,瞧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估计就差个投名状的问题了,王仁则的脑袋不大不小,正合适嘛。 河南在这一刻终于向李破敞开了怀抱,只是有点遗憾的是,这个时机其实并不算太好,肉不少,狼也很多,尤其是肉里面还夹着些骨头,整个吃下去一定会噎到。 好在他的胃口并不大,也做了很好的准备,之后考量他的,是怎么把骨头挑出来,把肉吃下去的问题。 瞧这个样子,时间有点紧张,因为岸边的兵力此时并不算多,他还要在河边给李神符制造足够的压力,让其不敢轻易派兵增援李建成。 这样一来,如果想要实现既定的战略的话,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的意思了。 在王世充败后,要将一支士气高涨的得胜之师堵在潼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传令给尉迟谐,让他留两千骑守龙门,立即移师蒲板。” “传令给尉迟恭,让他和尉迟谐商议一下,不管用何手段,务必做出强渡黄河,攻冯翊之势,给他们五天,令尉迟谐悄悄领兵与我汇合,告诉他们,若让对面唐军有所察觉,他们两个的职位我换人来做。” 传下帅令,李破在大帐之中一边转着圈子,一边嘀咕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不知其所守,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不知其所攻……” 转了不知多少圈子,李破才又安坐,晃着脑袋又嘀咕了一句,“内斗还真是不容易啊,还是突厥人比较好对付一些。” 这样的感慨没什么道理,突厥人凶起来才真叫个麻烦,只是草原上没有那么多的大河,名关什么的而已,所以感觉上应对突厥人的手段就很多。 李破当然也明白,遂自嘲的笑笑,这么自言自语,和个神经病似的,李破啊李破,你可是汉王了呢,要镇定,要矜持,要雍容一些好? “传张士贵,徐世绩来见我。” 两个人来的很快,捶胸施礼。 看了看张士贵,这位气色不错,据说挺老实的,没有在营中乱窜……可却和张伦交上了朋友,就算老实也是装出来的。 当然了,李破的视角一般都很奇特,他想的是,张大胡子心眼多的很,以一个新降之人的身份,能跟张大胡子论交,听说两人称兄道弟之间,谈的还很欢快,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张士贵很有才能,被人看做了潜力股。 让李破稍有疑惑的是,这人在潼关人缘很不好,几天下来,已经足够他弄清楚张士贵阵前来投的来龙去脉了。 在李建成麾下备受排挤那都是夸他了,弄的人嫌狗不爱才是人家的真实写照,这才过河来投,人缘这么糟烂的人到了自己这里,竟然马上交上了朋友…… 好,想想张伦,徐世绩的来历,李破也便有所释然了,而且,张士贵这样很可能比较容易得罪人的家伙,也就是那些心眼很多的人才愿意跟他相交? 而同来的徐世绩看着有些亢奋,这些天过河三次,“偷运”了些粮草和十几匹战马过去,被王仁则待为上宾,看样子是找到感觉了,李破很怀疑,若是自己这里有点什么事故,眼前这个家伙就会一溜烟的跑去王仁则面前摇头摆尾…… 和以前一样,一边在心里叨咕着,一边露出很具亲和力的笑容,摆手道:“都坐下说话。” 张士贵心里很振奋,来了多日,终于又蒙汉王召见,看来应该是有了结果了,别看他这些时日过的挺悠闲,可像他这样的人,一日没有兵权在手,就好像命都只剩下了半条,难受的厉害。 所以他捶胸锤的砰砰直响,坐下的动作却轻的好像能把地面坐碎一般。 旁边的徐世绩看着李破的笑容,心里却先就哆嗦了一下,先就回想一下,这几天有没有干什么“蠢事”? 李破瞅着徐世绩,不断加强着恐吓的效果,嘴上直接便问,“先说说,对岸又有什么动静没有?” 徐世绩转着眼珠,很快的在心里捋了一遍,才小心回道:“回禀大王,对岸刚传过来的消息,王世充昨晚遇刺,今天移驾阵前,斩了左武卫将军郭举……” “吴黑闼,郝孝德两部在潼关之下损伤惨重,今日已经移师阵后做起了监军,嗯,还有,对岸的沈青奴也有投效之心,和牛进达商议了一下,准备按兵不动,只待王令而已。” 李破愣了愣,沈青奴?洛阳城中的黑社会头子,这他娘的能信得过吗? 第650章商议 徐世绩说的其实只是让李破确定了两件事。 王世充确实很疯狂,阵前斩杀军中重将,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都不是睿智冷静的领兵之人能够做的出来事情。 另外,如果沈青奴靠得住的话,那么风陵渡口对于他所率大军而言,算是彻底敞开了怀抱,对岸守军以及黄河天险在这样一个情势之下都已形同虚设。 “辛苦你了……”李破有点不情不愿的夸了一句,接着又习惯性的抡起棒子,“与王仁则虚与委蛇还是要小心些,莫要被其看出破绽,不然的话,坏了大事,我唯你是问。” “是,末将晓得轻重,只要牛进达,沈青奴能沉得住气,料那王仁则也不会察觉出什么不对。” 他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在汉王面前话从来不会说满,总能给自己留出点反悔的余地,和在河南时的大包大揽,事情不成再想辙赖掉的样子已经是完全不同了。 李破翻了翻眼皮,心里道了一声滑头,才转头看向张士贵,“张将军来有多日,可还习惯?手下人没有招待不周之处?” 张士贵在那听着两人说话,心里有所疑惑,看上去……这位贤弟好像并不招汉王待见啊,身为汉王亲军统领,要真是这般的话,可就有点不称职了。 当然,他很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刚交的友人,对自己也很是不错,他可不希望自己再遇人不淑一次…… 实际上,这些年的遭遇,让他对自己的眼光和才能都产生了怀疑,能支撑他走到现在的,除了满心的骄傲之外,可能也就没什么其他的因素了。 “大王说哪里话,末将略无微功,却蒙大王如此厚待,已是惭愧无地……” “好了,不需如此客套。”李破点了点头道,“此时招你们过来,你们心里应该有数,过河的日子可能不远了,你们各领两千兵,做好渡河的准备。” “张将军之前所言,甚合吾意,过河之后,先据弘农……我现在想听听你们怎么说,到时或可随机应变,可若让我也措手不及,那你们可就要小心我的军法了。” 两个人确实心里有数,他们都是河南人,在河南还都有着不小的名声,大军一旦准备渡河入河南的话,他们自然便是大军前驱的最好人选,用后来人的话说,俗称带路党。 但真听到这个,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的大喜过望。 徐世绩那不用说了,已经憋了很长一段时间,连个独当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他可不想一辈子在这位身边打杂,不然的话,怎么能娶得佳人归家? 张士贵也不用多说,能领下兵权就是好事,而且汉王还是听了他的建言,才欲先据弘农,这对于他来说,可谓意义重大。 两人锤着胸膛道了一声末将遵令,沉吟片刻,徐世绩当仁不让的先开了口。 “末将以为,照现下来看,若无其他变故,过河已不需费多少手脚,王世充如若徐徐撤兵,那时过河,怕是要与唐军接战,那般一来,我等岂非成了王世充断后之军?” 听了这话,张士贵立即就想反驳,可李破扫过来一眼,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那边李破已经说了话,这次他没给徐世绩戴帽子,虽然徐世绩所言的可能性极小,二十余万大军在如今这样一个情形之下徐徐后撤,几乎已经成为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话说回来了,讨论军事就是这样,再小的可能性也要想到,因为任何战事都不可能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你疏忽了,有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有时战争却会教你做人。 徐世绩先说这个,显然是已经了解他的心性和习惯,不虞自己的才能受到质疑,看起来,这些日子的“教导”很成功嘛,一个前面瞅瞅,后面瞧瞧的家伙,终于把心眼大部分用在正事上面了。 如果这个家伙不惦记自家妹子的话,就凭这年纪,早就应该重用一番才对。 “那你觉得有我过河据于风陵渡口,唐军可还有胆量出关追击王世充,再与其一战?” 徐世绩其实同样是个喜欢较真的人,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自信心的一种体现,和倔强没什么关系,只是在李破“教导”之下,这种机会不多而已。 稍稍沉吟,徐世绩便道“若到时李神符过河攻我侧后,唐军出关先攻风陵渡口,腹背受敌之下,恐难奏功啊。” 张士贵终于忍不住了,其实他这人情商并不算低,很多事情都明白,就是受的压迫久了,有点管不住自己。 所以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因为军中将领争论军事的时候,争来争去,各持己见之下,很可能会转变成私人恩怨。 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他在这方面也有着深刻的切身体验,就事论事的人很稀少,他张士贵不成,其他人也是一般。 汉王不想他在此时插言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新来之人,很快又要和徐世绩一道领兵渡河,与徐世绩争论并加以反驳,很可能引起徐世绩的不满,这肯定是一番好意了,比起表面宽宏大量,其实小肚鸡肠的李建成来,这才是真正的宽容以待啊。 于是他插话了,一边心里还在叨咕着,有你这么跟大王说话的吗?难怪大王不喜欢你,俺可不能让这个新交的朋友越走越远…… 好,这个时候他根本没去想,他之前常干这种事情,纯属站在猪身上的乌鸦,只看见别人黑了。 张士贵还尽量放缓着语气,掩盖住其中尖刻的成分。 “徐将军多虑了,末将以为,以李建成,李神符之能,根本无法共进同退,李神符隶于陕东道行台,又与亲王李世民交好,如今虽归李建成辖制,可若无萧禹令谕,他如何敢率兵渡河?” “而李建成胆略疏小,偏于守成,也不见得敢率兵轻出,来风陵渡与我相战。” 他说话的时机确实有点不合适,徐世绩瞄了他一眼,笑笑便沉默了下来,他倒没怎么气恼,而有汉王坐镇的时候,商议军事就是这个样子,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谁敢在之后找后账,那传到汉王耳朵里,定会加以严惩,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看看尉迟恭,步群两个冤家对头,哪次不是唇枪舌剑的?现在还不是位于众人之上,其实就是因为这两个家伙明争暗斗的时候,都拿着分寸呢。 “张将军所言甚为在理……嗯,若李神符有所异动,便派张将军前去抵御,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张士贵当时就被吓了一跳,愣神的样子看在徐世绩的眼中,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同道中人啊,以后要好好交往一番,有你在旁边呆着,感觉真是太好了。 小小吓唬了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李破接着便回到正题,“过河之事,关乎基业,务须小心谨慎,我的意思你们可能还不太明白……” “今日之势,王世充一旦大败,乱兵如蚁,你们率先渡河,一来呢,守好滩头,为骑兵渡河争取时间,此为重中之重,若无骑兵相随,与唐军接战没有任何胜算。” “二来呢,有人有粮,才为基业之本,如今粮草不缺,缺的是人,所以招降纳叛之事,你们要时刻记在心上,善待降人,擅杀降人者必受重处。” 说到这里,李破目光渐转幽深,“河南战乱已久,人才凋零,百姓离散,可你我都明白,战乱时节,豪杰辈出,河南当不例外,你们两人可不就是河南人物之翘楚?” “所以啊,此战不论建攻几何,我要的是人丁,要的是人才,若任由王世充部下群起降唐,将来西进之时,必受其厄。” “你们在河南素有威名,所以我令你们两人率兵先渡,之后分寸你们自己把握,做的好了,你们当为首功,若是有所差错,定要唯你们两人是问。” 徐世绩,张士贵两个不敢怠慢,相继起身,躬身领命。 此时徐世绩真的有点不满意了,张士贵这厮一句话,把他想说的那些话都给弄没了,之后便要少上一些建言定策之功,搁谁心里也不会舒服了。 张士贵心里则比较惶恐,这会他哪里还不明白,策略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人家根本没有任何挥兵洛阳的意思,他之前那些建言更像是在敲边鼓。 这一刻,张士贵心中滋味莫名,却也只能道上一声心服口服。 而重任一旦担在肩膀上,也让他颇为振奋,前路艰难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这个时候的他和之前的宇文歆就比较像了。 有野心,有抱负,不怕艰难险阻,就怕没人赏识重用,大丈夫生而在世,若不能履任艰难,又如何能凸显才智,一展男儿抱负? ……………………………… 打发走了他们两个,李破又传来张伦,商议了一番,这就是他选的领兵渡河的人选了,徐世绩,张士贵为先导,张伦率领大军继之以后。 第651章突变 李破还在往河边调集着兵力,过河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换句话说,一旦开始过河,所有的行动都需要坚定的决心和意志,这是李破对准备渡河的众将,甚或也可以说是对他自己的要求。 就像当初李世民率兵救蒲坂一般,猛攻滩头的时候几乎不留余力,那并非是愚蠢,而是在狭窄地方作战的必然选择,狭路相逢勇者胜嘛。 而坚决并不意味着一定胜利,失败的时候,越坚定的人损失越大,可你若不是不冒这样的风险,又怎么会收获喜人的果实?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李破跟众将商议军事的时候,最终定下来的决议中充满了进攻的精神。 各种意外在所难免,比如说牛进达和沈青奴出了纰漏,或者是两人本就是诈降等等,因为毕竟他们和张士贵不一样,这些都要考虑到。 而大军一旦开始渡河,便不会轻易停下来,遇到挫折,必须奋勇向前,为后续大军打开通路,直到全军汇合于黄河南岸,到了那个时候,大军也就有跟唐军决战一场的实力了。 众人算了算,全军过河大概需要一天到两天的时间,因为战马过河很困难,此时黄河还在涨水期,所以让这个时间很不好估量。 如果再算上粮草,那时间可就长了,几万人的粮草,不用个十天半月的根本过不去。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唐军若来攻打,那就只能硬碰硬的跟唐军战上一场了。 说起来众将看着涛涛而过的黄河都有点眼晕,但对和唐军厮杀却纷纷表示毫无问题,显然他们打唐军已经打出了信心,这是好事,用如今的话说来,就是士气可用。 毫无疑问的,最可依仗的还是骑兵,战略目标是将唐军压制在潼关,而非是要攻打潼关要塞,所以还是以野战为先,骑兵乃野战利器,代州骑兵尤其如此。 而且风陵渡口离着潼关太近了些,于是还要考虑到潼关唐军步步为营,逼迫己军在于风陵渡口决战,那将是很糟糕的一个情形。 如果是那样的话,继王世充之后,便也轮到李破来做这个冤大头了,两家相争,众人窥伺,不论胜败,光以战略而论,晋地大军便也处于了下风处。 李破觉着这种可能性不大,王世充应该还能挺上一段时日,想来梁师都,李轨也应该有所动作了,西北战事一起,潼关守军还敢出关一战? 以李建成现在表现出来的性格,领兵特点,甚或是战略素养而言,都意味着唐军出关跟自己纠缠的可能性不大。 而只要给他一个充裕的时间,那么他完全可以据有弘农跟潼关唐军相持,而非是在风陵渡口死守。 当然了,这些都是猜测,比起以往的战略部署来,这次要考虑的东西多的多,情形很是复杂…… 李破此时也终于意识到,这是自己走出晋地的一个契机,在晋地呆了十多个年头的他,终是到了要一步跨出去的时候了,所以艰难之处在所难免。 可战争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哪场战事在事前就有十足的把握,对于战事前瞻性的猜测也是战争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猜错了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却不能因此而失去战机,而越是复杂的局面,也越能体现统兵之人的能力和幸运程度。 李破自觉……还成…… 即便之后最坏的情形发生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背水一战而已,说不定他能领兵一举冲进潼关呢。 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 当然,如今乐子最大的还属王世充无疑,河南大军无疑已呈骑虎难下之势,在阵前斩杀了左武卫将军郭举之后,王世充的皇帝车架就再没有离开阵前。 平静了一天,王世充便重新督促众将攻城。 缺衣少食的河南大军,大部分都还都保持着义军本色,王世充和他的臣下们也没那个功夫细细整编军旅,所以除了那些本就是由隋末官军蜕变而来的军伍还能像样一些外,其他都是乱糟糟的。 谁都知道,这样的军旅在战时流的血最多,也流血流的最快,只是他们的血和旁人的一样,都鲜红的刺眼。 进攻的号角声响起,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军卒像被驱赶的牛羊一样,绝望的冲向潼关关墙,然后成为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尸体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热血流淌出来。 烈日炎炎,尸骸如山,随着战场之上冲天而起,并一直不曾断绝的喊杀之声,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是浓重。 所有人视线之内,好像都渐渐变成了红色,一场疯狂而又愚蠢的消耗战,将潼关上下彻底变成了血肉屠场。 在这里,高低贵贱,层次分明,可只要躺下来,那么大家就都归于平等,还想带兵去砍阎王脑袋的人,那肯定是彻底杀红眼了。 每天傍晚,潼关上下便会冒起浓浓的黑烟,刺鼻的味道,弥漫于潼关左近,臭烘烘的,与那血肉横飞的景象一样,令人恶心而又惊悚。 近两年来,这样的大战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王世充倾力一击,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机渐渐耗尽在潼关之下,而守关的唐军此时其实也是叫苦不迭。 坐镇于关中的太子李建成每日里听着臣下们清点出来的伤亡数字,也逐渐开始心惊肉跳,心中更是暗自庆幸,有潼关这样的坚城要塞,伤亡还如此之大,若是和王世充野战…… 好,这样的庆幸没什么可说的,更像是在为自己的决策找寻充足的理由,野战和守城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战略。 一般来说,野战比拼的是统兵将领们的勇气和魄力,以及军卒士气高低,精锐与否等等,而守城同样也有许多优劣计较,可最重要的还是耐心和承受能力的问题。 当然了,这些对李建成来说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他选择了固守坚城,那么在王世充二十余万大军面前,便已经暂时失去了这场战事的主动权。 而潼关要塞也保证了唐军能够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的实力并大量杀伤敌人,如果换个对手,有可能唐军的伤亡不会太大。 可现在王世充已经疯了,那么他也顺势成为了唐军现在最可怕的那种对手,丝毫也不会计较自身伤亡多大的王世充,给潼关守军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杀伤。 半个月,王世充算是不大不小的创造了一个奇迹,一直连绵不绝的对潼关维持着高强度的攻势,近五万人伤亡在潼关之下。 浓烟滚滚,将潼关整个笼罩在其中,期间下了两场小雨,没有让这里更加清爽,反而真切的体现出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雨水被鲜血染的通红,在潼关下肆意流淌,第二天地面干涸之后,整个潼关城下以及城墙之上,都是一片浅红颜色,看着像染了一层染料。 河南大军伤亡惨重,而之前胸有成竹的唐军也是筋疲力尽,近万的伤亡,不但让守军渐渐惊恐了起来,同样也使坚固的潼关开始微微摇动。 如果河南大军众志成城,那么潼关很可能会在之后的某一刻向他们敞开大门…… 可战争没有如果,也没有哪支大军能够承受近四分之一的伤亡依旧保持住士气,更何况是王世充这种七拼八凑的大军了。 右屯卫将军,光禄大夫孟让因侄儿战死,大怒之下,督军猛攻潼关,中箭而亡,右翊卫大将军张升重伤而还,站殿将军郑虔相因攻城不利被王世充斩杀示众…… 潼关之下,李密旧部迅速凋零殆尽,幸存者们人心惶惶。 而王世充还在意犹未尽的环视左右,已经被染的血红的刀锋依旧未曾归鞘,让人惊恐不已。 此时,更为可怕的是,大军粮草渐尽……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潼关之上,已经开始无法忍受伤亡的李建成,带着新降的程知节和秦琼出现在关头,两个脸皮特别厚实的叛将在关头呼喊,让众人早降。 于是乎,河南大军的攻势戛然而止,诡异的平静了一个多时辰,就像往凉水倒进了滚油一样,轰的一下,关下大军便炸了开来。 这是一个很具戏剧化的场景,没有亲眼见证的人根本无从想象。 混乱从吴黑闼,郝孝德两部开始,早有准备的他们,联合了杨德方,陈寿等人,挥军攻打王世充车驾。 王世充在陈国公段达等拼死护卫之下,冲出乱军,回到不知所措的后军当中,随即诏后军各部攻打前军,想要来个阵前平叛。 此时,这场战事俨然已经来到了高(防和谐)潮,潼关之下,沸反盈天,河南大军各部相互厮杀,比之之前攻打潼关坚城可是热情多了,忘乎所以的整个将之前还在拼死厮杀,流下无数鲜血的唐军抛在了一边。 矛盾重重的河南大军终于在关键时刻崩溃开来,关上的唐军将领们,从太子李建成以下,各个看的目瞪口呆…… 第652章诡异 和张士贵跑去李破那里一样,秦琼,程知节来投,对于李建成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这可都是在河南有着大名声的人物,在李密麾下时,任内军四骠骑,算是李密心腹部将,到了王世充手下,则更上层楼,很快就都成了卫府将军。 他们出身山东剿匪官军,活跃于河南土地之上,几乎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一个位置,照这个年头的看法,此乃良将无疑。 李建成大喜之下,很郑重的招待了两人,也让这两个已经将叛主求荣当做家常便饭的家伙“见识”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王者风范。 自始至终,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得遇明主的欣喜笑容,让李建成非常高兴。 走了一个张士贵,来了秦琼和程知节,一来一往,让李建成觉得老天爷还是很照顾他的,天之骄子就应该是他这个模样才对。 而有了这两人在,王世充的大军对李建成而言,便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了,像这种临阵叛逃的军中重将对大军的伤害不言而喻…… 所以,王世充大军开始攻城的时候,潼关守军的信心是非常充足的,河南大军内部矛盾重重,缺衣少食,领着他们的伪帝王世充又无谋嗜杀,若是这样还不能战而胜之,那大家伙不如回家种田算了。 而且叛将总要送上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礼物,张士贵如此,牛进达,沈青奴也一样,秦琼两人同样不会例外,因为叛将既要送上投名状来取信于人,还要体现出自我价值,不然的话,富贵荣华怎么会凭白到手? 于是这个时候,秦琼趁机就给李建成出了主意。 他们两个是悄悄走的,没有惊动什么人,王世充过后必要隐瞒消息,不然的话大军说不定就走不到潼关城下了。 这个说法有点夸张,可大体上也接近于事实。 既然消息不曾走漏,那么就有隙可循,在战事进行到关键的时刻,他们两人无论在关上守城,还是率兵出去,都可能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显然和李建成与众人商议的结果有着很大的差距,还是那句话,李建成麾下少经战阵的缺点一直在作祟。 当他们见到铺天盖地的河南大军的时候,胆气不由自主的便弱了下来,所以他们的建言也就可想而知了,多数人的意思都是借秦琼和程知节的名义,去招降王世充部将。 想要让王世充内部先乱起来,再寻隙攻之。 又是一个不怎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的主意,而且很可能奏功。 按照习惯,李建成博纳人言,自己又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听了秦琼的建议。 至于这里面的原因嘛,一来呢,有张士贵的“前车之鉴”,让李建成意识到自己麾下众人才能多数平庸了些,出的主意便也偏于保守。 张士贵逃走之后,李建成在焦头烂额之余,也自省了一番,每每想到若听了张士贵所言,此时的情形又该如何? 毕竟人家张士贵率三千骑兵出去,还有着掣肘在侧,就能破敌五万,这样的人……出的主意应该也不会差啊…… 好,李建成确实有点后悔了,东宫人才是多,可优秀的领兵将领却拍马也赶不上秦王府,若是那会张士贵能老老实实回转潼关,真心诚意的跟李建成认个错,说不定就能得到重用呢。 当然了,已经过去的时候,没法再去重来一遍。 所以秦琼的话,听在李建成耳朵里,分量无形间便重了几分。 二来呢,李建成觉得秦琼和程知节是最熟悉敌情的人,其人所言必然要仔细考量。 三来,嗯,别看程知节长的很是“丑陋”,可人家秦琼长的好啊,一副威武模样,既不柔弱,也不粗鲁,很符合李建成的观感,一见之下便顺眼的很。 再加上秦琼祖上出身山东武将集团,家世上非常显赫,就算后来落魄了些,那也绝对不至于落到身无分文,需要买马求活的程度。 李建成和李渊一脉相承,比较看重这个,没有来历的程知节就享受不到秦琼的待遇,估计打完这一仗,若是不能沾秦琼的光的话,很快就能被扔在一边,甚或是在之后的战事当中,把这个大胡子消耗掉。 而且,秦琼这个人还有个最大的长处,礼数周到,说话动听,算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一个人,当他想要说服谁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有被“说服”的感觉,不自觉间,就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这样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具备的,更像是天赋,而他的好名声其实也多数因此而来。 总而言之,他的建议确实是被李建成采纳了,打动李建成的其实就是秦琼最后一句,若让王世充退回洛阳,必然后患无穷。 几天前,张士贵所言其实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最终却以叛逃为结局,可这样的话在人家秦琼嘴里说出来,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王世充和李建成在潼关杀成一团,却不约而同将两个家伙叛逃的消息瞒的死紧。 关键时刻终于到来,其实是李建成率先顶不住了,和疯狂的王世充相比,他的顾忌真的太多太多,于是乎,两个郑军叛将在潼关上露面了。 效果比较……“惊悚”,关下的大军还在保持着攻势,好像只在下一刻,河南大军便已自相残杀在了一起。 那一刻爆发出来的杀气和乱纷纷的场面是如此的惊人,让做了准备的唐军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 杀气冲天而起,河南将领们做出了最为疯狂的举动,在敌人注目之下,相互厮杀在一处,只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便让混乱蔓延开来,近二十万大军,好像发生了营啸一般,刀枪并举,无数人在片刻间,便已尸横就地。 鲜血弥漫中,王世充的帅旗东倒西歪的向后逃去,而这才只是开了个头儿而已…… 关上的李建成回过神来,急命人去招来众将,看着关下乱如蜂窝的河南大军,开起了战时会议。 这个时候,两个河南降将率先就觉着不对劲了,这样一个关头,你还要招众人前来商议,不是应该马上做出决断,传下军令吗? 他们两人曾经跟随过的人物,可都是能当机立断的家伙呢。 可这就是李建成的风格,从不妄断,也从不妄信,这种沉稳的性格让他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可现在,却让他缺乏临机应变的缺点一下摆在了明处。 这真是一个分外诡异的局面,自古以来恐怕也没出现过呢…… 而乱纷纷的建议涌入李建成的耳朵,好像比关下的厮杀声还要混乱几分。 有的人说要带兵出城,趁势掩杀,去砍下王世充的脑袋。 有的则在说着,这么乱法,一旦出城,说不定就要跟敌军陷入混战,很难说最终谁会掉下脑袋,说不定王世充还能反败为胜。 更有人说,不如让秦将军和程将军带兵出城,招降纳叛一番,再一同击破王世充所部。 这个阴损的主意把秦琼和程知节都吓了一跳,他娘的,这样的混战你叫俺们去招降谁去?说不定就会被卷进去没了性命呢。 照这样一个情形来看,其实秦琼算是出了个馊主意。 他既不知李建成性情,也不知唐军内部诸将都有着怎样的特点,所以结果一旦出来,反而效果大打折扣。 当然了,秦琼的领兵之能也就那么个样子,按照他原来的轨迹,秦琼冲锋陷阵自然不在话下,可那样立下的战功又怎么能比得上他在玄武门立下的拥立之功呢? 换句话说,现在这样一个局面,反而不如与郑军将领相通,徐徐图之来的好些。 最终还是桑显和的建议更为靠谱一些。 不如在关上静观其变,等关下杀的差不多了,再出关收拾残局,一举击破王世充。 当他说话的时候,大多数人便都闭上了嘴巴,因为桑显和在潼关已经呆了很久,而且能征惯战,在潼关守军中素有威望。 实际上呢,对于崇尚进攻,曾经在河东跟李唐相持,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一怒烧了蒲津桥的桑显和而言,这也是一个十分无奈的建议。 关下太乱了,即便是久经战阵的他,瞅着也有些眼晕,这要是此时出关,陷入这样的混战当中,很难说结果会怎么样。 而且,此时唐军上下守城多日,也已疲惫不堪,加上李建成也并非一个能让大家敢死向前,无所顾忌的统兵之人啊…… 于是潼关的局面更加诡异了几分,守军眼巴巴的瞅着郑军杀做了一团,却无人领兵出关给郑军致命一击的意思。 这无疑是一场大胜,而且是典型的战略上的胜利,可说到战术,那真的是一塌糊涂,过后很多唐军将领甚至将此战当成了自己的耻辱,不愿向任何人提及。 这样的胜利也算是千古奇葩了……发下军令的李建成好像也感受到了众将那带着些诡异情绪的目光,强笑着向众人言道:“今日一战,王世充即便不死,也必危殆,之后众人还当奋勇,孤定不吝官爵之赏……” 可他的话,在城下那震天的喊杀声的渲染之下,轻飘飘的好像没有一点分量。 第653章对峙 不管李建成有着怎样的缺点和长处,潼关一战唐军都是胜利者,而太子李建成此时的表现也可以说是可圈可点。 只瞧他能聚拢潼关守军人心,除了一个张士贵,并无人违背军令,事事也都以太子马首是瞻,光这一点,其实就胜出王世充许多。 而他在战略上的布置,确实偏于保守,可也不能用愚蠢来形容,一连串的战略抉择,无形中便让潼关守军的伤亡保持在了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只是这样的统帅众所周知,稳重有余,进取不足,所以难有大败,同样的也难有大胜,用后来人的眼光看,也就趋于平庸。 可真正想一想,领有大兵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呢? 实际上,不用李建成纠结于自己在军将们心目中忽高忽低的声望,吴黑闼和郝孝德等人的请降使者很快便来到了潼关城下。 很明显的事情,这一次李密旧部们临阵叛反,也不是毫无准备,就算没有秦琼和程知节露那一面,估计不久之后也会是这么一个样子。 之所以会拖延到现在,一个呢,是因为群龙无首,各人相互之间又多有间隙,很难联合在一起,串通起来需要时间,也需要环境。 王世充无疑给他们制造了这样一个局面,在血淋淋屠刀之下,让李密旧部们终于重新走到了一处。 二来呢,在李密身死这一件事上,李氏父子做的很不地道,谁也不是傻子,李密投唐之后,重新出走,最终为王世充所获,这才人头落地。 于是很多人对投靠李唐并无多少兴趣,他们更愿意战上一场,然后各自散去,大不了和单雄信一样,去山中落草,还能图个逍遥自在。 三来呢,大军西来,河南各地空空如野,如果他们能把王世充给宰了,带兵回去洛阳,那么可能又有另外一番局面呢。 再加上王世充的亲信将领率领十余万大军,陈列阵后,也让很多人犹犹豫豫,不能下定决心。 其实总归就是一句话,人心不齐,莫衷一是。 还是那句话,王世充在潼关之战中那绝对是主角,不断攻城造成的惨重伤亡以及越来越是残暴的手段,都让李密旧部们趋于绝望,所以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变故来的也同样突然,当秦琼和程知节的身影出现在关头,并被确认的那一刻,吴黑闼等人也是惊恐万分。 这两个家伙竟然出现在了关上,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若不立即动手,等王世充缓过神来,大家可是都要人头落地的。 可以说,秦琼和程知节两个将曾经的同袍们卖的很彻底,哪里有半分情义或者是忠义节气可言? 混战,一团糟烂的混战,从一开始局面就已失控,李密旧部们几乎是身不由己的卷进了这一场混战当中。 先动手的吴黑闼,郝孝德等人如此,后动手的杨德方等人同样如此。 派人来潼关请降,是事先安排好的戏码,本来他们是打算让唐军出关相助,一举把王世充留在潼关关下,可到了关键时刻,全都傻了眼。 李建成拿着请降书信,也是哭笑不得,心说,你们这些混账早干嘛去了? 这会我若带兵出关,先打的是王世充呢,还是你们这些请降的家伙?就算有心相助,也得分清你们谁是谁不是? 没有唐军相应,又没能在第一时间杀了王世充,只厮杀了小半个时辰,李密旧部们便顶不住了。 吴黑闼的将旗率先向潼关方向靠拢,接着便是郝孝德,杨德方各部,而一退之下,便很难收的住脚。 他们被消耗的太严重了,将士疲惫,士气低落,若非有杀了狗皇帝,为死去的同伴报仇这样很具有河南军将特色的反抗精神在支撑,他们很可能在第一时间便会溃散开来。 差点丢了性命的王世充此时已经处于半疯状态,挥军猛攻,将这场规模空前的内讧不断的推向高(防和谐)潮。 一波三折,很好的体现了河南战事的特点。 关上箭如雨下,成排的人如荒草般倒在地上,箭矢噗噗的入肉声,甚至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和之后响起的惨叫声,人体倒地的闷响声,兵刃相互交击声,汇聚在一起,让这场战事彻底转换为了地狱模式。 河南人的鲜血大规模的泼洒在了潼关之下,唐军头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对河南大军造成了严重的杀伤。 失去控制的大军终于在这样连绵到来的惨重伤亡面前逐渐冷静了下来,对死亡的恐惧一下占据了上风。 王世充的中军发生了很严重的混乱,前面的人想要后退,后面的人却在向前推进,自相践踏,杀伤的场面上演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当退兵的号角声不断响起,大军开始乱糟糟的后撤,节奏上完全是一塌糊涂,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支精锐冲上去,很可能会让王世充一败涂地。 可惜,已经紧贴在城墙根上,劫后余生的临阵叛反的人们,不但将关门堵死了,而且也失去了再行一战的勇气。 可以说,王世充又幸运的逃过了一劫,收拢兵马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而在这样一段时间内,竟然没有再受到任何的攻击,这不是幸运又是什么呢? 当战场平静下来,重新恢复对峙的时候,隔着他们的是,是一片形同乱葬岗一般的地方,成片的尸体倒卧在那里,从河南大军阵前一直铺到潼关关墙之下,伤者的哀嚎声连成一片,在尸堆中蠕动着,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和救助。 鲜血在尸体下面已经流淌成了小溪,刺鼻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是浓重。 生者们暂时放下了仇恨和杀戮,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浮屠地狱,惊恐和绝望的情绪在他们中间传染蔓延。 再坚强勇悍的家伙,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景象,也无法保持无动于衷,惊恐过后便是庆幸,庆幸他们没有成为那其中的一个。 “至尊,此地不宜久留……”披头散发的陈国公段达劝着皇帝,可眼瞅着浑身散发出浓重的不祥气息的王世充,他到底没有说出退兵两个字,他段达还想多活两天呢。 惊魂未定的王世伟也在旁边附和,这仗打的……还不如留在洛阳跟兄长一起看家呢,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才想着出来立功,让自己楚王的称号名副其实。 好,这位已经被吓破了胆,直想让王世充快点下令撤军,跑回洛阳去喘口气再说。 王世充很狼狈,此时却是须发皆张,脸色狰狞,突然一脚,将王世伟从战马上踹了下去,拔出刀子胡乱挥舞着咆哮道:“混账东西,乱我军心,看我不斩了你……” 王世伟被吓的不顾身上疼痛,一溜烟的跑了,王世充等着猩红的眼睛,盯着段达道:“朕当为天下之主,些许挫折算得了什么,爱卿不随我杀敌立功,难道也想劝我退兵不成?” 段达瞅着王世充那满蕴疯狂的目光,寒毛都竖起来了,当即捶打着胸膛,大声道:“至尊即欲整军再战,臣自无二话,有死而已。” 很快,陆续来到王世充身边的军中将领们便在陈国公段达带领下作鸟兽散,皇帝疯了,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为好。 王世充有过很多失败的经验,在和李密相持的几年间,鲜少胜绩,最终靠着洛阳坚城才将李密耗死了。 所以王世充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反正时常在人们面前自诩天命之主,久而久之,旁人没几个信的,反而是他自己深信不疑了。 李密那样的家伙我都战而胜之了,还有什么人能抗拒于我呢? 所以说,时常骗人的他,这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他确实想跟唐军比一比耐力,再次创造一个奇迹出来。 可以说,王世充这个时候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尚存,他的判断同样有着那么一丁点的依据,因为中军和后军都有他的亲族心腹在率领,这些天来也没有参与攻城,所以大军瘦身成功之后,实力尚存。 当然了,这样的依据并不靠谱。 战争行为不是这么个算法,在李密旧部群起反叛,粮草匮缺的今日,别说十万大军,便是百万大军也要军心浮动,士气落入谷底。 这样的军旅,其实无论的进攻还是撤退,都可能演变成一场灾难。 实际上,战事进行到这一步上,王世充和李建成都犯下了一些难以挽回的错误,可他们同样作对了一些事情。 拿李建成来说,他稳守潼关,到了现在也没出关一战,战略上其实贯彻的很坚决,确实错失了一些战机,可到了现在,胜算在握之下,就是战略胜利的明证,如今看的只是战果如何而已。 反观王世充,可以说是犯下的错误不计其数,但他消耗李密旧部实力的事情做的同样很是坚决,所以在李密旧部们反咬一口之下,还能勉强维持局面,这也很不容易。 而现在,却到了决定战争结尾处该画上怎样一个符号的时候了…… 第654章内讧 “大王,牛进达派人报说,郑军阵前内乱,伤亡惨重,吴黑闼,郝孝德等投唐……” 徐世绩急匆匆的来到帅帐,向李破禀报得来的消息。 河南大军内乱的征兆越来越多,可最终发生的时候,却还是非常突然,等到牛进达,沈青奴得到消息,再报到李破这里的时候,实际上郑军的内乱已经有了结果。 更为可笑的是,牛进达和沈青奴两人得到消息的时间要比王仁则还早上一些。 而对于守在两岸的人们来说,这将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李破听到这个,根本没问消息真假,立即便下令道:“你回去和张将军一同整兵,听我将令,准备渡河。” 一个多月以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所以李破并无任何犹豫,他可不是李建成,不会想那么多,有那么多的顾忌,他要的单纯的很,就是一场军事战略上的胜利。 稍稍想了想,随即又令徐世绩道:“你传信给牛进达,沈青奴,我要王仁则的人头,让他们必须在大军过河之前,占据滩头。” 徐世绩锤了锤火热的胸膛,见再无命令传下,急匆匆的掉头走了。 随后,军令从帅帐中不断传出,风陵渡口北岸的晋军大营慢慢骚动了起来,人喊马嘶间,早已积蓄多时的杀气顿时升腾而起,直冲霄汉。 而此时李破麾下聚拢的军卒已过三万众,其中有八千余骑兵,这样的一股士气高昂,精力饱满,久经战阵,又有严格的军规戒律约束的军事力量,已经足以和任何人决战一场,前提条件是能全军渡过黄河而已。 徐世绩和张士贵是大军先导无疑,后面便是张伦,他们将在滩头固守,或者是随机应变,主动出击以迟滞敌人到来的时间。 一直到大军完整汇聚于风陵渡口……他们的第一个军事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弘农郡的函谷旧址,想要把唐军堵在关西,那里才是最可依靠的一处关隘险地。 所以李破只准备留下两千兵马在北岸大营,准备接收降俘,其余人马都要往黄河南岸进军,也算得上是倾力而为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王世充还有余力再战,或者是大败而回,都不再能改变李破的既定战略,除非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率大军来到,硬生生的将晋地军旅赶下黄河,不然的话,谁也挡不住李破往河南插上一脚的打算。 在这样一个混乱局面之下,意外几乎无所不在,实际上,不等李破的军令传到牛进达和沈青奴手里,他们就已经动了手。 不是因为两个人沉不住气,更非立功心切,而是情势使然。 王仁则得到潼关大军失利的消息虽然比牛进达两人要晚上一些,可也没晚多少时候,大惊之下,王仁则倒是没有失了方寸。 他立即召集部将议事,只这一个命令,其实就已经逼的牛进达两人不得不动手了。 他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到中军,沈青奴倒还成,牛进达断然不敢在王仁则面前露面,作为李密旧部的漏网之鱼,王仁则很可能不问青红皂白,先砍下他的牛头再说。 和平时肯定不一样,此时不到中军听令,按照军律也是杀人没话说。 既然进退不得,那必然就是先下手为强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先就是刘安世所部离开了风陵渡口,想要朝牛进达所部侧后移动。 正面则是王仁则的姐夫元聪,和虎贲将军张俊年两部,隐隐对牛进达构成了一个包围圈,传牛进达入中军议事的人也随之到来。 这样一个时候,牛进达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当即斩杀中军来人,起兵相拒,先就令牛猛率二百人攻张俊年,自己则率八百军兵,猛攻元聪所部。 这可不是狂妄,从征伐辽东开始,山东,河北劲旅就从没将河南军伍放在眼中,时至今日,侥幸生存下来的山东人,不分男女老幼,简直是各个满身戾气。 更何况牛进达所率正是脱胎于官兵,昔日打遍山东无对手的张须陀的老部下,河南军旅自称能战,实际上,支撑着各处战局的还是从山东,河北出来的家伙们。 王世充在潼关关下一场大战,其实不但消耗掉了李密旧部,也消耗掉了河南大军的大部分元气,出身山东,河北的老卒,将领纷纷战死,于是大军的战斗力也就彻底来到了谷底。 而在风陵渡口,牛进达也用事实告诉王仁则的部将们,什么样的军旅才能称之为精锐。 营寨中突然爆发出了喊杀之声,牛猛率二百兵卒杀进张俊年的营寨,张俊年所率一千多人,措手不及之下,简直是一触即溃,混乱中,张俊年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带着亲兵掉头跑向了中军。 而另一边就很不一样了,元聪乃东魏皇族后裔,也曾从征辽东,只是一直待在骠骑府中,充任皇帝亲军罢了,后来娶了王世充的侄女,还是在皇帝亲军中任职,西来之时,归于王仁则部下。 他所率的一千人马,实际上是王仁则亲军的一部分,平日里装备整齐,耀武扬威的,看着挺不错,可真正厮杀起来,在破衣烂衫的山东精锐面前,更像是待宰羔羊一般。 元聪这个名字起的别看挺逗乐,可其人确实挺聪明,牛进达只率兵冲破了他的营寨外围,这人也没率人退往中军,而是直接令部下抛下兵刃,跪地请降…… 至于这个家伙到底是被吓蒙了,还是聪明的看清了形势,都没什么可说的,照现下的情势来看,他这么做确实很聪明。 因为西征大军彻底乱了,牛进达在这边领兵暴起,那边沈青奴的乞儿军立即起兵相应,他在营寨的另一边,隔着中军无法跟牛进达靠拢。 而按照之前的计划,两军一旦叛反,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往中军杀过去,取了王仁则人头再说。 所以乞儿军攻打的是王仁则的中军,若说牛进达起兵抗命,王仁则等还有所准备的话,那么乞儿军这一下,就属于天外飞仙一样的突袭了。 那边张俊年刚逃进中军大营,这边乞儿军在沈青奴率领之下,已经快要杀到王仁则的中军大帐了。 一时间,喊杀之声四起,一万多人的营寨当中,好像乱的比王世充那边还要甚上几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场发生在黄河南岸的战事规模“太小”了,只能作为潼关之战的注脚存在。 可话说回来了,它的意义却非同凡响,无论对于李破,还是王世充,李建成而言,都是如此。 影响之大,估计是牛进达,沈青奴两个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很有心眼的王仁则这会也蒙了,率心腹仓皇出逃……这年头的战事就是这个样子,军中大将很少会被俘虏,就算成了阶下囚,生存几率也要比旁人高的多。 就像潼关下面一场乱战,那么多人魂飞天外,吴黑闼,郝孝德等人却都还活着,不公平吗?没办法,那么多人靠着人家吃饭呢,主将一死,多少人都要跟着遭殃,所以再乱的场面,也有无数人想要用性命争一下临危救主之功。 这是军中赏罚以及社会规则在起着作用,如果你被亲信押着去向敌人请功,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已经让部下彻底没了指望。 王仁则跑的很快,直接带人去了弘农,所以牛进达,沈青奴憋着劲想要弄个大点的投名状的心思随之破碎。 两个人在中军碰了头儿,只捉住了几个逃走不及的军中将领,两个人也没埋怨什么,立即合兵一处,回头去找刘安世的麻烦。 这个时候,两人兵力已然占优,就算刘安世是王仁则部将当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个,两人也无所畏惧。 刘安世这个时候其实也蒙了,皇帝在潼关下面碰的血忽淋拉的,已经让他心中惶恐,如今黄河边上也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内讧。 之前被人说成是瓮中之鳖的牛进达直接张牙舞爪的破瓮而出…… 根本没等他按照王仁则的将令领兵围住牛进达呢,那边已经厮杀成了一团。 正在他催促兵卒急进,想好给牛进达屁股上来一下的时候,他娘的那么多人,竟然在眨眼间就被人给打的稀里哗啦。 他这会其实很想问问王仁则,你就这么带兵的?往日里只听你吹嘘怎样怎样了,到了关键时候,你就是这么个倒霉样子? 俺也是瞎了眼了,才跟了你个窝囊废物。 他还想带兵退往潼关方向,可已经走不了了,牛进达和沈青奴,加上元聪所部,一道将他堵在了河边。 更为可怕的是,对岸的晋军已经开始渡河了,晋地军卒的身影,很快便布满了浮桥,早已造好的船只也在不断的运送到河边。 部将纷纷相劝之下,刘安世降…… 随着消息传递,本来准备接战的张士贵所部,欢声雷动,开了个好头不说,风陵渡口处还一下多出了七八千的人马。 唯一有点可惜的就是王仁则逃了,汉王殿下可是点名要此人的人头呢…… 第655章纷乱 王世充败了…… 当牛进达,沈青奴反叛,投汉王李定安,引晋地大军过河的消息传到王世充军中,十余万大军瞬间分崩离析。 王世充还想派人回军抢占风陵渡口,稳住战局。 可眼见潼关唐军蠢蠢欲动,危急关头,已经没人听他这个皇帝的了,陈国公段达率先引军而退,接着众人群起仿效,一窝蜂的往弘农方向退兵。 这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损兵折将,外加大规模内讧,都只能说的非常沉重的打击,而李破挥兵过河,才算是致命一击。 后路是每个领兵将领都必须,也必然重视的一个环节,而大军一旦没有了退路,其实很少有背水一战的事情发生,往往都是军心动摇,然后就是大溃,这才是正常的战争节奏。 而像王世充溃败的这么彻底的战事,其实也不算多。 军中将领们几乎都没想什么率军护着皇帝先走,或者是被围之后率军突围什么的,他们现在只想着,能趁李定安渡河之机,先一步跑回洛阳去。 军心……嗯,这会王世充军中已经谈不上什么军心士气了,撒开腿就跑的人比比皆是,王世充那挂满了人头的皇帝旗帜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郑国皇帝,披头散发,面容扭曲的被亲兵卫士们簇拥着,混在人流当中,急急东逃。 全军大溃已经不足以形容王世充大军的狼狈,陈国公段达几乎一路不停,率军去到弘农,毫不犹豫的将王仁则拿下并砍了脑袋。 他可不是王世充,王仁则丢失风陵渡口已经是罪该万死,最该死的是他还想在段达面前充充大,拿一拿皇族的架子,估计是想接收段达所率的大军。 这样一个只会玩弄小心眼,根本看不清大形势的家伙,人头落地才是正常现象。 左领卫将军杨叔恒,率鹰扬郎将张童仁,李君羡等前至潼关城下,降了李建成。 最可笑的是楚王王世伟,他的部下都是牛进达的部属,牛进达叛反的消息传来,大军当即离散,楚王王世伟惊慌失措,他的部下们也都傻了眼。 可这会没人顾得上他们,几个领兵的家伙只碰了碰头,便“簇拥”着楚王王世伟往河边跑了过来,半路上还捡了个杨公卿。 这人是正经的王世充心腹部将,也是王世充江都旧部中的一员,跟随王世充做了不少“大事”,算是王世充部将中比较能打的将领。 只是到了这会,杨公卿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个心腹扈从,别说皇帝顾不上他,他也找不见皇帝车驾了,悲催之处,简直一言难尽。 看见王世伟的身影,这人顿时凑了过来,好,几个“活捉”了王世伟的家伙一看,又来了一条大鱼,于是乎,杨公卿被人围住,噼里啪啦,扈从们各个被打的鼻青脸肿,杨公卿也被人“活捉”了。 大军至此算是一败涂地,乱哄哄的人流分成几股,吵嚷着,火并着,一路溃散而去。 唐军大胜……可以说,这是继李世民大败薛仁杲之后,又一场大捷,分量上也许比击败薛仁杲还要重上几分。 说到底,崛起于西北的薛氏也不过是一土贼,借白瑜娑余威,呈威一时罢了,根本比不上在河南盘踞多年的王世充。 可话说回来了,想要功盖秦王李世民,可并不容易,薛仁杲大溃,李世民可是率兵抄了薛氏的老巢,彻底来了个斩草除根,稳住了西北局面。 从这个层面来讲,光在潼关之下大败王世充可不成,还差着许多的火候呢。 实际上则是,唐军很懊恼,也产生了一些混乱。 王世充的二十万大军,先是猛攻潼关十余日,突然之间在关下内讧了一场,败像立显,可王世充中军还算齐整,唐军许多经验不足的将领都认为王世充还有一战之力。 当然了,众人都知道,此时胜负已分,各人想法不同之处只在于,怎么彻底击溃王世充的中军而已。 出关一战的声音一下便高涨了起来,唐军将领纷纷请令出关,这样一个好机会,没人愿意错过,凡是有资格的人都要来争一争。 可杂音也是不少,自认为老成持重的将领们建议,先在关内整军,出关之后,便要全力一击,才能收获一场全胜。 王世充在关下逡巡不去,也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这人还想一战,之前的内讧并没有伤了他的根本。 嗯,王世充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不管怎么打,唐军现在先要做的却是妥善的收纳降人,在这个上面,李建成的表现是非常成熟的。 先派人招吴黑闼,郝孝德等人入关一见,然后才能允许关墙下面那些残兵败将陆续进来,这是一支不小的力量,足有一万多人。 这些家伙都可以说是百战余生之辈,整合好了,又是一支强军,李建成欣喜的很,这会儿他却忘了,徐世绩来投的时候,手下领着的也是一支精锐,却被他毫不犹豫的送去了河东给李神通。 这个时候李建成终于恢复了从容状态,胜算在握,之后出关一击,定要让王世充有来无回。 招降纳叛,整顿军伍准备出关,再加上也许……还能将城下的战场打扫一下,那么多的尸体堆成了山,血也流成了河,看着太恶心了,很影响士气啊…… 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还没等出关一战,潼关守军上下已经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了。 可王世充……太讨厌了,总不按常理出牌,也在连续不断的考验着唐军将领乃至于太子李建成的临机应变能力。 关下的十余万大军也只骚动了一下,刷拉便溃了下去…… 人头涌动间,连个招呼都不打,掉头便跑,转眼间队伍便蓬松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向后逃走时,还不忘相互残杀,乱的那叫一个彻底,王世充那令人惊悚的旗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没谁愿意遇到这样神经质一般的对手,太没有成就感了,尤其是李建成这样的人。 李建成还在安抚劫后余生的吴黑闼等人,看到这个景象,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了,狠狠一拍城头垛口,就想命人出关立即追敌。 可李神符那边又来凑热闹,此时派的人正巧来到,说是李定安在河边整军,正欲渡河。 这个消息其实没什么,李神符的意思也只是知会李建成一声,他那边兵力并不比李建成少了,完全有信心守住黄河滩头。 李建成听得这个消息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李定安若攻李神符,那么王世充败后,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直抵洛阳了? 忧虑的是,李神符在这个时候送来消息是什么意思呢?甚或是秦王意欲如何?他若率兵进军河南,那潼关交给谁来坐镇?李神符还是萧禹? 是的,对李神符的处境他没有任何担心,却在考虑之后的事情,军事和政治掺杂在一起,其实是领兵之人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可作为太子的李建成却不得不考虑到这些。 当然,这并不能影响他下令出关追击残敌。 可事情就是这般让人无奈,王世充部将杨叔恒,张童仁,李君羡等来降,除了迟滞唐军出关之外,又带给了李建成一个坏消息。 李定安率军南渡,怕是已经占据了风陵渡口…… 李建成这个时候是真不镇定了,李定安疯了这是?在两处渡河,他有多少人马,敢分兵两处?当大家都是死人吗? 此时李建成内心的纠结就不用提了,这无疑需要他做出快速的判断,甚至没给他留出召集众人商议的时间。 一天之中,天翻地覆的变化接踵而至,让李建成头都大了几分。 李神符这个时候送来消息,意欲何为?杨叔恒等人所言是真是假?出关追击王世充,会不会为李定安所乘? 念头纷涌而至,而溃散的王世充大军的身影,正在渐渐隐没于远方…… 战机稍纵即逝,李建成终于一咬牙,令李纲安置降人,又令车骑将军冯立,虎贲郎将吕成大率五千骑追击王世充。 同时又派侦骑去风陵渡口探查。 接下来便令桑显和领任璨,韦挺等率军两万立即出关,直奔风陵渡口。 这个时候,一连串的将令发下,李建成可没再犹豫,也容不得他再犹豫了,派出去的也都是唐军精锐,甚至没去等斥候的回报,他便将目标大致定在了风陵渡口。 此时他的思虑很清晰,王世充已经败了,瞧那一泻千里的模样,就算跑回洛阳,也如冢中枯骨一般,已然不用在意。 倒是李定安,起兵以来,漫无败绩,实乃李氏大敌,不能不加以提防。 李建成甚至希望,李神符和河南降人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样一来,说不定便能黄河边上重创于李定安。 接连击败强敌,李建成之名传于天下…… 好,这样美好的臆想并没有保持多少时间,被逼着极快的做出战略部署,让李建成十分难受,忐忑随之而来。 第656章出关 唐军出关费了不少功夫,兵力也并不算多,却都是潼关唐军之中的精华所在,领兵的也都是关西将领,其中自然以东宫心腹居多,又有久经战阵的桑显和,吕成大等人带队,很让人放心。 总的来说,还是有点乱。 和当初李破的料想差不多,王世充一旦战败,他的臣子和部下们一定会群起投靠李唐,这会让李唐的兵力,人才再次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 薛仁杲败亡就是如此,若非这个败家子将父亲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都扔给了李氏,如今李唐也不会面临几线作战,还能守的稳稳当当。 王世充就更不得了,东都洛阳的人才,比之长安已经渐渐逊色许多,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处还就比不上。 其实把河南扔给李唐,也不定怎么样,这样一个包袱,会不会让李唐消化不良?人多也意味着人心多变,关西贵族和洛阳门阀的傲慢是出了名的,两边走到一处,会不会内讧? 当然了,李唐挟大胜之威据有长安,洛阳,声势必然大涨,会不会有那心里没数的家伙前去投靠? 所以说,利弊之间其实很难分的清楚。 当前的局面则是,李破率军南渡,决心将李唐堵在关中,趁机在王世充这块肥肉上咬一口下来。 只是王世充败的太干脆了,种种变故加在一起,造成了今日这样一个局面。 李破在争分夺秒的挥兵渡河,尽量的增强风陵渡口处的兵力。 李建成也很难受,河南大军溃散而去,他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派兵出关追击残敌,这无疑给溃逃的河南军旅留出了一个相对宽裕的时间。 于是战果也就很难预料了。 降人接连到来,乱糟糟的拥挤在潼关关门之前,更像是在为逃走的同袍们争取时间。 一个个有名有姓的河南文武的名字出现在李建成耳边,却已经让这位太子殿下很难提得起兴趣,收获的喜悦还没升起,便被焦虑所取代了。 而这样一个局面也让李建成不敢倾力出关,降人太多,很快人数就超过了两万,向三万大关冲去,这么多刚刚经过厮杀,惊恐,暴躁,而又分外敏感的降卒,降将接踵而至,便需要留下足够的兵力来震慑他们。 外加还要考虑到粮草,安置等问题,若非曾经任职过民部尚书的李纲在这里,李建成估计也就顾不上其他什么了,光一群降人就能将他的精力耗费大半。 所以派出去的人马只有两万五千多人,还分成了两股,既要追击王世充,还要去堵住风陵渡口。 好,这样一场胜利确实很难让人高兴的起来,而纷乱之间,李建成也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显然被李神符误导了,这一次李破是倾力而来,而且准备充足,目标明确,相形之下,李建成在混乱中做出的决断就非常的不妥当了。 当然了,潼关唐军并非没有任何的准备,战前军议一场连着一场,不会只讨论怎么守住潼关,各种情形自然都有所考量。 可战争就是这样,准备归准备,战前的预判也总归是预判,各种突发的情形是战争中最为常见的场景。 完全按照既定战略进行下去的战争,嗯,那不属于凡人的范畴…… 而统兵将领临阵之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有着赌博的成分,只看多少罢了,而这些却都是以更为充分的准备作为依托。 两者相辅相成,才构成了战争的全貌。 唐军有所准备,但面对趋于复杂的战争进程的时候,明显显出不足的迹象,而李建成也并非一个善于随机应变的人。 于是,既想收获全功,又想在黄河边上挡住李破的太子殿下,再次做出了一些“两全其美”的决断。 看上去面面俱到,实际上既无法真正将河南大军留下,也让桑显和等人所率的两万精兵风险大增。 很显然的,在仓促之间,李建成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而李建成所做出的部署,唯一一个比较明显的优点可能就是,潼关依旧稳若泰山,派出两万五千精锐之后,潼关守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兵力有所增加。 在这样一个时候,没有谁有这个能力,来攻打潼关坚城,除非是疯了。 走心的是李纲,这位开皇老臣虽然少有领兵在外的机会,可对军事也是行家里手,这年头的文臣就是这个样子,不懂军事的文臣,他娘的你也敢人模狗样的出现在人前,你好意思吗? 在百忙之中,李纲建议,令人带兵出关,增援桑显和。 李纲的意思是,带一两个河南降人出去,降人立功心切,其实很好用,就是忠诚度和所率兵卒士气成点问题罢了。 而秦琼,程知节就是很好的人选,同时也可以在降人之中竖起一两个典范,有利于之后安抚河南降人。 说到底,其实和李建成一般,李纲也没将风陵渡口的战事当回事,李定安在那里绝对不会屯有重兵,不然的话王世充怎么敢倾力攻打潼关? 而风陵渡口也乃狭窄之处,李定安此时渡河,无非是眼见王世充战败,想进入河南分一杯羹,甚至是想趁机多取洛阳。 这在李纲看来,怎么都像是痴心妄想,滔滔黄河拦在那里,渡河需要多少时间?不管唐军到的快慢,两万精锐都足以将李定安的过河军卒赶下黄河。 他之所以劝李建成派兵增援桑显和,一来是因为李定安素有能战之名,麾下军卒必定强悍善战,若有精锐陈于岸边,背水一战的话,他怕桑显和等人挡不住。 二来呢,风陵渡口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弘农等郡,既要防着李定安,萧铣,又要观望洛阳方向,这绝对不是一两万兵马能够胜任的事情。 三来,河南降人太多了,派出去一些,能够减轻潼关守军的压力,在兵力上回旋余地就更大一些。 种种理由,李纲也没太细说,因为善纳人言的太子殿下却不怎么愿意听他这个实际上的太子之师唠叨呢,尤其是在李纲之前向李渊递上辞呈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其中到底有何原因,让李建成对他一直不冷不热,李纲自己也闹不太明白,也许是他在任上为官的时候,得罪过这位唐公长子。 也许是他的家世,名声,或者他的为人处世不为太子喜欢,反正自从他入东宫任职,就隐约感觉到李建成的疏离,而为刘文静说话过后,这种姿态差不多就摆在了明处。 所以他和魏征差不多,也渐渐不愿在李建成面前多说话了,而且他在杨勇身边时做的很不成功,自感没那个才能教授太子什么,加上亲王和太子相争的场面和当年杨勇杨广兄弟那会儿太像了些,让李纲一直在努力想要离东宫这种是非之地远一些。 于是他和太子说话时,向来秉承着能简短就简短的原则,战事当中,李建成的缺点都看在了他的眼中,也没见他怎么规劝。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李建成是受了他母亲窦氏的影响才会如此,不止是他李纲,高炯,杨素等人在李建成心目的印象都不好。 因为窦氏将此类曾在北周任职,后来纷纷得到杨坚重用的人们都归为了杨氏鹰犬,不忠不义之辈。 如果窦氏能够大声说话的话,这些人都要加上一个叛臣的帽子。 而且李纲的为人也不讨喜,太过方正,即便他帮谁,也大多不会让人家生出什么感激之情,这在李建成和亲王李世民争斗过程中,显得很不合适。 再加上李纲想要让李建成做个雍容大气的太子,李建成自觉雍容大气之上,自己做的已经很好了,那还用你李纲整日里唠叨什么? 说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结底是李建成觉着李纲没有全心全意辅佐他这个太子,很多事情上需要李纲说话,或者主动去做,可李纲岿然不动,根本无法做到如臂使指,要知道,作为东宫近人的李纲和他这个太子已经连在了一处,大有同荣共辱之势。 到了这个地步,我都不能支使于你……也难怪当年晋王杨广胜出,太子杨勇去位,你却还能安然无恙……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随后便生根发芽,然后便在很多事情上得到了“验证”,李纲就更不招李建成待见了。 其实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李建成在性格上很好的继承了李渊的一些特点,宽容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是猜忌和无情。 他们更喜欢圆滑的沉下,而非是李纲这种方正之臣。 他们在听取人言上,甚至比不上已经身死国灭的杨广,父子两人其实都喜欢听好话,或者是委婉有趣的谏言,当面发声,口出不逊的人,在他们这里都没好果子吃。 所以东宫之内,向来一团和气,来上一两个异类,都要遭到众人非常严重的排挤,风气渐渐形成,李纲这个太子詹事心生离意才是正常。 第657章心切 派出去许多人马,李建成耳边的声音立即少了下来,李纲所言他听进去了,可眼见河南军旅内讧连连,简直就是变着花样的投降,叛反,再加上之前陆续到来的东都人等的说法,李建成对河南降将们的看法那就不用说了。 所以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来之即用的事情,像秦琼那般出出主意还成,让他们领兵出去?谁他娘的知道这些家伙还能不能回来? 实际上,这也变相的显示出潼关一战的过程非常的乱,像大胜之后,任用降将,安抚降人之心的戏码也就无法照常上演。 于是李纲的建议李建成只听了一半,他又派了五千兵马出去,里面没有半个降人的影子,清一色的潼关守军所部,驻于潼关东十余里的函关古道之上,与其他两支人马互相呼应。 既可接受河南降卒,又可对桑显和等人做出接应。 这并不能说李建成的做法不妥,他的战略重心肯定不在风陵渡方向,这一战之后,按照李建成想来,起码要占据弘农,为出兵洛阳做好准备。 被种种变故折磨的头发都快白了的太子殿下,这会儿终于尝到了些胜利的甘美滋味,想要满口留香,却还需努力…… 他现在最想看到,也最想听到的消息不是李定安如何如何,而是能将王世充捉回来,或者见到其人头颅。 即便不能也没干系,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间,他要挥兵东进,将东都囊入手中,这样的功勋,足以使秦王府黯然失色。 美好的畅想,让李建成的心整个热切了起来,暗道了一声,从此之后,便不会有什么储位之争了…… ……………………………… “报,唐军五千骑出关。” “报,唐军又出兵两万余,骑兵先行,步军随后。” “报,唐军骑兵向东走了,正在追杀败军,王世充不见踪影,段达等领兵退往弘农。” “报,两万唐军正向我而来,领兵的是桑显和。” “报,唐军离我还有二十余里。” 一连串的探报传回风陵渡口,让已经全军过河的徐世绩和张士贵都紧张了起来。 潼关与风陵渡口咫尺之遥,骑兵可以须臾而至,步军要走上一段时间,从唐军行进的速度来看,这个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这就要说说这个年月行军速度的问题了,大军前行要慢的多,像之前李神通大军受到骚扰,一天走个二三十里路就差不离了。 王世充西来的是时候,一天走个五六十里才算是正常的行军速度。 当然了,这个正常是一般化的情形,大军行军有辎重补给,速度一向缓慢如同蜗牛。 可话说回来了,所谓军情如火,很多情形都能打破常规,如果领兵将领想要赌一把,率兵轻兵急进的话,步军一天走上百多里也很轻松。 当年司马懿击孟达,八天走了一千多里路,给孟达来了个出其不意,这就是古代急行军最典型的例子。 所以说行军速度的变化是很有讲究的,这需要将领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才做出最终的决定,并无一定之规。 只能说,英明的将领总能选择恰当的时机进入战场,而愚蠢的家伙却很可能败在行军途中。 当然,这只是就步军军旅而言,一旦换做了骑兵作战集群,那变化可就大了。 敌军离着越远,越能显示出骑兵的威力…… 而现如今嘛,潼关距离风陵渡南口差不多三十里左右的距离,唐军也不用担心粮草等问题,来的会非常快。 这也是李破争分夺秒的想要让大军整个渡过黄河的原因,王世充一旦战败,唐军一定会出关追击,不可能放任风陵渡口这样的地方不管。 这显然是要打上一场的节奏,而对于两方来说,其实都是风险与利益共存,胜败也很难在战前做出准确的猜测。 和之前李破经历的一些战事一样,只有打过才清楚谁能笑到最后。 此时黄河边儿很乱,军卒正在迅速的通过浮桥渡过黄河,不时有军卒惊呼着落入水中,桥上的军卒不敢停留,落水的人只能寄希望于河上来往的船只救命。 可以说,大军过河很快,南岸的兵力在迅速增加当中,可他们身上带着的都是短刃,长枪盾牌盔甲,都需要船只来运送。 换句话说,此时南岸兵卒的战斗力还不足以支撑一场激烈的战事。 如果此时唐军赶到岸边,看上去很像是半渡而击的样子,而战争当中,趁你立足未稳,先行攻之的例子不要太多。 对于晋军来说更为不利的则是,南岸并非只有晋军士卒,牛进达,沈青奴,刘安世等人的降军也掺杂在其中。 而且他们的兵力加在一起,足有七八千人之数,这些河南降人,从将领到兵卒别说什么士气或者助你杀敌了,如果真打起来,他们很可能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总的来说,形势很糟糕,此时过河的战略看上去并非明智之举,有冒进之嫌。 而战争也正是如此,再多的准备,再多的谋划,在事实面前往往也会沦为空谈,所以,战争最终看的其实还是一个结果。 在战争进程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将沦为战争结果的陪衬。 当唐军出关直奔风陵渡口而来的探报来到河边,徐世绩和张士贵很快便凑到了一处。 见徐世绩脸色凝重,张士贵不由朗声笑道:“倒是俺小瞧了李大的胆魄,竟敢派人出关了,也好,此战定要让这些鼠辈瞧瞧咱们兄弟的手段。” 徐世绩听了,扬了扬眉头,也不甘示弱的笑了起来,“张兄豪气干云,小弟佩服,当此之时,能与张兄这等人物并肩而战,怎一个痛快了得。” 说到这里,徐世绩眉头微蹙,话锋一转道:“只是岸边纷乱,刀甲不齐,降人众多,急待安抚,如之奈何?” 这都是大难题,张士贵自然明白,只是他心中并无多少忧虑,反而振奋非常,方一投靠,便得重用。 吃过亏的他知道,只有不断的建立功勋,才能得人另眼相待的道理。 方一过河,唐军便来,这样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贤弟多虑了,俺在潼关多时,潼关守军是怎么一个样子,俺再清楚不过,看着模样倒好,打起仗来比王世充所部实也差不多少,再瞧瞧咱们带的人马……嘿嘿,何惧之有?” “若贤弟还不放心,不若把降人挡在前面,跟唐军先战一场再说?” 徐世绩沉吟片刻,道:“张兄莫非是想带兵出去,与唐军半路相战?” 看着此时张士贵的样子,徐世绩心中也是暗自佩服,这人的胆量着实不小,唐军有两万兵马,外面还有数千骑兵,这要是弃寨而出的话,以他们的兵力,将是一场苦战无疑。 而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张士贵想的是什么。 果然,张士贵接着便道:“此时坐等唐军来此,倒不如半路击之,王世充率军攻城有十余日,唐军损伤不轻,王世充一败,唐军挟胜而来,士气高昂自然不假,可守关多日,又急急行军,士卒定是疲惫不堪……” “而我养精蓄锐多时,加之士卒精强,就算兵力少了些,兵甲也不齐整,可只要吾等能身先士卒,激励众军向前,当有八成胜算。” “再者说了,不还有这些降人在吗?兵力也无不足之忧嘛……” 显然,张士贵已经进入了状态,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当日在潼关时多有相似,侃侃而谈之间,骄傲的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可徐世绩不是李建成,经历上和张士贵有着相似之处,如今建功立业的心思比张士贵还要热切几分。 张士贵所言其实和他心中所想有着不谋而合的地方,尤其是弃守滩头营寨的建议,更是说到了他的心里面。 死守一处能有什么功劳?只有将来敌战而破之,才能显出本事。 可他与张士贵到底不同,他的骄傲从来都藏在心底,轻易不会显露出来,而且,他跟随在汉王身边已经有一些时日了。 像是张士贵建议用降人去打头阵的建议,他就不会同意。 “张兄所言极是,此正吾辈建功之时,哪可错过……不如先劳张兄整军,小弟布置一番,再与张兄同出如何?” 张士贵有些急切,正想说等张伦张将军过河,你我可就都得听令行事了,最好是快一些为好。 这明显是存了争功之心,可望着徐世绩那像深潭一样幽深,却又好像跳动着鬼火的眼神,催促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锤了锤胸膛,调头走了。 说到底,滩头现在是以徐世绩为主。 看着张士贵挺的笔直的背脊,徐世绩微微摇头,暗道,这人还真不太好相处,可在汉王治下……嘿嘿,你要是老是如此的话,吃苦头的日子怕是还长着呢。 稍稍压了压立功心切的张士贵,徐世绩转头叫过亲兵,“你立即过河报于大王知晓,两万唐军正往渡口而来……请大王让诸军稍待,先运兵甲过河。” (阿草感冒了,对不住。) 第658章安抚 消息传到北岸,很快报到李破面前。 情势有点糟糕,唐军来的比预料快的多,这和王世充败的太过干脆有着直接的关系。 说起来,现在李破的状态有些奇怪。 他既忧虑于大军能不能完整的渡过黄河,不断的发出命令,催促众人领兵尽快渡河,可他本人的心态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是放松。 军令随口道来,不停的在调整着大军的部署,而他自己都觉着心情平静的有些过了头儿,根本不像是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事。 当唐军出关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出关的唐军并不算多,还分成了两路,让他立马产生了李建成不过如此的感觉。 抓不住重点是领兵之人的大忌,李建成显然出现了判断上的失误,不然绝对不会只派两万步军前来风陵渡口。 于是,大军过河也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平静而又放松的心态让他对战争节奏的把握更加敏锐准确,随之便是信心倍增。 显然,作为大军统帅,和与李神通交战以及率军攻打蒲坂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李破有了明显的进步。 他对行军作战更加纯熟自如,和之前很多战事一样,他既坚信自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能承受失败带来的苦果。 换句话说,此战非常重要,他知道胜利能带来新的局面,可失败却也在他承受范围之内,他现在只是驻足于黄河之畔,冷冷的观看着战局,再无半点亲身临阵,带领大军取得胜利的想法。 这要是搁在之前,遇到这样的战机,己方又有所不利的情形之下,他说不定立即便会亲自渡河领兵作战。 这显然是登上汉王之位后,产生的变化,当然,也有着常年累月领兵作战的积淀在起着作用。 现在他头一个想法就是先将张士贵调回来,毕竟这个家伙新降不久,还得不到他的信任,接着他便想命张伦立即过河。 而在片刻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些念头。 李建成若能把苦肉计演的这么出神入化,他李破也就认了,张士贵有着才能,此时将其人调回北岸,只能让其人寒心,再要笼络恐怕就难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麾下良将颇多,可要说能在战略上提出好的建议的人却很稀少的原因在作祟。 这差不多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典型事例,这里所谓的一将难求,指的无疑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尉迟,步群等人都还差着火候。 而徐世绩,张士贵,张伦三人,在李破眼中都有着这方面的潜质,只是这三个家伙来的太晚,而且心思活络,有点不听话,军功之上又很难与其他人相抗衡罢了。 所以,他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现下的战机好像就不错,他相信,张士贵和徐世绩两人要是用心的话,两万唐军……并不多啊…… 至于两人会不会“一个不慎”战死在北岸,李破表示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风陵渡口能不能守得住的问题,那两个一旦不很给力,他这里怕是要挥军大举渡河,强攻滩头了,想来刚打了一仗的两万唐军,是拦不住晋地的精锐之师的。 从这一点上其实可以看的出来,他的性情之冷漠,翻脸无情的程度,和王世充等人并无二致,差别之处只在于,他笼络人心的方式更加高明一些而已。 “传令给张将军,让他整军待命,随时准备渡河接应,让人先运兵甲辎重过河,要快,多连一些铁索,用船把东西尽量多运一些过去。” “传令给徐世绩,张士贵两人,让他们尽力安抚降军,随机应变,若是挡不住来敌,拿头来见。” “传令给各部,今晚连夜渡河,谁也歇不下,让他们没轮到的,就地修整,要是渡河时乱糟糟的,一律以贻误战机处置。” “派人去一趟蒲坂,传令给尉迟将军,一定要给我拖住对岸的李神符,若让其分兵援潼关,他那个卫府将军就不用当了。” “再派人摧一下后面的粮草,这个时候还走的慢悠悠的,是觉得我的刀不利是?” 实际上,岸边的粮草已经足够大军食用两月有余,可李破还在不断的命人往岸边运粮,因为他看的是长远,滩头刚拿下来,就多了七八千的降军出来。 按照这个速度来判断,粮草再多也不够用。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没等唐军来到,楚王王世伟和杨公卿先就到了,于是南岸降军迅速破万。 这些家伙都快跑断气了,若非有牛进达,沈青奴,刘安世等人在,乱哄哄的逃兵走到岸边,看着河上的浮桥,说不定就要先冲上桥,把事情弄的一团糟再说。 牛进达的旧部自然重归于牛进达统领,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然的话,这些急急逃命而来的家伙,说不定就得流上许多鲜血,先给将要发生的战事添点佐料再说呢。 王世伟和杨公卿两人个头比较大,徐世绩不好处置,只能派人送了他过河,至于什么功劳之类的,过后很可能要安在牛进达的牛头上。 至于是幸运还是倒霉,只能看这一战的结果了。 毫无疑问,李破的用人上也慢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一年当中,主动来投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缺陷,可才能上却都比较显眼。 这显示出李破这个据有晋地的汉王对人才的吸引力正在逐步增加,李破随之也被迫做出了改变,各人的才能在李破心目中变得越来越是重要,忠诚则让出了主位。 这样的变化说不上是好是坏,看的其实还是眼光,毕竟还没到求才若渴的地步,按照李破的喜好,他也更愿意任用年富力强的官员和将领。 ……………………………… 终于能出来“放风”的徐世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边担心着张伦的战旗出现在浮桥之上,一边也在为建立功勋做着努力。 在派人过河禀报军情之后,立即便令人招来了牛进达等人。 “诸位将军弃暗投明,殿下甚为欢喜,本来应送诸位过河拜见汉王殿下,也好让诸位心安,可方才得报,王世充败走,唐军大胜之下,已经出关,桑显和领两万兵向我而来……” 说到这里,徐世绩瞅了瞅神色各异的几个河南降将,牛进达和沈青奴有些紧张,听到这个立即皱起了眉头,元聪和刘安世两个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不安的挪动着身子,也支起了耳朵。 牛进达胆子很大,此时稍一沉吟,便开口道:“将军可是要我等一同守寨?末将倒无旁话,可……手下儿郎刚经了一场厮杀,敌军又多……” 正想往下说,旁边的沈青奴悄悄拽了他一把,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将军放心,俺们既然投了汉王,那自然就要一路走到底,俺们两个听将军号令便是。” 牛进达像牛一样哼哼了两声,最终使劲锤了锤胸甲,好像能将决心锤出来一样。 徐世绩满意的点了点头,河南降人用起来确实让人不太放心,这一点上他比李破还清楚,只是他和李破不同的是,他在河南待的时间可长,怎么才能让这些家伙顶用些,他心里有数。 牛进达领的是山东张须陀的老底子,当初在魏公麾下就很能打,现在估摸也差不多,只要按住了这个牛头,其他人也就没什么了。 转头再看向元聪和刘安世的时候,他的目光中便带了些严厉和威胁,“两位又怎么说?” 那还有什么说的,元聪早就吓破了胆,把祖宗的荣光抛去了九霄云外,刘安世领的兵卒倒是最为完整,可在这个时候却绝对不会像傻子一样蹦出来,伸着脑袋往刀下凑。 这个时候说不定人家正需要一颗激励军心士气的脑袋呢,刘安世都觉着自己的脑袋其实挺合适的。 两个家伙不约而同的开口保证一道抗敌的决心。 徐世绩摆了摆手,“好,既然如此,也便不需多言,几位将军这就回去整兵,听我号令行事……” 看着几个人捶胸应和,却显得极为难看的脸色,徐世绩笑道:“几位将军不需多心,来敌兵多,也堪精锐不假,可在我眼中,破之不难……过后几位各自挑出一千精锐,随在阵后便是……” “几位且放宽心,大王向来优待降人,不会像王世充那般,肆意猜忌杀戮,此战过后,各人皆有功劳在身,去见大王时,也好说话不是?” 不得不说,徐世绩说话的节奏和李破是越来越像了,做起事来比之以往也更有章法,这倒不是学的,而是资源更多,加上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想不进步都难。 元聪和刘安世一听,立马安心了些,互相瞅瞅,结伴走了,徐世绩稍稍留了牛进达和沈青奴一下。 “两位有接应大军过河之功,此战再要出力,功劳可谓不小,大王必能多加恩赏……言尽于此,两位且当珍重,嘿嘿,新来之人能像两位将军者,可不多见呢。” 第659章狭路 沈凡从身披皮甲的大汉手里接过一个油乎乎的布袋,再次羡慕的瞅了对方一眼,大汉一身军服,还披着甲胄,腰间挂着的佩刀也不是“凡品”,看在沈凡眼中,着实威风了得。 他这里磨磨蹭蹭的,大汉有点不耐烦,盯了沈凡一眼,目光中蕴含的凶狠像针一样扎了沈凡一下,让他立即垂下了脑袋。 大汉抬腿给了他一脚,“他娘的都给俺麻利些,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沈凡一个踉跄,紧走了两步,却将布袋紧紧抱在怀里,本能的就想像往常一样,回头骂上几句,甚至朝对方吐上几口唾沫,以做回应,可到底没敢,只在心里恶狠狠的诅咒了对方几句罢了。 等一伍人聚齐,看着几个和自己体型差不多,又知根知底的手下,沈凡重新找回了自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咧的挥了挥手,“吃吃,早吃早超生。” 其他几个人笑嘻嘻的不以为意,都席地而坐,掏出布袋里的肉干,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个不停,于是他们脸上就都流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肉干硬邦邦的,还有着浓重的腥膻气息,口感味道其实都不算好,可吃到像沈凡几个人这样的乞儿军军卒嘴里,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肉食在此时的河南人眼中,都是珍馐佳肴,在之前的大军当中,为了点肉食,添上几条人命进去,都不算什么。 其他几个人还不舍的从布袋中掏出几块来供奉给伍长沈凡,沈凡毫不犹豫的收上来,眨巴着眼睛挑出些肥大的,过后还要去交给队长。 他们这些人天生天养,归入乞儿军之后,层级比别的地方看上去还要森严几分,却没几个人有怨言生出,因为他们本就处于洛阳城中最底层,有了刀枪之后,才算过的好些。 加之又生在这人命如草的乱世,所以说,他们的性命不值钱,值钱的是手中的刀枪,到手的食物,有了这两样东西,他们就能活下去,至于是给谁打仗,他们不在乎。 当然了,河南兵卒中,在乎为谁效力的本也就没几个,乞儿军尤其如此。 几个人吃的很快,干硬的肉干噎的他们直翻白眼,有人在嘟囔,“要是有口酒喝酒更好了。” 有人就骂,“他娘的,有酒有肉,那不和断头饭差不多了?” 于是几个人就都沉默了下来,他都知道,这和断头饭也没什么区别,吃饱了就得拿起刀枪去拼命,不然这些东西能吃到他们嘴里? 只吃了个半饱,沈凡便将布袋扎紧,掖进腰间,这是要等活着回来再犒劳肚囊的好东西,可不能一次吃完了,没了念想的话,他怕自己就回不来了。 他也是个孤儿,能活到现在可不容易,乞儿军中像他一样的人很多,单薄的身形,卑微的举止,年轻的面庞,只有在适当的时候,他们才会露出狼一样的凶狠。 从军几年,沈凡学会了很多的东西,这让他能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老卒一样,能够在拼杀来临之前,保持起码的平静。 沈凡别看姓沈,他和他们的军主沈青奴可没什么亲戚关系,如今乞儿军中姓沈的人很多,显然这是晋末战乱留下的产物之一,有着鲜明的私军的特点。 用一块破布仔细的擦拭着他那把有了许多缺口的钢刀,一边爹娘乱飞的催促着手下的几个人赶紧吃完,好缓缓神,一会儿怕是要见血,可不能松松垮垮的,没的丢了性命。 和他们想的差不多,这年头就没白吃的饭食,吃的越好,说明之后经历的凶险越大,看见军主沈青奴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很快身边就围上了不少军头。 沈凡羡慕的瞅了两眼,心里却在咒骂,什么他娘的汉王,和姓王的皇帝都是一般,只想让俺们给他们去打仗杀人罢了。 这才刚投过来啊…… 只是连沈青奴现在都是身不由己,就别说沈凡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小伍长了。 队长被召了过去,半晌过后,小跑着回来,立即将手下的伍长又都召集在一起。 “唐军朝咱们过来了,两万人……” 几个伍长一听,心里都有点打鼓,沈凡心里也哆嗦了起来,他娘的两万人啊,而且听说唐军挺难打的,皇帝领着那么多人过去,都败了,咱们这点人够人家塞牙缝吗? 相比他们心里七上八下,队正看上去很振奋,“将军说了,咱们这一千人先顶上去,剩下的两千人就能先过河躲一躲,一旦咱们赢了,全都有功,河那边过的可好,要什么有什么,以后都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了。” “还有,那边婆娘多,活下来的都能娶一个回家,房子和田地也都能发下来,到时候咱们也就都是有家的人了。” 没什么慷慨激昂的地方,几个伍长的眼神却已经悄悄亮了起来,沈凡的手也握住了刀柄,给同伴断后,以后能吃上好的,再娶上个婆娘,有屋子可住,有田地能够耕种,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样样几乎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之前在王世充手下的时候,只能给他们许诺一样东西,那就是吃的,也别指望吃的有多好,只要一日三餐不断,他们就能拿起刀枪来为人效力。 现在汉王明显给的比王世充多,过后能不能到手是一回事,可能听到这样的许诺,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些东西是值得他们用命去换的,就像当年代州人一样,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很多人为的都不是功勋,疆土,而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沈凡回到自己一伍人面前,直着腰杆,很有气势的指着对岸,“唐军过来了,有两万人,咱们要杀上去,活着回来的都能去到对岸,那里吃的好,穿的暖,女人也多,只要敢打敢杀,将来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好,他们说的都没什么新意,可一千乞儿军却都拿起了刀枪,怀揣着美好的畅想,聚集在了沈青奴的战旗之下。 士气不高不低,战斗力也很堪忧,但却都愿意跟着向来说话算话的军主出去,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赌注来搏一搏。 沈青奴这里要费点事,牛进达那边就简单多了,他那里的低级军官都是山东人,打仗和吃饭喝水也没什么分别,看的就是将主想要打哪里而已,军令一旦发下,几乎没人会在乎自己的生死。 刘安世威望很高,也很快便将一千人聚集了起来,元聪最拖拉,肉干加上重赏,才堪堪凑齐了一千人,各个锤头耷拉脑。 四千人汇聚到一处,徐世绩瞅了瞅,便让元聪带人守在了岸边营中,这人带兵实在不成,守在营中的话,对战事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 一队队的河南降军走出营寨,而在寨前,四千晋地精锐已经排好了阵列,刀枪林立,甲胄鲜明,各色战旗在他们头顶烈烈飞舞,和乱糟糟的河南降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养精蓄锐到今日,晋地军旅终于黄河南岸露出了獠牙,显出了张牙舞爪的气势,顺便给河南降军吃了点定心丸,培养了一下自信心。 传令让牛进达,沈青奴等人列阵于后,徐世绩和张士贵重新凑到了一起。 “大王说了,让咱们随机应变,若是败了,俺也没脸回去,可谓是背水一战,张兄,你我今日共赴艰难,将来功成名就之日,可莫要忘了今日同生共死之情啊。” 张士贵嘿嘿一笑,锤了锤胸甲,“大王知人善用,李大可比不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俺来打头阵如何?” 徐世绩哈哈一笑,捶胸道:“不分先后,你左我右,看谁先能斩下桑显和的首级。” 此时,唐军离风陵渡口已不足十五里。 桑显和在大军当中不断传下军令,催促众军前行。 探报早已传了回来,李定安正在挥兵渡河,河边很是纷乱,正是半渡而击的好时机,桑显和久经战阵,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在行军之间,他也没有和人商议军情的兴致,只是派人回潼关向太子禀报一下军情,之后便是领兵直奔风陵渡口而来。 桑显和想的不多,领军过去,抢占滩头,堵住李定安南下的道路便成了,他不认为刚刚过河的晋人以及那些河南降卒能够挡住他所率的两万精锐。 如果这会……李定安也过了河,那可就太好了,说不定还能让他立下大功,他在潼关已经呆腻了,若是擒了李定安回去,奶奶的,李渊虽说小气了些,可这样的大功,就此弄个卫府将军当当,应该不算难? 好,他的心也不小……两边的人谁也没将谁放在眼中。 在风陵渡口西南五六里处,两军终于碰在了一起。 桑显和可谓大喜过望,七八千的乌合之众,竟还敢弃寨而出,无异于螳臂当车,两万大军在军令声中,缓缓停下,在军卒停下脚步的同时,军阵已经渐渐成型。 让桑显和意外的是,对面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的敌军,在沉沉的号角声中,迈步前行,先就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两个领兵之人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660章向前 号角声此起彼伏,看见唐军到来,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人立即挥军大进。 晋地精兵排着严整的队形,像城墙一样向前移动,军官在队伍中大声吼叫着,让手下士卒保持着队形的完整。 这个时候,唐军其实也在向前走着,只不过速度越来越慢,显然要按照战争中既定的节奏,先行对峙一阵。 当然,这并不是唐军居于弱势,或者有所失措,甚至让敌人来个攻其不备,因为两家踪迹都无所遁形,在唐军进军来到的同时,他们的阵型已经做出了调整。 而且,唐军选择的距离很恰当,除非遇到的是骑兵,不然的话,步军是无法越过如此一段距离,快速的进行攻击的。 桑显和久经战阵,任璨,韦挺也都熟于军伍,不会在接战之时犯下那样愚蠢的错误。 桑显和的将旗此时已经立于高处,战旗之下,桑显和高踞马上,虽说对方如此坚决的率先发起了进攻,让他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小小的意外了一下而已。 这是个标准的关西将领,身材高大,性情稳重,只要来到战阵之上,无情而又冷酷的气息便也形之于外。 他那沉静而又带着些杀气的目光望向远方敌阵,片刻之后轻蔑一笑,他已然心里有数,这是要迟滞大军前行,为后续过河的大军拖延时间? 看着跟在后面的那些乱糟糟的人影,桑显和更是笃定,那肯定是降了李定安的河南乱军,这些家伙最善混战…… 在桑显和看来,这明显是李定安在河边兵力不足,派出些人来送死,以争取时间的举动。 有了这样的猜测,桑显和随即传下军令。 “传令给任将军,让他挡住来敌,后退一步者斩。” 五千人,足够了,要知道来到这里的可都是关西精锐,不是什么散兵游勇,若非大军守城十余日,又赶了这许多道路,将士多有疲惫,不然桑显和觉着只任璨的五千精锐就能把敌军全都赶下黄河去喂鱼。 可以说,无论是桑显和,还是他麾下的将领们,都没将这些拦路之敌放在眼中,晋地的李定安最擅骑兵,从其战绩来看,代州铁骑也确实可畏可怖。 就像西北的屈突通,率领十余万大军固守要害,不敢主动出击的原因就是怕走的太远,被西北骑兵所破罢了。 而现在,李定安想要渡过黄河,来河南逞威,在桑显和等人看来,是打错了算盘,没有纵横来去的骑兵助阵,晋人还想在平地上跟关西精锐相抗?做梦去…… 这要是放在几年前,就算有骑兵在,关西人也从来不会惧怕什么,只不过时移世易,关西军旅的荣光,在一连串的战乱中,迅速的暗淡了下来,竟然事先总要掂量一下敌军数量,或者代州骑兵的分量,在每一个关西将领心中,这都是一件带着耻辱色彩的事情。 可话说回来了,关西军旅的强大,是打出来的,作为关西将领中的一个,桑显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不久之后,他可以得到一场“小小”的胜利。 当然,他没有意识到,当年李渊率军南下,他领兵拒之的时候,心态和此时是如此的相像,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桑显和犹豫什么,接着便下令道:“让弓箭手准备。” “传令给韦将军,率兵向前,护住任将军右翼,随时听我号令行事……此战,务必全歼敌军,不能让一兵一卒逃回对岸。” 一般来说,大军接战之前发下的军令,都属于对大军最后的调整,一旦接战,便很能让将领到达军前将领的面前了。 当然了,如果两支激战的大军都足够庞大,或者两军力量相差悬殊的话,又另当别论。 而这两支相遇于旷野的军旅明显属于前者,他们人数其实都不算多,如果把此番河南战局当做一张棋盘的话,他们都属于起着关键作用的先锋小卒。 换句话说,此战规模不大,却很可能是一场决定之后河南局面走向的战事,只是缺乏战略大局考量的桑显和明显有些迟钝,并不能体会到此战的关键。 而他对面的徐世绩和张士贵,却明确的知道,此乃生死关头,不管是对他们个人或者是对过河的大军来说,都是如此。 就这个层面而言,桑显和明显居于劣势之中,而这却并不能改变唐军力强,应对也颇为得当的事实。 两军都属于轻步兵,唐军没有带来坚甲大盾,也可以说,唐军其实没有做好跟敌人来一场激战的准备,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好像就是去河边,把李定安堵在河对岸罢了。 而徐世绩和张士贵倒是有着决死之心,可他们率领的同样是准备不很完全,有着许多仓促迎战的痕迹的轻步兵,没有长枪,没有重步兵突前,甚至连箭矢都有所短缺,无法跟唐军在远距离互射。 当唐军停住脚步,从黑压压的阵前处,伸出一些参差不齐的长枪的时候,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人就知道,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了。 唐军明显打算稍微固守,待你力尽,然后再行掩杀的稳妥策略,只这一个战术,其实就足够让前行的晋人付出大量的鲜血作为代价了。 军卒们不急不缓的踏着地面,向前不住涌动,盾牌,铠甲,刀枪不住碰撞,嘈杂却又完整的汇合成金戈之音,传遍天地,等待着流下鲜血的那一刻到来。 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个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第三排,在这里既能看清敌阵,稍稍做出反应,又能避开即将到来的箭雨,也不会第一时间让自己战死在阵前。 聪明吗?不见得,这都是得到血的教训之后,才具备的经验,跟天赋,学识之类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他们经历的厮杀很多,身份上也到了能选择一个好位置的地步,而他们的职位却又不能让他们完全避开凶险而已。 当唐军列阵,再不前行的时候,张士贵心寒了一下,这显然是他和徐世绩之前商议之中,最坏的一种情形。 他们在之后必须经受箭雨的洗礼,冲到阵前后,还要用更大的力量突破进去,而他比较担心手下这些家伙能不能在他率领之下,经受住这样的考验,毕竟他才来不久,在这支陌生的军伍当中没什么威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对面的唐军长枪稀少,也没带来厚盾,突破进去好像并不算困难。 另外一边的徐世绩比张士贵要有信心的多,因为他在河东,并州待的够久,代州铁骑闻名天下不假,可晋地的步军其实同样不可小觑。 他们中间充斥着山东,河北老卒,久经战阵之外,平日里也是勤练不缀,之所以未曾扬名于外,只是因为汉王更擅骑兵,让步军少有施展的余地罢了。 和对面样子看上去不错的关西府兵比起来,他身前左右的家伙更像是一群饿狼,他们的杀敌决心和作战的意志就像一团团火焰,在大军头顶熊熊燃烧。 当他们成为一个整体的时候,他们更是不惧伤亡,一旦向前,就绝对不会轻易的停下来,身处这样一个群体之中,让徐世绩既感到些骄傲,又有着很大的不适,因为这一切好像都与他徐世绩无关。 到了接战的时候,他和张士贵两个就完全沦为了陪衬,因为这个群体的魂魄早已铸就,他们两个都与此格格不入,显然,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融入进去,并在自己所率的军伍上,打下独特的烙印。 所以说,此战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只是一个开端,当然,如果败了,一切就都不用提了。 当第一蓬箭雨升上天空,前面第一排的领兵校尉高高举起长刀,扬天长嚎,这比进攻的号角更加管用,一瞬间,阵前爆发出一阵怪异的吼叫之声。 前排的军卒在头顶上挥舞着钢刀,一下加快了脚步,随之奔跑了起来,大军好像一下去掉了束缚,像冲出堤坝的洪水般,向前快速涌动。 箭矢落下,有的钉在士卒顶在头上的圆盾之上,有的穿入人体,带出猩红的血液的同时,倒地声,惨叫声立时大作。 人群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如果换做是当年的河南义军,很可能只这一下,就能摧毁大部分人的意志,让官军看见胜利的曙光了,可这点鲜血并不能浇灭晋地军旅的求战之心。 后续的军兵踏着同袍的尸体,迅速的向敌军靠近靠近,再靠近,箭雨不断落下,连续造成惨重的伤亡,跟随在后面的河南降军立即出现了混乱。 有的人停下脚步,有的人调头就跑,沈凡带着四个人走在大军中间靠前的位置,盯着一张破盾,不断的用颤抖的声音吼着几个手下,别跑,别跑,跑就没命,跟紧了,跟紧了,熬过去就活了。 在大军向前的时候,沈凡这个伍长当的还算称职,他起码知道,调头就跑是最愚蠢的举动,不是被自己人砍下脑袋,就是被自己人踩在脚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第661章摧敌 两军相距越来越近,不断升空的箭矢,以及不断倒下也并未做出回击的敌人,都让唐军将士渐渐闻到了胜利的味道。 前排的唐军握紧兵刃,在军官的吼叫声中,紧紧靠在一起,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高大强壮的关西士卒,同样不怕流血和面对面的厮杀较量。 可他们其实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敌人和王世充的大军不一样,更和那些乱糟糟的义军无缘。 他们乱世之中行走到现在,已然蜕变成最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军旅之一,任何轻视的行为,都将付出血的代价。 就像现在,奔跑中的前排士卒突然缓了缓,第二排的军兵迅速从缝隙间钻了出来,他们的手上拿着的东西让一些眼尖的唐军士卒立即瞪大了眼睛,惊恐的呼喊了起来。 弩弓,无疑是这年头的战争利器之一,只是因为造价,工艺,射程,以及射击频率等问题,并不能取得和弓箭一样的地位罢了。 而轻步兵的对决中,弩弓却能发挥出可怕的威力。 当然,有备和无备的区别也就在这里,唐军有弩五百具,并没有布置在阵前,只因唐军将领多有胜算,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而已。 毕竟代州骑兵闻名于世,弩弓正是克制骑兵的武器之一,赶到河边的时候,若有骑兵过河,那么也就能用得上弩弓了。 反而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人,在武器匮乏的时候,有志一同的选择了弩弓作为突阵之用。 而此时做出的战术动作,却并非刻意为之,这是久经操练的结果,也大致可以说是步军突阵的常规战术之一,一般来说,其实效果并不好,当两支大军对阵,坚甲大盾总是第一道防线,弩弓并不能造成大规模的杀伤,远不如弓箭来的犀利。 可现下情形却是,唐军的长枪手在前,后面是圆盾短刃的军卒…… 成排的弩箭在跑动中射出,准头并不好,弩箭带着锐啸眨眼即至,很多都射向了天空,可对唐军造成的伤害却可怖至极。 成排的唐军就像被疾风吹过的草一样,在一瞬间稀里哗啦的倒了下去,惨叫声立时大作。 可以说,两军方一接触,便用人命作为注脚,鲜血作为衬托,相互打了一个凶狠的招呼。 轰的一声大响,人头涌动,刀枪并举,喊杀声顿时响彻天地,两军在旷野之中,终于开始了最为直接,也最为野蛮的对抗。 长枪攒动,无数人被挑翻在地,刀光闪动间,肢体横飞,大量的鲜血在这一刻泼洒而出,血腥而又原始的味道,刺激的两军士卒血脉贲张。 一张张面孔狰狞如鬼,一双双眼睛变得猩红如血。 这是战争的最强音符,渲染出来的则是男儿胆魄,功勋事业。 而战场杀伐,从来都是血腥味十足,并无任何美好的画面可以给人展示,潼关守军跟晋地军旅的第一次强力碰撞,却有着令所有人吃惊的结果。 全面突破……这是之前谁也不曾想到的事情,唐军潼关精锐在这一刻羸弱的好像一群舞刀弄枪的孩童一样。 晋地军卒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只有一瞬间的停顿,便平推着进入了唐军军阵,长刀挥舞间,血色弥漫,唐军士卒纷纷倒地。 立于高处的桑显和一下瞪大了眼睛,心头只有一个想法,这不可能…… 可事实就是这般无情,数载过后,从人命如同草籽的河北,山东走出来的将士在晋地成军,反观他们的敌人,则是大规模逃避兵役,只拿各处义军的鲜血和头颅来装点自己的关西士卒,最终聚拢于李渊旗下。 他们或许能战,可他们中间的多数人,从来不曾经历过辽东城下的浮屠地狱,也不曾经历过河北,山东各路军旅绝望的相互厮杀,兼并的征伐,他们更不曾有直面突厥骑兵的机会…… 实际上,充斥着山东人,幽州人,代州人的晋地步军,之前在龙门一战当中,已然显示出了他们的强悍之处。 而这四千从大军中挑选出来,先期过河的却是晋地精锐中的精锐。 徐世绩想的一点都没错,晋地精兵是可以倚靠的力量,而汉王李破也从来没有接敌人之手,消耗降军的习惯。 因为那样做所带来的弊端几乎是难以解决的,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你之前几年间做出的努力付诸流水。 而现在的战况,也足以表明李破做法的正确,潼关守军精锐,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杀当中,几乎不堪一击。 凶狠有如狼群的晋地军旅全方面的占据了上风,当然,能够有如此压倒性的优势,这和徐世绩,张士贵的判断也有着直接的关系。 唐军颇为疲惫,出关到风陵渡口的时候也非常仓促,等等等等,都让他们看到了在本路战胜敌人的可能。 大军一力向前,倒下的唐军士卒越来越多,不断退后间,阵型迅速内凹,乱糟糟的河南降军终于踏着满地的尸体,和那流淌着的鲜红血液进入唐军阵中。 此时韦挺所部八千人正在向任璨部右边侧后移动,这在桑显和的布置当中,显然是用来最后围歼敌军所用,可现在嘛,却充满了进退不得的尴尬。 他们既没有那个时间冲上去,从背后给敌军来上一下,也不可能退到任璨背后,给他强有力的支援。 而在这个时候,领着五千兵驻于阵前的任璨却已经顶不住了,晋人好像用铁锤砸进了豆腐里,几乎来了个一锤到底。 双方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接触之下,战局竟然是这样一泻千里的模样,估计如果晋人士卒有那个闲暇的话,也要吐槽一下,关西精锐就是这个样子吗?枉老子也憋了一肚子的劲,竟是有一拳击空的感觉,你们就是这么打仗的? 其实,潼关守军的羸弱从他们守关之时就已经暴露出来了,而这些年一直驻扎于潼关,又得东宫太子庇护的他们,和其他诸侯麾下的劲旅相比,已然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本来,能驰骋河南战场,再与窦建德等人较量一番的他们,也许能够重拾往日辉煌,可惜,在开端的时候,便遇到了晋地强军,一棒子下来,当即就被打蒙了。 任璨的将旗被人砍倒在地,顿时无数的大脚踏了上去,任璨战死,只是在这等时候,谁也不晓得哪个幸运的家伙立下了斩将夺旗之功。 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个震惊的随着洪流继续前行,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大军的控制,还剩三千多人的大军,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冲向了唐军的中军。 所过之处,杀的唐军尸骸遍地。 桑显和所率中军的外壳明显要坚硬一些,他麾下的老卒很多,参加过剿灭杨玄感乱事,也曾在河东跟李渊对阵,经历的战事要多一些。 可是此时这个外壳却已经被前边任璨部败下来的兵卒冲的有了裂纹,杀穿唐军前阵的晋地士卒死死盯着高处那杆旗帜,奋起余勇,几乎又来了个一鼓而入。 杀红了眼睛的晋军上下,在旷野间变成一条无可抵挡的洪流,肆虐开来,将数量远高于他们的唐军冲的根本站不住脚步,将唐军在短时间内便淹没于洪流之中。 他们身上好像燃烧起了猩红的火焰,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化为了飞灰。 桑显和此时已经是目眦皆裂,他并非没有失败过,可这样的战事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从来不曾想象过。 军人的荣誉遭到了无情的践踏,他的世界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便好像整个崩塌了下来。 决死之心悄然升起,却被他的亲兵遏制在心里,左右人等死死拉住他的马缰,簇拥着他向后逃去,一如当初河东被李渊击败之时。 随着主将后逃,唐军的中军一下便溃了,唐军士卒纷纷逃走,将后背毫无遮掩的留给了凶悍野蛮的敌人。 一个伍长头一个冲上了小丘,一刀砍断桑显和的将旗,满是鲜血的脸上,扭曲的已经不成人形,却还是哈哈大笑着将战旗高高举在头顶,又蹦又跳,形如鬼怪。 一个幸运的家伙,夺旗之功足可以让他连升数级,差不多能摸到营尉的位置了。 沈凡同样是一个伍长,此时同样血流披面,只是他流的是自己的鲜血,倒霉的他被一支箭矢擦过了额头,光荣受伤了。 根本顾不上包扎,就跟人冲进了唐军军阵,几百步的路上,他和幸运的躲过箭雨,胆战心惊的三个部下,踉踉跄跄的在唐军士卒的尸堆中前行,片刻之后便弄了个满身狼藉,一个家伙呕吐了起来,立马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而这个时候,大军转向了东边,那里还有无数唐军聚集,强大到令人胆寒的……家伙们,给降军做出了表率,他们赢了,他们的军主也带领他们再一次站到了胜利的一方。 于是他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主动冲向了韦挺所部…… 第662章“小胜” 摧枯拉朽,气势如虹。 狂暴的晋地军旅将风陵渡口南边的这一方地界,整个变成了自己的舞台,其他的一切都成为了他们的陪衬。 兵败如山倒,还算完整的韦挺部,在韦挺极力维持之下,还想来个且战且走徐徐退去。 可当中军大溃之后,韦挺知道,再要犹豫,和冲上来的河南降军陷入纠缠的话,怕是要步任璨后尘,所以韦挺立即率军急走,因为那支可怕的军旅差不多已经冲到他们身后去了。 其实冲溃两部之后,晋军就算还有余力,如果韦挺部能反身一战,胜败也未可知,但战争就是这样,没法用单纯的事实依据来推断战事的胜负,因为此时唐军上下皆已胆落,根本生不出任何力挽狂澜的心思…… 唐军大溃……这个时候从天空望下去,漫山遍野皆是唐军逃卒的身影,一仗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两万唐军大败而逃,晋军如狂风扫落叶般一战而胜。 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人率军与河南降军一道,追逐数里,这才收束军卒,清点伤亡,战果,重又聚在一处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多半个多时辰。 两个家伙都是汗湿重衣,身上斑斑点点的也染了不少暗红痕迹,看上去有些狼狈,可精神上却都振奋非常。 这样的胜利是他们之前所不敢想象的,此时他们心中充满了胜利之后的狂喜,中间还夹杂着些虚幻的感觉。 这么多年下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关西豪杰不可轻辱,他们的强悍勇猛早已深入人心,可今日一战…… 两个在李唐那边都受过窝囊气的河南人,震惊之下都觉扬眉吐气,胸中快美。 一见面,张士贵就大笑着一把抓住徐世绩个胳膊,“此战酣畅淋漓,恁的痛快,可惜兵少,不能乘胜直取潼关,憾甚憾甚。” 徐世绩也呲开了八颗牙齿,“有如此强军在手,何愁大业不成?你我得遇贤主,可尽展才能,正是你我之幸事,何来遗憾之说?” 两人逢此大胜,言语间多有忘形,锋芒尽显,野心也随之流露了出来,可两人其实都明白,这一战也就到此为止了。 出关的唐军分为了三部,击溃了桑显和,前面还有五千多人,如果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也许能凭着一股锐气,继续破之,更大的可能是陷入一场混战,那样一来,则是凶险倍增。 要知道,还有一部五千骑在追击王世充,回头来上一下,这一战的结果也就完全不同了,在野外碰上骑兵……好,不管是徐世绩还是张士贵,可都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呢。 两人皆乃良将之材,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所以不约而同的收束兵卒,聚在了这里。 而这一战他们都有着实打实的功劳,徐世绩凭借此战,足以在晋地军中立足了,张士贵得到的东西更多一些。 除了新人可以借此战邀功于汉王之外,几天下来,两场摧枯拉朽般的大胜,一下便稳住了他那摇摇欲坠,却还在强撑着的自信,这对于他之后的仕途是非常有好处的事情。 牛进达等人陆续过来拜见,经此一战,这些河南降人算是被惊着了,看向徐世绩两人的目光和看神仙差不多。 当年官兵剿匪恐怕就是这么个模样,每每方一接战,便能杀的乱军抱头鼠窜,甚至张须陀在山东时曾经创造过几十骑大破数万乱军的奇迹。 可那是乱军,盗匪,和唐军可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唐军脱胎于隋末官兵,如今差不多只是换了个旗号而已。 徐世绩两人凭借四千兵卒,溃唐军两万,更为可怕的是,唐军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便被人杀的尸横遍野,这样的一场战事,让几个河南降人连点胜后的欣喜之情都欠奉,心先就都哆嗦成了一个个儿了。 沈青奴率先引军攻韦挺部,那不但是大胜给了他勇气,而且是被吓的,这要是不立下点功劳,只跟在后面捡便宜,那两个阎王转过头来,说不定就要有人人头落地呢。 他们这点人马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这四千军卒的表现,确实将敌我双方的一些人都吓坏了,唐军不用提,尸首一路铺出去数里,大略清点一下,杀伤唐军近六千众,也就是说,按照大家的习惯,砍下人头来论军功的话,这四千人分分,竟然每人能分到一个人头还能带点零头。 在轻步兵面对面的对决中,以寡敌众,创造出这样的一个战绩,实际上自古以来也是不多见的,即便是官军剿匪,也是如此。 而河南降军也被吓的不轻,当战场上有人举起犹自沾满血腥的钢刀,纵声狂呼,向天地昭示着自己傲然的武勇和那骄人的战绩的时候,散布于四野之间的同伴群起附和,带着野性和杀气的声音在旷野间此起彼伏。 河南降人们东一堆西一堆的凑在一处,恐惧的四处张望着,看上去可怜而又无助,能将在河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们唬成这样,也足以说明,此时此刻,晋地军卒的气势有多可怕了。 沈凡带着自己的两个部下,缩在人堆里,怀里死死抱住两颗人头,惊慌的四处瞄着,要是那些吓人的鬼怪来抢他的战功,是像往常一样拼死不从呢,还是献上谄媚的笑容? 与此同时,牛进达也凑在徐世绩,张士贵身旁,到处胡乱张望,连恭维两位军侯旗开得胜的心思都淡了,牛进达更是心灰意懒的在想着,过河之后不如弄块田地过安生日子去。 和人家相比,打了这多年的仗,也就那么回事,在这样一些人面前,大家还称什么英雄豪杰,都他娘的和待宰羔羊差不多…… 这显然是比较纯粹的武人思维,也是当今乱世的根源之一。 徐世绩和张士贵现下没工夫理会降人们的心思,随即催促众人打扫战场,同时还要再派出一些斥候,关注唐军动向,因为战争不会以此为终结,战火还在继续燃烧…… 当两人率军回到风陵渡口的时候,天色已晚,营中炊烟袅袅,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而唐军经此一败明显不会在这个夜晚来试探风陵渡口守军的坚硬程度了。 北岸大营,李破已经得到战报,想象着唐军两万多人一战而溃的景象,李破也有点挠头,两个家伙不会虚报战功? 当然,这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徐世绩和张士贵的战报来到之前,观瞧战场动静的探子已经将消息接二连三的传了回来。 探报很详实,可李破还是想象不出,在没有骑兵助阵的情形之下,四千步卒是怎么冲上去把两万唐军像赶羊一样赶走的画面。 是徐世绩,张士贵两个战神附体,太能干了,还是唐军太弱了?要是唐军真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他娘的是不是应该令尉迟过河去攻一下冯翊? 之前他是尽量的在将李唐拔高,努力的想要先将这个“幸运儿”从老天爷的私生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可今日一战过后,他好像发觉李唐其实没那么……强大? 对于他来说,这真是一个很难分析清楚的命题,思索到现在,才大致下了一个结论,李大确实比不上李二,将手下的兵将都养成了兔子,一群没有狮子带领的兔子。 最终,李破才发觉自己想的有些多了,李唐如何如何,都不能改变他的既定策略,如今只能算是小胜一场,对于整个大局而言,算是开了个好头,很可能会对之后的局面产生一定的影响。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去试探唐军有多虚弱,而是趁势过河,在河南站稳脚跟,彻底将李建成所部拖在潼关一线。 当然,犒赏有功将士是当务之急…… 李破立即命人传来张伦,令他率军连夜渡河,要是明日唐军全军出关来报仇的话…… 好,李破和张伦商议了一下,都觉着不太可能,两万人就这么被击破在旷野之中,任谁都得缓一缓,尤其是李建成,几乎没有不管不顾,再来一战的可能性。 如果唐军从其他地方调兵,也需要一段时间,换句话说,形势一片大好,过后潼关的兵力越多,对于李破而言,形势也便越是有利。 以少兵拖住唐军重兵,那么他就可以去琢磨一下西岸的冯翊,韩城等处了。 这一夜,黄河两岸灯火通明,晋地大军连夜过河,再没有受到任何的骚扰和威胁,天色昏黑之时,探报再次传到李破手上。 吕成大的五千骑兵被召回了潼关,桑显和部损失近半,和五千接应的唐军一道,退回了潼关之内。 可以说,这一仗打的唐军痛入骨髓,刚刚伸展出来的触角就都又缩了回去。 最终清点出来的战果,是杀伤敌军五千六百余人,俘获一千余众,阵斩东宫左卫将军任璨,获桑显和,任璨将旗,缴获铠甲兵刃……好,这个真心不多。 看上去只是小胜一场罢了…… 第663章战后 实际上,这一场“小胜”在此时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之中。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李建成大惊之下,立即收缩兵力,再次扮起了乌龟。 这一次就无法责怪其人用兵保守了,和王世充一战,伤亡万余,桑显和部又丢了近万人在风陵渡口。 在短短半月之间,潼关守军十成中去了三成左右,军心士气受到重创是一定的了,而如此惨重的伤亡,也渐渐逼近了唐军的极限。 战争从来不是什么数字游戏,一支军旅所能承受的挫折也与很多因素相关,毫无疑问,少经惨烈厮杀,没怎么见过遍野萧条,骸骨累累,人烟具无的景象,更不曾尝试过饿着肚皮跟人拼死相搏的滋味的潼关守军,所能承受的失败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他们在韧性上甚至不如当年的一些义军,可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们的军事体系还算完备…… 换句话说,凶悍的晋地军旅适时的在正准备高歌猛进的唐军的肋部来了一下,瞬间便让唐军痛的缩成了一团,连报复的力气都欠奉,只想躲开之后好像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东宫近人们在李建成耳边吵成了一团,治罪于桑显和,从李神符处调兵来潼关,速速奏报于皇帝,隐瞒消息,给朝中来个报喜不报忧,等等等等的建议接踵而至。 相比于这些传入李建成耳朵的喧嚣声音,潼关之中则是一片死寂。 潼关高大的关墙既将敌人挡在了外面,好像也将守军围在了其中,望着外面的山川旷野,恐惧好像古道上的野草般,迅速滋生,再也难以拔除。 桑显和败回潼关后,各种流言瘟疫一样在私下里悄悄流传,对于一支大军来说,这样的事情简直太糟糕了。 唐军的军心士气在此战过后可谓一落千丈。 可以说,李建成面对的局面非常严峻,战败的消息无法掩盖,军心渐渐动摇不说,河南降人们该怎么处置也成为了一个难题。 召集众人商议了多次,再次出关夺回风陵渡口的提议被李建成严厉的压了下来,虽说这是挽回军心士气的最好办法,可两万精锐出关一战,被人面对面的杀的大败而回,那么得需要用多少兵力,才能夺回风陵渡口?潼关还要不要了? 接下来就是该怎么向朝中奏报此事,过后又该怎么和李定安相持的问题了。 李定安这个名字在唐军将领中早已渐渐妖魔化,之前很多潼关守军将领提起晋地李定安来,都会轻蔑的说上几句其人的缺点,以显示自身的强大。 可如果这个妖魔挥舞着利剑,带着满身的火焰,真的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而且显得过于可怕的时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也就逐渐在人们心中清晰了起来。 好在,他们不用跟李定安野战,潼关高大而又坚固,黄河西岸还有李神符驻守,一旦李定安来攻潼关,李神符尽可袭其侧后,让其首尾不能兼顾。 这样的战略一旦被提出来,众人也就觉得心安了许多,于是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再次占据了上风。 而这一次和面对王世充的河南大军时又不一样,面对王世充时,还可以说选择颇多,大家都有着战胜王世充的信心的话,那么这一次的选择便充满了尴尬的无奈。 整个潼关一战此时对于唐军来说,充满了悲催的色彩,过程也太过戏剧化了些,起伏跌宕,十分考验唐军上下的精神承受能力。 王世充的二十余万大军在潼关下灰飞烟灭,中间出现了很多出人意料的地方,可最终还是胜了,但结局却是一场两三万人的交战毁了一切。 这种对比和反差让人如陷梦中,甚至于一些都在想,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在军事上,李建成被搞的焦头烂额,转过头来,向长安奏报的时候,却立马变得驾轻就熟了起来。 先是使人奏于长安朝中,潼关大捷,败王世充近三十万中,斩获无数,降人众多,在末尾处才委婉的提了提,潼关兵少,以致不能靖于全功,让王世充得以脱逃而走。 捷报前脚送出去,接着李建成便又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让心腹带着直奔长安而去,这是他写给父皇的私信。 将此战的前前后后描述了一番,在书信之上,他可没有半点欺瞒,详述战事前后,并表明自己领兵不利,以致错失良机,怕是不能在之后进兵河南了。 一明一暗两封奏报送出去,李建成立即命人整军以待来敌。 这会儿有人提议,想将黑锅都扣到桑显和以及战死的任璨身上,以减轻东宫罪责。 提议的人遭到了桑显和严厉的斥责,并温言抚慰桑显和,韦挺等人,效果着实不错,人心一下便安稳了许多。 这样的手段,李建成不缺,他担心的是随后的战事以及朝中秦王府党羽兴风作浪,但他还是按捺住了给朝中亲近传书,让他们在朝中缓颊的念头。 因为在他看来,这一战功过都有的撕扯,他不在京中坐镇,说的越多,越容易被人找到攻讦的把柄,不如静待父皇裁决。 他也相信,消息瞒不了多少时候,就会传回长安,到了那时,看的其实还是父皇的心意,这些年下来,他对此已经深有感触。 实际上,此时的李建成和当年在晋王位置上的杨广在某些方面已经越来越像了,领兵于军前,战略战术上的素养惨不忍睹,政治智商却又分明在线的样子,于是他们领军时发生的战争,也就变得有些奇特了起来。 他们都非无能之人,可战争局势却在他们手中急转直下…… 李建成已经是绞尽脑汁的在善后,还没忘派了老臣李纲去安抚河南降人,可话说回来了,这些河南降军的将领们不管是在李密麾下,还是在王世充治下的时候,好话可谓听过无数,可无论是魏公李密,还是郑帝王世充,可都不算不上什么讲信用的人。 所以想要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住他们,真的很难,他们看重的是实力,是明明白白摆在面前的利益,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牛进达等人如此,秦琼,郝孝德,程知节等也不例外。 在李纲面前,这些河南降人都很老实,垂头听训,最后还要做出一副感激非常的模样,可离开李纲视线后就不是他们了。 桑显和打了败仗,李定安已经率军过河进入河南的消息传到河南降人的耳朵的时候,有些滞后,可他们的心思也是浮动了起来。 大致上,唐军也就那么回事,若非王世充那狗贼薄情寡义,说不定潼关都被老子们攻下来了等等念头,顿时在很多降人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李君羡部先就因“军粮分配不公”闹了起来,此人本是王世充的骠骑将军,率领王世充亲军,可因李密旧将的身份而受到猜忌,被赶到阵前效力。 这人是个河北人,后又为官军,跟秦琼等人不是一路,确实在降人中间颇受排挤,可此时闹出事来,其实跟军粮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因其他人在暗自拉拢他的部下,之外他手下两个将领觉着在潼关待着没意思,想要偷出潼关,另投他处,被人发觉之后,厮杀了起来。 实际上,这是一场河南降人中间的内讧,同时显示出了河南降军有所不稳的迹象。 结果是李君羡被李纲拿下,关进了潼关牢狱之中,根本不用唐军自己动手,乱事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说实话,李纲下手有点软,其实这会河南降人需要一颗足够分量的脑袋来震慑一下,而李纲则惦记着太子的名声,没有砍下李君羡的人头,换个角度而言,也可以说多有怀柔之意。 可河南人不管这些,当时程大胡子就私下里跟秦琼说,关西人好大名声,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咱们来错地方了? 秦琼“一腔正气”,不为所惑,当即回道,太子仁厚,比之魏公,王公两人,皆要强出许多,今待我等又恩遇甚厚,贤弟莫起他想,安心为殿下效力即可。 事实上则是,秦琼在此中看出了机会,东宫众人束手无策,唐军上下如丧考妣,这岂不正是他们这些河南豪杰用心的时候吗?怎么能说走就走,再者说了,潼关这样的地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于是,河南降军在秦琼和程知节一力整治之下,彻底安静了下来,秦琼还趁着机会,为李君羡说项,将人从潼关大牢里捞了出来。 如此一来,李建成麾下又多了几个“忠心”而又能征惯战的将领出来,可他不晓得的是,在洛阳城中,这样的戏码可上演了已经不止一次了…… 此战的影响还在扩散之中,反观李破,却已经大体上实现了之前制定的战略目的,随着南岸风陵渡口的兵力越来越多,在之后的两日间,李破已经将自己的触角实实在在的扎进了河南。 第664章磨合 当晚,张伦的将旗渡过了浮桥,被浮桥晃的有些心惊肉跳的张大胡子终于头一次踏上了河南的地面。 这个时候,他已经确定无疑,汉王殿下是要重用于他,河南的广阔天地一下便摆在了他的面前。 想想之前还在上党那样的穷乡僻壤欲要跟些山贼,匪人做过一场,可转眼间,便来到了黄河对岸的河南…… 想到这些,张伦使劲的挠着大胡子,心里百味杂陈,难以述说清楚。 相比出身雁门小卒的张伦,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个的出身家世就算好一些,其实也强不到哪里去,而现在他们却都要居于张伦之下,听令行事。 然而跟有所感慨的张伦不同,他们两个志气正高,不会去想那么多。 当他们在岸边迎住张伦,同时捶胸施礼。 看着一身精悍,战了一场精神头还是如此旺盛的两个家伙,张伦稍稍生出了些嫉妒,暗道了一声,这两人还真是幸运啊,想当年老子居于介休绝地…… 胆都快被吓没了,用尽力气才换了条活路,直到龙门一战,大黑天的在冰雪中跟人厮杀较量,也才算起了家。 这两个兔崽子呢,一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大王心腹,另外一个刚投过来,就一战功成,显然受到了大王赏识,啧啧,老子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两位将军如此辛劳,就莫要多礼了,大王已予我全权,之后还需两位多多相助……”说到这里,张伦稍稍拱手,“劳烦两位将军了。” 大胡子心眼儿多,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看的其实还是眼前两人的才能以及他们的将来。 而且他本人和李年,陈礼等人走的很近,如果强要划分的话,勉强算是汉王亲族一系,可话说回来了,他投效甚晚,名声又不太好,他的根基可以说是八个卫府将军中最浅薄的一个。 卫府组建至今,身边也没几个得用之人,不像尉迟,步群等人那么稳固。 而此时眼前的两个人,都是无门无派的“后起之秀”,又都和他相识,值此之时若不使劲拉拢,也就不是张大胡子了。 徐世绩,张士贵两个稍稍对视了一眼,徐世绩当即抱拳笑道:“将军说哪里话,有将军坐镇军中,尽可无忧矣,末将等之后听令行事,必不教将军失望。” 张士贵慢了半拍,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我等建功如此,你一过来就露出争权之意,也太过心急了? 这只能说是习惯使然,经过好些年的磋磨,张士贵心灵创伤比较严重…… 换个人过来,张士贵怕是要摆一摆脸色,显示一下存在感,这是他常做的事情,狠不讨人喜欢。 可来的人是张伦,他倒是能忍一忍,毕竟前些时初到贵地,和张伦交往了几次,“相处”的还不错。 “将军放心,披坚执锐,乃末将本分,之后但有所令,末将必然遵行不悖。” 张伦挠着大胡子呵呵一笑,心说,这两人还真是有趣,一个头顶上都长着心眼,另外一个却又好像“老实”的过了头。 你们配在一起……也难怪唐军败的那么难看,绝配嘛这是…… 而不管绝配不绝配,他张伦既然率先过河了,那么也就不能放过这等先机,让后面过河的步群,尉迟偕等人捡了便宜,不然的话,在旁人眼中岂非无能的很? 简短的说了两句,便随两人一起进入了岸边营寨,一边走着张伦一边道:“两位之功,已然记录在册,大王甚为欣慰,言曰又得两员良将,想来论功之时,赏赐必在众人之前,实是可喜可贺啊。” 终于得了句准话,张士贵又不满意了,这样的功劳……殿下又在河边,不当即犒赏有功将士,难道和那李大一样,还要跟众人商议一下不成?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军心还要不要了? 说实话,新来之人像张士贵这么别扭的真心不多,从这里也能看的出来,他要开始适应晋地的军旅生涯,恐怕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程。 徐世绩自然和他不一样,闻言立即大喜过望,随之还缩起了脑袋,锤击了一下胸膛,肃容道:“些许微功,能得大王亲口赞许,世绩惶恐之至……” 说到此处,这人转了转眼珠儿,话风一转接着道:“将军之后可莫要以我等之功,另眼相看啊。” 像是在开玩笑,张伦听了心里却当即道了一声奸猾,却也就只当是玩笑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士贵。 好像张士贵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笑道:“两位将军才干非凡,想不另眼相看也难……嗯,张将军初来,许是有些糊涂……徐将军不若讲讲咱们这里的规矩,以免生出误会,毕竟,你我孚大王期望,重任在肩,还需同心协力才成啊。” 徐世绩连连点头,对张士贵道:“若非将军提醒,俺还真就忘了这个,张兄有所不知,赏功之事皆在战后,大王曾言,逢此乱世,军功尤重,不得不慎,所以自大王起兵以来,军功升赏皆在年关前后,能过个好年嘛。” 说完这些,徐世绩便住口不言,说话说七分,聪明人听了也就懂了,听不明白的……一个蠢物,理他作甚? 张士贵别看性情别扭,可无疑是个聪明人,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徐世绩话中的意思,这是惯例,你是新来之人,在这个上面较真的话,吃不了好果子。 再有就是在说,身边这个张大胡子已经看出他有些心急,之后还是恭敬些为好,不然将自己好不容易立下的功劳弄没了,可没人再帮你要回来。 想到这里,张士贵心里抽了抽,立马牵动脸上肌肉,笑着拱手道:“原来如此,末将新来,多有急切,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徐世绩在旁边恨不能捂上自己的脸,多好的说话节拍,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好,摆到明面上来多难看,而且之后肯定要分兵而出,有了这话在前,你还怎么寻个好位置? 显然,认错的艺术徐世绩已经深得其中三味,张士贵还差的远呢。 果然,张大胡子当即颤着胡子就笑了起来,“张将军莫要如此,此正用人之际,所谓能者多劳,之后需张将军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脸色一正,“大王有令。” 这三位脚步齐刷刷一顿,徐世绩和张士贵随之躬下身去。 张伦肃然道:“张将军领兵五千,驻守风陵渡口,随时刺探唐军动静,咱们再多等数日,待李将军,薛将军渡河之后,一道出兵弘农。” 这是将领间的初次磨合,谁吃亏谁占便宜简直是一目了然。 张士贵是河南弘农人,之后出兵弘农本应有他一个,但姿态稍显桀骜,就被张伦留在了河边,不管其他什么原因,显然其中有压一压的意思。 可换个角度想想,一个新降之人能领五千兵,驻于要害,却也不能说不得重用,所以说这个甘苦参半的果子,张伦咽下去的时候肯定有点难受,可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中军大帐,张伦看着好像吃了个苍蝇一样的本家,笑道:“牛进达,沈青奴几个怎的不见?” 张士贵心跳又快了起来,在对岸相见的时候,他可没看出来,这个外表威猛的张将军竟然如此奸狡,多见几次的话,恐怕张士贵的心脏就要出问题了。 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大胡子想将河南降军充入他的部下,近日打了两仗,他对王世充部下的废物程度有了新的了解,是断不愿意手下有这样一些人在的。 终于,在连番逼迫之下,张士贵的智商也有所提高,没再如往常般愤怒,眨巴着眼睛就反问,“可是大王要见他们,末将这就使人送他们过河。” 张伦挠了挠大胡子,笑的分外憨实,“那就有劳张将军了,本来呢,降人为徐将军招揽,应是归入徐将军麾下,可俺觉着王世充的部下,乱纷纷的,还得多加操练,才能顶上用处,留在此处反而不美,徐将军你说是不是?” 这次却是轮到徐世绩被吓了一跳了,等到听完整了,徐世绩心中不由大骂,张大胡子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你这么揭人短处的吗? 要知道当初他可不就是这么一条路走过来的? …………………… 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看着张伦的亲信将领渐渐围住中军,徐世绩和张士贵的心情都不太美好,可即便如此,两个人却还得分工一下,按照张伦军令分头行事去了。 有的人肯定要说,有这么拉拢人的吗? 这才是想错了,军中行事,先定主次,再及其他,张伦别看出身卑微,做事却极有章法,张士贵性情桀骜,他早就看出来了,徐世绩又滑不留手。 而这两人又皆非凡庸,如今立下大功,若不能先让他们知晓,俺张伦不好糊弄,那这两人做事的时候,说不定就会给你来个先斩后奏…… 第665章布置 月上中天,北岸中军大帐中,李破见到了几个好像霜打茄子般丧气的河南降将,加上之前送过来的王世伟,杨公卿两人,李破觉着树倒猢狲散,一场大败下来,河南人好像比他预估的还要……散的快些。 所以说,张伦所言并无任何夸张,李破对徐世绩和张士贵两人此战中的表现,很是赞赏,这一战不但打出了晋地军旅的气势,同时震慑住了潼关守军。 这对之后的战略无疑是有好处的,细想一下,好像这还是他头一次享受到了“名人”的福利,可惜,这些来到他面前的降人皆是“无名之辈”,不然的话,稍稍重用一下,说不定还能带来些惊喜呢。 他这里见了见牛进达等人,也闹不出多少新意,更不可能直接在他这里取得官职,和其他大致差不离,在旁处所得官爵大致作废,而且都要在之后回回炉,然后凭军功启用。 可还是得说,他们赶上了好时候,之前表现也算可圈可点,所以不用送回晋阳,就地留在了岸边营中,各领一千人,作为大军补充。 他们的其他部下会陆续被送过来,这些人要仔细甄别一番,汰弱留强……嗯,不能让人坏了晋军的名声不是? 熟悉军规戒律,操练人马,等他们能顶用的时候,再言其他。 这个过程在之前是很漫长的,比如说徐世绩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重新走到李破面前,而且这还得说是徐世绩身上有着幸运光环在起作用,不然沉于下僚才是大多数人的归宿。 可以说,乱世当中,机会很多,可最终出人头地,显赫于人前的,毕竟是少数,而晋军之精锐,也不是凭空而来,正是李破常年精心打造,没有起什么滥竽充数之心,时至今日才能屡屡破敌。 总之一句话,不管李破怎么想,像张士贵那样来之即用,用之即得的例子总不会太多……在他的心目中,忠诚和才能的考验才是降人应该面对的第一道门槛。 四个人中间,牛进达,沈青奴两人给李破留下些深刻的印象,之后若没什么幺蛾子的话,启用会快一些,至于其他人,就要看运气了。 倒是楚王王世伟正得其所,和杨公卿一道,李破命人送了他们去晋阳,王世伟其实挺幸运,懵懵懂懂的便过了河,没有再回去洛阳那个糟滥地界,而之前他的女儿才许给汉王李破不几天。 你说这不是幸运是什么呢? 至于杨公卿,王世充心腹,先去晋阳大牢里转一圈,等王世充魂归地府再说。 这个时候,大多数有名有姓的河南降人在李破这里的归宿其实已经定下来了,可得好好甄别一下再行任用,不然的话,王世充,李密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而此时,徐世绩和张士贵在风陵渡南一战的好处也显现了出来。 本来李破还想聚集大兵于风陵渡口,跟唐军硬拼上一下,现在看来却是要改一改了,这和他的初衷很是相合。 他没有和唐军或者王世充大规模决战的意思,这会儿唐军被吓的缩回了潼关,几乎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的目光也就可以先离开风陵渡口,望向西边儿了,那里有李神符的近十万大军驻守,在李破想来,今年秋末冬初,应该能出现一些机会…… 那时才有大军用武之地,毕竟去到关西的道路,还是避开潼关为好。 可那样一来,时间紧迫了些,当然,这还是粮草的问题,大兵一起,今年的地差不多就等于是白种了。 这无疑让李破有些犹豫,若是不能一举攻入关西,那可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呢。 他其实十分希望这场关乎命运的战事在明年发生,能让积蓄起更多的力量,大致上也能稍稍消化一下河南所得。 可他知道,天下局势变化的非常快,就像王世充率大军来攻潼关一样,征兆也只起于三四月间,却是一下打乱了他的行程。 谁他娘的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大致来说,李破打算变动一些之前制定的战略了,以少兵入河南以为震慑,突破黄河阻拦,进入关西的通道他还是选在了蒲坂,龙门两处。 而他所期待的变化,无非就是西北的李轨和梁师都两人而已,李唐四面受敌,只要大家伙别停下来,早晚能耗死这只足下生云,头上长角,有着一飞冲天的潜力的家伙。 李渊曾经合纵连横,意气风发了一段日子,现在也该轮到他李破了,范文进早早便消失在他身边,宇文歆也去了突厥。 这两人能带来怎样的效果……好,那只有天知道了,因为李轨一直在装死,梁师都好像灵州左近转悠,打了不少的败仗。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都是从李唐降俘口中得知,两个家伙离着他太远,够不着摸不到的,也只能坐等消息了。 李破希望在之后能听到好消息,而他担心的则是,西北的两个大贼头和薛举一样,莫名其妙的就死了,那他就得想想,是不是人家李氏父子会诅咒什么的?或者是老天爷在跟大家开玩笑,其实早就内定了人选……那可就太糟糕了。 这并非李破的无聊想象,人家萧铣在蜀中打的好好的,都快把李孝恭等人打的满头是包了,好嘛,李世民一到,立马大胜。 薛举当时在西边占据了一些优势,没几天这人就病死了,于是薛仁杲这个败家子把所有的家底都送给了李世民,当时李破正率军一战破了李神通,李唐基业刚晃动一下,就又被稳住了。 之前王世充挥军西来,看上去倒也气势汹汹,可李破在黄河对岸瞅着,怎么瞧都像是来送死的,一战之下果然弄了个狼奔豕突,乱七八糟的便将二十多万大军葬送在了潼关之下。 若非他李破稍稍掐了下唐军的脖子,不然的话,让唐军冲出潼关,整个河南恐怕就都姓了李了。 其实就算又把唐军赶回了潼关,此时潼关守军兵力大增也成了不争的事实…… 这都是什么狗屎运气,命运之子吗?所以李破表示,他很担心李轨和梁师都的建康问题,一旦西北的李轨和梁师都被李唐收服或者击破,那么李唐便再无后顾之忧。 他就是能牵制住李唐一些,可萧铣呢? 所以说,运气很重要……这大好江山,总归不会落入一个倒霉蛋的手里啊。 李破的思维很开阔,在黄河边上思索良久,便命人招来了步群和陈圆,李年三个,商议良久,在第二天,步群便领兵去了龙门,陈圆和李年则率军去蒲坂,归尉迟恭节制。 在风陵渡口这里,尉迟偕率自己所部以及过河的河南降军驻于黄河北岸,薛万彻则要率领骑兵渡河,归于张伦麾下。 战略上有了调整,说明李破对黄河南岸的战事渐渐失去了兴趣,而步群,陈圆等这些卫府将军未曾过河,也给张伦省去了不少麻烦。 过河的兵力几乎减半,速度一下便快了上来,三日之后,整个骑步大军便已聚于风陵渡口,张伦随即留下张士贵守渡口营寨,并负责运送粮草,他则率徐世绩,薛万彻等进兵弘农。 此时段达在弘农收拢败兵,刚刚离开弘农郡城。 这段时间里,河南军将亡魂皆冒就不用说了,被吕成大的五千骑兵给冲散了不少,段达先逃,到了弘农郡城的时候,身边也只剩了几千人马,可还是凭着他陈国公段达的名号,擒杀了王仁则,顺势成为西征大军中官职最高的人。 在弘农待了几天,陆续收拢逃回来的河南军将,此时段达的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了,拥兵自重,回去洛阳……恐怕就是陈国公说的算了。 当然,段达也是焦头烂额,粮草短缺,士气皆无,这个样子回去洛阳,说的算的最后很可能不是他段达,而是其他什么人。 几天里,段达施尽浑身解数,才算勉强安抚住了残兵败将们,将在弘农截留下来的粮食,分分,便急急带兵向东而去,甚至于都没去管身后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三天当中,发生了一件悬案,郑帝王世充不见了。 一个皇帝失踪了,既没有回到弘农,也没传出被唐军捉到的消息,就这么没了踪影。 这让后来人产生了许多的猜测和传言,有的人说王世充心灰意冷,逃走之后便隐居在了潼关左近,许多年后还有人看见过一个老者,在山间自称天子云云。 还有人说,可能是死在了乱军当中,尸首早就喂了豺狼虎豹,如此死法,正是这个杀人魔王应该得到的报应。 有的人则说是王世充逃回了弘农,却被段达给杀了,这个说法也有依据,毕竟潼关之下段达先逃,这要是王世充回到弘农,又掌握了兵权,段达肯定性命堪忧,所以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反正,不管传言如何,王世充再没出现过,消息传到李破耳朵里的时候,李破猜测,这人八成是死了。 和很多人的想法一样,李破也觉着这人没被抽筋扒皮,真是便宜他了,如果要是这人还活着……嗯,他娘的老天爷你还长没长眼睛呢? 不管老天爷怎么样,人们反正都是善忘的,多年以后,竟然有人给这个满身鲜血,弄的山东,两淮,河南一地浮屠的魔王立了庙宇,日夜祭拜了起来…… 这真是个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玩笑。 第666章局面 七月,张伦率兵陷弘农。 没费什么力气,段达只留了两千人在弘农,大军还没到,守军便按照河南军旅既有的节奏内讧了一场。 守将于文通率军东逃,剩下五百多人献了弘农郡城。 张伦驻军于弘农,看着东边流了些口水,却还是遵照李破军令,命人修缮城池,关隘,再不东进。 与此同时,萧铣派兵攻淮安郡,势如破竹,很快便将淮安郡据为己有,杜伏威也没闲着,攻下邳,谋彭城,大有挥军继续北向,冲往山东的意思。 两边情形都差不多,大军所到之处,降者如潮,没遇到几个敢于顽抗的。 所谓墙倒众人推,窦建德终于回军南向,驻于黄河岸边犹豫着,召集众人商议的都是打下洛阳会如何? 看看这个情势其实就知道,从隋末战乱中脱颖而出的几个诸侯都明白,洛阳是个烫手的山芋,不管入了谁的手,事先都得琢磨一下后果。 在经过隋帝杨广的祸害,以及翟让,李密,王世充肆虐之后,河南早已成了地道的烂摊子,东都洛阳的种种优势至此有点名不副实了。 换句话说,除了窦建德以外,其他人都有心无力,就算是窦建德,在收取河北,山东诸郡之后,想要进兵洛阳也得仔细掂量一下,一旦动兵,他所面临的问题同样不会比其他人少上半分。 时间正在进入秋季,河南的冬天来的晚些,却也晚不到哪里去,所以说时间还是比较紧迫。 可依照此时局面,四家分郑之势已然形成。 而河南上下依旧在折腾不休,王世充虽然失踪了,可他的兄长齐王王世恽还在,联合长孙,元氏等洛阳世族,将率军急急而还的陈国公段达死死挡在洛阳城外。 两边都面临的是生死关头,谁都不会手软。 城中的王世恽挥起屠刀,不但杀光了段达家眷,而且段达党羽也纷纷人头落地。 段达率军在城外逡巡,攻城是没那个能力了,城中人等惧于王世恽凶威,又不敢放更凶的段达入城,于是局面也就僵在了那里。 段达驻军城外多日,见再拖下去,大军将要四散而去,也再无顾忌,将洛阳门阀在城外的坟头挖了个干净,除了将那些挖出来冥物赏赐将士,收拢将领人心之外,差不多也就是个断除大家后路的意思了。 七月间,段达率军在洛阳周遭大肆劫掠,以充军资,随后一路东行,过虎牢进入郑州,准备在这里过冬。 经此一役,河南剩下的那点元气算是整个没了踪影,渐渐寂静的河南郡县,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亡者的冤魂在四处游荡,生者却还在苦苦挣扎中逐渐堕入深渊,至此,当年北齐故地,差不多都已沦为鬼蜮。 窦建德于是成为了幸存者,显眼了起来。 可这个家伙缩头缩脑惯了,停兵在黄河岸边,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他耳边的声音也分外嘈杂,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段达给他送来了降书,顺便讨要粮草,王世恽在洛阳城中也有意向他靠拢,只是这人的后路比段达多,和萧铣,李破都有书信往来,随后还派了人去杜伏威那里议和。 如此一来,河南的局面是越趋复杂,窦建德就更不敢动弹了,李定安已经过了黄河,萧铣,杜伏威在旁边虎视眈眈,窦建德犹豫良久,还是在冬天来临之前,率军归于魏郡,没有一脚踏进泥潭之中。 同时萧铣扩张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李定安的晋军有点吓人,他若再往北走,说不定就要跟晋地兵马碰撞一下。 这是萧铣和他的臣下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形,要知道,在不久之前,唐军大胜之下,被李定安狠狠打了一棒子,堵在了潼关之内,竟然再没有出关一战的胆量和勇气。 消息传到萧铣处,立即便让欢欣鼓舞的梁国上下心生警惕,商议一番过后,梁军就此驻兵不前,萧铣的目光也也再次转回到了南方。 杜伏威则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兵力一向不多,走的是和当今诸侯完全不一样的路线,他是当今诸侯之中,唯一一个扬帆出海,以资军需的家伙。 他是势力范围紧邻江口,手下有很多海边渔民和一些曾随来护儿出海的江淮劲卒,可喜的是他还在江都找到了些大船为用。 于是乎,这人几年来派兵出海转悠,除了跟其他人做生意之外,还剿除海匪……靠着海货,他的部下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从上到下对中原战事都没了多大兴趣…… 好,相比李破,杜伏威更像是一位前瞻人士,只是这位的野心比李破还要小些,从来没什么称王称霸的心思,总想找一条大粗腿来抱一抱。 实际上,杜伏威这两年一直在寻找“明主”,曾经屡屡向东都称臣示好,可那里打的一团糟,官爵给了一串,可竟然没人能真的收服这个江淮大寇为己用,不是人家不满意,就是杜伏威自己心不甘情不愿。 反正是总谈不拢,隔三差五洛阳城中还要换个皇帝什么的,让杜伏威失望了好几次。 而近两年,杜伏威先是觉着萧铣不错,书信往来几遭,萧铣自然是极愿接纳于他,可后来杜伏威却迅速对萧铣失去了兴趣。 没什么旁的原因,只因为两家离着比较近,他便打听了一下萧铣的为人和来历,萧铣名声别看不错,可注重出身家世的毛病也不是什么秘密。 萧铣麾下的将领出身草莽的挺多,在起家的过程中,翻脸无情,肆意杀戮功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这些功臣的出身都不高,要知道杜伏威可是曾经当过窃贼,是地道的草根,他又不傻,去给人当牛做马,却还要时刻担心人头不保。 所以很快杜伏威的目光便转向了关西,李渊也有贤名,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就是……弄了个禅让出来,你说你一个隋臣,又是隋室国戚,怎么就这么不着调呢,当个中兴之臣岂不是好,非要去坐那张龙椅做什么? 说到这里,怕是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李唐当初使者四出,不可能漏下杜伏威,那会儿正是因为这个,杜伏威才婉拒了李渊的招揽。 说起来,杜伏威这人和隋末群雄有一点是极为相似的,不管他自己出身如何,却非常认同门阀世族讲究的正统之义,对那些高门大户的感情也极其复杂,既羡慕他们所享受的尊荣,又痛恨他们的贪婪和残酷。 这样矛盾的特性其实在窦建德,刘武周,李轨,林士弘等人以及很多隋末平民出身的将领身上都有所体现,只是在杜伏威这里表现的更为具体罢了。 总之去岁的时候,也许是见姓杨的已经找不见了,杜伏威又起意易帜,换个李字大旗来打一打。 属下们无奈的再次劝阻,要说萧铣还靠点谱的话,李渊就离着他们太远了些,这个时候你降了李唐,让王世充,萧铣怎么看?日子还过不过了? 杜伏威从善如流,此议就此作罢。 此时王世充一败,河南彻底糜烂,若非蒲公拓等怂恿,杜伏威也不会率军进入河南,可也只稍微伸展了一下手脚,他的其他部下就已经怨声载道。 没办法,此时正是出海的好时候,进兵河南所得甚少之外,还弄回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河南降人,这些家伙杀的眼睛都红了之外,还穷的眼睛泛蓝。 来到杜伏威治下,正事不会干,争抢起东西来那叫个不遗余力,让杜伏威的老部下们十分看不过眼。 于是,王世恽的人一到,杜伏威立即和王世恽握手言和,撤了彭城之围,还送了王世恽些粮草,厚道的足以让这时节的英雄好汉们汗颜无地。 冬天来临的时候,杜伏威后悔的跟手下们道:“若之前降唐,此时正该出力,和潼关李建成相互呼应,打下洛阳坚城,那时咱们就都是功臣了,加官进爵,荫蔽子孙,总好过这种风吹日晒,无依无靠的苦日子。” 众人面面相觑间,心里都是嘀咕,主公这又开始作妖了……于是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的相劝,气氛看着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很是融洽的样子。 从这也可以看的出来,杜伏威和部下们都很亲厚,威望也无人能够动摇,虽说少了堂皇的王者之气,日子过的其实挺舒心,比其他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在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年头,想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是真心不容易,不然的话以前同样比较惦记过小日子的李破现在也不会跟李唐玩命的较劲儿。 因为他靠着的可不是大海,而是他娘的突厥…… ……………………………… 七月的晋阳,暑气已消,秋风渐起,落叶纷纷。 晋阳上下一片忙碌,秋收就要到了,这是晋阳上下面临的头等大事,重要性上甚至超过了南边正在进行中的战事。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一队人马迤逦进入了晋阳南城城门…… 第667章接人 魏征安稳的坐在马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晋阳那高大的城楼。 和每一个新来晋地的人都差不多,这里的安稳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长安其实也很稳定,而有着众多关西门阀聚集的长安城能安定如斯,能够做到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那也只是西京一地,李渊南下时,关西的战乱便来到了巅峰时期,之后迅速平定了下来,然而到了魏征随李密降唐的时候,关西乱事又有所抬头。 无他,只因西北薛举相攻甚急,加上晋阳失陷,都让关西人心渐乱。 时至今日,薛举父子败亡,李定安割据晋地……好像笼罩在关西地面上的阴霾又厚重了许多。 反观晋地,一路走来,魏征敏锐的发现,这里好像已经出现了几许恢复的模样,黄河边上还有着厮杀声传来,可到了绛郡,除了道路之上还有许多运粮车队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平静。 田垄间渐显金黄,在其中劳作的农人期待着收获,官吏们一片忙碌,却又有条理可循,这一切,其实都昭示着一点,那就是他们自觉正在远离战乱,能安下心来做些别的事情了。 实际上,魏征的感觉和之前那些来到晋地的各方使者一样,都为这里所展现出来的生机所触动。 从大业八年山东乱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个年头,天下一片狼藉,从河北去到河南,又到关西的魏征,几乎整个见证了隋末北方战乱的起始和过程。 如今年岁不大的魏征多少有点心灰意懒,不受重用,也看不到战乱平息的征兆,和那些自负才能,想要趁此时机一展生平抱负的人不一样,这种“波澜壮阔”的世道,让魏征感到很难受。 魏征胆子不大,所以很迅速的接受了自己被俘的事实,而一路走来,他可以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喜欢这里。 他们这一行人走的很慢,押送他们的军卒将领们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魏征知道,他们在惦记着南边的战事呢。 前日晚间,他们宿在介休,即便前途未卜,魏征还是睡的很香,可周围响起的欢呼声还是将他弄醒了过来,晋军大胜,已然过河的消息终于来到了介休。 对于这个,魏征不怎么感兴趣,可心底里,他还是希望晋军能赢上这一场,因为如果是唐军胜了,那么晋地的局面会变得比较险恶,他不希望这里的安宁被打破。 嗯,在河南走了一遭的他,忠诚度确实有点问题,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把上个东家给扔到一边去了。 得到好消息的最为直接的后果就是,行进的速度加快了起来,魏征的屁股便也受了些折磨,他感觉,晋地的战马和晋人有些类似,都要比南边那些暴躁许多,很不好控制。 晋阳城肯定不比长安繁华,可进出城门的人还是很多,而且“从容悠闲”的让人羡慕,就像魏征羡慕他身边这位一样。 自从和魏征一道被绑送过河,阿史那大奈就过起了吃饱了喝,喝足了睡的颓废生活,这个突厥人现在正醉醺醺的骑在马上,在看到晋阳城的时候,叽里咕噜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魏征感觉这个家伙个子突然变得更矮了,样子也更加丑陋,整个人都好像在马上缩成了一团。 魏征在心里嘀咕,咱们又非是只有死路一条,弄出这般模样来作甚……是在吓唬于俺吗?真是丑人多怪。 说起来,两人也勉强算是共过一次患难,又一道被送来晋阳,本应相互安慰一下,可一路走过来,日子不算短,竟然没说过几次话,也算是比较奇怪的一件事了。 城门口有军卒在等着,简单的进行了交接,那些护送了他们一路的军卒便径自他去,换了一拨人陪着他们两个入城。 领头的这位是汉王府司马张亮,见了魏征就笑,“一别多年,哥哥,嘿嘿……可还安好?” 故人相见,魏征颇多欢喜,当然了,他和张亮两人其实算不上什么故旧,以前在河南的时候也只能说是认识,并无多少交集。 再者说了,张亮只是一个农夫,行事又偏于凶残歹毒,和魏征天然就不是一路人,见了面肯定是话不投机,相见争如不见那种。 可两人在晋阳重逢于一处,魏征却是由衷感到几分庆幸,徐世绩,张亮都在晋地任职,对他之后是很有帮助的。 魏征打起精神,立即打开了叙旧模式,在马上抱拳道:“一别经年,世道多变,竟还能于此处见到贤弟,万幸万幸啊。” 张亮大笑,“前些时徐懋公送来书信时俺还不信,今日见了哥哥当面,才知那厮没有骗俺,走,先送哥哥入城安顿,等一切妥当,再把盏为哥哥压惊洗尘。” “使不得使不得啊,被俘之人……贤弟还是莫要这般相待,以免留人话柄,那可就是为兄的罪过了。” “什么被俘之人?哥哥且放宽心……”说到这里,张亮凑到魏征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你与大王有旧,只是莫要把脖子往刀口去凑,便能无事,如今晋阳官衙初设,缺职多的不得了,以哥哥之才,连魏公都有所称许,弄个一官半职费得什么事了?” 魏征本就有所预料,此时更是心安了几分,却还是谨慎试探道:“多谢贤弟好言相慰,可为兄和贤弟等不同,到底是被俘至此,哪有那般轻易便能……” 张亮自然是心里有底,不然的话,以他的为人又怎么会一见魏征就这般热情?在他眼中,其实即便没有徐世绩传回的书信,魏征魏玄成也属可交之人。 而今时今日,汉王府司马张亮想要结交的人物,也已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于他,更不需那么小心翼翼的和人斗心眼了。 魏征的低姿态其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称兄道弟可是河南人物相交的既有节奏呢。 “哥哥还信不过小弟?这地界和魏公那会儿是真不一样,汉王仁德,这城中你无论得罪了谁,也不用担心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而只要有所才干,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好,就算魏征分外喜欢这里安定平和的氛围,可张亮所说他是不信的,李定安自起兵以来,杀人无算,估计魏公都要膛乎其后,外间传闻或有夸大,却从来没有人说李定安仁德的。 此时魏征心里不由暗道,你这定心丸捏的太瓷实了些,吃的俺很难受呢。 从河南出来的人都比较多疑,尤其是碰到同类的时候,一句话,已是让魏征心肠百转,开始琢磨起张亮那句话说的是真那句话又是假的了。 两个人一边前行,一边嘀嘀咕咕,有人在旁边不满意了,“哼,贪生怕死,无耻之徒。” 魏征脸皮很厚,这话听在耳朵里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只是斜着眼睛看向说话的醉猫,“魏某如何,就不劳将军挂怀了?” 贪生怕死说的是魏征,无耻之徒自然指的是张亮了,张亮脸皮比魏征还厚,转眼笑着看向史大奈,笑道:“这位便是阿史那将军?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子孙……呵呵,能这般在晋阳说话的只有两位,俺是送将军去见哪一位好呢?” 阿史那大奈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哼哼两声,大脑袋好像折了一般垂了下去。 两个河南人“大获全胜”,再不理他,又凑在一处耍起了心眼儿,你一言无一语的,怀古追今,越谈越是热络。 实际上,说的越多,张亮的话越少,话语权偏的厉害,张亮却还不会感到无趣,所以说,和满腹文章的魏征相比,年轻的张亮就要相形见绌的多了。 不一时,汉王府高大的门户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 张亮又在卖好,“本来应先去吏部……可到底小弟乃汉王府司马,先让哥哥拜见一下王妃,之后会更好说话……” “哦?这话怎么讲?”魏征愣了愣,脸色稍变。 这可不怪他多疑,换做什么时节,哪个地方,私下里去见女主人,都不会是一件正人应为之事。 尤其是在官场之上,更是有所忌讳,此时魏征心说,不会是你看俺不顺眼,想要借他人之手杀了俺? 嗯,这很符合李密那会儿的风气。 张亮有些无趣,你这胆小如鼠的模样,瞧着真替咱们河南豪杰丢人,可嘴上还是道着,“王妃气度恢弘,向得众人敬服,哥哥若是……也罢,俺这就送哥哥去吏部如何?” 最终,还是魏征硬着头皮踏上了汉王府的门槛,人在爱眼下不得不低头嘛。 穿门过户,走了许久,遇到了很多人,大部分人都要向张亮行礼问好,不过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路过,张亮也要陪上笑脸。 这无疑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和长安中的诸王府邸没什么两样,区别之处只在于,这里已经带出了一丝丝一缕缕的金黄之气罢了。 一道高大的围墙出现在面前,大门敞开着,一个提着跟棍子的少女在那里来回打转儿,很无聊的样子…… 第668章府中 隔着老远瞅见了人,张亮赶紧摆了摆手,给魏征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紧走了几步,离着还有十多步远呢,便躬身施礼道:“公主怎的在此……” 少女不耐烦的抬起头,满头乌黑的辫发散开在阳光中,露出一张隐带怒容的小脸,同时手里的棍子也挥舞了起来。 当即就唬的张亮后退了两步。 他之前跟魏征说的其实没错,晋阳城里的“凶杀”案子越来越少,官吏们过的越来越安心,于是乎规则的作用也就愈发明显,这显然是治平的开始。 其实从贵族到平民,谁也不想过那朝不保夕的混乱日子,所谓民心思安大抵上也就这么一回事。 可这样一个世道,晋阳城中暴躁的人也不会少了,只是规矩已经扎扎实实的摆在了那里,暴躁的人们下手也就念起了分寸。 好,和世上许多事情一样,一些人总能站在规则之外。 眼前这位时常出现在汉王府内宅门口的少女无疑就是其中一个,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的女儿,突厥伽蓝公主,身上流淌着南北两个帝国最为尊贵的血脉。 这个突厥少女在身份上几乎无可挑剔,这年头比她再贵重的人屈指可数。 让很多人比较无奈的是,她总不好好在内宅呆着,时不时就要出来露脸,而且性情还很暴躁,动不动就拿棍子来敲人脑壳。 当然,很多人都明白,这已经是很收敛的一种行为了,要是换了在草原上,她手里拿着的肯定不是木棍,而是更具攻击性的鞭子和刀子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张亮都不会给人敲自己脑袋的机会,作为新上任的汉王府司马,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追打,那可就太难看了。 “公主莫急,人已带到,俺这就让人把他送过去。” 少女长的很美,气势上却张牙舞爪,比男儿还要强悍几分,提起木棍指着张亮后方道,“让我等了许多时候,人是哪个,叫过来让我瞧瞧……” 母虎拦路,张亮也很无奈,那位西突厥公主他倒是远远见过几次,只是任职汉王府司马之后,却再没有拜见的机会了。 听说那位有了身孕,诞下子嗣,顺势晋汉王侧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本想借此机会拜见一下,先混个脸熟再说。 而后面这位是那人的亲族,要是在门口被人敲了棍子,弄个鼻青脸肿的,过后可就不好说话了。 他想的还挺周全,比起当初来长进了不是一点半点,爱学习的人就是有进步啊。 可这会他也推脱不得,他可没有替人受过的觉悟,立即转头笑道:“阿史那将军,莫要让俺为难,这位是突厥伽蓝公主,先来拜见一下。” 正说话间,一群六七个人行了过来,两个领头的身着官服,大袖飘飘,气度俨然,这两位面色都不很好,之前争吵的厉害,都动了些无名,见到张亮一行,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也停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 魏征悄悄挪动了下身子,眨巴着眼睛左瞅瞅右瞧瞧,心说,这里的人看上去火气都很盛的样子啊,张亮这厮果然在骗俺,此间若乃善地,怎会如此? 他这人喜欢给人出主意,可胆量一直不大,若非如此,就他行事而言,肯定活不到现在。 见了这两位,张亮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当即抱拳施礼,“张亮见过杨侍郎,王侍郎当面。” 那两位动作出奇的一致,都是将手笼在袖中,置于腹部,微微颔首,礼节之上几乎无可挑剔,若非两人长相各异,高矮不同,不然的话,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随即,两人又抬手躬身,同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连体婴儿一般,让挡在门前的少女一下就笑了,如春花怒放般的笑容让这里一下亮堂了几分。 “你们又吵架了?李……王妃可是说了,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等你们主公回来再说。” 两个岁数不算很大,却也绝对不算小的臣下都稍露尴尬,作为关西贵族的杨恭仁无论脸皮还是气势都要更胜一筹,环目四顾间,将这里的人都盯了一下。 威胁之意不言自明,这里的事情谁要是说出去,他杨恭仁是要追究到底的,当然了,张亮是首当其冲。 其实哪里用别人多嘴多舌,他们两个的事情已然传播在了晋阳官场之上。 杨恭仁作为刑部侍郎,除了忙着组建部衙之外,就全心专注于刑律之上,他为官多年,对前隋刑律是一点也不陌生,也觉得隋时刑律宽严得当,很是不错,就算要修改一些,无非也就是以开皇律法跟大业年间的刑律比对一番,择优而录的问题。 听上去挺简单,可实际上开皇年间的律法跟大业年间是有很大不同的,开皇初年的刑律比较严苛,到了后期却偏于宽纵,然后到开皇末年,刑罚却又重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以及那前前后后的故事,杨恭仁几乎都是了然于心,而到了大业年间,刑律的条款变更被说是杨恭仁,就算是当年的几位刑部尚书在此,也根本说不清律法到底依照怎样一个规律在变更。 因为只大业三年到大业五年的两三年间,隋帝杨广就几次命人大规模的重修律法,如果给他一个足够的时间,说不定就能把开皇律整个变成过去式呢。 所以按照杨恭仁来看,晋地律法应该以开皇律为准则,沿袭便了,没必要在这样一个时节胡乱折腾。 可有人此时正在修改隋律,掌管此事的是礼部侍郎王泽,也是奉令行事,为此王氏也付出了许多的代价。 于是分歧也就产生了,两人坐到一处商议的时候,意见相左的厉害,因为王氏修订刑律已经来到了尾声,不可能根据杨恭仁的意思再改回去。 两人唇枪舌剑之下,把吏部尚书温彦博也卷了进来,要知道,温彦博精通刑律,也是汉王座下重臣,两人就想找他来主持个公道。 显然,这个和事佬找的不对,温彦博根本不是一个能和稀泥的人,而且还正在忙着吏部的事情。 加入进来的温彦博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哪里像是个和事佬,简直就是一个正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 几天下来,王泽和杨恭仁两人都有点顶不住了,而温彦博也很无奈,这两位坚持己见的倔强劲头比起他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非年纪大了些,思绪不如他敏锐清晰,不然的话,他温彦博也别想在这两人面前占什么上风。 于是事情一转手,便到了中书令陈孝意的手里。 陈孝意老奸巨猾,早已听到风声,自觉政务繁忙,精力有所不济,而这种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辩的明白的,更不可能凭借威望让杨恭仁和王泽这样的人服软。 所以陈孝意先就求见了李碧,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最终的结果是两个吵的已是内外皆知,有把政见相别转换成私人恩怨的可能的家伙便被王妃召入了汉王府。 这是晋阳官场上难得一见的逸闻,很是给大家伙添了些谈资。 在这两位面前,拦路虎也不得不让开道路,两人于是昂首挺胸,晃晃悠悠的行了进去,走不多远,争吵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估计要不是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会出身关西贵族的杨恭仁很可能已经撸胳膊挽袖子对王氏家主饱以老拳了。 顺便瞧了个新鲜,张亮再不敢怠慢,将紧着往后缩的阿史那大奈揪了出来,直接扔给了阿史那天香,带着魏征就溜了。 可能是得到了授意,也可能是阿史那大奈长的太丑,反正这边没走几步呢,那边棍子就雨点般落了下去。 魏征一边心惊胆战的回头看着,那棍子好像抽在他身上一般,让他的心直抽抽,一边还要拉住了张亮的袖口,“贤弟行的慢些,前面的人还未走远……” 小小的见识了一下汉王府内宅女眷的威风,魏征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了,连行过那少女身边的时候,闻到一股幽然淡雅的芬芳,都没太注意,因为这里真的很乱啊…… 旁边的张亮还在紧着解释,“哥哥莫慌,那是伽蓝公主,不久便为汉王侧妃,以后见了躲着些便是……可莫要触怒了她们。” 汉王府内宅的母老虎并非一只,都快成群结队了,只是这会没法跟魏征细说,想来魏玄成留在汉王府任职的机会也不大,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而以魏征的年岁,更不会像徐世绩那样,生出些花花心思出来。 汉王府内宅同样不小,只是正厅离着不远,有人领着张亮和魏征很快便来到正厅之前,厅上无人,守在厅侧的从人也没领他们上厅安坐,只是让他们在厅前等候。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前面那两个吵架的家伙才陆续气哼哼的行了出来,此时张亮,魏征两个等的腿都酸了。 可和另外一边的阿史那大奈比起来,他们其实应该庆幸,他们只是等了一会而已。 第669章孕妇 汉王府西边的一处屋宅,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有屋十几间,靠近西边花园,两片林子,一处池塘,不远处就是校场。 位置不好不坏,环境还不错,就是不很清静。 这里就是阿史那荣真的住所了,选的时候女主人也没看别的,就只一个离着校场近,便被女主人择为了落脚之处。 实际上,红眼珠住在这里的时候很少,她一般都宿在汉王府主宅,毕竟只要她在,内宅护卫之权也就会来到她的手中。 汉王府内宅的护卫之事很是轻省,就算是现在,汉王府内宅的女眷加上各人侍从人数也没过百,如今内宅女官初设,和外间一样,缺职很多。 而内宅的几位女主人也都不很在乎这个,所以规矩就少,几个年纪都不很大的女子时常耍耍心眼,可和那些养在家宅之中,靠着勾心斗角过日子的女儿家不一样。 汉王府的女眷们就算耍心眼,也都透着股彪悍之气,受欺负的人那不但是心眼不够用,而且武力值也要差人一筹。 比如说李春哪天没拿长剑,被李碧逮住揍了一顿,哪天李碧活动筋骨时没留神,被李春趁机报复了一下,都不稀奇。 红眼珠少有表现武力的机会,可就算是李春也不愿平白无故招惹于他,这可是个凶狠起来,连妹妹都想宰了的人呢。 而自从红眼珠有了身孕,汉王又出征去了,她也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待产,少有在外间露面了。 这是个耐得住寂寞,却又从不知寂寞为何物的女人。 宅中厅堂之间,宽敞明亮,阿史那荣真倚坐在榻上,像往常一样,她眉头微皱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就像一只吃饱喝足,有点慵懒又有点不耐烦的猛兽。 外面几个壮实的妇人席地而坐,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时不时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她们都是突厥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些西突厥王族血脉。 当年落魄的恨不得砸锅卖铁的西突厥流亡贵族们,现在的境况和当初可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那些幸存下来的小崽子已然长成,他们大多都在北边军中效力,如果不是人丁太少,他们应该能聚起一些部众了。 即便如此,在代州西突厥的金浪旗也还是很显眼,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一些荣光才对。 女人们则多已老迈,只近两年就有七八人病亡,流亡的生活对她们的身体和精神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可是相比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亲族们,她们还是幸运的,因为她们为这一脉亲族找到了家园。 只可惜,她们没能看到两位公主诞下孩儿…… 到得如今,女人们陆续来到晋阳,簇拥在了两位公主身边,只有那些想时刻闻到青草的芬芳,听到马蹄声以及那嘹亮的草原牧歌的顽固家伙,才会继续留在北边。 妇人们舒服的伸直腿脚,晒着太阳,其实和她们的公主一样,她们现在并不在乎部众有多少,大家还能不能回到遥远的西域故土,她们只知道,吃的饱饱的,阳光照的浑身暖洋洋的,这日子肯定是被天神赐福过,任何的埋怨都是对天神的亵渎。 天下战火纷飞,有这么一群人闲适的过了头,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于是一脚将什么天神踢到了一边,给这群异教徒找起了麻烦。 前面有人来报,伽蓝公主牵着阿史那大奈回来了。 妇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努力的回想着当年那个精瘦的丑孩子,一边推拉着将一个倒霉蛋踢了出来,让她去禀报公主一声。 在他们看来,一般来说,怀孕的母兽都很暴躁,尤其是这位长了一双红眼珠的公主殿下,那可是比任何野兽都要可怕的多。 所以,她们都在心中默默的为归来的族人祈祷,就算不能得到天神的回应,也应该能给他在天神那里先占上一个好位置嘛。 “带他过来。” 红眼珠不耐的摆了摆手,外间那些妇人们想的没错,自从胸怀渐显之后,这位的心情确实不很美丽,行动越来越是不便之外,还影响到了她的食欲,让她那健康而又强壮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尤其是不能跟随丈夫去南边儿…… 好,母性这个特质在她身上不见了踪影,也可以说,越是本质强悍的女人,母性越少,而且她对孩子也没什么概念,先就尝到了麻烦的滋味。 虽说如此,可实际上呢,这个孩儿不管是对她来说,还是对她的族人而言,其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 这是汉王李破的第二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将是汉王府庶长子,即便是女儿,也是汉王膝下长女,而且孩子的身上还带着西突厥王族血脉。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个孩子的诞生都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 只是这些东西,天然就不在阿史那荣真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她的身边也缺乏具有这样的眼光的族人。 这会儿,那双酒红色的眸子转动着,显出妖异的光,一支手臂,顺势坐直了身子,因为有点不舒服,她还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一下肚皮,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的贴墙站立,努力将自己当成隐形人的侍女当即就是一哆嗦。 即将成为汉王侧妃的人自然不可能只让一些年老的突厥妇人护持,分在这里的侍女足有十余位,外加精通妇科的大夫两人。 这里的人数加起来,足足占了汉王府侍从的一小半儿。 汉王李破家中人丁单薄,每一个孩子都非常之贵重,李碧不敢轻忽,还时常教训其他两个不着调的家伙,让她们少来烦扰这位暴躁凶悍的孕妇。 此时,终于来了点精神的红眼珠歪头又想了想,阿史那大奈……嗯,还是没什么印象,这也不奇怪,西突厥姓阿史那的男人很多,差不多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几乎没什么人值得她关注。 当然,对于被她看在眼中的阿史那男儿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因为那通常都意味着你活不长了。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西突厥处罗可汗,她名义上的父亲,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同样会毫不犹豫的斩下那颗让她分外厌恶的脑袋。 说起来,能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曾经教导过她的老师,另外一个就是她的丈夫,至于其他人嘛,都不会占据什么位置,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被她忘的干干净净。 披头散发,外加鼻青脸肿的阿史那大奈被推进了院子,一群突厥妇人围上去,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最终得出结论,这孩子长大了,也确实长的更丑了。 其中一个年纪最老的妇人惋惜的说着,就算天神看见了这孩子,也会把他重新送回人间,嗯,翻译一下,那就是你这丑的连天神都不愿接纳,只能一脚把你踢回来…… 说实话,这不是人们见不得丑人,而是阿史那氏的男人一般来说都有着深刻的五官,同时具备了后来所说的东西方人种的一些特征,就算长的不很英俊,也绝对少有长成阿史那大奈这样的。 此时阿史那大奈已经彻底蔫了,他感觉每走一步,都在远离天神的照耀,靠近着魔鬼的领地。 这个时候,曾经参加过自突厥南下一直到李唐南下之后诸般战事的他,所有的荣耀和勇气都已消散,只剩下了无边的恐惧在折磨着他。 童年以及少年时种下的心理阴影,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便迅速占据了他的心灵,并紧紧攥住了他的灵魂。 蓝眼睛的突厥王庭公主出现在了这里,红眼睛的魔鬼还远吗? 阿史那天香趁机离开人群,探头探脑的往正厅方向挪着步子,直到看见正主,像只谨慎的狐狸般张望了一会儿,才又向前几步,笑颜如花,哈哈,红眼睛的家伙大了肚皮,模样真是可笑,这下也再不会来欺负她了? 和之前的张亮一样,离着还有挺远,她就挥舞了一下手臂脆生生道:“我亲自把人给你送过来了,你可不要怪我,他有些不老实,被我打了几下……” “对了,王妃说了,西突厥子孙在为李唐效力,这很不好,需要严加管教,嗯,就说了这些,我还要去看门,不用送啊。” 说完也不等回话,调头就溜,直行到门口才呸呸吐了几下,用拳头狠狠锤了锤自己脑袋,这会怕她作甚,她还能追出来不成?再说了,什么看门不看门的,堂堂突厥伽蓝公主,始毕可汗的妹妹,大隋义成公主的女儿,连你自己都把看门守户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吗? 懊恼中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想回去拿棍子打那个……丑人一顿,至于红眼珠的家伙,还是算了,天神都拿她没辙,她一个“小小”的伽蓝公主又能怎么样呢? 当然,在这里呆的久了,别看这位胆子变得小了许多,心眼却多了不少,拱火的本事更已登堂入室…… 第670章归人 黑黑的眉毛扬了扬,酒红色的眸中好像生出了一丝火焰。 本来没当什么大事,可这会阿史那容真终是生出了几许火气,对她来说,西突厥的王族子孙被突厥王庭的家伙教训了,这都不算事。 她本就没有国家之别,门户之见。 可她的亲族去为敌人效力,也不知给丈夫添了什么麻烦,这就不成了,如果不是肚子里面的这个小崽子,她一定会拿起刀弓,骑上战马去南边看看,亲手斩下那些为敌人效劳,向她的丈夫射出弓箭的家伙的脑袋。 “去,拿我的刀杀了他。” 这位一旦火起来,那自然是要见血的,如果是个隋人她也许还会有所犹豫,要不要问问丈夫的意思,而换做是突厥人,那她自然而然的便会觉得有处置之权,尤其是姓阿史那的。 “公主且慢……” 带着颤音,显示说话的人也害怕的厉害,可还是开了口。 阿史那容真侧头看过去,说话的是李碧派过来照顾于她的贴身女官,被她盯着瞧看,从来很少有人能保持镇静。 那女官也是如此,别看她服侍王妃已久,在府中地位颇显,此时也是战战兢兢,垂首福身,“公主容禀,莫要听那位……殿下言说……王妃应是无意取人性命,公主其实应该……想想,大王送人归来而未就地斩于阵前,其意若何?” “奴婢还听说,阿史那将军有勇有谋,战功颇著,若能使其迷途知返,岂非美事?再者说,公主一族人丁寥落,大王许生保全之意,才送人过来,若是一怒杀之,岂不有违大王初衷?” “还有就是……您正在孕中,怎能见了血光?” 好,这位一紧张还有嘴碎的毛病,一连串的理由几乎没怎么琢磨,就都一股脑的扔了出来,说完了还在想是不是有所遗漏呢。 红眼珠儿有点愣神,随口就问了一句,“那你说该怎么办?” 话一入耳,女官当即吓的一哆嗦,因为一般来说,下面的人最怕听到的就是上面有这么一问,答了好了……嗯,看把你能的,就你聪明是? 答的不好,那自然更为糟糕。 好在这位跟随李碧日久,眼前这位的为人她很清楚,是府中少有的“实在”人,高兴了就笑,恼了就……嗯,还是别惹恼了这位为好,不然王妃能不能压得住都得两说。 而且这位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总是实话实说,你要是理解成别的什么意思,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心刚想跳出来,便被她又塞了回去。 “此乃公主家事,奴婢怎敢多嘴?奴婢就是想着,若能摄之以威,结之以恩,之后公主多一亲信,大王多一良将,岂不是好?” 很简单的事情,红眼珠儿抿了抿嘴角,有点不乐意,在她看来,能为丈夫效力的人多了,一个曾经给别人牵马的家伙,费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可女官嘴里一口一个大王,让她火气渐消,想想丈夫又走了很多日子了,自己却在这里为一个姓阿史那的狗崽子烦心,心情不由大坏。 顺手又拍了拍肚皮,可除了吓的侍从们心跳加速之外,却也不能将隆起的肚子拍回去,至于孕中不能见血光,或者亲族稀少之类的理由,她是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 “把人带进来,要是这人听不到天神的声音,那可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显然,就算阿史那大奈没有听到天神的声音,也一定听到了魔鬼的呼唤,当他一眼瞧见坐在那里的人的时候,整个身子就和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不但身子软了,连声音好像都软了,“阿……阿姐……俺……俺回来了。” 梦魇成真,红眼睛的魔鬼真的出现了,只是比他最糟糕的想象还要糟糕,她竟然要生崽子了,天神啊,您睡着了吗? 现在的阿史那大奈,就像面对着天敌,脑子乱成了一团,身上一股股的往外冒着虚汗,很快就没了什么力气,匍匐在地上,看上去分外可怜。 阿史那容真像看待猎物一样盯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道:“我记得你了,那个总是嚷着吃不饱的小崽子……在我的敌人那里,你吃饱了吗?” 阿史那大奈蠕动了一下身躯,努力的寻找出一丝勇气,“那里……吃的不好……俺已经许久没吃过肉了……” 有笑声在厅外传来,探头探脑的突厥妇人们找到了欢乐。 “有人说,我的族人不多了,应该有所珍惜,可天神告诉我们,不能一同忍受寒风的吹袭,忍耐饥饿的困扰的同伴,总会分离开来,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待你这样离开之后,却又被绑住手脚送回来的人呢?” “天神在上,俺只是迷路了……” 突厥语很有节奏感,相互对答的时候,其实也充满了趣味和巧妙的味道,你一言我一语中,阿史那大奈几乎毫不犹豫的投靠了他心目中的魔鬼,因为他被吓坏了…… 当张亮,魏征两个还在秋风中等待王妃召见的时候,阿史那大奈已经过了关,被不耐烦的红眼珠一脚踹了出来。 在地上翻滚几圈站起身来的他,重新恢复了活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挂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像个精神病人。 突厥妇人们重又围了上来,拍打着他的肩膀,给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像是进行了一场重新接纳族人的仪式。 阿史那大奈像个木偶般任凭搓弄,直到大家以为这孩子被吓傻了的时候,他才像野兽般呜咽了几声,将一群妇人赶开,大鼻子剧烈喷张,用力的挥舞了几下粗壮的手臂,兴奋的感觉着自己那重新回到身体中的旺盛精力。 不由大笑几声,他现在可是魔鬼的人了呢…… 显然,和精神的痛楚比起来,肉体上的创伤永远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于是,李破麾下便又多出了一位心理病人。 当然,乱世之中,这样的例子简直俯拾皆是,只是这年头的人们并不在乎这个,而乱世逐鹿,本就是一群精神病人的舞台,正常的家伙都会被迅速淘汰出去。 ………………………… 这个时间段的晋阳其实有点混乱,各种各样的人物纷纷开始出现在这里,用自己的目光和角度打量着周遭,或施展手段,或寻找门路,在这里书写着一个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而因为晋阳没有经过几次战乱,渐渐便也有了些繁盛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从晋阳北门进入了晋阳城,出使突厥的代州总管宇文歆回来了。 根本没顾上休息,宇文歆先就去拜见中书令陈孝意。 两三年下来,宇文歆已经两次出使突厥,在雁门任上也是竭尽全力,将屡遭战火的雁门郡治理的欣欣向荣。 凭借这些功绩,宇文歆已然成为李破治下重臣之一,也终于走到了代州总管的位置上,可以说,这人虽然是个官迷,但才能是毋庸置疑的。 此次出使突厥,更是所获良多。 “可汗已经点头,互送婚书,礼物,派人迎娶等事,尽可免之……不过可汗也说,公主下嫁,到底非比寻常,要名正言顺才行……下官无能,在王庭奔走多时,不得要领,只能暂且南归,报于大王再说。” 这是头一件事情,也是宇文歆北上突厥的主要目的之一,却办的有点卡住了,实际上什么不得要领,其实就是条件没谈拢。 所谓的名正言顺,不过是想要个汉王正妃的位置罢了,宇文歆自然不敢答应,所以事情顶算没办成。 看着一脸黑瘦,神情困顿,却还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的宇文歆,陈孝意心里也是感慨,这人将来可真不好说能走到哪一步上。 才学,能为等都还在其次,只这履任艰难,无怨无悔,不屈不挠的精神头,就足以让人动容了,而汉王最喜欢的臣子就是这个样子。 再瞅瞅在一旁倾听的中书通事舍人岑文本,差距就愈发明显了,关西豪强能主掌天下,并非毫无来由啊。 想到这里,陈孝意轻捋须髯,微微一笑道:“总管不需妄自菲薄,此事本就难办……等过些时主公回转,再做道理不迟。” 宇文歆也笑着点头,说出来的话有点不着调,“嗯,公主也还年轻,倒也不急。” 两只老狐狸呵呵一笑间,便有了默契,事情根本不用明说,解决的办法也不用太过激烈,只一个拖字诀而已。 要知道,伽蓝公主已经在晋地待了一两年了,而且没有一点北归之意,义成公主曾经使人接过一次,之后就再无动静,显然也是想再瞧瞧。 李破称王之后,立即派人北上想要迎娶公主,突厥可汗却没有当即答应下来,这只能说明义成公主觉得,汉王还无法以侧妃的身份迎娶突厥公主。 这么说来也就清楚了,既然不能以正妃之位许之,那就只能等其他变故发生,或者汉王再进一步的时候了。 第671章归人(二) “突厥如今很乱,契丹人的一些部落正在反叛,靺鞨人在跟高句丽勾结……” “去岁冬,东北大雪,盛寒无比,室韦九部南迁,与契丹相并,突利汗阿史那多闻调解不成,遂出兵攻室韦九部,败之,缴获甚众,可以吾观之,室韦九部与契丹本就同源,任其厮杀,待两方力尽,再行从中周旋即可,怎可出兵助契丹而驱室韦?” “此等愚行,必至契丹大乱,一旦与室韦九部南北相联,东北草原必不属突厥矣。” 旁边的岑文本笑了,插话道:“突厥臣下若有总管之才,突厥岂非无懈可击了?” 这话听上去既像恭维,也有点像是讽刺,其中暗藏的锋芒更是锐利之至。 宇文歆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突厥地大,部众四散,如河中游鱼,难尽其数,最强盛时,破绽也多,何论如今?” 岑文本听了笑笑,不再言语。 宇文歆用余光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文质彬彬,内藏城府的岑舍人,心里也在嘀咕,在晋阳能看到南人之华彩,这年月也算是一件稀奇事儿了。 当然,岑文本的来历他有所听闻,这人是萧铣的使者,后来不知怎么就留了下来,现在任职中书通事舍人,位置不能说不重要,看来是得了主公信重,可若想让他宇文歆有所忌惮,嘿嘿,却还差了些。 两人小小的交锋了一次,这种事陈孝意看的多了,只做不见,适时道:“这般说来,突厥已有自顾不暇之势,那主公欲使梁师都攻唐之事,也有所碍难?” 宇文歆干脆的点了点头,“您有所不知,突利汗阿史那多闻虽多有失策,可却也暂时平息了契丹,室韦之乱,而那劼利汗阿史那求罗……” 说到这里,宇文歆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既像是佩服,又像是不屑,但不管他心中做何想法,语气都变得郑重而又严肃。 “这两年突厥王庭屡遭变故,西突厥射匮可汗收纳西域诸国,铁勒叛众也纷纷来投,西突厥势力复盛。” “去岁秋末,射匮可汗起兵十余万众大举东来,战事绵延至今年夏初,终才分出胜负,劼利汗阿史那求罗击射匮可汗于圣山西南,破之,下官去到王庭的时候,突厥王庭众人正在为劼利汗议功。” “据说射匮可汗大败之下,只领数千人逃进了沙漠,啧啧,阿史那求罗声望隆起,想压都压不住了。” “下官打听了一下此战始末,唉,也不得不佩服一下阿史那求罗的心肠,那一战绵延半载,西方突厥部众损伤无法计数,许多草原据说都空了下来,那几乎是拿人命来拖住了射匮可汗的大军,然后一战而定乾坤。” “有这样一个人呆在劼利汗的位置上,也不知幸也不幸。” “阿史那求罗?”陈孝意蹙了蹙眉头,觉得宇文歆有点小题大做,因为隋末至今,中原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好汉。 那边宇文歆却有着和他完全不同的感受,他已经两次出使突厥,见识过大利城的繁华,也在茫茫漠北的风沙中找寻过道路,他知道在那样一个地方,要挡住潮水般涌来的十余万骑兵会是怎样艰难的一件事情。 而劼利汗阿史那求罗做到了,只凭借他所领的西方部众,便彻底击败了势力正盛的西突厥可汗。 这不但需要过人的勇气和无情的手段,同样也需要惊艳的智谋,如果给其人太多的时间,那么阿史那求罗也许将会成为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当然,也曾领又大兵的他并不赞同阿史那求罗在那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战略,他虽然用一场战争击败了宿敌,在几年内应该是消除了突厥西方边患。 可代价是巨大的,从王庭中杂乱的声音当中就能感受到这一点,有些人将阿史那求罗奉若神明,有的则在私下里用最为恶毒的言语诅咒着这个突然崛起的突厥英雄。 是的,用一些突厥贵族的话来说就是,圣山被血色所笼罩,土拉河畔摆满了突厥勇士的尸体,成群的秃鹫和鬣狗在那里徘徊…… 这俨然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突厥版本,在无数鲜血中走出来的阿史那求罗,也许会成为一个可怕的统帅,但他却并非一个合格的王者。 在宇文歆看来,如果听到的情形属实的话,阿史那求罗给突厥造成的损伤甚至更甚于射匮可汗的大军。 所以,他难得的详细解释了一下,“阿史那求罗乃始毕可汗第五子,曾随始毕可汗两次南征,其母乃铁勒大部,薛延陀部首领之女,当年突厥与薛延陀部交战,其母为始毕可汗所获,后生此子,深得始毕可汗喜爱。” “如今其为突厥劼利汗,娶前劼利汗阿史那咄苾之女为妻……” 陈孝意笑笑,摆手道:“突厥之事,还在来日,此时多言无益,既然突厥又遭重创,梁师都之辈恐难成事啊。” 话题一下转了回来,没有突厥相助的梁师都,想要率军攻入关西腹地,确实力有未逮,说不定被屈突通和李道宗两人南北夹击,有着覆灭之忧呢。 说到这个,宇文歆也唯有苦笑,突厥西边草原都快打的不剩什么了,还拿什么来援梁师都? 陈孝意恐怕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阿史那求罗功大,又和阿史那咄苾结成联姻,身后还有薛延陀等铁勒部族的支持,本应该是突厥可汗最为忌惮的臣下。 可经此一战,西方草原打成了烂摊子,东边的阿史那多闻却有所膨胀,所以,之后义成公主必然会重用阿史那求罗。 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要和突厥打交道的话,又怎么能绕得过权柄愈重的西方汗? 加之汉王和阿史那咄苾有着仇恨,阿史那求罗本人还两次随始毕可汗南侵隋土,这样的一个人在突厥身居高位,对志在天下的汉王来说,他认为是极其不利的。 相比之下,一直在西北黄沙中打转,形同马匪的梁师都之辈又算得了什么呢? 宇文歆张嘴欲言,眼珠转转,却又将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反而轻描淡写的附和起了陈孝意。 “中书所言甚是,即便可汗已经承诺使人敦促梁师都出兵攻唐,可下官认为,没有突厥援军相助,又有薛举父子在前,梁师都定不敢轻易深入关西腹地。” “若有凉王李轨相合呢?” “哦?若是那般,倒也堪一战,可是大王已命人出使凉州?其人可还得力?” 这回轮到陈孝意苦笑了,范文进得不得力?他哪里知晓,恐怕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只是他比宇文歆更加迷信于汉王殿下的眼光。 因为从代州一路走来,那位所重用之人,即便有所瑕疵,却也各个皆有长才之处,用陈孝意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主公知人善任,眼光之精准,手段之繁多,天下间无人能及,几乎天生就应该是驱使豪杰的王者。 “其人新降,总管应不相识,嘿,老夫也知之不多,只是主公所图者大,所选之人当有其能,不需多做置喙。” “那是自然……”宇文歆顿时明白,去凉州的那个倒霉蛋别看身负重任,却应该是无足轻重之辈,若其人有诺大名声,恐怕陈孝意就不会有这么个说法了。 哈哈一笑间,宇文歆拍了拍肚皮,“中书这里可有茶饭?赶了一路,饿的有些狠了,中书这里若是有事,俺就去外边先用些,过后再来拜见如何?” 话说的有些粗,可放在这个关西贵族身上,却是自然而然。 他这里显然有了告辞之意,吃饭什么的倒在其次,他还要去汉王府觐见王妃,顺序不能弄错了,但也绝对不能落下谁,都得在这一天当中完成,不然的话,就有失礼之嫌。 他也确定,到了汉王府一定会有酒菜等着他,汉王府中人可比陈老头更懂待客之道呢。 可陈孝意却不会轻易放他离去,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完呢,比如南边的战事,又比如王泽和杨恭仁之争,作为代州总管,既然来了晋阳,一些事必然与闻,可不能让这个家伙胡乱掺和。 要知道,晋地官场此时已然渐渐成型,站在最高处的自然是汉王夫妇以及南归的萧后,剩下的皆为臣下。 而臣子们的层次和派系也有了比较清晰些的界线,陈孝意主掌中书,吏部尚书温彦博其实和尚书令差不多。 六部主事,卫府将军,分管政军两事,而外间的太守们,却要以代州总管宇文歆为尊。 宇文歆和礼部侍郎王泽是姻亲,和主政上党,长平两郡的裴世清又有着牵连,这一派在晋地势大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他们的触角无法伸进军中而已。 是的,宇文歆很能折腾,这在之前就有所表现,陈孝意是怕他卷入修订律法的事情当中去,那可是件大事,杨恭仁和王泽的争执其实只是开头罢了。 第672章留香 “秋声寄雁语,何日是归期……” 啪啪啪,有人在拍巴掌,萧后的一番秋思顿时被打的七零八落,下面……下面是什么来着? 萧皇后也不恼,只是颇为无奈的看向身边这个好像永远不知愁为何物的人儿。 这里是晋阳宫南边儿的一处湖边小筑,旁边便是晋阳宫中最大的一处池塘,而且是活水,汾水自西边引入,南边又有渠通入晋水。 这显然是一处人工湖,属于开皇年间大工程的一部分,除了能解决晋阳城的护城河,以及一部分饮水,运输问题之外,顺便也给晋阳宫增色不少。 所以即便多年未经修缮,这里的堤沿,以及周围的建筑都有所崩坏,可湖水却依旧清澈鲜活,生机不减。 作为晋阳宫最好的景致之一,这湖还有个雅致的名字,月女湖。 传闻此湖初成,文帝夜宴文武于湖畔,突然有女现于湖上,翩翩舞动,如梦如幻,天色渐明,湖上女子才纵深一跃,奔月而去。 于是,此湖便为文帝许之为月女湖。 当然了,这样的传说皆为文人修饰杜撰,和其他传说一般,也不是想骗什么人,一来是恭维文帝的尊贵,二来呢算是给大家讲了一个比较精彩的故事,你编的要是不精彩,也没人听不是? 此时萧后便在湖边的一处小屋的回廊上,凭栏观水,小屋的名字也很雅,叫留香小筑,门旁的柱子上还题着诗句,“月女舞翩迁,影去亦留香。” 自居于晋阳宫内后,萧皇后便喜欢流连于此,因为她觉得晋阳宫中再没有一处地方能像这里般与她相配,安宁祥和,却又暗含雅趣。 只是此时她身边的人就比较煞风景,拿着根很长的钓竿一直在那甩啊甩的,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连条小鱼都没钓上来,却还埋怨这里的鱼太少,搁在他们府中那个池塘,她是如何神勇云云。 这肯定不是别人了,正是汉王李破的妹妹李春。 活力四射的少女和往常一样,总能逗的萧皇后和宫女们失笑连连,好不容易这位才安静了一会,其实是在暗自琢磨,要是没弄一条肥鱼上来岂不丢脸? 这要是冬天就好了,记得当初大哥可是领着她砸冰取鱼,那些傻鱼自己就都跳上来了,根本不用费劲。 再钓不上来,哼哼,不如拿剑戳上几条……弄个鱼汤,除了给皇后尝尝咱的手艺,还能给家里红眼睛的大肚皮补补身子。 没了她时常陪她过招,或者出外走走,日子过的远不如以前精彩,其他人,就算是她的老师,现在都轻易不再跟她比试了,唉,真如大哥说的那样,高手总是寂寞如雪啊…… 皇后娘娘倒是挺好,就是太多愁善感了些,大哥要是在的话,一定会时常戏弄于她……相比之下,她这个妹子可就要“厚道”多了。 最多就是在皇后娘娘吟诵那些酸的太过的诗文的时候,小小的打断一下而已。 现在的汉王府大娘子,可是文武全才,即便没有萧皇后那样的才情和文章底蕴,也绝对不会有对牛弹琴之虞。 她知道,皇后娘娘这又是想家了,可她心里还是暗笑,皇后娘娘贵为一朝国母,天下曾经都是她家的,她想要回去的家,是长安呢,还是洛阳,或者是当初的梁国都城? “你又来作怪,唉,即兴之作,断了可就接不回来了,可惜可惜。” 柔柔的声音,轻轻的责怪……简直无法抵挡,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娘娘可是又想家了?秋思本就多愁,娘娘何必自寻烦恼,要知道多忧多愁之人,总会老的快些,娘娘如此美丽,若是愁的头发白了,才真叫可惜……大哥曾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娘娘可要小心些了呢。” 兄妹两个其实都惯会作妖,话一出口,便让萧后下意识的摸了摸鬓角,眉头轻蹙之间,多少有些担心真的白了头发。 同时心里也在责怪,那人也是,年纪轻轻的,怎就跟老人一般,总是白发白头的乱说呢? 想到这些,萧后不由自嘲一笑,“汉王才情绝世,旁人不及也……不到白头,莫归江南……本宫若是白了头发,岂非就能归于故土了?” 才情绝世?听到这个,李春好悬没一头扎进水里,如果说她的哥哥是名将,贤主,英明的君王什么的,都很合适,可一想到这位皇后娘娘竟然认为大哥是个才子,李春可就有点接受不能了。 他们兄妹相处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根知底,别的她肯定赶不上自家兄长,也向来以此为荣。 可有两样她却也能自豪的说上一声,她比大哥要强的多。 一个就是剑术,只要一剑在手,比试的时候便能戳的兄长毫无还手之力,另外就是文章之事,这些年过去,她已经算是后来居上,将兄长落出老远了。 别看兄长每每能出口成章,发人深省,可那在李春看来都是天赋在身,只要稍稍问答几句,便能让兄长丢脸的找借口溜走,而这也正是她努力挖掘出来的乐趣之一。 想到兄长变成了才子的模样,李春不由呵呵傻笑,望向皇后娘娘的目光也和看傻子差不多。 当然,她这个年纪也没法理解,不到白头,莫归江南之类的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心情和内涵。 而且悲春伤秋也确实不是她的做派。 萧皇后的目光重又落回到涟漪阵阵的水面,而在她的心目中,能吟哦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人不是才子又能是什么呢? 其实,不管她有着怎样的愁思,晋阳宫中的生活都已经渐渐安稳了下来,时不时外臣们便会来宫中觐见。 杨恭仁来了,岑文本也来了,何稠,陈孝意等老臣更不用说,尤其是汉王府大娘子时常入宫之后,宫门处就更热闹了几分。 有意求凰的少年纷纷寻找着门路,想要入宫觐见,几个月来的变化,萧后了然于心,担惊受怕的日子就此远去,闻名于世的天下第一美人好像又得到了人们的欢迎和尊敬。 这些烦扰对于萧皇后而言,其实都已不算什么,既不会感到高兴,也不会有什么担忧,她只是和一个旁观之人一样,在见证着一些东西而已。 而探寻隐秘的心思也随着这样的生活的到来渐渐淡了下去,实际上,她此时已经百分百的确定,汉王李破,和眼前这个少女应该没什么血脉牵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结义之情或是养育之恩才对。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汉王姓李还是姓杨,其实都没什么分别,就让这些充满了阴暗和血腥的隐秘随风而去……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注意到的东西,旁人也一样可以关注到,毕竟杨氏亲族并未死绝。 李破在看到杨续的时候,便能感觉出几许怪异,杨恭仁兄弟两个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些时杨恭仁入宫来见时,就曾提起当年文献皇后如何如何,后来又在无意中提到了汉王杨谅,可见心中已生疑惑。 不过呢,就像杨恭仁兄弟不愿跟萧皇后走的太近一样,萧后也不肯跟杨氏兄弟交心,时移世易,他们靠拢在一起的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去做那样的傻事。 饱受离乱之苦的杨氏族人,和之前的陈国,梁国,北齐等皇族也没什么分别,他们在没看到复国的希望的时候,都会为新的主人效力,如果时间够久,别说他们的子孙,便是他们本人,也甘愿为人臣下,不再做非分之想的。 所以,这注定还只是一个谜团,没人会轻易的去碰触这样的隐秘,因为一个不留神,就会让自己的鲜血流淌出来。 “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那边李春收回钓竿,拿着剑鞘敲打着栏杆,欢快的吟诵着诗句,虽说诗句中带着一股酒气,却也是劝人舒畅胸怀的佳句。 萧皇后顿时离开栏杆,生怕这位一用劲,把栏杆给敲断了,她倒是会游泳,可想象一下,凤凰入池中,出来变成鸡的样子,嗯,那画面很美不是吗? “王无功佳作,出尘脱俗,又不失于雄健,难得难得……”萧皇后知她好意,笑的温柔如水。 李春当时就有点化了,“那娘娘说王酒鬼比起我家兄长来如何?” 萧皇后不由失笑,点头品评了一句,“皆可传世……只是汉王所留,多乃残句,怕是……” 李春转转眼珠,笑道:“娘娘想一睹全貌,此易事也,不过却需答应我一件事。” 不出预料的被人识破,萧皇后也不尴尬,只是轻轻道:“你说。” 李春嘿嘿一笑,狡猾的模样和他兄长有的一比,“家中嫂嫂近日许要入宫觐见娘娘,旁的事也就罢了,但凡事涉于我,娘娘可都莫要答应,可好?” 萧皇后憋着笑,还能有什么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汉王府大娘子年纪也不小了呢…… 第673章招纳 李春的人生,注定和平凡无缘,因为她是汉王李破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族人,只这一点就足够了,更不用说她还是晋阳内外公认的击刺大家,之外又拜晋阳名士为师。 如此种种,不管从哪方面来考量,现在如果能娶了汉王府大娘子过门,用后来人的话说,这肯定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投资范畴。 李春和她的兄长不同,觉悟不高,总是在极力抵抗着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命运。 当然了,随着年纪渐长,恋兄情结什么的也就不用再提了,不管是礼教还是门阀世族所制定的规则,都让人们的行为有了一些清晰的界线。 比如说不管兄妹两人有没有血缘关系,如今汉王都不可能把自家妹子给娶了,而已经成年,并受到良好教育的李春,也早已将早年间那若有若无的情绪藏在了心底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痕迹也会越来越淡,终至于无。 所以说,她的反抗其实无关其他,只是她的本能反应,一个自由自在生活了许多年,又有着很大一座靠山的人,对嫁人的事情必然是不太感兴趣的。 尤其是这个年月,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什么的,这让李春想想就觉得可怕至极,远不如在兄长庇护之下来的逍遥自在。 而且,若是真的嫁了人,她的丈夫也绝对不能比兄长差的太多,不然那种反差感也足以令李春不寒而栗。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这位汉王府的大娘子对自己的婚事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李破那种粗放型的放养模式,严重的影响到了李春的人生观。 这不,她又在查缺补漏的堵死那些可能出现的漏洞,当然,如果李碧逼的再紧些,说不定她就要偷跑去南边为兄长效力去了,她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呢。 萧皇后则干脆的应下,心里难免有些好笑,可也想起了早些年的自己,相比活蹦乱跳的李春,她的少女时代则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当然,她不会想到,李春幼年时可也没少吃了苦头。 要不怎么说呢,各人都有各人的故事,谁也不要妄想去真正的看透一个人…… 说话间有人来报,“启禀娘娘,代州总管宇文歆觐见。” 萧皇后愣了愣,宇文歆为谁她自然知道,当日她从突厥南归的时候,在雁门曾经见过的,而对于宇文氏子弟的态度……那也就不用说了,她没那么心大,能忘了宇文化及那丑恶的嘴脸。 只是稍微想了想,她便吩咐道:“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近日不见外臣。” 稍后,李春摆了摆手,让周遭宫人离的远些,这才说道:“宇文总管年初时出使突厥去了,昨日方归,求见于娘娘,应是突厥可汗有信笺让其代传?” 萧皇后若无其事的转身望向湖面,轻声道:“不必多想,我只是不想见宇文家的人而已……哼,杨氏,宇文,萧氏……我本就不欠他们什么,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李春听了这话,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觉得,晋阳宫并非什么世外桃源,可以闭门自守,不理世事,总归会有人进出于此,与其不闻不问,倒不如参与其中,不定将来便能多些仗持。 当然,以她的身份,不可能这样来劝说萧后,就算说了,萧皇后也未必会听的进去,她们本就是性格,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毫无疑问的,萧皇后有着自己的政治智慧…… ……………………………… 晋阳城中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来到黄河岸边,可一些大事却总归要传到李破的耳朵里。 此时,潼关一线的战事算是初初落下了帷幕,李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实现了他的战略构想。 这需要一定的运气,却也和李破以及他麾下将领们把握战机的能力脱不开干系。 随之河南西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当局面趋于稳定之后,这一年中北方战事也就来到了尾声。 时间进入七月,随着一场场秋雨的到来,寒意渐浓,预示着冬天已经不远了。 李破不再专注于战事,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治下,根据各郡报于晋阳的情形来看,今年秋收过后,晋地的粮食问题将进一步得到缓解。 河东的粮价在秋收之前就已经缓缓下行,形势比李破以及他的臣下们最乐观的预测还要好上许多,这显然是人心思安的具体表现,不然的话,刚刚经历战火不久,而且依旧处于战争边缘的河东,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安稳。 而粮价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来的就是人心表象。 当然,这同样跟官府的表现分不开,自李破据有河东之后,兵役,劳役便没了踪影,而且李破承诺免赋三年,也正在扎实的兑现之中。 这不但和当年在各处开仓放粮的义军拉开了差距,便是曾经治有河东的李唐,也被甩在了身后。 这无疑是一个官府威信重新建立的过程,可不是靠喊几句口号就成的事情,得靠一点一滴的努力,并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能有所效果。 一旦各地官府得到了人们的信任,规则和秩序便会很快建立起来,那么也就有了人心思安一说,不然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李破颇为得意的瞅着这一切,这就是他多年劳心费力才建下的基业,他希望自己的治下能欣欣向荣,而非是像其他地方一样,弄的一片荒芜。 因为这有这样,他的根基才会越来越扎实,才能在与李唐的较量中持续的占据上风,从现在的局面和得到的消息来看,时间过的越久,李唐就会越加虚弱…… 七月间,窦建德的使者再次来到,没有去到晋阳,直接来到了黄河边上的大营之中,除了重申两家盟好之外,也在试探着汉王李破有没有东取洛阳的意图。 相信过不了几天,萧铣的使者也会来此,只是不知道萧铣会不会再送个像岑文本一样的家伙过来。 李破本来还想派人去窦建德,萧铣两人之处走走,回礼之外也要瞧瞧两人治下是何模样,他们身边的人又都有谁。 其实不管是做做样子还是礼尚往来,都应该如此做一做了,考虑到今年刚刚称王,晋阳还有点乱,这事李破决定放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 不论几家怎么讨论分肥的事情,河南的战乱还在继续,王世充失踪了,王世恽支撑起了洛阳局面,将率兵回来的段达挡在了洛阳城外。 筋疲力尽的河南人,再没什么气力来进行激烈的厮杀,只在东都洛阳形成了对峙,洛阳城中又有许多人头落地,城外的段达也效仿当年的曹孟德,开始挖坟掘墓。 七月间,一群百余人缓缓行至弘农郡城之下,为首的几个人望着郡城高大的城墙,有气无力的吆喝了几声,然后率人一头扎在地上,叩拜不止。 这是些河南逃卒,散于山林草莽的他们,再没有像当年一般,聚众而起,攻打郡县城池的勇气了赤地千里的河南也不再能支撑他们那么做。 从这里开始,河南逃难的人群开始陆续出现在弘农郡,李破不知道当初李唐曾经接收了多少河南百姓,他只知道,现在是自己收获这一战的红利的时候了。 逃过来的人稀稀拉拉,络绎不绝,大多都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他们中间既有军兵,将领,官吏,也有地方贵族,其他平民大都跟随在他们身后尾随而来。 这显示出河南的秩序已经彻底崩溃了,而人口锐减之下,如今活下来的人其实都是受到了庇护,当庇护他们的人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便也出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 李破命人建立的大营终于有了用处,许多做好的准备也派上了用场,相比之下,萧铣,窦建德,以及杜伏威就头大了不少。 在冬天来临之前,这些年来在战乱中幸存下来,现在却彻底陷入绝望和恐慌的人们,纷纷四散而去,地方守臣们也在着急的寻找着出路。 混乱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悲惨的事情在河南早已司空见惯,幸存者如果有那个能耐,足以写出无数本悲惨世界给你瞧,可这一年秋天之中发生的一切,却还是可以说前所未有。 从贵族官吏到平民百姓,都在绝望中挣扎,王世充的大军,几乎消耗掉了河南所有的生机,其实即便他能率军冲进潼关,对于河南人而言,结果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之处。 到了这一年七月末尾,也就是秋末时节,黄河岸边的大营当中已经新增六七万人,这个数字在进入八月后,还会有所增加。 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逃过来的人不算少,却也绝不能说多,西来的人们大多会在萧铣与李定安之间选择一下,显然,萧铣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而他们两个的做法确实也很不一样…… 第674章河边 “行了,你们军法司自己斟酌,不得滥杀,却也不须手软,秋后斩决,总要凑够百人之数。” 大帐之中,李破头也不抬的说这话,几个军法官躬身聆听。 军中刑罚之权之前渐渐集中于总管府,在各个卫府之下又设有法曹,归总管府军法司辖制,战时听令于卫府将军,行严肃军纪,督战等职责,战后却还是要报于军法司,以裁卫府法曹功过。 可以说,从军律条款,到军法司架构,都已经渐渐形成了有别于隋时的体系,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军中将领的掌握。 等到李破称王,情形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总管府换成了汉王府,掌管军法司的人成了张亮罢了。 而李破有意将军法司移出汉王府,置于兵部之下,除了增加兵部威权之外,也能让自己耳边稍微清静一些。 要知道,现在的汉王殿下已经过了用军法来约束麾下将士,并持续的保持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的阶段了。 作为一地诸侯,将军法司或者是刑部的只能置于自己身侧,渐渐已经成为一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接下来一些职权会从汉王府移交到六部或者中书,汉王近人们的称呼很快就会变为近侍,也就是亲近的侍从,不再领有实权,多数起着内事外传,或是外事内达的承接内外的作用以及承担着处理汉王府庶务之责。 其实,这也正是门下省和内侍省的雏形。 差不多也就是说,当日薛万均所掌管的多要归于兵部,一部分则是要给刑部,王庆所辖也要转给户部,至于吏部,礼部,工部,却要到李破和李碧身上来啃一口。 这样的权力转移,才是一个正常的政治军事集团应该具备的基本架构,既集中,又分散,既有效率,也能相互牵制。 毫无疑问,之前大权集于一身的体系是乱世催生出来的畸形产物,在这个上面,即便李破本人不愿意,可为皇图大业着想,也要尽力去做,不然的话,结果很可能便是鸡飞蛋打,弄的一地狼藉。 李破的权力欲不容置疑,这些年一路走来,他早已习惯了位于众人之上,颐指气使的生活,早些年的那些想法,也只有在他侨情的时候,才会偶尔冒出来。 效果也只是逗自己一笑,你若让他去过什么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他绝对会唾你一脸,然后理直气壮的说上一句,凭什么啊? 就像现在,当日所鄙弃不止的中原内讧,他也一头扎了进来,而且乐此不疲,基本没什么悔意,争的其实也不过是那个天下仰望的位置罢了,什么止戈天下,还天下人一个安宁之类,都属于嘴上说说的附带产品。 而河南人来到晋地,在第一时间所面对的是严格的管制,然后血淋淋的刀子便会举起来…… 穷凶极恶者杀,什么是穷凶极恶呢?不是你在河南吃过两脚羊,或者是曾经率人大开杀戒,奸(防和谐)y掳掠,那大多已经无从追溯,除非你和朱粲,张金称一样,弄的天下皆知。 李破所定的穷凶极恶,是对那些总想干些大事的人的称呼,本以为最多会揪出几个不知所谓的贵族出来,可没成想,“穷凶极恶”的家伙还真挺多。 被送进大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勉强刚吃饱肚皮,就想要拉帮结派,共图大举……好,没脑子的人到处都是。 他们只不过是看这里的人越聚越多,还都是老乡,大家还都能吃饱,说明这里粮草也是不少,守军又没见到几个,大家若是能同心协力,劫了粮草河南去岂不是好?说不定日后能如王皇帝一般,过过当天子的瘾呢。 嗯,几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窜来走去,应者寥寥,却将他们自己放在了火光之下,拉出来一瞧,都是河南军中的低级军官,这些年看惯了揭竿而起的故事,于是…… 不服管束者杀,这指的是河南人中间的恶霸,都到这会了,还想强吃多占,那好,送你去个好地方,那里也许能满足你的一切幻想。 之外呢,就是吃饱喝足,闹着想要回家,或者想干脆偷溜出去,制造点血案什么的家伙。 实际上,和李破做过的许多事情一样,与惩恶扬善不沾边,归根到底,追求的效果只有一个,震慑人心而已。 一直以来,李破很少以杀人立威的方式来做事,可也不代表他心慈手软,河南太乱了,河南的人心也乱。 这可能跟东都就在河南有关,因此英雄豪杰很多,再加上河南比较富庶,所以乱的时间就很长,可谓是紧随山东,河北之后,成为受到中原战乱荼毒最深的地方之一。 李破倒不怕河南逃人们作妖,他怕的是这些家伙把河南的风气带到晋地来,所以他选择用最为粗暴的方式,先给来到晋地的河南人敲响警钟。 实际上,这样的做法表示,李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潼关战事一定,意味着今年的战争很可能已经完结。 当晋地骑兵过河,战守之事也就不是唐军能够做主的了,李破相信,没人能够在成群的代州铁骑面前,还敢走出要塞,跟晋军野战。 若西北的梁师都,李轨再无异动,那今年估摸着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所以他已经打算在七月末尾动身回晋阳,回到晋阳的时候,正好是秋收接近尾声之时,应该能有些好消息入耳。 而这个冬天他肯定也闲不下来,回去之后还得面对纷繁的人事以及明年的一些谋划。 归期将近,那么趁着还身在军前,一些能处置的事情就赶紧办了,省得将领们之后还要派人到晋阳请令。 几个军法官陆续离开,李破想了想,事情还多,许多出去透口气,清醒一下脑子,于是招来罗士信,陪着他到河边转一圈。 这已经成为他日常活动的一部分,滔滔黄河夹着水汽从眼前流过,确实能让人心胸舒畅,即便这条大河有着诸多的“缺点”,可还是养育了一方水土还有无数的人们。 所谓仁者悦山智者悦水,站在水边的李破表示自己的智商的确好像有所提高,实际上,按照这样一个说法,北方人多数都在智者之列。 罗士信又在旁边嘟囔,哥哥将立功的机会都给了别人,忘了他罗三郎了。 李破就笑,“过些日子我便回晋阳去,你是跟着我回去呢,还是留下来,从这里到弘农一路之上出了很多贼匪,你要不要去立些剿匪之功?” 于是罗士信就有些纠结了,马邑太守王禄晋为了太原郡太守,前些时已经走马上任,这也预示着罗士信娶妻的日子近了。 这事拖了可有几年了,总是被战事耽搁,所幸的是不管是罗士信还是他那未婚妻子,岁数都很小,倒也不用着急。 现在王禄来到了晋阳,传信给罗士信,让他尽快议定婚期,好让自家女儿过门。 “俺还是跟着哥哥回晋阳,剿匪又有什么意思?” 瞧了瞧五大三粗的罗三,李破心中暗笑,就知道你个光棍汉快顶不住了,就是不知道过后娶了婆娘,生了崽子,罗三郎身上的煞气还能这么重吗? 领着颇为沮丧的罗士信往回走,又转圈看了看河南人的营地,嗯,还算整洁,就是声音实在是嘈杂了些,如果有龙王在话,先就得吃了这些吵人清梦的家伙。 在军法管制之下,这些人要在这里度过一个颇为漫长的冬天,一来是隔绝病疫,二来则是要教会他们规矩,让这些在河南乱葬岗中逃出来的人明白,他们中间大多数人要过回,也能够过回平平常常的日子了。 而他们中间一些年轻,强壮,而又经历过军旅生涯的兵卒,会被挑选出来,重新编练,将来渡河西向的时候,可能会派上用场。 回到军帐之中,天色已经近晚,尉迟偕赶着饭点来中军报道。 “每日里总是这会过来,恁的没有脸皮。” 罗士信不满意的讥讽道,实际上呢,能让这么说话的,说明没当你是外人,世事很奇妙,罗三郎对尉迟信不很感冒,倒是觉得尉迟偕乃性情中人,值得一交。 而尉迟兄弟两个中间,尉迟偕是很看重门第的一个人,当初来投李破的时候,就曾闹过一场意气,觉得李破出身卑微,不值得他们兄弟远来投效。 这些年领兵征战,尉迟偕倒是变得稳重了许多,再不会去干那样的蠢事,可说到底,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是不会变的。 不然的话,罗士信也不会认为这小子是性情中人,什么是性情中人?往好了说是恩怨分明,义气为先云云,可实际上就是脾性比较暴躁,一急了什么话都敢说的耿直汉子。 先是给李破见礼,转过头来,尉迟偕则朝罗士信笑道:“罗将军又在啊,嘿嘿,本是同道中人,何必相欺?” 两个家伙都笑了起来,和鬼怪碰头一样,看着比较瘆人,当然了,尉迟偕能和罗士信论交,一来看的是罗士信乃汉王结义兄弟,身份上勉强够了门槛,二来就纯粹是被罗士信吓的,不敢拒绝罢了。 第675章河边(二) “好了,都坐,派人去把赵大郎也叫过来……你们莫要打趣,这里面也是有道理可说的,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咱们这里吃的好了,下面定也能衣食饱暖,大家才可安心。” “我这里若是大鱼大肉,下面却有人饿死了,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你们说是不是?” 尉迟偕被汉王殿下的“厚脸皮”当即震惊了一下,要知道,汉王殿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脾性早已为众人所知。 当日还在恒安镇将任上的时候,便曾掳云内城中的厨子入府……后来带兵进了晋阳,府中便也养了好些晋阳名厨,据说吃的一旦不合口味了,便要拿家里人或者拜见的臣下撒气,很是有点“昏庸”的模样呢。 就算出征在外,他身边一些“亲兵”,也是精通厨艺,做出来的东西旁人根本比不得,据说汉王殿下自己也是个好厨子,当年常常亲自下厨的,只是后来身份日渐尊贵,也就没人能有那个福分享受到汉王殿下的手艺了。 而李破现在所言,其实和后来人所说的,当官的都要吃不上饭了,何况是百姓?说的是一码事,看似有理,其实稍微聪明点的人就能想明白,这是一种无耻的狡辩。 可在尉迟偕看来,能将一番歪理说的这么堂而皇之的,估计也就眼前这么一位,尉迟偕当即表示,他很佩服,“以小见大,大王之言振聋发聩,末将深以为然。” 罗士信不想那么多,随之便道:“哥哥这里吃的就是好……可要说让俺记着的,还是当初俺跟哥哥去涿郡,给那些贵人做的饭食,虽说咱们只用了些剩下的,可俺当初就觉着,天下再没有比那更好吃的东西了。” 这才是实在人,夸的也正在点上。 下面的人吃不吃得饱,李破常常惦记,但自己吃不吃的好,和这个可没多大关系,他只知道,别的人要都吃不饱肚子,他这里的生活质量也一定会有所下降。 就像当年在云内的时候,抢回来那么多的牛羊,但一想到明年上上下下可能还要饿肚子,李破就觉得吃什么都不香了。 实际上,不管话怎么来说,他这个领头人做的其实还不错,,所以他吃的好些也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了,汉王殿下的歪理从来就很多,就算听着有些不对劲,尉迟偕肯定也不会来拆台,因为即便是陈孝意,温彦博这样的饱读之士也深受其害,有时候被汉王殿下弄的哑口无言呢。 等到赵世勋来到,吃食摆了上桌,外表看着挺粗糙,可只要尝一尝就知道,和营中那些粗手笨脚的家伙做出来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几个彪形大汉埋头下去,不一会大家就都吃了个半饱。 汉王殿下这才直起身子,满意的喝上几口汤,道:“若无其他变故,不久之后我便会起行回晋阳,元通在岸边驻守,要记得……” 尉迟偕努力扬了扬脖子,将一块羊肉咽下去,才瞪大眼睛看向李破。 “第一,看管好过河之降人,仔细甄别,莫要闹出什么乱子。” “二来呢,对岸以张伦为首,你要竭力相助,莫要因琐事而生意气,若因此而误大事,我唯你二人是问。” 说到这里,李破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尉迟偕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有前科的人,驻守龙门的时候,跟蒲坂的尉迟恭闹了些不愉快,这会儿驻守在黄河北岸,手中握着南岸大军的粮草,所以李破不得不敲他两下,给他提个醒。 至于尉迟偕是不是会怪尉迟恭告他的刁状,李破就不很关心了,而军中将领们的关系就是这般,其实还是那句老话,若大家一团和气,还要他这个汉王做什么? “第三,你部要与蒲坂,龙门相互呼应,若有事故,酌情应援,不得怠慢……再有就是你麾下将士征战多时,本来应在冬季之前,回军休整一番,可如今换防成了增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怎么样,你的部下皆乃精锐,应该还能支撑?若是思乡情切,生了厌战之心,趁早与我说,不然……” 不等他说完,尉迟偕已经噌的站起身来,锤着胸口道:“大王放心,众军士气正旺……” 他可不想和兄长一样,去守什么晋阳,今年两战,他都身在军前,立下的战功不比旁人少,这要是和他二哥般回去,时间长了,岂不有让旁人甩在身后之忧? 就算不考量这些,他麾下那些将领,一旦回军,大家肯定也要埋怨他这个将主,没能让大家留下,之后定要少了许多立功的机会。 可以说,连战连捷之下,晋军上下的求战之心的旺盛程度,绝对要超乎人的想象之外,不管士卒们如何,反正将领们是不想回家的。 李破摆了摆手,示意尉迟偕不要激动,“军卒士气如何你最清楚,而怎样安抚军心也是你的事,我想看到的是一支来之能战,战之即胜的强军,既然你想留在河边,那这个冬天可莫要松懈……” “还有,牛进达,刘安世两人颇有胆略,今后便归你节制,各部降军大多也都会留在这里,怎么让他们看上去像个样子,也交给你了。” 尉迟偕大喜过望,卫府组建至今,左右卫府最先成型,有大约两年左右的时间,各部将领都要听左右卫府调度,这让尉迟恭和步群两人在军中形成了几乎不可动摇的地位。 之后六个卫府一起开始组建,大家根基有深有浅,可建牙开府时其实起步差不多,到现在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 而各个卫府,包括左右卫府其实都很简陋,尉迟偕属右屯卫府辖制,仅居于他的兄长右屯卫将军尉迟信之下,任职右屯卫郎将,然后下面就是九个领兵校尉,差不多辖有一万兵马。 除了左右卫府之外,其他各个卫府都差不多,兵力都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之间,骑兵卫府的兵力要少一些,大约也都在八千左右。 之前唯二能统领骑步大军作战的卫府将军就是左卫将军尉迟恭和右卫将军步群,现在却大致要加上一个张伦了。 当然,只要汉王李破身在军中,大家就都得听令行事了。 而近两年来,各部大军再没有接到扩军的军令,晋地的骑步大军,加上各处守军,大约也就维持在了十三四万人上下。 其中一部分还在屯田,但对于如今的晋地而言,如此多的常备军旅,还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这一点不但李破明白,尉迟偕等人其实也明白。 所以,他们既渴望汉王殿下能放开这个限制,让他们权势大增,同样也佩服于汉王的隐忍,要知道,以如今晋地府兵人家的数量来说,一旦放开了征召限制,那么兵力一下去到四五十万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当今之世,还能颇为自如的将兵力控制在一定的数量,并保持各部军旅有着足够的战力的人,非汉王李破莫属。 是的,将军们大多不会去管其他什么,他们只知道兵权在握,便能大声说话,手底下兵将越多,威权越重。 其实这也正是自古以来,军中上将大多备受猜忌提防的根本原因所在。 而现在尉迟偕看到的就是扩军的机会,河南降军一旦归入他的麾下,那么右屯卫府的兵力立时大增,只要他能在这个冬天里把河南降军操练出来,那么到时再要与敌相战,旁人还怎么跟右屯卫府争功? 瞧瞧这位想的,其实你就可以明白,这些骄兵悍将一旦撒了欢,那将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景象了。 实际上,像李破就是撒着欢一路绝尘,将很多人甩在了身后的,而他一路行过的地方,同样遍布鲜血尸骸……这就是军阀割据带给世人的画面。 而最终可以被讴歌的人,只有胜利者,事实上是,从战乱中走出来的人们,没有谁值得被赞颂,平定天下的人,当时也是战乱的掀起者……区别之处只在于,他们成功的登上了巅峰…… 尉迟偕在向李破做着保证,旁边的罗士信和赵世勋都羡慕的看着他,让尉迟偕有些飘飘然,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离开兄长的卵翼,自开一府的前景。 李破看着他们,觉得挺有意思,同时一种掌握全局,游刃有余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在他的计划中,尉迟偕之后,还要对张伦做出些约束,不然这人立功心切之下,带人一头撞向洛阳……嗯,可能性不大,可也不保准,越是有才干的家伙,胆子越大,总想给你来个先斩后奏,就像张士贵…… 对岸几个家伙,心眼一个比一个多,可不比尉迟偕省心呢。 这个时候,大人物在想大事,小人物呢,则在做小事。 吃过晚饭的沈凡,贼头贼脑的溜出了帐篷,趁着天色昏黑,施展出当年在洛阳城中练就的本事,擦便遛缝的躲过巡哨,来到另外一片营地的边上。 第676章河边(三) 这一大片营地其实和当初马邑城中的流民大营的性质差不多,只是营中的人们在待遇上却非当初流民可比。 多年战乱过去,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粮食是很珍贵,人口却同样也很珍贵,如今除了河南以外,其他地方的诸侯都在有意无意的吸纳着人口,几乎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没办法,各处人丁锐减之下,产生了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诸如男女比例失衡,没人耕种土地,于是就算再极力压榨,也无法征收到足够的粮食和兵员等等。 其实人口大减的恶果还远不至此,这和汉末战乱很像。 只拿当初的蜀国为例,刘备死后,在十几年间,诸葛六出祁山,姜维九伐中原,次次出兵的时候都号称兵精粮足,实际上呢,在这些年间,几乎一年一战,即便有天府之国支撑,可人口上的损失哪里能补得回来? 其实正是三国征伐期间,为后来的晋末战乱埋下了祸根。 而人们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并乐此不疲,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现实逼着一些人终于陆续“冷静”了下来。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人清楚,大业年间的各种劳役,征伐吐谷浑,皇帝四处巡游,三征辽东,以及之后的隋末战乱到底给中原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只是到了这一年,王世充率二十余万大军西攻潼关,一战而败后,只要能伸上手的诸侯,不约而同的都开始从河南吸纳逃人,连比较温和的杜伏威都是如此。 能够来到晋地的河南逃人其实只是一小部分,其中逃卒占了几乎一半儿,剩下的则都是洛阳西北部郡县的人们,同样他们也是王世充大军西来的受害者。 二十余万大军,又缺乏军纪约束,所过之处几乎将所有人都变成了流民…… 当然,沈凡不会去想这些,靠近营地的栅栏,沿着栅栏一边走,一边轻声吹着口哨,很像是后来的一些不良人士。 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凑了过来,隔着栅栏,沈凡掏出一包东西塞进对方怀里,小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娘说,不能再要沈家叔父的东西了,一旦让人捉住,怕要连累于恩人,叔父以后还是莫要来了,营中查的越来越严,听说已经死了很多人……” 小人开始时还说的有理有据,显然受到过良好的教养,可说着说着,不由自主便哭泣起来,语气也趋于混乱恐惧。 沈凡呲开牙齿就笑了,拍着小人的脑袋道:“放心放心,有叔父在呢,你和你娘再忍些日子,俺一定将你们从这里弄出来。” 小人使劲的点着头,又和沈凡说了几句,便在沈凡催促之下抱着东西吃力的走了。 没错,这是逃过黄河的母女两人,也并非无依无靠,和十几个族人一道逃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奇妙的地方,协助人们过河的时候,沈凡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带着孩子,外加面黄肌瘦的寡妇。 因为之前砍了两颗脑袋,沈凡已经被选为了沈青奴亲兵,实际上情况呢,其实就是乞儿军被拆开了。 和刘安世,牛进达的部属差不多,一部分被送去了绛郡安置,这里面有些人会被编入府兵,在绛郡军营中操练一番,然后便会发下田土,分散到平遥临汾等处,其实就算是暂时解甲归田了。 另外一部分人留在了大营当中,继续归牛进达等人率领,汰弱留强,外加回炉再造,就是降军各部所要面临的命运。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的部下还要分拆几次,这是晋地大军的惯例,不可能让一个地方的人过多的聚集在一处,比如说突厥人,又比如说幽州人等等。 尤其是河南人,更是如此。 乞儿军被拆的很厉害,能留在沈青奴身边的已经不足二百人,没办法,乞儿军在河南军中还算能战,也有些名声,可到了晋地,人家讲究的不是你抱不抱团,而是先以身强力壮为准,然后再提其他。 乞儿军先天不足,能够达到晋地成军标准的寥寥无几,若非念在沈青奴有功的份上,说不定裁汰到最后,连沈青奴自己都要被赶回去种田的。 如果放在河南,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别说沈青奴不会答应,就算是牛进达也要率人努力的反抗一下。 可经历了之前一战,大家都被晋军的疯狂吓的不轻,于是乎,曾经赖以保命的东西也就都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他们其实和张士贵一样,想要适应晋地的军旅生涯,都还有一段路要走,即便是徐世绩,也是如此。 沈青奴看上去最惨,而且是前途无亮那种,乞儿出身,加入过黑社会,麾下的乞儿军也从没受过多少正经的军事训练,唯一比那些乱糟糟的义军强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凝聚力还成,尤其是在粮食短缺的时候,乞儿军的生存能力也极为出色。 好,这并不足以让沈青奴保住他的三千人马,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沈青奴心中寒意渐起,卸磨杀驴的事情他见过太多太多,于是他觉着自己可能投错人了。 找牛进达说话,牛进达也是无法可想,这里和河南可是不一样,没什么义军,也没什么匪人,清一色的“官兵”,人心齐的不像话,从上到下都是唯汉王马首是瞻。 相比之下,洛阳被人称作匪巢还真有些道理……牛进达,刘安世等人对这样的地方认同度无疑要比沈青奴等人高一些,毕竟他们都是隋末官兵出身嘛。 沈青奴悄悄走动了一下,被打击的不轻,回来之后坐困愁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从乞儿军中挑了些心腹留在身边,之后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上去硬是比其他人都要老实几分。 岸边有人来有人走,大量的粮草被运进建好的仓房,随着河南逃人的到来,让这处兵民混杂的大营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庞大几分。 就此,沈凡“幸运”的留在了沈青奴身边,跟军主朝夕相伴的机会落在身上,让沈凡很高兴,最高兴的是他看上的寡妇离着他所在的营房不远。 而且男女隔绝的做法也让他极为赞赏,那些流民的可恶之处,他在洛阳城中可没少见了呢,这样的做法真的很英明,不然的话,女人和孩子怎么能熬过这个冬天? 而这也确实给了他机会,没几天他就用剩下来的肉食跟寡妇搭上了话,老天爷也很照顾他,一切都合乎他的预料。 寡妇出身富贵人家,知书达理,除了那些族人之外,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孤儿寡母的正好配他这个洛阳乞儿,嗯,现在人家已经是个队正了呢。 这年头想要正正经经安个家,对沈凡这样的人来说,很不容易,乞儿军的家伙们最常见的办法就是从路边捡一个饿的半死的婆娘回来……结果却也是大多以悲剧收场。 沈凡的做法其实和其他人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眼光好像更高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就算是落魄了,就算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惦记的,根本养活不起啊。 而沈凡还就惦记上了,也正在努力找寻机会将爱情进行到底…… 当沈凡带着满心的焦虑回到自己的帐篷,正准备想一想该怎么办的时候,两个在那一战中幸存下来,并被他笼在身边的部下白着脸凑了过来。 “队正,军主之前让人来叫你过去,你不在……情形好像不太对啊,你出营的事情……要不,咱们还是走,军主这些日子脾气可不好……” 两个家伙被吓的够呛,说话都不利落了,可对沈凡还算忠心,就是脑筋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建议沈凡偷偷溜走。 沈凡也被吓的一哆嗦,和两个部下一样,当即就想开溜,可他到底聪明一些,转着眼珠想了想,除了舍不得小寡妇之外,他却是知道,军主想要在这里杀人,可不太容易呢。 这里既不是洛阳,也非是河南军中,前些日子背了一脑子的军规戒律,他清楚的记得,斩刑就那么几种,战时逃卒就在被斩之列。 想清楚了,沈凡当即给了两个部下几脚,两个混账东西,出的什么馊主意? 沈青奴心情确实不太好,沈凡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被他那阴森森透着戾气的眼神吓的不轻,都有点后悔没听馊主意了。 “听说你屡屡出营与人相会……嘿嘿,没想到俺手下竟然还出了个多情种子……” 就算乞儿军被拆的七零八落,沈青奴还是没忘了老本行,自家营地中发生什么事情都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就算有心理准备,沈凡也被吓的亡魂大冒…… 听着趴在地上的沈凡一阵哭诉,沈青奴不加一言,只是歪头想了许久,才道:“你也跟我有些年了?” 既然知道并无多少性命之忧,沈凡肯定不如表现出来的这么害怕,一听这话,立即拼命点头,“是,小人跟军主七八年了呢。” 沈青奴呲牙一笑,就像一只盯上了鸡仔的黄鼠狼,“既然是老人了,那就跟俺走一趟,有事让你来办。” 第677章河边(四) 将尉迟偕几个人打发走了,李破先在帐篷四周走了两圈,所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嘛。 九十九他是不敢想了,若真活那么大的岁数,不定多少人得恨的咬牙切齿的? 当然,如果真能活到那会儿,也说明什么李渊,萧铣,窦建德之辈都已作古好久了,想想也挺不错不是吗? 遛够了腿,回到大帐之内,按照这些天养成的习惯,要抽出晚上的时间来处理晋阳送过来的书函公务。 那边的人事任免还在进行当中,并非因汉王出外而陷于停滞,他任命的人们都在尽心尽力的做事,从这些来往的公函中,就能体会到一些晋阳官场的活力,正值上升期的势力一般都会有着这样的特点。 各处都在准备秋收,因为他重视的缘故,几乎每一封公函中都会提到这个,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意无意的给秋收让路,各地驻军的日常操练也停了下来,随时准备帮助农人收割庄稼。 而这两年晋地的春耕和秋收更像是在打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可以说,李破已经成功的将春耕秋收无比重要,无比重要,无比重要这样的信息塞进了官员们的脑子里,一旦到了春秋时节,不用他怎么发话,官员们便本能的开始行动了起来。 这让李破感觉很满意,吃的比什么都重要,没吃的就没咒念…… 等到李破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起自家婆娘送来的私信观看,这也表示他要上床就寝了,不想让那些繁琐的公事占据自己的梦乡。 李碧写的书信一般都不很长,也不会夹杂什么香艳的言辞,或者诉说什么相思之苦之类的,她和李破其实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物。 只是家里的小崽子开始进入活泼好动的时期,让李碧有点烦躁,很是在信中抱怨了几句,李破却是一笑而过,贵族们养育孩儿其实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这婆娘竟然还不知足,回去之后得好好教训一下。 而且这才从哪到哪,等小崽子长大了才叫个麻烦呢。 可信笺末尾处的几句话让李破眉头微蹙。 “小春时常入宫行走,与皇后过从甚密,前些时有人报说,皇后对夫君来历探问频繁,不知存心几何……” 放下书信,李破想了想,也没当什么大事,先不说他如今已经贵为汉王,羽翼丰满,就算有人察知不对,又能如何?而且,皇后只要不是勾结外臣,欲图中兴隋室,其他的尽可容忍一些。 随即提起笔来,想要回书一封,犹豫了一会儿,却又将笔放下,心说都快回去了,就不用费这个笔墨了?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每次给妻子回信的时候,都让他抓心挠肝的想词儿,倒不是没话说,而是怎么将要说的话付诸于笔墨的问题。 他那婆娘别看生了孩儿,可好斗的心性却是犹胜从前,现在来信开头的时候,不是笑话他文法不对,就是笑他笔架拙劣,实在让李破大为光火,却还不能让人来代笔,那难受劲就不用提了。 嗯,夫妻间的小游戏,只是李破这回却是彻底落在了下风而已,这些年几乎年年出外征战,外加庶务缠身,学业真的是无从谈起,最多最多是看上几本兵书,其他根本无法顾及。 只是他的字迹倒是比以前强的多了,可和那些从小握笔的家伙比起来,他那写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看啊。 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人敢硬拉着他谈书论画,文学素养低一些也就低一些了,最多就是被自家婆娘嘲笑一番而已,外人……好,谁敢多嘴,汉王殿下一定让他知道,有时候文学素养越低的人,越是可怕的道理。 看自家婆娘精神状态蛮好,李破表示很“欣慰”,于是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准备上床睡觉,此时亲兵来报,沈青奴绑了自己部下在外求见。 “叫进来。” 李破来了点兴致,倒是希望这个在洛阳当过乞丐的家伙能带来一出喜剧,如果是悲剧的话,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这说明,他已经大体知道了沈青奴的来意,当然了,之前的几个河南降将,其他人算是都有了去处,唯独沈青奴被剩了下来,被人不管不问的扔在一旁,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可以说,李破看重了这个人的一些特质,只是对此人的性情,才干都不很了解,那就只能先晾一晾,如果这人是个蠢蛋,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挣扎的比较剧烈,估计自己就能钻进刀口底下,那也不用费事。 若是这人知晓分寸,展现出了自己的聪明劲,嗯,那不妨就用一用。 换句话说,什么乞儿军在李破看来就是个笑话,根本上不得台面,也只有乱糟糟如河南,才会出现这样的怪物。 你让晋阳街头巷尾的乞儿们组个乞儿军试试……能弄个丐帮出来都算他们有本事。 这么说来也就知道了,李破并不喜欢沈青奴,比起那些趾高气昂的贵族,让李破每每都想一脚踢上去,然后踩在脚下碾一碾之外,李破更不喜欢什么乞儿或者是黑社会头子,更何况沈青奴还是两者的综合体。 乞讨是人们最后的谋生手段,除了后来那些骗子,和将乞讨作为修行的光头们之外,在街边乞讨的人们其实已经放下了心中一切能够放下的东西,一个陷入绝望的群体,而乞丐一旦多了,出了说明世道出了问题外,也表明了执政者的无能。 所以,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李破都不会对什么乞儿军感兴趣。 而黑社会……天然就在对立面上,没什么好说的……后来人也许很喜欢谈论那些交游广阔的草莽豪杰,可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性质和他们聚敛钱财,声望的手段。 而隋末能在乡野间聚众而起的义军头领们就都带着些这样的色彩,到了现在,却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差不多都捞到了一官半职,就像沈青奴…… 进了大帐,干瘦的沈青奴再无什么乖戾的气势,老实的将竹根扎在那里,摆了下竹枝,一拳将绑的结实的沈凡打趴在地,然后自己也折了下去。 “末将拜见大王……” “沈将军这是做什么?”李破探了探脑袋,想瞧瞧沈青奴这是将哪个倒霉蛋给绑了,可地上这个家伙怎么看都是无名之辈,李破不由有些失望。 “末将管束不严,竟有部下与营中女子私通,丢人至极,还请大王责罚。”沈青奴说的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李破摸着下巴瞅着这位,心说你搞笑的本事还真不小,借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见我,亏你想的出来。 “沈将军是说自己治军不严,部下有人偷偷去会了女子……”说到这里,李破不由笑了起来,“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和那些一到李破面前就吓的战战兢兢的人不一样,沈青奴直起身子,也笑了起来,只是他笑的……怎么说呢,反正趴在地上的沈凡瞄了一眼,就好像有人在他胃部打了一拳般,让他有了些呕吐的欲望。 原来大家又敬又畏的军主也能笑的这么……恶心啊……沈凡这会好像才想起来,这位军主也曾当过乞儿,和他一样在街边向人讨好过食物的。 乞儿们是怎么笑的呢?沈凡都快有些忘了,可他们的军主显然没忘了这个看家的本事,笑的是如此卑微而又透着讨好的味道,他也确实不愧是乞儿中的精英,只一个笑容便能让人感觉到很多不同的滋味。 李破头皮麻了麻,心说,你笑的这么难看,云定兴见了你估计都要道上一声佩服,“有什么话就说,这等伎俩偏于下作,以后少用。” 沈青奴的笑容一下就又灿烂了几分,有以后就好啊,就怕您不想让咱们这些人有以后了呢。 “大王容禀,末将也非是只以此等小事来烦大王清静,那营地中女子颇多,营中尽都是血气正盛的汉子,难免有些偷鸡摸狗之辈做出丑事来,末将才干不大,只是耳目倒也灵通,愿意替大王看管流民营地,还望大王看末将之前还算听话,也立下了些功劳的份上,允了末将所请。” 沈青奴有着很朴素的观念,既然不能得到重用,也快成光棍一人了,不如先找个事来做,慢慢再想其他法子,只有吃过苦头的人,才会这么有韧性。 也只有没什么大志向的人,才会如此好安排,当然了,像沈青奴这样的人,你给他几分染料,他也一定能给你开起作坊来。 “这……岂非太过屈才?” “不屈不屈……大王是没见俺看门的本事……” 李破终于哈哈大笑,摆着手道:“这年头有趣的人不多,你倒算得上其中一个,好了,不需说笑,过些日子你随我回去晋阳,另有任用,且安心等着去。” 沈青奴有点懵,随即大喜过望,跳起来锤着胸口连声相谢,生怕汉王殿下反悔般,调头就溜出了帐篷,一如当年讨到了好东西之后的模样。 只剩一个沈凡趴在地上,欲哭无泪,缩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大王饶命,小人也会看门的……” 第678章河边(五) 李破在进入梦乡之前还在想着,沈青奴这人还算有趣,即便不能做什么大事,用来看门守户应也不错。 就是出身太糟糕了些……哎呀,在这呆的久了,竟然也开始注重门第了吗?可这也不能怪咱,读过书,讲究礼仪的门阀贵族确实比这些贼头贼脑的家伙看着顺眼些…… 他娘的,这么说来,当初咱在李碧那婆娘眼中,岂非也是这个样子? 想着想着,李破渐渐迷糊了过去。 其实自他进入到争霸天下的模式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物,大多都是门阀世族出身,寒门庶族都少,何况是这些地道的草根了。 若非他还每每要领兵出征,不然的话,这些人根本到不了他的近前。 什么是门阀世族?当他们环绕在你身边的时候,自主不自主的就会将其他阶层的人阻隔在外,这就是门阀世族,对其他各类人物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正经的精英集团,是贵族们借助九品中正制而制造出来的怪物。 ………………………… 此时李破已经起意回转晋阳,变相的说明,今年他觉得再要交战的话,已是无利可图,也不会再有什么决定性的关键战事发生。 这显然不是什么凭空的猜测,而是基于各种消息汇总而得出的结论,唐军出战的可能性不大,而萧铣,窦建德等人表现的还挺有礼貌,不可能发生摩擦,那么今年大家差不多也就到这儿了。 明年大家养精蓄锐一番,火气说不定会大一些,谁说得准呢。 而这个时候,其实潼关一战的影响才真正的在关西地界显现出来。 同州冯翊,刺史府。 襄邑郡王李神符正在后宅厅中与众人议事。 李神符三十多岁年纪,长相上有着典型的李氏族亲的一些特征,长眉细眼,面容圆润,可这位郡王身上的关西贵族的味道其实并不重。 言谈举止都偏于温和,并无关西世族中人以势凌人的气息,如果将他和李神通放在一处,除了长相之外,怕是没人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因为他们身上的气质差的很远。 所以,这可能就是当初李渊南下长安的消息传到关西,李神通能逃出长安,而李神符却被卫玄捉住,投入牢狱的原因? 当然了,关西贵族尽都知兵,李神符也不例外,而且他在李氏族中还颇有武名,只是进取之心不足罢了。 如今兄长李神通被俘于晋地,他这个弟弟也就成了他这一支的顶梁柱,并没有受到李神通什么影响,深受李渊器重,之前就曾掌管皇城守卫,当秦王李世民回京养病,和当初他兄长出征晋地时不一样。 再没那么多人争着去东边领兵,于是李神符被委以重任,以襄邑郡王,光禄大夫之身,晋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陕东道行军总管,代替李世民守卫黄河西岸诸郡县。 李神符与秦王李世民交好不是什么秘密,他和兄长李神通确实不一样,李神通当初逃出长安,还要埋怨李秀宁跑的时候没叫他,再加上眼馋侄女的战功,所以后来闹的不可开交,心胸狭窄之处,可见一斑。 而李神符就大不一样了,他不但和李世民交好,和太子那边也没弄的势不两立,前几年李神通抢了李秀宁的功劳,他还曾替兄长至平阳公主府向李秀宁致歉。 可以说,在为人处世上,他比李神通要圆滑的多,人缘自然也比李神通强上不止一点半点,在朝中风评也很不错。 他来到黄河岸边的时候,面对的局面要比李世民在时好很多,潼关分兵出来,让他有了充裕的兵力分守岸边各处要隘。 和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萧禹见了一面,两人也取得了共识,陕东道行台不会太过干预军事,如此一来,他这个陕东道行军总管也就大致名副其实了起来。 接着就是驻守永丰仓的平阳公主李秀宁处,往来一番,也谈的不错,大军粮草无忧之下,让李神符熟悉部下,整军备战之事做的都很顺利。 尤其是他和秦王李世民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所以秦王府留下来的人也都服膺。 这就是襄邑郡王李神符,虽无赫赫之功,却能联结各方,以为助力,说是将帅之才有些言之过早,可这番腾挪下来,让黄河西岸的局面比李世民在时要安稳的多了。 而当王世充欲要率兵西来的时候,他没拖李建成的后腿,立即命人拆毁河上浮桥,令沿岸各部枕戈待旦,不得稍有懈怠,防守的意图十分之明显。 这样一来,他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李建成,你可以放心的和王世充交战,咱这里不用你操心,李定安肯定过不了黄河。 他这么做自然是符合当时局面的,李建成在和王世充交战的时候,确实没怎么去考虑李定安趁机攻冯翊,韩城等处的事情,只一心和王世充周旋。 战略之上,说不上好坏,两个偏于保守的大军统帅,有志一同的选择了防守,也确实让王世充无机可乘,最终兵败潼关之下。 可岸边换了是李世民……那情形肯定是另外一番模样,这位秦王殿下一定不会为疑兵所惑,并干出向潼关示警的蠢事来,也不会事先拆毁浮桥,失去主动出击的机会。 怎么说呢,反正结果就是李破在黄河东岸虚晃一枪,却是狠狠给李建成来了一下。 消息传到冯翊,李神符愕然之下,不由“大惭”,派人去潼关安慰了一下侄儿,并向侄儿道歉,他眼光不成,没想到李定安那贼子如此狡诈,竟然选择在风陵渡口过河。 顺便他还恭喜了一下侄儿,一战败王世充二十余万大军,如此战功,你这个东宫太子看来的是名副其实了啊。 李建成那会儿正焦头烂额,胜不算胜,败不算败,这仗是怎么打的? 其实只要经历过此战的唐军将领几乎都明白,什么胜败,此战他们算是吃了大亏了。 潼关守军近八万众,一战下来,丢了两三万人,光数字上的损失就让人心惊肉跳,那可是损伤近半啊。 而这也不是其他什么军旅,潼关守军精华尽在于此……看着只是掉了块肉,可那血喷的啊…… 可以说,战后潼关看上去兵力不减反增,但实际上潼关守军的力量却是虚弱了下来,河南降军根本补足不了唐军的损失。 几乎毫无意外的,李神符接到了东宫太子的调兵文书,也没朝他多要,只要援军两万,之外还有太子李建成的私信一封。 派来的人也是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这人还是同州冯翊人氏,显然太子李建成有些着急了。 潼关多有窘迫,李神符却不着急,更是心说,你潼关即便有所失利,但依旧稳如泰山,从我这里调兵两万,亏你想的出来。 别看李神符为人颇为厚道,可他却不傻,李建成的意图他很清楚,这根本不是兵力多寡的问题,而是将来谁来主导东边战事的关节所在。 “太子令至,欲调两万兵马去潼关,诸位说说,谁人可担此重任啊?” 要是搁外人听来,肯定是郡王已经有意调兵援潼关,只是谁来领军的问题,可他的心腹们却知道,这事儿郡王可从没点过头呢。 同州刺史皇莆敖便是外人,当即便道:“下官愿领兵往潼关,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李神符笑着点头,状似欣慰,旁听在车骑将军冯立也很高兴,没想到襄邑郡王竟然如此深明大义,比秦王府的那些不顾大局的混账东西可是强的多了。 只是转折来的很快,席间有人起身施礼道:“大王且慢,此事不妥,大王乃陕东道行军总管,更为行台兵部尚书,上有天子,下有陕东道行台,调兵之事怎能听令于东宫?” 说的话很不好听,而其人年纪轻轻,敬陪末座,冯立也不认得他是哪个,可对方却转头看向冯立道:“将军来此,除有太子教令之外,可朝廷诏令?或兵部,军府文书?若有,请尽早呈上,若无,以东宫私令而调大兵,欲置大王于何地?” “住口,你一个小小的参军怎敢对冯将军如此无礼?还不给冯将军赔礼?” 李神符自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了起来,颇为不喜的瞅了说话的年轻人几眼,斥责的是郡王府长史,他的女婿杨文谦。 年轻人挺不情愿,却还是对着冯立施了一礼,道:“下官口不择言,给冯将军陪个不是,可下官以为,冯将军此行于理不合……” 冯立也不糊涂,心说你们这与人做戏,演给我看,倒是好大的阵仗。 不理年轻人,只是拱手向李神符道:“军情紧急,末将此来请兵,确有疏忽之处……太子殿下说,郡王乃贤明之人,定能顾全大局,便宜行事,之后太子殿下定会向朝中,行台传书,补全疏漏,更言郡王之功,如此可好?” 同州刺史皇莆敖此时也道:“郡王殿下,潼关之重,尽人皆知,若是有失……吾等罪莫大焉啊……” 第679章河边(六) 和张士贵料想的几乎一模一样,黄河沿岸守军令出多门,根本做不到统一指挥,李渊也不可能将如此大军都交到一个人的手上,除非是他自己御驾亲征。 而这造成的后果就是,秦王李世民在时,太子李建成在潼关按兵不动,坐观李世民和李破激战,有如坐收渔利的渔翁,最终便以李世民回京养病作为结尾。 现在呢,则是东宫与陕东道行台形成了隐隐的对立,即便是李神符这样不太准备掺和进储位之争的人,也要在这会做出选择了。 出言不逊的年轻人叫褚遂良,为天策府铠曹参军,其父褚亮现居秦王府文学之职,深得秦王李世民信任。 父子两人皆为薛举降人,也都是南朝遗族出身,祖籍杭州钱塘,后定居河南阳翟,家中世代官宦,算是颇有名望的家族。 这父子两人走了些弯路,现今归于秦王李世民门下,自是以秦王马首是瞻,不会对东宫人等假以辞色。 别人不能说的话,出自他的口中,正是理所当然。 有他列席此间,其实已经变相的说明了李神符的态度。 而褚遂良这个人别看年纪不大,此时官职也不高,可此前在薛举处却为通事舍人,和他父亲一样皆得薛氏父子重用,并非无名之辈。 他们父子两人在薛举臣下当中,尝以文才著称,却又通晓军事,是这年头典型的文武全才。 此时褚亮已随秦王李世民回去长安,只留下褚遂良等人在军前供事,其中也只有褚遂良被李神符看重,时常带在身边。 这么说来也就明白了,此人旁的也就罢了,却是能说会道,眉眼通挑,因为年轻,所以不论文章还是才干,为官经验等方面,都逊色于乃父,可善解人意之处,却有着天赋加成。 不然的话,即便李神符与秦王李世民交好,也知道秦王留下来这些人在军中的意思,却也不可能当即拔褚遂良为户曹参军,将粮草辎重等事交到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手中,其实就是已经收了此人进入了自己幕府。 比如说现在,事前并未商议,褚遂良便头一个出来指斥东宫之过,这可并非是只因秦王与东宫不睦的关系,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褚遂良猜到了襄邑郡王的心意,并十分之确定,他的猜测是对的。 襄邑郡王李神符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其实并不重要,他这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可你要认为襄邑郡王是个不愿得罪人的老好人,那就错的太离谱了。 关西贵族当中,很少出现“老实人”,因为这样的人物在仕途晋升的过程中,很快就会被淘汰掉。 此时李神符便满脸为难的沉默着,任由厅中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这意味着什么,李神符很清楚,东宫势大不是一句空话,秦王在时,这里肯定没那么多的杂音,可秦王一去,只要涉及太子,不同的声音便一下多了起来。 见众人火气渐盛,李神符终于无奈的挥了挥手,“众人所言,皆有道理,那就容本王思量一番,再做道理。” 同州刺史皇莆敖有些不甘,他是东宫门下,刚上任不久,早不是什么官场新人了,不应该沉不住气,可方才被褚遂良尖酸刻薄的言语给刺激了几下。 这会儿便有点急躁,李神符话音未落,他便紧跟着道:“大王,军情如火,怎能……” 他这肯定是上赶着找抽了,李神符再是“好脾气”,也不会容人如此放肆,就像前些时李破在上党的时候一样,上位者的尊严是不容冒犯的,谁要是想替他们拿主意,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要不然后来儒家学说中也不会加入那么多揣摩人心的内容和对礼仪越来越严格的规范,那是不但是教你如何做人做事,而且是在教你怎么来当官。 分寸把握的不好,官你当不成,有时可是还会有性命之忧的。 李神符仿佛漫不经心的瞅了皇莆敖一眼,却像针扎一样让这位同州刺史立即垂下了头,“都下去,大敌当前,还有什么可吵的?本王身为陕东道行军总管,自有定计,再有多言其他者,军法从事。” 众人起身陆续离去,李神符只将冯立留了下来。 “殿下欲调兵往潼关,本无不可,但本王细思再三,颇有烦难,还请冯将军解惑。” 冯立很沉得住气,因为来到冯翊之前,他对此行便有所预料,调兵毕竟是大事,而且襄邑郡王李神符也非东宫门下…… 这时终于跟李神符有了私下交谈的机会,冯立精神不由一振,对于这位襄邑郡王做事的章法也颇为佩服。 先借众人之口而示己意,再来说话时,便让双方都多了些回旋的余地,大体上的意思就是,你看,情形就是这般,想要调兵给你很难服众啊,而且你这是要给我添大麻烦的,知道吗? 冯立琢磨着其中滋味,之前产生的些许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此时抱拳恭谨的道:“郡王客气了,即有事相询,末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神符微微一笑道:“潼关,永丰仓,冯翊,韩城几处,皆为东边要害,更与京师近在咫尺,一旦有失……” 说到这里,李神符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将军熟知兵事,可否告知于我,与冯翊,韩城相比,潼关可还安否?” 冯立愣了愣,那么多推脱的理由,一概不提,却是说起了军事韬略,让他有些意外,可问题是,李神符所言确实是症结所在。 一个回答不好,那顶不顾大局的帽子便会扣下来,而这顶大帽子本来是东宫这边准备给李神符戴上的呢。 冯立思前想后,最终一咬牙,沉声道:“李定安已据风陵渡口,弘农等处,冯翊,韩城两处却有黄河天险相凭,潼关安否?嘿嘿,郡王何必明知故问?” 李神符抚着胡须,目光终于锋利了起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竟然还想凭借东宫之势来压我? 此时李神符心中终于升起了几许火气,他能与秦王交好,而和太子这边若即若离,其实就已经证明了他是看不惯太子一些作为的。 冯立所言,则让他反感更增。 “冯将军是说,有了这两万兵马,太子便能率兵出关,逐李定安出河南?若是如此的话,本王倒是甘愿受人责斥,先助太子一臂之力再说。” 冯立骑虎难下,思量再三,也没敢胡乱给这位郡王立下承诺,只是含糊的道:“郡王所虑,末将皆会细细禀于殿下……末将觉得,岸边诸部所距颇近,往来援应也是便宜……若冯翊,韩城有事,难道郡王以为殿下会坐视旁观不成?” 李神符听了,心说,那可说不准,当日秦王跟李定安激战于岸边,你潼关守军兵力雄厚,却出了几分力气? 只是事情就是这般,李神符毕竟不是秦王李世民,也从来没有想过跟东宫太子撕破脸皮,就算对东宫人等只顾内争,不管大局的一些做法有所不喜。 可李神符自认看的很清楚,李建成毕竟是太子,他作为李氏族亲,跟两个侄儿中间任何一个走的太近,都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那样会让他的堂兄非常不高兴。 所以一直以来,无论是身在蜀中的李孝恭,还是在灵州的李道宗,甚或是他们兄弟两人,就算有所倾向,却也没谁敢于坚定的站在某一边,帮人站脚助威。 和那些想要立下大功的臣下们不同,李渊称帝之后,李氏亲族便在皇族之列,天生尊贵,不管谁当了皇帝,都要重用他们,又何必让自己立于不测之处? 这其实就是任用亲族的好处了,他们才是李渊治下最有“公心”的一些人。 就像现在,李神符会跟李建成派来的人讲道理,而非因自己与秦王李世民亲近友好,就故意给太子李建成添堵。 而冯立有点不讲理,李神符也都忍耐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李建成确有碍难,也不会跟他这个陕东道行军总管闹什么意气,拉拢他还来不及呢,就算下面的人言语有所失措,咱们过后再算今天的账本,却不能算到太子头上去。 至此,李神符再不愿跟冯立多说什么,姿态已经摆的足够,道理也讲的明白,你还纠缠不放,这冯立略无气度,很是平常,估计胜出于众人者,只能是一个忠心了。 这样的人李神符见的多了,如今在长安最有名的就数左武卫大将军,永安县公姜宝谊了,那人无能的很,却得皇帝重用,还不就是因为一个忠心难得吗? “好了,即是太子执意调兵往潼关,本王自是不会相却……不如先令皇莆刺史领五千兵随冯将军回去,之后若得朝中,行台允准,再行调兵不迟。” 冯立沉吟良久,瞅着李神符的脸色,最终拱手道:“郡王深明大义,顾有全局,今日相援之情,想来太子殿下定要记在心里的。” 李神符笑笑,笑容中淡的都没什么味道了…… 第680章河边(七) 李神符深明大义了一把,像商贩般讨价还价了一次,弄的自己很不舒服,转头便上书朝中。 冬日将近,各部将士缺衣少食,无法过冬,请再调拨粮草,以供军需。 表面是这么说的,私下里却派心腹去见李秀宁,跟李秀宁商量着,是不是能将潼关守军的一部分粮草拨给自己。 毕竟潼关守军少了很多,至于那些河南降军,吃那么饱有什么用? 李秀宁可比两个大男人痛快多了,小手一挥便同意了下来,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无论的李建成,还是李秀宁,李神符,都知道潼关战事已经结束。 太子李建成所率的潼关守军出关与李定安交战的可能微乎其微,若是之后朝中有了变故,太子就此回京也说不定呢。 因为潼关一战的始末渐渐传开,太子李建成的领兵之能大受质疑,朝中帮太子说话的人很多,还看不出什么,但河边的两位却已大致心里有数。 除非皇帝下了诏令,令各部增援潼关,起大兵出关与李定安一战,说不定还能将李定安赶回晋地,以潼关现有的兵力,和之前一战的情形来看,潼关守军一旦出关作战,很可能会惨败于潼关之外,想来太子李建成也不会那么愚蠢。 所以潼关方向之后只能以防守为主。 那样一来的话,不管李建成怎么挣扎,东边的战略重心其实都不会再交于太子手上了。 那么潼关守军的军需便可酌情减之,户部,兵部,或者是陕东道行台应该都不会说什么,即便朝中有了杂音,哼,大不了就是换人来守永丰仓。 平阳公主李秀宁表示,她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个,至于会不会得罪了太子,那更无所谓,本来她就和兄弟们不睦已久,再加上一条两条又算什么呢? 李神符悄悄给李建成使了下绊子,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于是也消停了下来,而大军缺粮的征兆其实已经就此表现了出来,不然的话,李神符也不会使这样的小手段来给李建成添堵。 今年秋收,蜀中粮产继续减少,数十万大军分布于各处,给李唐带来了非常沉重的负担,朝中开始有人提议,增兵蜀中…… 形势越来越是险恶,有鉴于此,其实从秦王李世民回京之初,李渊便接连召开朝议,想要找出突破困境的途径来。 这显然是战略方向上的选择,朝议的结果不出所料的也就那么几种。 有人力主东进,这里面又分为两派,也就是先败王世充,再平李定安,或者先破李定安,再图王世充的区别。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东边郡县曾经都是富庶之地,晋地更曾是李氏龙兴之所在,如果得了河南,便有两京在手,人才汇聚,大义在握,震慑诸侯的效果会非常突出。 若是先恢复晋地,也能形成战略上的优势,让王世充顾此失彼,图之不难。 而另外一些人则以为,关西与蜀中互为表里,王世充占据东都兵力雄厚,李定安气势如虹兵锋正锐,两人如今又有所勾连,急切间难以轻拔,不如增兵蜀中驱逐萧铣,先固根本,再图天下。 其实没多少新意,这样的争论在长安一直有之,只是此时终于鲜明了起来。 想要东进的人自然是以洛阳世族中人以及晋地勋臣为主,主张增兵蜀中的则是关西门阀为首领,可以说,两边人都有私心,可战略上却也不能说错,只是选择不同而已。 不过还没等李渊拿定主意,王世充已经一头撞了过来,于是朝议就此作罢,大家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潼关。 开始时,让李渊很欣慰的是,长子终于表现出了领兵的才能,表现的很镇定,坚壁清野,死守以待战机的战略很得朝臣赞同。 这会李渊也没闲着,征募门阀子弟从军,加上长安骁果,成军两万,随时准备增援潼关守军。 顺便的,李世民准备一棍子敲死齐王李元吉的打算也就此胎死腹中,因为此时皆以潼关战事为主,李渊不会允许任何分散太子注意力的事情发生。 可以说,自薛举败亡之后,又一场牵动长安上下人心的大战发生了,在此期间,往来于潼关和长安官道之上的传骑是络绎不绝,将前方的军情战报连续的送到了皇帝桌案之上。 和那会秦王李世民破薛仁杲时的纷乱不同,李建成督军与王世充战于潼关的时候,长安的人心是比较齐整的,这就是太子和秦王的差距。 李世民这会儿的心情就不用提了,复杂的足够炖出一锅八宝粥来,可还是要“带病”署理公务。 如果搁在当年,这会他一定会跟众人唱一下反调,攻讦李建成的战略之保守,可现在吗,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李破都从一个无名小卒混成了一地诸侯了,身带光环的李世民就更不用说。 城府日渐深沉的他,只是冷眼瞧着潼关方向,一面暗叹着太子运气不错,一边等待着战事的结果传来。 王世充大败而逃的消息传回长安时,朝中不说一片欢腾,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大家都狠狠松了一口气,其中也包括李世民。 不管长安城中的人们有多少恩怨,其实他们都在一条船上,要是让王世充冲进关西,长安就是另一个洛阳,嗯,东西两京都变成了匪巢,那景象……实在很是可怕啊。 脾气日渐暴躁的皇帝李渊在之后几次朝会上都是面带笑容,好像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广有贤名的唐公。 让李世民恨的牙痒痒的李元吉也得了便宜,趁着前方大胜之机,在老子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过错,并取得了李渊的原谅,重回齐王府不说,还晋为亲卫大都督,兼掌长安令。 当然了,这和李元吉当年头顶上那一连串吓人的头衔肯定没法相比,可亲卫大都督……没多少实权不假,却有参劾群臣功过之权,比御史可是要强劲多了,因为他能直接跟皇帝说小话。 李世民对这个打不死的小强也很无奈,李渊还特意在他入宫禀事的时候,叮嘱了他一番,并将李元吉叫来,当面给李世民认错。 李世民这会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您想当个慈父,这也太晚了? 实际上,李渊此时也绝不会再指望他的三个儿子能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他只是不想像文帝杨坚一般,闹到最后,三个嫡子只剩下一个而已。 于是李世民不情愿的“原谅”了自己的弟弟,其实李世民觉得父皇做的有些婆婆妈妈,这个弟弟做错了什么呢?他这个当哥哥的又在原谅什么?真的说的清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兄弟之间积怨已深,又有储位这样的东西夹在其中,哪里有重归于好的可能?除非是不要命了…… 李世民郁闷的了几天,重新开始张罗建起了秦王府学士馆,广揽贤才入幕府中,也开始着手准备为府中人等扬名,这扬的自然是文名了,谁都知道,太子缺武功,秦王缺文治,于是太子争功于潼关,秦王埋头做起了文章。 两兄弟这劲儿较的是紧锣密鼓,谁也不敢松懈。 而借着潼关大胜的东风,一些人开始频繁走动,东进洛阳的声音一下便大了起来。 只是没两天,潼关消息传来,李建成那里闹出了纰漏,李定安过河了,一战之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李建成堵在了潼关。 于是,与王世充一战,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就得了些河南降军,消息传开,长安城中的人们一片讶然,进军东都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作为尚书令,李世民几乎都顾不上幸灾乐祸,在得到消息那一刻立即入宫见驾,那一次没人知道父子两人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传闻,皇帝和秦王吵的很厉害。 七月间,长安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李定安的名字已如魔咒般强行塞进了长安群臣的脑海,不管是朝议还是私下里的谈论,都再也离不开这个名字了。 皇帝诏令在有条不紊的传下,犒赏潼关有功将士,招河南降将入长安觐见,降军各部归于太子统辖,如此种种,再次显示出皇帝维护太子的决心。 和李元吉屡屡逃脱惩罚不同,这是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结果,毕竟太子有破王世充之功在先,也没什么人在事后质疑太子战略上的失策。 太子李建成多年经营的政治底蕴在这个时候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战略局面的持续恶化也没有归咎于太子的迹象。 可对东宫来说,伤害也是显而易见的,之后皇帝顾问军事,总有秦王在侧,也就是说,潼关战事过后,秦王更受倚重了。 随之,太子请求增兵潼关的奏疏被驳回,李渊传诏潼关,令潼关守军不得轻动。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可却变相的显示出了皇帝对太子的不满…… (阿草来三亚玩几天,更新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断更,请大家谅解一下,阿草和家人在这里过个生日。) 第681章射戏 长安,太极宫,武德殿射场。 李渊一身戎装,挽弓而射,连射三箭,尽都中靶。 陪侍在侧的魏国公裴寂抚掌而赞,“至尊勇武,风采不减当年。” 李渊脸皮虽厚,可也知道这种马屁当不得真,别说和年轻时相比了,那会儿他可是根本没有热身,就一箭射中了人家大门上的雀眼,娶了如花美眷回家,传为一时美谈。 如今嘛,他已年逾五旬,体力渐衰,就算是和当年起兵南下的时候相比,也早已比不得了。 只射了三箭,勉强中靶,总算没丢了皇帝脸皮不说,手中所握也非强弓,竟然让胳膊酸痛难忍,再也拉不开第四下了。 李渊笑笑,心里却在暗叹,英雄老矣…… 转头看了看四子李元吉,顿时气有不顺,随手将弓扔过去,吓了李元吉一跳。 “你也来射上三箭,若中,武德殿就还由你来看管,若不中,哼……” 旁边的裴寂一听,顿时板起了脸,齐王求到他的门上,他不能拒绝,于是便有了今日武德殿一行,可这会儿嘛…… 那就要看齐王自己的本事了,射中了……好,皇帝的箭正在靶子上,你看着办,射不中,那只能怨你自己没本事,须怪不得他裴玄真什么。 说起来,当初秦王居承乾殿,与东宫相对,齐王李元吉被赐武德殿,紧邻东宫,和当时几个皇子的势力格局差不多。 现在秦王和太子还是遥遥相对,只是武德殿没了主人,齐王李元吉这里稍有起色,就想重新住回武德殿,意思不言而明,还想着往储位之争里面掺和呢。 这个忙裴寂不想帮也得帮,秦王居尚书令之职,给了他这个尚书左仆射极大的压力,如今时间还短,却已经让裴寂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无论才干还是身份地位,甚或是威望,他都难与秦王相抗,时间一旦长了,他这个尚书左仆射绝对会被架到半空当中,没个着落。 所以帮齐王就是在帮他自己。 裴寂如今也有些后悔了,当日友好,今成仇寇,刘文静那厮虽说可恶,大嘴巴也十分讨人厌,可勉强还算个直人。 而现在的秦王……城府深沉,当他笑的时候就已经很吓人了,当他板起一张脸来,那模样……裴寂每每想起就愈觉心寒。 被这样一位战功赫赫,党羽众多的皇子惦记上,谁又能睡得安稳呢,就好像眼前这位齐王,秦王才回京几日啊,你瞧瞧这位被整治的,人都瘦了一圈,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了都。 想想齐王之前求告无门的样子,裴寂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可是皇四子,之前颇受皇帝喜爱齐王殿下啊,他一个外臣要是…… 齐王李元吉可不知道旁边的皇帝宠臣正拿他做比,来掂量自身境遇,他只知道,今次能得父皇召见,机会难得,若再不能挽回父皇心意,说不定什么时候,轻飘飘一句话,不定他就得去军前当个小卒了呢。 别以为不可能,关西男儿很多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皇子殁于阵前的,从晋末到现在不知凡几,区别之处只在于,他齐王李元吉是皇帝嫡子罢了。 也别说,在讨好父亲上面,李元吉还是分外有天赋的。 也没让人换靶,二话不说张弓搭箭,接连三箭,正中靶上,只是都射在了边角处,最后才吃力的拉开弓弦,第四箭射出,正中靶心。 关西贵族子弟的勇武,在此刻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儿子惭愧,在武事之上,远不如父皇,以后定勤加演练,不叫父皇失望。” 李渊抚须而笑,心下既羡慕于儿子的年轻,也对儿子的灵巧表示满意,至于之前那些过错,嗯,知耻而后勇嘛…… “裴监觉得我儿如何?” “虎父无犬子也。”裴寂厚着脸皮继续拍,不过心里到底松了口气,齐王过关了,在讨好父亲上面,太子和秦王和这位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李渊不由哈哈大笑……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言的人,可裴寂是例外,李渊自觉与裴寂是“贫贱之交”,许为知己,自然不同于旁人,裴寂拍的马屁,他是愿意享受一下的,所以这些年来对裴寂百般维护,有全始全终之意。 若非裴寂自己太不争气,以李渊对他的宠信而论,他的地位根本不会像现在这般尴尬而又显得岌岌可危。 “好了,汝为亲卫大都督,可重承武德殿,管教兄弟,莫让他们疏于武功,切记,再勿轻浮行事,不然朕饶不了你。” 李元吉当即大喜,跪伏于地哽咽道:“多谢父皇……儿臣之前多有错处,早已痛悔莫及,今再得重用,必不敢忘父皇教诲,审慎行事,若能稍解父皇烦忧,天之幸也。” 李渊摆了摆手,“平身,古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要看的是你今后作为,要知道,我李氏能有今日,得来不易,你若不肖,除了愧对父母教养之外,又如何对得起我李氏的列祖列宗?”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说明李渊对这个儿子确实喜爱非常,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嘛,不然的话,之前既不会给李元吉那么多的机会,而今也绝对不会跟李元吉说这么多。 李元吉叩首不止,被裴寂扶着站起身来的时候,额头已见青肿,李渊随即道:“传御医过来,给齐王看伤,前些日据说你误食毒物,可还好吗?” 至此气氛融洽,裴寂笑语连珠,李元吉见缝插针,让李渊倍感轻松。 正说话间,有太监入殿禀道:“秦王已至殿外,正等候至尊召见。” 裴寂和李元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几许意外和紧张,精神一下就绷紧了起来,秦王这个名号,对于他们来说,都意味着极大的压力。 而对于李渊来说,其实同样如此,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已显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起来,帝王的威严顿时凝聚显现。 对于李元吉来说,李渊是先父子,再君臣,而秦王一至,顺序也就颠倒了过来,先君臣,后父子。 不公平吗?确实是不公平的,可这也同样意味着秦王之杰出,非是齐王可比,即便是李渊,也要郑重对待。 “宣。” 太监尖细的声音随之而起,“至尊宣秦王入见……” 不多时,李世民大步而入,只稍稍扫了一眼殿内人等,便躬身施礼,“儿臣见过父皇。” 时隔多年,当年那个好奇而又爽朗的关西世阀子,蜕变的比李破还要彻底,经历了战阵杀伐,朝野间的勾心斗角的秦王李世民,已经具备了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他那深沉的目光再次望向裴寂和李元吉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便让这两位手脚都有些僵硬了起来,脸上还得硬挤出笑容来,给秦王见礼。 李渊招了招手,让李世民近前,指着远处惨遭蹂躏的箭靶,道:“即入武德殿,皇儿不如也来试试身手。” 李世民瞅了瞅插满了箭矢的箭靶,笑了笑,在殿外的时候,有人已经告知了他殿内故事,想想李元吉用四箭换回了这座武德殿,李世民除了感觉父亲……瞎了眼睛之外,也只能在心里对李元吉道上一声佩服。 这样的“不公”次数多了,李世民早已麻木,不会让这种狗屁倒槽的事情坏了自己心情,此时心里想的只是若他射中了箭靶,父亲又会怎么赏赐于他这个秦王呢? 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只是道了一声,“这是自然,养病多时,儿臣也手痒的很呢。” 随即上前,接过太监奉上的弓箭,也没让人换靶,挽弦而射,弓弦震动,同时好像力有不胜,持弓的左手一软…… …………… 靶子松了口气,向称勇武的秦王射飞了……离着八丈远的一个太监应声倒地,长声惨叫,在殿内拉出一道道回音,很是瘆人,看那伤势,恐怕是没救了。 李渊岿然不动,脸色却已渐渐发青。 裴寂和李元吉都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后数步,几乎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念叨,他娘的,好大的狗胆…… 李世民的胆子看上去还真不大,自己也哆嗦了一下,大惊之下,回身便一躬到地,“儿臣病情未愈,力有不逮,竟误伤宫人,还请父皇责罚。” 随着他的话语,那中箭的太监已经没了声息,李渊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才算勉强平静了心情,摆手让人将将死未死的太监弄出去。 人经过的时候裴寂和李元吉都看的清楚,那是尹德妃宫中的太监头领,更是尹德妃的堂兄,这一箭射的可“真准”…… 李渊很想说,你即有病在身,那就不如回府养病去,省的给人添麻烦,哪天你再来武德殿演武,是不是连朕都要避一避了?不然你手一抖,朕的性命岂不也是堪忧的很了? 可出口的话却是,“无妨,既然病情未愈,还需好好将养……来人啊,去库中取老参两支,再挑宫女四人,一起送去秦王府,传张太医入秦王府,为秦王细加诊治,直至病愈。” 好,李世民这一箭射回来的东西也不少呢。 第682章户部 “父皇见招,可是有事商议?” 李世民心情“不太好”,在武德殿中射死了人,总是不太好的嘛,而且父皇身边还有两个厌物在…… 见李渊没有挪窝的意思,李世民也便问道,问完了,眼睛就瞅李元吉,那意思十分明白,听见没有,我与父亲有要事商议,你还不给我滚蛋。 搁在以前,李元吉就算忌惮这个二哥,也当视而不见,表现一下自己的“硬气”,可现在刚被整治的死去活来,那胆子自然不如以往雄壮。 凭着李渊就在身边给他壮胆,他还想磨蹭一下,可在李世民目光渐渐变得凶狠起来之后,李元吉立马顶不住了。 委委屈屈的躬身道:“父皇可要在殿中休憩一番,儿臣这就去准备酒食……”说到这里,还笑着道:“儿臣与二兄可有些时候没有共饮过了呢。” 李渊没犹豫,摆手便道:“如此甚好,去。” 李元吉蔫溜溜的走了,他的地位忽上忽下,这些年弄的和过上车一样,慢慢的,别人也就不拿他当回事了,别说他的父兄,就算是朝中文武中,齐王无能,度量狭小的评价大致上也已成为了共识。 他要想重整旗鼓,光靠李渊的宠爱可是万万不成的。 李渊在殿中溜达着步子,李世民和裴寂亦步亦趋。 “户部之事处置的怎么样了?”李渊的声音幽幽响起。 裴寂和李世民都不意外,这事儿他们都有所准备,就算李渊不今日问起,也会在之后过问,因为户部这次可是出了大纰漏了。 户部尚书如今是高纶,长安高氏子,原为户部侍郎,因李纲卸任而晋尚书位,显然,这是个东宫门下,其女为太子侧妃,和当年云定兴差不多。 只是云定兴肯定比不上人家,北齐高氏后裔,那可是曾经的皇族,就算受到忌惮,也没有那些大姓人多势众,可人家确实是长安顶级门阀中的一员。 能和这一家联姻的,就没有弱者,在家世上能甩出云定兴几条街去。 这些时日高纶可谓流年不利,先是高氏出了一桩很丢脸的命案,高纶的侄儿西门庆附体,弄死了人家的丈夫,占了人家的婆娘。 当时李元吉正是长安令,被陈氏的命案搞的焦头烂额,高氏这边也没闲着,给李元吉来了个火上浇油,或者是落井下石,反正怎么说都成,那会儿弄的李元吉确实非常的狼狈。 和陈氏那边不同,高氏子谋人妻女,最后下了毒手的事情很好查,那女子艳名远播,可入幕之宾却不多,查证之后只有两位,这下却闹了大笑话了。 与那女子勾搭的是高纶的堂弟和侄儿,明白了,这是父子两个…… 这事在长安闹的满城风雨,就算外间军情甚急,也是传为一时笑谈,当然了,大宅门里没有稀奇事,这最多是算是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为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一旦涉及到命案,性质就不一样了。 有人就要说了,这样一个人命如草的时节,死上个八人算什么? 但要清楚,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自李渊登位以来,便和李破一样,都在极力恢复着秩序,而命案绝对是秩序的对立面…… 再者,影响如此恶劣的命案,更是让人无法容忍,试想一下,你要是轻易放过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在长安城中发生的呢? 如果非要再拔高一下高度的话,和陈氏那边的兄弟相残差不多,都已经关系到初生的李唐的公信力的层面上。 其实无论齐王李元吉是否失宠,这两件命案他都处置不来,秦王府的影子在里面隐隐绰绰的浮现,可却让人抓不到一点的把柄。 于是,齐王李元吉便中毒了…… 新晋的户部尚书高纶也坐蜡了,最终是他亲自押着侄儿送去了长安令衙门。 要不怎么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此事过去没几天,正在大家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战王世充的时候,高纶主理的户部再次出了纰漏。 蜀中运往长安和西北军中的粮食在道途之上接二连三被人劫夺而去,被劫走的粮草不多,可贼人恁也大胆,屡次三番犯案,几乎毫无顾忌。 时值东边战事正紧,李渊震怒非常,立命屈突通,李孝恭,李瑗等人一道追查,这三位统帅着李唐大半兵马,由他们合力来办的事情,简直就是杀鸡用了牛刀。 到得今日,真相已是水落石出,庐江王李瑗部将高世勋勾结山蛮欲应萧铣,方要起事的时候,为信州总管,庐江王李瑗所获,杀之,又与谯国公许绍合谋,诱山蛮下山而击之,破山蛮万余众,俘获甚多。 蜀中变乱在潼关之战的掩盖下,闹出的声响不大,却也算得上李唐这两年来少有的大胜了。 于是庐江王李瑗进封山南东道行台左仆射,与李孝恭呼应,共御萧铣以及屡伐不靖的蜀中蛮族。 坏消息是,谯国公许绍病重,很快便逝于军中,这人在投唐以来,在蜀中颇有功绩,而且在荆州也有着名声,是李孝恭麾下重将,也是李孝恭所部众将之中,立主合蜀中各部人马收复夔州,再进图荆州的主要人物。 这与李孝恭制定的长远战略肯定是有所相悖的,所以和李孝恭渐行渐远,逐渐被排挤了出去。 其实许绍和隋末许多有才能的人一样,半道而卒,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怎样的惊才绝艳,在这样一个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的年头,活的够久才是最重要的。 当天下终于太平下来,人们回首望去,其实如今身居高位的这些人,和那些死去的一些人相比,他们并不出彩,可他们活下来了,也就有了丰硕的收获。 当然,不管怎么说,许绍和孙华毕竟不一样,所以他的死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比如说躲在平阳公主府中的李靖闻讯,便在府中为许绍设祭,遥祝一番,要知道,他当初入蜀,帮了很多人的忙,蜀中众人对他其实也不错。 尤其是庐江王李瑗和谯国公许绍两个,对他尤为器重,许绍甚至将他力荐给了李孝恭,当时李渊对他有所猜忌,也是许绍极力给他遮风挡雨。 如今一朝相别,人鬼殊途,李靖除了感慨世事无常之外,对外间之事就更不感兴趣了,如果这么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在另外一个时空,横扫天下的军神,就此便会去求仙问道,想要做个悠游世外的散人了呢。 而倒霉蛋高纶也被影响到了,高世勋正是高纶的堂兄,他这一家子,坑爹的可不在少数,而曾经的北齐皇族,也正是以乖张凶戾而著称,发生这些狗屁倒槽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本来就算如此,蜀中的变故也不关高纶什么事。 可许绍一殁,李渊听到消息之后,心情大坏,对户部尚书高纶越发的看不顺眼了起来。 今日招裴寂,李世民前来,头一件问的就是这事儿。 皇帝的意思表现的已经足够明显,裴寂和李世民自然心领神会。 这个时候,裴寂就不敢再跟李世民“客气”了,高纶看样子是保不住了,东宫门下在此时失去户部尚书之职意味着什么,裴寂相当的清楚。 户部在这上百年间,经过了一系列的变革,到得如今,已是集税赋,民籍,田地划分,官员将士薪俸,官府度支等为一身的一个部衙。 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和户部有关,没有户部点头,什么事你都办不成,这年月,户部的重要性差实是已经位于吏部,兵部之上。 而户部一直都由东宫臣子主管,李纲去后就是高纶,没有旁人插手的机会。 可现在高纶不争气,那裴寂就必须做一些事,不然的话,一旦亲王领有户部,那后果,裴寂想想都觉得可怕。 “微臣以为,自李尚书去职之后,户部确多有谬误之处,不如诏李文纪还朝,续领户部尚书之职,以李文纪之才,又得户部众人敬重,定不让至尊有所忧烦。” 李渊没说话,只是望向李世民,弄的裴寂心都凉了半截。 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只是稍有犹豫,便道:“裴仆射所言甚是,李文纪严刚方正,德才俱佳,出外领兵,实乃大材小用矣。” 裴寂愣住,连李渊都多看了儿子两眼,心说,没听错?什么时候他这个次子变得如此大公无私了? 没等裴寂回过神来,李渊已道:“外间军情正急啊……” 李世民垂头敛住眸光,心中道了一声果然,李纲在时,不偏不倚,到了高纶,只以东宫马首是瞻,那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实际上,高纶错的地方不在于有那些不知所谓的亲族,而在于他根本不明白,东宫太子虽将来有望登基为帝,可太子就是太子,还不是皇帝呢…… 所以说,他李世民不管荐举了谁,得到的回答都是一般,李纲……哼,此人离开京师的缘由是什么?今后此人想回京都难,何况是官复原职? 第683章私宴 所以说,不管李世民推荐何人,皇帝都会有这么一句话在等着,那又何必费心去想什么人选,听皇帝自己说来,岂不省事? 和满身都是心眼的李氏父子两个比起来,裴寂纯洁的就像是个养在闺阁的处子,能想到的只是李纲这人比较耿直,如重为户部尚书的话,对秦王府来说,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再者,他还想到,秦王自回京以来,虽说还是很吓人,可和以往相比,倒也算收敛了许多,与东宫一系再无往常般针锋相对过,这次,是不是秦王又有意退让……这么说来,他之后的日子是不是就能过的舒服一些了呢? 嗯,他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甚至心里还隐隐有些期盼,秦王若能事事谦让些,日后倒也不是不能与之重修旧好,毕竟当年在晋阳时大家有着很好的交谊嘛。 他也不想想,若秦王和太子李建成兄弟友好,还能有他裴寂立足之地? 当然了,李渊不愿诏李纲还朝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的,只是他认为还有回旋余地,继续相劝便了,以前许多事也是这么办的。 可那边李世民已经问道:“那父皇以为,何人可当重任?” 李渊抚须沉吟,良久才道:“那就再议……” 只这一句话,李世民便已心里有数,父亲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过后经中书发往尚书省,他们两人便不好再驳,这会说出来,很可能引起他们的反对…… 他就像李渊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李渊的想法揣摩了一遍,在裴寂还想着怎么再之后劝一劝皇帝,把李文纪给弄回来的时候。 李世民已经在想着,不管什么人来当这个户部尚书,总比高纶那厮强上许多,那人蠢的厉害,领户部重权,却如东宫忠犬,实在碍眼的很,更重要的是,这人平日里,不论公私,对他这个秦王都很不恭敬呢。 勾心斗角中,时间过的很快,而在短短的时间内,寥寥数语便决定了一位朝廷重臣的命运。 这就是权势的美妙之处,同时表露出了权势斗争的残酷,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温情存在,只有利益在起着作用,谁是受益者,谁又会成为牺牲品,也只一线之隔。 父子两人几乎同时转开了话题,节奏快的让裴寂有些跟不上,可这也并不妨碍他参与话题,因为他同样是此番权利斗争的参与者,而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也许是之前的话题过于沉重,脑筋动的有点多,李渊便探问起了儿子的饮食起居,权当是中场休息了。 李世民正年轻,表示玩的正高兴,而且毫无压力可言,应答如流,顺便还能**一下裴寂,把裴寂弄的有些狼狈。 而李渊好像也从中找到了趣味,于是,李元吉重新出现的时候,诧异的发现,向来注重姿容的裴玄真帽子有点歪了,胡子有些散了,身子有些矮了,汗出的好像也有些多…… 李元吉来到近前,听李世民正在那里摆活,“当年裴仆射曾言,人如好音,音高者气盛,音矮者卑懦,只有中正平和者,方能谓之豪杰,今父皇身边贤达者众,何者音高,何者为低,又有哪个中正平和,裴仆射可否一一论之,以开世民茅塞?” 李元吉在那里听了,当即就咽了口唾沫,他娘的,这是要出人命怎的?肆意评点朝臣,即便是皇帝他也不成啊,何况是裴玄真? 他要是敢开这个口,稍微有点消息泄露出去,还不成了满朝公敌,死无葬身之地那是早晚的事情嘛。 他有些同情的瞧了裴寂一眼,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可要让他插话进去给裴寂解围,那是休想,他这位二哥可盯了他有些日子了呢。 即便心里恨的要死,可他也知道,没有大哥在京师坐镇,对秦王府退避三舍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要不怎么说挫折让人进步呢,经历了之前的凶险,齐王李元吉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太子能压秦王一头不假,可那是太子,他这个齐王要是单独对上二哥,却肯定是凶多吉少。 李元吉缩缩脑袋先退到了一边儿,可怜的裴寂在那里连连拱手,脸上神情似哭似笑,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臣当年妄言,做不得真做不得真啊。” 李世民还想乘胜追击,这几年裴寂给他添了不少恶心,他也让裴寂灰头土脸过几次,说起来也没分出什么胜负。 他秦王李世民凭着战功一直能矗立不倒,裴寂同样能借着储位之争以及皇帝对他的崇信而屡屡起死回生,只是让太子白白捡了不少便宜。 所以只要碰到裴寂,他便出口如刀,割啊割的,反正这人脸皮极厚,又有不倒翁的属性,李世民短时间内还真就奈何他不得,不如先痛快痛快嘴巴,权当稍泄私愤了。 当然,和许多事情一样,其中分寸一定要把握好,不然的话,刻薄的言语会给人以轻浮或者徒逞口舌之利的轻浮印象,他的父亲就又会在恰当的时候,出来给人撑腰的。 而李世民也十分清楚,裴寂乃皇帝豢养,跟东宫交通往来,是皇帝默许的事情,所以裴寂并非东宫之党羽,门下,他和齐王李元吉其实很相似,都有着自家的小算盘。 可政治就是这样,并非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能走到一处,联合内外,势大者胜,这才是政治智商的表现。 之前李世民因经营日短,所以勇往直前,锋芒毕露之处,让许多人忌惮,也必然会被占据东宫优势地位,又有贤名在身的太子压上一头。 此次回京,李世民痛定思痛,开始着手踏实根基,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出京了,于是李元吉和裴寂这样的人就倒了霉,被李世民收拾的欲仙欲死。 对李元吉,那是想一棍子打死,对裴寂,却是骚扰不断,务必打消起气焰,对宫内的女人,则以吓唬为主,比如当日曾打断杜如晦手指的尹阿鼠,现在轻易都不敢出门了,就怕被人逮住,但还是没有躲过,家人在武德殿这样的地方呆着,还是被秦王失手一箭射死了。 在这一点上,李世民和李破有相像之处,手段上花样百出,让人防不胜防,而谁要是被他惦记上,那是相当的不幸。 此时,李渊终于有些“不忍”,“好了,都陪朕去饮上几杯,秋高气爽,裴监向来妙人妙语,做些佳文来佐酒岂不是好。” 裴寂当时就感激涕零,连声道着不敢,可一想到还要和秦王同坐一席,便又头大如斗,直想马上辞出,一走了之才好。 李世民笑笑,目光在李元吉身上逡巡一下,“也有两年没在武德殿陪父皇饮酒了,今日定陪父皇多饮些,祝父皇武运昌隆,成我李氏万世不拔之基业。” 李渊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这个二儿子有千般不对,万般不好,做的很多事都难合心意,可总归是他李渊的儿子,也知晓基业来之不易的道理,在危难之际,能够放心依靠。 李元吉觉着有些不舒服,这个二哥还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厌,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改变过,只是说话做事越发阴损了起来。 可他还是适时插了话,甚至对着那个痛恨厌恶了很多年的家伙露出些讨好的笑容,“酒菜已准备妥当,还请父皇移驾,儿臣也想多敬父皇和皇兄几杯呢。” 李渊大袖一挥,一群人便簇拥着他离开了射场,往内殿方向而来。 皇宫中的一切,都属于皇帝和太子的,其他的人,无论是秦王李世民还是齐王李元吉,其实都是这里的客人,或者是臣下。 而皇帝宴饮臣下也有公私之别,和嫔妃饮酒取乐是一种,和儿子们一起吃饭也是私宴中的一个门类,再有宗室,外戚,以及亲近些的臣下了。 李渊喜欢摆下私宴和亲近的人说话,这不是什么秘密,除了裴寂这样的老人,以前的刘文静,也曾是李渊的座上宾。 现在李渊是皇帝了,私宴上的人物也就更多。 像黄门侍郎韦节,中书舍人颜师古等,都很受李渊青睐,他们或才学通达,或姿容伟丽,都有着自己杰出之处,陆续成为皇帝宴上客。 当然,如今的李渊不会再去交什么朋友了,再出色的人也只能是他的臣子,陪他谈说的再是高兴,也只能被他许为身边的近人。 这显然是一件相当无趣的事情,也是皇帝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像李破就是如此,如今的汉王殿下再不会有什么义弟出现在他身旁了。 因为身处至高无上之处,或者正朝着这个方向攀爬的人们,不需要有人并列共享尊荣,所谓高处不胜寒,那里的位置太少,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所以才会寒冷如斯。 而武德殿中摆下的皇帝私宴,就很难让李渊放松下来…… (先谢谢大家的祝福,可还是要断更了,阿草已经尽力,就是不知道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会断更几天。) 第684章父子 和文帝杨坚比起来,李渊并不算一个节俭的皇帝。 没有一个吃素的尼姑陪在他身边,从小就继承了唐国公爵位的他,虽说经历了不少坎坷,但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所以即便如今李唐的粮食渐渐入不敷出,但作为皇帝的李渊却不会像杨坚一样,以简朴示人,来教导臣民,节约为美什么的。 长安皇家猎院的动物们在李渊登基之后算是遭了秧,每次宴饮臣下,宴中都是以野味为主,让大家都很喜欢。 于是百兽宴之名不胫而走,贵族们也以能受邀入宴为荣。 李世民吃的很香,一边敬着父皇,还一边想着,据说太子曾在琢郡,让李定安当过一次厨子……哼,真是有眼无珠,若是换了他李世民在,座间有如此英雄,定要早早结交一番,怎会让其成了李氏大仇? 当然,这会他不会去想,当年他和李秀宁两人去马邑,可也没能让李破心悦诚服,甘心为李氏鞍前马后的效力呢。 李元吉吃的也很香,因为他很久没和父皇一起用餐了,以前没怎么在意,现在他却格外珍惜了起来。 若非讨厌的秦王也在席间,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让父皇吃的畅快,以后也好常来武德殿走动一下。 裴寂心情不好,直接影响了食欲,再加上人家乃河东裴氏子弟,从小过的不比李渊差,什么百兽宴在他看来,就过于油腻了些……关西大汉们的饮食,注定是无法让外间大阀子弟满意的。 他喜欢宫中的酒,每次入宫有机会的话,都要陪皇帝饮上一些,当然,这也是因为饮酒的时候,皇帝会好说话很多,可今天他却断然不敢多饮,看秦王又在回忆在晋阳时的日子了。 裴寂也喜欢回忆那会的时光,尤其是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和李世民一道追忆往昔……嗯,那还是算了。 李元吉也不愿意听到晋阳两个字,频繁响起的这个地名,让他食欲全无,恨不能抄起桌上的羊腿塞进李世民的嘴巴,让他消停一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世民终于放过了裴寂和李元吉两个,转开了话题,“父皇,如今朝中议论纷纷,言及军事者十之八九,只是不知父皇心意如何……多年征战,不曾稍歇,各部多有疲惫,以儿臣之见,不如聚集精锐,先图一处……” 说到这里,李世民心里也是充满了无奈和忧郁,明眼人这会都能看的出来,局面于他李氏已分外不利。 关西四面皆敌,薛举,王世充败后,好像并未能改变什么,在李世民看来,不能从如此大胜中获利,那就是最大的失败。 军将们不能从中获得荣耀和满足,朝中的臣子们也不能从中看到希望,长此以往,事情总归会越来越糟。 就像此次李建成在潼关大败王世充一样,军前将领们认为自己胜了的,那都是蠢材无疑,瞅瞅朝中文武又有哪个会欢欣鼓舞? 想到这里,李世民用余光瞅了瞅李元吉和裴寂两个,心中厌恶更甚,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跟他同席共饮,父皇…… 李世民稍稍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杂念抛到一边,才继续道:“以如今情势,破局之策已有多人提及,儿臣就不多说了,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李渊轻轻放下酒馔,心中却也叹息一声,如今再想有些闲适时光,真的是太难太难了,做皇帝真的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领兵南下时的他,一腔壮志,有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和胆魄。 登基为帝时的他,满腹豪情,想做一个不输于文帝杨坚的皇帝,削平天下,一统海内,却还不能像杨坚一样,让杨广那样的儿子登上皇位。 可近十年的光阴过去,当初的一切都好像越来越远,他的头发白了,却还没能让天下人安定下来,而他的儿子们却在明争暗斗,比杨勇,杨广兄弟还要凶狠几分。 朕……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呢…… 和李世民一样,李渊也不愿再想下去,他看着精力弥漫,好像什么事都难不住的次子,习惯性的眉头蹙了蹙,一些话当时就想出口,但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被李渊咽了回去。 之前父子两人已经争执过一次,他不想在此事上,再驳了次子颜面,毕竟这里并非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在啊。 “即是如此,回去之后好好思量一下,写个条陈呈上来,要知道,各部调拨非是易事,务必要谨慎行事,以保万全。” 裴寂听到这话,心里当时就跳了跳,偷眼看了看说话的父子两个,好像感受到了皇帝和秦王稍稍摩擦弄出来的火花,立即便垂下头去,不言不语的端起酒杯灌进嘴里。 皇帝要向秦王解释什么,秦王的进言却又没什么不对之处,这就很危险了,裴寂就算心思有点不够用,此时也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 这让他心里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火花会不会烧成滔天之焰,那样的话,离着近的人可是很可能会被烧成灰的呢。 李元吉插不上话,有点抓耳挠腮,思维发散开来,想着尹德妃现在应该已经知晓兄长被人射死在武德殿了?会不会过来吵闹一番? 想到这些,他到是自得其乐的又多饮了两杯,若是能再看上一场热闹……啧啧,今日就算没收回武德殿,这趟也是不冤嘛。 而李世民说这些却非是要触怒于李渊,他紧接着便道:“还是父皇想的深远,岸边各部总有兵马十余万众,其中不乏精锐之师,而李定安……据晋地已久,羽翼渐丰,气候已成……所以,东边各部人马是原地驻守不动,还是和其他各部一样,抽调一些精锐出来,还得父皇来做定夺。” 至此,李渊是再没心情饮酒作乐,不过他也知道,这并非是次子故意出难题,一旦定下大略,必然要涉及到黄河岸边的诸部兵马…… 而所谓的大略,其实是今后李唐的整体战略,在东边战事没有取得进展的情形之下,不光是李世民,朝中很多人其实都已经将目光转到了西北或者是蜀中。 这也意味着李唐来到了十分关键的转折期,人们对短期内恢复晋地,或者是进兵河南失去了希望,于是便想在别处寻找破局之法。 也就是说,李世民所言代表的根本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作为尚书令的他,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皇帝小。 同时这也意味着,秦王李世民是赞成这些意见的…… 李渊沉吟良久,他还在犹豫当中,因为晋地离长安太近了……登基之初,他与众人制定的战略是先破薛举,再图洛阳。 后来李元吉丢了晋阳,一下改变了既定的战略,破薛举父子之后,便欲收复晋阳。 然而,情势至此是急转直下,东边一场接一场的失败,渐渐开始拖累大局。 到得如今,连向来主张尽快收复晋阳的次子都改弦更张了,这意味着什么,李渊十分的清楚,就像李世民方才说的那样,李定安已经坐大,收复晋阳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是渺茫。 可李渊还是心有未甘,晋阳是他的福地,同样也是他李氏龙兴之所在,唐公的称呼就是因晋地而来,再加上和长安只隔了一条黄河…… 好,人家李渊可是个“念旧”的人呢。 “你即为尚书令,一些事……不必顾忌,先和中书众人商议一下,两日之后朕再召集大臣朝会时,要听见可行之策。” 李世民当即应下,话说的虽然含糊了些,但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边各部为何难以调拨,因为那里有太子。 现在皇帝说不必顾忌……那他也就不用再和太子客气了。 当然,这里面的分寸还要把握好,太子党羽众多,也向来不会顾忌什么大局,硬碰对大家来说都没好处,尤其是父皇……心意左右摇摆,他在这个上面吃亏吃的多了,自然要长些记性。 吃吃喝喝,不觉间天色已晚,将李渊的私宴搅合的一团糟,李世民才心满意足的告辞出宫,他可是还要去跟心腹幕僚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去跟那些重臣们说话呢。 所以自然不会宿在宫中,也没兴趣跟两个毫无去意的家伙耗费时光,当李世民出到武德殿外,回头瞅了瞅灯火依稀的宫殿,心中嗤笑,古人有云,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殿中两个小人像苍蝇一样围着父皇在转,可瞧父皇那样子,还挺高兴,哼,也不知我李氏辛苦得来的基业,会不会就此葬送掉? 今日局面已是如此危急,父皇却好像一无所觉,可能心中还在考量太子如何,秦王如何,唉,英雄老矣,早已不复当年……如果母亲能看到今日之父皇,怕是也要失望的? ……………… (今天又更出一章,不容易,在亚龙湾热带雨林公园玩了一圈,还能有着劲头,阿草也是拼了。) 第685章政务 不管李世民多不愿意承认,又对父亲李渊有多不满,他都必须接受现实。 那就是李唐再次痛失良机,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当年他领兵击败薛仁杲,一场大胜下来,却没人能笑的出来,因为李元吉把晋阳扔给了李定安。 这次李建成大败王世充,可结果却是给他人作嫁…… 李世民甚至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李定安就是他们关西李氏的克星,若无其人,这天下说不定已是李氏囊中之物了呢。 而让李世民更感无奈的是,以如今情势来看,他和太子的争竞已有些不合时宜,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他也许在一些事情上,必须向太子一党做出让步或者妥协,因为如果他们兄弟再争下去,便宜的可就是外人了。 当然,这需要太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那裴寂和李元吉两个,就算他们明白大局,又能如何? 还有就是宫中的妃嫔,估计一会儿武德殿中少不得又要多出些娇滴滴的哭泣之声,也不知他的父皇会不会再心软一下下,想着给他这个儿子点颜色瞧瞧。 ………………………… 长安城中的纷纷扰扰很难传到晋地,所以李破在黄河边上呆的很老实,不紧不慢的调动着各部军旅。 张伦和徐世绩驻于弘农,正在领兵剿除匪患,最大的一个贼头就是单雄信,李破已经传令给了两人,单雄信所部上下,尽都该杀,匪首单雄信一旦落网,不必请命,立斩于军前。 也就是说,李破无心招降这支河南叛军,他觉得也需要这样一颗人头来给投顺的河南各部以及逃人们瞧瞧。 张士贵和尉迟谐两人则率军驻于风陵渡口两岸,薛万彻领骑兵与张士贵一道守卫风陵渡口,他们的作用很明显,就是在防备唐军出关入河南。 尉迟恭和步群,陈圆,李年几个,分守蒲坂,龙门,各部的粮草补给,大军过冬等事,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而就算各部将领都不愿回军,可岸边以及弘农的各个军府,都需要将一部分在战事中受损或者士气不高,甚至是出了问题的军伍进行轮换。 总的来说,事情很多很杂,但和面对晋阳那些纷繁的人事问题时不同,李**理军务时很有耐心,多年征战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进入汉王这个角色之后却有点不习惯。 而上面没有皇帝的李破,足以实现自己任何意图,也不用担心子嗣争权的问题,那离着他还很遥远。 所以他过的比李渊顺心,秦王李世民更赶不上他。 当然,作为一地诸侯,他的烦心事也不少,就比如现在,眼瞅着粮食流水般运过来,李破便很心疼,小家子气的支使自己的亲兵,不断的在仓房之间巡看,倒不是怕有谁来偷他的粮食,而是怕人浪费。 他的亲兵还真捉住了几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抽了几鞭子之后,大家明显就都小心了起来,而汉王殿下有点小气的名声也渐渐在岸边传开,于是老兵们便又追忆起了当年故事,让新兵们听的嘻嘻哈哈,心里却向往不已。 实际上呢,此时粮草的损耗比起之前战时来,已经骤然下降了许多,因为河东诸郡陆续秋收完毕,新粮入库,陈粮则顺势充为军需,往岸边各部驻军处输送了过来。 北边的粮草则运到绛郡等处,以补不足,这样一来,粮草的损耗便和减了下来,尤其喜人的是,今年代州已经开始征收赋税,对于晋地政权而言,这无疑是收获的一年。 从突厥抢来的牛羊,从幽州运来的粮米,支撑着李破走到了现在,而从这一年开始,光就粮草而言,晋地终于进入到了一个良性循环。 经过三年的时间,代州百姓勉强从战乱中恢复了过来,有了一定的积蓄,今年缴纳税赋之后,就算谈不上富裕,可足够一家一年用度之外,还能留下不少盈余。 并代两州的粮价在今年又有所降低,不用李破下令,代州总管宇文歆已经开始从百姓手中买粮,并在秋后察看各处库房,务要在年前论功之时,抢个先手出来。 这个时候,李破轻徭薄赋,也不盲目扩军的为政策略在这一年终于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李破在岸边很欣慰,只是他还不知道今年秋收的情形到底如何,等回去晋阳才能听到户部的详细禀报。 所幸今年战事进行的时间虽长,可多数时候都处于等待状态,也并没有跟李唐进行决战,也就是说,今年的战事远谈不上激烈。 再加上河南降军以及逃到晋地的河南百姓的数量并没有当初预料的那么多,所以就算今年晋地的粮产不如人意,总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户部侍郎苏亶其实比李破这个汉王还忙,除了正在组建户部衙署之外,还在持续的厘定河东郡县人口,土地等,还有支应前方战事所需,加上今年开始征收代州税赋,如此种种,足以让户部人等叫苦不迭。 只是户部侍郎苏亶虽说文弱了些,可年纪摆在那里,野心勃勃,精力旺盛,根本不觉得有做不来的事情。 在七月中下的时候,苏亶上书,建议废止大业白钱,另行铸造铜钱以应支用。 这样的建议在两年多以前提起过,当时是代州总管宇文歆起的头,除了解决一些现实些的问题之外,这人其实是在向李破邀宠而已,目的就是想让李破尽早称王,好也立下些拥立之功什么的。 那会李破集思广益,最终决定铸造银币来解决代州所需,铸币之事就此略了过去,因为当时另行铸币在李破以及他的臣下们看来,纯属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可时移世易,两年多过去,李破已然称王,晋地的情形也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显然户部侍郎苏亶以为,铸造新币的时机已然到来。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一来,大业年间所铸钱币乃旧朝所有,之前李破未曾称王,将就着也就用了,可现在李破已然贵为汉王,废旧纳新乃题中应有之义。 二来,大业白钱材质低劣,用了这些年,本就已经渐渐被百姓弃用,官府铸造新币替换大业白钱币于是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三来呢,收复河东之后,李破治下已经有了几处大型铜矿,铸造自己的钱币的条件已经成熟。 之外……嗯,苏亶没说,但大家都明白,那就是晋银的顺利流通给了这位新任户部侍郎很多经验和极大的信心。 同时这也意味着官府已经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做起事来将有事半功倍之效。 苏亶很年轻,可为官经历上,已不输于任何人,做事极有章法,这件事上他先是奏于中书,然后和中书令陈孝意商议一番,这才报于李破知晓。 也就是说,他和陈孝意已经初步取得了共识,只要李破点头,这事就会转给中书让众人商议,具体事宜定下来之后,再由李破定夺。 而后续之意也十分明白,废止大业白钱之后,便要用新币来替换开皇五铢了,当一套流程走下来,也就意味着,新的官府或者说是汉王治下的户部彻底掌握了财赋大权。 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苏亶野心不小,除了以上所说,也有借此确立户部职权之意,这样一个节奏,即便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估计也要道上一声,武功苏氏,果然名不虚传。 另外,让李破嗤笑的是,这位还给他传来一封私信,除了为自己的建言添砖加码之外,还羞答答的在信上说,他纳了两房妾室,请主公恕罪云云。 你他娘的纳妾,向我谢什么罪?难道说你去汉王府偷人了?那你谢罪可没用,我回去说不得就要拧下你的狗头。 李破想了想,谅这厮也没那个胆子……定是纳的两个小妾来路有些问题,这和他建议的废止大业白钱一样,应该都属试探之举。 想到这些,李破也有些好笑,你说你个苏元宰,以前多好,任劳任怨的,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狡诈多端了呢?当年那个谦谦君子被你弄去哪儿了? 其实呢,他应该自我反省一下,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这个汉王上梁都歪去哪儿了,下面的人若还老老实实,那才叫见了鬼呢。 当然,不管怎么说,都抹杀不了苏亶的才能,他的建议李破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应该是切实可行之策,时机把握的也很不错…… 李破思虑一番,觉得此事倒也不急,而且他还要跟臣下们好好商议一下,铸钱从来都是大事,断不能轻忽视之,既不可能由他一言而决,更不可能是苏亶说什么是什么。 随着天气渐渐寒凉,河边的局面也稳定了下来,李破知道,是该回去了…… (还是没断更,阿草都觉得很神奇啊,明天阿草生日,尽力不让大家失望。) 第686章归来 秋风渐尽,北风悄然间占据了主导,天气越来越是寒冷。 人们的热情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黄河岸边恢复了对峙,东陵渡口,弘农被晋军占据,与潼关唐军遥遥相持。 东西两岸的敌对双方在缩在城中,隔河相望,大军都有所调动,可总体而言,强渡黄河的代价很大,谁也不会冒然行事。 等到七月末尾,局面大体已定,岸边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军都在准备过冬事宜,双方也都没表现出趁着隆冬季节过河再战一场的意思。 李破于是令人收拾行装,准备回转晋阳。 而在这以前,李破将对岸的各部将领都召集到大营之中,叮嘱了一番,说的其实没多少新意,就是理清各部统属,既给了他们一定的自专之权,又划出了一条底线,以免众人不能同心协力,或是自持能战,而冒然行事。 到了这会,晋阳离阵前太远的缺点进一步表露了出来,可此时李破已经无心再将他的汉王府移至绛郡。 因为那太麻烦了,随着汉王府南移,在晋阳建下的各个属衙便都要随之迁移南下,那涉及的绝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一个衙门两个衙门,而是一个颇为浩大的工程。 在这样一个时节明显是不合适的。 而且晋阳也有其优势所在,它是防备突厥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北边有事,身在晋阳的各部衙署,军旅都能快速的进行反应。 也就是说,李破从来没放松过对北边突厥的防备之心,因为李唐,突厥是他心中的两座山峰,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两座大山。 再有就是以如今局面来看,李唐的破绽会越来越多,在战略上,他也在极尽全力的寻找战机,进兵关西是早晚的事情,这个时间点很可能就在明后两年。 一旦进入关西腹地,将李氏的老巢给刨了,那长安就是最好的心脏所在,那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非晋阳可比,那么这个时候移汉王府南下绛郡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换句话说,不是李破不想这么干,而是自他起兵以来,简直是一年一个变化,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几乎所有长远的打算,在这样剧烈的动荡之中,都不会有平稳的进行下去的机会。 行程毫不意外的又拖延了几日,时间进入八月,北风渐烈,李破才率人离开了黄河岸边,向北而来。 这一次王驾巡行,到此算是进入了尾声,和其他事情一样,计划和变化掺杂在了一起,让李破第一次出行巡视充满了变数。 对于此行的得失,李破这会其实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河东的各个郡县还都处于恢复期,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官吏们的德行和能力以及他们治政得失在这样走马观花的巡视当中,很难看个清楚。 总的来说,李破觉得这是个形式大于实际的事情,除非有必要,以后还是少做为好,弄的很多人提心吊胆,劳民伤财,这又何必呢,咱可不能学杨二,把什么事都视为理所当然。 出来走了一趟,李破好像又懂得了一些道理,而其实呢,一些道理谁都明白,只看你愿不愿意按道理来做罢了。 就像李破,他也知道此行的理由颇为牵强,可却还是出来了,现在就算他觉得出外巡行没有什么必要,远不如呆在晋阳,完善一下制度法规来的效果好些,可他还是能为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 比如说趁王世充西来之际,在河南插了一脚,这说明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若是接到消息时他身在晋阳,说不定就没法及时赶到河边,以各部军旅不相统属之故,错失战机几乎是一定的。 这样强大的理由,足以掩盖他出外巡行的那些弊端,可惜的是,时间有些不够,不然的话,其实他更想去北边走走的。 几年没回马邑,还挺想念…… 迎着北风,一行人穿州过府,向北而行。 先至绛郡,李破在这里呆了三天,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河东平原的腹心之地,人口,耕地皆为河东首领,地方宗族势力也极为强大,只稍逊于晋阳,如果李破能够登上那个位置的话,河东道治所,必然会设在绛郡。 说实话,李破不很喜欢这里,和他不怎么喜欢晋阳的理由一样,在这里他能看到成群结队的世族子弟,很影响他的心情。 而按照这种理由,以后他所驻足的地方都不会讨他欢喜。 当然,作为晋地的主人,他必然要和这些人物打交道,所以所谓的不喜欢,只能是相对而言。 其实很多世族子弟并不是那么惹人厌恶,相反,他们比那些草莽豪杰看着要顺眼的多。 离开绛郡的时候,送行的人很多,来到人生巅峰的绛郡太守赵瀛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机会,为汉王殿下引见了几个郡中少年。 可惜,李破没有评点后进的习惯,同时也没那个闲心,只是耐着性子勉励了几句,便卷起一片烟尘,往北继续行程。 一路经临汾,介休,来到平遥的时候,便见到了以吏部尚书温彦博为首的晋阳迎接王驾的人们。 这一次迎汉王归晋阳,摆出来的阵势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众人在道左大礼参见,队伍也弄的等级森严,层次分明。 “恭迎大王得胜还朝……” 众人齐齐拜伏于地,周围的军兵将领同时拜倒一片,气氛隆重而又严肃,将李破彻底彰显了出来,那种俾睨左右,顾盼自雄的滋味油然而生,这几乎是天下间所有有志男儿的终极追求,而且是尝过了就忘不掉那种。 李破没有沉浸期间太久,因为众人没让他静下来仔细体会,便簇拥着他上了路。 当日空旷如荒冢的平遥如今也变了模样,腰间带刀的人随处可见,这些都是府兵人家,多出于唐军降俘,这注定了平遥的民风是彪悍尚武的。 对于平遥的官吏们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一旦征兵,像平遥这样的地方,几乎眨眼间便能成军,有鉴于此,平遥县下兵曹已归兵部直辖…… 转眼间,晋阳便已在望,又是一年快过去了,李破觉得时间过的真的太快了些,自他起兵到现在,十余年的光阴忽忽而过,他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年近三旬。 天下战乱还在持续,可他已从一个小卒成为了一地诸侯,人们所说的三十而立用在他身上是正合适。 望着晋阳厚重的城墙,李破思绪连篇……希望……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能更上层楼……让这天下真的太平下来。 汉王归来,一城欢喜。 还没入城,中书令陈孝意已经率中书,六部主副官吏,以及驻守晋阳的卫府将领们迎候在了城外。 “恭迎大王归来,大王一路辛苦。” 这一次的仪式感更强,视线所及,都是跪拜于地的人影,他们的背后,却是高大厚实的晋阳城墙。 坐在马上的李破自得的四处瞅着,良久才翻身下马,将满头白发的陈孝意搀扶起来,再用力挥了挥手,道:“都起来……” 人们这才陆续起身,可也不知是谁,突然吼了一声,“汉王威武。” 顿时好像点燃了什么,先是一些人出声附和,再就汇聚成了一股洪流,山呼海啸,声震四野,激荡于晋阳天空之上。 李破身前,陈孝意躬身笑道:“民心可用,此正成就大业之兆啊。” 温彦博也在旁边附和,“吉兆天成,大业将兴,看来大王身登九五,乘龙御凤之日不远矣。” 李破哈哈大笑,状甚欢喜,不过心里却道,你们可真敢说,是嫌老子死的不够快吗?还乘龙御凤,我还驾鹤西游呢…… 入城之后场面更加热闹,百姓夹道欢迎汉王归来,多有焚香而拜者,李破也不知这是不是安排好的,还是自己真的这么得人心。 反正之前是肯定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到了汉王府门前,汉王妃李碧率汉王府众人迎在府门之前,又是一番热闹,弄的李破都有点晕乎乎的了。 其实呢,这才是一地诸侯应得的荣耀,之前之所以未曾出现过,只是因为他李破还未称王,根基未稳,人们也就不便组织这种仪式。 如今一切进入正轨,那么礼节之上也就要跟上,不然的话,为什么自古以来那么多的人抛头颅洒热血想要称王称霸,其实想要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这种大权在握,万人敬仰的场面嘛。 进了汉王府,将陈孝意等暂时打发走了,李破才觉得清净了些,回到府中后宅,洗漱一番,这才到花厅跟妻妾妹子说话。 看着肚皮隆起的红眼珠儿,李破想笑,这个高大威猛不属于他的家伙也怀了崽子,也不知生出来的孩儿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看丈夫瞅过来,心眼很实在的红眼珠儿明显误会了没心没肺的家伙的意思,当即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示意自己过的很好,不用担心什么,却是吓了李破一跳,这混账娘们,想吓死老子吗? 第687章凉州 八月初的姑臧,黄沙漫卷,彤云密布,一场大雪眼见来临。 一行数百人裹着厚厚的皮裘,策马来到姑臧城下。 “古之名城,果然名不虚传。” 范文进抬起头,看着姑臧城那高大的城墙,虚弱的嘀咕着,相比从河东离开的时候,这人已经整整瘦了一圈。 脸色本就蜡黄,看着不很健康,这会更是黑瘦黑瘦的,像快去见佛祖一样。 什么样的豪言壮语从这样一个千里跋涉,九死一生的人嘴里道来,都不可能有什么气势,范文进现在其实也没想名城不名城的,他只想快点入城休息一下,给自己争口活气。 从河东到西凉,还绕了个大圈儿,行程历时数月,风沙困顿,旅途艰辛就不说了,沿途来自各族的马匪,牧民,军人,盗贼等等等等,都让这次的行程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现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什么古之名城和他又有屁的关系,他除了满心的庆幸,想给没要了他的老命的老天爷磕个头之外,就是想着能吃上点热食,好好睡上一觉了。 “确实是个好地方……” 范文进身旁的一个雄壮汉子搭了话,脸罩白布,说出来的话闷声闷气的,却中气十足,显然,这点行程在人家眼中实在不算什么。 这人姓梁,梁国武卫大将军,梁帝梁师都堂弟。 范文进西来,先入梁见了梁帝,谈的还不错,梁师都被灵州总管李道宗,灵州行军副总管,延州刺史段德操等打的灰头土脸,正紧着向突厥献媚,想引突厥大军南下,助他称雄西北。 可突厥现在哪里顾得上他这个解事天子,更有人说此乃始毕可汗所封,应该给他改个名字,以示统属。 意思呢就是当初始毕可汗对这些投顺突厥的隋人太过宽容,应该给这些只想着让突厥来帮助他们的家伙降一降级别。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一年梁师都过的很不好,觉得突厥这个外援好像很不靠谱,正苦恼间,占据晋地的汉王派了人来,想与他结盟,共讨李渊。 梁师都闻之大喜,两家隔得其实不算远,对于李定安其人梁师都起先是从突厥人口中听到的,后来杀榆林郭子和的时候,他派去的将领说见到了晋地的人马,很是精锐的样子。 而且,那会儿从一个边塞小卒起家的李破的名声已经不小了,突厥人谈起李破的时候,多数人都是咬牙切齿,却也不无敬畏。 于是和突厥人打交道比较多的梁师都对刚刚称汉王的李破也越来越是熟悉,他对汉王李定安的印象是,这人是个人物,把突厥人打的哭爹叫娘的,最后却好像还娶了突厥公主。 这年头,能和突厥人拉上关系的不少,可和突厥有仇,却又能以战促和的家伙却是绝无仅有,差不多的意思其实就是,此时汉王李定安能派人来跟他梁师都相谋,他觉得有那么点荣幸。 当然,他自己是断然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就像汉王李定安抄了李渊起家的老巢,这在他看来同样很神奇,却绝对不会将这种佩服之情宣之于口。 如果让李破现在见了这位梁国皇帝,他一定觉得这位太挫了些,起兵时就抱牢了突厥王庭的大腿,可这些年下来,简直就是逢唐必败。 连灵州总管府长史杨则那样的家伙,都能从其身上试试刀,你说你还打个什么劲,趁早歇了算了。 可不管怎么说,梁师都虽然过的不很如意,可他确实是当今隋地诸侯中,和突厥王庭联结的最为紧密的一个。 如果按照后来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带路党,而且是铁杆那种,可这年头不流行这样的说法,你要是能借突厥之力登上皇位,就算你在突厥人面前摇过尾巴,而且摇的还挺欢,可大家都会竖上个大拇指,道上一声,此人真豪杰也。 当然,你要是能把突厥人打成狗,那大家准定要来看看神仙,就像李破和突厥交战无数,过后却没几个人相信他敢跟突厥呲牙,你就能多少明白此时人们的想法了。 而李破是突厥可汗的女婿,这也让梁师都觉得这个汉王出身虽然低了些,却与他天然亲近,是最好的盟友人选,嗯,大家应该知道这种心理,就不必细说了。 所以,他不但厚待了挂着个汉王府司马之职,还兼着长平郡丞的范文进,还立即派了使者去晋地,想将盟约做实。 其实离开梁师都处,有了武卫大将军梁师名的陪同,打着突厥的金狼旗,来到姑臧的一路上也就平安多了。 此时范文进当然知道,这个梁国大将军说着地方是好地方,约莫是想着怎么才能将这个好地方据为己有呢。 他曾经当过秦州刺史府司马,对西北民风很熟悉,这些人都和狼一样,比其他地方的人都要多出一分凶戾贪婪之气,这已经不能用尚武来形容了,用当年秦州刺史杨集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地的贼胚子,不见满地的血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畏威怀德。 然后就是俺父若在,该如何如何,这些话范文进听的多了,却也没有厌烦,还深以为然,当年凉州总管在时,确实是西北最为混乱的时候,可到了后来,西北各族人等再闻卫昭王杨爽之名,谁还敢说半句不敬之言? 若非杨爽早殁,什么西突厥,或是突厥王庭,什么吐谷浑,差不多都得被这位卫王殿下收拾的服服帖帖才对。 其实,梁师名也说不出姑臧太多的好处来,他只是见了这西北第一大城,顿时觉得自己家住的地方好像太过寒酸了些,若是能……嗯嗯,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范文进挺“厚道”,忍着浑身的酸痛还在给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解释,“此乃形胜之所,控扼南北,交通东西,天下胜之者不多,据之可为帝王业也,大凉皇帝……啧啧……” 瞧着旁边这个好像快咽气一样的酸丁拽文,梁师名是分外的不满意,“那比之长安如何?” 范文进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心说,你可真敢说,就你们兄弟这个模样,就算有突厥之助,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去长安见识一下,说不定还是被人绑去的呢。 实际上,此时范文进头脑也有些混乱,梁师都那里很乱,看上去并不像能成事的样子,而且这人和突厥走的太近,麾下将领很多都是突厥人,另外一些人则像是突厥之奴仆。 临行之前,汉王便曾跟他有过一次长谈,许他以便宜行事之权,而且条件放的很宽,能挑动梁师都,李轨二人攻唐最好,若是不能也没干系,仔细看看西北情形如何,回去再做道理。 但一定要提防这两个家伙狗急跳墙,引突厥人大举南下……当然,就算如此,范文进也没什么办法,他既不是苏秦也不是张仪,没长那样灵活的舌头,能劝得这些隋末的大反贼们回心转意。 可以说,和李破想的差不多,范文进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的使者,才干或有过之,但狡诈不足,而且缺乏使者应有的那种锲而不舍的韧性。 尤其关键的是,这人身体好像不太好,长途跋涉下来,很可能在半道上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没办法,李破麾下的人才就那么多,再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了,所以范文进侥幸中的,当然,对于范文进本人来说,就不知道是幸也不幸了。 李破是属于有枣没枣来打上一竿子,对于范文进而言,那就纯粹是身不由己,小胳膊想拧过汉王的大腿,下辈子。 他还别想着一去不回,他和那些孤苦伶仃的河南人可不一样,在长平有家有业,过的是有声有色,给他个天做胆,也不可能干出抛家舍业的事情来。 到了这丝绸古道之上,范文进只能尽心尽力的想辙,既别把自己的小命扔在这里,也别弄的一事无成,不然回去不好说话啊,要知道,那位汉王殿下可是非常不好糊弄呢。 而他现在做的,就是出于本能,觉着不应该让梁师都的使者平安顺利的完成梁帝之嘱托,西北和突厥都有关联的两个人一旦连成一片,谁他娘知道能办成多大的事情。 “长安啊,略胜一筹而已,梁将军应该知道,这里连通西域,地处要冲,当初隋帝巡张掖就曾经过此处,而前隋卫王杨爽,大将军段文振,尚书左仆射杨素等名臣大将皆都在此施展武功……” “这样的地方,可不多见呢,就算长安大邑,论起屯兵守战来,也要逊色这里几分呢,而且……这里商贾极多,人多富裕,又有凉州马场为用,既得资财,又有兵员,经营的好了,上下一心,并力东向,又有谁人可阻?我家主公正是有鉴于此,才会派了俺来交好啊。” 果然不出范文进所料,话音未落,梁师名已是冷笑一声,“若真如此,李轨那厮早就进了长安了……” 第688章要命 李轨不可能再去什么长安了,他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李轨,字处则,武威人,他的出身和西秦霸王薛举差不多,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富翁,时人谓之豪望,差不多就是后人嘴里,那种地方上的首富之类。 真实情况也与后来差不多,既然有家财万贯,就要谋求社会地位,所以李轨不但在当地交游广阔,而且在大业末年趁着时局渐乱,给自己弄了个武威郡鹰扬府司马的职位。 这个人生轨迹不但又和薛举类似,和梁师都也没多少分别,可见当时西北起兵的这些家伙和中原的反王们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李轨起兵时,自然也沾了奴贼白玉娑的光,白玉娑失踪之后,西北各路“义军”立即分崩离析,多了许多大王出来,往来征杀,荼毒地方。 这个时候,有办法的人就都露头了,李轨就是其中之一。 他联结好友,杀了不少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行为上并不那么狂暴,杀的人虽多,可却有所甄别。 所以他麾下最初得用的人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被迫投靠他的地方官吏,另外一部分就不用说了,那肯定是随他一道起兵的友人们。 这既让他扩军的步伐很顺利,又使他麾下的人们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同心协力一说,而且随着他招降纳叛,收在麾下的人越来越杂,其中有西北各部胡人,还有投靠他的突厥叛将,曾经追随白玉娑席卷西北的乱匪,等等等等。 这么一来,和大部分义军起家的人一样,当李轨整个占据河西的时候,便显出了后继乏力之势。 内斗随之成为李轨所部的主题……甚至于薛举败亡都没能让他们警醒过来。 李轨处的情势范文进在梁师都处时,便已有所耳闻,李轨部下的西凉铁骑十分厉害,曾经以少胜多,打的薛举毫无还手之力,李轨这人很“厚道”,击败薛举之后,还放还了被俘的薛举兵将。 如此种种,给范文进的印象是,这位大凉皇帝是个做事极有章法的人,可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想法也就变了,因为从所有知晓些李轨处消息的人的口中,都能得知,李轨治下很乱。 这种乱几乎是从上到下的乱,到了最后范文进甚至觉得,那里和龙潭虎穴差不多,到处是不服管束,想要撒欢吃人的家伙。 范文进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当初给陆浩然当幕僚的时候就能窥见一二,几乎让陆浩然避开了将要到来的所有灭顶之灾。 按照范文进的分析,想要让李轨率军东入关西腹地,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轨面临的困难有几个方面,一个就是内耗非常严重,他的臣下来历复杂,除了李轨本人,几乎没有那个派系能控制全局,这种情形若放在李轨本人英明神武的情况之下,是有好处的,因为这也意味着没有谁能制衡皇帝。 可话说回来了,若李轨真有那样的才干和心胸,他也不可能在击败薛举之后就毫无动静了。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李轨部下的胡人很多,而这些胡人对关西世阀忌惮颇深,尤其是他们好像对西域比较感兴趣…… 最后则是,李轨必须面对迁移而来的吐谷浑的一些部族的攻击…… 好,消息很零散,能想到这些也只能说明范文进的头脑很好用,抽丝剥茧之下,梳理清了些脉络而已。 而等范文进到了大凉都城姑臧,他才晓得,凉州的局面比他最糟糕的想象还要糟糕几分。 迎在城外的是大凉皇帝李轨的太子李伯玉。 这是个长的很威武的家伙,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配上古铜色的肌肤,很有些西北豪杰的模样,而其身上还带着些书卷气…… 好,这样的人范文进以前见过不少,说实话,他们和关西世族有相像的地方,毕竟他们勉强也算是关西门阀中的一部分嘛,但底蕴不足之下,这些西北土著弄的有些不伦不类,很有狗熊拿起笔墨的喜感。 李伯玉这个“狗熊”就很典型,范文进很快就知道这人是个“草包”,属于那种书读了不少,却不知礼为何物的人,这是孔子他老人家最讨厌的一种人,用后来人的说法,大约是叫有文化的盲流。 这让范文进一下就想到了那位汉王殿下……嗯,就是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那位大王的心眼和见识了。 由此可见,李破给范文进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心如猛虎,却又狡诈如狐,偏偏外面还套上了一层光鲜华丽的人皮…… 相互见礼,自报家门,寒暄几句,两国使者的到来,看上去让李伯玉很高兴,却又难掩其愁绪,显然,这并非是一个能很好的隐藏自己情绪的家伙。 其实,他身上穿着的孝服早已刺痛了范文进的眼睛,旁边的梁师名也难掩惊容,估计心里也在想,不会是李轨那厮殁了? “殿下这是……” 缓了缓情绪,范文进才试探的问道。 李伯玉其实对这个病恹恹好像随时都能咽气的家伙不很喜欢,只是汉王李定安的使者,却已不容人有所轻慢。 一边引众人入城,李伯玉一边在马上长长叹息一声道:“家叔近日丧故,某正在孝中,有失礼之处,倒让两位见笑了。” 梁师名在旁边听了,身上酥酥的过电,心说你一个轩昂男儿,却非要弄的这么文绉绉的,想去找杨广考功名吗? 范文进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不是李轨有了不测,不然的话,咱们这就掉头回去,或许还能逃得一条小命? 不过他到底心细,想了想便道:“竟是宗室亡故,不知是哪位……我等可要拜祭一番了。” 李伯玉明显有了犹豫,可最终还是解释道:“两位使者莫要误会,是吏部尚书梁硕殁了,他与父皇从来都是兄弟相称,我等也皆以叔父呼之,平日更待之以师礼,今日略尽孝道,正在情理之间。” 你这大喘气的毛病得治……如果是李破在这里,一定会吐槽一番。 可范文进和梁师名一听,脸色就都变了变,梁硕竟然死了…… 这人在西北名气可不小,作为大凉皇帝李轨的谋主和结义兄弟,他可以说是李轨最亲近的臣子之一,甚至在凉国中出于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样一个人死了,还是在这样一个时候…… 实际上,他们都不会想到,老天爷已经算是格外开恩,算是多给了梁硕两三年的时间,按照原来的轨迹,梁硕和李轨两个难兄难弟,虽然没应了同生共死的誓言,可按照他们享年计算的,也差不多少才对。 此时梁师名就问,“梁尚书竟然……那我等确该拜祭一下。” 他的意思很明了,要是李轨的什么兄弟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死的要是梁硕,那可是西北英雄中鼎鼎大名的一位,应该去给他上柱香,就算磕个头也不冤。 由此可见,梁硕在西北的声名了。 李伯玉点着头,顺手还拍打了一下梁师名的胳膊,“多谢多谢,若能得梁兄这般英雄礼敬,想来叔父在天之灵也将慰甚。” 梁师名晃着脑袋回应,“这算得什么?可惜之前未能见梁尚书一面,不然俺给他戴孝几年也是成的。” 范文进瞅着忽然便亲近了几分的两个人,目光闪烁,良久不语。 梁硕死了,就好像当初段文振逝于军中,对凉国来说,绝对不是件小事,他从梁师都处听得的消息,梁硕这个吏部尚书可不简单,这人有凉州武侯之称,显然是西北的人们将他和诸葛武侯拿来相比了。 李轨能有今日,此人功不可没,这样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必然不会毫无缘由,看样子,梁硕和太子李伯玉应该相处的不错。 失去了这样一个人的辅佐,李轨也许没什么,但太子李伯玉……范文进可不是梁师名,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太子李伯玉可能要糟。 那边两个人在称兄道弟,范文进则心神俱疲,脑袋疼的越发厉害了起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过了长长的城门甬道,抬头望去,头一个见到的,并非凉州所特有的粗犷建筑,更非巍峨的攻城,而是高高在上,好似要将天捅个窟窿的玉女台。 就算神思恍惚的范文进,第一眼瞅过去,也是被吓了一跳,他娘的,这就是李轨见的玉女台吗?竟然这般高法,你可真有钱,还得有闲工夫,这和杨广有什么区别…… 没见过这个建筑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姑臧城内的玉女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在一片低矮的土石建筑当中,玉女台拔地而起,凌于云霄,比之长安城中最高的观星台还要高上一头,估计就算杨广重新活过来,见了也得道上一声佩服,之后再努力超越。 这就是玉女台,李轨称帝之后,为接引天女下凡而建的天下第一高台,作用非常单一,就像插了一根很高很高的棍子在姑臧城内,仙女没接下来,反而要了梁硕的老命。 第689章急迫 “去,留意一下,吏部尚书梁硕是怎么死的。” 行进间,范文进瞧瞧唤过从人,小声吩咐了一句,他身边的人自然都是汉王殿下亲自派遣,其中少不了善于打听消息的机灵鬼。 可作为一国使臣,范文进即便从没担当过这样的重任,可也知道,光打听消息是不成的,还要去结交当地权贵,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完成的任务。 范文进又抬头瞄了瞄那高高在上的玉女台,心中暗自嘀咕,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凉州,真的很违和啊…… 此时他还不知道,不但梁硕死了,大凉皇帝李轨其实也已去日无多,一场席卷河西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此时出行到姑臧,真可谓是九死一生。 一行人走的不快,也许是太子车驾经过,事先早有布置,所以街上没见什么行人,只是能稍稍观览一下这座西北雄城的建筑特色。 作为一个多民族混居的地方,姑臧的建筑可谓是五花八门,西域和中原文明在这里交汇,碰撞出了灿烂的火花,让这里的充满了异域风情,却又不失中原传统。 如果十几二十年前来到这里,作为往来西域的节点之一,姑臧肯定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一个地方。 可现在嘛,中原战火熊熊,延及凉州,早已让这里失去了往日颜色,其实从大贼白玉娑起兵之后,同行西域的河西走廊便已商旅断绝,时至今日,姑臧城中的乱象也非范文进可以想象。 进入城中不久,太子李伯玉正在殷勤的延邀两位使者去他的太子府休歇的时候,马蹄得得,一行骑士迎面而来。 “禀报殿下,是武安王到了……” 前面引路的人回来,跟太子李伯玉禀报道。 范文进抬起酸痛的脖子望了望,心说,好家伙,当街拦住太子车驾,而且其中还有他国使臣,这又是哪般人物?多年未来西北,看上去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当然,现下心雄气壮的人多了去了,连皇帝都被宰了好多,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大一会,范文进便弄明白了拦路的是谁,武安王李仲琰,李轨次子,李伯玉的弟弟,和许多人家一样,兄弟两个不很和睦,按照人家李仲琰的话来说,就是要请两位使者去他的王府居住,离着皇宫也近些。 范文进其实很想弄明白两兄弟的关系,可时间不够。 这两个兄弟见面,那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弄的火花四射,没两句就吵了起来,从人们纷纷握住刀柄,有的已经将钢刀抽了出来,俨然便是要当街火并一场的样子。 场面弄的这么刺激,让使者的护卫们也紧张了起来,范文进立马被裹进了一个圈子,梁师名也不见了踪影,估计和他差不多,都被保护了起来。 这就是西北,这就是凉州,这就是姑臧……西北豪杰的彪悍狂野和他们的不讲道理,从西北贵族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好在,有人劝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高眉深目,一看就是西域人种的家伙努力在做着和事佬。 而此时,范文进的护卫引着一个面蒙白布的汉子来到范文进身边,来人也没废话,当即便道:“末将关实,俺大哥是中书侍郎关谨,大哥派俺来随在使者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范文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最终却只剩下了一脸苦笑,抱了抱拳道:“原来是关将军,咱们入城未久,不明城中情势,还请关将军多多指教。” 这里太乱了,刚入城就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这多人,好像还都是冲着使者而来,也不知李轨这个大凉皇帝是怎么当的…… 那汉子眼睛眯了眯,显然是笑了,他倒也干脆,回身便指着前面道:“使者放心,打不起来……那个高个子看见没有,那是武安王李仲琰,皇帝的二儿子,旁边那个正说话的胡种,是户部尚书安修仁的哥哥,安兴贵,是皇帝新封的左右卫大将军……他们都是昭武氏后裔,没来由的杂种,颇得皇帝宠信,便耀武扬威起来了。” 范文进揉了揉额头,觉着脑袋有些晕,他确实需要一个像这样知晓凉国情势的人在身边,可这位……好像太耿直了些,而且是很难让谨慎之人接受那种。 那边却还传来关实的闷声闷气的笑声,“使者可能不知,安兴贵从长安来,本就是李渊的看门狗儿,却来咱这里当官,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呢。” 听到这个,范文进心抽了抽,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离着太远,而且人头多多,根本看不清安兴贵长的什么模样。 旁边这位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那叫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尚书暴毙于府中,和他们脱不开干系,梁尚书得罪过武安王,也曾劝过皇帝杀些部族首领,以防他们作乱,那自然是大大得罪了安修仁。” “如今皇帝病了,梁尚书也就死了……那两兄弟一个握着左右卫府兵权,一个掌管着诸部大军命脉,还是许多部族推举的大首领,城中若再没个主事之人,怕是……” 范文进拼命的转动着脑筋,终于开口问道:“那依关将军之见,将来谁能成为这主事之人呢?” 这个不请自来的西北大汉眼睛又眯了起来,却狡猾的答道:“若俺与使者易地而处,只要不是姓安的来主事,便大可安心在河西地面上行走了。” 此时范文进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来的不是时候,这座西北大城里怕是正在酝酿着一场大规模的叛乱,也许会流下很多鲜血,掉下许多的人头,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其中一个了。 实际上,从使节的角度来看,他来的正是时候,变乱往往意味着凶险,可其中必定也藏有利益…… 就像是他们来到的时候,有太子亲迎于城外,不久又有关实这样的人出现在面前,这肯定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事情,其中有着怎样的机会,是给自己挖下坟墓,还是给别人当一下掘墓之人,就要看范文进自己的本事了。 范文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此剧烈的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生死攸关之下,他的精神不由自主便高度集中了起来。 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中书侍郎关谨,乃李轨同乡,是拥戴李轨称帝的重要人物之一,从身旁这人的话语之中也可以听的出来,关谨应该是梁硕一系。 而梁硕又为太子李伯玉所推崇,那关谨……也不对,若是如此,关谨为何不去跟李伯玉说话,便偷偷派人混进来。 接着范文进又想,关谨的身边又是些什么人呢?是李轨起兵时的旧部们,还是其他什么人? 想到这里,范文进觉得自己应该谨慎些,先糊弄住此人,瞧瞧形势再说,可话将出口的时候,却被他及时忍住。 他想到的是,安兴贵是从长安来,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么关实有一句话绝对没有说错,姑臧城中谁都可以当主事之人,唯独这两兄弟不成,让这两兄弟得了势,那正和李唐作战的汉王的使者,会是什么下场呢? 他可不想被人绑着去长安走上一遭…… 所以,范文进出口的话便成了,“皇帝病了,此事当真?病的可重否?本使略通雌黄之术,倒可为皇帝诊治一番。” 关实笑的很讨厌,而他的肆无忌惮也让范文进心惊肉跳。 “就不劳使者费心了,全凉州的大夫都在皇宫……嘿嘿,听说皇帝病的已经不能起床,还嚷着要登玉女台,好将仙子接下来给他治病,使者不知道,当初怂恿皇帝建玉女台的西域胡种巫人,正是安修仁所荐,最终为梁尚书所杀……” 他娘的,范文进不由自主在心里骂了句娘,李轨快死了?这可真是太糟糕了,想想也是,若李轨安好,想来这些家伙也不敢在大天白日里,就闹出这许多事来。 “俺大哥说了,情势已急,迫在燃眉,若得使者相助,或可稍遏乱事,不然……大家皆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关实终于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初大家起兵的时候,就想着别让乱匪把大家伙都杀了,总要拿起刀子跟他们拼一拼,现在呢,当日大家畏之如虎的奴贼早没了踪影,李家大哥也成了皇帝,他奶奶的,却开始杀起了自己人……” “嘿嘿,使者若想去皇宫见一见皇帝,也随您,可俺却是不敢进去的,那咱们就此别过,各安天命。” 范文进知道,不管这人说的真假,多该做出决定了,瞧这个样子,再拖延下去的话,不定什么时候就稀里糊涂的把命丢了。 这个时候,说实话,范文进已经将李破交托的任务抛在了脑后,专心为自己小命奔忙了起来,那动力确实不很一样。 他努力挺直消瘦的身躯,锤了锤胸膛,用正经的西北口音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关侍郎在何处,可能与我见上一面? 再者,我等人微力寡,怕是会让关侍郎失望啊。” 第690章汉王 “晋使远来,跋涉千里,着实辛苦,不如多歇些时日,不然……这西北的风沙,比之晋地可要狂烈的多呢,也不知使者能否安然度过。” 说话的是安兴贵,口音有点怪,实际上,他们安氏这一支属于粟特后裔,自汉时往来通商,东迁至张掖定居下来,于是渐渐形成了昭武九姓这一族群。 这一族的王族以昭武为姓,带领族人奔走行商,到了大业年间,他们终于抓住了杨广优待商人的时机,兴盛了起来,西至中亚,东到长安,乃至洛阳,山东等处,都有了他们的足迹。 在西边财雄势大的他们本来就在寻求走上朝堂的良机,可人算不如天算的,隋末战乱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以行商为业的族群带来什么好处,奴贼白玉娑带着奴隶们,骑着战马,挥舞着钢刀,席卷西北,带起漫天的腥风血雨。 在这些年间,隔断商路,重创了西北的商业之外,也给西北的各类族群带来了严重的伤害。 昭武九姓也不例外,他们几乎天然就是乱军要打倒的对象,几年下来,这些惯会行商的西域胡人被屠戮了不少,眼鉴于此,昭武氏王族终于在钱能通神的幻想中惊醒了过来,于是派出了许多族人,开始为族群的安危奔波了起来。 而安兴贵兄弟就是奉命东来,一个去到长安投了李渊,一个则本就与李轨等交好,趁势便同李轨等人起兵,成了隋末反王中的一路。 如今大浪淘沙,战火虽还在熊熊燃烧,可安氏兄弟却已完成了从商人到官员的转变,并深深的卷入了隋末争霸的局面当中。 按照李破的说法,大胡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安兴贵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血统中掺入了多少其他血脉的西域胡人,那就肯定不是好东西了。 可客观来说,肯定不能这样来评价一位隋末乱世中人,安兴贵在长安很得李渊看重,安兴贵也分外感激于李渊的知遇之恩,于是自请来西北劝服李轨。 而他的异母弟安修仁在李轨治下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是随李轨起兵的老人之一,如今身为户部尚书的他,掌握着河西的财赋。 与此同时,安修仁因母亲为羌族贵女的缘故,和西北羌族各部首领交好,当李轨登基为大凉皇帝之后,羌族各部更是共推安修仁为大首领,麾下尽多羌族勇猛之士。 安兴贵一到西北,便被安修仁引荐给了李轨,就算李轨知道此人居心叵测,却还封其为左右卫将军,这就是姑臧城中的安氏兄弟。 此时李仲琰到底没争过太子李伯玉,在安兴贵缓颊之下,两兄弟没有刀枪相见,武安王李仲琰并没有就此离去,却还是执意来见两位远来的使者。 李仲琰长的比他的兄长还要好,据说很像李轨,所以甚得李轨宠爱,如今自觉得安氏兄弟为羽翼,父亲又病的很重,气焰也就高了起来。 和范文进,梁师名相见时,显得很是倨傲,而他表现的很明显的,他对梁师都派来的使者更感兴趣,对范文进却是敷衍居多。 倒是安兴贵,在跟范文进说话的时候,言辞闪烁,语带威胁,有着浓重的提防之意,显然,汉王李破的名字在长安中已经非常响亮了。 当然,会在姑臧这个地方见到汉王李破派来的使者,也出乎了安兴贵的意料之外,一边说着话,这位一边心里在嘀咕,隔着那么远,你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须要让其知晓,这里离着那什么河东可远着呢。 范文进只笑了笑,心里却在连呼侥幸,瞧这架势,要是进了那什么武安王府,那才叫个糟糕。 “安将军哪里话,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某即受命而来,何惧艰辛困苦?再者说,某曾任秦州刺史府司马,见惯了大漠风沙……好叫将军得知,当日秦州刺史杨公,尊父正是平灭西北祸乱,屡据突厥的卫昭公,将军可曾听过卫公威名?若是听过……哈哈,先贤烈烈,某又怎能轻易后人?” 口气很大,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作为昭武九姓族人的安兴贵显然没记起有什么卫公在西北逞过威风,只翘了翘很翘的大胡子,嗤笑了一声,抱拳阴测测的道:“那些人多已作古,使者且需保重。” 范文进无趣的耷拉下眼皮,心道,胡人就是胡人,既听不出指桑骂槐的话外之音,又没什么见识,连卫昭王杨爽这样的人都没听说过,可不是没见识嘛。 遂有气无力的抱了抱拳,“多谢将军挂怀。” 不多时,武安王一行人呼啦啦的走了,李伯玉才又将两位使者召集在一起,面带怒容道:“两位且放安心,父皇还没死,这城中容不得宵小横行。” 好,这位怒火攻心,有点口不择言,连梁师名都斜眼瞅了瞅这位太子殿下,心中多有鄙夷,兄弟阋墙本就是丑事,这么针锋相对的摆在大面上,只能说你这个太子无能,这会儿还要逞那口舌之利,除了让人看低外,又有什么用处? 范文进眨巴着眼睛恢复了蔫蔫的样子,他隐约已经明白,为什么关谨这样的人会悄悄派人来到他的身边了。 这位太子好像既控制不住局面,才能上也有问题,据说李轨是按照隋制而建官署,可瞅瞅太子随行之人,竟然没有朝中重臣相佐,很难想象,这是一国太子出行迎接外国使臣,还不如之前的武安王呢。 由此可见,这位太子殿下八成靠不住……得另做打算了。 ……………………………… 姑臧乱成了一锅粥,李破派出的使者好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撞了进去,弄的前途茫茫,生死未卜。 可这会儿的汉王殿下却稳坐于晋阳的汉王府中,难得的有了些闲暇的时光。 回到晋阳的李破用鞍马劳顿的理由,推开了一切政务,要休息两天,连陈孝意和温彦博等人都被挡了驾。 是的,李破为自己争取到了两天的假期,躲在汉王府后宅享受起了生活。 这显然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做法,弄的臣下们都很恼火,尤其是温彦博,回到府中便写起了劝谏的文章,打算等汉王冒了头,立即递到汉王的桌案之上。 也不怪他们恼火,事情太多了,正值上升期的晋地军政集团正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完善着自身的架构。 无论六部还是中书,甚或是卫府以及地方官吏,守军等等,都有志一同的打算在这个冬天里做一些事情,让自己的衙署更显高大威严一些。 而王氏修订隋律的事情已经闹的人尽皆知,王氏的门槛好像一下就矮了三分,很多人入王氏门户之中,不再是为了见识王氏的衣冠礼仪,而是去寻王氏的麻烦。 王氏的姻亲裴氏也在极力做法,想从其中割出点好处出来,礼部侍郎王泽已是穷于应付,再顾不上跟杨恭仁斗气了。 如此种种,多少事等待汉王李破出来说话,这位可好,回到晋阳之后,直接不见人影了,真让人心焦…… 而真实情况呢,李破这人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只是需要清净两天,好好想想之后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事情太多了,没办法都揽过来,累死累活的还不一定能将事情办好,那是最愚蠢的做事方法,嗯,换个说法就是,当了汉王了都,可不能把自己给累死了,这才是李破的心声,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出外巡行。 他这个汉王其实和皇帝差不多,区别之处只在于他还没有称帝而已,汉王应该做什么?又怎么才能当好一国之主?李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没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连贵族的那一套他都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汉王和总管是不同的。 当总管的时候,他手下不曾有那么多的官员,架构很简陋,效率却很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成为汉王之后,下面的官署一下就多了起来,新面孔开始成堆的进入他的视线之内,地盘随之也越来越大。 看上去是大权独揽,实际上呢,很多事他做起来已经比较吃力,他甚至不知道他任命的官员合不合适,也顾不上再仔细考察新来之人的忠诚。 他可不想一路呕心沥血的走下来,却把自己给压垮了,那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理想中的君王应该有的样子。 其实就是一句话,李破想时不时能喘口匀乎气儿,当君王当的轻省一些,说实话,如果这样的想法被温彦博等人知道了,一定都得蹦了高儿。 可鬼主意比较多的汉王殿下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愁眉苦脸的在汉王府后宅中数着自己要做的事情,觉着应该抓大放小,给喜欢做事的臣下们加加担子,才能让他轻松些。 他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还是那句话,要是事事都要咱来,还要你们这些家伙作甚? (阿草依旧努力更新中……) 第691章闹剧 “妾身出东城……………………还请大王给妾身做主啊……” 面对哭哭啼啼的元慧公主,李破,“……” 事情是这样的,郑国元慧公主王贞出门去晋阳东城那边散心,见到乞丐就了恻隐之心,拿钱出来周济乞儿。 可她没徐世绩那么好命,舍了些钱财出去,却能对人一见钟情,当然,她和徐世绩也有相似之处…… 本来,众人见她衣衫华美,人长的也周正,知道这肯定是贵人出游,没人敢于轻易冒犯,但倒霉的是,她的侍从有些不靠谱,为讨主人欢心,大手大脚的颇有炫耀之意,差不多就是想为主人扬名的意思。 这下却是惹恼了……恰巧路过的师徒两个,这两位都很小气,从无“炫富”之举,见王贞一行行止,顿时大怒。 于是元慧公主王贞遇到了她听说过无数次,却从没遇到过的生物——强盗。 过程很奇葩,也不用细表,总之一句话,王贞被抢了,被抢了,被抢了。 晋阳糟糕的治安把王贞吓的不轻,带着鼻青脸肿,外加一瘸一拐的随从,仓皇跑回了汉王府来找刚回晋阳的汉王做主,毕竟……她已经被许配给了汉王殿下,早晚是汉王的人了嘛。 小丫头想的挺单纯,她在晋阳城中受了委屈,尤其是被抢的还是她的嫁妆,那就是汉王殿下颜面受损,定要将贼人捉住,给她出上一口恶气。 再者说了,就算洛阳被人私下里称为匪巢,却也从来没有哪个敢动她元慧公主一根汗毛,不成想刚至晋阳,就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情,若不弄个清楚,她哪里还敢出门儿,毕竟她也是一位公主,就算年龄小了些,却也明白,不能将一些事情看的太过简单…… 好,不管简单还是复杂,她来的时间还短,根本不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如今敢在晋阳,又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人,那都不可能是一般人,冒冒然的来李破这里告状,可能会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结果。 这会儿李破也有点懵,小姑娘哭哭唧唧的样子有点好笑,可在晋阳城中敢抢汉王府的女人,这是大案啊,晋阳城中有谁敢有着这样的狗胆?你没开玩笑? 温彦博干什么吃的?尉迟信在晋阳刚过了几天平安日子,就瞎了眼睛,聋了耳朵?晋阳城中建了那么多的官署衙门,要来何用?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大白日里……李破一下就有点恼了,因为这要是真的,说明他这些年来的努力都成了笑话不成? 想到这些,李破当即虎起了脸,“哭什么哭,你是小了些……”说到这儿,李破自己觉出了几分怪异,但还是接着道:“可你要记住,我府中之人,从不容人轻辱,来人呀,把罗士信叫来……” 王贞一下止住了哭声,大大的眼睛眨巴着,小脸开始发白,她知道这个将要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发火了,可她根本没有欢喜……这个男人好可怕,他的眼睛好像能喷吐出火焰,灼烧的人只想退避三舍。 实际上,当日在黄河岸边的大营中,向来不苟言笑,威严过人的伯父在这人面前陪着笑脸的时候,她便已经明白,天下间还有人是不怕她的叔伯们的,这可能就是男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英雄豪杰? 所以说畏惧的种子早已种下,如今不过是加深一下印象而已,其实,她根本不太可能见到真正暴怒的汉王,现在有些恼火的李破,也和她那当皇帝的伯父发怒时是没法相比的。 话音未落,张进已经小跑着溜了进来,匆忙的捶胸施礼,然后便凑到李破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李破斜着眼看了张进一眼,哭笑不得。 “这个……”李破摸着自己下巴,有些“尴尬”的道,“你也是的,没事出去乱跑什么,还有,你那些侍从也是瞎了眼睛,一点也不得力,不如都遣散了,换了府中卫士,出去之后也就没人再敢对你无礼,好了,去,我还有事要做。” 王贞稀里糊涂的从厅中出来,走在林荫道上,仰头望见枯黄的落叶从树梢纷纷随风飘落,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滴答滴答的不要钱一样落了下来。 随行的几个侍女顿时吓了魂不附体,纷纷上前劝慰,她们都是从洛阳跟着元慧公主远嫁晋地的随侍,换句话说,她们就是王氏的陪嫁,王贞嫁妆的一部分,和王贞可以说是一荣共荣一损共损的关系。 王贞在汉王府中的地位,直接关系到她们的生死荣辱,这个说法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她们中的大部分人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那就是一辈子给王贞做牛做马。 王贞过的好,她们过的就会比较舒服些,王贞过的不好,那她们下场之凄惨是可以想见的,这就是大门户中的规则。 即便她们中间有人能侥幸成为汉王侍妾,最终也将是王贞的附庸…… 一路走来,终于入了汉王府,最为惶恐的其实不是王贞本人,而是跟随她前来的侍从们,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人想出用撒钱的方法给元慧公主扬名的馊主意,这是有些心急的表现。 当然,汉王府中规矩不算很大,府中内宅女子不多等原因,也让她们看到了希望…… 嗯,宫斗的戏码早晚会上演,这是必然的而非偶然,随着李破的权势越来越大,他身边的女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除非李破走了麦城,不然的话,这就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趋势。 王者必然广有妻妾,子嗣,国家才会长治久安,这是当世人们的普遍认知,甚至门阀世族也是如此,换句话说,人们在乎的是传承,至于子孙相杀,相比家族的延续来说,都是细枝末节。 所以说,李破的人生也有些无奈的地方,他虽说也想过三妻四妾的生活,却绝对不愿意被一群女人围起来。 好,这种烦恼也不用多提,普通人也难以理解,其实作为众人首领,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的同时,必然也要付出一些什么。 老子曾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世上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而王贞的悲伤其实的比较浅薄的那一种,举目无亲,受人欺凌都是表象,最终则归结为孤独,她的年纪太小,还无法忍受这种孤独的折磨,所以只能不时的掉些金豆子,来宣泄孤独所带来的恐惧感。 其实也正因为她年纪还小,适应能力也就会强一些,她终归会在其中学会点什么,这就是年纪的优势所在。 现在考验她承受能力的时候其实已经到了,她还没有听说伯父败北,连他父亲都被俘虏来了晋阳,不然的话,被抢点钱算什么,还有的她哭呢。 年幼无知,说的就是现在的王贞,她已经尝到了被天下大势所影响的苦头,却还无法意识到,作为王氏一族的女儿,她的命运正在走向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 乱纷纷间,她们前面已经出现了几个女子,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当先一个女子,走的看似不快,眨眼间却已到了近前,走动间好像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韵律,矫健而又不失端庄。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质,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眼珠儿转动间,透着灵性,活泛的有点过了头,精力更是好像能从头发根里冒出来一样,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让她不至于过于跳脱。 不用问了,这就是汉王府大娘子李春,汉王李破的妹妹,汉王府中牙口最好的一只母老虎。 王贞惊慌的抬起头时,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本能的还用小手不停的擦抹着脸颊,看上去萌的像只刚睡醒的小兽。 可来人根本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一只芊芊素手挥起来,便拍在王贞脑袋上,还接连拍了几下,拍的王贞脑袋一点一点的。 “刚入府几天,就敢向哥哥告状,胆子真是不小,时间长了,怎还了得?” 王贞惊怒之下,再次稀里糊涂的受了欺负,终于展开终极大法,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而她旁边的侍女则惊叫连连,被人推搡着隔了开来。 至此,小道之上一片混乱。 等到安静下来的时候,王贞终于知道,眼前这个有生以来对她最凶的家伙就是李春,是汉王殿下的妹妹,同样也是府中内宅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之一。 在汉王府呆了也有些时日了,李春的名字对她来说早已如雷贯耳,只是还不曾见过面,没想到头一次见,就来欺负于她,要知道……她将来可是李春的嫂嫂呢。 和阿史那天香遭遇差不多,王贞在一无所知之下,算是大大触了李春的霉头,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本来和萧皇后朝夕相处,又有汉王妃李碧极力约束,再加上有位名师教导,李春早已“知书达理”,不再孟浪行事了,可现在嘛,却又两说着,因为她的徒儿正在那边认错,好像不太妙的样子呢。 (阿草依旧努力更新中。) 第692章夫妇 “夫君断案,轻重得宜,挥洒自如,着实令人钦佩。” 等前面消停下来,李碧笑眯眯的从后面转了出来,张嘴就开玩笑,风格上和汉王殿下是越来越像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或者是弄的近墨者黑了。 陪在她身边的顾大娘也憋着笑,还不忘给李破见礼,然后才溜溜的辞了出去,作为汉王府贴身侍卫,这位顾大娘的待遇自不必提。 他们夫妇两人都挺满意,勉强算是草莽中人的他们,用后来人的说法,其实是受不得约束的江湖中人,现在摇身一变,也就成了权贵鹰犬。 这话说起来不很好听,可要是放在这年头,你就会知道,草莽龙蛇想要弄个官身有多不容易了,其中一大部分人,就算有宗师之能,并扬名于外,最多也就是像顾大娘夫妇一般,给人看门守户而已。 骨头硬一些的,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游侠儿,打抱不平,铲强扶弱都只是表象,他们其实都属于生活无着,流离失所的武士,其中作恶的还要占多数。 到了如今,游侠儿这个词渐渐已经开始变质,许多恶霸也被收入其中,若再过些时候,说不定游侠儿这个词就专指那些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城狐社鼠了呢。 现在嘛,顾大娘夫妇算是否极泰来,不论是跟在汉王身边奔波来去,还是留在府中看门守户,过的其实都是安生日子,很少有机会再跟人生死相搏了。 就像是严闾人,从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变成汉王府亲军教习,杀人如割草的生涯早已离他远去,现在吃饱喝足就喜欢晒晒太阳,外加逗弄下自家的小崽子,日子过的逍遥的不得了,早就忘了还想带徒弟去江南,见识一下江南剑客的风采的承诺。 而出身比严闾人高出一个档次的顾大娘更是如此,绝对不会想要回去过那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当然,话说回来了,这样的奇人异士一旦远离凶险的环境,他们的身体和精神,乃至于技艺往往都会走上下坡路,这也是一个让人颇为无奈的事实。 只是若有人在这个时候让顾大娘在两可之中选上一选,这位必定会操着那把细软的声音毫不犹豫的告诉你,鬼才愿意时不时的就要跟人见一见生死呢。 说实话,现在汉王府中比较显眼的变态就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总把要斩王侯于刀下挂在嘴边的袁牧野了,而瞧这个趋势,他的目标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 厅堂中没了什么人,李破笑嘻嘻的一把将不着调的婆娘拉到自己身边,“府中诸事皆在你手,现如今却闹到我的面前,该打。” “怕你不成?” 如果放在当年,就这两句出口,两夫妻肯定要拳脚相向,来上点激烈的运动,帮对方松松筋骨再说。 可时至今日,李碧已经身为人母,李破也已贵为汉王,就没那么不着调了,当然,互相锤上几拳也是常事,再多就是地面技术,李破气虚力弱的时候,还真摆弄不了自家婆娘…… 总的来说,这两夫妻结亲多年,花样百出之间就算不能一直如胶似漆,可也,着实比其他夫妇多出了许多情趣。 这会儿两个家伙排排一坐,先稍稍拆了两招,李碧柔韧性不错,突然一脚,将汉王踢翻在地,李破顿时炸毛,这是作弊啊…… 不过没等他“发火”,李碧眼儿弯弯,笑的跟只踢了狐狸一脚的母鸡似的,一边凑过来帮他揉着胸口,一边道:“夫君手脚慢了许多,倒让妾身占了便宜,哈哈。” 看着妻子的小模样,李破早忘了什么作弊不作弊的事情,心中一热,一把便搂住妻子的腰身,将妻子拉进怀里,开始动手动脚,“手脚慢不慢,试过才知道。” 李碧也有些情动,只是她却不如丈夫胆子大,她可是知道,别看厅堂间没什么人影,可暗处肯定有不少目光在窥探,即便这些家伙不敢观瞧他们夫妇两人做什么,到底不妥。 遂一边推据着,一边道:“别乱来,我还有正事于你说呢……” 李破嘿嘿笑道:“人伦之礼是再正不过的正事……” 话虽如此说着,可他还是意犹未尽的罢了手,眼珠儿转着,已经大约猜到妻子会跟他说些什么了。 李碧趁机整了整衣襟,虽说夫妇两个在这里纠缠,让她有些羞涩,可同样的也觉得有些遗憾,到底不是当年了,那会儿的他们,兴致起时,肯定不能像如今一般适可而止…… 好,多数夫妇都这样的遗憾,不同之处在于,有的人能接受事实,有的人却总要拿过去相比,时间长了,日子过的也就没了滋味。 李碧自然属于前者,心性豁达刚强的她,受到的是正经的贵族教育,和李破一样,都不会将情情爱爱总放在心头掂量,因为还有许多大事需要他们来做,所谓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几乎注定和他们夫妇无缘。 “夫君回来也有些时候了,怎的还闭门谢客,不见外臣?外间传言,说的可很是难听呢……” 李破懒懒的坐直身子,嘟囔了一句,“也没耽搁什么嘛……你的耳目这么灵光,怎的没跟我说一声,家里竟然出了个断道的强人?” 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几乎是李破天生的本事,李碧顿时气结,眉毛稍扬,“那强人我可管不了……都老大不小了,也没个中意的人儿,你这个做兄长的就不急?” 她的本事也不差,顺水推舟便说起了另外一件“大事”。 此事上,李破比她想的开,可作为兄长,确实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子总是孤单一人,去做些不着调的事情,终日戳猫逗狗的,一旦把名声弄坏了,那可不得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后来,女人精灵古怪些无妨,就算有了凶悍的名声也不算什么,这年头啊,女人的名声一旦坏了,嫁出去就很困难,即便嫁了人,过的也定然不好。 更何况,李春的年纪也是个问题,已经是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了,若非他这个汉王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谁还愿意上门来提亲? 想到这些,李破终于收敛起了心情,心里多少还有些庆幸,到底没让自家妹子从了军,不然现下更难说是怎么一个情形呢。 “唉,这些年东奔西走,确实对她疏于照看,这样,把合适的人都列出来给我瞧瞧,过后我跟她去说。” 李碧心中大喜,可还是斜了丈夫一眼,还叹气呢,早干什么去了?以前每次谈起此事的时候,都是吱吱呜呜,顾左右而言他…… 弄的这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也不是她多想,而是小姑长的亭亭玉立,一身的强健,正是自家夫君喜欢的那种……而且,许多年下来,小姑对她兄长的敬慕那是一览无余,再加上,他们兄妹的来历…… 这要是闹出什么丑事来,可怎么好? 嗯,长安门阀出来的女人,想这些事情的角度肯定是不一样,解决办法在她心目中比事实本身更为重要。 其实即便丑事发生在眼前,她也会死死将事情埋在汉王府的后宅之中,一旦有消息传出去,那时不会有人哭天抹泪,只会有滚滚人头落地。 这就是李碧嫁给李破多年来,一直存在心里的一块心病,从无表露,却一直在挑动着她的神经。 现在得了丈夫这一句,李碧的欢喜那是没人能够形容的了的,赶紧便敲定边角。 “如此最好,晋地俊才皆在夫君治下,挑出些人来,总归有人能让春儿……还有夫君满意。” 李破心中稍有不舍,当然也无关其他,只是像别人一样,感觉家中养了女儿多年,一朝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心里能舒坦才叫见鬼。 只是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多聪明个人,妻子在想什么他不会不清楚,每及于此,心中难免讪讪,多少有些被冤枉的感觉。 他李破就算不是顶天立地,也还是知道是非曲直的汉子,别说他对美色没有太多的感觉,就算有,也绝对不会好到妹子头上,你个婆娘把俺当成什么人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夫妻两个一边斗着小心眼,一边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这次不同以往,李破只要点了头,离着李春出嫁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当然,汉王府嫁女,肯定不会这么简简单单,李破想了想,先就道:“小春还没有封号,你找人商量一下,起个好的,然后再说其他。” 李碧点头,“此为正理,春儿和皇后娘娘相交甚笃,不若就请皇后赐封,夫君看如此可好?” 李破晃着脑袋就笑了,“不用太看重这个,县主,郡主,公主……且待来日,如今都只不过是权宜之事罢了,哼,也不知谁家有幸,能娶到我李破的妹子。” 就像李破喜欢瞧着妻子发火时的模样一样,李碧也就喜欢看丈夫心雄气壮的样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原来夫君雄心依旧,妾身这可就放心了呢。” 第693章议事 “今天召你们来,只说三件事。” 汉王府正堂,晋阳文武济济一堂,上次人到的这么齐的时候,还是年初李破称王之际,只是此时能来到李破面前的人比当时多了一些。 其中以中书侍郎岑文本,刑部侍郎杨恭仁为主,他们都算是新来之人,之外像汉王府司马张亮等就在新晋之属。 从李破的位置一眼望过去,人头满满,这还没有算上卫府将军们,说明自李破称王之后,晋阳的官僚体系有了一次显著的膨胀。 李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朵,众人听的聚精会神,不敢漏下一个字,因为也许这是汉王自称王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训话。 大家心里其实都有这个准备,即便被当庭斥责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原因嘛,很简单,晋阳现在确实有些乱,各部职属还不很清晰,难免有着错漏之处。 再者汉王回到晋阳,便不见臣下,即便外间传言很多,最离谱的就是说汉王得了王氏女儿,耽于美色,不理政事云云…… 能走到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听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就罢了,没人会傻的相信刚在南边儿挥军渡过黄河,攻入河南的汉王殿下会一脑袋扎进温柔乡里,你以为王氏女儿真是那种祸国殃民的世间绝色不成? 甚至有那想的多的还要嗤之以鼻,哼,晋阳旧宫里面可有位天下第一美人在呢,汉王要是好色之人,怕是早就忍不住住进晋阳宫城里面去了? 有些传言说的确实很是不堪,至于是什么人传出去的,自有专人查探,这里大部分人其实都当做谣言听听而已。 实际上呢,所有人都晓得,晋阳并非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城池,突厥,李唐,梁郑夏等,在晋阳安插探子,都属正常,因为这里和洛阳,长安比较相像,都是四境通达,族群众多的大城…… 所以说,在这样一座城池之中,会听见多少闲话,都在常理之中,人多嘴杂嘛,而有些人也在想,汉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对治下之人过于宽纵了些,不然在晋地腹心之处,如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出现? 当然了,真正的明白人就不会这么想事情,作为受益者,在这样一个大略上,他们绝不会跟汉王殿下唱反调,要知道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的多了,自己也会受伤的。 总之,归于晋阳多日的汉王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还召集众人至此,那一定是有大事即将发生,这个时候谁要是轻忽懈怠,那将是对自己和家族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此时值得一提的是,能进入汉王府厅堂的人们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层次。 中书以陈孝意,岑文本为首,六部则以温彦博,苏亶,杨恭仁等为尊,再就是汉王府的幕府,这些人以汉王府长史薛万均,司马张亮,记室杨续等为首。 之外像太原郡守王禄等,都可以划归于正经的外臣之列…… 底下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一样,李破不紧不慢的声音也就好像被掺进了什么,变得越发肃穆庄严。 “第一件事,今年秋收做的不错,我说过很多次了,粮草丰足,乃基业之本,我很高兴,你们都记得这句话,今年赖于众人之力,治下士民皆能安渡冬日,诸位功不可没,温尚书……” “下官在。”憋着一肚子话要说的温彦博被汉王殿下先声夺人,立即起身恭立,其实心里也在嘀咕,您招人过来,每次开头说的都是这个,没点新鲜的东西,还真……真让人有点无奈啊。 李破道:“年末考功,吏部要以此为据……功著者报于我知,呵呵,自我起兵以来,治下还无受爵之人,那就看看谁能先拔头筹……” 开场有点平淡,可这句话一出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先是愣了愣,接着便有些骚动。 这可不是件小事,自隋末战乱以来,哪个将军,官员,贵族到了一定的层次,若身上没有爵位,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可见此时封爵之滥。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自晋末战乱以来,封爵已经成为常见的笼络人心的手段,几百年下来,世袭的,新晋的,不胜枚举。 如此延伸到隋末,爵号简直五花八门,差不多已经成了贵族头顶最基本的一个光环,而战乱进行了十几年,爵位越发泛滥,光李渊南下长安的路上,就发下了无数的爵位,犒赏有功之人。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那会儿的李渊也赏不出别的什么来,也无法细细计较,做个长远打算,军情如火,用一个爵位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用其他办法? 这就是隋末战乱造成的后果之一,公爵满地走,侯爵多如狗,不但是李渊,像王世充,萧铣,窦建德处,也是如此。 而特立独行惯了的李破,再次特立独行了一把,从起兵到现在,谁来了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个爵位出来。 好,真计较起来,也非是李破多有远见,而是充满了无奈的辛酸,一个呢,还是那句老话,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一个总管发什么爵位?就算发下来,也得有那个分量不是? 再一个就是官职和爵位不相称的问题,李破麾下本就没什么高官,把爵位挂在一个个小不点的身上,听上去十分滑稽不是吗?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李破的敌人不会因受封爵而降,诱惑力不足都是好点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你给人家个爵位,人家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总之就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之前李破身上既然都光溜溜的,臣下们也就只能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而现在情况终于有所不同,这同样也是称王之后的福利之一,李破总归是能以爵位什么的来犒赏臣下了,毕竟如今的汉王已经迈入天下诸侯之列,既不用在看什么人的脸色,也不用顾忌臣下们将到手的爵位看成是一出闹剧。 而憋了这许多年,赏爵的便利之处体现的尤为明显,所谓物以稀为贵嘛……根本不用动什么脑筋,只要想想就能明白,此时要是谁头顶上有了汉王亲封的爵位,定要高出众人一头。 听到李破说起这个,就算是何稠,陈孝意,杨恭仁等这样以前身有封爵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便飞到温彦博的身上,然后就又在户部侍郎苏亶这里转上了圈子,竟然没几个人去计较,以前的爵位怎么办的问题。 当然了,这样的议题也并非李破临时起意,中书的建议早已在李破称王之初便摆放在了他的桌案之上,只是被李破暂时压了下来而已。 这会提出来,李破自然有他自己的计较…… 温彦博瞬间便感觉压力大增,他是不怕得罪人,可要是得罪的人太多,他也受不了呢,而且他面对的是一个泛泛的题目,春耕秋收谁的作用最大?他娘的,见了鬼了,要不您来亲自算一算。 “事关重大,为求公正,还需中书,六部一起商议,还请大王允准。” 温彦博也不是好惹的,分摊责任的手段是信手拈来,都别坐着看热闹了,既然是众目睽睽,就请都来参一脚,免得过后一个个来说老温的不是。 李破笑了笑,聪明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好猜啊,大气的摆手,“年关将近,尽快议定,让大家过个好年。” 温彦博躬身下去,暗地里撇了撇嘴巴,心道,就知道是这句话,说了好些年,您也不嫌烦,这年头,您给俺说说,谁还能过个像样的年关? 就这一下子,得让多少人辗转难眠?过个什么好年? 一脑门官司,外加一肚子牢骚的温尚书坐了下来,再没有给汉王殿下找茬的心思,只想着过后该怎么操弄,才能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了。 略略几句话,先把座下最大的刺头治了治,李破继续道:“第二件事,苏侍郎提议铸币,此乃大事无疑,交中书议决,诸人有何真知灼见,尽管奏闻于中书,不必有所顾忌……” “要知道,此事涉及民生,不能有半点轻忽,由中书主理,户部,工部协从,限期三月,报上来给我瞧瞧。” 这会儿陈孝意和苏亶等也不淡定了,两件都不是小事,掺和在一起是要累死人的,咱们分着来成不成? 可这会儿,他们想像温彦博一样分摊一下责任也不可能了,唯有躬身领命的同时,暗戳戳的想着,过后要见一下大王,起码把期限弄的宽松些才好。 而他们也清楚,听上去说的是两件事,其实已经是三件事了,年末考功,外加封爵之议,再就是铸币。 这些事情都要在年前完成,想想就让人头大,因为其他的政务要办,不可能将精力都放在一处。 而且,李破还有一件事未说,中书,六部,乃至于薛万均,王禄等人都隐隐有些恐惧了起来,这个冬天好像不好过啊。 第694章律法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说说,几年之前,我率军取晋阳,因有感自杨广登位以来,隋律混乱,民生多艰,多有人为取功名富贵,不择手段,残民以逞,持强凌弱,视律法如无物……” “再者,军中刑罚太苛,动辄杀人,无有一定之规,无论官民皆战战兢兢,不知所归,无有所守,如此种种,皆肇乱之源也,遂交礼部侍郎王泽等,修订隋律,至今才算略有所成,可近日听闻,诸人异议颇多。” “也好,采众家之所长,应官民之所急,正乃立法之本意,汉时有人云,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出乎礼入乎刑,正声育民,或有轻重,增改,亦无过于此也……” 咬文爵字的说了半天,李破额头也有点冒汗,看了看堂下众人,各个安静如鸡,不免有些得意。 实际上,他说的就是礼法二字,前人阐述的已经很清楚了,礼在法先,法为礼之补也,这是儒法两家紧密结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社会规范,它无疑是当世最为先进的一套治律法体系,没有之一一说。 后来人对这种道德和律法捆绑在一起的方式多有微词指摘,其实是很没有必要的,用礼仪和道德约束人们的日常行为,再用刑律来强制惩罚那些失礼之人,很完美不是吗? 后来人手段多,所以追求的是精确,古人因陋就简,则想大而化之,各有各的道理,至于说孰优孰劣,嘿嘿,真的很难说呢。 当然了,聪明如李破是一定不会在这个上面较真的,因为他只略略看了看隋律,十二篇,共五百多条,和后来的律法条文根本没法比,可加上附属条文,也是厚厚一摞,看的李破晕头转向,直泛恶心。 从此李破就再没了什么违法必究,执法必严之类的先进思想,更不存在什么人治与法治的激烈思想斗争,因为那样的想法脱离实际,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李破只是和之前做许多事一样,本能的走了一条捷径,依照开皇律进行增改,大家都省事嘛。 实际上李渊和萧铣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进度有所不同而已,李渊治下人才更多,进度最快,到了这一年,许多律法条文已经修订完成,只是因为战事上接连受挫,武德律的推行被无限期的延后了。 这差不多也就意味着,成体系的律法鼎革不合时宜,战乱中制定出来的律法条文必定会为战争服务,在哪里都不会有所例外。 各个诸侯有志于此者,都在朝着开皇律使劲,这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离着很近,有迹可循,也是当今最为完备的律法体系,想要另避蹊径者,纯属自寻烦恼。 二来呢,开皇年间天下一统,所以文帝杨坚时期制定的一些律法更适用于战乱时节。 此时李破大致说完了立法精神,其中也包含了他自己的意图,话风接着便是一转,语气严厉了起来。 “可一些人不究就里,不察时事,不体民情,便妄自出言相互攻讦,还弄的尽人皆知,官民鼎沸,是何道理?杨侍郎……你主刑部,之前辗转内外,说的最多,又无可行之策奏闻,那现在于众人面前,不如你就来说说,刑律之事该如何来定啊?” 一些人心里抽了抽,果然不出所料,就知道今天总要有事发生,杨恭仁……嘿嘿,首当其冲正在料中啊。 要知道,这人不但新来,而且性情太过执拗,加上还姓杨,不先拿你来做法,才叫见了鬼呢。 而李破说的话也都在点儿上,杨恭仁和王泽争执太过,几乎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不管他们出于怎样的考量,在李破的角度看,没错我也要给你三棒子,让你清醒一下。 更何况杨恭仁在晋地没什么根基,李破看重于他,不过是因为此人仕途经历很丰富,正是他急需的人才,所以刚来便能得他交托重任。 可你自己心里竟然没数?一来便上蹿下跳,你想做什么?是有意彰显你的才能呢,还是自持家世,瞅谁都低你一等? 其实和其他人猜测的差不多,李破恼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杨恭仁不知收敛,刚来便直愣愣的冲上去撕咬王泽,杨氏中人就这么了不起吗?要知道如今隋朝可是已经亡了呢。 杨恭仁先是愣了愣,接着腾的一下老脸就红了,这肯定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点名批评,就算经历过了很多坎坷,这种情形却还是头一遭遇到。 气息不匀间,站起来躬身为礼,“臣……” 很多话想说,晋末以来的臣子们缺的是精忠报国的忠臣,从来不缺以下犯上的直臣,火起来当庭抗辩,吹胡子瞪眼的人是比比皆是。 可话说回来,杨恭仁毕竟不年轻了,而且作为杨氏中人饱受战乱之苦,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有着很多因素在起着作用。 什么都沾点边儿,可最终闹的不可开交,却还是动了意气的缘故,让他对王氏中人越瞅越不顺眼。 如今心念电转间,所有的不如意都化为了一声叹息,出口的话也立马变成了,“臣请大王恕罪,大王以重任相托,臣不敢有所懈怠,臣以为,开皇刑律颁行之前,参修者数以万计,其中俊秀之士无法计数,集前闲之所成,续后人之精华,宽严得当,虑有万方,擅加篡改,无益于事……” “臣之所虑,也许欠周,后更有意气用事之嫌,可一腔赤城,并无私意,还请大王明察。” 听了这番话,李破的脸色立即缓和了下来,杨恭仁可谓是歪打正着,这是李破最喜欢的认错方式,有理有据,认错态度良好。 李破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狡辩,更不喜欢直着脖子跟你硬顶的所谓“直言”,所以杨恭仁所言就算并不合他心意,也能被他接受下来。 其实这也正是官场中人喜欢揣摩上意的本质所在,只有知道了上官的性情和做事方法,你才能官运亨通,不然的话,你再能干,在官场之上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李破按了按手,“坐下说话,杨侍郎所虑并非无的放矢,王侍郎,你又有何说法?” 让很多人有些意外,老杨轻易过关,这难道是老王要倒霉了吗? 汉王殿下为自己张目,可礼部侍郎王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变成了满心惴惴,起身施礼道:“大王容禀,当日大王所虑者,唯隋律太苛,不益于休养生息之故,遂修隋律以养生民……杨侍郎所言或有道理,可开皇年间五定刑律,大业又有七修之举,所谓法以应人,非人为法存也,今吾等为大王厘定律令,正应此理,臣等尽心行之,何错之有?” 这话可就比杨恭仁硬气多了,其实王泽也有他的无奈之处,王氏为此付出太多,几年下来,没什么退路可言,这次软一软,说不定就要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便不会考虑退让,不论得罪了谁,都要将此事进行下去,先将好处拿了再说。 相比于杨恭仁,王泽要恼火的多,晋地本就是王氏的大本营,根基深厚,底蕴了得,修订隋律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晋地才俊多有参与,时间也很长了,如果能安静的再给他一些时日,总能让汉王殿下满意的。 而且从开皇年间到如今,律法修订的次数要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多,在大体框架不用大动的情况之下,做些修改,删减或是增录,并非那么困难。 而汉王要求的也只是先修刑律,难度再次减少,可将近完工的时候,偏偏冒出来一个杨恭仁,还主掌刑部,一下就弄的王氏措手不及。 这么一闹,不但会打乱王氏的规划,而且看热闹的,或者眼红的很可能随之跟进,近日里其实已经有了这样的征兆,连裴氏都是蠢蠢欲动,风波乍起,谁是兴风作浪之人王泽也没怎么看的清楚,可杨恭仁却立在潮头,让王泽深恨其人,说起话来的时候,火气那是压都压不住。 李破在点头,王泽的话不管软硬,都更合他的心意无疑,不推陈出新哪来的进步?刑律之外还有军规戒律,时至今日,能改的他都要来改一改,这年月一天一个样子,还跟我谈什么墨守成规? 只要把握好分寸,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啊…… 心中早有定计的李破,随即摆了摆手,“王侍郎所言深合吾意,劳烦王事,兢兢业业,有目共睹,中书议一下,年末赏功之时,可晋礼部侍郎王泽为礼部尚书……” 当他坚定的站在了王泽一边儿的时候,所有的风波吵嚷都将渐渐退去,礼部侍郎王泽得了个大惊喜,几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的感觉,让他当即跪拜于地,哽咽道:“臣拜谢大王,今后定竭心王事,虽死无憾。” 等王泽归座,李破又道:“杨侍郎掌有刑部,据理力争,存心公允,不畏毁誉,之后可晋刑部尚书,参修刑律,务必于今年完成,你们二人身负重任,再要意气相争,误了我的大事,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第695章饮茶 人们从汉王正堂陆续退出来,窃窃私语间,渐渐散去。 这次汉王府聚议,其实和朝会差不多,只不过上面坐着的是汉王殿下,而非皇帝罢了。 而正式的朝会又分为大朝小朝,大朝会对于臣子们来说,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形势大于过程,因为大朝会上宣布的政令,都是小朝会上议定了的东西,一般不会有所改变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如果有事发生,比如在大朝会上有人跳了脚,或者当庭抗辩,那只能说明出现了明显的政治事故,是要闹出人命的。 相比之下,小朝会要重要的多,皇帝会和中书,尚书等省近臣以及涉事官员进行商议,几乎所有大事都会在小朝会上议出结果,随后在大朝会上进行宣布。 当然了,此前汉王府正堂中发生的一切,和朝会相似,却又有所区别,因为方才厅堂之中,只有汉王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几乎都只有听着的份。 王权独大的迹象很明显,而这也是乱世诸侯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他们一般都是战争中走出来的雄主,和皇帝肯定不一样。 三件事,听上去都很简明扼要,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可涉及之广,却是显而易见,臣下们需要一段时间仔细琢磨,并消化下来。 而内政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像大部分想象中的那样,谁谁谁上了奏章,皇帝见之大喜,立即下发颁行,然后众人称赞,皆大欢喜。 那是史书带给人的错觉,因为其中只会记录重要的事件,却把过程简化了,实际上的情况是,政府机构下发的每一条政令,不管后来评价优劣,都是很多人努力的结果。 汉王殿下交代下来了三件事,主旨明确,细节处却要经过臣下们的仔细商议,才能颁行下去,而这之前,所有参会之人都要想一想,自己能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又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得失问题。 可以想象的,很快中书以及六部主官案上,便会多出许多递上来的文本,其中承载的都是官员们的才能以及他们的期望。 这就是官场…… 而已经大致迈过这个过程的人们,也不轻松。 像户部侍郎苏亶便悄悄落在后面,和吏部尚书温彦博渐渐凑在一处,低声交谈着,渐渐脱离了人群,往府中小路转了过去。 走不多远,有一处树木环绕的凉亭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却已有人捷足先登,中书令陈孝意正端坐于石椅之上,闭目养神。 身前石桌上,热气腾腾的煮着香茶,两个府中仆从小心翼翼的侍弄着茶炉,观看着火候,很显然,人家早有准备,可能事先便已吩咐人准备了。 苏亶和温彦博两个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道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都是汉王近臣无疑,陈孝意兼任过李破府中长史,温彦博也曾在李破身边当过司马和长史,苏亶差点,只当过司马。 所以说,他们对如今的汉王府都很熟悉,在府中用耳目众多这样的词来形容,也不为过,至于对汉王殿下的脾性,习惯等,也各有见解。 这样的便利在身,不用的话那不就是傻子了? 苏亶年轻些,首先给陈孝意见礼,“下官见过中书,中书闲雅,好生令人羡慕。” 陈孝意微微睁开眼睛,拱手回礼,笑道:“忙里偷闲,正待来客,两位来的正好,还请入座……” 两人同时施礼道了一声叨扰,这才上前坐了下来,一番礼仪,优雅而又从容,这就是此时的贵族,礼仪之说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只简简单单的对答和动作,便让一个“偶遇”的茶话会充满了可以入画的仪式感。 茶香四溢间,温彦博点头赞了一声,“好茶。” 陈孝意和苏亶瞅着一脸肃穆的温大临都是暗笑,陈孝意好茶的名声早已在晋阳传开,他拿出来,并能在汉王府饮用的自然是好茶。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温大临这个晋阳土著底蕴到底差了些,多年奔波下来也没怎么享受过,文章和才能都是一时之选不假,可论起其他的嘛,就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也只是品茶的时候道上个好字的份。 相比之下,陈孝意这样家世年岁经历都摆在那里的东都旧臣不用说,苏亶出身豪门,茶酒之道是打小就要学习的课程,不然出去哪里有脸道上一声出身武功苏氏? 他只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茶名,之外茶性等也是了然于胸,只是这会儿不便在温彦博这样的“土包子”面前表露而已。 三个人默默饮了两杯,身子都变得暖洋洋的,显然此茶很适合秋天饮用。 陈孝意眉眼张开,舒服的叹息了一声,打开了话题,“主公颇有急迫之意,两位可知缘由?” 温彦博微微摇头,道:“之前大王率军过河,进据河南……可是因战局所需,才有今日之会?” 苏亶想了想随之道:“年末赏功,已成定例,许是大王因军功之事,才至于此?” 陈孝意一听就明白了,这两位心里也没谱,都是猜测之言,就算说的有理也做不得准,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清楚,此次李破说的三件事,之前虽都有征兆,并无多少突兀之处。 可话说回来了,他们都跟随李破多年,对李破的行事风格了然于心,除去领兵作战,其他事做的都是不急不躁,绝不图眼前之功,看的是个长远,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主公有皇者之风云云。 可现在刚回晋阳,没见任何人,埋头府中呆了几天,一点风声也没露,便抛出来几件大事,还都有意在年前完成,和之前行事大相径庭,他们的心也就都拎了起来。 实际上归结起来,就是他们认为,李破有了急躁之意,显然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他们却无所觉,这可以说是失职,对于自负才能的他们来说,是很窝心的一件事。 三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又饮了几杯,温彦博额头冒汗,才沉声道:“不管如何,吾等自当尽力为之而已。” 苏亶斜眼看过去,心说,你倒说的轻巧,吏部只需按部就班便成,咱这户部找谁说理去?秋收刚过,收税就是一件麻烦事,说不得还得跟礼部王泽去打交道,之后封爵之事也逃不脱…… 这都不算,南边要输运粮草,各处驻守兵马也要过冬,河东一直在丈量田亩,也在整理户籍,再者分发田地也是一件大事,军屯和民耕也要分开,这么多事压在一处,户部那点人够用吗? 然后就是人事任免,户部初立,这同样也是一件大麻烦……还有铸币…… 想到这些,苏亶嘴里满是苦水,小白脸都变黑了不少,心里不由骂上了娘,他娘的,俺也是自己寻死,肚子都撑圆了,竟然还去琢磨什么铸币,真见鬼。 嘴上不由道:“总要宽限些时日才好啊,有些事……急不来的……” 温彦博看着苏亶那张苦脸,嘴角微翘,忍住笑。 当然了,也不怪他有些幸灾乐祸,吏部和户部天然就存在竞争,吏部向为六部之首,可不乱什么时节,户部势大权重也是不争的事实,弄不好什么时候,苏家子就要踩到吏部头上去了呢。 就比如现在,大王要封爵,此正吏部之事,可户部却要从中掺上一脚,对于温彦博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即便对苏亶本人没什么看法,却也警惕了起来。 陈孝意抿了口茶,笑道:“元宰勿忧,主公乃通情达理之人……温大临所言不差,尽力为之而已,若有不协,主公也不会怪罪吾等。” 还是老臣沉得住气,中书的担子一点不比户部轻,看看人家说的什么?苏亶面上露出愧色,拱手道:“中书说的是,苏亶受教了。” 陈孝意当时就被“恶心”了一下,你个苏元宰是什么人,老夫清楚的很,以往可没见你这么恭敬呢,今日弄的这般虚伪,之后是想把事情都推给中书来做吗?做梦去…… 这些家伙斗起心眼来,可就非是西北姑藏城中的人们可以相比了,每句话好像都存着试探和另外的含义,稍微笨一点的人,几句话间指不定就掉坑多少次了。 而他们不约而同的聚于此处,可不是为了相互商议什么的,这里是汉王府正堂去往内宅的道路之一。 也是汉王殿下习惯经过的地方,鉴于之前汉王殿下“懒政”,内宅的门户不好进了,他们便寻了一处汉王的必经所在来堵他。 三个人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不断有人过来禀事,都被他们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偶尔会有仆从战战兢兢的凑过来,在他们耳边嘀咕几句,那是在汇报汉王殿下的行踪。 三个喝了一肚子水的家伙,渐渐也察觉出了不妥,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探之举,很犯忌讳,尤其是对那位大王来说,指不定就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呢。 第696章书房 陈孝意率先起身,肚子里哗哗的响,茶可不是这么喝的…… “老夫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两位了。”陈孝意略微拱手,还侨情的加了一句,“唉,如今闲暇难得啊。” 其他两人顾不得腹诽老东西脸皮厚实,他们屁股底下也早就多出了一根针,在这里等人,太扎眼了些,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相送,这就是散局的意思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根竹竿从远处晃了过来,走的挺快,眨眼便到了近前,“在下费青奴,任府中监门之职,大王令末将来引几位前往府中书房,大王随后便到。” 得,三个人一下就明白,枯等这些时候,算是没白等,可按照那位的性情,定也是被稍稍戏耍了一下。 当然了,习惯了也就不会在意那些隐含在其中的恶趣味,没白等就成啊。 “河南人?” 其他两人都松了口气,唯独陈孝意看着竹竿一样的费青奴,又听出他的口音,不由来了点兴趣。 陈孝意是河东人,可在东都为官多年,也算是半个河南人,乍一听见听见“乡音”,颇觉亲切,便也多问了一句。 费青奴恭恭敬敬道:“您好眼力,末将东郡人氏,方投大王不久。” 陈孝意笑着颔首,不出所料,果然是新来的河南降将,轻轻叹息一声,“唉,老夫离开东都也已十余载,不知此时东都又是何模样?” 费青奴很想说上一句,十几年前的东都人们过的就已经很苦,如今却是更甚,大家就都快饿死了,可万万比不了晋阳繁盛,您老还是忘了这茬为好。 当然,他不会那么没谱,跟眼前这位大人物畅所欲言,闭紧了嘴巴只当没听见,他可是非常珍惜再次得到的机会呢,虽说晋阳这样的地方拉起一群人来乞讨,定能赚个盘满钵满…… 而实际上呢,十几年前的东都和现在确实有着天壤之别,那会东都走出来的人们各个鼻孔朝天,就像刘武周之辈,在东都转了一圈回到马邑,便完全可以将其他人当做土包子来看。 然而到了如今,来到晋阳的东都人氏同样会觉得换了天地,只是翻了个个而已,晋阳才称得上人烟繁盛,洛阳嘛,那已经是个匪巢了。 ……………………………… 书房对这年头的人们有着特殊的意味,贵族成年之后,都会拥有自己的书房,就好像成年礼一样,不管你是否学业有成,都能够拥有它。 同时这也象征着,你在一府之中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真正的成年了,所以这也意味着书房是贵族们比较隐私的地界,在这里你可以任意挥洒,不用担心兄弟长辈过来打扰,当然,长辈考较你文章的时候,最好表现的好些,不然你的书房很可能变小甚至消失掉。 此时书房的作用就像成年礼一样,有一种激励你努力向前的作用。 等到你有成亲,有了官职,书房的作用会进一步延展,在这里可以谈论公事,邀请好友共饮,或者来个红袖添香,都由你自己来做主。 作为汉王,李破的书房自然功能齐全,同样也是汉王府中重地之一,未有汉王允准,能来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府中的几位女主人自然便在此列,之外就是府中的两位记室了,他们的职责当中本身就有给汉王殿下整理书房的义务。 其他人,即便是中书令陈孝意以及如今府中的长史薛万彻,两个司马张亮和吴伯远,想要到汉王府书房转上一圈,都需要汉王召见才成。 李破的书房很大,独立成栋,外面有曲折的回廊,还临着一个不小的池塘,树影婆娑,水波荡漾,可想而知,在这样一间书房之中,读读书,作作画,饮饮茶,喝喝酒……那将是多惬意的一件事了。 只可惜,汉王殿下戎马倥偬,向来少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所以汉王府的书房总是空荡荡的少见主人身影在其中徘徊。 可好地方总有人喜欢,南园女室的主人王绮就时常过来呆上一阵儿,美其名曰,为汉王殿下整理书室。 其实哪里用她整理,王妃李碧的贴身侍女专门负责打扫书房,即便汉王少来,也务必让这里保持清清爽爽,说不定汉王殿下什么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学业,就来书房操弄一番呢。 于是,这里也就成了王氏女悠游之处,笔墨俱全,风景独佳,连当年的南园女室都要逊色许多,自然很得王绮喜爱,有的时候,还能在这里弹奏上一曲……嗯,汉王府内宅中的异类现在过的还挺不错。 这会儿王绮就托着白嫩嫩的腮帮,斜斜偎依在窗棂之上,盯着水面黯然神伤,嗯,秋天到了嘛,不伤心一下怎么成呢? 这当然是玩笑,汉王府的王记室在晋阳也是鼎鼎大名之人,不但是王氏才女,更时常可以站在汉王身侧,权势着实了得。 现如今即便她的父兄们遇到她,同样要以礼相待,不敢轻慢,一介女流能走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也可以说王绮少时的幻想竟然成真了…… 只是还是那句老话,有一得必有一失,作为女子,在这样一个年头,一旦有了权势,烦恼的地方可就比男人多多了。 父兄入汉王府拜见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拜见,其实就能道出其中的尴尬,本来,她进了这座府邸时,对于王氏而言是有着屈辱的意味的,那会儿别说父兄主动前来见面,就算她想回到王氏府中见见父母,得到的也是拒绝的言辞。 可几年过去,事情完全变了个样子,父兄入府相见,竟然跟她说起了家族种种,那滋味儿……王绮自己都尝不出来是苦是甜。 这些都还不算,她苦恼之处还在于,年岁渐长,婚姻却还没个着落,汉王没有纳她入府,却谁也不敢让她嫁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空中,这是王绮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处境,若不在此时悲春伤秋一下,真是对不住她那才女之名。 (今天更的少,元旦过后,阿草回家,2017年最后一天,今晚庆祝一下。) 第697章书房(二) “二娘,二娘,大王召臣下议事,让二娘侍候在侧,人眼瞅着就快到了……” 王绮的贴身丫鬟像只雀儿般叽喳叫着就飞了过来,小嘴和当年一样琐碎,不同的是,主仆两人皆已长成,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幼稚了。 王绮懒懒的坐直,稍稍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翻了个漂亮的小白眼,“慌什么?还能有人来吃了你不成?” 丫鬟晃晃脑袋,开始围着王绮忙活,给她整理妆容,衣衫,心里也没闲着,暗自腹诽,二娘近日生了秋乏,没什么精神不说,也懒了许多,什么都要她来操心……哼哼,府中霸道之人众多,吃个人算什么? 她们主仆两人长的这般瘦小,合在一处也不够人塞牙缝的…… “二娘啊,也不是我说……早前府中又来了一位王娘子,我去瞧了瞧,年岁不大,扈从不少,还娇怯怯的,一来便便入了李大娘子的眼,嘻嘻,如今就围着大娘子打转……二娘可得上点心了,咱们比她早来,可不能让人捷足先登。” 这事王绮自然也有耳闻,王世充与汉王联姻,此等大事她这个记室要是一无所知,那才叫见鬼了呢,即便她本人对此不感兴趣,王氏那边也会来人说与她听,这就是内眷和外臣之间相互联结,支持的关系和状态。 只是依照现在的局面来看,王绮这里有点单薄,还无法和王氏一族谈及荣辱一身罢了。 灞城王氏女……想到新入府的王贞,王绮心里暗自摇头,王世充败于潼关,与汉王联姻之举也就成了笑话,而且,灞城王氏的根基在关西,除非灞城王氏主支来投,不然王贞想要在汉王身边立足,可不那么容易呢。 能想到这些,可见像王绮这样的贵族女子,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娇怯人物。 只是这些跟她关系都不大,离着争宠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根本给不了王绮一点有威胁的感觉。 此时她只是略一思索,便羞恼的瞅了丫鬟一眼,便训斥道:“莫要胡言乱语,若让旁人听去,还道咱们……哼,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说完,当先行去,经过回廊,守在了回头口上。 丫鬟在她身后做着鬼脸,鲜红的舌头不停伸出来炫耀着自己的灵活,心里还在叨咕着,割了我的舌头?哼,看谁来陪你说话解闷。 陪着王绮站了片刻,嘴还是停不下来,小声对王绮道:“二娘,府中如今有三位公主待封,二娘可不能再等了,若不能在这内府寻得一席之地,将来怕是要后悔莫及啊。” 王绮的小手紧了紧,真想学府中其他几位,回身给她一脚,可事实无法改变,她的处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尴尬,有什么样的结局,她现在想都不敢想。 当然,作为一个聪明女子,她也有自己的主意,正和丫鬟说的一样,府中有三位公主待封,那是早晚的事情。 而她有家族在侧,并不需要太过忧虑自身,府中其他人一旦受封,又怎么会落下她这个王氏女?其实唯一让她担心的是,她比旁人多出了一个记室的职位……别到最后,把自己弄成什么汉王府的女官,那可就太糟糕了。 她站在那里,眼珠儿转着,不再搭理嘴碎的丫鬟,只是想着,看来王妃面前,以后要多露面才成。 因为她在府中呆的时日也不算短了,知道内宅之事总需王妃点头……要怎么说话,才能让王妃在关键时候别落下自己呢? 这样的事情,对王绮来说,显然是个比较羞人的命题,滋味复杂的同样让王绮有点晕乎乎的如在梦中。 神思不属间,陈孝意等人已经到了。 远远看见来的竟然是这些汉王近臣,王绮不敢怠慢,立即并拢双手于腹间,躬身施礼。 走在前面引路的沈青奴被吓了一跳,竟然有女子迎在此处,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立马跳在一旁,闪开了道路。 新来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再谨慎也难免遇到突发状况,没办法,英雄谱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按照他的猜测,以及他偷偷观瞧的结果,这一定是大王姬妾中的一位,正和大王在书房中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他们来的快了些…… 想到这里,不着调的新任监门颇为懊恼,方才走的慢些才好,可您也应该事先跟咱说一声不是?谁知道您还有这样的雅好? 此时他又偷眼看了看,嗯,柔柔弱弱的,不很凶恶,怎么听人说,府中女子各个不好招惹呢? 虽然新来没几天,可零零碎碎的听到不少传闻,而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容不得他不听。 汉王妃曾经是个领兵的将军,带兵纵横边地,名声在外,虽说他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带兵怎么就能做到纵横来去,可也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汉王妃的父亲乃当年的马邑郡丞李靖嘛,而且边塞那样的鬼地方,出什么样的人应该都不奇怪。 之外还有两位突厥公主,在这个上面沈青奴要诚心实意的竖一竖大拇指,能把突厥公主招来,并纳在身边的人,那都是神仙。 如果两位公主还分别来自东西突厥……啧啧,大王英雄了得,艳福不浅,外加胆大包天,反正以其贫乏的词汇,什么样的赞美之词用在那位身上,都不会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而府中还有一位大娘子,大王的妹子,据说一支长剑,独领风骚,给这样的一家子看门……嗯,沈青奴觉着自己的脑袋很不牢靠的样子。 就像现在,以他那灵活狡诈的心眼,看着几位汉王近臣上前施礼,寒暄起来很熟悉的样子,他已经猜到,这位恐怕就是传说中晋阳王氏的才女王绮了。 “这位是府中的王记室,以后见了可要恭敬。” 不知什么时候,沈青奴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大活人,还幽幽的道了这么一句出来,吓的沈青奴一哆嗦,差点没抽刀出来砍过去。 像鬼一样出现的这个汉子长的不很出彩,但看着很吓人,一脸的风霜,好像一层尘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一下,灰突突的,一看就是刚经过长途跋涉的样子。 脸上满是横死肉,硬胡茬,眼睛只瞄了瞄沈青奴,就有森森寒意侵过来,如果换做是晚间,沈青奴一定以为这是从哪间暮穴中爬出来的厉鬼才对。 “俺是张进,总管……嗯,大王亲卫统领,你就是沈监门?” 沈青奴缓了缓跳的厉害的小心肝,赶紧呲开八颗牙齿,抱拳道:“在下沈青奴,见过张将军。” 张进锤了锤胸膛,激起一阵烟尘,顺口还打了个哈欠,显得很不礼貌,“好说好说,俺刚从北边回来,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等闲了,再请沈监门喝酒耍乐。” 说着话,用力挥了挥手,“都过来见一见,以后碰见莫要闹出误会。” 于是五六个人从各个角落现了身,围过来纷纷捶胸施礼,报上名姓。 娘的,竟然都是山东贼,沈青奴这个河南匪在这些雄壮而又煞气十足的家伙面前,顿时矮了下去。 他明白,这更像是示威,毕竟监门官嘛,既是汉王府管家,又可指使府中家将,和亲卫们的职责有很多重叠的地方。 只是他才来到,和这些曾随汉王出生入死的人根本产生不了什么冲突。 有人在问,“那边还有几个,要不要都叫过来?” 张进大咧咧的挥了挥手,“都滚回去,就让你们认认人,哪那么多废话?” 汉子们点着头,一个不很着调的还说着,“嗯,沈监门长相好认的紧,断不会认错的。” 沈青奴脑袋上浮起几许黑线,心道,若儿郎们在,定将你们都扔河里去喂鱼,他娘的什么世道?妖魔鬼怪都现了形…… 实际上,沈青奴自己正是这些隋末乱世涌现出来的妖魔鬼怪中的一员,还是很独特的那种。 几个山东人确实很凶,可还吓不住沈青奴,毕竟人家也是从洛阳土匪窝里钻出来的人物呢,什么样的凶人没见过? 除非像罗士信那样的家伙,不然别想镇住这个丐帮帮主。 两个人一道踏上了回廊,顿时让这幽静之处染上了几分不详的色彩,他们和这些水啊,树啊什么的都是格格不入的厉害。 等到前面的人都进去了书房,他们便在门边儿一站,成了两尊门神。 听着书房中隐隐传来的说话声,沈青奴笑着跟张进道:“张将军去了北边儿?看样子这一路可是辛苦啊。” 张进没听出沈青奴话里的讥讽之意,他和沈青奴完全是两种人,靠着刀枪杀出来的家伙,从来不会想那么多。 “只到马邑转了转,倒没什么辛苦的,就是怕下雪,所以路上赶的急了些。” “那过后末将摆酒,和张将军喝上几杯,算是给将军接风洗尘如何?” 张进咧开腮帮子就笑,“俺就是个校尉,可不是什么将军,也成,过后咱们若是无事,咱们寻个好去处,好好喝上几杯,他娘的,突厥崽子弄出来的酒可真难喝,亏了他们还当宝贝……” 第698章书房(三) 姗姗来迟的李破迈着安稳的步子,走上长廊。 来到近处,得了通传的陈孝意几个迎了出来,堵在长廊上给汉王施礼。 “免礼,咱们入内说话。” 李破一边说着,余光瞥见了众人身后的张进,不由一笑,“你什么时候到的?云定兴可是已经回来了?” 张进稍稍上前,锤着胸膛躬身答道:“末将先行一步,云公等随后便至。” 旁边的人见了张进,又听他一说,除了稀里糊涂的沈青奴之外,就都明白了,云定兴回来了。 云定兴作为王世充的使者来到晋阳,先是来了一出夜闯行宫的戏码,被人捉住后扭送到汉王驾前,不久以巡查使之名赴马邑边郡。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当时很有人想斩下他的狗头,除了这个开皇遗害,不想汉王很干脆的启用了此人,知晓内情的人不多,那会儿连陈孝意都觉着有些意外,没见大王喜欢谗佞之徒啊…… 可事实就是这般,云定兴再次大难不死,也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稍稍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此人随后便被派去了代州吹风去了。 本来应该是时任汉王府司马的薛万均随行,后来换了张进,这点人事变动在那会几乎没人关注,只是不久薛万均便升任了汉王府长史。 不管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大家算了算时日,这人回来的还挺快,估摸着是受不了边塞风寒,事情没办怎么地道,就溜溜的跑了回来。 说到这其实也就明白了,云定兴名声太糟,没人瞧的上他,可没弄明白汉王殿下心意之前,也没人会闲着没事去敲一下云定兴这张破鼓。 李破也不例外,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很不满意,吩咐了你那么多的事情,总要年末才能赶回来,可这会你就匆匆回转,肯定是没尽心嘛。 “一路辛苦了,先去洗漱一下,再来说话。” 吩咐了一句,便率先走进了书房,门扉随之关闭,留在外面的张进眨巴着眼睛直起身子,没多少沮丧,回身拍了拍沈青奴的肩膀,“俺还有事,先走一步,过后再寻贤弟说话。” 沈青奴应了一声,目送张进离去,心说,你先顾好自己啊,瞧大王的样子可不怎么高兴,嘿嘿,也不知过后还能不能来跟俺喝上一杯? 而书房之中,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陆续退了出去。 李破先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还要费上许多的唾沫,得先做好准备,其他几个人却都端坐不动,嗯,今天水喝的太饱,好像都不用吃饭了。 只是随着近距离的见到了汉王殿下,三个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便安静了下来,这是挺奇妙的一件事,显然,这些年潜移默化的结果,只要眼前这位认真起来,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破先开了口,“有事耽搁,让你们久等了……” 说到这儿,李破呵呵一笑,他这人就是这么讨厌,抓住别人的小尾巴,总要使劲拽上两下,顿时便让三个人脸上都有点潮热,等的确实有点久,可半路堵人的举动,有些儿戏,深究起来更是不妥,还真是不能较真。 还是温彦博板着一张脸,回了一句,“几天未能见得大王一面,吾等甚为心忧……臣以为,大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孚众人之所望,系基业之安危,还请大王以大事为重,以后万勿如此。” 憋了好多天,虽说这会被挫伤了气势,可好不容易见到正主,面对面的说话,还是要借机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来个不吐不快。 陈孝意难得帮腔,饮茶成了灌水,他这里也冒出了些怨气。 “是啊大王,吾等皆为大王近人,却欲见大王一面而不得,唯恐生何变故,实是心焦如焚啊。” 苏亶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心想我也说上一句?你们也真是,多少大事待决,一见面就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消停,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还道咱们不想过了呢。 只不过不用他再说话,李破一下就乐了,呀,怨气还不小,真应该让你们再多等些时候,来消消火气。 早有预料的事情,他也不为己甚,当然了,以他那脸皮厚度,你就算当面骂他昏王,估计他也能笑眯眯的回你一句,那你想在我这里当个佞臣怎的? “唉,来回走了几千里,又要领兵作战,又要处置政务,无有半点闲暇,回到晋阳歇上两天,怎的?不应该吗?” 陈孝意,温彦博瞪着眼睛,一时无言,就像在说,您又耍赖。 瞅的李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遂摆手道:“好了,知道有你们在,内外便也平安,所以稍稍偷闲静一静,也不算什么大事嘛,不需多言,我下不为例便是。” 一篇勉强翻过,虽说温彦博还有些不满意,可汉王殿下已经服了软,心胸度量那是没的说,你要再不依不饶,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而以这位的脾性,一旦恼起来,可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了。 大家终于“平心静气”的说起了正事。 主题不用说,自然就是那几样,修订律法,封爵,铸币,人事任免等几件大事,而在这些事情上,说细节肯定不成,定的是大方向,陈孝意等作为臣下,他们需要知道李破的意思为何,才能放手去做。 之外呢,他们都认为时间太短,无法在短期之内完成,想要汉王殿下放宽些时限。 时间缓缓流逝,连午饭吃的很饱的王琦都觉着肚子在咕咕叫唤了,书房里的男人们依旧在说着话。 王琦揉了揉手腕,换了张新纸,丫鬟轻轻的拿过去晾干,给她整理好,王绮用余光瞄了瞄已经厚厚一摞的书稿,再无什么参与机要的兴奋,只想惨叫一声,你们还有完没完啊? 正沉浸在权势之中男人们,自然是不会理会小女子的心声的。 此时苏亶正在说话,说的兴起,准备连户部的一些公务也拿来商讨一番,也好省去一些环节,让自己轻松一些。 夹带私货的事情,几个人其实都在准备做一做,只不过苏亶更急一些,按照陈孝意的想法,今晚就在汉王府用饭了,你赶也赶不走,耍赖这种事情可不光是李破的专利呢。 李破好像知道了他的心声,随口吩咐道:“让人准备些酒菜送到这儿来,快些。” 陈孝意和温彦博笑了,现如今想在汉王府混上一顿饭,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今天不错,主公终于“大方”了一次。 陈孝意就笑,“大王府中饮食,早已名声在外,哈哈,今日看来要多陪大王饮上两杯了。” 正在说话的苏亶噎了噎,幽怨的看了看其他两个人,心中嘟囔,俺正说事呢,你们能不能专心些? 李破却绝不会容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出来,哈哈大笑,状甚欢欣,实际上肚子里却也在道着,和你们这些家伙吃饭饮酒,太影响胃口,好在咱有先见之明,留下你们吃饭的时候少,不然的话,咱这身板肯定长不成现在这个模样。 可这就是近臣的待遇,李渊的私宴名闻长安,其实道理差不多,大家看重的定然不会是宴上饮食,而是其中隐含的荣耀和机会。 相比之下,汉王府的私宴没那么大的声势和名声,可在晋阳却更显珍贵,能和汉王于私宴共饮的人,屈指可数。 没看温彦博也是一脸的欣慰,再没说什么耽于酒色之类的话吗? 暂时将苏亶的大嘴巴堵上,李破正了正脸色,语带深沉道:“我修律法,建立官署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六部,中书能各司其职。” “自我称王以来,深感分身乏术,各人政见不一,策有优劣,皆需甄别,劳烦于案牍,却还要分心军事……唉,当今天下纷乱,烽火遍地,兵戈四起,政军之事,孰轻孰重,你们应该比我明白。” “所以我有因繁就简之意,新律当定各人之责,分辨是非,功过赏罚等,摆在我案上的,都需条理明晰,有律可循,涉及方略,我自会与你等商议定夺……” 说到这里,李破笑笑,接着道:“时下略有纷乱,还无法做到这些,可毕竟要朝着这个方向走一走,我只一人而已,众人之力才长,如此浅显之道理,想来你们不会不明白?” 书房中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主公嫌过的太累,想要众人分担责任,将日子过的舒服些。 可三个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话不能这样听,陈孝意沉吟良久,率先起身躬身道:“大王所言甚是,臣等辅佐大王至今,眼见大王心思明朗,处事公允,眼光长远,便忘了臣下的本分,应为大王佐助,治世戡乱,而非全赖大王之力,而取富贵……” “今大王之言,振聋发聩,臣羞惭无地,只望今后能尽心竭力,为大王修订律法,整顿纲常,堪平天下,为后人记者,当知贤主之下,有陈孝意此人也……” (这章终于写出来了,阿草正在回程当中,于机场发文,全新体验啊。) 第699章书房(四) 老臣难得之处在于,为官经验丰富,知情达意,资历深厚,可为众人之表率,这样的老臣,很少会让君王或者上官为难。 当然了,也有些老臣会一直念叨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甚或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云云,想要上欺君王,下压群臣,肆意妄为。 而陈孝意显然属于前者,听了李破的话,当即便为其他两人定下了谈话基调,那就是认错,而非劝谏或是对抗。 李破很满意,有些话可说可不说,本来他没打算将自己的意思明白的表露出来,他有的是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 可后来他又改了主意,因为眼前这三个人跟随他时间很长了,是当初起兵时老人中最聪明,也最能干的几个人,和他们推心置腹一下,是没有坏处的。 只是他们毕竟和那些军将不一样,他的话说出来也就委婉许多,只要看到架势不对,立马就能转弯。 如果可能,接下来的话肯定就是,你们看我这么累,你们还有何话说? 但陈孝意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就省事多了,温彦博和苏亶两个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跟上节奏,他们是汉王近臣,不是别的什么人,在这样的事情上,绝对不会出现认识上的偏差。 不用多说,两人立即出言附和,委婉高明之处,并不比李破稍差。 实际上,他们虽然觉着大王的话有些不妥,可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大王想要轻省些,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能做到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群策群力,众志成城,何愁大事不成?更何况,大王不也说了,那样只是一个需要付出努力的长远目标,而非绝对……岂非正合治政之精髓? 再者说了,以后有大事待决,还真能略过君王不成?至于什么是大事,各人自有斟酌,只要别让大王说成小事便是。 李破打着小算盘,三个近臣也不差多少,真应了那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有了这样的姿态,李破笑着摆手,“不需如此,让旁人听说,还以为我无事生非,想效那昏庸之举呢。” 听了这话,三个人都是无动于衷,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得了便宜,若不侨情上几句,这位肯定感觉不够完美。 “封爵之事,不必顾忌太多,亲近者先行,有功者居上,哪个说三道四,让他到我面前分说。” 就知道……陈孝意和温彦博对视一眼,隐有笑意,之前那许多的焦虑尽都消散,大王还是原来的大王,时有懒散,怨言,却不会置大事于不顾。 虽说和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君王模样有些差距,却和当今那些狂乱悖逆,厚颜无耻的人们强的多了。 其实就像李破了解他们的处世为人一样,多年下来,他们同样也熟知李破的习惯秉性,君王和臣下的小小的交锋不如说是相互配合,结果自然也就令大家都很满意。 像是苏亶就年轻了些,便不如他们老谋深算,此时刚刚咂摸出了些滋味,着实慢了一拍。 此时温彦博便适时道:“大王说的是,之后臣等便依此来办,必不让奸狡之辈扰乱视听。” 而封爵之事,缺的其实就是这么一句话,有了大方向,此事并不为难,过后有所责难在所难免,可只要李破满意,那些都是细枝末节,而且大王也说了嘛,不用顾忌太多…… 温彦博这里几乎一下便轻松了下来,那么接下来也就到了该表现自己才能的时候了,“大王之意,臣已明了,只是新爵即出,旧爵又该如何?臣以为……为长远计,应酌情沿袭隋之旧爵,然为免封爵太滥,可以降爵为主,削爵辅之,在封爵之时明示众人,以为定例,大王以为如此可好?” 李破点头,“正该如此,前人设爵,为表彰功绩,荫蔽子孙故,而今封爵之滥,已失前人本意,吾当节之,以荣众人之身,今后隋之旧爵,当以削爵为主,降爵次之,凡袭爵者,降两等,如此,数十年后,得爵者或可称荣于众人之前。” 听了这话,三个人都惊了惊,相劝却又没人说话,因为当汉王殿下这么说话的时候,便意味着很难劝其改变主意。 陈孝意瞥了温彦博一眼,心里道了一句,多此一举,封爵已经开始,早晚会涉及于此,只要潜移默化一段时日,有了那许多例子,再来提一提的话,结果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温彦博也瞪了瞪眼珠子,那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想着既然大王已经开始封爵,那么一些事作为吏部尚书,必然要做在前面,不然岂不是说他温大临无能? 苏亶也皱起了眉头,相比陈孝意两人,他们苏氏才是真正的豪族,封爵之人不知凡几,之后要是弄的一个个都没了爵位傍身……只是稍微想象一下,苏亶就觉着这事不怎么靠谱,异日一旦进了长安,长安城中那许多门阀世族,削爵到他们的头上,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瞧了瞧几个人的神色,李破不由一笑,“此事我已留出许多余地,你们还畏难了不成?战乱这么多年,爵位,散职几乎家家都有,徒耗俸禄之外,无能之辈比比皆是,恁的无趣,长此以往,不定街边乞儿身上也有爵位呢,如此,你我脸上还有何光彩可言?” 到了这个地步,温彦博也无话可说,只重重点头道:“既然大王心意已决,此事便交由臣来主持如何?” 李破笑着拍了下桌案,这是真高兴了,他需要的是有担当的臣子,而非畏首畏尾之徒,“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嘿,也不用忧虑重重,有些事需要缓缓图之,有些事则是当断则断,就像封爵之事,若有所犹豫,弄的内外之人,无论有功无功,有无才能,各个身上光鲜,何来尊卑之分,贵贱之别?” 好,这其实都是托词,有爵位是要发俸禄的,而且,这年头的贵族们为何天生尊贵?因为他们一生下来许多人身上就会有爵位,散职加身,从汉时到如今,贵族几乎用这些手段将自己的阶层给固化了。 李破在爵位上下手,其实是早晚的事情,而在他的考量当中,进入关西施行远不如早早将事情定下来,因为阻力会小的多。 而到了如今,算上封爵,他已经办了两件深深侵害贵族门阀利益的事情,一个就是让贵族们交粮纳税,一个就是封爵。 爵位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税赋上也才堪堪施行。 也就是说,李破在站稳脚跟之后,正在试图运用手中的权力,来遏制门阀势力,按照他的意图,一层层的给这些庞然大物拴上镣铐,顺从的可为鹰犬,反抗的嘛,只会在越来越多的限制当中死去,或者自己把脖子伸到钢刀之下…… 这无疑是李破最具长远目光的既定方略,萌芽于随军征战辽东之时,到了如今终于开花结果。 因为此时他已贵为一地诸侯,手握军政大权,追随者众多,再无势单力薄之忧。 而一贯的,他不会让臣下太难做,于是轻飘飘的又加了一句,“之后你们再商议一下,让王侍郎归入律令当中……” 好,晋阳王氏这个靶子太显眼了,李破总能时不时拿来用一用,于是温彦博眉头稍展,陈孝意和苏亶两个也略略松了口气,嗯,还有商量的余地就好。 大面积的削爵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太长远的事情,即便是如今,晋地门阀的反应也很难预料呢。 尤其是让晋阳王氏牵头,恐怕也要费些功夫,王泽……几个人设身处地的为其人想了想,都是一阵难受。 他们都忘了,书房之中还有一位姓王的记室,王绮白着张小脸,深悔今日不该在书房流连,她想的是,这样的消息之后该不该跟父亲说一声呢? 室中几个大人物还在说话。 外间声音响起,“禀报大王,酒菜已经齐备,是不是……” “送进来。”李破吩咐道。 酒菜很丰盛,很快香气就塞满了书房,李破摆了摆手,仆人们陆续退了出去,李破举起酒盏,“先饮几杯,所谓民以食为天,其他事等酒足饭饱再说。” 孔子老人家曾曰,食不言寝不语,可那要分场合,大家回到自己家中,这年月尊奉孔孟的人们,确实会讲一讲这个规矩。 可到了外面,尤其是大人物们聚会时,那就不成了,饭桌上谈事,比较容易说话,自古皆然,孔老夫子自己都难免,还怎么约束其他人? 苏亶先活跃了下气氛,就他年轻,地位最低,这活计只能他来,说了两件饮酒的趣事,搏了汉王殿下一笑,功德圆满,至于其他两个家伙,笑也跟没笑一样,无趣的很。 四个大男人饮酒吃肉,也不再谈什么大事,于是其乐融融,缩在角落里的主仆两个,肚子咕咕叫着,眼巴巴的瞅着桌上的菜肴吞口水,看上去分外可怜…… 第700章书房(六) “何公近日微有小恙,臣去探看时,何公与我谈及铸币之事,言曰,之前铸造银币,侥幸成事,不足为凭,此番乃替换旧币之举,颇费思量。” “不说户部如何,只说工部,币样就要几经磋磨,方可铸之,其中样式,轻重,文字等,都要细加斟酌,不然……就如大业白钱,仓促铸造,无法替代开皇五铢外,日久还为百姓所嫌……” 说到这里,苏亶捏着酒杯,用非常沉重的语气道:“此乃千秋万世之举措,怎能以区区数月成之?还请大王收回成命,允臣等细加思量雕琢。” 这番话出口,苏亶立马和方才的温彦博一样,心胸间畅快不少。 那边李破歪了歪脑袋,“何尚书病了?” 苏亶努力伸了伸脖子,才没被噎死,无奈答道:“大夫说了,只是秋冬交替,略染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李破“如释重负”的笑笑,“何公年纪大了,不能过于操劳……” 和对待其他人绝对不同,李破从不掩饰自己对何稠的看重,“铸币的事情过后再说,何尚书……嗯,容我明日前去探望一下,户部自己的事情先做好了……” “对了,云定兴这次回来,我有意让他入工部任职,正好提何公分担一下。” 此事倒无异议,既然不能宰了这个谄媚之徒,那早晚是要用起来的。 说起来云定兴此人名声虽然不佳,可从开皇到大业年间,此人一直在少府,工部等处任职,资历上或许不足与宇文恺,何稠等人相提并论,却也可以说是开皇年间涌现出来的建造大家中的一位。 除了德行为人所诟病之外,这人其实有着典型的关西贵族特征,既能在朝中上蹿下跳多年不倒,又有兵权在手,算是个领兵的将军。 真要较真的话,陈孝意等既轻蔑此人为人,却也觉得此人不需太过防范,说到底云定兴和其他野心勃勃,趁乱而起的人们并不一样,不是一个有威胁的人物。 换句话说,满身缺点的云定兴,做不出什么大事来,而李破的意思也很明显,用其才,避其短而已。 至此,李破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苏亶年轻,也正在努力的向上攀爬,自然要狠狠的压担子,而且是没商量的那种。 ………………………… 汉王府内宅书房中的私宴,持续的时间不长不短,月上栏杆之时,陈孝意三人带着微醺之意珊珊辞出,被小风一吹,他们都感觉到了几分惬意。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几件大事,除了铸币,汉王殿下都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 随着臣下日众,就算是大王近臣,能这么跟大王饮酒谈说的时候肯定是越来越少,每一次机会都弥足珍贵。 三人略微寒暄,便相互告辞,他们都有许多事情要做,想要像李破那样任性的休息上几天……好,君王任性上一下,会让臣下们抓狂,君王耳边定然要不得清静,可臣下们任性上一下,君王要是抓狂起来,那就属于臣下对自己的仕途不负责任的范畴了。 所以,他们还要回到自己府中,点灯熬油,美其名曰,为王事奔波劳碌,无怨无悔谈不上,却必然要流血流汗,才能得享富贵。 ………………………… 书房之中,李破自斟自饮,想着今天做下来的一系列事情,颇为自得,却又觉得手腕还是软了些,不然几个家伙哪有机会说那么多的话? 唉,还是心软啊……汉王殿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矫情的样子很是让人有掐死他的冲动。 片刻之后,吃饱喝足的李破终于发现书房中并非只有他一个,王绮正有气无力的带着丫鬟,轻手轻脚的将文稿整理停当,放在一个匣子当中。 这些资料都会被保管下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起居注的一部分,当然,那得李破能走到那一步上,不然的话,就会成为伪王的罪证。 整理停当,王绮下意识的摸了摸扁扁的肚皮,歪头瞅瞅,正和李破的目光对在一处,小身板肉眼可见的颤了颤,却福至心灵般笑笑。 一张微胖的小圆脸,配着酒窝以及那弯弯的眸子,很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防不胜防,李破觉着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美人如玉,如剪影般姗姗而来,近前为李破把盏,幽香细细,萦绕鼻端,李破的瞳孔立即缩了缩,随后恢复如常。 “且入座说话。”李破笑笑摆手,同时却也想起了当日在王氏围墙之外,和这位王氏才女的偶遇。 这位王记室入府也有几年了,却少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不过也不奇怪,他时常在外,回来之后,也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再说了,府中的母老虎也不会放这么一个娇怯怯的人儿在他身边。 今日“得便”……李破想了想,就算他喝了不少,也没多少吃点野食的心思,即使好像已经摆在了餐盘里,只等他动嘴了。 没办法,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外面的事情太多太多,内宅之中若再惹了自家婆娘不高兴,那日子真的是不用过了。 男人的欲(防和谐)望总是能带来强烈的冲动,很多时候,这种冲动都会突破理智的封锁,在短短的时间内占据绝对上风,后果嘛,这个时候的男人哪里还会顾忌什么后果不后果的? 李破明显管住了自己,于是他便想起了府中的母老虎,王绮的家世,一旦这些想法浮现出来,只能说明欲(防和谐)望在消退。 王绮“遗憾”的错过了一次“良机”。 本人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当和李破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火红的云霞便从她的两颊迅速蔓延向全身。 未经人事的王氏才女毕竟不是善能惑人心智的妖精,之前做的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现在稍稍回想一下,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也饿了,让人换些新的进来。” 小丫鬟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迅速的退出了书房,欢喜的将自家二娘扔在了狼窝里面,一边还想着让仆人慢些还是快些,别撞破了好事。 书房中灯火摇曳,哪有什么好事发生,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李破无奈的放下酒杯,这就是他喜欢和一些爽朗强悍的女子相处的原因了,有些女子过于敏感细腻,柔弱的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一般,哪有那些活蹦乱跳的来的有趣儿? 不过他肯定不缺话题,“今天在这里你旁听多时,作为我府中记室,可有良言相告?” “啊?”这位记室很不合格,竟然来了个反问句,想要让汉王殿下重复一遍,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李破于是用深沉的目光告诉她,这不可能。 在那灼灼炙人的注视之下,王绮心中慌乱,心跳肯定高出了智商不少,可毕竟是大家族养育出来的女子,在定力上不比常人。 努力的平静了一下心情,半晌才略微抬头道:“此类大事,妾身一小小女子,怎敢置喙?” 李破漫不经心的笑道:“无妨,参与机要本乃记室之责,若无独到之见,一文书便可胜任,何须王氏中人为之?” 王氏才女,号称南园主人,谙音律,好雄辩,博学多才……这是当日宇文歆所言,或有夸张,却也可见,王绮舌头必然灵活无比,肚子里也非空空如也。 而且,话题这东西,也未必需要什么答案,今天一天过的比较紧张,还请了几个难缠的家伙吃了顿饭,让李破精神趋于紧张,现在是放松的时候,如果不是王绮适时出现在他眼前,这会儿他一定去寻自家婆娘,斗斗嘴什么的,那会有趣的多。 果然不出所料,激将法对王绮的作用很明显,在李破看来,这也算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一旦提起家族,这年头的人们多数都跟打了鸡血一般,国家大义什么的,在家族面前明显不够分量。 王绮的目光随之变得沉静了起来,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袖口,欠身一礼,“大王即有所命,妾身怎敢不从?” “以……臣看来,方才言语所及,皆涉大事,其他臣不敢妄言,只苏侍郎一句,千秋万世之举措,怎能以数月成之言,臣深以为然。” 小白脸果然占便宜,习惯性的在心里腹诽一句,李破抿了口酒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些有用的。” 王绮终于兴奋了起来,和当日在云内城外被李破捧的有点找不到北的李秀宁有一比,责任感爆棚。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这年头的女子出头露脸的机会真心不多,想要实现自我价值,更是无从谈起,稍稍给点阳光,那些比较杰出的女子多数就都要掉进坑里面,还忙着帮人数钱呢。 心境转换的有点快,让王绮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腿有点软,脑袋有点晕,心跳再次高高超出智商之上。 (休假综合征正在困扰阿草,什么事都不想干,苦啊。) 第701章书房(七) (五确实没了,阿草改不过来。) “老子尝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可见大事且需缓图……今诸国林立,兵戈四起,诸人手握兵权,强干弱枝,出口成宪,不足为效,大王出主河东,并代两州,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数载不改其政,此非明君不敢为也。” “如此,晋地日安,士庶归心,有目共睹,今有所急,不如静心清思,戒急用忍,方能计有将来,此为臣之浅见,还望大王思量一二。” 才女还真不是白叫的,切入点找的很准,没谈什么具体政务,而是规劝汉王殿下,莫要急躁,而且言之有物,并不流于泛泛。 听着也让人舒心,不会引起人的反感,而这样的说话技巧再加上足够的学识作为支撑,就是王氏门中教育子弟得到的成果了。 温文尔雅,陈述己见,既不会出现尖锐的指责,也没有任何谄媚的色彩,平和自然,与中庸之道严丝合缝。 如果换了礼部侍郎王泽亲至,也定然会在心里赞上一声,王家有女,不辱门楣啊。 李破点着头,和很多时候一样,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根本让人无从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笑问了一句,“你怎么看的出来,我是心急了呢?” 王绮勇敢的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大王心胸如海,意有难测,可陈中书,温尚书,苏侍郎那等人皆以为大王有所急迫,那自然就不会错的了。” 李破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没办法,他这人就喜欢聪明人,尤其是那些不墨守成规,言谈举止中带着些狡猾的聪明人。 当然了,这就像李渊喜欢和裴寂这类人物相处一样,都是有着底线的,讲究一个适度和分寸感,谁要是敢在李渊面前,真将他视为好友,肆无忌惮,过后肯定会丢了脑袋。 李破也不例外,他喜欢聪明人不假,可太过聪明,小算盘一个接着一个,那你也就要小心了。 现在嘛,他就觉着王绮说的话挺有意思,是啊,就算他其实不急,可陈孝意等人为他心急了,那么他就是急躁了,因为这种信息会由陈孝意等人传开其他人。 “我还在这里与你饮酒说话,可见汝等错之远矣,其他人若会错了意,紧着将事情都办了,关我何事?你说对?” 李破的意图,王绮其实完全无法理解,别看她是汉王府记室,可作为女子,天然处于弱势,根本不可能真的被李破视为心腹,能和她就此聊一聊,也只能说是适逢其会而已。 不过她还是笑了,如今偶尔露出些狡猾模样的汉王殿下,对女子的吸引力,会成倍的放大,于是“惯会”撩拨女儿的李破,在李碧那里再加一桩罪证。 这还不算完,李破随后便道:“封爵之事你也听了,之后王侍郎再要入府,你可与他说说,听听他什么意思,报于我知。” 刚刚有点画圈的当即就没了,王绮很快便陷入纠结当中,这是被交予重任了呢,还是要被利用了呢? 当然,不管怎么个说法,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聪明如她也定然会琢磨出来,她还有规劝父亲的职责在身。 而一圈转下来,她父亲再到汉王殿下面前说话的时候,定然会有所准备,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不是小事。 现在王绮需要思索的不再是怎么把自己“嫁出去”,而是该想一想过后怎么去跟父亲说话。 这显然是李破临时起意,王绮这个女子很聪明,那就不妨用一用,而且在晋地行事,王氏总是不能忽略,王泽主掌礼部,封爵的事情也本就绕不开这位王侍郎,有王绮在身边,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而这对于王绮来说,无疑也是一种考验,做的好了,王记室之名便会渐渐名副其实,就算比不得杨续,以李破用人的习惯,也定然不会差了太多。 如果做的不好,那就不用说了,汉王府这么大,养个闲人绰绰有余。 换句话说,此事不用王绮,一样会有其他人出现在王泽面前,只不过王记室先来到了李破面前而已。 “妾身已有数载未归,十分想念阿娘,想归家探望一番,还请大王允准。” 这么干脆,李破很欣慰,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府中又非牢笼,怎能隔了亲情孝道?回去之前,可与王妃说一声,带些礼物回去。” “多谢大王。” 趁机要了点好处,可王绮很难高兴的起来,荣归家门之说这会也无从谈起,她也非常苦恼,见到母亲之后该怎么陈说自己在汉王府中的处境。 也许最大的好处就是,之后会自由一些? 此时王绮不免想了想自己少年时的生活,嗯,相比之下,竟然进了汉王府之后,过的要逍遥一些,王氏府中的规矩,礼仪,对于女子而言,才称得上牢笼一说。 不比不知道,一比王绮就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不想回家了? 而李破此时已然酒足饭饱,,顺便还“逗弄”了一下王氏才女,心情大为舒畅,遂起身道:“如今风雨正急,王氏能者多劳,为我担些责任,日后必得厚报,王侍郎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他应该明白,你也要记得,王氏围墙外的那颗老树,虽说挡了我的路,如今不是也还枝繁叶茂,荫庇于人?” 这样似解释,又好像隐含威胁的话语出自李破口中,再正常不过,也只能说明他心情正佳,便给了王绮一个不错的说辞去和王泽说话。 说完,李破便溜溜的走出了书房,王绮不错,还知道起身恭送,只是肚子饿扁了不说,脑袋也彻底晕了。 小丫鬟候在外面,看着这么大的功夫汉王殿下就出来了,而且衣冠整齐,顿时失望不已,自家二娘太不“争气”了…… …………………………………… 晋阳这个冬天不会消停下来,正有许多政令蓄势待发,而相比之下,千里之外的姑藏就完全成了火药桶,沾上一点火星就爆了的那种。 范文进到底是住进了李伯玉的太子府,和他想象的也完全一样,太子府漏的和筛子没两样。 刚赴了太子殿下摆的接风宴,总算吃上了一顿热乎饭,回到太子给准备的宿处,本想诸事不管,先蒙头大睡一番,给自己回(防和谐)回魂,以免没被人砍了脑袋,先把自己给累死了。 只是别说床榻了,屁股还没安稳的坐下,李伯玉送的美人便已来到。 范文进那小身板,这会肯定是欲兴不能的状态,只能婉拒太子殿下的好意,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来的美人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 当时就把范文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娘的李伯玉,你能再无能一些吗?这要是有人在饭菜中下毒,接风宴岂不是成了招魂宴了? 不怪范文进如此惊恐,那个明显有着西域胡人特征的美人是武安王李仲琰派来的,也就是说,太子殿下送来给使者陪侍的女人竟然是敌人的坐探,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和范文进一样,被唬上一跳,然后便会李伯玉失去任何的信心。 其实到了这会儿,范文进也没弄清楚,姑藏城中的大人物们,为何如此看重他这个外来的使者。 他在宴席上倒是试探了太子李伯玉一番,得出的结论很让人无奈,李轨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一个人生生顶起了局面,亲族当中没什么杰出的人物相帮不说,将两个儿子也养成了废物。 太子李伯玉已经和他的弟弟武安王李仲琰陷入到了,你赞成我就反对,你反对我就赞成的无聊而又缺乏智慧的争斗当中。 很多人在拿他们当枪使,梁硕估计就是其中之一,拥戴太子顶住安修仁等人,估计武安王那边也差不多,安修仁兄弟在接势用力。 在姑藏城中握有实权的人物,应该不会有太子李伯玉和武安王李仲琰名列之中,他们表现出来的城府,根本不足以领袖梁硕,或是安氏兄弟那样的家伙。 就像是这个送来的美人,不定就是昭武九姓后裔的安氏兄弟的手段。 而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在太子李伯玉这里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李伯玉之所以自请出城迎接使者,是出于武安王想要如此的缘故。 轻松的在李伯玉口中得到了这些消息,李伯玉其实已经在范文进心目中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草包,等到美人送上书函的时候,则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武安王李仲琰想要密会于他,说是密会,其实和强抢没分别,李仲琰在信中很嚣张的表示,使者只要寻个由头,避开太子离开太子府,他就能把人都接到武安王府去。 这让范文进一下想到了家乡抢亲的戏码,他家的妹子就被人抢过,可谓是“深受其害”,他本人可不想当一回被抢之人。 尤其是安氏兄弟的来历,更让他早早便将李仲琰当成了敌人看待。 第702章鬼怪 姑藏太子府,汉王李破使者宿处。 惊魂未定的范文进不顾太子府护卫劝阻,大晚上的便执意将扈从聚在了一处,吩咐他们不得离开自己身周左右。 此时太子李伯玉正拥着自己宠爱的侍妾,打算快乐一下,精神上挺亢奋,没忘了正事,还在想着将李定安和梁师都的使者都引来府中,自己那个该死的弟弟又会如何的暴跳如雷。 得到禀报时,已经箭在弦上的他不耐烦的将下人打发走了,随口还吩咐,只要他们不离开府中,使者要怎样便怎样。 这会其实他还在暗骂,汉王李定安派来的人半死不活的,远不如梁师都的使者看着顺眼,一旦父皇……等他登上帝位,那么倒是可以和梁师都好好说说,结为盟好,尽可雄踞西北,还怕什么李渊之辈? 说起来太子府并非没有幕僚,在凉国朝中也不是没有友好,可梁硕暴毙让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梁硕不但的吏部尚书,虽因李轨忌惮,未曾晋为尚书令或者尚书左仆射,可实际上,他就是尚书省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和中书侍郎关谨等一道,把持朝政,又兼太子师,为储君宝座之下最牢固的一根支柱,作用更像是当年的高熲,高熲一去,杨勇随之被废。 这样的故事好像正在西凉重演,梁硕自然远不如名臣高熲那么强大,为人处世上和高熲也是截然不同。 梁硕这个人为人端肃,却又足智多谋,无疑是这年头极为宝贵的那种人才,可性情上确实偏于激烈尖锐,敬佩他的人很多,可他的敌人同样遍布朝野内外。 而不论敌友,几乎所有人都怕他,换句话说,梁硕是乱世用重典这个说法的坚定支持者,要是被他看不顺眼了,你倒霉会非常的快。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得到李轨的全力支持,放手施为,完全可以让众人俯首听令,不敢有丝毫妄动。 可事实上则是,李轨对梁硕越来越是不满,并对他的才能有所忌惮。 据说梁硕为官清廉,家中用度很是简朴,出行的时候,从人不出十数,仪仗弊旧,内宅之中,妻妾各一,奴仆也少,很有开皇年间的臣下们的风范。 可李轨之前就是大富翁,当了皇帝之后不能说穷奢极欲,也不会过于节省,给自己修建宫宇,制作皇帝仪仗,服饰等等,比较铺张。 这位凉国皇帝在和以梁硕为首的旧人们饮酒的时候就常常劝梁硕,咱们都来到这个地步了,坐卧出行,都要有脸面,不能让人说咱们寒酸? 于是梁硕就反过来劝皇帝务求节俭,毕竟现在西北吃不上饭的人还有很多,要是皇帝能将这些不必要的铺张浪费节省下来,多少人会因此而活,您的名声也会更上层楼。 一次两次是这样还成,时间长了,结果那还用问吗?玉女台的建造只是个引子,让君臣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而已。 所以便看得出来,以梁硕之性情,不能得到李轨的支持,便无法在朝中做到力压众人,领袖群臣。 而李轨还以当初凉王府长史曹珍任了尚书左仆射,压了梁硕一头,在他两个最得用的旧人心中,扎了一根刺进去。 不得不说,这样的心术,也难怪会是李轨来当皇帝,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话题再转回来,梁硕为太子师,效果确实很惊人,让太子地位稳固的同时,其实也让把很多人赶离了太子李伯玉身边,梁硕一殁,太子一系震惊之下,很多人就此选择了旁观。 没办法,梁硕的光环太耀眼,太子完全被笼罩其中,很难给众人以信心,府中寥寥几个幕僚,都在筹备着梁硕出丧事宜,他们的才能也不足以向太子进言,捋清局面。 更为可悲的是,和弟弟掐的红了眼的太子李伯玉没有意识到,他来到了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后,最孤立无援的一个时节,还在做着登上皇位的美梦呢。 对于梁硕之死,他可不止表面上那么悲伤沉重,其实隐隐的他有一丝窃喜,他的老师太吓人了,比他的父亲还要严厉…… 若非老师死了,他这会肯定在老师面前听训,总结接待外方使者时的得失,不可能搂着美人快活。 嗯,这位太子殿下还真和范文进的评价差不多,师丧之中,父亲又是重病在床,他却还在内宅宣淫,果然不知礼为何物。 而在如此局面之下,还来寻欢作乐,才能上也不用指望。 没心没肺的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此时不论是梁师铭还是范文进,都不会去关心。 范文进有感局面恶劣,令他寒毛直竖之下,收拢了扈从在身边,随即命人去见梁师铭,两个人毕竟一道来到凉州,可能要同患难一次了。 但这完全是范文进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梁师铭不敢苟同,他在乱局中看到了一统西北的“契机”。 李轨快要死了,梁硕已经死了,他想的是,这两个人一去,凉国必乱,梁国大军离着西凉不远,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是……啧啧,如此天赐良机,怎能轻易放过? 西北战乱的既得利益者,从来不怕什么纷乱,他们也喜欢在乱局中来个火中取粟,为此,他们很愿意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估计就算是李破晓得了此时梁师铭的想法,也要道上一声佩服呢。 于是,范文进得到的回禀是,人家梁师铭喝醉了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这会已经被弄的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敏感的好像一戳就能跳起来的范文进,在从人的回禀当中嗅出了浓浓的不详气息。 喝醉了?睡了?这会谁还能喝得下,睡得着呢?怕是有了什么其他心思? 想到这个,范文进当即道了一声愚蠢,你梁师铭有什么能耐,走了一路谁还看不出来?在凉州这样的虎狼之地,还不愿跟他联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混账东西,难怪梁师都不能奈何得了孤立无援的灵州,原来麾下尽多无能之人。 得到回报的范文进鼻子都被气歪了,很想带人去并了梁师铭,把那颗自以为是的脑袋砍下来再说。 实际上,范文进更想领人立即冲出太子府,逃出姑藏城去,他可没有梁师铭那样没来由的信心,情势如此险恶,他可没有半点力挽狂澜的心思,他不是百折不挠的张骞,只是一个不幸被派到这里出使的使者,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自然便以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这也正是李破犹豫再三,才派了他来凉国的根本原因,无人可用,只能拿范文进将就一下了。 就在范文进咬牙切齿,想要和扈从们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在变乱来临之前,逃出姑藏的时候,自进了太子府,就不见了踪影的关实又出现了。 范文进大喜,以这人地头蛇的身份,又神出鬼没的好像很有办法的样子,糊弄这人一下,是不是能找到出城的办法呢? 这肯定是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可也不能怪范文进,因为入城之后,好像就碰到这么一个比较靠谱的人。 可关实他是糊弄不了了,因为关实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陪着一个中年人来到了范文进的面前,中年人叫刘赟,任职内史令…… 好,刺激的事情经历的太多,又太过频繁,范文进已经能做到见怪不怪了,他也没那个力气再去震惊什么。 内史令刘赟,范文进听说过这人的名字,同样是李轨起家时的功臣之一,和李轨,梁硕他们都是同乡。 这么看来,其实凉国朝中的核心,其实就是个老乡会,所有管事的都是李轨当年的乡党和友人,在这一点上,很符合农民起义的特征。 只是不管怎么说,李轨这人其实还是很宽容的,没有义军首领们那么暴戾,一旦得势,就拿当年的亲近友好开刀。 可现在梁硕还是死了,于是曾经称呼他李大哥的人们,各个自危,所以说,不管是刘赟还是关谨,甚或是曹珍出现在范文进面前,都不会是什么意外。 “深夜冒昧造访,还请贤弟莫要见怪。”关实稍稍引见,身形健朗,头发却已花白的刘赟便抱拳道了一声罪。 这是个读过书,杀过人的人,这样的人对你称兄道弟,定然不是简单之事,可范文进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文进久闻刘公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厅堂之中,一灯如豆,外间数十个从晋地随行而来的军兵,将房前左右守的严严实实,范文进之所以还想着能侥幸逃出城外,就是因为有这些代州悍卒在。 这里面没一个能给他出出主意什么的,最大的是个营尉,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可见,李破也没想着让手下的人才来西北“送死”。 可这些出身代州边塞的军卒都是老兵,和当年去长安的五百人又不一样,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争考验,各个悍不畏死,和代州骑军早已融为一体,就算是自己战死在这里,也不会将使者置于不顾的。 换句话说,李破差不多是派了一群死士,跟着范文进一道来了西北。 第703章暗谋(一) 王氏才女当年就曾在王氏围墙之内说过,言于暗室,必生诡谋,这并非是随口道来的说法,还真有些道理和依据。 你想想,在灯火昏黑的私宅之中,两三个人凑在一处,那平日里不能说出来的想法也就能聊一聊,平时不敢有的想法,可能也就会冒出来了。 所以又有说法,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做大事的人,必定要与阴谋为伍,你弄那许多人来相商,还谈什么阴谋诡计,直接你就“光明正大”了。 权谋这东西,明暗交织,凡能驾驭者,必有分寸,不然明的被你在私室之中说起,暗的却让你摆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要掉脑袋的。 范文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准备好了跟突然到访的刘赟商量些凶险的阴谋诡计,只是他怕刘赟不明白,尤其是刘赟作为内史令,深夜间跑到四处漏风的太子府中,行迹会不会落在旁人眼里? 范文进是个很喜欢从大局着眼的人,可悲催的是,他从来没有掌控过大局,换句话说,他属于后来的文人们很愿意鼓吹的谋士之列。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受到后来人所追捧呢,很简单,谋士不用负担那么重的责任,他只出主意,出彩的地方多,一旦事败,一句主公不听良言相劝云云,便把责任推卸掉了。 而且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别以为谋士好当,谋士的生活很刺激,动不动就惹了主公不高兴,掉了脑袋,也就是说,他不用为事实本身负太大的责任,可他却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个典型的文人职位。 既能淋漓尽致的体现文人的才智和价值所在,生涯又偏于起伏跌宕,也便符合了传名于后世的诸般条件。 实际上呢,在乱纷纷的世道里,很多后来人口中的智谋之士都是身不由己,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一群人。 就像来到姑藏的范文进,一天下来,不管他有怎样的才智,都不得不将希望放在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身上。 这无疑是现实对智谋之士的一种深切的嘲讽。 当然,范文进还无法跟那些古之俊杰比肩,人们也习惯以成败而论英雄,此时的范文进也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的身后之名,正当壮年的他正在努力挣扎中…… 局面之紧迫,在他和刘赟的夜谈当中表现的很清楚。 几乎没什么寒暄,更不存在试探,早有准备的李赟当即便先向他大略的说起了姑藏的形势。 皇帝病重,已不见外臣,刘赟率先陈述了一个事实,至于之前或如今其中有着怎样的一些故事,李赟没说,范文进也不会愚蠢到去问一问,现在谁能和皇帝见面,消息又是怎么传开的,几乎弄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李轨又是不是真的病的很重。 因为这很没必要,除了显示你抓不住重点,让人看轻之外,不存在任何好处。 人家想用这个告诉你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病了,才是如今局面的根源所在,不然的话,姑藏城中绝不会剑拔弩张至此,让外人来看笑话。 接下来李赟用的都是叙述句,很快便让范文进对凉国都城中的势力分布有了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先就是安氏兄弟,他们身后是昭武九姓胡人,大业年间,因突厥分裂,杨广志得意满之下,目光转向西域,于是,昭武九姓自此复兴,族人行迹遍布西域诸国,远达中亚。 隋末战乱一起,商路断绝,昭武一族失了靠山,立时损失惨重,安修仁用商人的眼光看中了李轨,与之相交,助其起兵,可以说,安修仁在李轨称霸河西的过程中,贡献是非常大的。 李轨称帝之后,作为回报,也是出于安抚西北诸部人心,安修仁以凉王府司马之职出任户部尚书。 其实照着李轨治下的局面而言,安修仁坐大是不可挽回的一件事情,西北族群太多太杂,安修仁和他的族人们往来行商,跟各部都有一定的交情,重用安修仁,更有利于稳定河西人心。 而到了今日,安修仁用颇为圆滑的手段,笼络住了羌族诸部,和投向李轨的吐谷浑的一些部族也在眉来眼去。 可以说,安修仁所代表的西北胡人诸部,是如今姑藏城中最大,也是最为躁动的一股势力,一旦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血洗了姑藏城都有可能。 相比之下,迟来的安兴贵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给那些心怀异志的人带来了李唐皇帝的承诺。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李轨一病,本就作为李唐使者来到姑藏,并借安修仁之助,在李轨治下为官的他,再不用遮掩什么。 这是一件比较诡异的事情,既显示出了李轨的度量,也表明了安修仁的强大和狡诈。 除了安氏兄弟之外,最顽固也最排斥安修仁等人的无疑是以关谨,李赟,曹珍等为首的人们。 这无关大义,而是正经的民族之别而致,朔风凛冽的西北诸郡从来都是民族混居之地,因为相貌,生活习惯,风俗等差异,造成的冲突,杀戮已经不知凡几。 可自西魏渐渐强盛以来,不管是鲜卑贵戚,还是汉人后裔,来到西北之后,头一个要整治的都是以吐谷浑和羌族为首的胡人族群。 换句话说,渐以汉人自居的鲜卑政权,在涉及西北的问题上,态度非常明确,其他族类都处在底层,只有鲜卑人和汉人才能高居人上。 于是乎,从西魏宇文泰,甚至是之前开始,和西北各类胡族部落的战争就从没有停止过,而且胜多败少,每次战争过后,都产生很多奴隶,同时也要杀上几个胡酋才会回军。 长年累月下来,那种仇恨几乎无法抹杀。 后来人看着这些记载肯定很高兴,开疆拓土啊这是……但要知道,战争从来没有双赢一说,中原帝国的强大和荣耀,是以西北胡人族群的鲜血书写的。 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呢?到了大业年间,一度曾经强大起来的吐谷浑部族已经差不多被彻底赶上了高地,留在平地上的吐谷浑部族,大多沦为奴部,可以被人肆意杀戮的奴隶。 羌族缩回了深山大漠,很多人一出生就带上了马匪的标签,被军队追缉,过着亡命徒一般的生活。 而土羌奴隶也遍布西北郡县,不然的话当年白瑜娑之乱,也不会弄出那么大的声势。 这就是隋朝两代帝王为打通西域商路而种下的因果,而白瑜娑叛军肆虐西北时,景象之惨烈,根本无法描述。 所以,不管是基于族群之别,还是前车之鉴,曾经任意驱使胡奴的李赟等人,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西域胡种爬到他们头顶上去,那太可怕了。 而促使早已矛盾重重的他们联手在一起的原因还不止这一个,皇帝李轨毒死了梁硕,这在凉国重臣之中同样不是什么秘密,也同样是一件让李赟等人胆寒的事情。 不管是为儿子登基做出准备,还是安氏兄弟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一件事,他们这些功臣在清除之列。 换句话说,梁硕的死让他们重新走到了一处,为各自的身家性命忙碌了起来。 他们不再信任皇帝,也不再想要拥立李轨的儿子登上皇位,他们只想在危险的时候,像当年起兵时一样,用刀枪争个活路出来。 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掌握着权力,那就是隋室旧臣,其中以兵部尚书谢统师,礼部尚书韦士政为首。 看他们的姓氏就知道,他们都是关西世阀中人,被迫降了李轨,对李轨毫无忠心可言,在凉国朝中自成一体,时常联合安修仁等攻讦梁硕等人。 大略说完这些,李赟的精神头有些萎靡,情势之险恶,早就弄的他心惊肉跳,睡不安枕,如今在人前一一道来,除了觉着有点丢脸之外,又加深了一下他的心理压力。 有些人在危急关头会慌张失措,甚至将自己怯懦的本性完全表露出来,可有些人则正相反,他们有着令人惊叹的抗压能力。 范文进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范文进的精神比较亢奋,当然了,也容不得他不集中精神,生死攸关啊这是,此时他脑筋转的已经超出了他本人的想象,即便当年面临贬官的恶劣局面,或者是李渊派张伦统兵进入上党那会,他的脑袋都没这么灵过。 光从这一点上来看,李破没有选错人,当然,这还需要事实来证明。 当李赟住口不言,范文进只稍稍沉吟,便道:“安氏兄弟将以李唐之名为乱,那李公是想以汉王之名,联络众人乎?” 范文进一直没说话,李赟还当此人被吓傻了,心中颇为失望,此时闻言,当即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贤弟可愿相助于吾等?” 是的,范文进智商蹭蹭的蹿高,一天下来存在心底的谜题不用旁人来说,就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他这一开口便就说到了关键之处…… (是李赟不是刘赟,有记载的人,不能弄错了,已改。) 第704章暗谋(二) “请恕文进浅薄,须知汉王虽为雄主,却远在千里之外,遣我来此,也只为与凉王修好,共赴艰难……可李公之看重……” 范文进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意思表达的很明白,汉王之名在西北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让你一个内史令深夜间,孤身一人来此寻我密谋? 其实也就是说,范文进虽然猜到了李赟等人的目的,却还无法准确的把握他们的用意,所以迷惑依旧存在。 而不弄清楚这个,还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 李赟苦笑,他不愿意看到汉王派来的使者是个蠢人,可也不希望这人太过聪明,听上去有点矛盾,却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与蠢人来谈大事,肯定不成,可若对方太过聪明,那过后定要吃亏,去了个安兴贵,来了个范文进,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他一个内史令,却不得不向外方使者解释凉国的内情隐秘,这要是在平时,都算得上是通敌叛国了。 到了此时,李赟也是满脑门官司,他觉得向来偷奸耍滑的曹珍和关谨几个都很可恨,就知道欺负他这个老实人,有好处想不到他,一旦为难了,就想起他老李来了。 对面这个汉王使者也挺讨厌的,大家伙都快掉了脑袋了,还在这里刨根问底,你知不知道时不我待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 嗯,这位现在是口干舌燥,外加头上冒火,和范文进有的一拼。 然而他却还不得不继续耐心给范文进解释,“汉王威名远扬,西北英雄尽都敬佩……” 范文进静静的听着,心里却道,汉王威名远扬不假,可要说让西北尽都敬佩,却是说的过了。 这就好像自家人夸奖自家人,夸的再过火也不奇怪,猛一听外人也夸的挺狠,还有点不适应,当然了,现在李赟等有求于人,赞汉王如何如何了得,也在情理之间。 可接下来李赟说的,佐证了人家真没有跟你客套的意思。 汉王李定安的名声在西北,无论是梁师都处,还是西凉,都有着令人不得不正视的影响力。 相比李渊的宽厚仁慈之类的贤名,李破的名声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和范文进想的有所偏差,身处中原的诸侯们都晓得汉王李定安善战,不管是窦建德,王世充,还是萧铣,对晋地的李定安皆有所忌惮,尤其是深受其害的李唐,早已将李破视为大敌。 可以说,接连击败李唐,并据有晋地的李破再非籍籍无名之辈,和李唐交战之时,已有先声夺人之势。 只是话说回来了,中原争霸自有其规则,相互敌对时,总要往对方身上泼些脏水,一来鼓舞自己人的士气,二来呢,也要想方设法的抑制对方的声望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手段,所以可以称之为一种套路或者是规则,就像是李破不会去赞赏李渊的贤明一样,李渊也只会说他是暴躁嗜杀的贱家子。 可西北不一样,这里多民族混居,很多人其实都过着游牧的生活,规则更接近突厥汗国,中原文明深刻的影响了这里,可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比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中原已渐渐从奴隶制部落向封建王朝过渡,到得汉时,屡有明令禁止蓄奴,虽然不能全面改变奴隶的产生,却也让奴仆有了一定的人身保障。 一直到如今,因为种种因素,奴隶这个行业还是无法根除,更看不到任何根除的希望,却也不会像古时那样,很少见到大规模的杀死奴隶,用奴隶陪葬等场面了,不是特别残暴的贵族,也不会以杀死奴仆为乐事。 当然,这也要排除掉晋末战乱时,那些骇人听闻的暴行,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胡人杀红了眼睛,汉人奋起反抗,同样不会手下留情……于是,中原地带,尤其是北方,野兽横行,血流成河,也就谈不上什么文明和规则了。 只是中原文明或者稍有后退,可即有先例,就不会返回到原点,大规模的蓄奴,给自己弄个部落什么的。 然而再看看西北是什么样子呢,完全的金字塔构造,奴隶群体一直很庞大,构成了金字塔的底座,比平民都要多得多。 不说以前怎样怎样,就说现在,大规模的奴隶起义几乎刚刚失败,四分五裂的义军被人瓜分干净,出现了梁师都,薛举,李轨这样的头领,然后…… 然后大批的奴隶就又出现了,他们主要来源于战乱时被俘的羌人诸部,更为可笑的是,一些曾经的奴隶,借着战乱摇身一变,成为了初级贵族,反过身来便大肆蓄奴,过起了以前他们最痛恨的人一样的生活。 这和中原的义军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幻想什么人人平等,他们的梦想其实就是过上他们的对立面那样的生活。 所以说,过了秦州,延州等处,便俨然另一方世界。 而汉王李破的名声之所以在这里传播开来,引人敬畏,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曾领兵奋起抵抗突厥入侵,之后还挥兵北上草原,给了突厥人重重一击。 这些故事自然不是晋地的人们带过来的,而是突厥人自己说的,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当然,这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李轨起家的时候,先收服了一些隋室旧臣,然后又收拢西北羌族为首的部族,外加西突厥叛将相投,势力迅速膨胀开来,最终占据河西。 此时李轨并没有打算向突厥求助,他觉得自己离突厥挺远,中间还有梁师都和李渊隔着,自己挺安全。 再有就是他治下的胡人已经够多了,就别让突厥人再来掺和了,不然的话,很可能有些家伙带着部族去投靠突厥,临走的时候说不定还想带点什么其他的过去,给突厥人献媚呢。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独特,只是估计除了梁师都感同身受之外,其他人是不会理解他的想法的。 只是当了皇帝之后,他很快就明白,没有突厥的帮助,他根本没办法在西北立足,为什么呢? 很好解释,有再多的粉饰也难以掩盖西北多为荒凉不毛之地的事实,根本养不起那么多的军卒,当扩张期稍稍过去,一群没什么治政经验的人们便突然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人马够不够用,地盘够不够大,敌人又如何如何,而是粮草和军械,战马等等都需要进行补充。 实际上,他和薛举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薛举的解决办法很明确,依靠突厥迅速扩张自己的地盘,来维持军用和其他靡耗。 战略思想很不错,可薛举倒霉的遇到了李轨和李渊两个姓李的。 凉州大马,纵横天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吹自擂,薛举在李轨这儿当即碰了一鼻子的灰,转头跟李渊龇牙咧嘴,却被人一棒子给敲死了。 李轨和薛举一样,都是大富翁,也同样无法用自己的家财来满足部下们的胃口,这其实就是李轨在西北没了动静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只是他比薛举强,地盘很大,麾下的军兵战斗力比较强,又有梁师都在侧,让秦州的屈突通一直不敢轻易进兵,还要防着他领兵东进。 所以李轨向突厥低头那是必然的事情,从突厥人手中获得牛羊,战马,然后再重建被白瑜娑乱军摧毁的凉州牧场,这就是李轨的打算。 突厥人别看家里也在闹腾,可对南边的隋人降将可谓是来者不拒,于是,随着突厥人的到来,顺便将李定安这个名字带到了李轨处。 突厥人和中原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痛恨伤害了他们的敌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他们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喜欢夸大敌人的功绩,来表明自己并非有多无能,不能大败凶残的敌人,而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个英雄。 这显然取决于突厥人直爽粗犷的性格,当然也还有自我安慰的因素在里面,这种事情一直在北方胡人中间发生,可谓是佐证无数,不需细表。 而本就对突厥人分外敬畏的西北族类,在突厥人渲染之下,一听便是大惊,这会儿竟然还有人敢朝强大的突厥动手? 不但气死了一位突厥可汗,而且将一位即将登上突厥汗位的大王给掀翻在地,让突厥汗国换了个女主人……这简直……就像雄鹰被兔子给弄死了一样嘛。 在突厥人得意洋洋的说,那人已经臣服于突厥可汗的威严,并娶了可汗的女儿的时候,李定安这个名字其实在西北人心目当中扎了根,顺便带上了腰眼的光环。 这才是梁师都礼遇范文进的根本原因,到了姑藏,苗头就明显了,想要跟汉王来使见上一面的人,可并非只这区区数人呢。 而李赟等人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李定安称汉王,并娶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之女伽蓝公主阿史那天香为妃,光芒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至于连续击败李渊部将什么的,那都在其次了…… 第705章暗谋(三) 李赟说的很简洁,可范文进还是听明白了,汉王名重西北,若李轨还能理事,臣下们就算敬佩汉王,也不会去跟汉王派来的使者勾结。 可李轨病重的消息一旦传开,儿子又不争气之下,臣下们自然是各显神通。 实际上,换句话说,李赟等人都是被逼的。 安氏兄弟一下失去了约束,变得越来越是肆无忌惮,说不定皇帝病重的消息就是他们兄弟有意传开的呢,好让众人知道,李轨不成了,李渊贤明,又有大兵陈于边界,不如早早相投…… 所以李赟等人也要打个旗号出来,跟安氏兄弟相抗衡。 其实他们的第一选择应该是突厥,可这一年突厥西方汗和西突厥射匮可汗厮杀的酣畅淋漓,即便胜了,也不再能对这些隋地的人们给予过多的关心和帮助。 甚至于突厥人那边传出风声,西方汗有意让李轨派兵出关,去攻打射匮可汗。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谁他娘的知道呢,反正大家只明白一点,别说皇帝病的快死了,就算李轨没病没灾,也绝对不会去遥远的西域,跟射匮可汗交战,西北的英雄豪杰就算都“耿直”了些,却又不傻。 深想一下,说不定这是西突厥降将们的伎俩呢,那些家伙现在最想做的可能就是两件事,一件就是想跟击败射匮可汗的突厥西方汗拉上关系,另外就是回去杀死射匮可汗,接收他的权力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突厥人既然不可靠,那么汉王和梁王的使者,便成为了首选,而且他们来到姑藏的时机太巧了,不前不后,正赶上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做过一场的时节。 至于两国使者的作用真的那么重要吗?那只有天知道了……汉王在西北名声不小,可离着太远了,梁师都倒近,名望却远不如汉王响亮,没办法,你说你也是天下诸侯之一,可就是拿不出多少功绩来。 实际上,以他们的名号来对抗李渊在西北的影响力,都是差强人意,人家李渊不但是正经的关西世阀中人,而且还在西北当过官,如今占据关西腹地,离着西北还近,这就是差距。 若非在东边被汉王李破狠狠捅了几刀,并刀刀见血,现在谁有功夫跟范文进在这里磨牙啊……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西北民风彪悍,崇慕英雄,有汉王使者相助,会让李赟等人扳回一些劣势,而真到了大家挽袖子开打的时候,使者也就没什么作用了,还得是刀枪上见胜负。 “能与诸位贤达之士共商大事,诛暴讨逆,幸事也……” 此时范文进终于咬了咬牙,道了个肯定句出来,有些事就是这样,知道的越清楚,选择余地越少,就像范文进,之前还想着逃跑来着,等跟李赟谈到这里,就已经绝了那个念头。 外面盯着他的人不定有多少呢,他要是敢带人走,自己等人性命不容乐观不说,还说不定就成了姑藏暴乱的引子。 李赟听了,眉眼中终于带了些喜色,只要能说服汉王使者,那么一些事就能做起来了,尤其是眼前这位看上去病怏怏的使者还算有些胆魄,让人比较放心,不然说了这么多若再犹犹豫豫的,他也只能调头离去,令想他法,时间不等人啊。 可紧接着,范文进话锋一转,道:“然汉王殿下令我出使来此,只为修好而来,今危局突显,不得不与李公……文进性命是小,可却有违殿下初衷……回去之后,怎生向殿下交代呢?” 这话一出,让李赟盯着范文进看了半晌,他其实挺不明白,这种拼了命也要先要好处的架势……信心由何而来? 因为这话里面的意思太明显了,让我相助可以,但事成之后,又该如何?总要有个说法嘛,不然咱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良久,李赟才抽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笑,并拱手道:“汉王遣贤弟来,无非欲联西凉共御李渊尔,今我等合力诛安氏兄弟,除李氏之内应,岂不正和汉王心意?” 范文进默默摇了摇头,昏黄的灯火映在他眸中,让他那一双本来颇有暗淡的眸子就像冒出了鬼火一样闪闪发光,同时也象征着,这人终于抛开了顾忌,开始全力的运用他的聪明才智了。 “李公误会了,范某的意思是,西凉一旦大乱,李唐陈兵十数万于秦州等处,必会趁虚而入,所以……” 说到这里,范文进住口不言,所以什么呢,任谁都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所以西凉乱不得嘛。 李赟目光闪动,不由道:“贤弟可有良策?如今之计,何妨直言?” 这套路范文进就太熟了,不管是当日在秦州为官,还是在吴伯远那里任职,他都是这样一步步加重自己的分量,不沾刀枪,便能位居人上…… 而他现在所做的,和之前并无二致,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被人当了枪使,只有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并拥有话语权,才可与纷乱当中,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心念电转间,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很多,一个汉王的名号并不足以作为真正的倚仗,别看人家寻上门来,瞧着挺诚恳,哼,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只要将他往外一丢,不定就峰回路转了呢。 所以,可以凭借的还是他自己的才智,他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榜样,那就是安兴贵,既然已经走不脱,那就……他娘的只能破釜沉舟,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没法形容此时范文进的心情,既有个怯懦的小人在他心里乱蹦,又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喊,乱世出英雄。 好,不管怎么说,李赟此行都很成功,不但给了范文进一个选择,而且还一把将其拽进了漩涡之中。 可话说回来了,计谋这东西不是谁能眼珠一转,或者脑海中灵光一闪就能冒出来的,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都是许多东西堆砌而成。 范文进成功的引开了话题,并将自己扮成了一位智珠在握的智者,伎俩其实和后来一些骗子差不多,先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范文进这里省事,他本就是汉王李破派来的使者。 再就是语出惊人,显示利益和前景等等等等,李赟正是焦头烂额,外加有求于人,毫不犹豫的便跳了进去。 从夜晚到天明,范文进强打着精神,仔细听着李赟所说的话语,并一条条的记在心里,进行梳理。 这个时候,范文进无疑就是智慧者的化身,脑筋高速运转,让他脑袋不时的发晕,可他忍受住了这样的痛苦,并得出诸般结论,还要时刻引导话题,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延伸。 这个累就不用说了,一如李破当年在流民营地中苦苦挣扎,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 李赟说的口干舌燥,一杯杯的茶水灌进肚囊里,弄的李赟都快吐了,但他却越来越是笃信,汉王李定安派来了一位善谋之士,因为只这处变不惊的气度,就足以让人佩服了。 由此也可以看的出来,西北和代州其实没什么两样,盛产的是能打能杀的好汉,智谋之士缺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而和晋地没法相比的是,晋地还有着悠久的历史,能产生出王裴这样的大家门阀,可西北却缺乏这样的土壤。 所以这里很少开出智慧之花,只有遍地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荆棘野草。 在这个过程当中,范文进终于开始接触到西北真正的生态分布,从帝王到将军,一个个名字进入到他耳朵里,他们的出身,他们的恩怨,他们所掌握的权力都一一浮现。 没有比内史令,宋国公李赟更合格的解说者了,姑藏城中乃至整个河西的势力分布图都装在他的心里。 天色微明,困倦欲死的范文进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太糟糕了,他好像上了贼船啊,李轨的同乡们各个身居高位,但却没几个手握兵权。 能征惯战的将军们大多都在外边和吐谷浑的一些部族作战,战线之长,让范文进都无法理解,按照李赟的说法,吐谷浑人已经疯了,一窝一窝的从高地跑下来,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一样。 从一些战俘的口中才知道,他们在高地上碰上了极为强大的敌人,那个敌人驱赶着牛羊远道而来,却显得很有耐心,不停的蚕食他们的草场,一边击败抵抗的部族,一边将所有归降的吐谷浑人收为奴隶。 这些在高地南方突然冒出来,并开始攻打吐谷浑诸部的家伙,来历不好说,他们自称蕃族,可吐谷浑人认为他们是当初南凉王秃发利鹿孤的后裔。 他娘的谁知道呢,反正范文进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族群的名字,他根本无法意识到,一个强大的帝国正在高原上诞生,他只是单纯觉得,李轨很倒霉,内忧外患的还能支撑至今,是真不容易。 可对于现在的局面而言,将军们在外作战,对于姑藏城而言是有好处的,而姑藏城中的人们,不论敌友,几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封锁道路,杜绝了外间领兵将领回军姑藏的可能。 第706章暗谋(四) “所谓蛇无头不行,欲行义举,必掌义旗,今凉王病重,诸公欲诛佞乱之臣,此义举也,然,可有义旗在手?” 范文进的声音已然沙哑,只是话语幽然,透露出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意味,诡秘而又森冷。 而他谈及的义,定然不是兄弟义气或者百姓揭竿而起的义,他所说的是大义,是名份,读书人在乎这个,贵族们同样在乎这个,所以天下人也就在乎这个。 李赟精神一振,谈了这许久,他对这位使者的期望可是越来越高了,只是这个开场白有点……平庸,他们就算再无能,也不会忽略大义名分的问题。 关谨就主张假传诏令,引安氏兄弟入宫诛之,这无疑是馊主意,其他人都不同意,安氏兄弟耳目众多,一旦泄露风声,岂非适得其反,予敌以利刃?而且,此时此刻,安氏兄弟又怎敢毫无防备的进入皇宫? 虽然有点失望,可李赟还是摇头道:“今有太子在位,尽可暂掌朝政,吾等自然师出有名矣……” 底气不足,显然想让太子坐上皇位,就算是暂时的,于今也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不然的话,安氏兄弟也不会将武安王推出来,争的其实就是这个名义。 而更为可怕的是,内廷已失去控制,李轨病的稀里糊涂,之后皇宫中传出怎样的遗诏,其实都不奇怪,那很可能才是姑藏大乱的引子。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范文进终于笑了,接着他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悄声道了一句,“李公莫要欺我,太子即便登位……又怎有号令众人之能,若以其为号,大举屠刀,众人必然激愤,吾等岂非自入死地焉?” “哦?那依贤弟之见……”李赟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好像找到了希望般,探身相问,显然,他不但不看好能推太子登位,而且对太子的能为以及自己等人的实力也没什么信心。 范文进声音则压的更低了,同时透出了几分凶狠,“李公说……若太子暴亡,使者遇刺,城中又会如何?” “嗯?”李赟听傻了,目光直勾勾的瞅着范文进,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与范文进对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可这年头的人们神经都比较粗大,承平时节的人们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比,李赟接受的非常快,略显浑浊的目光亮了亮,便好像有所“惭愧”一样垂下的眼皮,头也微微低了下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当然了,这会他不会去想其他无关的东西,他头一个就是先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娘的,晋地得乱成什么鬼样子,才会出现这么狡诈凶戾的家伙。 太子暴亡?这主意不好说……可梁硕刚殁的今天,李赟能想到的则是,复仇的火焰会在人们心中熊熊燃烧,那比什么义旗都管用。 吏部尚书梁硕的死,已然让人们震惊非常,太子就紧随其后,好,人人自危之下,只要登高一呼,一些人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的,根本没什么愤怒不愤怒,惊恐不惊恐的情绪,人家就已经开始想象这么做的好处和后果了,这就是乱世中的西北豪杰。 不过他还是犹豫道:“只是如此一来,恐难收拾啊……” 一听这话音,范文进就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成了,于是一些话脱口而出,“安氏兄弟党羽渐多,已成难制之势,又有强援在外,吾等却势单力薄至此,若无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心,何能破局而出,死中求活?” “再者说……”范文进摇头叹息一声,“此谋凶险莫测,实不得已而为之,非胆量恢弘之人不能行也,之外,还需耳目灵通,察时待机,唉……流于下策矣……” 李赟顾不上仔细琢磨,这人是否在惺惺作态,因为那根本没必要,他在心里思量再三,觉着这个主意很不错呢。 于是立即反过来相劝道:“贤弟快勿如此,所谓事在人为,吾等不缺胆魄,只恨不能诛佞臣于须臾尔,贤弟为吾等谋之,与吾等结同生共死之谊,此后必成佳话无疑。” 范文进重重点头,心里却道,和你们这些家伙交往,可得心大一些,说不定稍有疏忽,就把脑袋交没了,你瞧瞧,杀个太子听上去就和杀鸡一样,这样的臣下……幸好幸好,咱们晋地不多,也就汉王一人尔。 当然了,初初得逞,还不能保他小命无忧,他其实没说假话,这样凶险的计谋,确是出于无奈,也需要许多手段相辅才成。 而前置条件越多,越是趋于阴暗的谋算,其实都乃下乘之作,因为不能见光,所以稍有失算,就有前功尽弃之忧。 “安修仁掌户部钱粮,握各方之命脉,又推武安王在前,此乃阳谋,其人又背靠昭武胡部,收羌部,吐谷浑为羽翼,与谢统师等勾结……之外还有安兴贵兴风作浪,以李渊之名阴谋不轨……” 说到这里,范文进自己头都大了几分,很不明白李轨为何容许这样的一个怪物出现在自己治下,简直就是想等自己一死,就把基业拱手让人嘛。 当然,现在想这些是没什么用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安氏兄弟已经成了气候。 “如今不敢轻举妄动者,只因凉王未死,又有白瑜娑之鉴在前,诸人忌惮胡人作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不敢轻易与其合谋。” “而且安氏兄弟即为凉臣,又欲举李唐之号行事,嘿嘿,胡人之属,乱臣贼子,当以二人为最。” “怕正是虑及于此,这两人才不敢轻易引兵为乱,只恐玉石俱焚,将凉州变成白地,若是那般,怎向李渊邀功乎?二人必在等凉王崩殁,趁群龙无首之时发作,一举建功……” 李赟听的入神,说起来,这些事情他们想过吗?是想过的,尤其是曹珍,向有智谋,几个人密会相商的时候,说的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可在思路清晰上,却难与范文进相比,轻声漫语的一一道来,将安氏兄弟的优劣之处都捋的条理分明,让人信服。 当然,这并不是说范文进比曹珍更优秀,而是他有旁观者清之便,再加上李赟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无人打扰之下,让他的思路流畅的是一塌糊涂。 而在大局观上,范文进确实要比曹珍等人更胜一筹。 所谓时势造英雄,还真有道理,想范文进这人,以科举得官,却一直不曾居于显位,只能说是庸庸碌碌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趁着纷乱之机,渐渐爬上了郡丞的位置,也算是地方上的显官了。 可长平郡丞,又是陆浩然极力提拔,难免显得单薄,不然的话,李破也不会派他来西北走上一遭。 而到了西北,在梁师都处平平安安,也谈不上有什么作为,可一旦到了姑藏,骤然陷入绝境之下,这人的聪明才智终于绽放了出来,并有了用武之地。 这就是时势造英雄的典型版本,如果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走,后世又会有谁记得范文进是哪个? 当然,时至今日,李破已经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连凉王李轨都多活了两年,姑藏出现一个范文进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而且,世人从来都以成败而论英雄,时间还早,姑藏城中众人的命运都还不好说呢。 只是范文进已经深深的进入了角色,他正在拼命的挤压出自己的才智,试图改变众多的人的命运。 这回轮到李赟叹气了,梁硕一死,众人便被一个西域胡种压的喘不过气来,面目无光倒在其次,众人之生死才是大事。 胡人作乱之可怕,从晋末战乱就能窥见一二,杀戮之众可谓冠于古今,而西北更是如此,羌奴作乱时,席卷郡县,所过之处,皆成不毛,相比之下,中原的义军们只能道个服字。 这是李赟等人有目共睹的事情,所以他们才要搏上一搏,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在李渊治下为官可要比李轨这个狡诈而又薄情寡义的家伙当政好上许多呢。 “唉,皇帝养虎为患,今已势大难除,如之奈何?” 范文进咬了咬牙,真恨不能敲上李赟一棒子,老子出使来此,却要跟你们这些废物同生共死一次,又找谁说理去? 他不再想去劝一劝这个将自己渐渐当成自己人的内史令,而只是沉声道:“安修仁为户部尚书,城中各部必分请疏远近,只是当此之时,正要拉拢人心,我猜各部多是粮草齐备,将领们说安修仁仁义的一定很多?” “正是如此,但愿随其为乱者,只其心腹而已。” “既然如此,安修仁定要以心腹为先,嘿,一些羌种,衣食饱暖,他人即使吃饱喝足,也定存怨尤……更何况,听闻当初凉王建玉女台,致使库中空虚,又逢灾年,饿死了不少人,梁尚书请诛羌种,开仓放粮,为谢统师,安修仁等所阻,最终不了了之,此时倒可以此为由,挑拨一番……” 第707章暗谋(五) 天光大亮,李赟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一个内史令大摇大摆的进出太子府,并不稀奇,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就像太子进了皇帝的卧房,嗯,很诡异不是吗? 李赟离开后,范文进是倒头就睡,当被咕咕叫的肚子弄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范文进就像一个纵欲过度的病人,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向他发出抗议,想让他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去。 很快,太子李伯玉便精神抖擞的出现在范文进面前,嘘寒问暖,将范文进弄的很“不好意思”,说起来人家李伯玉可没半点对不住他,可这会却已被他弄成了将死之人,不惭愧一下真说不过去。 李伯玉还带来了两个大夫,给范文进诊治了一下,毕竟睡的这么死的使者,别真死在自家府中,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但还是那句话,如此殷勤探问,也必然事出有因,因为此时姑藏城中的大人物心中,不会给温情留下哪怕一丁点的余地。 给大人物们服务的大夫得出的结论一如既往,不轻不重,长途跋涉,气血两亏,需要安心静养,换句话说,没大病,就是身体太弱了,你瞧瞧,和夜生活过于丰富的人还真就差不多。 而很快的,范文进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梁师铭在昨晚干了他想干又没干成的事情,趁夜带人跑出了太子府,太子府的护卫罪责难逃,太子本人也没料到相谈甚欢之下,梁师都的使者竟然会逃窜而去。 这要是放在别处,肯定是一场非常严重的政治事故,可在今日的姑藏,外面很平静,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一样,好像也只有太子郁闷了一会儿而已。 相比之下,呆的分外“老实”,一直睡到现在的范文进,在太子眼中也就顺眼了起来,虽然这个家伙拒绝了自己送来的美人,很是不识好歹,可……瞧瞧人家现在快要去见阎王的样子,也得理解一下不是吗? 李伯玉很忙,在范文进这里呆了一会便告辞离开了,范文进的待遇却就此升了一格。 范文进喘了口气,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精神头总算恢复了一些,可昨晚用脑过度的后遗症开始困扰他,头很疼,晕晕乎乎的直想再睡上一觉。 可他没那个时间放松自我,随随便便就有很多事情进入他的脑海,头一个就是梁师铭去哪儿了呢? 想不明白,可能是武安王那里,又可能是梁师都在姑藏的友好处,毕竟两家离着比较近,梁师都是当皇帝的人了,不可能没有旧日同僚或者亲戚,友朋在姑藏。 好,梁师铭的选择余地肯定比他多,想要火中取粟的意图也很明显,蠢就蠢在他置范文进于不顾的行为上面。 梁师都派他与范文进一道来姑藏,其意明了,与汉王,李轨两家修好,各取所需,可梁师铭看见了西瓜,在谁苦谁甜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脑袋一热却把到手的桃子给丢了,肯定是违背梁师都意愿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范文进,对梁师铭进退自如的境地更是羡慕嫉妒恨的厉害。 可有一点范文进很确定,梁师铭只要没出姑藏,作为外方使者,两人重新见面的几率非常大,不好确定的是到时谁会高坐于上,谁又会沦为阶下之囚呢? 当然,作为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有所觉悟,想那么多没用,他现在正经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不等别人上门捉拿,自己先就躺下了,那才叫笑话。 于是范文进按捺住心中的七上八下,让大夫开了几个方子,并努力的进食,顺便还叫人拿了把匕首踹在怀中,差不多已经做好了被人架着夺路而逃的准备了。 就在他食不甘味的吃着东西的时候,关实又像鬼魂一样冒了出来,给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梁硕就要出殡了。 算一算时日,连头七都没过呢,出什么丧? 可事情就是这样一件干一件,关实给出的解释听上去很荒唐,却又让人难以反驳。 皇帝李轨很迷信,病重之中得梦,总被梁硕纠缠不休,于是病情愈发沉重,用后来人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做了亏心事,反映到了人的潜意识当中,所以来了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人家李轨是很迷信的,连西域巫人的话都能听,你说迷信到了什么程度? 于是结果就是,病的迷迷糊糊的皇帝下诏,令人立即给梁硕发丧,并让文武群臣,尽都随行。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要大操大办,以王礼葬之,也就是说,活着的时候咱对不住你,你死后给你风光大葬,算是赔礼,瞧在这个份上,你就别来纠缠朕了。 按照正常程序,接下来肯定就是给梁硕的兄弟子侄封官,以安慰旧人之心,如果李轨没有病重,那么一套流程走下来,即便不能消除梁硕之死带来的恶果,也定能让人心稍安。 可这会儿嘛,就不用想了,看上去完全是将死之人在胡闹。 此事范文进已经听李伯玉说了,只是关实说的更清楚,前因后果都非常明了。 后果就是,正与谢统师合谋,想要窥伺吏部尚书之位,趁大乱将起之时,尽可能的弄来更多筹码的礼部尚书韦士政坐蜡了。 和他一样苦恼突至的还有户部尚书安修仁。 原因很简单,国库空虚,再也禁不住这样任意挥霍。 讽刺的是,吏部尚书梁硕生前非常节俭,死后却要铺张浪费一番,如果梁硕地下有灵,估计也要弄个哭笑不得。 而梁硕活着的时候算是安修仁,韦士政的政敌,死后却还要给他们两人找一堆麻烦,用佛家的话解释,这几位前世必有因果啊。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梁硕的死跟他劝阻李轨不要修建玉女台,并在之后杀死巫人有关,而因建造玉女台,靡耗良多,为补库中空虚,安修仁使人催缴粮秣,激起叛乱无数,又逢灾年,于是饿死了很多人。 当时梁硕又劝李轨开仓放粮,并杀摧粮之羌族,以平民愤,当时是安修仁和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带头顶住的。 安修仁就不用说了,由此跟梁硕交恶,谢统师和韦士政进言是怎么说的呢,他们说饿死的都是弱小之人,怎么能因为他们而置大事于不顾? 其实大致意思就是说,库中粮草已经见底,饿死些人不算什么,要是开仓赈济,没那么多粮食不说,军人们以后吃什么? 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形,梁硕并非完人,他主张施行的严刑酷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而安修仁征收税赋的背后,也定有他的支持。 可说到底,梁硕乃良臣无疑,很多策略,都是在为大局着想,并无多少私心,李轨不能用之,反而杀了他,是他犯下的极为严重的错误。 都说自古良臣难得,其实说起来,宽容而又有分寸的君王更为稀少。 就像现在,关实就用非常讽刺而又刻薄的话,在宣泄着他对皇帝的不满,“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掉上几滴眼泪,风光大葬,就想咱们再给他拼命,他倒想的挺美。” 范文进相信,这话定然另有出处,不然这个传声筒也就太鬼了些。 不过不管李轨美不美,却让李赟,关谨等人找到了机会,趁着太子上蹿下跳,想要借着给老师发丧的机会,寻找一下安修仁等人麻烦,而安修仁等人捏着鼻子,商议着怎么给梁硕发丧事情的时候,已经派了些人出去…… 想来等梁硕出殡之时,姑藏城中定有无数流言传出。 此时关实则在跟范文进说着,“此地已非久留之所,今晚俺就来接您出去如何?” 范文进心中不由一喜,有李赟等人庇护,活命的可能性无限增大不说,这也表示李赟等人已经信了他。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明智的压下了冲动,“我若就此离去,于大事无补,你转告李公一声,文进多谢他的好意了。” 关实并没露出什么意外,只是敬佩的抱拳道:“果是如此……晋地英雄,名不虚传,还请您放宽心思,安心在此居住,只要某有一息尚存,定能保您平安。” 范文进笑笑,心也道了一声,果然如此,我若现在就走,定要遭人看轻,之后还怎么跟你们这些家伙说话? 而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范文进也放开了,摆手便吩咐道:“来人,拿笔墨来。” 这会儿关实是真对这个黑瘦黑瘦,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吹走一样的晋人有所敬畏了,可他还想劝一劝,书信什么的就不用写了,以免落的旁人手中,不如口头说上两句,俺就算没读过太多的书本,可记性还成,大致意思总归不会传错就是。 然而没等他说话,范文进已经笑道:“回去告诉李公,谢统师之辈不足为惧,一封书信,足能令其止步旁观,只是还要劳烦关将军一次,将书信投到谢统师处。” 第708章暗谋(六) 姑藏西城,兵部尚书谢统师府邸。 谢府真心不大,三进的宅院,建筑也挺诡异,外面和凉州平常人家差不多,方方正正的房子,灰突突的,显得既敦实又普通。 主宅却是个二层小楼,还顶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 谢统师每次回到家中看到这个,心情都要暗淡一下,不过也没办法,这是一个胡商留下的房子,商人们重利轻别离,根本不会好好布置这种旅途中落脚的地方。 说起来姑藏作为通商西域的重要节点之一,还是西北重镇,屯兵牧马之所在,重要性不言而喻,秦汉时受到重视,开始日渐繁盛辉煌,近千年过去,有起有落,到了大业年间来到鼎盛。 兴盛的时间维持的不长,可当时商队往来,络绎不绝,各色财货,堆积如山,姑藏的人口也曾一度超过二十万人,比之中原大城,也不逊色多少,正经的西北通衢,人口聚集之所在。 可时至今日,失去了中原的支持,又饱经战乱之下,姑藏便无比迅速的落寞了下来,其实地理环境已经决定了它不可能独自支撑起西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重任,不然的话,丝绸之路的起点也不会是长安,而应该换做是姑藏了。 和这座城池一样,曾经掌管它的守卫者,前凉州刺史谢统师的落差同样巨大。 谢统师一直觉得,他身份尊贵,所处官职也曾在西北一言九鼎,并在白瑜娑之乱时,守住了凉州,功劳很大。 可最终呢,却要委身从贼,这叫什么?这叫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好,有点不恰当,李轨若为竖子,其他人岂不是连竖子都不如了嘛,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谢统师心里不舒服。 所以一直以来,谢统师都以正统自居,并时刻准备回归“正朔”,听上去很别扭,因为如今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正朔? 可在西北,和谢统师志同道合的人还真不少,他们大多都是当年驻守西北的关西世阀中人,其中便以礼部尚书韦士政为主。 其实,简单来说什么回归正朔,那都是自我安慰的托词,就是放不下架子,不愿跟一群西北土著混在一处,还要居于李轨这样商家子之下。 这是当今诸侯们遇到的一个很普遍的问题,关西世阀作为隋末贵族当中最骄傲的一个群体,不想为李轨所用,根本不值得奇怪。 这一天,谢统师回的很晚,月亮都已经挂在天上了。 谢统师翻身下马,跺了跺脚,抬头又望见自家上面那个大脑袋,不由自主的哼哼了两声,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谢统师祖籍蜀中,个子长的不高,可隔了几代,也就是个头上还跟蜀人相像一些而已,因为在西北为官多年,所以皮肤早已变得黝黑粗糙,身材有些胖,却还堪矫健。 嗯,谢统师是个黑胖子,外间有些人戏称其为长牙,这是西北人对野猪的雅称,落在谢统师头上,除了喻其好斗蛮强之外,可就没有半点褒义的成分在里面了。 这个恼人的绰号据说是梁硕原创,传入谢统师的耳朵里,让他羞恼了好久,于是回之以黑面神,只是缺点技术含量,未能传开。 而这几年下来,谢统师已经搬了好几次家,宅院是越搬越小,食用也越来越糟糕,还有满心的怨愤亟待发泄,嗯,总的来说,他的日子是越过越惨。 更惨的是,凉州即将大乱,他手中竟然没多少兵马,有名无实,又很爱闹情绪的兵部尚书就是这么可怜。 满脑门官司的谢统师进门的时候都在想,自己这么劳劳碌碌的到底为的哪般?好在家眷几乎都不在身边,他这里只有两个小妾和两个庶子,不然的话,大乱一起,他可顾不过来。 将从人都打发去各自休息,回到内宅,谢统师刚洗漱一番换上便服,连一口热茶还没等入口,下人来报,左右卫大将军安兴贵登门造访。 谢统师这个腻歪就不用提了,却也不得不见。 可以说,现在姑藏城中的大人物们,没谁不想喘口气歇歇的,可却无人敢于松懈,那纯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摆上酒菜,两人在谢府厅堂间谈说良久,安兴贵才告辞离去。 谢统师揉着额头,疲惫的叹口气,脸色更加黑了几分,又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却越发觉着没什么滋味。 安兴贵频繁造访,礼物越来越重,可说的东西却越发没有新意,除了屡屡谈起长安风物,李渊的贤明之外,好像就剩下了说李轨等人的坏话了。 这些话开始的时候,谢统师是很愿意倾听的,好像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因为他既鄙薄于李轨等人的出身,又极想能重回长安。 可事情就是这般,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尤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安兴贵的意图很明显,可却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哪怕你拿出个凉州总管的职位来,也能让人心安不是?可每每谈及于此,安兴贵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哪能让谢统师满意? 啊,原来你就是带着张嘴来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便想糊弄老子跟你一道去投李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条件上难以谈拢,其他倒也没什么,安修仁别看是胡人,可着实是个厉害人物,和其站在一处,总归应该没有坏处。 再说李渊名声很不错,又是正经的关西门阀中人…… 其实走到这一步上,谢统师也没了什么选择,他毕竟和李赟等人不一样,对安修仁等没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而安兴贵前脚刚走,礼部尚书韦士政便又来了,谢统师这顿饭吃的很不安生。 换过酒菜,又是一轮密谈。 这两位凑在一处说话,可和安兴贵来时不一样,他们两个一个是当年的凉州刺史,一个则是凉州郡丞,是同过患难的老交情,现在又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什么话不能说。 可让人无奈的是,两个人先谈的却是正经的公事,近日要为梁硕出丧,礼部是重中之重,而那么多的西北权贵都要随行,兵部也得派人护卫。 这都还成,可有些事却越不过安修仁去,调兵得跟安修仁商量,却还要提防安修仁一些,不能让他借此引羌兵为乱,毕竟时机不对,所以有必要知会曹珍等人一声…… 这还只是调兵一事,以王礼出丧,不管花费多少,都得在户部支出,可现在安修仁把紧库房,就是不肯松口,想逼着韦士政等人去皇帝的病床前诉苦外加劝说皇帝改变主意。 此时韦士政哪敢入宫去跟皇帝说这事儿?李轨病的稀里糊涂,说不定张嘴就是个斩字出来,要是这么掉了脑袋,韦士政觉着那可就太冤了。 可以说,这两位纠结的一塌糊涂,却也无计可施,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们这种略显中立的骑墙派,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这般尴尬,既没那个实力争取到主动权,又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看似无忧,实则凶险万端。 其实这和当年马邑刘武周之乱很相像,马邑的官员将领在太守王仁恭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可暴乱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 轮到谢统师,韦士政这里,安修仁确实不是刘武周,可道理却也没什么两样,而谢韦两人的犹豫,和那会马邑的官员们,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既想坐观保全自身,又想从乱中取得利益,你说这种想法本身有多危险。 这其实很明显的意味着,两人才干都有所不足。 月上中天,谢统师才送走了韦士政,两人的商议没什么结果,只能在明日里各凭本事,去跟安修仁,曹珍等人说话。 谢统师和范文进不一样,回到堂中,丝毫没有睡意,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想来个一醉解千愁。 显然,大乱将至的紧迫感并没有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 正饮间,他的儿子领着领着府中幕僚陈陵悄悄来到堂上,先是见礼,然后儿子凑到父亲的身边,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小声道:“有人日间投书一封于府中,儿未敢声张,只等阿爷回转……阿爷可要瞧瞧?” 也不怪他小心翼翼,谢统师听了这话,当即瞪起了眼珠子,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自作主张,看老子不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一边骂着,一边起身,对儿子拳打脚踢,这场景很常见,关西贵族们大多都是在暴躁的父亲的棍棒下成长起来的,尤其是庶子们,简直就是父亲的天然出气筒。 幕僚陈陵见此,心和身子一块都哆嗦了起来,暗叹了一声倒霉,却不得不上一把抱住谢统师的腰,压着嗓子道:“尚书莫急,此事怪不得六郎,来人言明,乃尚书故交修书一封,当此之时,为避嫌之故,不敢来见,遂出此下策……” 谢统师气咻咻的停住手,一脚将鼻青脸肿的儿子踢到一边,“哼,藏头露尾之辈,何谈故交……书信在哪儿,拿来我瞧。” 第709章暗谋(七) “谢尚书台鉴……” “君兄谢从礼曾于秦州卫王府任上,与吾交厚,今闻谢尚书贵在兵部,特此投书一封,以叙交谊,多有冒昧,还请尚书见谅。” 只看了个开头,谢统师就不由一笑,什么故交,连辈分都弄错了的人,也敢称故交二字? 说起来谢氏也是如今大姓之一,他们大多承认主支为河南会稽谢氏,和王,裴,郑,孔等源远流长的古姓差不多,都是有根可寻的古老家族。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群体,从秦汉到如今,谢氏子弟为官者如过江之卿,无法胜数,像谢统师一支,就尊东晋名臣谢安为宗祖,表明自己是有着出处的谢氏人家。 实际上呢,晋末战乱以来,谢氏南渡,子弟流落于外的不在少数,很多姓谢的后来都已没了族谱,于是随便给自己找个名人来拜祭而已。 而谢统师一脉流落蜀中,和当地南蛮,土人融合在了一起,很难说他们是谢氏哪家的支系族人留下的血脉。 再加上鲜卑势大,一度曾令汉人改姓,直到隋文帝时期,才又恢复汉姓,弄的天下间姓氏比较混乱,所以除非你能被记入史册,不然的话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笔糊涂账。 这么一说其实就明白了,和晋阳王氏等家族相似,天下谢氏是一家,分支遍布天下,却都共尊河南会稽为祖地,占据会稽的会稽山阴谢氏就是谢氏的主支。 得了高官的谢氏子弟,不管你出身哪个支系,差不多都要回去山阴,拜一下山门,以求得山阴主支的认可。 好处显而易见,只要你“认祖归宗”了,那么青史留名的可能性便能倍增,还可以得到其他谢氏子弟的认可和帮助,和诸侯们举起大义名号的作用其实类似。 说起来,这个家族人多势众,本应是名扬天下,诸人皆知才对,可事实上则是,他们属于正经的汉姓,秦汉遗族,在晋末战乱中,多以汉家自居,祖地又在河南这种天下腹心的位置,所以非常惹人忌惮。 于是从谢氏子弟得官者,许多都不得善终,所以名声上反而比不如他们的王郑等逊色许多。 当然,这只是北方的情形,如果你去到江南地带,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名门望族,衣冠族类等称呼加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谢氏在长安即便无法进入到顶级门阀的行列之中,却必能占据一席之地,是正经的豪族大姓之一。 而谢从礼确实是谢统师一支的族人,只是别看谢统师和谢从礼年纪相差不多,却要称呼谢从礼一声叔父。 不用问了,这封书信自然是范文进的手笔,谢统师这一脉很好认,因为他们祖籍是汉中,后来入长安,才算勉强找到了组织,又归入到了谢氏主流群体当中。 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算是谢氏末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算是谢氏根系当中很微小的一支根须。 至于范文进和人家有没有交情,嗯,两人确实在一处为官,也曾一同在卫王府中饮酒作乐,只是你一个没根脚的人,想要与名门子弟攀上交情,那简直太难了。 人家尊你一声范司马,那是给卫王杨集面子,你个科举官儿单拎出来,真不值得人家夹你一眼。 巨大的鸿沟在那会儿根本没法跨越,尤其是像这种古老的汉人家族,他们连鲜卑贵族都有所蔑视,就更不用说范文进了。 这一点在谢统师身上就有所体现,他们为什么不愿给李轨效力,追根溯源,其实就是门第之见在作怪。 “这人笔迹倒还堪入眼……” 字当然不错,人家当年可是因科举而得官呢。 谢统师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这表明他的脾气发完了,鼻青脸肿的儿子蔫溜溜的侍立在一旁,绷紧肉皮,随时等待迎接另一波暴风骤雨的到来。 陈陵的心放下了一半,时刻观察着谢统师的神色,他今天可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实际上,只看了几行,谢统师便已明白,这是汉王使者的手笔。 秦州为官的人在姑藏不是没有,可曾与他叔父谢从礼相交的……呵呵,在姑藏这么久,要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怎么会走不到他的面前? 而他作为兵部尚书,汉王李定安的使者来到姑藏,肯定逃不过他的耳目,那人在与安兴贵说话时,正是自称曾在秦州卫王府为官。 而汉王李定安的使者在这个时候投书过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他想来,无非是眼见大事不妙,想要想方设法的保命而已,唯一值得关注的是,这人能为倒是不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了门路,还能使人投书过来,很不简单啊。 别看谢统师长的不怎么样,才干也有所不足,可心思却很细呢。 即有预见,谢统师也没打算好好拜读,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片刻之后,谢统师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像不相信自己眼睛般,又重新翻了回去,这次就有细细品读的样子了。 堂中安静了下来,许久许久,谢统师才又抬起头,眉头锁的和打不开一样,整个人的样子好像都变了,眸光闪动,既愤怒,又有所犹豫,让他们的面部表情也显得狰狞了起来。 他娘的,竟然是来给老子献计献策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统师吩咐道:“去,叫人把韦尚书请回来,就说我又要事……” 说到这里,好像才清醒了过来,狠狠抓了一把胡须,心烦意乱的摆手吩咐儿子道:“算了,你先出去,把好门厅,别让闲杂人等窥探。” 然后将信笺一推,“子陌也来瞧瞧,哼哼,这位传书之人,心怀莫测,语有余韵,可很不简单呢。” 何止不简单,书信并不长,可其中言辞,句句意有所指,范文进好像将所有的才智和文章功底,都浓缩在了里面,给谢统师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冲击。 第一个,他就对谢统师想要借安氏兄弟,附议归唐之事做出了分析,先就说谢统师乃名门之后,一旦回去长安,又有功于李唐之下,定得封赏,可要想得高官厚禄,却是妄想,为什么呢? 一来,安氏兄弟功大,李唐为安定西北人心,定厚上兄弟二人,以为表率,而谢统师之功,必为安氏兄弟所掩,不得彰显。 二来,安氏兄弟乃西域胡种,心性横暴,今欲建大功,也定要提防众人争功,谢韦二姓,著于内外,二人相忌之下,大事成时,也当为尚书之死期。 三来,长安谢氏,名门望族之属,今有大事,先投李轨,再附胡种翼尾,愧对祖宗,脸面无存,侥幸去到长安,也必无颜以对族人,忠信何在,礼义何存?怕只余一世间小人尔。 可谓字字见血,句句诛心,一下便将藏在谢统师心底,模模糊糊把握不到,甚至是不愿去想的那些东西都给释放了出来。 这还不算,范文进又给他划出了一副更为可怕的蓝图,羌人作乱,已有前鉴,一旦呼嚎而起,必效野兽之行,到时姑藏大城,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此地也为众人之坟茔也。 经年以后,来此祭祀的,能有你谢统师之名吗?怕不沦为他人笑柄,千古一蠢人尔? 接下来范文进又用寥寥数笔,描述了如今凉州的形势以及李唐之弊端,加砖加码的告诉谢统师,现在和安修仁等一道作乱,或作壁上观,对他谢统师都没什么好处。 之后李唐不会予你富贵荣华,西北百姓也不会说你的好,身前之荣你享受不了,死后之名你也留不下,你说你图个什么呢?苟全性命于乱世吗? 若是那般,谢氏的脸岂不是被你一股脑都给丢光了? 最终范文进为谢统师得出结论,路只有一条,先平祸乱为当务之急,其他的都要容后再说,你为兵部尚书,又姓了谢,若无大乱,谁还轻易动得了你? 接下来就是定心丸,安氏兄弟势大,那要分怎么来看,两个胡种,又非当世名门,靠着一些部落就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高看他们了。 胡人难制,商人又利字当头,只需顺势施为,弹指间不攻自破。 到了信的结尾,范文进还给谢统师出了个坏主意,梁硕出丧在即,众人烦恼者,无非安修仁主掌户部,又心怀不轨,于是不欲予众人方便而已。 户部侍郎武聪乃昭武王族,此人不脱商人本性,极为贪利,厚贿之,必能得便利,侍郎主石刺,吐谷浑部首,与突厥降人不合,又屡遭羌人欺压,归于安修仁部下,时事所迫尔,与之相商,或有意外之喜。 这主意无疑比较阴损,户部那么多人,找准这两位肯定不是无的放矢,范文进看到的是羌族比较混乱,和安修仁联手的家伙们,也各有弱点,从全盘考虑,正面相抗实乃下策,釜底抽薪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让谢统师去寻户部之人说话,其实有着投名状一样的意味…… 第710章暗谋(八) 陈陵看完书信,即便事前有人提点过他,做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却还是感觉眼角直抽,难掩惊恐道:“此人为谁,欲置尚书于死地乎?” 一句话,却是让谢统师放心了,如今姑藏城中,人们的信任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若是陈陵事先看过书信或者与旁人勾结,那么一定不是这么个反应。 谢统师举起酒杯,一口酒灌下去,顺手抹了下嘴巴,叹息一声道:“本处莫测之地,何谈生死?” 陈陵入幕府中也有几年了,他是武威人,正经的凉州土著,和李轨等人算是老乡,没什么家世,早年曾在凉州总管府中担任小吏,凉州大乱,与谢统师等一道被俘,李轨赦免了他们。 谢统师见他知书达理,颇有智谋,便将他收入府中为幕,差不多就是他身边的书记官,平时抄抄写写,给谢统师出出主意什么的,还管着府中账房,教导谢统师子侄的任务,差不多相当于兵部尚书府的大管家。 很像待在汉王府中的王琦,若不凑巧,和主人其实谈不上几句,其实还不如王琦呢,他的阶层几乎已经固化,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必须依靠谢统师才能生存下去。 只是因为跟随谢统师日久,他一听谢统师的话音,就惊讶至极的发现,这位翁主竟然心动了?可见,事先跟他说话的人,并没跟他透露许多。 他又瞅了瞅手上的书信,对投书之人那叫个佩服啊,就凭区区言语,便能打动人心,这才是读书之人的终极目标啊。 他可是知道,谢统师这几年跟安修仁等相交甚密,一直许为盟好,如今只一封书信,便能让他改弦更张,真是不敢想象…… 可即使明白了谢统师的心意,却自感才干眼界不足,只能小心翼翼的道:“尚书不如令人去追回韦尚书,商议一番,再定行止?” 而谢统师明显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只要陈陵没当即开口劝他依信中所言行事,或者将书信送去安修仁处,他就已经非常满意了,不然说不得,只能一刀斩了此人,对外面的说辞他都想好了,醉后失手杀人。 谢统师沉默不语间,陈陵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又道:“此封书信到底出自何人之手?既为故交,可是长安旧人?若能寻见其人,不妨请来府中一叙?” 谢统师心烦意乱,顺口道:“好了,莫要多做猜疑,容我细细思量一番再说,记得,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还有,府中一切照旧,有进出之人,行为鬼祟者,拿下再说,去,把小畜生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陈陵应了一声,出去唤人,等儿子进来,谢统师招手让他来到身边,低声道:“你这两天带人去太子府那边,悄悄看看有何人出入,不得让人察觉,不然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 谢统师这边很可怜,连个商量的人都欠奉,其他地方的兵部尚书要是知道,肯定满心惊奇的围观一番。 可在西北这样一个地方,还真没什么奇怪的,读过书本的本就没几个,而擅长谋略的人才更是尤为稀少。 和谢统师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如今户部尚书安修仁的府邸,这是一片极为庞大的建筑群,除了皇宫就数它了。 实际上呢,安修仁居住的地方真心不算大,只是依附于他的部族将领,以及官员都在周围找了地方居住,几乎连成一片,而这里早前也正是姑藏城中胡人聚居之所在。 每天晚间,不管安修仁这个主人在不在,他前院的厅堂之间,定是灯火通明,酒肉飘香,妖娆的少女在厅前舞动,粗豪的男人们呼朋唤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不管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氛围,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而在安兴贵归来,大凉皇帝李轨又病卧在床的今天,姑藏城中的胡人整个兴奋了起来,各部首领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向大首领献上自己的忠诚。 胡人的肆无忌惮,和李赟等人的如履薄冰以及谢统师的彷徨无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来到这里,肯定以为姑藏已经是胡人的天下了呢。 范文进猜的一点都没错,胡人一旦得势,气氛是极为躁动而又危险的,他们聚在一起饮着酒,就像是在饮着仇敌的鲜血,吃着肉,就像在啃着利益的骨头。 部族之间充满了矛盾和仇杀,可当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放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却会不由自主的协作,冲上去进行撕咬。 而姑藏城其实就是那块肥肉,这些家伙却已经钻进了肥肉的内部,甚至于,畅饮之间,一些羌族首领已经开始谈论皇宫中哪个女人更美丽,哪座宫殿又镶嵌着更多的金银了。 今晚安修仁和安兴贵兄弟没有露面,气氛却更加炽烈,好像有火焰在众胡心中燃烧,那显然是贪欲之火,在他们眼中,也必然是要经过鲜血浇灌才能烧的更加妖艳。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厅外的仆人侍女呼啦啦的成排拜倒在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强壮的身影大步行来。 二十几个喝的双眼通红,搂着怀中舞姬上下其手的部族首领扭头张望,还以为是府中主人到了,都纷纷站起身来,准备给这个有着权力的大人物行礼。 可当他毛茸茸的尖顶帽,以及那飘荡在胸前的狼尾进入各人视线的时候,他们都心里打了个冷战,赶紧低下头去,手抚前胸,将腰弯的越来越深。 西突厥叛将达度阙设到了,这是个曾经在会宁川自称可汗的家伙,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心腹,因与射匮可汗交战,败走凉州,在会宁川自立为可汗,后被李轨招降,封为左武卫大将军。 突厥人在如今的西北,无疑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即便不如安修仁实力雄厚,却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其如临大敌或者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突厥的势力范围一直都很大,尤其是在西域,他们的影响力几乎无处不在,当日杨广西巡张掖,得西域诸国国王拜见,其实正是大隋降服西突厥所产生的连带效果。 西北胡部,从来也都是生活在突厥以及中原王朝的夹缝之中,而相比之下,一直在西域保持着影响力的突厥人,比中原王朝更有威慑力。 更深层的原因其实是,突厥人的风俗习惯和西北胡部差不多,让他们感到敬畏的同时,又有所亲近,反观中原王朝,才智之士总不愿将他们的才能和年华浪费在西北不毛之地,加之环境所限,所以文化侵蚀效果也总是差强人意。 厅堂中一下安静了下来,顺便形成了极为浓重的威势感,如果让李破看到现在这个景象,一定会笑掉大牙,一个突厥叛将就吓的这些人像冬天里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也难怪那么长的一个时间段,西北只出了一个李元昊。 达度阙没有得意于自己的威风,在他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值得关注,他满脸的怒气,进入厅堂的同时便吼了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于是一群人作鸟兽散,几个骨头略微硬一些的,也被人连拉带拽的弄走了,片刻之后,厅堂上只剩了一片狼藉。 达度阙随意的对自己的扈从摆了摆手,咬牙切齿的道:“真是该死,一群奴仆竟然占据了主人的食物,天神是不会饶恕这种行为的。” 突厥人发出一连串的诅咒声,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户部尚书府的待客大厅,踞案大嚼,并催促着仆人去把安修仁叫来说话。 此时的姑藏,也只有缺心眼的突厥人敢这么干了。 户部尚书府后宅又是另一番模样,安修仁正在和心腹们议事,安兴贵因为去了一趟谢府,这会才回来,随即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加入讨论。 和其他地方的鬼鬼祟祟不一样,这里的气氛很欢快,成竹在胸的安氏兄弟觉得已经掌握住了姑藏的局面,唯一有些担忧的不在于姑藏如何,而在于外间的领兵将领们在李轨一死,大家改旗易帜之上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了,对此安氏兄弟也很笃定,钱粮命脉在手,不听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思路很明确,等李轨一去,便操戈而起,占据姑藏,值得小心之处在于,要将变乱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让各部妄动。 而等屈突通大军一到,便诸事皆定,而且,不管是出于对屈突通与他们兄弟争功的忧虑,还是以免泄露消息,到了此时,他们也没给屈突通一个准信。 得到禀报的时候,他们讨论的话题很玄幻,因为皇帝想要上玉女台,迎玉女以治沉疴,此举令安氏兄弟极为欣喜,皇帝这是想快点死嘛,当然也有些担心,玉女真的下凡来了大家岂不傻眼? (紧赶慢赶终于码完了,起点年会,阿草要穿正装,一年到头只穿运动服的阿草很无奈,只好去购物。) 第711章大乱 李轨想上玉女台的想法,无疑是神智狂乱的产物。 安修仁等商议一番,结论不言而喻,他们不会阻止皇帝,因为如果皇帝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而且,安修仁觉着,也许还能顺势接管皇帝近卫兵权。 皇帝近卫分为两部,皇弟,骠骑大将军李懋领左右骠骑府,拱卫皇城,左骁卫大将军,内史令李赟,领有左骁卫府兵权,和右骁卫大将军,户部尚书安修仁一道,负责姑藏城防御。 而兵部尚书谢统师也领左武卫大将军之职,在兵权上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这其实是完全按照隋制而施行的卫府领兵制度,兵权和政权融合在一起,秉承的就是出则为将,入则为官的治政体系。 姑藏这里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城中的突厥人,吐谷浑,汉人等各族都有着聚居区域,他们之间又矛盾重重,相互钳制,形之于外便也有了非常混乱的表象。 加上常年跟吐谷浑作战,平定西北地方叛乱,还要提防李唐挥兵西来,于是各个卫府在姑藏的力量都渐趋薄弱,也就形成了安修仁一家独大的局面。 所以拱卫皇城的皇帝近卫只有两三千人,其他兵卒则散布于城内城外的兵营当中,更是给了安修仁兴风作浪的机会。 安修仁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消瘦,五官深邃,颌下留着微翘的短须,有着诸多西域人种的特征。 而早些年行商的生涯,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有着许多深刻的纹路,这让他看上去要比真实年纪大上许多。 只是如今他毕竟不是那个见人先笑,点头哈腰的商人了,他的腰绷的很直,无论的笑容还是说话,都透出了些倨傲。 当他听闻达度阙到来的时候,便露出了些喜色,无论李唐给了他多少承诺,也无论身份怎么变化,对突厥人他都不愿怠慢,因为在西边行走,总要获得突厥人的允许。 射匮可汗在突厥人的圣山之下马失前蹄,突厥王庭的西方汗阿史那求罗声名鹊起,这些都不能改变突厥人是西域的主人的事实。 达度阙这个西突厥叛将,也许在某一天会率众回去西边,跟他的同族们争权夺利。 所以,安修仁不会去得罪这个暴躁而又狂妄的家伙,曾经作为一个商人,他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如何跟那些贵族们打交道,并尽量将自己的目光放在长远之处。 于是他立即起身,让安兴贵代替自己继续商议大事,他则在扈从簇拥之下,来到了前面厅堂和达度阙说话。 其实达度阙没什么大事儿,他只是来要粮草的,说起来李轨除了保住了西北数郡未遭白瑜娑乱军荼毒之外,并没有给西北带来太多的变化,西北的人们越来越是困苦,其中就包括聚居于会宁川的突厥人。 他们都是西突厥部众,随着达度阙一路东来,最终定居在了武威和枹罕之间的会宁川上,并挤压的吐谷浑降部苦不堪言。 枹罕的境况很不好,薛举曾和李轨在此处交战,遭到了李轨猛烈的反击最终被驱逐去了秦州,现在枹罕也是正经的前线,和李唐大军遥遥对峙。 突厥人在旁边缩着脑袋瞧了瞧,觉着还是李轨可靠一些,于是助李轨守卫边界,可日子嘛,过的也马马虎虎,远不如在西边作威作福的时候。 此次“盛怒”前来,自然是要跟掌握钱粮的安修仁好好说一说,怎么才能把突厥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奴隶区分开来,起码要在姑藏城中做到这一点不是? 所以说,达度阙给安修仁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城中正有些满含恶意的流言悄悄扩散…… 许下了不少承诺,勉强安抚住了这个令人分外讨厌的西突厥贵族,安修仁皱紧眉头思量良久,不管如何,这些年来形成的自信,都让他以为还能控制局面,时至今日,梁硕一死,城中的那些敌人还有谁敢呼他一声胡种? 总之,达度阙的到来并没有让他太过警惕,这座城中各族混居,一直很乱,一点流言算什么?连当年长安大城之中,还有人说李氏当兴呢,姑藏如今这个模样,有点流言蜚语之类的实属正常。 他这会儿能想到的就是,得让羌族首领们稍微安静一下了,还没做出大事呢,就已经闹的天下皆知了,有这样的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跟他明火执仗作对的竟然是兵部尚书谢统师。 尤其令安修仁难受的是,这人还串通了两个户部侍郎,当庭对户部横加指责,对梁硕一连串的赞誉从此人嘴里冒出来,慷慨激昂的像个赴死之士,很难想象梁硕在时,此人恨的咬牙切齿,是李轨治下重臣中最想置梁硕于死地而后快的人物之一。 而安修仁和谢统师的交情就是在和梁硕等人不断的对抗中形成的。 这个时候安修仁若再意识不到,谢统师很不对劲那他也就可以去死了。 可以说,自李轨称帝以来,安修仁头一次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当时在姑藏的各个卫府将军尽都冷眼旁观,户部辖下的官员们以两个侍郎为首,大多默不作声。 曹珍等人顺势跟上,煽风点火间,都在帮着谢统师说话,安修仁的心腹们刚刚开声,就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主持给梁硕议丧的太子李伯玉更是兴奋的难以自制,把武安王李仲琰骂的狗血淋头。 若非内外皆有安兴贵布置的兵卒在侧,安修仁甚至有种会被当庭拿下的感觉。 李轨病后的第一场朝会,安修仁一败涂地,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武聪和主石勒两人甚至在想要在最后时刻来个取而代之,让户部换个主人。 到了此时,安修仁已经懒得再费唇舌,他隐约能感觉的到,好像有一只手在操弄着这一切,不然不会突然之间,便爆发至此。 在这次朝会当中,浓重的寒意包裹住了安氏兄弟,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皇宫中的李轨病的没那么严重,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 到此,梁硕的丧事,以及皇帝要上玉女台的事情,都得到了解决,只是武聪和主石勒没有得逞,弄的这一切更像是户部的内乱,而非是群起而攻。 而这更像是一声号角,当安氏兄弟回到户部,想要商议一下怎么应对的时候,有人急急来报,太子李伯玉在回去太子府的途中遇刺,胸口中箭,又被人砍了两刀,危在旦夕,而刺客是羌人无疑…… 安修仁大惊,是武安王做的蠢事? 其实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急报接二连三的传来,有人攻入了太子府,想杀汉王使者,被人击退,而梁师都的使者同时在右骁卫大将军郝炳兴处遇刺,好在同样无碍。 只是右骁卫大将军郝炳兴受了轻伤,大怒之下,领三百兵跟梁师铭一道跟踪刺客冲进了左候卫府,杀左候卫大将军张念祖。 姑藏城乱了,而且乱的非常之突然,骤然间,城中便谣言四起,言曰羌族作乱,欲仿效当年奴贼,屠了姑藏大城。 这个时候,安修仁其实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次朝会更像是一出戏,来分清敌友的戏,只要兵部尚书谢统师反水,那么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没有了谢统师以及韦士政等辅助,安氏兄弟就是桌上的一盘菜,只看怎么下刀而已,是的,谢统师的作用很重要。 因为羌族,吐谷浑,乃至于突厥人就算势力再大,也很难整个融入西北的政治格局当中来,而有了谢统师等人相帮,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关西贵族和西北胡人的联合,正可以相互弥补不足,让人觉得难以撼动,只可惜,安修仁只把谢统师等人当做了交易的对象,而非是同荣共辱的一个整体,这才让人有机可乘。 这其实是一场很粗糙的政治较量,放在别的地方很难实现,只会发生在西北这样一个特殊的政治环境当中。 而且一团乱麻的姑藏,一点火星点起来,立马砰的一声便炸了,其后产生的连锁反应,没人能控制的住,除非李轨站出来,可病卧在床的李轨正想着去玉女台上接仙女下凡呢。 也根本没给任何人留下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吐谷浑降人和西突厥降人的仇恨由来已久,在有心人挑拨之下,当时就并在了一处,其实根本不用什么挑拨,突厥人又得了些粮草,比羌族的人得到的还多,吐谷浑人很是恼恨,不但突厥人爬到了他们头上,而且那些羌种也时常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再加上吐谷浑大首领主石勒害怕安修仁寻他麻烦,根本没回户部,一路跑回了吐谷浑人聚居之处,听闻乱起,几乎没怎么细想,就立即率人冲进了突厥人住的地方,想去抢夺突厥人的粮草。 突厥人在姑藏的人数较少,又措手不及之下,达度阙被人当场杀死,主石勒得了便宜,回头率众和羌人杀做一团。 一时间,姑藏大乱…… (呵呵,别想太多,断更的人,作为大神中很普通的一个参加年会而已。) 第712章大乱(二) 这一天,姑藏城内外杀声四起,浓烟滚滚,仿佛末日一般。 局面之混乱,连始作俑者也被吓了一跳,胡人疯了,汉人随即拿起刀枪奋起自保。 城中守军各部叛乱迭起,早就蓄势待发的羌人,在首领们率领之下,群起作乱,奸(防和谐)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若非提前发作,仓促之间,没有太多准备,以羌人之声势,再联结吐谷浑,突厥等各部,加上谢统师等人相应,必将无人可制。 这其实就是缩微版的五胡乱事…… ……………………………… 秃发利原是姑藏城中羌族酋首之一,城中一乱,他便纠集起了百余心腹,躁动而起。 他是比较聪明的,并没有跟其他人过多的纠缠,也没有率人按照羌族的习惯,大肆劫掠,收获战利品,而是依照之前大首领约略做出的策略,带着人冲向了最近的兵营。 兵营中早就乱了,谣言四起之下,营中千余士卒先就形成了对峙,在军官的带领下喝骂连天,随即便并在一处。 秃发利原领人来到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羌人少有受到军事训练,凝聚力不足的缺点,表露的很明显。 而毫无疑问的,姑藏城中的羌人在这一天受到了围攻,无论是汉人,还是其他西北部族,在经历过白瑜娑之乱,加上受到太子遇刺,羌人欲要屠城等消息的影响,谁也不愿跟羌人站在一处,或是伸着脖子等羌人举起屠刀。 兵营中的士卒有一千多人,他们骁卫府辖下,职责是轮值守卫姑藏镇远门,由一个卫府将军率领,其中又有两个校尉。 按照安修仁的计划,之前领兵的卫府将军早已被派了出城,两个校尉也都换成了羌人将领担任,可见,羌族势大不是一句空话。 如果事情依照既定的轨迹前行,等安修仁准备充分,那么乱起之时,这座兵营中的士卒应该在第一时间掌握住镇远门,并随时准备将来自城南的抵抗力量阻挡在镇远门之下。 在安氏兄弟看来,这场兵变会进行的非常顺利,姑藏城中很多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震慑住,不敢胡乱参与其中,等到会同谢统师等掌握住了皇宫以及各部衙署,仓房要地,大局已定之下,再挨个收拾那些怀有敌意的家伙。 下的功夫不少,也确实借户部之便拉拢了很多人,可当激变突至的时候,所有的准备都显得过于薄弱,他们表现出来的自信更像是在开玩笑。 一千多人的兵营,除了些比较怕死,纷乱一起调头就跑的逃卒,其他人却是没有踏出兵营一步,先就混战在了一处。 两个羌人校尉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早就对土羌粮草丰足,渐渐变成事事都高人一等,还肆意安插亲信,排除异己等行为深怀不满的汉人士卒,在低级军官的率领之下,先就占据了马厩,略和羌人纠缠一阵,大多便骑上了战马,将颇为狭窄的军营彻底变成了战场。 秃发利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骑着战马的兵卒将羌人一排排的踏倒在地,羌人也回之以颜色,箭矢如同飞蝗般在营中乱窜,将一个个骑兵射翻下马。 伏尸处处,鲜血遍地,乱的那叫一个彻底,惨叫声响成一片,活着的人疯了一样厮杀在一处,将一蓬蓬热血毫无价值的喷洒出来,这是如同营啸一般可怕的景象。 秃发利原领着人在营门口转了一圈,扔下二十多个头脑发热,冲进营中打算帮助同族取胜的蠢货,调头就跑。 他可不想私立糊涂的死在这里,他要带人去户部寻找大首领。 实际上,羌族在外人眼中,尤其是这样一个时刻,都被归为了一个整体,只有像范文进这样的外来人,才会将羌人分别看待。 羌人据说是黄帝后裔,一直保持着游牧民族的习惯,于是渐渐和中原文明拉开了距离,到了汉时,他们已经彻底被视作胡人,和匈奴,突厥等一样,皆属外族。 所以说,羌族是一个个部落的集合体,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是原始部族制度最为鲜明的特点之一。 就像秃发利原,他和营中的羌族分属不同部落,当安修仁成为众羌大首领的时候,他们会聚集在安修仁身边,为他而战。 可安修仁一旦不在,那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没有谁会为了其他部落抛头颅洒热血,除非有着足够的回报。 实际上,没有人率领的羌族,只是一片散沙而已,范文进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有胡人难制之说,这并非只是指胡人漫无纪律,难以约束,还指他们很难做到相互协作,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超出了他们的计划,羌人很可能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而此时,整个姑藏城都已处于混乱之中,仇恨在这座古老的城池当中迅速蔓延,扩展着自己的身躯,并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不能脱身。 西北彪悍的民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要能拿得动刀子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鲜血开始大面积的在城中流淌,无辜的人在苦苦挣扎,有着准备的家伙们同样不好受。 在秃发利原带人跑向户部所在,沿途收拢羌人,不断跟各色人等交战的时候,范文进也不得不带人离开了太子府。 李伯玉死了,甚至在他还没咽气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喊出了为太子报仇的口号,即便是参与者的范文进,此时也感觉到了几分荒谬和恐惧。 而范文进同样没有料到,西北的人们好像根本没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迫不及待之处,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大开杀戒,宣泄自己暴戾的情绪。 甚至于传染给了他的扈从们,一场戏演完,“击退”了进犯太子府的羌人,范文进正想喘口气儿,看看局面再说。 太子府的护卫以及家将们就已经一窝蜂的冲出了太子府,也不知他们干什么去了,而晋地的兵卒们也开始嚷嚷,不如去抢些战马回来,只要骑上了战马,谁他娘的还能是咱们的对手…… 代州骑兵的自信立即遭到了范文进严词蹂躏,他再次“委婉”的告诉所有人,保住他这个使者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而非是出去耀武扬威,显示代州兵卒的强悍。 不过人们倒是给他提了醒,立即带人去了太子府的马厩,想要把自己等人的战马先弄出来再说。 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明显是马后炮,马厩空空如野,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骑兵变成了步兵,让很多扈从很不满意,觉着西北人很不地道,抢客人的战马也不来告诉一声…… 当然,代州兵最引以为豪的其实不是什么战马弓箭和刀枪,而是他们的服从性,在李破麾下多年,从将领到兵卒,几乎再没有谁会刻意指责上官的失算,军律中也有着明确的规定,军中将士必须服从上官的指挥,违抗军令也成为了军中最重要的罪行之一。 当然了,这其实是中原军旅标志性的特征之一,只是在李破麾下执行的更加严格而已。 就像秃发利原在外面转了一圈就丢了不少人,给战斗性减员超过了一半,却连秃发利原自己都没觉着奇怪,这要是发生在李破麾下军旅当中,那将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现在,情形险恶,范文进身边的扈从却一个没少,也没有一个人嘟囔着抱怨什么就是明证。 范文进领着人像游魂一样在太子府中转了一圈,这会的太子府已经渐趋安静,一些仆人在第一时间就逃了出去,一些人则在抢夺财物。 太子府的后宅要乱一些,什么时候都不缺胆大包天的人物,这里充斥着女子的哭叫声,听上去非常凄惨。 范文进带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行走着,没有找到太子妃等重要的人物,却是沿路顺手干掉了不少恶徒。 当然,收获还是有的,几个胡姬在一个范文进的“熟人”带领之下,加入了队伍之中,让带领护卫的营尉差点气歪鼻子,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生出色心? 他可不知道,人家范文进想的可长远着呢,太子府中的胡姬都颇善歌舞,样貌身段自然也没的说,又有一身异域风情,这要是能带回晋地…… 嗯,显然他还不晓得汉王府母老虎的厉害。 而胡姬当中的熟人,自然是曾将武安王书信交给他的女人了,这回再分什么敌我,则完全没有必要了。 本来范文进觉着太子府中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够大不说,太子李伯玉一死,太子府也就不会落在那些大人物眼中,等到乱事稍稍平定下来,瞅着情形再决定是逃出城去,还是继续留在城中。 挺无奈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当乱事一起,谋略的作用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刀枪顺势接管了一切。 可他显然低估了一些人的贪婪,吐谷浑的大首领主石勒也看上了这里…… 第713章大乱(三) 在火并了突厥人,又和羌人战了两场之后,主石勒身边的吐谷浑战士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多人,在姑藏城中成为了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说起来,姑藏的主要族群其实就是四个,隋人(也可以说是汉人),羌族,这两个在西北根深蒂固,人数也多。 之外就是吐谷浑人和突厥人,突厥人数最少,几乎都是西突厥的东迁部族,一些贵族不愿意和族人在会宁川放牧,来姑藏定居享福,顺便也争取一些凉国的官职。 别看达度阙表现的很张狂,可大乱一起,首先受了灭顶之灾的就是他们,连达度阙都让人给杀了,显示出西突厥东迁部族也就那么回事,在西北立足未稳,还想掺和进西北的纷争当中来,分分钟便被人踢了出去。 吐谷浑势力要大一些,可还是没法跟羌族以及汉人相比,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赶上高地,如今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乱撞。 实际上呢,姑藏的变乱只是在汉人和羌族之间进行,其他都属于小打小闹。 而之所以乱起之时,妖魔乱舞,让姑藏看上去如此混乱,是因为羌族人数众多,却分属不同的部落,没有事先约定的情况之下,一股股分散在城中,好像只是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姑藏拖入了战火之中。 而汉人其实人数最多,人心同样不齐,有的关门守户,只希望能活到乱事平定下来的那个时候,有些人则和主石勒一样,趁火打劫,更多的人则是听了谣言,又眼见羌种,立即拿起了刀枪,和羌人纠缠在了一起。 可以说,姑藏城中的乱像,是羌族和汉人制造出来的,受创最重的也是他们。 别看吐谷浑人聚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可形势却越来越不美妙,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都在聚集,好像是不约而同的在等着决战时刻,或者是一锤定音的时候的到来。 城东城北都是汉人居住的地方,在卫府军兵的率领之下,此时已经开始对羌人进行大规模的清洗,无论良莠,不论老少,羌人的鲜血不断在街市之间流淌出来。 而这种可以说是有预谋的进行种族清洗的景象是非常可怕的,残酷之处比之当年白瑜娑乱军也有过之而不无及,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身处其中,这无疑是西北战乱的缩影之一。 而在城西和城南,羌族则占据着优势,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样不比汉人差了,只是他们的举动显得狂乱而又缺乏计划。 抢夺汉人财物是主题,然后才是杀戮和一些兽行…… 主石勒率领的吐谷浑人在城中乱窜,和羌人不断产生冲突,在向皇宫行进之间主石勒终于感觉到了不妙,羌人人数越来越多,汉人却好像还没什么动静。 于是的他立即聪明的率人转向,不去皇宫了,而他们从上到下却又不甘心就此出城,所以太子府也就成了他们的目的地。 嗯,其实他们是来抢劫的,姑藏城中达官贵人的府邸都是他们的目标,太子府尤为显眼,而且据说太子已经死了,人心慌乱之下,想来很容易攻打下来。 缺乏政治目的的吐谷浑人以及其他趁火打劫的部族人等,其实才是对姑藏破坏最严重的群体。 范文进没有半点除暴安良的意思,不然的话,以他身边的精锐,就算不骑马,杀散主石勒聚起来的这些乌合之众,也应绰绰有余。 可当主石勒带人冲进太子府,并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财货,食物等东西的时候,范文进却带着人从另外一边退出了这座快要变成吐谷浑人巢穴的府邸。 “去皇宫……” 和主石勒不一样,范文进的目的很明确,李赟等人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有所准备,若此时还不能控制皇宫重地,那这场变乱就是自掘坟墓之举。 当然了,如果运气太差,或者李赟等人太过无能,还是让安修仁等控制了局面,那也只能认了,因为这个时候率人出城和去皇宫都冒极大的风险…… 不过这会儿范文进也有了怨气,任谁给人出完主意,就被人扔在一边不管不顾,都不会满意就是了,而且大乱之前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传过来,也不知李赟等人打的什么算盘,是想让他这个使者给太子李伯玉陪葬吗? 好在,李赟没那么不靠谱,没等范文进一行离开太子府多远,正在他们捉了几个“向导”,让其引路去皇宫的时候,关实带人冒了出来。 关实带来了几百人,浑身浴血,杀气凛然,见了范文进大喜过望,“幸好幸好,来的不算晚……范使受惊,关实之罪也……” 他觉着挺惭愧,李赟,关实等人将使节的安危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可大变突起,和他们预料的情形差的太多,几乎也没弄了个措手不及,关实也是好不容易凑齐了这些人马,随即冲了过来。 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到底又杀的是什么人,关实自己其实也弄不太清楚,只知道急行向前,凡拦路的都被他们一冲而过,到底没来晚,把时节给弄丢了,不然过后可没法交代。 范文进瞅他这么狼狈,也根本无法计较许多,立即便问,“安修仁可已伏诛?” 关实一边让人将使者以及扈从围起来,一边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来的时候,听说李内史已率人围了户部,应是少有人走脱……其他的俺就不晓得了。” 范文进很无奈的心说,就你们这个样子,被安修仁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很大啊。 而不管他怎么犯嘀咕,都改变不了他身不由己的处境,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谋之士,大多其实都是这个样子,出完主意之后,好坏由天,连性命能不能保全都在两可之间。 一路上,范文进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此时的姑藏到底有多乱。 街头巷尾,无数人群持刀拿剑,窜来窜去,喊杀声和惨叫声一路随行,肝脑涂地的人随处可见,队伍也不时受到攻击和骚扰,你根本分不清是谁在喊打喊杀,又是谁在哭嚎求生。 这还是皇城之中,可以想见的,外城那边的景象只会比这里更乱。 太子府离着皇宫不算太远,不然的话范文进很怀疑他们这一行人如此显眼,还能不能进入到皇宫之中。 没到皇宫,又有人马汇聚了过来,于是队伍中多出了一百多骑兵,有他们在前开路,行进之间更加顺畅,危险也小了许多。 而来接应这一行人马的将军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安修仁已死,安兴贵却是逃脱无踪,众人正聚于皇宫之中,推李懋为首,准备出兵平乱。 范文进心中大定,安修仁为羌人之首,还是户部尚书,又领外城兵权,无疑是姑藏如今形势的缔造者之一,只要此人死了,羌人群龙无首之下,不难败之。 他其实很想在这会再出出主意,让人把安兴贵捉回来,不然这人一旦逃回李唐,说不定就要引屈突通进兵西北,瞧姑藏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能力将屈突通大军挡住吗? 可惜的是,这会没人再想仔细听他的话了,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一战而定乾坤呢。 李轨的皇宫很新,甚至有的地方还没完工,显示出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凉王朝到底有多新,高高隆起的玉女台就建在皇宫前面的广场上。 这里同样很乱,广场已被鲜血染红,无数人头堆积在一起,形成可怕的京观,那是胜利者在清除异己。 广场上还立起了一些杆子,上面同样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可能安修仁就在其中?谁知道呢,反正如果仙女这个时候来了,一定会被吓的调头就跑,再懒得搭理这些戾气十足的凡人才对。 军人们刀枪出鞘,将皇宫当做了兵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广场上人喊马嘶,显然李赟等人已经聚集起了一支可观的军事力量,正准备“出兵平叛”,给对手来个最后一击。 范文进心惊肉跳的进了皇宫,很快便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并见到了皇弟李懋,一个长的很敦实的西北汉子,估计在之后很可能接任皇帝宝座。 范文进几乎是昏头涨脑的便被封了官职,大凉户部尚书,兼尚书右仆射,一个范文进以前几乎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位置。 出将入相啊这是…… 他甚至没来及想想,李懋就这么以皇帝自居对不对,就已经被推着和曹珍等人站在了一处,众人恭喜的声音扰的范文进心神不宁,一个个笑脸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实际上,他那敏锐的直觉又起了作用…… 当他为李懋引见给那些顶盔挂甲的将军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被人利用了一把,汉王的威名终于起到了实质性的作用,将军们的态度明显比文臣们对他更要热情几分。 这还不算完,当晚乱事渐平,李懋中流矢而亡的消息忽然就传到了范文进的耳朵里…… (年会期间,阿草可能要断更,度假的时候还有时间码子,年会只能听人安排,大概三四天的时间,请大家见谅一下。) 第714章来使 姑藏乱的和马蜂窝一样,李轨的族人和别人并无两样,说死也就死了,当年杨坚得位时说的好,你们算是将我杨氏一族推上山尖了,想下都下不来。 出了皇帝的家族,一旦大权旁落,遭遇之悲惨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来形容都有点不合适,从山顶栽下来的人,往往会砸死许多无辜的人,还要把自己弄成渣渣,这才是皇族的写照。 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破正值年富力强,暂时还没有那样的忧虑。 他和李轨有相像的地方,一手打下来的基业,只要他还活着,或者说是神志清醒,就没有人敢于肆意妄为。 可一旦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还真难说,只是晋阳到底不比姑藏,有那么多的仇恨等待用鲜血来洗刷,而跟随他起家的人们都还满意,所以就算李破躺下了,大家很可能会为将来计,推举他的幼子继汉王位。 至于他那儿子是像刘禅那样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还是撞了大运真的继承了他的事业,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然,那都是没影的猜测,历史也从来没有如果一说,现在李破活蹦乱跳,心眼耍的漫天飞,还派了范文进这样的家伙出去,给西北的人们出起了阴损主意,并顺势成为了凉国重臣之一。 这样的运气……恐怕也只能说老天爷真给他面子了。 只是这会儿李破还不知道在遥远的西北有了些意外的收获,所以未曾飘飘然一番,然后再跟人吹嘘一下自己的识人之明。 此时的他正在汉王府中接待远方来的客人。 没错,突厥的使者又到了,但这回来到晋地的使者很特殊,他并非来自突厥王庭,而是奉大利城守将,突厥大罗便阿史那罗恒之命而来。 换句说话,来人未奉汗令,擅自出使晋地,用隋人的说法,有里通外国之嫌,只是放在突厥人身上,却是很正常的行为。 也巧了,来人姓谢,名政,字芳举,出身江南谢氏一支,祖籍江都,曾于涿郡为官,后随军征辽东,属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辖下。 大业八年,大军回军的时候,吐万绪奉令镇守怀远镇,为次年再征辽东做准备。 不用问了,这个倒霉蛋就再没回过中原,而是在塞外之地吃了几年风沙,随着中原大乱,塞外诸郡陆续失守,为突厥所得,谢政便在那会儿降了突厥。 始毕可汗在时,像谢政这样的人很多,只是几年下来,这些隋地降人逃的逃,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 谢政还能借出使的机会,来到晋地,说明他并没有倒霉到家,很明显,这位也不想回去阿史那罗恒处了。 而阿史那罗恒也不傻,派了这样一个人来跟李破说话,一来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是有些送个人情的意思在里面,你看我将此人送过来了,他可是出身你们南边儿有着很大的名声的家族呢,本人也不算没有用处。 好,谢氏子在突厥那里各种水土不服,于是被人当做一件礼物礼送归来。 而且阿史那罗恒还觉着,隋人跟隋人要好说话一些,有着试探的意味在里面,要知道南边儿这个很不好惹的邻居,当初可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西方汗的招揽呢。 可以说,像阿史那罗恒这么“有脑子”的突厥人确实不多。 而谢政秉承的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做派,既不想让这位汉王殿下看轻,又不想有负阿史那罗恒所托,再加上乍回隋地,那心情,以及纠结之处真的是一言难表。 他给李破带来了阿史那罗恒的问候之外,也表达了阿史那罗恒想要跟汉王通商的意愿。 李破就觉着挺不可思议,这个时候还想通商?脑子没坏你,我是能卖给刀箭啊,还是你能卖给我战马,牛羊? 也就是说,李破不认为突厥人能拿出实在的东西来进行交易,就像他也拿不出多少可以令人满意的东西来跟突厥人交易一样。 代州总管宇文歆早就提议跟北边通商,可最终都不了了之就是因为这个,中原战乱导致了中原物资紧缺,突厥人……好,隋人将那里称之为草原大漠就可以想见一二,那里除了战马和牛羊之外,再没有什么大产量的东西可以被中原人惦记。 之所以北方草原还吸引着众多的商人的目光,因为那里确实有些财富极易取得,比如说,珍珠,貂皮,奴隶等等,这些东西足以让商人一夜暴富,却无法看在英明的统治者眼中。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没至强盛,多有闭关自守之意,除了人们变得保守之外,恐怕就是中原太过富庶,不必外求所造成的。 “通商互易?”李破笑了起来,“如今内外纷乱至此,你告诉我,通商之利在哪儿?是阿史那罗恒可以助我铲平天下,还是我能让他在大利城中稳坐不动?” 谢政在塞外呆了许多年,早没了人样,整个人看上去黑瘦黑瘦的,还没到不惑之年,头上却已有了白发。 不过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起码处变不惊的心态是锻炼出来了,听了这意有所指,而且还硬邦邦的问话,也只苦笑一声。 “殿下应知,草原物产匮缺,以前还好,只需水草丰盛,各部自无冻饿之忧,可自始毕可汗南征以来,部民日渐困苦,大罗便眼见于此,这才命我前来与殿下相商互易之事。” 他所说的话不尽不实,李破自然回之以冷笑。 草原人过的苦没什么好说的,环境所限,让草原部族大部分人都偏于贫困,只有贵族能过的好些,其实也有限,整日里吃羊肉,喝羊奶若就是好日子的话,那么草原贵族各个过的都挺不错。 可和中原人一比,那就差的不可以道里计了,几乎是全方位的差距,只是时至今日,南北都一个德行,谁也别笑话谁。 而谢政来的其实也不是时候,搁在几年前,李破肯定不会这么跟他说话,可到了今天,李破已贵为汉王,当年就曾想着若手握精兵十万,就能把突厥给灭了。 如今嘛,李破只能承认,就算再多给他十万人马,冲进草原跟突厥人纠缠的想法也不会存在于他脑海之中了,内乱这个漩涡一旦卷进来,那里还能抽的开身? 但说回来了,当年的畅想隐约还在,就算收拾不了突厥王庭,大利城的阿史那罗恒却已不放在他的眼中,若非他正盯着关西使劲儿,试着看能不能从阿史那杨环那里将定襄郡要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阿史那罗恒的使者的待遇是一泻千里,李破已经准备好的威胁和恐吓的话语是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阿史那罗恒是派你来求援了?那还谈什么通商不通商的呢?” 谢政不安的挪动着身子,心说之前那些传闻还真不假,这位看上去心雄胆壮,倒不愧是被突厥人称之为天神之鞭的人物。 “大王容禀,今岁草原多灾,各处叛乱四起,西突厥射匮可汗东侵,契丹,靺鞨诸部离心,可汗不能兼顾,遂迁王庭诸部北上,有鉴于此,大罗便才欲与大王结好,此事与大王无害,臣才敢厚颜前来与大王陈说,不然……” 李破笑笑,脸色也渐渐温和了起来,这就对了,如此时节还有人想着通商互易,才叫怪事,更让他高兴的是,草原上看来乱的也不轻,想来突厥人短期之内是不会来找他麻烦了。 而阿史那罗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大利城空虚,宇文歆前些时便已将消息带了回来,瞧他那个样子,很想带兵去把大利城夺回来呢。 所以说,是阿史那罗恒害怕了,这才派人过来交好……这个思路应该是不会差了? 李破沉吟片刻,道:“若是得便,应该还想以同族之利,诱内附之人北归?” 就算谢政心态良好,也被这话吓了一跳,可读书人就是这点好,刚想起身告罪,解释自己绝无此意,就算阿史那罗恒有这个意图,也没告诉他…… 而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抽动着脸皮就艰难的笑了,“大王目不蒙尘,明见万里,大罗便或有此意……可大王既有提防之心,应是无碍才对。” 这人倒是会说话,李破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不免稍稍得意,马屁拍的挺舒服,还顺便把自己给摘了出去,是个聪明的家伙。 当然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一个读书人,弱不禁风的,能在草原上活这么久,自有其过人之处。 而李破也没那么愤怒,去指责他一个汉人,却给突厥人当狗腿子的事情。 “即是如此,倒也不错,只是空口无凭,阿史那罗恒又想要如何结好于我呢?” 没等谢政松口气,李破转头就问。 (阿草坐了六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赶到长沙,在飞机上勉强码完一章,总算松了口气,明天年会正式开始,也不知还有没有时间码字?) 第715章才能 “大王,臣以为此事欠妥……” 说话的是杨恭仁,几天不见,这位心气好像又高了些,和王泽了一阵,把自己弄成了刑部尚书,本来是个喜忧参半的结果。 一个呢,官是升了,却把王泽得罪的不轻,搁在往日,在他眼中晋阳王氏也就那么回事,可话说回来了,今时今日,就又当别论。 杨氏已失其鹿,子孙飘零,哪里还有当日之尊荣?而晋阳又是王氏的地盘,在这里跟王氏阀主相争,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之前火气上头,加之他心性确实偏于耿介,也没想那么多。 等事情有了结果,还因此即将晋刑部尚书一职,杨恭仁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管汉王有多贤明,或者是为君有道,他杨大郎若不能再好好一下自身的境遇,那也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也妄自为官这许多年。 所以说,回去之后,杨恭仁想了许多,先是在百忙之中和阿弟杨续见了一面,商议良久,随后入宫见萧皇后。 这是杨续的建议,因为他在汉王身边日久,觉得汉王不喜薄情寡义之人,萧后就在晋阳宫中居住,两兄弟若不闻不问,为自身计就当没这个嫂嫂,定为汉王所不喜。 反而不如大方来往,毕竟两个人头上这个杨字没法更改,再者就是萧后一个女人,膝下又无子嗣,也不会让人太过忌惮。 这其实就是兄弟两人思考的杨氏的出路,前朝遗脉,若想改换门庭,安稳为官,分寸最重要。 这么一来,他们的思路立马开阔了起来,那也就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和晋阳王氏交恶一事了。 得罪了晋阳王氏,之后行事或有为难,可在汉王治下为官,杨氏子弟需要远离的正是王裴这样的大族门阀。 若非两人家眷早就被他们扔没了影子,那么现在和汉王联姻其实才是杨氏求存的最重要的一个手段,要知道当年北魏,东魏,北齐,以及南朝遗人都是这么做的,将他们的血脉渐渐融入到新的王族之中去。 豁然开朗之下,杨恭仁从谏如流,自来晋阳后,第三次入宫见萧后,这一次和之前匆匆拜见,敷衍了事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回来后,他又到汉王府面见汉王,谈的自然是公务,倒也不显眼,此时晋阳上下官员忙成一团,中书,六部主官都要陆续过来,跟汉王殿下禀报公务。 亲近的人见的早些,像杨恭仁这种新来的,只能留在最后一波,和云定兴排在一处,很是让杨恭仁恼火了一把。 当然了,这样的官场规则不需明言,大家为官久了自然而然便能把握好其中分寸,再恼火你也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不然的话,你得罪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就像陈孝意,温彦博,苏亶几个人能留在汉王府之中,去堵汉王,传出去的时候,大家能说笑几句,许为逸事,不会有人去较真。 而其他人要是也这么做了,那就有不知进退,汉王高兴不高兴不知道,陈孝意等人一定是不会喜欢的,同僚们听了也要冷笑一番,讥讽上几句,下面的人说话则会更难听,一来二去,你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杨恭仁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去干傻事,从汉王府出来的时候,还顺口一句,得了汉王允许,在汉王府中给自己挑了两个幕僚回来。 小动作不断,却很有章法,其实官场之精华,也就都蕴含在这些小动作之中了,不但汉王殿下一笑置之,陈孝意等人听闻此事,也大多都在心中暗道一句,杨大郎进退得益,有其执掌刑部,果然正得其人也。 而在大事上,参修刑律,补齐刑部官吏,以及政令的发放等等,杨恭仁也在冥思苦想中渐渐有了计划,并付诸文字,准备提交中书。 差不多也就是说,明年必将是刑部确立权威的一年,有什么政绩,你这个刑部尚书当的合不合适,杨大郎又有没有才能,都将有所分晓。 初初摆正了位置,又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杨恭仁终于进入了状态,是很累人,可像他们这样的人,正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其他的都在其次,而身处战乱中的贵族们尤其如此。 今日李破再次召集众人商议军政之事,人数上相比之前大幅缩减,只中书,六部的主官们在此,大会之后必定要接二连三的召开小会,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需奇怪。 而阿史那罗恒派来使者的事情,也被李破顺手扔了出来让众人商议一下,看看该怎么处置。 陈孝意这些老人们当即就感觉到了不同,要知道,之前一旦事涉突厥,大多都是汉王独断,像是和突厥的历次战事,以及和突厥人的交往中,汉王殿下所表现出来的气势…… 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这人跟突厥有着深仇大恨,作为臣下的陈孝意等人每次却被弄的心惊肉跳,可等结果出来,又大多都是瞠目结舌。 换句话说,大家觉着汉王一旦听到突厥两个字,就兴奋的不像话,总要摆出一副冲上去咬一口的架势。 而事实就是,突厥确实被他们这位大王咬的鲜血淋漓,大致上陷入了混乱之中,阿史那罗恒这种突厥王庭的大贵族都要遣使过来结好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呢,突厥之事就这么突然被李破抛出来,摆在众人面前,让汉王近人们都感觉出了几分怪异,不免就想,您这是心里早有主意了,又想借此敲打于谁呢? 所以,先开口说话的就是干劲很足的杨恭仁了,而且显然提出的是反对意见,连李破都有点诧异。 多好的事情,你竟然觉着不妥?这厮肯定是不知道俺杀了多少突厥人,被区区一个“大便”给吓住了。 李破有点不满意,习惯性的,脸上立马展现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哦?有何不妥之处?且道来我听。” 一瞧这神色,一听这话音,陈孝意立即正了正身子,不打算说话了,他年纪老大,可不想再跟大王玩这种把戏。 何稠同样年纪不小,眯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只是嘴角耷拉了下来,很是不屑的在想,杨氏的子弟这么沉不住气,难怪将天下弄的这么乱法,害的老夫东奔西走,几乎无法安度晚年。 苏亶抿住嘴角,以免笑容上脸,温彦博皱紧眉头,他可谓是深受其害,很不喜欢这样的大王。 王泽暗哼了一声,王氏阀主涵养自不必提,可也难免在心里幸灾乐祸一下。 王智辩和正巧到来的尉迟信则深深的垂下头,绝对没有半点冒头的想法。 只记室杨续手一哆嗦,差点毁了之前的记录,接着就开始在心里替兄长着急,正应谨小慎微的时候,大兄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这脾性,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可杨恭仁不管那么多,只是站起来躬身道:“大王,臣以为,吾与突厥相盟,虽未显于文字,可这两年来,与突厥相安无事,互不侵扰,皆要归功于此。” “今吾突与突厥大人(大臣的意思)相交,一旦传于王庭,定为可汗所不喜,或有害于边事,当此之时,时机欠妥,此为其一。” “其二,有外国相交,必争其利,通商往来,小利尔,如此……大王欲谋于漠北乎?不然,何见其利?” “再者,定襄郡本为……隋土,今为突厥所侵,凡我志士皆恨不能操戈北去,驱逐虎狼,复我旧土,而今大王拥兵一方,屡据突厥,声名传于天下,此大义之名也,结于阿史那罗恒,无异于割土称盟。 今之天下,诸人割据,一旦闻之,必有所诟,前时之义举岂非毁于一旦?此正舍大义而取小利也。” 嗯?杨氏竟然还能养出个烈士? 笑容在李破脸上渐渐隐去,甚至以他变脸的本事,都难免有些措手不及,显出了几许尴尬。 因为这话听上去虽有夸大,但琢磨一下却让李破觉着很有道理,而他其实本就觉着,和阿史那罗恒交往有些鸡肋,和杨恭仁所言相互印证,李破不得不承认,舍大义而取小利这句话正中关节之处。 和突厥的交往是打出来的,别人即便说他和突厥勾结如何如何,也都是些酸话,能和突厥王庭交通往来,是诸侯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在此事上,他占据了高点。 如果他实力强劲,迫使阿史那罗恒内附,也就算了,可这会儿他正忙着跟李唐交战,北边抛开突厥王庭,跟阿史那罗恒这样的突厥边将结好,不论内外,都将使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是的,这就是一个时机不对的问题,因为他现在还无法专心去面对突厥这个庞然大物,那么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将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李破沉吟良久,而其他人再看向杨恭仁的目光可就复杂多了,小动作再多,也赶不上这番话的分量于万一,因为这才是才能的具体表现,直观而强烈…… (太累了,可阿草还是码出了一章。) 第716章兄妹 李破的臣下大多都有着鲜明的特点,这和他们的天赋,性情,经历,学识都有着一定的关系。 能将这些人都聚拢于麾下,除了表明李破眼光确实不错之外,也同样能显示出他的心胸,能力等等方面的优点。 当然,每一个走到像李破这样地位的人,都不会少了猜忌,制衡等手段和性格。 已经当了蛇头(蛇无头不行)有些年的李破,已经深刻认识到人无完人这句话的内涵所在,没有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眼便能勘破万千气象的聪明人,起码他是没见到过。 同样也没有满身缺点,一无是处的家伙。 而他的臣下们,无疑都有着各自的才干和缺点,所以说,杨恭仁能说出有见地的话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要说这人有多聪明,那也是无稽之谈。 这人出身关西杨氏,是出过两位帝王的家族,在与外国交通的经验上,天然就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其实呢,这就是李破的独到之处,他看人的时候,从来都会将这人之前的来历加进去,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惊人话语所迷惑,所以,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皆非等闲之辈。 而这其实同样造成了一个让李破比较无奈的结果,能和他商量政务的臣下们都是出身世族,没有一个会缺了根脚。 没办法,他还在用着的荐举制度以及时下的环境,都不会允许那种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有些人还能靠着军功来搏一搏,可一旦涉及政务,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除非是李破疯了,才会让尉迟恭和陈孝意调换个位置。 寂静的厅堂之上,杨恭仁环目四顾,颇为自得,他杨大郎并非等闲,曾做过吏部尚书,也曾在六部,中书,内史等处轮转,更曾出任地方,在为官资历上,这里的人有几个能比得上他?不过是他们先来一步而已…… 没让他等太久,李破抬起头,按着手道:“坐下说话……” 稍停片刻,李破环视众人笑道:“杨侍郎所言颇为精到,那依你之见,我当如何?” 杨恭仁刚挨着坐榻,就又想站起来,可最终还是稳稳坐下,弄的他有点小难受,可话却不能迟了。 “以臣之见,阿史那罗恒为突厥大罗便,如此重臣,却生左右摇摆之意,可见突厥之疲敝,不若趁此时机,传书突厥王庭,开通边易,除增两家之好外,又能善抚阿史那罗恒之心,以待来日。” “只需良机一至,便可仿效当年故事,无须一兵一卒,破突厥之藩屏……如此之功业,杨广不能善用之,今大王在位,内用贤臣,外据强邻,存心高远,有削平天下之志,将来若能建功,必令天下仰望,千秋万世,得人称颂。” 此言一出,算是真的给了李破一个惊喜。 这样的策略显然比生硬的拒绝更加高明,之外呢,还画出了一张老大的馅饼,即便李破常做这样的事情,听了之后也觉非常悦耳,当然,心里还是得嘀咕一声,狡猾的家伙。 因为这人趁机将杨广拎出来,略加鞭挞,还表了表忠心,心思实在灵巧的不得了。 这样的人物,得多提防一下,别出来个杨坚第二,那岂不成了笑话?只是瞅了瞅那颗花白的头颅,李破又放心了,他才不到三十,倒不用去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较真。 ………………………… 待众人散去,记室杨续呈上笔录,李破略略翻看,笑道:“你们兄弟两人,才干不凡,能尽心为我效力,吾甚慰之,可你也要记得,内外有别,行事之前,要仔细掂量,今次也就算了,下不为例,可好?” 轻描淡写间,就让杨续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是那句话,杨恭仁并非聪明天纵,李破只提了提这事,就能引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来,肯定是早前做过功课无疑,那泄露消息的也就不用问了。 贴身之人将内里消息传给外臣,此乃大忌,也就是杨恭仁所言合了李破心意,不然的话,这事肯定不算完,尤其还是杨家的人,账本定要好好算一算。 杨续诺诺而去,李破这才叫人送上吃食来垫肚子,嗯,他又没请人吃晚饭。 刚刚动起筷子,一边还在想着之前商议的那些事情,李春便冒了出来,规规矩矩给李破行礼。 李破一瞧便笑着招了招手,和外臣们说话总是那么无趣,耍个心眼都透着阴森森的味道,远不如这个活蹦乱跳的妹子瞧着舒心顺眼。 当然了,李春会出现在这种议事所在,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而以李破的聪明劲,一猜就能猜的出来,所以秉承着他那一贯的品性,总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明知道天色这么晚了,也不说弄点可口的吃食过来,是读书读傻了吗?” 就知道……李春早就疲了,直接免疫,只是习惯很难改,见到兄长就想上前讨好,不得不使劲皱了皱鼻头,将即将上脸的笑容硬生生压了回去。 努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上前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小坛子来,使劲一戳,便弄开了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便飘了出来。 “可口的饭食无心去做,记得之前酿了些酒,便带来给哥哥品尝。” 李破看着她那样子想笑,可心里却也难免冒出了点凉气,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小秘密是越来越多了啊。 抽动了一下鼻子,不得不点头赞了一声,“好酒,这是以后想当个酒娘子不成?” 李春斟酒,多少有点心疼,这可是她眼巴巴等了几年的好东西,自己还没尝过一口呢,当然了,最终还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这会拿出来,惊喜不见有多少,她也很想拿剑戳上兄长几下解解恨,这心思要是被李破知晓,定要道上一句女大不中留,还是赶紧嫁了为好。 见大哥饮了一口,李春才在旁边问了一句,“也不知合不合哥哥口味?” “自然是好酒,比之晋阳名家所酿也不差什么,什么时节酿的,年头不短了?” 李春幽幽接道:“大哥说好自然是好,还盼大哥多饮些,以后恐怕就喝不到了呢。” 李破则乐呵呵又饮一杯,没心没肺的样子差点让努力酝酿情绪的李春抄起酒坛给他来上一下。 稍稍开了开玩笑,李破放下酒盏,拍着身边示意让李春坐下,顺势大力挥手,让厅堂周围的人们尽都退下,不得窥探。 这才道:“你我兄妹相聚,可归为天意,更幸能一路走来,不曾相弃。” “可天下总无不散之宴席,当日在沧水之畔,你大病一场,所幸能熬过来,那会我就曾言,但愿咱们两个能善始善终……” “那会儿咱们住进了马邑人市,日子刚有点起色,可男孩就变成了女孩,吓了我一跳不说,就觉得日后要有麻烦,可不管是兄弟还是姊妹,大哥可从未想将你抛下不管。” “现在你已长成,大哥也想留你在身边,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哥不想你孤老终生,总归要给你寻个合意的夫婿,不然何谈善始善终?你说是不是?” 李春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这会儿听着兄长娓娓道来,一时间却是痴了。 她想起了当年初入山中的彷徨无助,想起暴乱那晚刺眼的篝火以及人们狰狞的表情,同时也想起了头一次见到大哥时,又喜又怕的心情。 从那座山林中一路走来……风雪铺天盖地,几乎将他们那小小的身子埋住,是大哥拉着她的手,从那可怕的境地中钻出来…… 所有的话,最终都沦为一声叹息,她静静的将头靠上了兄长宽厚的肩膀,李破顺手搂了搂她,心中也颇为烦恼,这个妹子青春期好像长了些,既有恋兄情结,还颇具逆反精神,在这一点上,他的教育可谓是失败透顶。 这时耳边传来坚定的话语,“大哥予我两年,我必要寻一个顶天立地,能为大哥平定天下,许为臂膀的人出来……不然,孤老一生又有何妨?” 声音有些哽咽,可眼泪是一滴也没有,有的只是仿若男儿的气势和决绝,堵的李破一些话也不好出口了。 心里只能自我安慰一般道了一句,你别弄个李渊那样的家伙嫁了就成。 嘴上却还不得不拖泥带水的安慰着,“莫要说什么气话,那样的人天下可没几个,大哥倒是等得起,你呢?” “大哥又小瞧人,大哥曾说,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物没有?怎么就找不出来,再说了,汉王的妹子,哼哼,又何愁嫁不出去?” 这话说的有点张狂,更不符合现下的价值观,可李破没管那些,只是笑道:“那大哥可就拭目以待了啊。” 当然,那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将那香味很浓郁,却绝谈不上好喝的酒喝光,李春这才风风火火的跑了,估计是去列她那世间独一份的英雄谱去了。 (回到家里,倒头睡了一天,醒来身上什么地方都觉着不对劲,可还是没断更,阿草自己都觉着很神奇。) 第717章初冬 通往议事大堂的小道上,一灯如豆,舒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的咿咿呀呀,让这幽静的小道平添了几分生趣。 一手抱着儿子,吹着寒凉的晚风,李碧心情很是不错,只是有点烦怀里的小家伙,现在的小崽子只要见到人便嘴巴不停,偶尔还要哭上一阵儿,实在扰人清静。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身体健壮,自出生就没得过什么病症,活泼好动,学话也快,如今已经能随口呼唤自己的父母了,看上去很是聪明的样子,就是不知道长大后心眼比不比得上自己的父亲。 有了子嗣,臣下们的目光也不会再盯着王上的传承,就是有些家伙又开始琢磨汉王世子的学业,估计小崽子逍遥的时间也不剩多少了,很可能会在三岁进学,而且文武两道都不能缺。 当然,作为母亲,李碧已经开始为儿子寻找良师,自然是德高望重者优先,陈孝意,何稠都是很好的人选,而苏亶这样“后进末学”也在待选之列,因为年龄是个好东西,苏亶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将能够陪伴在世子身边很长一段时间。 可以说人选不多,各个都是汉王近臣,而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故,陈孝意将是汉王世子的第一任老师无疑。 至于武事,有他们这样的父母,也就不需要旁人来教授了,最多找个枪棒教头而已。 当然了,这会儿也不用想太多,还有的等呢,现下一年一个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家人就搬进长安居住了,到时选择会更多些。 其实说起来,自从进了晋阳,和日渐繁忙的李破不同,李碧的日子过的是有滋有味,不说之前,只说现在,她掌管着内府,丈夫不在的日子里,和当年其实没差多少,什么事儿也都要让她来瞧上一眼才成,并无寂寞之说。 别看她时常要在丈夫面前抱怨两句,告告刁状什么的,可实际上府中的事情也很顺心,小打小闹的麻烦已经习以为常,大家耍耍心眼,也无凶险之处,倒平添了几分趣味。 外间说汉王治家有方,她作为汉王妃其实也功不可没。 现下小姑还在上蹿下跳,可终归是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红眼睛有了身孕,能吃能睡,日渐胖大,可能是嫌丑,便也少见出门,让小姑少了几分忌惮…… 正行间,有人过来悄声在李碧面前说了些什么,李碧微微一笑,让人退下,自己也驻足不前。 小姑在前堂待的时间不长不短,让她前去“搅局”的心思落了空,现在再要过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反而有些不妥,定要被丈夫讥讽嘲笑,她可不愿干那样的傻事。 于是懒懒的挥了挥手,带着人打道回府。 没有李碧来“打搅”,李破终于安生的吃了一顿饭,晚间,回到书房,尉迟信和王智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尉迟信过来除了禀报军务之外,求战之心颇切,因为今年本该他率兵南下换防,可最终却被留在了晋阳看家,自然很是郁闷。 这会儿出言请战,即便是能将自家兄弟给换回来也好啊。 而王智辩要比他还郁闷的多,执掌兵部之后,他遇到的最大一个问题其实不是人事上的麻烦,而是怎么去跟各个卫府打交道。 府兵制度,保证了卫府将军们的基本权力,可另外一个效果却无法体现出来,那就是收束卫府将军们的兵权。 李破麾下的将军们都是军功赫赫,手握大兵,顺便就顶的新自组建的兵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王智辩的威望也不足以震慑卫府诸将。 当然,这里面有王智辩的问题,可同样有着李破自身的关系在里面,依照现在的局面,李破根本不可能鼎立支持兵部,就算是军议的时候,也不会是以兵部的意见为先。 这样一来,兵部的处境之尴尬也就可见一斑了,如今兵部握住的是招募,练兵,粮草等事,大多还要跟户部,汉王府的人纠缠。 而汉王府内的长史,司马们,还有着养马,军律等权责死握着不放,兵部权力之零散,足以让那些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们瞠目结舌。 王智辩没敢跟李破大倒苦水,而是选择了比较聪明的做法,荐汉王府长史薛万均兼兵部侍郎。 这是个好法子,如果成了的话,兵部自然会逐渐收回一些权力。 李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王智辩要为兵部着想,可他作为汉王,同样要从大局着眼,这样连通内外的人一旦出现,很多事也许就变了味道,得容他好好想想。 不管眼前两个家伙存着怎样的心思,李破招他们过来,要跟他们说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明年将要用兵。 李破没说细节,只是用很委婉的言辞告诉他们,明年也许将动大兵,其他的事情尽可放一放,兵部要派人下去巡视,察看各处备战之情形,至于粮草之类的事情,也要兵部和户部有所准备。 几乎就几句话的事,便解决了两人所求。 尉迟信想要军功,明年大兵一动,尉迟信自然要随军南下。 王智辩意在兵部辖权,动兵之前的准备工作,只要你能有那个本事,立马就能让兵部权力大增。 让李破比较欣慰的是,这两个人都没提什么封爵啊之类的话题,比文官们少了几分功利之心。 而他们确实也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赏功之事,这是快大蛋糕,兵部不会不想从其上切一块下来。 可兵部就是这个样子,赏功之事需要先交到吏部,再由中书定夺,如果结果让兵部和吏部都不满意,那还要发回中书重审,一些人便会在这个过程当中被掀翻下马。 所以除非剑有所指,不然谁都不想在这个上面出差错。 再加上今年河边一战刚过去不久,兵部考功的事情还在进行当中,王智辩从军多年,又在代州行军总管任上坐过,就算如今有些狼狈,也绝对不会在考功的事情上犯错。 所以他在李破面前没谈赏功之事,却又接下了一大摊子,离开书房的时候,这位满脑门的官司,和志气昂扬的尉迟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九月中,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上飘落人间,很快就让晋阳披上了一层白纱,晋北的第一场大雪来的不早不晚。 大雪下了足有两个多时辰,雪后的气温急转直下,天寒地冻的冬日终于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可冰冷的天气并没有剿灭晋阳官吏们的焦虑,嗯,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热情。 汉王妃代替汉王殿下率人巡视四城,按照汉王李破的原话就是,晋地以后不能再设流民营地,凡鳏寡孤独,皆要由官府连同村正,坊正等吏员善加安置。 所以晋阳的官吏们在雪后有的忙,晋阳有汉王妃巡视,外间也要派出一些人去,查看地方官吏是否偷懒。 实际上呢,就算李破对流民营地深恶痛绝,也无法杜绝治下有流民啸聚之所在,因为在黄河岸边,就有一座很大的营地在容纳河南流民。 他们最少要在那里待到春暖花开,才能被发下土地,成为汉王治下子民。 汉王自然是仁慈的,给了他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不像当年他自己南归的时候,被关在流民营地中等死。 可话说回来了,李破就算比别的那些诸侯或者是地方官吏仁慈一些,却也不是圣人,不会把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供起来,来个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什么的。 黄河岸边的流民营地中的一切,李破只是想了想,便派了刚来的谢政前去查看。 这明显是苦的不能再苦的苦差,谢政却别无选择,以汉王府仪官之职大冬天的去巡看河东民情了。 如果风寒没要了他的老命,便可以初初得到李破的信任,成为晋地官员序列中的一个,将谢政打发走了,李破想着派人去突厥王庭,可考虑到北边天气更冷,谁去了都有可能来个有去无回,于是作罢。 到此,整个北方都安静了下来。 尤其是西北凉国都城姑藏,算是彻底完成了一次粗糙而又血腥的权力更迭。 太子李伯玉遇刺身亡,和他的老师前吏部尚书梁硕一起出的丧,这么看来他还是逃不过被老师教训的命运。 骠骑大将军李懋中流矢而亡,凶悍的臣下们没给李家东山再起的机会,随即便依照皇命送了李轨上玉女台,将皇帝生生冻死在了高台之上。 随即宣布李轨“遗诏”,武安王李仲琰继位,立下“拥立之功”的人们纷纷升迁,开始有节制,有目的的对羌族,吐谷浑等部族进行清洗。 初冬时节的河西,飘荡的是胡族的惨叫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儿,这一年年底西北到底死了多少人,和以前一样没人去理会。 汉王使者范文进则来到了他的人生巅峰,封尚书右仆射,兼礼部尚书,在六部中只在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曹珍之下。 而且,还有着左武卫大将军之职加身,头上再顶着银青光禄大夫,理国公之类的头衔,可谓是尊崇备至,礼遇独加…… 第718章愚蠢 险死还生,却因祸得福,骤升高位的范文进,很好的诠释了富贵险中求的含义。 可话说回来了,身处虎狼之地的范文进,他得来的一身荣耀,除了他自己的本事之外,却也少不了有汉王威名在起着作用。 他现在就是另一个安兴贵,身边却还没有安修仁那样一个兄弟,没看安氏兄弟的人头在城头上一直悬挂着吗?他若是敢大意,那就很可能会在不久之后步上安氏兄弟的后尘。 嗯,安兴贵到底也没逃出姑藏城,换了他兄弟安修仁还差不多,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姑藏城中逃窜了许久。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将他捉住并送到屠刀之下的,并非他们兄弟的仇敌,更非乱哄哄的羌族,而是昭武九姓的同族们。 商人的狡诈和无情,与官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他们并不想跟安氏兄弟一起陪葬,那么就必须做出取舍,很好做的一道选择题不是吗? 安兴贵是现成的礼物,当然了,作为失败者,他们也定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商人们的财货流水般进入到凉国空虚的府库之中,算是暂时缓解了凉国财政上的危机。 在冬天的寒风当中,范文进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兵部尚书梁硕,太子李伯玉,骠骑大将军李懋等人办理丧事。 接下来还有皇帝大丧紧随其后,可以说,李家一家人差不多同时都奔赴黄泉汇合去了,更为可笑的是,新帝登基也夹杂其中。 这场变乱很明显给凉国蒙上了一层荒诞的色彩,一切都好像是在开玩笑,让忙忙碌碌中的范文进根本无法有半点的得意之情产生,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头扎进了匪巢,官职再高,也难以让他释怀。 所以,他在一连串的丧事和喜事中间,派了十余人随着梁师铭的队伍东去,回转晋地给汉王报信。 嗯,梁师铭还活着,也是他命大,没死在乱事当中,只是连累了一直与梁国暗通款曲的右骁卫大将军郝炳兴,在暴乱平定不久,郝炳兴便被以擅杀朝中重将,以致姑藏大乱之罪,砍了脑袋。 郝炳兴挺冤枉,因为扣在他脑袋上的罪行实在无稽的很,当然了,如果变成了鬼还能兴风作浪的话,他一定先找的就是梁师铭这个坑队友的混账东西。 而梁师铭在姑藏大乱之时,手上没少沾了血,可你要问他到底都杀了些什么人,估计他自己都不很清楚,那会见人就宰才是他的真实情况,志大才疏这样的词句用在这位梁国将军身上,都有些浪费的感觉。 好在还有范文进拦着,不然的话,他能不能走出姑藏都是回事儿,你说你一个使者,跑到姑藏来杀人放火,若不斩下你的狗头,让凉国中人情何以堪? 范文进没管那么多,他只知道,西北的人们都疯了,还是以前他看不太上的汉王殿下靠谱一些,所以他令人传信给李破,他会极力促成西北两国诸侯结盟,并在适当的时候,一道攻唐。 这是李破交给他的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眼下……范文进好像真的具备了这个能力,世事变幻,出人意料之处,实是难以表述清楚。 这个冬天,西北各族人们的鲜血一直在泊泊流淌,只不过因为封锁消息,还有冬季来临的缘故,并没有使混乱扩张开来,但这样的激变之下,影响定然不可能只局限于姑藏一地。 可这种影响会不会波及到天下大局,此时也没什么人能够推测的出来。 ………………………… 而这一年冬天,江南的风也很冷。 齐王张绣率兵击林士弘,在数月间,连败林士弘,进兵长沙,部将苏胡儿率军取沅陵,接连大捷之下,势如破竹,萧铣所据疆土在这一年也扩张倍余。 占据了江南大部领土之外,还将触角伸入了河南,巴蜀等处,而这一年也成为了萧铣最为辉煌的时期,甚至犹过于当初王世充败李密时的风光模样。 可以说,此时萧铣若称上一声江南王,大体上也并不为过,而一直以来,他和林士弘争的其实就是这个位置,领有江表,正是当年孙吴事业,晋末南朝大致占据的也是这些疆域,只是萧铣面对的情形要复杂一些罢了。 九月间,江南的天气还堪温润,齐王张绣整军准备再接再厉,将已经乱了手脚的林士弘彻底弄死的时候,萧铣的诏书来到长沙,诏齐王张绣回京叙功。 这里面的意思就不用问了,张绣功大,若让其以一己之力平定江南,谁知道最后的江南王是张绣还是萧铣? 这不能说萧铣愚蠢,嫉贤妒能什么的,功高盖主的人一旦出现,帝王必然会做出反应,后来人若以如果,假设这样的词来推测当时的局面,都属于无聊之举,做不得准。 当然了,这个决定也断然称不上有多英明。 晋王董景珍出任长沙太守,南征兵马总管,彻底结果张绣兵权,和临阵换将差不多,大军攻势立止,因为当务之急,董景珍要做的不是把林士弘赶下海,而是如何在军中安插亲信,同时也要安抚张绣麾下的骄兵悍将们。 这样一个局面之下,若冒然挥兵,很可能会被林士弘反咬一口,人家张绣打到了长沙,你若首阵失利,丢脸是小事,底下的人非得造了反不可。 于是乎,林士弘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加意经营岭南,并派使者去杜伏威处,备述厉害,欲联杜伏威以抗萧铣。 成不成两说,可这个冬天里,林士弘在大败之下,与萧铣重新形成了对峙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更为可怕的是,张绣回到江陵,因功晋尚书令,一时间众人称颂,权倾朝野,张绣自己也洋洋得意,每至朝议,便以众人之首自居,除了皇帝,谁若先他开口说话,定遭张绣怒斥。 私下里也有人传言,张绣曾与友人饮酒时说,敬慕当年曹公风范,皇帝待他太薄,竟不允其带剑上朝,骑马入宫云云。 这些都是没影的事,可也说不好,毕竟晋末的臣子们,尤其是一些将军,有着这样的习惯。 所以张绣死了,被萧铣以肆意弄权,不敬君上之罪处斩,也秉承了萧铣一贯的风格,杀的很干脆,就像杀一只鸡子一样,从论罪到处斩都没过一个晚上。 只是萧铣没有想到,此时他已为帝王,臣下日多,还像当年那样行事,是极为不妥的,而齐王张绣立有大功,如今又为尚书令,这样的重臣被诛,不论什么样的原因,都将是一场严重的政治事故。 如今不经有司,轻率的进行杀戮,除了让臣下胆寒之外,即便罪名确凿,真有其事,也起不到任何有益的效果。 换句话说,萧铣犯错了,把一个刚刚得胜还朝还没几天的功臣,好像开玩笑一样给宰了,透露出来的不是帝王威严,更非是江南广为传颂的宽厚贤名,而是一丝一缕的戾气和冷漠到极点的猜忌。 就算刚接任兵权,远在长沙的晋王董景珍随后都上了奏章,“齐王或有罪责,可却有大功在身,还请至尊哀其死后之荣,厚葬之……” 他说的还比较婉转,像秦王雷世猛,楚王郑文秀等比较激烈了,闻听消息之后,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意,与李唐在蜀中的交战戛然而止不说,还纷纷上表,为张绣喊冤,言辞激烈,就差指着萧铣的鼻子骂了。 而反应最激的却是率兵驻守南阳,窥探东都的宋王杨道生,他和张绣是姻亲,位置和张绣也差相仿佛。 张绣领兵南下,大破林士弘,他呢,则是领兵北上,同样占据了一些河南的郡县,功劳不能跟张绣相比,却也不落其后。 张绣一死,杨道生闻听之后,被吓的不轻,随即大怒,谓左右心腹道:“萧铣无情寡恩,吾等如何还能为其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就等他哪天不高兴了,斩下吾等的人头,给众人观看吗?” 十一月间,宋王杨道生杀行军副总管张孝德,监军萧辞等,举兵据南阳。 而董景珍在长沙也是焦头烂额,张绣的部下们躁动而起,有的当即去投了林士弘,有的则跑去了杜伏威处,有的干脆就地作乱,占据郡县和董景珍相抗。 而占据沅陵的苏胡儿也没闲着,招降纳叛,割据之心昭然若揭,瞬间,南征大军便有了分崩离析之势。 而诸如王仁寿,宁长真等隋室旧臣,此时也纷纷离心,萧铣轻率的举动,终于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恶果。 十二月间,李破才得到了张伦等人的急报,梁国叛将逃卒纷纷进入弘农来投汉王,顺便将梁国的消息传到了晋地。 看着张伦等人的急报,李破也是目瞪口呆,萧铣这个蠢货,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同时也让李破晓得,率兵进入关西已是刻不容缓。 他娘的,李唐还真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不成? 第719章应对 私生子不私生子的都是无稽之谈,只是两京之地,到底非同小可。 东都洛阳,天下腹心,大道通衢,往来便利,承平时节,地利称于天下,即便乱世,若有雄主居之,也当能有一番作为。 西京长安,山川险固,民风彪悍,之前那么多的王朝选其为京师所在,看上去的其实就是它居于天下之首,居高临下,可攻可守的地理位置。 换句话说,李唐率先南下占据长安,可谓是一招好棋,不论是在时机上,还是在运气上,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上佳之作。 其他不用多说,就像现在,萧铣一旦势弱,立马便有被李唐所破之忧,这就是占据关西的好处,还有今年王世充一战而殁,若非李破在旁紧着查缺补漏,不然李唐此时很可能已经冲出潼关,略定东都了。 进可图天下,退也可坐观天下风云,相机而动,这就是西京长安,时人则更偏向于气运之说,其实殊途同归,无外于此。 打天下这事本就是实力,策略和运气等的混合体,几乎缺一不可。 而李唐的运气也确实独一无二,之前就不去说了,只说如今,天下大局对李唐来说已经渐转恶劣。 李破取晋地,抄了李氏的后路不说,还断了李渊跟突厥结盟的可能,李轨,梁师都在西北拖住了李唐十余万大军,萧铣在夔州同样和李孝恭所率兵马纠缠不休,让蜀中无法安定下来,成为李唐的粮仓以及募兵之所在。 河南的王世充对关西也是虎视眈眈…… 可只今年,王世充先就大败于潼关之下,成了李破独力面对潼关到冯翊,韩城一线的李唐大军。 这还不算,李轨病死在姑藏,大乱一场之后,西凉到底会成为怎么一个模样还是未知之数,接着萧铣就出了昏招,看上去弄个众叛亲离只在早晚之间了。 这简直就像是在给李唐一层层的松绑,当其手脚彻底伸张开来的时候,李破不敢想象,一旦各处人等蜂起投唐,会造成怎样一种恶劣的局面。 是的,李破其实从来不认为在战阵上会输给李氏父子,事实也证明,唐军的战斗力可圈可点,但却着实逊色晋军一筹。 要是有一处合适的战场,大家拉开架势全力一战的话,李破自认就算对方人多,也当有九成胜算。 可如今局势就是这么让人无奈,李唐缩在关西,就有好处不断送上,而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李轨已经去见西天佛祖了,不然的话,他会更加激动几分。 所以说,李唐的优势在李破看来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李渊的家世和名声,这才是李唐最为可怕的一件武器。 当李唐处于劣势的时候,这件武器并不能显出多少威能,可一旦诸侯中有人掉了链子,比如王世充,还有现在的萧铣,造成的后果绝对是一种连锁式的反应。 王世充的部下们很多都投去了潼关,其实就是明证,当萧铣不能有效的控制局面的时候,他的部下们绝对不会对萧铣将什么忠诚,也不会一群群的来投他这个汉王,占便宜的是哪个,不问可知。 这其实才是占据西京的李渊最为可怕的地方…… 年关已近,李破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官员们已经被他赶的鸡飞狗跳,到了年底,也该歇歇,让人喘口气了。 明年,又将是关键的一年,李破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个这样的年头,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反正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落,很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让他颇为自得。 而且明年他本就打算出兵西向,就算少了些萧铣的助力,只要不拖到后年或者大后年去,即便萧铣那厮暴毙,也不可能让李唐一夜之间翻过身来。 因为蜀中战局胶着日久,李唐没那么轻松脱身,他这边加把劲,成龙成虫,就看明年一战,不成的话,他娘的,这日子也不过了,说不得他就得砸锅卖铁,在隆冬季节跟李唐拼个死活出来。 至于到时候是便宜了窦建德,还是其他哪个狗娘养的,就交给老天爷来做主。 其实当他咬牙切齿的将诸侯们数落了一遍之后,静下心来再思量一番,却是觉得萧铣一旦势弱并非只有坏处。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萧铣这人比较贪婪,这一年做了很多事,不但在夔州跟李唐常年相峙,南边还不声不响的把林士弘打的抱头鼠窜,然后呢……这厮却又派兵进入河南,窥伺东都。 好像没费什么气力就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想到这里,李破也是暗叹一声,这年头的人啊,真还没有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么一来却也不无好处,萧铣的威胁一下降到了最低点,因为就像萧铣信不过他这个汉王一样,他占据弘农之后,同样要提防萧铣北上。 现在好了,萧铣可以不论,只需专心面对李渊便可。 而自薛举败亡之后,和李唐相争最烈的就是他,几乎抗住了李唐大半的攻势。 萧铣呢,更像是冲进人家家里,被人拳打脚踢却死拽着门栓不放,还不断往人家屋里扔火把的无赖,助攻时有时无不说,目光还阴测测的让人有点难受。 萧铣打的什么算盘李破倒也清楚,瞧其畏畏缩缩的样子,和草原上的鬣狗没什么分别,流着满嘴的口水,一般都逡巡在腐尸旁边,等待下嘴的机会。 而他的死敌永远是他的同类,而非是外面的豺狼虎豹,换句话说,南方的林士弘才是萧铣需要认真面对的人,而非是李渊。 造成的结果也很明显,在北边萧铣永远属于捡便宜的那个,他的重心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放在江北。 ………………………… 外间寒风呼啸,书房之中李破静静的思考着,这个时候的他沉静的像一座山,只是山腹之中蕴满了随时等待喷发的岩浆。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李破唤人道:“来人啊,去找刘敬升刘将军过来见我。” 刘敬升来的很快,裹着一身的风寒进到里面,立即锤着胸膛施礼,李破摆手道:“行了,坐下说话,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刘敬升瞧了瞧李破的神色,还好,不喜不怒的,让人很安心,他在晋阳已经呆了多半年了,比起其他急着建功立业的将领们不一样,他还稳得住。 因为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汉王府右领军,出入之时,领的都是汉王亲军,能坐到这样一个位置上,他很满足,因为他觉着,论勇猛和忠心,他不如罗士信等人,论资历,又差尉迟,步群等人许多,家世上也和尉迟信兄弟等没法相比,而说起领兵之能,新来的那些尽多俊杰,也显不出他刘敬升什么,也就是军功上还不落人后而已。 所以说,他自认有今日之地位,能与卫府将军们平起平坐,应该算是到顶了,同时他也相信,以汉王殿下的脾性,是不会亏待他们这些老人的,所以他在汉王府中呆的很老实,也从不多事。 踏实的人更容易得到机会……嗯,这话不很准确,他们就算得到机会,多数也是的苦差。 稍稍饮了口茶,刘敬升便道:“大王召末将前来,可有吩咐?” 李破点了点头,直接将张伦传回来的书信递给了他,“先看看这个再说。” 刘敬升接过书信,暗自咧了咧嘴,他倒是认字,可……这字也太多了,仔仔细细啃了半天,刘敬升眼睛画圈,讷讷的将书信放下,眨巴着眼睛特无辜的看向李破。 半天才蹦出几个词来,“好像……萧铣……有何不对?” 瞅着他那样子,李破咬了咬后槽牙,他娘的,这么多年下来,老子总是说你们读些书,读些书,说的老子自己都烦了,你们这一个个的竟然都当了耳边风? 恶狠狠的瞪了刘敬升一眼,刘敬升讪笑着噤若寒蝉,心里却还知道,这是看不来书信,让大王发了火,可心里却也嘀咕,要说俺总比罗士信那厮要强? 嗯,他还真会比…… 到此李破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他手底下很多将领都跟刘敬升一样“不思进取”,这种风气一时半会也无力改变。 “你立即启程去弘农,路过西河的时候,带上西河郡别驾刘朝宗,未必尽快赶路,到了弘农之后,你们两人别的事不用做,只给我仔细打探南边情形,随时报于我知。” “对了,谢政奉命巡看民情刚走,一道都带上,谢氏在南边是鼎鼎有名的望族,应该有些用处才对。” “再有,就是传令给张伦等人,派人去看看东都的人是不是都饿死了,时不时应该送些粮草过去,省得人家说咱们见死不救……哼,如果可能的话,传话给王世恽,投唐的那些人的家眷没都杀了?如果王世恽能放人,咱们尽都接过来,将来许有用处。” 几句话的功夫,刘敬升听的一愣一愣的,悄悄瞅了瞅窗外,他娘的,这天气出去,岂不连魂都得被冻住?俺怎么这么倒霉啊…… 第720章年末 深冬季节,不可能再调动兵马。 派一些人出去,已是极限,北地就是这般,不论做什么,都需考虑到天气因素,消息的延迟更是得忍耐下来。 时间进入腊月,不管别处怎样,反正晋阳的街市热闹了一些,今岁的年关,许多人家看上去是要好好过一过了。 年末赏功,也由中书主持陆续分发了下去,自然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有什么共赢之说。 因为李破有言在先的关系,封爵之事众人商议了很多次,最终弄的很是谨慎,共有八人晋爵,而且高低不一,相差巨大。 在李破看来,这显然是分蛋糕一样的封爵方式,不值得称道,可他也没再说什么。 何稠,陈孝意年龄最大,又为文官之首脑,德高望重,率先在李破治下晋国公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尉迟恭,步群领左右卫府,为众将之表率,无论资历,军功都堪与前两人并列,只是考虑到他们年龄都还“小”,所以稍微压了压,封县公,为将来留出些余地。 剩下的四个人,自然少不了王裴两阀的家主,王泽和裴世清,这两人一内一外,不但家族人群庞大,而且他们也算是晋地门阀的代表人物,不能不考虑到这些,于是两人同样晋县公。 剩下的两个位置都给了地方主官,一个就是代州总管宇文歆,人家兢兢业业干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怨言,就算时常怀了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定要要加以封赏。 另外一个则是西河郡太守张云智,他算是李破亲自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在娄烦,西河任上,都政绩斐然,可为地方主官之表率。 所以,这两人皆封县侯。 这样的爵位封赏,自然很难做到让所有人满意,尤其是军中将领,军功卓著者不在少数,让这些人走在了自己前面,不服气的人肯定很多。 可还是那句话,李破还活蹦乱跳,旁边又有文武辅佐,完全能够压制的住。 再者,聪明人都明白,封爵之例一开,一些人注定要爵位加身,只在于一个早晚而已,如今的八个卫府将军,估计一个都不会少,中书,六部高官,也定在其列,不用着急,今年不成明年还能落下? 而且往深了想一下,先行一步的人未必就真能一直位在人前,像陈孝意和何稠两人,年岁老大,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退位让贤了,再高的封爵对于宦海沉浮多少年的他们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又比如尉迟恭,步群两个,他们和众将之间的差距,一直都是缩小,后来居上者随时都可能出现。 新陈代谢这句话很合适,汉王殿下正值青春年少,嗯,这是对于一位王者来说更为准确的说法,能够陪伴他一直走下去的人,也许有很多,可当他入目之间景色变得越来越宽广,也越来越多姿多彩的时候,一些人注定要被“代谢”掉。 说起来很残酷,事实上也很残酷,可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吐故纳新,方能长久,一成不变的都注定要被淘汰。 当然,话说回来了,过程是这样一个过程,可中间手段却是因人而异,最后的结果也是大不相同。 这些不用细说,在一个正常并有活力的群体当中,没有谁将是不可或缺的,问题只在于,怎样来保证新旧交替正常平稳的进行。 这才是李破乃至于他的臣子们需要仔细斟酌的问题,而就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做的还算不错,新老之间并没有产生激烈的对抗,李破也在努力的控制着前行的速度和方向。 总的来说,这一年当中,晋地的人们从上到下,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李破称王,战争则还在继续,平定天下的口号大家都喊了许多年,可看上去还是遥遥无期。 当然,封爵也只是年末赏功的一部分,和往年不同的是,年末赏功一直进行到了年后,时间弄的有点长,不过也没办法,晋阳城中多出了许多的衙署,不再是总管府说什么是什么。 官僚体制不断完善,在增进有序性,合法性等的同时,也降低了效率。 而且,有功的人非常多,也需要仔细考量斟酌,文官考绩做的还很粗略,却终于能给官员们一个颇为通畅明确的上升通道了,这是以前比不了的地方。 军将们呢,之前是卫府论功,只有重要将领的提拔才会由李破亲自开口定夺,现在则改成卫府,兵部一起考功,再报到吏部,核准之后转交中书。 变化有点大,很多人都还没有适应,中间环节屡屡出现纰漏,争执,进一步拖慢了军功犒赏的节奏。 显而易见的磨合期,造成的麻烦让李破都有点头大,却还不得不予以包容,并鼎力支持。 可以说,这一年年末李破过的并不好,摆在他案头的事情依旧非常的多,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省心下来。 他的臣子们也在忙碌中度过了这一年的年关,换句话说,这一年冬天的晋阳乃至于整个晋地官场,都有些混乱,年末赏功的事情做的也差强人意,并无多少能够为人所称道的地方。 可也正是这种普普通通,却和时下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的其他诸侯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这年头,普通往往意味着有序,很多人想普通一下他也普通不起来。 如果说真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这种不急不缓的施政策略,越来越得到晋地官民的拥戴,汉王爱民如子的名声再进一步,已得到了人们广泛的认同,嗯,大多数人起码都能吃饱肚子过冬了嘛。 晋阳的年关和往年差别不大,即使人们过了两年安定日子,也无心来个张灯结彩什么的,最多是比平日吃用的好了些。 晋阳如此,其他郡县就更不用提,北地的人们是顽强一些,可要想从战争造成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现在是想都不用想。 作为晋地的主人,汉王李破耐着性子过了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还头一次大肆请近臣们来府中饮酒作乐。 至此,人们好像都松了口气,年末赏功之事已渐近尾声,王氏修订的刑律也在年前通过的中书核定,今年便将由刑部发下,成为晋地的刑法标准。 王氏阀主王泽提心吊胆的,很失王氏风范的让女儿给汉王递了小话,大致的意思就是刑律还并不完善,之后查缺补漏的事情应该继续做下去。 这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不怕担责任,就怕刑部尚书杨恭仁死咬着王氏不放,提前跟自己留个退步。 李破有些好笑,王氏中人做事,向来讲求个正大堂皇,这么做颇有些偏于猥琐,也不知王泽那厮经过了怎样激烈的心里斗争,才变得“聪明”了。 好,不管怎么说,按照李破之前所说,王氏都是功不可没,这点小要求李破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应了下来。 除了刑律,还有就是苏亶主持的铸币之事也有了结果,几枚新币年关的时候就呈上了李破桌案。 和开皇五铢无论式样还是重量,尺寸等,都很相似,只是有两枚样币之上,烙印了一个小小的汉字,也就是说,李破要在几枚新币当中挑一种,作为他发下的第二种钱币。 因为有前车之鉴,苏亶还想让汉王殿下命名,不能像之前一样,民间随口乱叫,那太让人心惊肉跳了,就像大业白钱,本来叫大业五铢钱,叫出白钱不说,后来还有人叫其凶钱,为此官府可少杀了人。 几枚新币在李破手中把玩良久,这位眼珠一转,在纸上写下开元通宝几个字,嘿嘿笑了起来,随手让人传给户部,重新铸造样币。 因为他见过这样的古币,据说是唐代所制,不如先弄出来,省得费心思。 嗯,他知道抢了人家的生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抢的正是李渊的生意,只是此时李唐由攻转守已有年余,李渊哪里还有心思在钱币上做文章。 于是,开元通宝好像必然将在晋地诞生了,而这也是一种创举,一改从秦汉以来,以重量来命名钱币的习惯,勉强算是重新衡量了一下钱币真正的价值所在。 而对于李破来说,发行钱币是大事无疑,可钱币的式样等都属于细枝末节,尤其是今时今日,新的钱币对他的意义其实并没有那么重大。 也就是说,到了年关左近,李破之前提出的几件大事都有了结果,让李破很是满意。 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之前大家还都在叫苦,看看,现下事情不都做的挺好,至此,李破对君王治政又有了新的理解。 臣下们总是逼着君王致力于基业,君王则也要逼着臣下马不停蹄,尽力施展才华,这显然就是个你逼我,我逼你,看谁敢偷懒的游戏嘛。 当然了,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看看汉王殿下就是这么做的,请人吃顿饭,松缓一下精神,这意味着接下来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呢。 第721章逸事 正月十六,李破在书房中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文书。 文书一大摞一大摞的堆在那里,每天都要看不少,数量却从不见减少,他自觉文章功底在迅速加深,已经不用两个记室帮助,就能把一篇篇文章看下去了,俨然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节奏。 如果这个时候让他写上几篇述说政务的文章,他也能写的有模有样才对,当然,用典这个坎他是迈不过去了。 不过这会儿他却是真正的有了觉悟,君王的事情是做不完的,只能说是让臣下尽力分担,可最终的决定权,却要好好握在手中。 之前挣扎的有点激烈,弄的大家都不很好过,那其实并不是他本人想偷懒,只是意味着他还不适应汉王这个角色。 现在几个月过去,从心理到身体上,他都渐渐做好了准备,他便能清晰的意识到,繁重的政务并不是阻碍,谁说郡王就一定要埋首案牍,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呢? 无论臣下们报上来什么事,其实都有重点,只要认清什么事可以随手转给中书,六部,什么事需要他来做出决定,又有什么事他要斟酌再三就也成了。 这显然是一种进步,和之前只想有些清闲时候,便给臣下们大出难题的境界高出一筹,对于没有经历过门阀系统的教育的李破来说,能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当然,李破的适应力得天独厚,总能从自身的身份,地位等出发,找到更合适的处世方法,按照后来人的评断标准,李破无疑是一个偏于极端的现实主义者。 轻轻放下文书,往前一推,近侍立即上前将其拾起,送交给不远处的王琦。 “重议……”李破则漫不经心的道出两个字,想了想又道:“温淑娴静,亏他们说的出口,要刚健一些的封号,不成就转交宫内,由皇后亲封。” 没错,这是中书给李春取封号呢,一个郡主妥妥的,这个没错,可冠名却不合李破心意,已经是第二次了,所谓事不过三,再要弄不出个李破看着顺眼的名字出来,就只能留个空白转给行宫内的萧皇后,让皇后自己费脑筋了。 这对于臣下们来说,显然是一件不算大,却让人面上无光的事情。 而李破自己其实也没当多大回事,这年头的贵族们,封号变来变去几乎成了惯例,还各个都有出处,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件很感懊恼的事情,因为你根本记住不这人之前爵号。 反而不如那些皇族,爵号变个一两次差不多就是极限了,然后就是废为庶民什么的,那还用记什么? 当然了,现在他也只是吓唬一下,顾不上为这点小事跟臣下们较真,今年的战事已经整个占据了他的脑子,今日肯定要召集臣下一起商议。 可在这之前,他要想好了再说,这习惯一直没有变过,显然和处置政务不同,一旦涉及军事战略,他也就不会认为,旁人的主意比他自己想出来的更好。 这是常年累月率军征战,而又攻无不克战无不取所积累下来的自信所致,自古以来的将帅们,大多都有着这样的特征。 王绮不管这些,只是文不加点的努力给这位“甩手掌柜”进行文字翻译。 现下她和杨续的分工就比较明确了,自从她从王氏家中回来,汉王府的书房就彻底成了她的地盘,也不用再到前面议事所在露面了,那里有杨续执笔录事,杨续还兼任随军书记之职,整个将“苦差”都接了过去。 汉王府最大那只母老虎有点不满意,讥讽丈夫终于得享红袖添香之乐,李春,阿史那天香几个则在旁边煽风点火,李破没半点的不好意思,还反唇相讥,她们若是有人想待在书房中不动地方,他这个汉王也就不妨换个记室,多大点事? 嗯,李破确实有点冤枉,公务繁忙,红袖添香的旖旎他是真没享受到,反而多了些烦恼出来,内宅的女子们七嘴八舌也就罢了,外面的传言好像也变成了粉红色。 王世才女的一手蝇头小字,渐渐在臣下们中间有了名声,据说中书有个色眯眯的家伙,竟然把汉王给中书的回函偷回家装裱了一下,挂在了自己卧房之中昼夜欣赏。 听说这事儿,李破当即骂了一句他娘的,你也算个人才…… 偷取公函自然是要处置的,可人家这属于文贼,还不是那种文抄公,让人很不好下手,因为这是个名声比性命重要的年头,虽说如果真要选择的话,多数人怕是都要选择后者,可世情就是这般一个导向。 那人名声还真不错,酷爱字画,也在晋阳文坛中占着一块地方呢,你要是秉公办理,有可能就将一桩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弄成对汉王的口诛笔伐的趋势。 这其实就是文人和权贵之间的较量,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李破比较“愤怒”,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确实不算什么大错,当然,有臣下在,他也不会不明白其中关节,眼珠儿转转,鬼主意也就来了。 不是佳话吗?那俺就再来给你添上一笔,你喜欢字画,自己写的定也不错,听说文人贫寒时都饿不死冻不着,因为他们能以出卖字画谋生,那我就罚你乔装一下,去街市卖上几天字画。 赚够十个银币,算你有本事,我这个汉王不为己甚,就给你建个藏书楼怎么样? 这其实就是将一桩刑案转变成了君王和臣下的赌约,这种事不少发生,正是文人们喜欢的调调儿。 于是乎,一个堂堂中书文案就出现在了晋阳街市之上,正值年末,据说生意还真就不错,而且让李破满意的是,这年头的人们很“淳朴”,为了名声着想不会总想着偷奸耍滑,赚够十个银币有点困难,但也是早晚的事情。 这事别看不大,却有不少好处,赌约一旦完成,汉王殿下又能兑现诺言的话,也就给这桩佳话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也一定会传播开来,对晋地的文人们无疑是一种鼓励,名声上的收益更不用提。 这其实是后来人的功利计算,时下的人们即便明白其中好处,却也不会宣之于口,只会在听说的时候赞上一句,主明臣贤,吾等之幸也。 嗯,顺便说一句,这个文贼叫薛元敬,去岁年初时和叔父薛收一道在蒲坂被俘,在晋阳牢狱中被关了半年,叔侄两人熬不住了,请为汉王治下之臣。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两人都被放了出来,薛收去了刑部,杨恭仁和王泽争竞之后,便派了这厮去王氏那边参修刑律,至今还埋首案牍,累的快断气的样子。 薛元敬则去到了中书,为陈孝意所看重,掌笔文书往来。 换句话说,另外一条线上的十八学士中人,被李破蛮横的抢过来了,只是李破没当回事,把两个日后的河东大才弄的狼狈不堪。 两个俘虏现在虽说降了,其实做事也没那么努力,只是听说王世充败亡之后,叔侄两人正在努力营救他们的亲族,也就是薛收的堂弟,薛德音。 这年头就是如此,亲朋故旧都是连着串的,也是举荐制度最大的弊端之一,到了最后,肯定是党同伐异的结果。 薛德音是进了匪巢,还是很不容易脱身那种,王世充在时,军书羽檄,皆出其手,是王世充心腹中的心腹。 就算现在王世充失踪了,王世恽只要还存着一丝妄想,就肯定不会放这样的人离开,只是也说不好,洛阳城中这个冬天一直在死人,官民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明白一点,洛阳早晚必破。 洛阳城中的人们正在走上绝路,王世恽会做出什么来,其实都不奇怪。 而薛收叔侄的努力,其实更像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他们叔侄是新来之人,在晋阳有点小名声,却没什么人脉,根本无法将远在千里之外的薛德音接回来,最多最多就是薛元敬凭借自己的职位,将叔父的名字加进了讨人名单而已。 听闻侄儿之事,薛收在案牍之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长叹一声,道了句,“吾等无颜再见秦王矣……” 好,这属于文人无聊的叹惋,当不得真,秦王李世民要真能率军杀到晋阳城下,他们也许会挣扎一下,可要是汉王殿下杀去了长安,说不定劝秦王开城投降的就有他们叔侄两个的身影在里面。 其实,这只能算得上一桩小小的逸事,无关大局,只是和汉王李破,王世才女等名字联系在了一起,便被染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而已。 这一天,李破过的也并不无聊,范文进派回来的人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晋阳,并给李破带来了西北最新的消息。 任李破再是聪明,也没料到,一招闲棋却在西北掀起了滔天风浪,就好像随手射了一箭出去,却将老鹰和兔子穿成了一串,让已经见惯了风云动荡的李破也难免生出了些荒诞的感觉。 第722章良机 从西北传回的消息简直是件件震撼人心。 凉王李轨死了,只此一件,就让李破的心脏大跳了一下,心说李渊父子这狗屎运也真可谓是无双无对了。 当初薛举在关键时候殁了,剩下个败家子给李二长经验不说,弄得别人也很难受,若非薛举败亡,这会儿他说不定都冲进关西了呢。 现在可好,刚稳住些局面,萧铣就出了昏招,接着李轨又死了,李唐要是迅速灭了凉国,梁师都那厮早晚是阶下之囚的命。 西北的李唐大军若是调回来,他这个汉王同样吃不住劲,别说渡河去攻打长安了,能守住河东不失,就算他李破有本事。 就像当初他和突厥往来厮杀,那不是因为突厥真的那么软弱,只是因为突厥人从没想着要尽全力先灭了他这个恒安镇将而已。 如今他和李唐已成大仇死敌,如果李唐西北边患一去,接下来黄河岸边必是大军云集,旁人都要留在后面,先除汉王李定安才是那会李唐的口号。 还好,西北的局面没到糟糕透顶的地步。 李轨的臣下们杀死了李渊的内应,重新推举出了一个傀儡,然后各人把持要职,堪堪稳定住了局势。 范文进从当中异军突起,得封的官职爵位,让李破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西北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一个使者得享如此高位…… 其实和范文进自己的感觉差不多,李破这里也感到了几分怪异,接着就想,范文进那厮会不会因为得了荣华富贵,就打算在凉国立足了,然后就是凉国此番动荡之后,还能有几分气力可用。 范文进又说,会极力促成西北两国结盟,共对李渊,意思是视富贵荣华如粪土,还为汉王臣下吗? 这些问题纠缠在一起,根本捋不明白。 消息只能是消息,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李破没办法去想象姑藏城中发生的一切,更无法掌握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们的思维举动。 只不过有一点是确定了的,那就是去年发生的一切,都好像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嫌隋末至今的局面还不够精彩,要一力促成二李的对决。 是的,不管来自西北的消息有多震撼,其中又发生了多少精彩的故事,其实都是在进一步的坚定李破挥兵西进的决心。 世事奇妙的地方也正在此处,很多事情在这一年当中爆发了出来,就像约定好了一样,谁也弄不清到底是怎样一只手掌在以天下为棋盘,操弄着棋局,恐怕也只有老天爷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和萧铣处的局面没什么不同,予李唐以良机之外,却也不能一挥而就,李唐想趁机将此化为优势,李破觉得,总需要一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才成。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破就顾不上别的什么事情了,只是一直在思索着今年的战事,生死攸关啊,家业越大,越是抛离不下,若是当年……他一定来个当断则断,打了再说,打不过咱也可以调头逃走嘛。 现在的情形则是,他要顾及到方方面面,不能全以战争为主,不然打成一地的烂摊子,赢了又能如何?还不得他自己来收拾残局? 就像王世充,闷头冲向了潼关,即便让他打到长安,也不过是让天下受创更重而已,还能真如他自己所想,占据两京,顺势席卷天下? ………………………… 正月二十四,不前不后的一个日子,天气在转暖,可还是下了场小雪,这一天,李破率人亲自巡视晋阳仓储,望着一座座颇为充实的粮仓,李破的信心不由自主的在高涨,同时却也在骂娘。 欣喜的是粮食足够他动兵西向,苦恼的是,若再给他一年或者两年的时间,打一场两场大仗根本不算什么,起码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现在呢,今年大兵一动,去年的诸般努力不说化为流水,却也所剩无几了,还得勒紧裤带过上一两年,这还是以胜利为前提的局面…… 而事实上则是,今年这一仗不得不打,李唐的战略环境正在向好,不能给其以喘息之机,去年李唐过的是苦日子,今年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河边李唐逃卒日渐多了起来,主要是唐军缺粮所致,就算萧铣,李轨泄了气,也无法短时间内改变李唐在黄河岸边的劣势。 换句话说,李破认为今年正是狠狠给李渊一下的最好机会,以后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良机出现了。 也许在不久之后,李唐的智谋之士们会看到曙光,可在李破眼中,李唐却进入到了黎明前的黑暗当中。 还是老话重谈,李唐库中日渐空虚,庞大的军队数量成为了李唐的致命伤。 李破本来是在等这个创口发炎化脓,时不时的再给这创口上来那么一两下,说不定什么时候,李唐就会像王世充一样,突然就倒下了呢。 可现在人家伤口有了好转的迹象,那么他要做什么也就不问可知了。 也就是说,李破在坏消息不断来到的时候,不但看到了其中的凶险,同样看到了机会。 回到汉王府,用过午饭,李破静静的在书房中呆了一阵,随口传令,召工部尚书何稠来见。 何稠已经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却还迷恋权位,恋栈不去,和苏亶的祖父苏威一样,都是正经的官迷。 所以云定兴到工部任职工部侍郎,不论哪个方面,都很不招何稠待见,时常为难于他,可惜云定兴打定了主意,只像条鼻涕虫一样赖在工部不走了,让何稠大为懊恼。 当然了,像他这种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臣,只要脑袋不糊涂,那就能称得上一声世事洞明,所以不会不懂汉王殿下的意思。 可以云定兴接任工部尚书之职,怎么都让何稠难以接受,寻李破多次陈请未果,回去之后还“小病”了一场,却还是不能撼动李破心意,何稠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现在李破召何稠过来,肯定不是给工部的两个同僚做什么和事佬。 “来来,坐坐,天寒地冻的,让您老大老远的跑一趟,罪过罪过啊,来人,上热茶,再弄碗姜汤过来,给何尚书去去寒。” 李破那个热情就不用说了,先就迎在书房外面的回廊头上,见何稠来到,立即上去扶住了何稠的胳膊,好话不要命的扔过去,恐怕见老丈人也没他这么殷勤的。 这就是工部尚书何稠在李破这里的待遇,独一份,谁也比不上,没做的如扫榻相候,倒履相迎那么夸张,却也每次都能让老官迷感觉到浓浓的温情和不由自主便生出来的自豪感。 每每想一想,人家自己心里就会道上一句,试问天下,能得汉王如此相待者,又有谁呢?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这把老骨头埋在晋地又有何妨? 实际上,他也未尝不知道,汉王如此优待,如对亲长,看上的其实还是他的才能,可话说回来了,当日杨广若能如此待他,天下又何至于此? 就算天下乱了,他何稠也当为隋室尽忠死节嘛……嗯,这种如果句一出来,其实都可看做是大话,假话,不值一提,也可归为老家伙的心理自我安慰。 和往常一样,中间何稠侨情了几下,便稳稳坐在了书房的暖塌之上,张嘴就说起了云定兴的坏话。 老年人有些唠叨,思维也有些偏执,这你得原谅他,同样的,晋末官场的风气在他身上也能得到很好的体现,看谁不顺眼了,高刁状,说小话什么的,都属平常,逮着机会要不这么做一做,他们那是浑身都不舒服。 李破笑着听了,并连连点头,“您老可要费点心,看紧了他,我也恶其为人,可时下艰难,不得不用其才干……唉,实不得已也,而工部有您老在,却让我安心许多。” 何稠一听,脸上的褶子都笑的舒展了起来,其实李破所言,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都属于在和稀泥。 可李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每次给的话都不一样,其中蕴含的意思也有不同,总能让何稠感到心情愉悦,却又解决不了问题。 可这次人家何稠的话也不一样了,顺着话风就道:“说起来,云某人有才无德,深为众人所不齿,皆因当年……太子杨勇之故,大王有识人之明,欲用其才倒也合适……” “只是有其在工部,工部难免为众人排挤,为将来计,大王可要三思啊。” 李破就笑,心说,你这是终于找对了方向了,嘴上根本没犹豫,直接便带着些狡黠道:“吾用其人,正因其才有专,遂不虑其余尔,就像您老,公若年轻二十年,吾何敢用为心腹之臣而不疑?” 何稠愣了愣,咂摸了一下滋味,还是和以往一样,舒服的让人无话可说。 瞅着这位年轻的汉王殿下,何稠心里只能道个服字,吹拍之道,这位已成大家,估摸即便生在承平年月,家世再低些,也当官运亨通,创出一番令人羡慕的事业来。 而如今人家从一边塞小卒,奋然而其,据有一地,位列诸侯,也属理所当然。 第723章准备(一) 和何稠说话其实很轻松。 何稠年纪在那里摆着,正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时候,他在李破面前早没了初来时的战战兢兢。 现在他说话很随便,不满意了就抱怨几句,高兴了就咧开嘴呵呵笑几声,看上去喜怒随心,很是自在的样子。 可要知道,何稠既是个贵族,又曾任高官。 杨坚雄才大略,可晚年对功臣们极尽猜忌,当年曾助杨坚开创盛世,赫赫有名的那些人大多不得善终,何稠却还能活下来,并得杨坚临终相托,这绝对不能归功于简单的幸运二字。 实际上,若非看准了李破的性情,绝不会因细故而罪于臣下,他可不会如此自在的跟汉王交谈。 又说了一些时候,见李破没有丝毫不耐,何稠晃了晃脑袋,道:“看臣这记性,主公召臣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李破收起笑脸,点了点头,“今年说不好要动大兵,工部需有所准备,而且我想问问,能有什么法子让黄河变成通途?” 这可真是个大题目,何稠抚须沉吟良久,过河作战……那不用问了,肯定是去攻打李唐,在战略上,何稠并非没有想法。 犹豫了半天,才问了句废话以做引子,“主公有意西向乎?” 见李破点头,他才又道:“如今有风陵渡口在手,主公为何不取洛阳以固根基?一意与李唐纠缠,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岂不让他人渔利?此前战罢,萧铣势力颇张,此番再战,恐为他人嫁衣啊……” 李破扬了扬眉头,心中并无不喜,这年头的臣子们文武兼备,各个不能小瞧,尤其是何稠这样的老臣,以前可没少领了兵,你要是对他们的说法不以为意,有可能便成自取其辱之举。 只是他心意已决,寻常说法可动摇不了他的决心,遂轻轻摇头笑道:“尚书多虑了,以今日之局,下洛阳不难,可窦建德去岁顿兵于黄河北岸,观望良久,也未敢渡河,萧铣稍入河南,便适可而止。” “此皆忌另外两家相攻而已,我若为之,也定要与萧铣,窦建德两人交恶,相互纠缠之间,李唐趁势坐大,我便有首尾不得相顾之忧。” “再者,河南四战之地,种不得粮食,又不能得东都之便,号令群雄,得来无益。” “反观李唐,地有四塞,易守难攻,以之窥视天下,其势胜旁人多矣,今不能制,后必为其所并,现下所虑者,唯其紧守黄河沿岸要隘,使我不得寸进。” 说到这里,李破呵呵笑了起来,接着道:“尚书若能助我渡过黄河天险,削平李渊只反掌事尔,尚书之功定为众人之首也。” 这些战略上的话题,何稠不是没有听过,只是一来呢,他在东都为官多年,对洛阳的印象那叫个深刻,若不亲眼去瞧一瞧,你想说服他放弃东都,简直是不可能的。 二来呢,旁人的诸般说法,远没有汉王殿下亲口娓娓道来有说服力。 实际上,这是李破自己的首尾,和臣下们在一起讨论战略的时候真心不多,这么一来,也就造成了军人们以汉王马首是瞻,文臣们则专心内政的局面。 好处很多,坏处也不少,像何稠这样的老臣见缝插针的谈一谈天下大局,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 这还不算,从长远考虑的话,一旦遭遇重挫,也就很难预料后果会怎样了。 何稠艰难的点着头,像是被说服了,心里到底怎么想,他自己明白,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汉王殿下,同样清楚,倔老头这是有不同意见,只是没说出来给他辩驳而已。 李破清楚归清楚,却不会再说什么,因为何稠所言的战略并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多说无益,他要做的是发挥臣下们的长处,而非是一个个的去给臣下们解释他的意图。 人心齐不齐,看的不是大家的想法一致不一致,而是大家在做的事情对大局有益就可以称之为众志成城。 何稠终于不再挑战李破的耐性,开口道:“主公到过辽水岸边,当知黄河与辽水不同,河水过于湍急,能够立于其上者,多为浮梁……” 因为年纪的关系,何稠说话确实偏于唠叨,节奏也很缓慢,可论起在建筑上的造诣,别说当世,就算是前后一千年的人们加起来,能够超过他的,也是屈指可数,其中还有人是借着时代变迁,技术进步的条件,才能勉强胜出一筹而已。 所以李破听的聚精会神,也不出言打断。 书房之中,也就只剩下了何稠的声音在响起。 “所以,前隋文皇帝在位时,诏工部修建渠道,便有联结南北,通渠天下之意,后来成之在大业年间。” 说到这里,人家还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可见黄河之上立桥之难……其实更难的是长江,绵延数千里,水宽而深,涌动前行,如海似渊,根本无法立桥于其上。” 你这还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李破被抻了半天,终于有些不耐,很想掐着老家伙的脖子,让他赶紧说正题。 何稠这边依旧不紧不慢,老家伙才不管你有多着急呢,除非想好了,不然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他们无法像年轻人一般,想到哪便能说到哪,他们的思维其实是断断续续的。 “南北二水,分隔天下,令其为通途,难比登天啊……其实……归根到底,是桥桩难立而已,若有一天,有物能沉而不浮,坚而难触,又无虑水之锈蚀,或可一试?” 这明显说的是钢筋混凝土嘛,李破眨巴着眼睛想着,就算你能想象得到,可我也得有那本事给你弄来才成啊。 何稠或许很愿意跟李破讨论一下纯技术问题,可眼前这个家伙,从来都是人为技术再好,也要为人所用才行,更重要的是现实意义,所以他不会给何稠描述一下,以后横贯长江的大桥到底有多雄伟壮观。 他只是深沉的道了一句,“这么说来,还是要以索桥过河?唉,怕是到时候伤亡很重啊。” 何稠挑挑眼角,瞅了他一眼,心说,强攻过河哪有没有伤亡的好事?您把这样一个大难题扔给老夫,和辽水岸边杨二将建桥之事抛出来有何区别,动动嘴而已嘛。 其实问题很简单,过河的桥要建的稳当些,不然上桥的人一晃都掉下去了,或者桥直接散了,那才叫个糟糕。 之外呢,就是桥面尽可能的宽一些,好容大军通行,再有就是对面岸边有人把守,造桥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像宇文恺就是栽倒在了这样一个坑里,再也没有爬出来,魂断辽东。 何稠可不想落得宇文恺一样的下场,好在时间还多,能让他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尤其是眼前这位汉王殿下并非是杨二那厮,很有些宽容的模样。 当然了,你要是让他因为桥梁之事在黄河岸边损兵折将,碰个头破血流,那回过头来把他何稠埋了,也很正常。 所以何稠瞑目苦思,没想桥梁怎么建,先就想找个替死鬼出来,而不出预料的,云定兴的模样顺势就出现在了老家伙的脑海之中。 还别说人家因私废公什么的,这样的技能是官员和贵族们所必备的素质,只有具备了如此心肠,和这样的思维,才能走的更稳更远,一般来说,一心为公的人早晚为他人所戮,这才是官场的铁则。 李破这回是真不晓得老头在走神,看其为难的样子,倒也在他“预料”之中,没等何稠自己开口,便笑着安慰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尚书回去细思便可,但大兵动时,工部要做好准备……” 看着何稠拱手听令,这才加了一句,“有何良策,尽早报来,河边驻守之人颇众,让他们先做起来才好。” 其实以何稠之能,此时已有了些想法,只是他再没多说什么,因为大军征战,容不得半点疏忽,他确实要回去好好想想,再跟工部的人商量一下,才好报到李破面前。 老头走的时候有点遗憾,说了这许多时候,却不能显出他的本事来,让他有些难受,不得不说,这人年纪越老,越偏于自负,和当年辽水岸边临危受命的那个太府卿,左屯卫大将军,银青光禄大夫到底是不一样了。 李破倒没失望,叫何稠过来,一个是为了造桥之事,二来则是让工部有所准备,今年这场硬仗,不论是面对潼关,还是那条大河,都让工部显得尤为重要。 说起来何稠来到晋阳已有两年多光景,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不论是今年完工的仓水城,还是蒲坂之战,再有渡河攻风陵渡口,军中工匠都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可以说,何稠弥补了晋地军旅不善攻城的短处,渐渐让步军发挥出了应有的战力,都让李破非常满意。 此次动兵,有没有意外之喜李破不知道,可他明白,今次一战,关键之处在于战略,同样也在于工部的表现。 而接下来,自然也就轮到了户部,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第724章准备(二) 户部如今是多事之秋。 倒不是说户部闹出了幺蛾子,而是说管家人不好当,其实从姑藏的一系列动乱中就能看的出来,不管什么事情,几乎都能牵扯到户部头上。 所以就更不用说汉王李破治下刚刚组建的户部了。 好在苏亶这人出身武功苏氏,家世显赫,人又年轻,精力旺盛,资历也很足够,倒是不愁压不住人。 跟何稠差不多,来见李破,一张嘴就喷出一地的苦水。 “大王,王司马之才有目共睹,之前就任于总管府,还可说从权之计,如今大王设户部掌管钱粮等事,王司马却仍居原职,岂非有大材小用之嫌?臣荐其为户部侍郎,正合时宜,大王为何不允?” 这是为之前故事讨说法来了,早前他和王庆勉强算是搭档,因为有争竞的因素在里面,相处的其实并不好。 王庆比他资历深一些,可以商人之身从政,先天不足之下反而在能力上逊色后来的苏家子许多,争了争便也偃旗息鼓,表面上和苏亶一样,同为总管府司马,可实际上却已退居于苏亶之下。 其实他争不过苏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家苏亶是专业出身,他则是半道而行,之外家世上更是差距巨大。 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方方面面都被苏亶死死压住,根本翻不过身来,就算他有王氏做厚盾,依旧和苏亶有着距离,何况他还跟王氏主支闹翻了,另立云内王氏一支。 苏亶荐举王庆为户部侍郎,其实也不都是好意,没那个交情嘛,他和王智辩荐举张亮为兵部侍郎的意思差不多,都可归之于争权之举。 好笑之处就在这里,之前总管府权威太盛,当中书,六部组建之后,大家却是有志一同的将总管府所属当成了一块很大的肥肉,谁都想上来啃上一口那种。 李破也没有把权力都集中在汉王府,使中书,六部形同虚设的打算,所以并未太过阻止府中内臣外流,而从总管府出去的人,各个身任要职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同样是一种集权手段。 只是这次苏亶找错人了,李破做了一次恶人,驳回了苏亶举荐王庆的文书,因为人家王庆不愿去户部任职。 王庆对苏亶没什么好感,实际上是王庆对世族中人都没什么好感可言,这也算是门阀大族的末支子弟比较普遍的心理,因为他们多为庶族寒门,有的甚至只有一个身份,其他已和普通百姓无异。 所以他们对资源分配不公的感觉更加敏锐,这可并不好玩,他们一般都读过书,有很多还身有官职,当他们对社会产生不满,并对自己的或者其他的家族怨恨渐深的时候,对抗便会随之而来。 这其实同样是晋末战乱的根源之一,这些人物和家族主支从相互依存到相互对抗,再到相互妥协,节奏转换的非常快,中间难免产生混乱和杀戮。 王庆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被王氏主支支使多年,早就心怀怨恨,最后还差点闹个家破人亡,不得不远走他乡,心里会产生怎样极端的想法其实都不奇怪。 而苏亶不但是世族中人,而且还非常年轻,王庆不愿跟这样的人在一个锅里搅勺子正在情理之间。 李破只是稍稍问了两句,王庆便道:“如今天下日非,兵戈四起……臣与大王遇于道左,大王不以臣之浅薄而简拔重用,臣感激无地,愿为兵部吏,但能稍助大王功业,臣之幸也。” 这话不明内情的人听了也就罢了,肯定觉着这人太直接了些,可李破对王庆知之甚深,咂摸了几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家的话可是转了几个弯呢,绝对称不上有多直爽,一个呢,王庆不愿去户部为官是一定的了,二来,他想去兵部甚或是干脆留在汉王府中。 之外还有解释的意思,现下正是用兵之时,当以兵部为重,俺去兵部可比去户部对您的帮助大啊。 而去了兵部肯定要跟户部打擂台,隐约的也透出了他对苏亶的敌视,虽然没说苏亶一句坏话,其实却还是点出了苏亶权欲太重的缺点。 当然了,这都是猜测,只是要没有听话知音的本事,还是回家洗洗睡,害人害己的,还当个什么官呢?这正是官场中人的说话方式,总有未尽之意蕴含其中,方能显出双方心思之灵巧。 跟你们说话还真是累人,李破又嘀咕了几句。 而他和苏亶说话时,却也是一个模样,只是居高临下,说法也就简单的多,“王司马才堪大用,另有人推举,此事就此作罢,不需多言。” 迎头碰了个大钉子,苏亶觉着不是什么好兆头,立即诺诺称是并转开了话题,从袖中掏出个匣子,让人呈给李破。 李破打开一看,是两枚亮晶晶的铜币,没几天功夫,新的样币已经铸成,很有效率,李破捏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瑕疵。 那边苏亶在说着,“此币重一钱,式样取天圆地方之意,又以开元名之,正应天理……大王看,是否可以推而行之?” 李破把玩良久,笑问:“字是出自何人之手?” 一边瞧着李破的神色,苏亶突然想起了汉王府中一人笔迹绝佳,如今在晋阳颇有声名,顿时有些后悔,不如多寻几人写来,让这位先挑选一下了。 不过给新币提字之人倒也不差,所以小心的道:“此为王尚书手笔,大王看可还端正?” 王泽啊,李破暗自撇嘴,王氏阀主的字迹也不怎么样嘛……当然,这都是玩笑,王泽的一手小隶向来为人称绝,无论是身份,还是笔迹,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李破犹豫了一下,才道:“户部觉得,新币可否真能替代五铢?一旦行下,可有麻烦?” 苏亶明显愣了愣,之前呈上的文书中早已说的明白,户部如今也做好了准备,费了这么大的劲……您这是……后悔了?那这些时日催着赶着咱们所为何来? 这要是同僚,或者中书人等,苏亶定要跟人吵起来,可眼前这位是汉王殿下,他也只能忍住,试探的问了一句,“新币之事早已准备停当,大王是说……还有瑕疵?” 李破顺手将样币放回匣中,摆了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只是今岁乃多事之秋,我欲动兵西向,其他诸事怕是无法顾及,一旦新币发行不顺,定要乱我军心民意,不如延后推行。” “你呢,也别急着作答,回去再和人商议一下,并非当务之急,缓行可也?” 苏亶松了口气,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要是真有所缘由,却也无碍,而且之前时间紧迫,到底有没有疏漏他也不很清楚,若是能延长一段日子,他会把事情办的更好。 这是好事,可苏亶还是锁紧了眉头,“大王为何起意西入关中?以臣看来,关中渐已疲敝,若再等上一年半载,当能做到胜算在握才对啊。” 他和何稠差不多,都不赞成此时和李渊硬拼,而他们的出发点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 一样的地方在于,他觉得诸侯在侧,和李渊硬拼得不偿失,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从经济的角度想问题,觉得李渊支持不了多久了,像今年一样,时常战上一场,略做骚扰便可,无须跟李唐殊死纠缠。 李破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臣下们各个知晓情势,这本是他自得之处,可这年月太糟糕了,就像是和一群疯子在玩转盘,你要是不疯狂一些,也许没等见真章呢,你先就被吓的屁滚尿流了。 “据闻李轨已死,凉州乱象丛生,不久之前还有消息说,萧铣杀了齐王张绣,宋王杨道生不服,起兵为乱,你说……以关西之地利,须臾间许就能吞并两国,我焉能坐视不理?” 李破说的很简单,可听在苏亶耳朵里,却是震惊莫名,此时当年纷纷扰扰,祸乱天下的诸路豪雄已经所剩不多。 那会儿听闻谁谁谁被谁谁谁给宰了,实属平常,可现在不同,李轨据有河西,萧铣占了大半个江南,两个人一旦出了差错,再加上王世充之前败亡,定然将使天下震动。 大变在即的感觉一下就升上了苏亶心头,他狐疑的瞅了瞅李破,很想问一问消息的真假,可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既然如此,臣晓得轻重,大王准备何时动兵?粮草辎重事,不劳大王烦忧,只需交给微臣便是。” 跟随李破多年的老人都有这样的特征,不论平时心眼多多,一旦临有大事,却各个当仁不让。 因为他们都知道,汉王殿下不喜欢推诿塞责之人,更不喜大话空谈,之后你做了多少,又有多少功劳,定然会清清楚楚。 李破满意的点了点头,何稠唠叨两句,没个准话,他能忍受,可苏亶年纪轻轻,却想学一学的话,他一定会让其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第725章准备(三) “何时动兵……还需商议之后再定,可今年的春耕不能耽搁,所以户部要做的事情很多……一个就是大军粮草要备好,随时准备起运。” “第二就是春耕,战乱多年,你应该晓得没有粮食,万事皆休的道理,王世充之败便乃前车之鉴,所以仗要打,耕种之事也不能停。” “第三,今年一战关乎生死存亡,待春耕过后,我要征发府兵参战,又要赶在黄河涨水之前,估计时间颇为紧迫,会不会影响春耕,全在户部……离春耕还有两个月,想想该怎么做合适,给中书说一说,我会调一些人入户部,补全户部缺职。” “嘿嘿,户部尚书之位我给你留着,今年战后论功行赏……若有长安在手,天下雌伏也就在早晚之间了,如此功业,吾等又怎能让于他人?” 就像是临战之时给将军们打气,李破觉着有必要给苏亶也鼓鼓劲。 事实证明时下的人们还就吃这一套,馅饼不怕大,就怕看不见摸不着,苏亶只稍微想象了一下荣归故里,族人仰望的场景,或者是自己以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便为户部尚书,超于父祖的尊荣,瞬间就激动了起来。 什么是荣华富贵,这就是荣华富贵,李破做的是帝王梦,臣下们追求的则是开国之功,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大家都得披荆斩棘一路闯过去。 不然的话,李破的脑袋不安稳,他们又何来的荣华富贵可期? “大王,今时不同往日,田耕之事已有章法可循,户籍也大致完备,只需按部就班,便误不了农时,如今民心归附,征发府兵也无不可,只是需要等春耕过后再说。” “臣所虑者,唯大王讨平李渊之时……关西豪族无数,人众数百万,又该如何应对呢?”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说的再是志气昂扬,也改变不了这一战胜败难定的事实。 而诸侯们的碰撞,总会以无数的鲜血作为旁注。 关西豪杰雄视天下的时候,没人敢轻试其锋,如今就算被绊住马蹄,摇摇欲坠,却也绝非易于。 其实时至今日,也就是李渊一人率军进了关西腹地,并一举陷了西京长安,其他也就是些小打小闹的乱匪,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也就再没谁能领兵肆虐于秦川之上了。 这些已经很好的证明了关西人的战斗力,而现在,汉王显然是想和李渊在黄河沿岸进行一场大战……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苏亶心里沉甸甸的,脖子上就像被套了条绳索,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这是大战的前奏啊,和之前与李神通交战时极为相似,在汉王的话语中,苏亶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苏亶走的很慢,几个侍从聚了过来,簇拥在他身边,苏亶没怎么留意,满脑子都在想着事情。 年前那一段户部已经弄的户部上下精疲力竭,这才稍稍喘了口气,身上就又压上了重担……看来,他需要亲自跟王庆谈一谈了。 他还是没有死心,王庆这人之前就是总管府的大管家,称不得什么俊杰,可做事一向稳重踏实,和云内走出来的老人们相处的也不错,有这人在身边,无异于多了一条臂膀。 他不知道汉王执意留王庆在身边,是不是为了制衡户部,可……事急从权,今年不好过,若能说动王庆到户部任职,将极大的减轻他身上的压力,所以他必须试一试。 行走间,几个人从前面路上走来,看见他们,领头的两个人稍稍打量,立即闪在一旁,锤着胸膛施礼。 苏亶抬起头瞅了瞅,领头的两个人他都认得,因为这两个人都曾在当年的总管府中任职,而且他们都是突厥人。 一个出身突厥皇族,叫阿史那庆云,听说在北边装神弄鬼的,很是做出了些事情,回到晋阳不久,便又跟在元朗身边看管晋阳仓房去了。 如今算是户部辖下官吏,却又隐隐自成一体,是户部需要极力笼络的人群之一。 另外一个叫库车,和阿史那庆云一样,当初被带来晋地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长成了一条彪形大汉,顶盔挂甲,满脸的横丝肉,看上去很凶的一个人。 苏亶知道,这人现属左翊卫府辖下,官职不太清楚,却应该是张伦亲军中的将领,想到这里,苏亶心中不由一动,停下脚步。 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近前说话。 两个突厥青年稍稍对视,便行上前来,阿史那庆云笑着捶胸道:“下官见过苏侍郎。” 不看长相,只听声音的话,已经不能分辨得出这是个突厥贵族了,这个家伙言谈举止皆已与晋阳官场中人无异。 另外一个完全不同,捶胸有力,吼声如雷,“末将给苏司马见礼。” 完全将阿史那庆云的声音盖了过去,让这个胸无大志,成天只想混日子的突厥贵族无奈的悄悄翻起了白眼。 对于苏亶来说,还是苏司马这个称谓让他感觉亲切一些,笑着摆了摆手,“二位莫要拘礼……” 先是跟阿史那庆云说了几句,顺便问候了元朗一声,才看向库车。 这位穿戴倒还整齐,可气色绝对称不上有多好,脸上有些浮肿,还有些横七竖八的口子,眼睛中带着血丝,看上去很是吓人。 这证实了苏亶的猜测,开口时便说道:“将军回来几天了?这天气,一路上可是辛苦。” 库车没什么心眼,对这个裹的和粽子一样的苏司马也缺乏敬畏之情,只是在大军当中被同化的厉害,从当年那个热血倔强的突厥奴隶,变成了事事皆以军令,军规为准的军人。 “没什么辛苦的,将军说了,没经历过风雪的汉子站不直……” 他口中的将军定然是张伦了,其实和当年差不多,只是总将天神挂在嘴边的他,将天神换成了将军而已。 可见张伦别的本事姑且不论,这笼络人心的本领却是不错的呢,要知道库车跟随在他身边,也只半载时间而已。 说完库车咧开大嘴就乐。 这么明显的讽刺让苏亶光火了一下,旁边的阿史那庆云则适时道:“苏侍郎公务繁忙,可有吩咐?若是无事,俺们就不耽搁您了。” 苏亶笑笑,“不急,吾与张将军交厚,年关时却未能在一起痛饮一番,甚憾之,正巧碰见了你,过后来我这里一趟,我给张将军备了些礼物,烦你送回去可好?” “那苏司马可得快些,俺要随刘将军一道回去,明早就要启程……带的东西也不能多……” “可是右领军刘敬升刘将军?” 库车是实心眼,连连点着头,态度也疲软了下来,显然听见对方和张伦交好这一句,让他觉得之前过于小瞧人了,能和将军交往的人物,是需要尊敬一下的。 而几句话的功夫,便将来龙去脉展现在了苏亶面前。 等阿史那庆云拉着还想给苏亶送东西的库车离去,苏亶沉吟片刻,也率人径自去了,心情却更加沉重了几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大王正在仔细探查萧铣处的动静,只是不知西北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而不管怎么说,户部上下都闲不下来了。 另外一边,两个突厥人也在嘀嘀咕咕。 “那是苏亶苏元宰,不是钵图那样的废物,行走在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呲开獠牙的野兽并不可怕,只有那些伏在草丛中的家伙才最危险,你这么跟他说话,还想不想活了?” “天神在上,俺也没说什么嘛……” “还没说什么……那人怕冷,你就说人家站不稳当……再要待上一会,你是不是连张将军吃什么,穿什么,派人做了什么事情都告诉他了?” 两个人在一起,一如既往,都是阿史那庆云做主,库车就算反驳两句,也必定被结结实实的镇压下来。 而在晋阳待的越久,阿史那庆云越是知晓厉害,一些拿不动刀枪,看上去一阵风来了就能吹走的人,也变得可怕了起来。 其中尤以苏亶为最,因为这人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晋阳看管仓房的官吏们已经被这位苏侍郎整治了一遍又一遍。 连元朗谈起这位苏侍郎来,都满心忌惮,只是嘴上不服输,每次准要骂上一句,武功苏氏没一个好东西云云,何况是他们这些外来人了。 阿史那庆云很想给库车的脑子里印上一个完整的英雄谱,以免这人不经意的就将自己的脑袋弄没了。 可惜的是,库车在晋阳呆的时间太短,又要回去弘农了,弘农是什么地方,阿史那庆云也不知道,他只晓得,库车这个蠢货肯定没他活的长久…… 不久之后,两人分开,库车去寻刘敬升报备,阿史那庆云则去汉王府内宅拜见元朗,因为元朗的婆娘,阿史那云真回来了,正随元朗在汉王府内宅小住。 进了汉王府内宅,阿史那小心翼翼,目不斜视,两个随从战战兢兢的跟着他,恨不能将脑袋夹进裤裆里。 可不经意间,麻烦还是发生了…… 第726章霉运 迎面一个女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阿史那庆云赶紧小心的让到一旁。 这里在阿史那庆云眼中,就像是草原上的突厥王庭所在,碰到哪个年轻女人最好都不要轻易招惹。 道理十分浅显易懂,贵族们的家眷,女侍,没有哪个是能够轻易招惹的,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然随后到来的狂风暴雨,很可能让你遍体鳞伤,甚或是丢掉性命。 当然,你如果年轻气盛,脑子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或者想创造些美丽的传说,那就另当别论……这样的人,你还是自求多福。 汉王府自然不会是突厥王庭,只是道理还是那个道理,这里的男主人只有一位,也没有王庭贵族那么残暴,可你要是敢在这里掉以轻心,那同样是对自己的生命极为不负责任的想法。 年轻的阿史那庆云完全没有在汉王府中生事的心思,他带来的两个人都是身边的书吏,他跟元朗说话的时候,他们会给他查缺补漏。 用后来人的说法就是,随身带了两个数据库,说起来阿史那庆云做事还是很认真的,并不是单纯的混日子。 只是这个家伙喜欢过平静富足的生活,想法比较超前,最好是呆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身边如果还能陪着几个美人,日子过的就比较完美了。 一个另类的突厥贵族,对生活的要求不很高,可相比时下的世道而言却也绝对不能算低。 当然,于现下看来,阿史那庆云离着梦想还差很远的距离,他的官职一直不高,这意味着他没什么太大的权力,同样的,他也没有手握多大的财富。 对于一个有着阿史那姓氏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比较失败的,可你要说他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那也不一定,因为阿史那庆云很聪明。 他不但在汉王心目中留下了印象,而且跟元朗等汉王亲族交好,更是慢慢的让自己远离了刀枪。 换句话说,他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思路,规划着自己的人生,比这世上许多随波逐流的人们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阿史那庆云极为年轻,有了这样的优势,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其实都不奇怪。 今年他比较倒霉,倒不算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带来的两个书吏中有一个蠢货。 前些日子下了几场小雪,路比较滑。 女子应该有什么事情,走的比较匆忙,对三个人微一打量便在阿史那庆云身边行过,路过一个书吏旁边的时候,脚一滑,顿时伴随着一声惊呼,干净利落的横过了身子。 那书吏被吓了一跳,说起来你要是扶人家一把也没什么,嫂溺援之以手的道理就算不懂也没关系,因为这年头本就没那么多臭规矩,民风颇为开放的一个时节。 可也许是为汉王府威严所摄,又可能是之前被阿史那庆云叮嘱的有点狠了,书吏惊慌之下,闪身躲开,任由女子和自己擦身而过,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不但摔的女子翻起了白眼,听到声音的阿史那庆云都感同身受般的吸了口凉气。 更可恶的是,那书吏闪躲匆忙,脚下一个没站稳,又被女子稍稍带了一下,推金山倒玉柱就砸在了女子身上。 糟烂事阿史那庆云早已经遇到过不少,比如说他的母亲是个奴隶,让他在年幼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又比如说在黄旗海被俘,纯粹是他想远离自己的父亲,巧合而致。 又比如说在代州北边像个神棍般不停游走,同样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厚厚的脸皮作为后盾。 也就是他不知道墨菲定律,不然的话一定将自己的人生衡量一番,完全可以墨菲定律进行比较完美的诠释。 一瞬间发生的一切,让阿史那庆云眨巴着眼睛愣住了,不详的预感正在心头滋生,他心里只来得及嘟囔了一句,跟库车那蠢货见面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便急急走了上去,想一脚将书吏踹开。 女人先摔了下狠的,背上又砸了个人上去,差点没背过气去,身上的男人还不老实,手忙脚乱的想爬起来。 女人晕晕乎乎的也想起来,地上两个人手刨脚蹬,顿时滚做了一团,女子尖利的惊叫声终于响起,书吏脸上挨了两下,推据间也不知是碰到了人家什么地方,叫声十分惨烈。 阿史那庆云和另外一个书吏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你们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干柴烈火吗? 当然了,这都是开玩笑,他们就算再有闲心也不会有如此想法,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萦绕,坏了…… 比阿史那庆云最糟糕的想象还要糟糕几分,几个打扮华丽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身后冒了出来,莺莺燕燕差不多七八个,一人远远怒喝一声,女人们二话不说围拢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汉王府彪悍的门风不用多提,可也怪不得女人们急眼,敢在府中强行“非礼”女眷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而且,竟然还是一人作恶,两人围观……禽兽之行,简直不堪入目。 好,这不但是要将恶贼当即拿下,而且要打个半死再说。 只是女人们的拳脚落在阿史那庆云身上,真算不得什么,这年头大多数的男人们,别的还在其次,只这身皮肉却粗糙厚实,挨上两下和挠痒痒差不多。 可阿史那庆云却还是立即抱头蹲在了地上,聪明人就是这点好,知道该干什么,不像旁边那个,还打算跟人解释一下,顿时被女人们挠花了脸。 汉王府后宅向来比较热闹,女人的游戏范围也比较宽广,可像今年闹的这么凶的,却还属于头一次。 女人们的怒骂和惊叫声,随后几乎让半个府邸都震动了起来。 听着女人们的河南腔,和汉王府中人走的比较近,又很有些语言天赋的阿史那庆云立即明白,这应该是碰上元慧公主王贞的侍从了,说不定那位元慧公主就在其中呢。 (一月份最后一天,让阿草稍微歇歇,感谢大家的支持和捧场,再有快过年了,阿草要捋捋思路,年后阿草会多更一些。) 第727章霉运(二) 元慧公主王贞是火冒三丈,恨不能将眼前几个狂徒当即烧成飞灰。 她在汉王府的日子自然还处于灰暗时期,不然心肠颇好的她火气也不会这么大,当然了,只要进到汉王府的女子,多多少少也会沾染一下凶悍之气。 说起来王贞碰到的倒霉事可不比阿史那庆云少。 小小年纪便离家千里,成为了联姻工具不说,没几天,当了皇帝的伯父便一脑袋碰死在了潼关之下。 这对于因世族联姻而外嫁的女子来说,是最为糟糕的一种情形,新嫁的夫家权威赫赫,自己家房子却着了火,差点把基业给烧个干净。 相比之下,在晋阳街市上被人抢劫,回到府中告状却又反遭行凶之人欺压等等,其实都不算事。 好像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和自己的父亲在晋阳团圆了,父女两个之前并不亲近,王世伟子女众多,王贞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但可笑的是,当王世伟被俘来到晋阳,值得依靠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个女儿。 也就是说,王贞那小小的肩膀上还要担负起照顾父亲的责任,因为王世伟没什么才能,全凭两个兄长,才没有沦落为纨绔子之流。 当然了,这人也没多大的缺点,好色一些,不然也不会有王贞这样幼小的女儿,瞪起眼睛也会杀人,可对于一个大贵族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不是吗? 只是相比他的两位兄长,无论哪个方面,他都流于平庸,总的来说,离开了东都来到晋阳,王世伟的栖遑之处比之王贞还要甚上几分。 自然就要死死把住女儿,好将之后的日子过起来。 要说王世充与李破联姻之举,纯碎是从战略层面着眼,做的也粗糙匆忙,不但配不上灞城王氏的名望,而且连一地诸侯的脸面都顾不上了,几乎是硬生生的将王氏的女儿塞给了李破,弄的极为丢脸,那会连送人过来的王世恽都很是不好意思呢。 可话说回来了,此举却也无意间给灞城王氏这一支留下了一条退路,不然的话,以李破对王世充的厌恶,王氏亲族到了他这里,准保都是个死字。 而现在,王世伟在晋阳过的还算安逸,衣食无忧之外,还有个女儿嫁给了汉王,内外人等见了他倒也不会怠慢。 可王贞就比较苦恼了,汉王她倒是见过几次,却从未“亲近”,如果说这让她本人既感安心又觉着恐惧的话,那么对她身边的人来说,就只剩下惶恐了,汉王不喜公主,这怎么得了? 侍从们最希望看到的套路是,汉王能和公主相敬如宾,过上些日子,等公主诞下孩儿,最好是个男孩来,有了小主人,那么一切就都妥当了,大家也都会由此受益,不然的话,注定就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于是,王贞耳边的声音有多杂就不用提了,还有人直接把话传到了王世伟那里,弄的王贞再也没出府去见父亲,因为父女两人相见只有一个话题,让王贞恨不能钻进地缝的话题。 这么说来,王氏卖女求荣的名头算是坐实了,说来可笑,晋阳王氏也有流言在外,也不知老天爷闹的哪般。 说起来,王贞也不是不知道世族女子嫁了人后,该怎么讨好丈夫,又该如何稳固内宅地位,这是世族女子从小就要接受的教育,王贞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在家族中耳闻目染之下,同样不会少了这方面的见识。 不过你要是让她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女付诸于实践,却也是笑话一桩,王贞可没那么妖孽,小小年纪就能魅惑众生。 所以她和王绮差不多,在府中地位有些尴尬,还不如王绮呢,人家乃晋阳王氏才女,汉王府记室,在府中呆了也有两年了,就算未得汉王垂顾,却也在府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王贞呢,除了一个公主的虚名之外,哪方面恐怕都比不了王绮,处境只会更加尴尬,被人欺负了都没处诉苦那种。 更为可怕的是,“北人”太过凶悍,汉王府内宅中的女子更是其中翘楚。 王妃李碧,端庄威严,曾经是个手握兵权,领军却敌的将军,那就不用说了,之外还有两位突厥公主。 一个人高马大,长了一双妖异的红眼睛,看人的时候,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刁蛮强横,长了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到处惹是生非,活泼的过了头。 而最让王贞惧怕的是,汉王那个凶的不像话的妹妹,嗯,也可以说是她的小姑,名唤李春,极得汉王宠爱不说,而且在晋阳内外横行无忌,没人敢于招惹,当街行凶,抢她财物的就是此人。 回到府中,带着一群帮凶,又把她欺负的哇哇大哭,却没人敢来管上一管,自此王贞算是领教了晋地民风,也晓得了汉王府中的“凶险”。 之后在府中溜达,她都小心翼翼的,先派人出去查看一番才能安心,碰到那个恶人,她就赶紧绕路,就像是大军起行,先要派出斥候一般。 今天天气不错,王贞带着人出来透气,和往常一样,怕遇到恶人拦路,派了人在前面,不想只转了个弯,就瞧见三个狂徒正在“欺负”自己的侍女。 勃然大怒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王贞的心情了,只能说是抓狂……愤怒的尖叫了一声,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冲了上来。 这会她是真没想别的什么,只想上去弄死三个混账东西,出上一口恶气再说。 打了几下,踹了几脚,让她手脚剧痛,便缩到外面,跳着脚的叫唤,“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小桃,去取棍棒来,快……” 阿史那庆云隐约听到这么一声,顿时一个激灵,拳脚还好说,棍棒可受不起,他立马打算先跑掉再说,他跟着元朗来过不少次,对汉王府很熟悉,这群女人应该捉不到他。 这会的阿史那庆云,眉梁骨也破了,嘴角被人踢的肿了一块,帽子也丢了,头发也被撕扯下来不少,着实狼狈到了极点。 只是没等他埋头冲出去,远处已有人喝道:“快快住手。” 女人们顿了顿,到底是东都楚王府出来的人,不是汉王府土著,不然的话,这话根本不好使。 阿史那庆云趁机抬头瞧了瞧,远处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人阿史那庆云倒是认得,新任工部侍郎云定兴是也。 看是此人,阿史那庆云泄了气,又把脑袋死死抱住,这人名声太过糟糕,就算被人打个半死不活,也一定不能跟此人有什么牵扯,这可是元朗再三告诫的事情。 云定兴其实也个倒霉蛋,从北边转了一圈,瘦了很多斤两,以前圆团团的面容都瘦的出了坑。 可说起来,他在北边也算是长了一回见识,十数万突厥部众散布在从沧水到云内城的地面上,为汉王殿下牧养牛羊,外加铸建城池,驯服的好像奴隶一般。 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相比,亲眼所见才更加震撼人心。 云定兴在那里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李破完全是多虑了,汉王殿下的威名充斥着那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派来的哪怕是一个奴仆,也将得到人们的尊敬。 沧水城已经完工,一座不大不小,非常坚固的城池,更为重要的是,和云内城,马邑郡城互为犄角,突厥人再要南来,面对的就将是这样一道坚固的屏障。 云定兴若非亲见,他很难想象在南边打的稀里哗啦的今日,汉王竟然还有闲心建造这样一座城池,还完工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当然了,再热情的款待也不足以让云定兴留在代州边地,他是云定兴,不是其他什么人,更没有半点为国守边之类的雄心壮志。 所以巡视了一圈之后,云定兴迫不及待的在初冬便启程南归了。 回到晋阳惴惴不安等了几天,被任命为工部侍郎,这才安下心来,汉王真的没打算要他的脑袋啊…… 他今天到汉王府来,也没什么大事,是他本人的习性所致,总要时不时的见汉王一面,他才能心里安稳,就像是当年在长安,或者之前在东都的时候,总要跟太子杨勇啊,皇帝杨广啊,王世充啊之类的人常见面,才能让他博取荣华富贵一样的心理。 不然的话,他满嘴的好话说给谁听去呢? 这就是云定兴的为官之道,也不怪人们不喜欢他,谄媚之臣的一切特点都能在他身上得到体现。 只是今天日子确实不对,进了汉王内宅没几步,就碰上了麻烦事,可以说,几个不很得意的倒霉蛋碰到一处了。 远远的看见一群人乱做一团,云定兴就想打退堂鼓,可他既不能调头就走,也不能像引路那人一样去叫人过来帮忙,袖手旁观好像也不合适。 所以他只能一边暗自嘀咕着真倒霉,一边开口说了话,当然了,作为一个另类的关西贵族,他心底未尝没有一丝窃喜,因为想和主人家说上话,内宅是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嗯,这只是云定兴的认识,旁人恐怕不敢苟同。 第728章霉运(三) “继续打……” 一瞧是云胖子,王贞火气更盛,如果不是人手不够,云定兴说不定也逃不过一顿胖揍,云定兴在旁人那里只是名声不好而已,在王贞这里,却是叛国之臣,歇斯底里之下,连云定兴一块收拾了,也很正常。 云定兴则又暗叹了一声倒霉,这会他也看的清楚,原来是碰到王小娘子了,至于说什么公主,哼,王世充那厮薄情寡义,沐猴而冠,算得什么皇帝? 在这一点上,你想让云定兴生出什么廉耻之心,简直就是玩笑,要知道,当初王世充废皇泰帝的时候,他可就冲在前面呢。 能让云定兴忌惮的是,王贞如今是汉王的妾室而已。 瞅瞅被打的痛呼不已的三个人,他都不认得,却生出些同病相怜之心,被一群女子如此辱弄……过后若是不死,倒是可以问问是何等人物,不妨交往一下? 果然是关西贵族中的另类,他这种思维方式,就算是李破来了,估计都得佩服一下。 咱惹不起,总躲得起,云定兴心里嘀咕了一句,迈腿就想离开,围观看看热闹的心思他是不会有的,这里是汉王府,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都给我住手。” 声音不大不小,还是个女声,可威力却非云定兴可比,打的正欢的女人们好像被施了定身术,顿时僵在了那里。 也不知谁发出一声呼叫,女人立即散开,围到了王贞身边,颇有些遇到了天敌般的感觉。 王贞也没差到哪里去,身子哆嗦了一下,好像一盆冷水从天上浇了下来,将她心里的烧的正旺的大火刷拉一下浇灭,然后就是透心的凉,完了,大恶人来了。 她的身旁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早想告知公主,李大娘子就要到了……” 好,这也是倒霉蛋,半路被个男人爬到了身上,所以才引出许多事故出来。 其实事情不大,只是个误会而已,王贞带人过来的时候,若是能冷静的询问一下,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可现在嘛,却又两说。 被打的三个家伙身上都有官职,还有工部侍郎云定兴在场,内眷欧伤外臣本就是官场大忌,传出去名声肯定不好。 就像是当初元朗从代州回到晋阳,挨了李春和阿史那天香的拳脚,就让李破发了火,着实告诫了她们一番。 更何况现下好像还掺杂了男女之事在里面,当做刑案来断上一断都不为过,而且还非常严重的关乎到了汉王府的名声。 不论是内眷欧打外臣,还是外臣到汉王府中行凶,听上去都不很对劲不是吗? “吩咐下去,就说我在这里练剑,不许旁人过来打扰。” 别看在兄嫂面前,李春属于窜天猴,一撒手,嗖的一下就能没了踪影,可到底不是当年,李春年纪渐长,还曾代替李碧管理府中内外事务,遇到事情绝对不会像外人想象那般,肆无忌惮的没有任何章法。 “怎么回事?” 李春走到近前,严厉的问着,而实际上呢,只要熟悉她的人就能看的出来,她那浑身的兴奋劲。 汉王府的大娘子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也绝对不是个甘愿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家伙,她从来都是自己寻找生活的乐趣所在。 近些时日,她很少在汉王府中制造事端来给自己的生活添光加彩了,除了因为兄嫂想将她嫁出去,弄的她颇为烦恼之外,就是她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不用问了,那就是晋阳行宫,那里景色不错,萧皇后谈吐文雅,还有许多精彩的故事,不免让李春有些流连忘返。 只是她那充满了好奇心的性情已经定型,喜欢见到新鲜的事物,更不怕什么突发的麻烦,只要能引起她的兴趣,那就是好事。 王贞“很有担当”的排开众人,小腿颤着开始跟李春告状,以表明她确实不是无事生非,在“拼命”维护汉王府的名声。 竟然有人敢在汉王府调戏女眷?李春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也证明,王贞说的的确不靠谱。 阿史那庆云李春认得,在李破治下,突厥降人众多,可阿史那庆云还是属于比较突出那一类。 突厥人脑筋都不太够用,这是李破给李春灌输的理念,可阿史那庆云不管怎么瞧,都很聪明,跟在元朗身边,没少给元朗出了主意,李春对他自然不会陌生。 瞧着披头散发,外加鼻青脸肿的阿史那庆云,李春想笑,却又憋住,见了阿史那庆云,李春已经知道,不定是其中有何误会,谅这个突厥子也不敢在汉王府中生事。 阿史那庆云好像知道了她的心声,拜伏在地就喊道:“冤枉啊,误会,都是误会……” 之前一言不发,那是因为解释不清,现在若不拼命喊冤,阿史那庆云很怀疑,会不会被这个凶名在外的汉王府大娘子一剑给宰了。 …………………… 果然是误会,李春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挥了挥手,便想将阿史那庆云赶走,可眼珠转转,问了句,“元郎中所属你可都熟识?” 阿史那庆云瞬间迷茫了,觉得脸上,身上的疼痛又剧烈了几分,于是也不再想那么多,垂着脑袋回道:“大致上都认得。” 这话还真不是他吹牛,从代州的时候他就在元朗账下行走,来到南边,迅速的寻找到了旧主,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元朗身边,这颗大树算是被他给抱死了。 李春听了,轻轻点头,“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都散了,对了,过些时到府中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阿史那庆云如蒙大赦,他倒还没忘了自己带来的两个书吏,拉着两个同样狼狈万分的倒霉蛋就溜。 云定兴挪着步子悄悄随上,他倒是很想跟这位名声在外的尊贵女子套套近乎,可时机不对,只能遗憾作罢。 李春瞅也没有瞅他一眼,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云定兴此人,只是在云定兴路过给她施礼的时候,向众人训斥道:“此事不得外传,若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定要追究到底。” 女人们纷纷应是,云定兴尴尬的笑笑,调头就走,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他为官许多年,若是不明白的话,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他一边溜号,一边想着,汉王府大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悍气四射,不输于男儿,模样长的也好,怪不得那许多晋阳俊秀皆都仰慕有加,若是在长安……也不知要引得多少门阀子弟趋之若鹜,也就是关西地面,才会生出这等女儿来? 作为地道的关西贵族,自豪感上和其他人倒是无异,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一下,只是他还要加上一句,可惜的是,如此“美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了的…… 离得那威风八面的女子远了些,云定兴隐约听见后面传来王贞的痛呼声,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显然,那位元慧公主又被敲起了脑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次与上次不同,一边拉过王贞,狠狠敲打着她的小脑袋,李春一边念叨,“不问青红皂白,惹是生非,哼哼,再要让我捉住,定不轻饶……” 王贞条件反射般,立即放声大哭,上次就因为她哭声比较大,才把大恶人给“惊”走了呢。 这次效果也不错,李春话锋一转,脸上也带了笑容,“哭什么哭,你虽有些鲁莽,倒也不算错,只是出手太过差劲,换了是我,他们哪里还能张嘴喊冤?哼哼,以后每日随我来练武强身……你现在这个样子,怎能讨得咱家哥哥喜欢?” 王贞哭声顿止,头还被敲的一点一点的,却已脱口问道:“真的?” 好,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入了汉王府门户的女子,想要不沾染不良习性,看样子是不太可能了。 …………………… 已经渐渐走远的几个人自然是听不到这些对话,不然一定要狠狠打上几个寒战,不讲理的贵族很可怕,而不讲理的贵族女子更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云定兴紧走慢走,终于赶上了前面“抱头鼠窜”的三个人,气喘吁吁的抱了抱拳,“贤弟慢行,府中阔大,没有引路之人,还是莫要乱闯。” 纯粹是没话找话,可阿史那庆云却不得不停下来,锤了锤胸膛给他施礼,阿史那庆云觉着自己倒霉的还没到家,无缘无故挨了打不说,还被这样一个家伙纠缠不放,正如许昭那厮所说,每次出门都应该仔细琢磨下日子对不对才成。 只是阿史那庆云从来不愿得罪人,才停下来说话,可到底不愿跟云定兴多说什么,牵动了下嘴角,笑的比鬼还难看。 “云侍郎要去何处,下官倒是可以略微指引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的常客啊……云定兴不免得意了一下,“敢问贤弟是……” “不敢当,下官是晋阳库官阿史那庆云。” 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突厥贵族,云定兴小小的嫉妒了一下,不但姓阿史那,而且还管着晋阳仓房,比起他当年来可是强的多了。 姓阿史那的果然占便宜啊…… 第729章霉运(四) 云定兴“笑颜如花”,随着阿史那庆云前行。 他年逾五十,为官多年,脸皮再厚,也不会无聊到跟“宵小”称兄道弟,此时年轻的突厥人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突厥皇族什么的都在其次,别说前些时在代州见到了无数姓阿史那的突厥人,就说当年大隋盛时,他身在长安洛阳,也没少见了突厥入质大隋的贵族,所以说,阿史那的名头根本唬不住他,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在意的是阿史那庆云和汉王府好像有着一定的关联,之外呢,这个突厥青年还是晋阳库官。 库官多为小吏无疑,可前缀若是带上晋阳,马邑,雁门之类的地名,就不是开玩笑了,多掌一地粮秣,是正经的地方显贵,也必定是地方主官的心腹之人。 当然了,晋阳库官又当别论,身上必然有着户部职位,要不然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嫉妒之心,握有实权的户部官员,足可以和他这个四六不靠,形单影只的工部侍郎分庭抗礼,而且不落下风。 而更为重要的是,现下管着晋阳仓房的其实是汉王妻弟,户部郎中元朗,这人的名字他在北边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很多人在说话的时候都会问候元朗一声,后面带的职位更是五花八门,后来仔细询问一下才明白,此人只是代州牧场的主人,出身倒是十分显赫,关西元氏后裔。 关西的英雄谱云定兴很熟悉,可元氏门户众多,他也说不太清那条粗壮的脉络跟前马邑郡丞李靖有着交谊。 换句话说,李靖官太小,和他有关联的元氏分支肯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户,当时还入不得云定兴法眼。 只是谁也想不到,李靖走了狗屎运,在代州那样的边塞之地,竟然招到了一个好女婿,要是早知有今日,云定兴就算刨也得把李靖一脉的谱系图弄个明白才对。 现在倒也不算迟,汉王李破亲族疏少,也就把元朗显了出来。 在代州走了一圈,云定兴已经暗暗记住了那个时期元朗的仕途起伏,汉王李破起兵的时候,元朗屡次被委以重任,也可以说是被照顾的“无微不至”,权重而又无凶险相随,这样的职位正是云定兴所追求的。 可惜,元朗年纪太轻,显然辜负了这样的信任和眷顾,在汉王李破领兵南下不久,便去职归于晋阳,在军前转了转回来,看管起了晋阳仓房。 这样的起落在云定兴眼中几乎无所遁形,就算代州众人皆都讳莫如深,不愿跟他谈起此中故事,可云定兴已经确认,当时元朗肯定触怒了汉王,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样的事情云定兴在长安和洛阳两处见的多了,不用琢磨便能举出无数例子,还都能和元朗的遭遇相互印证一下。 只是汉王比较仁慈,或者是元朗犯的错并非那么致命,所以复起的希望几乎是百分百。 要知道这人不但是汉王的妻弟,而且还娶了西突厥王族为妻,和汉王成了连襟,如此紧密的关系,在云定兴看来,简直就是一把明晃晃的火炬戳在了那里,若不想方设法靠上去取取暖,都对不住自己那种。 这就是他代州一行的重要收获之一。 让他比较差异的是,元朗在代州名声不小,尤其是那些突厥贵族们,大多都在念着他的好处,可回到晋阳稍微打听一下,此人却低调的一塌糊涂。 没有“劣迹”不说,只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转悠,任事不管的样子,和云定兴心目中描绘出来的关西年轻贵族的模样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是被压的太狠,不敢生事了吗? 再想想洛阳城中,王世充那些如狼似虎,贪婪无度的亲族友好们……云定兴也没敢妄动,今日也是凑巧,碰到了阿史那庆云。 看着这个被打了一顿,狼狈的好像被人那啥了一样的突厥青年,云定兴都觉得,之后作为人家上官的元朗若不愤怒上一下,做些什么出来,都很不合适的样子。 这个“热闹”要不要凑一凑呢,有点危险……可云定兴一想到何稠那张让他恨不能也上去抓挠两下的老脸,便觉得这个险冒一冒倒也无妨。 他在工部无疑是被挂起来了,何稠像一座搬不开的大山一样压在了那里,没来晋阳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何稠这个老家伙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汉王对他的优待更是“骇人听闻”,简直就是要给这个老不死的树碑立传的模样。 硬碰他肯定碰不过,可却也让他看到了机会。 何稠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能有几天活头?而汉王又如此重视工匠之事,那可同样是他云定兴的老本行,只要何稠一去,嘿嘿…… 美好的畅想总能让他的心理保持乐观,这其实就是他能从无数滔天巨浪中逃离的原因之一。 现在嘛,他就在为能于工部任上过的更好些而努力着,好话不要命的从他嘴里冒出来,夸在阿史那庆云额头黑线渐多,越发有了倒霉蛋的样子。 一条岔路出现在前面,阿史那庆云无奈止步,“下官来见郎中,此处右行即可,云侍郎去哪里?可需下官指点路径?” 云定兴那脸皮在当世那是数一数二的,千夫所指都没让他有点不适,何况这样委婉的拒绝了。 笑容都没走样,立即便道:“原来元郎中也在府中居住?老夫久闻元郎中盛名,正想拜见一下,贤弟不妨为老夫引见一番如何?” 阿史那庆云不由抹了把眉头,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都抽抽了,大冷天的被打成这样,真的很倒霉啊,更倒霉的是,还碰上了一个流着口水,紧贴着他不放的家伙。 阿史那庆云确实是突厥人中的异类,只是转了转眼珠便道:“云侍郎说哪里话,您瞅瞅下官这副样子,解释还来不及,如何敢在郎中面前多言其他?” 不等云定兴说话,他又接着道:“听说侍郎是从代州回来不久?” 云定兴乐呵呵的点着头,有话说就成……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后生小子,老夫一口一个贤弟的叫着,若再不识趣,哼哼…… “正是正是,也正因如此,老夫才晓得元郎中之名啊,在代州时,不少人在老夫面前提起元郎中在时如何如何,老夫回来自然要转告一声……贤弟为元郎中信重,晋阳谁人不知,居中引见也不过举手之劳,就莫要推辞了?” 老滑头算是赖上了,小滑头也不示弱,抻了抻被撕扯的乱七八糟的官服,苦道:“下官如此模样……唉,侍郎即从代州回转,就没与夫人碰面?” “若是……夫人也在府中,何须下官……” 吞吞吐吐间,阿史那庆云给云定兴指起了“明路”。 云定兴略有意动,阿史那云真他是见过两面的,作为西突厥王族,阿史那云真赴代州安抚突厥部众,在马邑城中召集突厥贵族来见时,云定兴都位列其间。 他们的任务不尽相同,却都有着监看突厥降俘的职责,又都是奉令而来,不可能不打招呼。 只是云定兴随即就摇了摇头,他不会去走这样的夫人路线,没那个交情,同样没有铺垫,在长安和洛阳城中的一些手段,他施展不来。 和阿史那庆云还能纠缠一番,去拜见人家的内眷,还是西突厥王族,和直接去见元朗的结果其实差不多,人家一句话就能将你拒之门外,不然的话,要什么引见之人?直接上门多好? 其实这就是他揪住阿史那庆云不放的原因,阿史那庆云年轻,意味着好糊弄嘛。 所以云定兴坚决的晃起了脑袋,“去见公主,于礼不合……呵呵,贤弟这个样子,确实不怎好看,去见郎中解释不清的话,难免让郎中着恼,若有老夫在侧,必有好处……” 说到这里,云定兴也不再废话,拉住元朗的胳膊,拽着这个不情不愿的小子便踏上了一条岔路,人家是知道路的呢,哪用什么指引? 要知道当初人家作为王世充的使者来到晋阳,晚上就偷偷跑去了行宫,若是让他进去了,定也不愁寻不到萧皇后。 ……………………………… 汉王府后宅一间暖阁之中,元朗一身便服,正在悠闲的饮茶,他那“没心没肺”的婆娘提心吊胆的被她凶悍的姐姐叫去说话了。 对于元朗来说,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母老虎不在身边,吵人的小崽子也被婆娘带走了,元朗恶意的想着,只有小崽子在身边,才能让婆娘安心,不会惹得姐姐暴起殴打她一顿? 看似没谱的猜测,其实却和事实大致相符,孕中的红眼珠有些暴躁,很难说会不会把妹妹当成出气筒。 可他不知道,自己也挺倒霉,正享受间,下人匆匆进来,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元朗一口茶喝进嘴里,一不留神就被烫了一下,噗的一下吐了下人满脸。 “真是混账……府中女子……是他们能招惹的吗?” 如果云定兴在这里,估计一定会觉着自己来错了。 第730章相劝 元朗在汉王府中的消息很灵通,这是他身份所决定的。 他不但属于汉王亲族之列,而且与汉王逢于落魄,这种私谊再加上亲情纠缠在一起的交情之深厚程度,没人能比得上。 如果哪一天李破登顶天下,要分封王爵的话,元朗无疑要排在前面,所以说,在汉王府中消息灵通一些,那只能说是附带作用,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史那庆云入府拜见,在外面挨了打,很快就有人把消息传了过来,而且想向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 没等元朗情绪起来,又有汉王亲卫统领张进派人过来知会,说是只是误会一场,大娘子已经到了,并没有责怪阿史那庆云三个。 元朗心安了一些,之前的人说的太过吓人,让他拔腿就去李破那里请罪的心思都有了…… 阿史那庆云来到的时候,元朗已经挪去了待客厅堂,就等着人来了,好好敲打上两下,让手下们长长记性。 可来人禀报,阿史那庆云与工部侍郎云定兴一道前来拜见……这下元朗可就有点恼了,太不让人省心,云定兴这样的人也是你能勾勾搭搭的? 他没当即将人招进来,也没将人拒之门外的意思。 说起来,元朗的性情偏于温和,这不但是因为有一位严厉到极点的父亲的缘故,而且也被李破夫妇两人照顾的太过周全,于是在接人待物上便和典型的关西贵族拉开了距离。 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有点黏黏糊糊,不够果断,他知道云定兴此人不好沾边,却又觉得一个工部侍郎来此拜见,不好严词以拒。 想了想,便吩咐道:“请魏先生过来。” 他口中的魏先生不是旁人,正是被张士贵裹挟到晋地的魏征,有徐世绩举荐到了元朗身边,此时算是在户部任职。 元朗看他博学多才,便请其为自己的老师,其实就是在他身边参赞之意,当初元朗吃了旁边没聪明人出主意的亏,终是给自己找了个头脑明白的人过来。 也就是说,魏征来到晋阳之后,很快便拜在了元朗门下,走的徐世绩的门路,路线很清晰,至于算不算受到重用?那也不用怀疑。 一来呢,先生这样的词和后来不一样,如今并没有那么宽泛的意义,除了开馆授徒的文人之外,多出于权贵身边的幕僚,而且一旦称之为先生,必然有师生之谊。 而能成为元朗的老师,身份上已不用多说,没人会看轻这个新来之人。 二来呢,魏征在户部任职司官,为户部整理户籍,是有实权在握的。 身份比较复杂一些,属于将起未起的中层官员,一个新人初来乍到,便能得到如此任用,除了元朗出力外,李破对其隐隐有优容之意也是原因之一。 换句话说,元朗的眼光还不错,没了徐世绩和裴旭,又招了些人在身边,各个都不是简单人物。 魏征这些日子过的很不错,户部的职司并没有让他耗费太多的精力,李破从起兵之初,便一直在完善户籍制度,到了户部成立的时候,其实已经显出了效果,所以并不需要官员们太过操劳。 又因为户部之责太重,弄来弄去,管理户籍的户部属衙反而成了户部最为轻省的衙门,像魏征这样为官多年的人进去,几乎有大材小用之嫌。 所以说,魏征将养的不错,红光满面不说,他对自己如今的生活也非常满意,被人引着从后面来到待客厅堂,上来便给元朗施礼,“玄成见过郎中。” 元朗早已笑着起身,扶住他的胳膊,“说多少次了,先生切勿如此,来来来,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先生用饭没有,俺让他们弄几个菜,咱们边饮边谈?” 这个学生太过热情,每次都弄的魏征挺不好意思,当然了,这样的场景发生的多了,魏征也就能泰然处之。 稍稍矫情,便应了下来。 和元朗吃饭饮酒,并不是什么苦差,这个学生学识上是低了些,可言谈颇为有趣,对他也极为尊重,比起在李建成的东宫任职时的日子来,简直不要太舒服啊。 看魏征坐定,元朗也很得意,跟了李破那么多年,他别的没学会,只是拉拢起人来,却总有些独到之处。 他没李破心眼那么多,可对用得上的人,他是真能做到推心置腹,宽容和善之处,李破也要甘拜下风。 当然了,他和李破是不能相比的,能够来到他身边的人,自然经过了筛选,他只需放心用之即可,李破要是有人如此照顾,他现在也走不到汉王这个位置。 这其中的得失,谁又能掂量的清楚呢? 先容魏征饮了几口茶,喘了几口气,元朗便笑问道:“工部侍郎云定兴正在外间等候,想要拜见于我,不知来意如何,请先生过来,是想让先生瞧瞧,别要让学生被人耍弄了。” 魏征闻言愣了愣,倒也没觉着元朗说话太过直接,接触的多了,他早已明白,这位才干堪忧,可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跟亲近的人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在这位身边为官,你会非常的轻松自在。 只稍稍沉吟,魏征便道:“云侍郎如今形单影只,如今来此……下官所料不差的话,无非想拜于郎中门下而已。” 魏征也没绕弯子,直接回了一句更直接的话出来,要清楚,这在官场之上是非常罕见的行为,可两人都没觉着不妥,可见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人已生默契。 元朗哈哈一笑,“那可不敢当的很呢……” 听话知音,魏征却劝道:“云侍郎得大王看重,郎中倒不妨交往一番,此人……嘿嘿,毁誉参半,大王却力主任其为工部侍郎,可见大王心意……” “再有,用其长而避其短者,贤之大也,此为前贤之礼,郎中谨记。” 元朗正色,起身束手,“学生受教了,来人,快请云侍郎入来相谈。” 几句话的功夫,便让元朗态度大变,魏征抚须而笑,状甚欣慰,实际上,他知道这个学生并没有理解他说的话,只是照做而已。 在他看来,云定兴颇为狼狈,差不多已经沦为过街老鼠,没人愿意跟他交从往来,一个贵族官员会走到云定兴这样的地步,也不多见。 只能说这厮言行举止,都惹了众怒。 可话说回来了,汉王却偏偏用了他,即便魏征初来,对晋阳官场还没那么熟悉,可他却能从另外的角度出发,看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云定兴已经算是“站稳”了脚跟,有汉王依靠,旁人说什么,再是排挤,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再追究一下云定兴的过往,魏征就更加确定,云定兴会是一个“很好”的臣下,这和文皇帝重用郑译,刘昉,庞晃等人,以及杨广重用裴寂,虞世基,麦铁杖等人其实是一个道理。 这些人名声都不太好,却也有着各自的独特之处,正因为他们无法得到众人之拥戴,便也会靠紧主人,不敢稍离。 他们显然是高熲,贺若弼,虞庆则等人的反面,却同样是皇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深刻的道理,元朗是没办法明白的,魏征能看清楚,很能说明他的才干,也正因为他看的清楚,所以他也才佩服汉王之贤明。 不论高低贵贱,好像在汉王麾下好像都能找到位置,相比之下,众人称颂的唐公李渊,现在在魏征看来,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用人不分短长,先看家世,哼,那又谈得上什么用人之道了? 其实他更想跟元朗说的是,跟云定兴走到一处,好坏参半,于名声肯定不利,却能合汉王心意,对元朗这样的身份来说,一定是利大于弊。 可瞧着元朗那傻乐呵的样子,魏征便也歇了心思,再灵巧的活计,到了这位手中,怕也只能流于平平,若是汉王殿下…… 魏征稍微畅想了一下,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他年纪老大,还想那么多作甚,当年那个立志出将入相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一腔酸楚埋在心底,连个诉说衷肠的人都不见…… 现在啊,他只求能安度余生罢了。 他看着身负“盛名”的云定兴行了进来,便起身给其施礼,稍稍差异的是,云定兴身边还有个鼻青脸肿的阿史那庆云。 但那都不关他的事,和元朗说话他没多少顾忌,外人一多,他立即本能的谨言慎行,不肯多事了。 听了几句,他就明白,阿史那庆云在府中挨了打,可却怪不得府中女人不讲理,纯属出于误会,只能说这个家伙太过倒霉而已。 云定兴满嘴的好话,很是印证了魏征的想象,嗯,这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喜欢他。 得了魏征的“指点”,元朗笑容满面,不但轻描淡写的放过了阿史那庆云,还和云定兴相谈甚欢,并叫人布上酒菜,款待来客。 有人将这些报到了李碧那里,李碧哼哼两声,也没多说什么,孩子长大了,狐朋狗友好像多了起来,要不要狠狠管教一下呢? 第731章道理 还没等李碧想好怎么收拾一下表弟,以免其日子过的太安适,又得意忘形蹈了覆辙,人家元朗已经自动送了上门。 早请示晚汇报的道理元朗不懂,可现在只要在汉王府留宿,便会时不时的来跟阿姊说说话。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多年未见阿爷阿娘,想念之余,肉皮子不由有些发紧,如今别说跟他动拳脚的,便是能夹枪带棒数说于他的人也不多了。 李破算一个,可李破威严日增之下,元朗哪敢没事去寻姐夫逗趣? 李春也算一个,和他还是总角之交,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可两人总是看对方不顺眼,打打闹闹许多年,元朗算是彻底落在了下风处,加上到底男女有别,如今元朗也就很少跟李春碰面了。 尤其是李春习剑之后,下手没轻没重的,让元朗吃了不少苦头,这可和后来不一样,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把男人的软弱当友爱来倡导的年头。 这年月男子汉大丈夫,被女子殴打,不说奇耻大辱,也差不多多少,元朗脸皮再厚,也受不了,当然,李碧另当别论,李碧在他心目中,和长辈没什么区别,李春则属同辈之人。 所以,他也就真的成了汉王亲族,有事没事的来姐姐这里转悠一圈,受些教训回去,还美滋滋的心情畅快。 嗯,这种心理状态不很正常,可落在贵族群体之中,实在算不得大问题,显不出元朗如何独特来。 “今日怎的有闲,来我这里走动?莫不是又闯了祸端?” 听听这话音就知道,李碧对元朗不很得意,也没办法,元朗让她大大的失望了一次,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如今能让李碧这么平心静气的跟他说话,已经算是不错了。 “阿姐已经晓得了……”元朗嬉笑一声便坐了下来,“府中下人太过疏忽怠慢,阿姐可得管管,如今来往于内宅的人越来越多,若无规矩,怎成方圆?” “再有,外面便是各处衙署,紧邻内宅,格局也小了些,很是有损于威严……” 他这纯属不知死活,故意勾火来了,本有些慵懒的李碧顿时眉头轻扬,有些恼了,要是搁在两三年前,元朗不定还能如愿以偿,换了拳脚伺候。 可现在李碧年岁渐长,再加上离开军中已久,火气早不如当初旺盛,而且这几年身份变化剧烈,李破那样的家伙都感觉到了不适,何况是李碧了。 但话说回来了,她比自己丈夫强的地方在于,她受到过完整的贵族教育,适应力上不如李破,可她对贵族身份的变化更加敏感。 所以处事之上,她同样不会有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感觉,几年下来,往日偏于执拗,暴躁的性情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天下风云动荡,影响着这个时代每一个人,不独李碧,其实便是元朗,也在不停的变化当中。 比如他说的事情,听上去像闲聊,也不很动听入耳,更有些推诿塞责的嫌疑,可他并非胡言乱语,是有些道理在的。 这座府邸当年是晋阳王氏别院,李渊从王氏手中接了过来,在里面住的挺好,便将晋阳官署置之不顾,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治所。 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行为,承平时节李渊也不敢如此,可那会天下大乱,谁又能指责手握重权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如何如何呢? 后来李元吉更进一步,直接将晋阳官署废弃,让晋阳官吏都到此间听候吩咐,办理公务,完全将这里当做了晋地的政治军事中心,以固自家权威。 轮到李破做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顺势便接收了李氏父子留在晋阳的遗产,将这座府邸当做了自己的治所。 等他称王之后,牌匾也换成了汉王府,他比李渊,李元吉其实还要过分,将府邸前面拆了重新建成官署所在,中书,六部全在其中,顺便几乎改变了晋阳的建筑格局。 这才半年多过去,以汉王府为中心,周围的府宅大多其实已经换了主人,也就是说,这里渐渐成为了官员聚集之所在。 如果让个和尚啊,道士啊来转上一圈,十有八九会说这里冒着浓郁的贵气,正是贵人应该居住的好地方。 实际上则没那么玄乎,威权所在,自然有堂皇之气随之,普通人等渐渐都会被排除在外,并划出严格的等级。 而其中一样会产生不少问题,最为直接的体现就是汉王自家的宅院变小了。 如今官员入内宅请见汉王的越来越多,因为距离本就很近,为了方便往来,还新开出了几个门户,来来往往的人一多一杂,守卫门户的人也就有些应接不暇。 其实没有阿史那庆云,也会有别人倒霉,内宅和官署联在一处,若是平常的地方主官也就罢了,可李破是汉王,手握晋地军政大权,他需要更为宽敞的空间来办理公务,展示威严,很明显,这座府邸并不能满足这些要求。 要问晋阳城中有这样的地方吗?那肯定是有的,晋阳行宫就摆在那里呢…… 可惜,李破已经没有了当一个土皇帝的兴趣,长安城中的皇宫新建不久,远远还没到完工的时候,那里恢弘阔大,还嗖嗖的往外冒着皇者之气。 有那样的好地方,又像触手可及一般,李破又怎么会在意现在的简陋? 李碧同样不会在意这些,眯着眼睛想了想,便压下了火气,她受到丈夫的影响比谁都深刻。 有道理的话不一定动听,而动听的话多数都掺了虚假,能做到明辨是非的人,很了不起,可却一定生活的不如意,所以说真话的人你不一定去奖赏,总是说好话的人,也不用去厌弃。 这是李破的歪理,像往常一样,李碧表面嗤之以鼻,过后琢磨一下,却又深以为然。 所谓帝心难测,无外如此乎?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李碧对丈夫的敬慕和崇拜已是达到了新的高度,没办法,李破一飞冲天的架势越来越是明显。 百战之荣,若还不能让妻妾引以为傲,那外人就更不提了。 第732章照顾 “阿弟所言不无道理,看来,阿弟是有备而来……或者又是谁给阿弟出了主意?可是魏玄成吗?还是云定兴?” 李碧脸色倒不见怎的,只是言语当中颇有不善,好像是一把抓住了元朗的七寸,打算使劲捏上一捏。 要知道,元朗本人皮糙肉厚,颇能禁得住摔打,可他对身边的人却很是亲善,维护起来不遗余力,就像当初在代州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把在他耳边胡言乱语的突厥贵族拿出来当挡箭牌。 虽然于事无补,那些突厥贵族纷纷掉了脑袋,却也显示出了元朗执拗的一面。 所以说,当他从北边回来,能跟从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大多都具备了几个特点。 一来他们几乎都是外来之人,根基薄弱,二来又都有一定的才能,性情也多谨慎,三来就是官职不高不低,很有上升的潜力。 这么一来也就看得出来,无论是李碧还是李破,对元朗真的是没话说,谁让他们的亲族稀少,而且又都是看着元朗“长大”的呢。 说到来,还真和照顾儿孙差不多少。 可元朗也就此“长歪了”,心胸豁达,待人真挚是他的优点,做事却也失之于草率,心性浮动,不够稳重果敢,耳根子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这哪里像一个战乱时节成长起来的关西贵族? 就像现下,李碧只一句话,就让元朗紧张了起来,连连摇手道:“阿姐可莫要乱猜,不关旁人的事……” 他倒也不笨,说到这里一下打住,瞧了瞧李碧的脸色,顿时有所醒悟,接着便又开始埋怨上了。 “阿姐也是,总是看不得俺长进,既然所言有理,又管它是出自何人之口呢?” 他这里挣扎的比较剧烈,实际上他心里还在嘀咕呢,姐姐和姐夫两人相处的久了,说话的强调简直一模一样,根本不会好好跟人说话了,夹枪带棒的挑刺,听着就让人难受。 要不老话怎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听听这心声其实也就能知道,他本人就没少受了李破的影响,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了,这姐弟两人斗起心眼来谁占上风是不言而喻,只见李碧下巴微抬,立即便是一脚踩了下去。 “长进?你长进个什么?府中之事如何,你说给我听,哼,是想说我治府不力吗?再有,府中不够宽敞,你给我去寻个宽敞的地界出来?” “擅言汉王家事也就罢了,还语涉基业,口气倒是不小……我若信以为真,你说说结果又会如何?” 劈头盖脸的一顿敲,元朗立即眼冒金星,不敢多言了。 这么不靠谱的话,自然是云定兴随口道来,被元朗记在了心里,这会却拿来当引子,换来的自然是狂风暴雨。 “俺也没说什么嘛,就是有感而发……阿姐莫要着恼,消消气,俺不说便是。” 亲族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挨了棒子之后可以耍赖,认错态度好点,就算丢点脸面,也不会像外人那样担惊受怕的。 李碧狠狠瞪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种,棒子接着余力又挥舞了两下,“瞧瞧你这样子,连据理力争都不敢,哪里有半点男儿气概,伯父若是见了,不打死你才怪。” 元朗看着蔫溜溜的,饱受打击的样子,实则心理上颇为享受,这样有人骂的日子,才是日子嘛,按照后来人的算法,这人病的可是不轻。 “阿爷远在长安,也不知还见不见得着……那会儿他老人家身子还称硬朗,现在也不知过的还好不好?若是还能安然相见,打死我也愿意。” 没怎么想,话赶话的说了出来,随即元朗就后悔了,因为别的也没什么,这样的话题在汉王府中已经沦为禁忌。 李破自己没什么,可李靖一脉,元老头,陈氏几家人可不成,他们都在关西,消息不通,道路阻隔,又为李唐敌国……如此一来,家族必然要被抛于身后。 多年过去,这几家的日子要是能好过了,那只能说明李渊大度之名名不虚传,嗯,也可以说有点傻,都不是什么大家族,根本不可能让李渊有任何顾忌。 所以说,无论是李破夫妇,还是陈氏,元氏这样的亲族人等,谁也不会故意挑起这个话题来给自己或者别人添堵。 也许只有到李破兵临长安城下的时候,才会做出选择,实际上这也不是一道选择题,踏着亲人的鲜血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一个合格的王者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不论是李破还是其他人,也绝对不会因为几颗至亲的人头,而选择俯首称臣,不然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元朗说漏了嘴,心中着紧,担心的望向姐姐,果然李碧神色有些不对,眼神楞仲,良久不语。 元朗抓耳挠腮间,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巴撕烂了,他更怕的是这话传到姐夫耳朵里去,那他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他都能想象的到,汉王殿下笑眯眯的瞅着他,随随便便一脚把他踢去长安,跟家人见面,让他了了心愿的场面…… 好,他对李破的了解还蛮深的…… 良久过后,李碧才道:“这话以后休提,不然当以乱我军心之罪处置,知道吗?” 语声平静,可这才表明李碧是真火了,元朗赶紧连连点头,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把心拿出来给李碧瞧瞧,他真不是故意说的。 到此,他也算知道了,今天有点倒霉,为免把姐姐惹急了,还是赶紧说正事为妙。 “阿姐,军心可乱不得,俺知道错了……俺来见阿姐,说的不是这些,俺听云侍郎说起,皇帝……不是,杨广修渠道,后来河上行走的有一种捞船,据说尖头阔尾,虽行进缓慢,却平稳有如行于平地,船上开阔,捞人十数人站于其上,不显拥挤,持杆捞取河底泥沙,清理航道,深是灵巧,也不知在黄河上又会如何……” “不过听云侍郎说,此船造来轻易,船底厚重,吃水甚深,破浪之能却是不强,若想行于黄河,估计还要改一下才成。” “俺就觉着,前些时大王领军渡河,费了不少周章,颇为不易,若能有船横于水上,利于建造浮桥,或能稍省其力?” 李碧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弟弟还真有正事可说,说的还是大事,不容易啊不容易。 李碧自然不晓得什么捞船不捞船的,她只是觉得,宇文恺建造,又是出自云定兴之口,有点不靠谱。 要知道,宇文恺在辽水之上建造浮桥,因为短了几分,让征辽将士死伤惨重,连麦铁杖都死在了那里…… 好,那次征伐辽东的战事给李碧印象太深刻了,于是对那些当时鼎鼎大名的人物,充满了怨念,看法很不客观。 而云定兴呢,尽人皆知其乃谄媚之徒,天然就无法取信于人。 可话说回来了,黄河天险必然是要迈过去的一道坎,她是当过将军的人,对战事很敏感,如果让她在潼关和黄河两者之间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她会选择黄河。 就像当日征伐辽东,你去问问那些将军们,是愿意多渡几次辽水呢,还是愿意去攻打一次辽东城? 如果真有这样一道选择题放在那些大将军们的面前,他们毫无疑问,都会欢欢喜喜的去渡河,而非是面对辽东坚城。 李碧慎重了起来,于是问道:“云定兴怎会与你说起造船之事?” 听上去是一句废话,可只要细琢磨一下,里面味道可不少,云定兴若有献策之意,应该去寻汉王说话,绝对不会借元朗之口传言,因为他是工部侍郎,不是其他什么小官小吏。 再有就是元朗本人的问题,无法交予大事的印象一旦有了,就很难清除。 元朗呢,却只察觉到后者,他觉得姐姐总是小瞧于他,张口便回道:“云侍郎职在工部,与俺还能说什么呢?” 李碧当即咬了咬牙,很想过去像之前一样,对其饱以老拳,不得不说,勾火的本事元朗大有青出于蓝之势,李破要多努努力了,不然很快就要有人后来居上才对。 压了压火气,李碧道:“此事就不要跟旁人说了……难得你还有功业之想,我甚感欣慰,可说话做事,还需认真理性头绪才行。” 又教训了几句,李碧无奈的招手唤人,摆上酒菜款待自家弟弟。 待元朗走后,李碧立即吩咐道:“来人,传魏玄成来见,记得莫要让元郎中知晓。” 她对这个弟弟,真的是没话说,她想弄明白的,除了造船之事外,就是云定兴都跟元朗说了些什么,唯恐那个敢夜闯行宫的老贼把弟弟带坏了。 若是那般,说不得就要跟云定兴算账。 只是她从没有想到过,像她和李破这样控制欲极强的人,一旦照顾起谁来,结果其实很难称心如意,李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呢。 第733章细作(一) 王绮静静的坐在书房角落里,轻轻揉动了几下酸软的手腕,还是不得不拿起笔来,将之前匆忙记录的文案进行复录。 几天下来,汉王单独召见的臣下已经有十余位,各个身份显赫,手握重权。 他们陆续来到这里,先就要向汉王禀报公务,每个人都会把政绩和所遇到的困难,甚或是办错了的事情跟汉王说个清楚。 这显然大大增加了记室的工作量,几天过去,王绮肉乎乎的小脸就有些暗淡了下来,她显然是有些吃不住劲了。 可她却断不会让另外那位杨记室来帮忙,汉王私下召见臣下,现在都是她在陪着,内外之势已然分明。 要是杨续坏了规矩,她便可以据理力争,把伸进来的爪子给敲回去,可若是她自己不争气,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作祟了,人家杨续乃弘农杨氏后裔,还有个兄长在刑部任职,不客气起来可不会将王氏才女放在眼中。 实际上呢,王绮所担忧的和外间官员还有些区别,记室之位一旦旁落,那她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汉王府中呢? 这才是她最为恐惧的关节所在,所以,再大的苦头她也只能咬牙挺住,更何况,她吃的苦头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多写几个字而已。 相比之下,这间书房的主人李破就显得很是悠闲了,此时他正一手支着脑袋,另外一只手上,一枚光闪闪的铜币正在他的指间来回舞动,就像是一只精灵正在那里极力跳跃,却怎么也离不开方寸之地。 王绮不时抬头瞅瞅,每次都很是惊奇的在想,若是这位去到晋阳街头走上一圈,不定就能引人围观,赚来许多铜钱。 好,王氏才女在汉王府这样的地方呆的久了,想象力丰富了许多,想的东西却也难免不着调了起来。 若是让李破知道了她的心声,怕是要跟她算算账本才成。 当然了,王绮不会知道,这样的技巧在后来,可是老千,扒手,魔术师等职业的基础,能锻炼手指的灵活度之外,更能让人的精神处于一种平静的状态,是一个很不错的消遣呢。 李破也是练了一段时间,才将这门手艺重新捡起来,这可以让他松缓一下紧绷的精神,俨然便是李氏秘传之一,轻易不会在人前显示。 当然,这都是开玩笑,像这样的小游戏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汉王殿下亲自施展,换来的绝对不是夸奖称赞的声音,而是臣下们的谏言,因为这太不庄重了,根本不符合李破的身份和地位,王绮的观感就能证明这一点。 这是一个不允许上位者放浪形骸的年头,一旦失于轻浮,昏聩的名声不定就会接踵而至。 所以只能是私下里的游戏之举,见不得人。 突然间,李破手掌微微一弹,铜币高高飞起,落下时李破反手一按,叮的一声将铜币按在桌上,李破挪开手掌一瞧,脸上笑容大起,猜对了啊。 王绮悄悄埋下脑袋不敢再瞧,心下却已乐的打颠,这位大王竟然……颇有童趣?莫不是疯魔了? 她当然不知道,别人猜正反,最多也就是赌一赌,或者搏个乐呵什么的,这位却是在以此决定关乎千千万万人的大事。 该见的人都见的差不多了,该吹的风头也都吹过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李破有点犹豫。 主要是他想再等一等,如今天气依旧寒冷无比,再是心急也不不足以让老天爷来送温暖,所以之后的准备大致上要在二月间启动。 这么说来会有一个月的余裕,各地郡府都会在这段时间内得到消息,一些政事上的首尾也要加紧处置,不然大兵一起,也就顾不上了。 所以要不要立即召集众人展开战前会议,还是等上一等,给臣下们几天考虑的时间呢? 各有各的好处,好,最终汉王殿下是以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的…… “来人。” 今天值守在书房之外的正好是沈青奴,听见李破召唤,立即推门进来等候吩咐。 “你去中书传令,两日后辰时,我要在正堂召见中书,各部主官,还有尉迟将军那里也知会一声,届时一道前来见我。” 沈青奴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沈青奴刚走不久,便有人来报,张司马求见。 “让他进来。”李破皱了皱眉头,张亮刚被他派去平遥没几天,因为他命右翊卫将军宇文镬率兵进驻西河郡,张亮随军前往,整肃军纪。 这是在为之后的战争做准备,一来是李破想让第一批从晋阳起运的粮草由右翊卫府押送,增兵和粮草运输一道做了,会省事不少,二来呢,西河郡府兵人家众多,今次征发府兵参战,李破有意将西河郡府兵归于宇文镬麾下。 右翊卫府的兵力一直逊于其他卫府,宇文镬这人又是任劳任怨,并无与人争功之举,不管是出于他堂兄宇文歆的叮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这次就是李破对他的奖赏了。 只是因为不能影响春耕的原因,西河郡的府兵征发要延后一些,却对战事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最终西河郡府兵也必定会归于宇文镬账下。 可没两天的功夫,张亮便回来了,这是和宇文镬闹了别扭回来告状的节奏吗? 而事实上则和李破想的完全不一样,张亮匆匆而来,实是事出有因。 “兵部司库冯谦礼以出外公干之隙,密藏私信欲往长安投李渊,经西河时,为人识破……” 张亮顶风冒雪的回来,只简单的说了一下,便给李破呈上了冯谦礼的罪证以及审问冯谦礼以及其随从的口供文书。 他也知道,这显然是在给主公添堵,所以没有半点居功的模样,坐下喝了几口茶,将快要冻掉了的魂给捡回来,才向李破禀报其中详情。 说起来冯谦礼比较倒霉,他其实是奉令前往河边公干的,也就是说,他平安到了河边,有很大机会能逃过河对岸去的。 可最终足迹只至西河,便被人给捉住了,这不能怪冯谦礼,而是他的随从出了问题。 (年前人情交往太多,更新不稳定,给大家道个歉。) 第734章细作(二) 冯谦礼四十有五,父母妻儿俱全,按照九品中正制的算法,他是标准的庶族中人,门阀世族的候补成员。 如今任职兵部司库,在晋阳官场中肯定不算是小人物了。 可当日齐王李元吉主政晋阳之时,冯谦礼也不过是晋阳一小吏尔,可以说,李破入主晋阳,给了冯谦礼这样的人一个很大的提升空间。 但就是这样的受益者,现在却冒着天大的风险选择去给李唐当牛做马,对于晋地政权而言,看上去是一件小事,实则却有着很不好的意味。 这些年李破东征西讨,不论对自身还是对外间诸侯,认识的都比较清晰,尤其是李唐,更有着直观而又正确的看法,既不因屡战屡胜而有所轻视,也不会让沉重的宿命感来影响自己的决断。 李渊是关西世阀中人,凭借上百年的积聚以及自身的能为,交游广阔,望重天下,当其一朝据有长安,望南而拜之时,立时便呈居高临下之势,人才聚集,蜂起而从。 所以在李破看来,武德元年前后的一段时间,应该是李渊最得意的黄金时期,做什么都很顺手,别说其他地方的人们如何如何,只说晋地,无数人都是将唐公挂在嘴边上,愿意为李渊奔走效劳的。 就算他李破入主晋阳,随即南下败李神通的日子里,同样有无数人在给李唐通风报信,若非李元吉将晋阳王氏得罪的太狠,想来他在和李神通交战的时候,晋阳绝对不会那般安稳才对。 可话说回来了,时至今日,却还有人不顾妻儿老小,想拼死给李唐传递消息,李破就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到底求的是什么了。 要知道,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晋地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唐军被他赶过了黄河,杀伤俘获数十万众,给李唐以重创,裴王两姓为代表的晋地门阀纷纷俯首称臣,治下渐呈稳固之势。 如果不是其他人太不给力,他完全可以再现六国伐秦故事,而且他相信结果一定会大不相同。 总的来说,李破听到消息之后有些恼火,这简直就是对他这些年来的努力的一种质疑,他很想敲开那些人的脑壳,看看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 好在冯谦礼之事算是事出有因…… 好,什么事情都有因果,这并不奇怪,所谓的事出有因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让李破极为不舒服的安慰,无形中还是给今年将要到来的战事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 冯谦礼出逃的事情确实很简单,此人是晋阳土著,有一好友为晋阳狱吏,同时呢,他们两个当年都受过别人的好处。 那人叫武士彟,字信明,当初是晋阳有名的大商人,豪富一方,交游广阔,和西北的李轨,薛举等人的出身几乎一模一样,时人称之为豪望。 武士彟同样也趁着大业末年战乱四起的时机,给自己弄了个鹰扬府司马的官职,开始寻求与家产相符的政治地位。 只不过晋阳毕竟不是西北,没那么乱,当时李渊又成了太原留守,掌管晋地军政大权,像武士彟这样的人是没有多少出头机会的。 于是武士彟毅然决然的投资了李渊,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当时晋阳城中,唐公就是主心骨,上至门阀,下至百姓,对能保一境平安的唐公都是寄予厚望,武士彟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天下变乱日多,机会不其然的便出现在武士彟面前。 王威,高君雅欲杀李渊,被武士彟得到了消息,他聪明的将首发之功交给了旁人,自己却趁机走到了李渊面前献计献策,让李渊记住了他。 当李渊杀王威,高君雅起事,随即率军南下成安,武士彟随行,当李渊定长安后,没有忘了武士彟,封其为光禄大夫,义原郡公,和其他有来历的人自然没法相比。 实际上,这还是武士彟捐助军资,几乎倾家以助李渊成事,确实让李渊很感动,才得此封赏,为众人之末。 李渊用人就不用多说了,只说武士彟,这人年岁已经不小,确实是个人物,你要是能多给他点颜色,可能当一回吕不韦也不在话下。 当初他的友人给他的评价是什么呢,信明少大节,深沉多智……瞧瞧,听上去不怎么顺耳,可一个商人却被人提及大节,深沉多智之类的字眼,无疑是对其人的一种褒奖。 武士彟在晋阳交游往来,广结善缘可不是一句空话,不然当日王威等人作乱,也不会事先被武士彟知晓,和人家一比,在马邑掀起暴乱的刘武周,简直就是土鳖了。 人家武士彟的投资项目,前期经过考察,后期收益也能得到保证。 武士彟本人跟着李渊去了长安,可他在晋阳留下了很多首尾,本来是想跟续来的齐王李元吉打好关系,不成想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李破领兵南下,连败唐军,几乎是摧枯拉朽般就将李唐赶过了黄河,而武士彟在晋阳留下的遗产顺便也就成为了李唐的眼线。 时至今日,李渊再想听到晋阳乃至于河东的消息,大部分就都是武士彟提供的了。 今次冯谦礼出奔,是因为他的好友在牢中跟前齐王府司马刘政会,以及李神通两人搭上了线,寻到冯谦礼合谋,欲传信去长安…… 可以说,这件事和之前往关西通风报信的案子都不太一样,技术含量比较高一些,也并非是有人慕李渊贤名而起意相投,而是基于义气,再有利益相诱,谋划了很长时间,才做出来的事情。 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只是冯谦礼用错了人。 冯谦礼为遮掩行藏,只带了三个扈从,其中唯一知情的只有他的长子……要远离故土,干的还是掉脑袋的事情,冯谦礼最终还是把儿子给带上了。 老子要做大事,不顾亲族生死,儿子却不太同意,犹犹豫豫的跟着出了晋阳,眼见离家越来越远,想起母亲的慈爱,兄弟的友爱,妻子的温柔,幼子还尚在襁褓之中,而此去可能再难相见,即便父亲说的再是天花乱坠,也是白搭。 到了介休,儿子就趁机把老子给出卖了。 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并不鲜见,也就不用多说什么,只是时机正巧赶在大军将动的时候,无疑算是给李破添了堵。 “冯谦礼送交刑部,再好好审一审……其子出首有功,可袭父职,不罪家族,多大的事情,还用你这个司马亲自跑一趟?明日给我滚回介休去,哼,小题大做。” 张亮碰了一鼻子的灰,蔫溜溜的走了,按照习惯,他必然要将魏公的鬼魂拽出来类比一下。 当然了,得出的结果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魏公是魏公,汉王只能是汉王,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半点可比性。 如果是初来之时,他一定会觉着汉王殿下心慈手软,不是个干大事的人物,可现在嘛,张亮只是觉着大王心情不太好,自己可能受了些无妄之灾,随后便安心的跑回介休公干去了。 而别看李破说的轻描淡写,其实随后必然要有很多人头落地。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规律,每逢李破兴兵,总会有人把脑袋凑到刀口之下,弄的和祭旗一样,连李破都有了几分无奈。 ………………………… 当日午后,晋阳牢狱。 说起牢狱,这年头的普通人,乃至于一些英雄豪杰大都战战兢兢,讳莫如深,因为那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是和阎王殿直接能联系到一处的地方。 而且自古以来,严刑酷法多不胜数,扒皮抽筋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也大多都发生在阴森森的监牢所在。 当然了,此时很多人对牢狱的看法是有所偏差的,比如说晋阳的监牢就分着等级。 晋阳令辖下有监牢,里面关着的多为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宵小之辈,他们的待遇很不好,被捉到这里,待不了几天,挨板子的挨板子,流放的流放,人们来来往往,血腥气明显不足。 然后就是刑部管辖下的牢房,之前未有刑部,则归晋阳治所直辖,被送到那里去的人们犯下的事情可就大了,多数都是正经的恶徒。 其中一部分正在审判之中,罪证确凿的话,最低也是个流放,判官的笔歪一歪,可能就是秋后问斩的结果。 比如刘文静就在这里待过几天,没吃什么苦头,却也被吓的不轻。 这么一说其实也就明白了,牢狱和牢狱是不一样的,人家政治犯和刑事犯肯定待遇不同,等到李破率兵占了晋阳,这所大牢也就被分作了两部分。 很快一边就人满为患,一边则冷清了许多,论起待遇来,就更是泾渭分明,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一天,刑部大牢前,一队人汹汹而至,狱官们早已得了消息,很有仪式感的排开队伍,迎在大牢门前。 刑部尚书杨恭仁策马而至,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狱官们纷纷行礼参见,杨恭仁抖了抖官服,面无表情的抬头瞧了瞧大牢门前张牙舞爪的老槐树,心里不由也微微升起几许寒意…… 第735章细作(三) 杨恭仁心情本就不好,到了晋阳牢狱外面,心情更坏。 监牢是什么地界他自然清楚,自他为官以来,被他亲手送进牢狱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只是他本人很少接近这等所在而已。 这年头的贵族们大多信佛,杨恭仁也不例外,所以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监牢,怕沾染上晦气嘛。 入得此门,人如猪狗,普通人畏惧非常,贵族们更是忌讳的很。 实际上,不论古今,这里都是世界上最黑暗的一个角落,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谁若是喜欢待在此处,都属心理变态之流。 大牢里有自己的刑房,一些时候,刑部官员会在这里现场办公,杨恭仁不是来视察的,也就不会去瞧瞧刑具是否齐整,房子是否修的漂亮,宽敞。 他只是领着人闷头进了大牢前门,径直往东首的牢房行了过去,东面为尊,那里关押的犯人自也与众不同。 狱官们紧随其后,脸上都带着恭敬的笑,只是在此间时日久了,难免染上些阴森之气,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杨恭仁进去不久,左屯卫府的兵卒便蜂拥而至,将晋阳大牢守了个严实,对晋阳狱吏的清洗已是拉开了序幕。 “你祖上是匈奴人?” 杨恭仁面无表情的对陪在他身边的刘智升道。 这是个黑面汉子,别看人家名字取的挺文雅,其实人长的很凶,管着晋阳大牢有些年头了,和当年的翟让很像,靠着一座座牢房,家资很是丰厚,交游的人物也皆在豪杰之属。 当初李破南下破晋阳之前,这人在晋阳是有些名声的,当然了,这年月守着牢房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跟黑社会有着牵连,所以大家口中的豪杰多数有他们一份。 这些家伙值看押,刑问之责,心黑手狠,皆非良善之辈。 杨恭仁随口一问,人家立马不高兴了,为什么呢,这年头北方姓刘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汉时赐姓或者自己改的,没几个人例外。 匈奴人和汉人纠缠了数百年,最终一败涂地,之后内附的匈奴人多以汉人自居,谁也不愿让人当面提起祖上如何如何了。 像刘智升这种小人物,自然与赐姓无缘,只能说是五胡作乱时留下的散姓而已。 此时刘智升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只是杨恭仁身份摆在那里,倒不容他有所放肆,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你杨家祖上也不见得比咱强上多少,如今更是落水的狗儿,又神气个什么呢? 他下意识的瞄了瞄跟在杨恭仁身边几个护卫,在狱中浸淫多年而养成的那点煞气也就不剩多少了,赔笑一声回道:“您目光如炬,下官祖上确是出身匈奴。” 杨恭仁漫步前行,蹙着眉头打量着一间间屋舍,刘智升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在他眼中都是无足轻重之辈,不值得太过关注。 今日亲自来此,一来呢,是因为晋阳大牢归在刑部辖下,出了纰漏刑部自然难辞其咎。 二来呢,他主掌刑部时间不长,本人又是新来,难免要慎重对待。 三来则是此事由汉王亲自下令,他不得不亲自走上一趟。 还有就是这里还涉及到李唐俘人,身份都不简单,交给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不然的话,作为刑部尚书,当此时节,手上需要处置的公务千头万绪,哪还顾得上这种已经罪证分明的“小事”? 没错,这确实不算一件多大的事情,其实连交通敌国都算不上,对于汉王的“大惊小怪”杨恭仁也有些犯嘀咕。 想起之前被汉王召见时说的那些,杨恭仁倒也理解,大战在即,内里不靖,任谁都要烦躁,更何况,汉王毕竟……也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嗯,他觉着汉王有些沉不住气,因为在他看来,在如今天下诸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之下,通风报信之事……多正常啊,他就不信,长安没有想给汉王献媚的人存在…… 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倒也坦诚……刘政会现被拘于何处?带本官过去。” 听到刘政会的名字,刘智升心里当即抖了三抖,倒也坦诚,坦诚什么?是和刘政会一样,祖上都是匈奴人吗? 可这会哪还容他多想,只能存着些侥幸之心在前引路。 从牢门进入监牢内部,向东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砖石结构的屋子,看上去灰扑扑的,但和平常人想象中的监牢差异是越来越大,有的地方竟然是单独的跨院,比起普通屋宅来,只是少了院门而已。 很快,一群人簇拥着杨恭仁便来到一处院子外面,杨恭仁跨步而入,先打量了一下环境,倒也没什么意外,长安的大理寺牢狱他也见识过,有的囚徒吃住比之这里还要胜上一筹,指使狱吏如对家奴,除了不能出去耀武扬威之外,好像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都是笑话,对于贵族们而言,失去自由意味着什么,杨恭仁很清楚,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是万万不想亲自体会的。 里面的屋子分了内外,没什么装饰,外间却摆着火盆,所以屋子里很暖和,里间终于见到了监牢常见的东西,铁栅栏,囚人便被关在里屋。 杨恭仁探头瞅了瞅,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盘膝坐于榻上,聚精会神的在挥毫泼墨,杨恭仁心中嗤笑,这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啊? 转头微微瞥了刘智升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将人照顾的周全……来呀,全都拿下了。” 噼里啪啦,夹杂着喊冤和惨叫声,一阵响动过后,原来的狱中看守们便就都成了阶下囚,中年人终于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了外面。 他就是刘政会,李渊为太原留守之时,他和武士彟同为鹰扬府司马,投了李渊,也正是他,在武士彟那里得了消息,首发王威,高君雅等人立下大功。 后来被李渊留在晋阳辅佐齐王李元吉,李元吉逃走之时,身边除了李氏家眷之外,为防走漏消息,只带了窦诞等寥寥数人随行,并没有去管这些身边的臣下,于是他们便纷纷做了俘虏。 也就是说刘政会在这里呆了两年了,大有将牢底坐穿的架势。 刘政会是河南人,祖上出于匈奴之家,读了很多书,性情偏于执拗,这是件很不好笑的事情,其他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这人雷打不动,对忠义二字看的很重,可偏偏他却是个匈奴后裔。 只要想想其中意味,估计许多人都要羞红了脸皮。 只是今时今日的人们,很少再去顾及于此,成王败寇的说法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稍稍施了些手段,可牢中之人却并未被吓的屁滚尿流,哀哀求告,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身的气度实是有异于常人,这让杨恭仁很不满意。 死到临头,还这般作态,倒要看看三木之下,又是哪般模样…… 刚要吩咐人将其拖出来,讯问一番,尽快将此事了结,外面有人匆匆行了进来,挥退屋中扈从,凑到杨恭仁身边。 杨恭仁侧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弟弟,汉王府记室杨续。 杨续先笑着跟里面的刘政会拱了拱手,刘政会微微一笑,回了一礼,两人曾同在齐王府中任职,还被一道关押了一段时日,自然是有些交情的。 只是刘政会出身不高,当日比起恪守贵族阶层的杨续来,人缘好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人家跟刘文静,武士彟,柴绍,刘弘基,乃至于李世民等都有交往,很多人视其为至交。 如果不是李元吉办的事太过糟糕,一旦这人去了长安的话,前程就不是杨续能比得了的了。 杨续这才转头,在兄长耳边嘀咕了半晌,杨恭仁眉头渐渐蹙的越来越紧,心里也在暗骂,他娘的,老子亲自来上一趟,看来还真就来对了…… 汉王要的根本不是几个不成人形的刑余之人,或者是几颗乃至十几颗血被砍下来的脑袋,他要的是…… 想想那结果……杨恭仁也有些不寒而栗,心说,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再小心一些啊,不然落得一般下场,即便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何颜面存于光天化日之下? 随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去外间主持,狱中官吏一并拿下,细加讯问,其他事不要多管。” 杨续却不明白兄长的苦心,摇头道:“此人与我相识,好言相劝之下……” 不等他说完,杨恭仁已是打断了他,声音中透着严厉,“此等事哪里轻易沾惹的了……阿弟还年轻,如今家中子弟凋零殆尽,日后还需阿弟照看门户啊……不需多言,快快去,为兄自有计较。” 等打发走了不情不愿的弟弟,杨恭仁歪头想了半晌,又在牢门外面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刘政会,却是转头走了。 (节日刚过完,昨天回来的,情节大致想好了,就是写的时候脑子木木的,要缓缓才行,这几章是过渡章节,大家不要急啊。) 第736章细作(四) 李神通就“住”在不远处,杨恭仁见到他的时候,第一眼看过去,几乎没认出来。 李神通老了,别说不能跟当初在长安时相比,就是两年前,率军与李破战于介休,平遥之间时,和现在的模样也是天差地远。 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扎于顶上,衣衫鞋袜还算清爽,佝偻着身子斜卧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李氏族亲,左翊卫大将军的威风? 杨恭仁暗叹了一声,多少升起些怜悯之意,其实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的伤感罢了。 要知道,李神通当日在长安时,在贵族子弟当中,被人许为有侠气,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呢。 当时大家都年轻,交从往来不会想太多,杨恭仁和李神通是喝过酒,也一道逛过青楼的,可时光荏苒,天下剧变,他们这些人流离四方,再见之时,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杨恭仁牵起嘴角,自嘲一笑,此时此景,多有感慨,难道自己也老了吗? 他李氏不念君臣之义,兄弟之情,狼子野心,和其他反贼又有何区别?李渊率大兵南下长安时,手上没少沾了杨氏子弟的鲜血,杨氏留在长安的妻儿老小,皆在刀锋之下,也没见人家手下留情。 今日也算报应不爽,竟让李寿这厮落在了他的手上,哼,扬大啊扬大,你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异日汉王下了长安,你哪里还举得动刀斧,为族人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目光渐转森然…… 此时李神通正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见牢门之外站了一人,惊了惊,顺手揉揉眼睛看了过来,正对上杨恭仁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冷战,一下就坐了起来。 杨恭仁呵呵一笑,拱手道了一声,“一别多年,贤弟可还安好?” 李神通再次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之后,楞仲半晌,估计也和杨恭仁一样,在那颇为遥远的记忆中徜徉了一会,才将杨恭仁年轻时的身影从其中给拽出来。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些惊喜,近两年的时光,好像过去了千秋万载,他的意志明显不如人家刘政会,从云端掉下来之后便被扔在这角落里面,几乎无人问津。 他先是狂躁了一段时间,然后便陷入了无边的沮丧之中,再难自拔,没办法,这一下摔的太狠,把人给摔蒙了。 当然了,自从天下大乱到现在,贵族们的遭遇千奇百怪,李神通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 就像站在牢门外面的杨恭仁,吃的苦头绝对不比李神通少了,可人家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所以说,人这一辈子,不论贵贱,无分老幼,一时得意容易,可要一辈子站在上风处,却是千难万难……好,有那么多的打脸党在,你还想一辈子得意?做梦去。 所以人们便有了乐极生悲,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语,其实说的都是一个道理,能一生活的顺风顺水的人根本不存在。 因为苦难才能让人成长,“容易”的日子过的久了,你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栽上个大跟头,这才符合自然规律。 有些人在苦难当中另避蹊径,走了出来,比如杨恭仁,有些人则在苦难中垮了下来,比如李神通,从精神到肉体,皆已陷入谷底,而且是不太可能翻身的那种。 两个自小相识的关西贵族隔着牢门默默对视,咫尺之近,又仿如有天涯之远。 李神通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惊喜,能在这里遇到熟人,真的是很不容易,可转瞬间,他的目光便暗淡了下来,显然智商重新占据了高地。 杨氏,李氏为姻亲之族,在这百多年当中,相互牵扯,在很多时候互为表里,分割不开,可时至今日,两家……的仇恨比外人却也要更深。 长安城中杨氏子孙的哀嚎求告声,并未过去多久,甚至在耳边犹有余响……于是,李神通的神色间,便渐渐染上了些慌乱和恐惧。 杨恭仁垂下眸子,轻轻敲了敲铁栅栏,立即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杨恭仁迈步而入,里面的李神通缓缓起身,深施一礼。 嘶哑的声音有如垂死的夜枭,“原来是杨兄到了,看来,吾之死期近矣,杨兄是来给俺送行的吗?” 关西人向来直接,当然这是跟其他地方的贵族相比而言,杨恭仁闻言,笑容真实了许多,心里道了一句,李大郎虽有落魄,可到底还算没丢了关西人的脸面。 关西人顾盼自雄多年,就算互为仇敌,却也不愿看见同类有如犬豕的狼狈模样,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嘛。 “贤弟啊,今日你我故交乍一相见,不谈前情往事也就罢了,也不能轻易论及生死?” 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李神通自然是不想死的,他此时垂下眼帘,掩盖住泛起的惊喜,努力的保持着关西贵族的架子,做束手邀客状,可他脸上的肌肉却因为激动不由自主的抽动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可怕,像个精神病人。 杨恭仁也没再多说什么,抬腿便上了床榻,与李神通相对盘膝而坐。 其实这个时候,杨恭仁心里已经笃定非常,同时呢,也又暗叹了一声,人啊,真的是不能比呢。 那刘政会不过是匈奴儿之后,籍籍无名之辈,在牢中关了许久,之前略略看了两眼,却是给了他一种身在囚中,如安静室的感觉,如果没看错的话,此人那人心志坚凝,不论才学如何,只这一点,就足堪敬重。 相比之下,李神通……不过一凡人尔,摇尾乞怜乃早晚间事。 当年大家聚在一处的时候,意气风发,都言天下英雄,当以关西群雄为尊,可今日再看,几如笑谈,关西人狼狈起来,那才叫个真正的狼狈。 “贤弟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杨恭仁咂摸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非常俗套的开头,语出惊人,必有所图,这个道理很浅显,可很多时候,却还能屡屡奏效,各人的愚蠢和聪明,在其中都能体现一二。 而在这囚室之中,谁聪明,谁又愚蠢简直是一目了然。 杨恭仁这一生都颇为坎坷,年轻时因为家族之累没得到什么重用,中年时又经历了江都之乱,流落于魏县时又差点被饿死。 这些经历过后,而又能侥幸活下来,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是一个贵族了。 所以杨恭仁的骨头是很硬的,这种硬朗还带着些弹性,五十多岁的关西杨氏子,其实已经蜕变成了世间最为难缠的那类人物。 而李神通嘛,这人其实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话,若非有李渊那样一位堂兄,以其人才干,心智,都不足与世间英杰相提并论。 李神通抬起头,眸光闪烁着恐惧的光,之前他自己以生死来说话,人家告诉你没事,咱是来叙旧的,可一转眼,就进入了翻脸的节奏,让李神通有点懵。 杨恭仁顿了顿,又道:“贤弟与刘政会等暗通消息,已为汉王所知,人证物证俱在,汉王震怒非常,令我前来相问,两家争雄,战阵之上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可如今贤弟已为败军之将,阶下之囚,却还心存侥幸,真以为关西李氏之人杀不得吗?” ………… 哐啷一声,牢门重又关闭,杨恭仁回头瞧了瞧,他知道事情多数是成了,只是他却没有半点得意之情。 这事做的颇为恶毒,李渊留在晋地的那点好名声,到了今日本就已经不剩多少,经此一事,必会烟消云散…… 李杨两姓本已反目成仇,倒也不差添上一桩恩怨,可悠悠众口传扬之下,人们很可能不会去说汉王如何如何,只会说他杨恭仁怎样怎样。 李氏那样的大阀根深蒂固,即便有一天汉王能入主长安,也必不会对李氏斩草除根,所以这事还有的掰扯,也不知今日种下的因果,将来会让李杨两姓子弟流下多少鲜血。 确实人老了就是想的太多…… 可当杨恭仁出了晋阳大牢的牢门,将陷入混乱的大牢抛在身后。 杨恭仁心中的快意便不由自主的泛了起来,李渊那厮贼头贼脑挖了杨氏的墙角,今天也只能算是稍有回报而已,有一天他杨恭仁若能回去长安,就算是汉王将他杨恭仁当做了一把刀,去杀个血流成河,他也心甘情愿。 说到底,李杨两家仇恨已深,已然无法化解,他之前想的那些,无非是因为本身性情作祟,不够凶狠毒辣罢了。 ………………………… 第二天,李神通亲笔高发刘政会等的文章便摆在了李破的案头上,李破略略看了看,微微一笑,便令人发往中书。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将此事的发生过程略略调整一下,就变成了李神通首发的模样。 就像杨恭仁想的那般,做的有些阴毒,而经此一事,想来也不会再有人上赶着给贤明的李渊献媚了? 连李氏亲族都靠不住,还想让外人出力?这一击,显然是冲着李氏的名声去的,李破也没得意太久,他之后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李靖在长安若是卑躬屈膝,把李武他们都给卖了,顿时也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这年头,名声真的很重要啊,坏人名声,如杀人父母呢。 好在,又有好消息到来…… 第737章细作(五) 一场风波在晋阳城中掀起了很多波澜。 其实没死几个人,狱官刘智升一家毫无意外的引颈就戮,这没什么好说的,中间人这个行当,有时候风险很高。 一些人牵连其中,纷纷获罪,可汉王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于是上百人被押解着流放去了北边。 李神通终于被放了出来,汉王允其在晋阳居住,可李神通曾经极力追求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离他而去。 他的事情已经传开,没有人会去想其中有什么细节,也不会去怜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落在他身上的只有鄙夷和蔑视。 一个关西的大贵族落到如此身败名裂的地步,也是很少见的事情。 用苟且偷生来形容李神通的遭遇,一点也不为过,当然了,晋末以来的贵族们也确实缺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这里面深层次的原因也不必细说,事实上就是,在人们眼中,李神通用最为卑微的方式活了下来,顺势成了关西李渊一脉的不肖子弟,败坏了李氏声名。 换句话说,不管这个消息传到哪里,都让人们对李氏门风嗤之以鼻,这是门阀世族最不愿见到,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 所以说,李破的目的大致上达成了。 而李神通的生死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其实按照李破本来的想法,这次是要杀上一个两个脑袋大点的家伙,毕竟大战在即,先拿人来祭旗,以示决心是很有必要的。 可最终,事情变得很顺利,李神通也就活了下来,走出晋阳大牢的他随即被安置在晋阳城中,住的地方离王氏主宅不远,由晋阳王氏和礼部一道负责监看之责。 实际上,李神通已经进入了生不如死的阶段,他的邻居就是兵部司库冯谦礼,这人也没有人头落地,和李神通一样,作为活着的样板昭示于人前,警告的意味很浓。 如此一来,汉王宽容之名更上层楼,比流下一地的鲜血好像更为成功。 只是这种事看在那些聪明人的眼中,却是无所遁形,君王那种虚伪到极点的面目在很多人心里一下便清晰了起来。 比如说如今的王氏阀主,礼部尚书王泽在听闻此事之后,就只面无表情的说了四个字,无耻之尤。 没有指名道姓,可骂的是谁各人自有猜测,知晓他心事的人都明白,这是将李神通,杨恭仁都兜进去了,至于里面是不是也包含汉王李破……嗯,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而身在上党的裴世清过后听了,则摇头叹息,对左右近人道了一句,勿要多加揣摩,吾等与李唐已成大仇矣。 此事不大,影响却比较深远,汉王李破那刁钻的性情,借此明明白白的显示了出来,让很多人畏惧非常。 对于李破而言,这事已经了结,他心里还比较得意,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在这件事上他的处置多少有些不妥,目光趋于“短浅”。 因为作为一个王者,只图眼前利益,便很可能失之于长远,他破坏了当下的规则,在打击了关西李氏的名声之外,自己其实也没落得多少好处,纯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只是李破并没有细思其中得失,大战将起,哪有功夫理会太多?都想着将李神通的人头拿下来,以坚众人之心了,何论其余? …………………… 二月间,南边已是春风荡漾,芳草菲菲,而北地晋阳,依旧春寒料峭,草木伶仃。 一行人等沿着晋阳王氏的围墙迤逦而来,来到那颗枝丫参差的老树前面,李破驻马于其下,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纷纷散开。 李破翻身下马,仰头望了望,走上前去,拍了拍树干,呵呵一笑,转头对随在身后的王琦道:“当日我领兵南下晋阳不久,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与你交谈几句,却是雄心乍起,如今想起来,还没谢上一声呢。” 他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和一个小女子隔着墙斗上几句嘴,就能激起满腔雄心,那才太……嗯,若真那般的话,和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可当时的情形是,他刚刚率军进了晋阳大城,占了李渊的老巢,行为上很坚定,心里却在犯嘀咕,既不想就这么一脑袋扎进中原战乱的漩涡,又不想就此放过大好机会,其中还掺杂了该怎么对待突厥的纠结。 总的来说,那会他的脑袋是比较晕的,甚至开始埋怨李元吉那厮,如此轻易的就将晋阳这样的坚城扔给了他,可见其心中之犹豫。 而如何对待晋阳王氏大族的问题上,他同样有所顾忌,也就是说,许多事都还没理清,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自在。 可就是在这颗老树之下,他终于升起了与天下豪杰争雄逐鹿的念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之外,顺手开始处置晋阳门阀族类。 这是一种很难向外人诉说,甚至是回想起来,都觉着恍如隔世,无法道个分明的一件事。 所以闻听此言的王氏才女面色红润了起来,显然想起了当日之事,除了赞叹当初自己年幼无知,胆量非凡之外,恍惚间却也觉着时间也过的太快了些,那个好辩的小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个汉王府记室而已。 她羞涩中略显迷茫的抬起头,问了一句,“大王……这谢从何来?” 李破不答,只回头轻轻抚了一下老树粗糙的树身,喃喃道:“时间过去很久了啊……今日我已可庇护一方,只是不知能不能如你一般,化险为夷,常立不倒呢?” 老树沉默以对,注定没有任何回应,李破却是一笑,声音高了一些,“待我定了西京,再把你移到宫廷前面去,让你也见识一下长安之风华。”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只是再没有人能像宇文歆,薛万彻之辈能够附和一声了,李破已经贵为汉王,等闲人等哪里还能在他面前多言什么? 即便是王绮也闭紧了嘴巴,琢磨着这些话透露出来的意味。 今日李破出行来王氏宅前,她是知道些缘由的,因为她的父亲,礼部尚书王泽闻听战事将起,有意随军一行…… 这里面的意思其实很清楚,王氏想要移去关西了,起码是王泽这一支,想要趁机随军过河,另外门户。 显然如今这位王氏阀主已经确定,今年一战,汉王有了西向以定长安的打算,所以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意思很明显,除了想得些军功之外,拿身家性命压上一注的决心也很坚定。 当然了,王氏这样的家族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如果是那样的话,王氏又怎么会在晋阳矗立千年而不倒? 说起来,当初李渊在晋阳时,王氏便已有意随李渊南下长安,可后来王氏犹豫了,开始的时候,是顾忌关西门阀盛强,到了长安会受到排挤。 再后来,变故频出之下,王氏中人的意愿更弱,不但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李渊,而且他们还得罪了齐王李元吉。 关西贵族的盛气凌人,让王氏上下尽都愤慨,也就没人再提什么移族之事了,而且,以王丛为首的王氏家老们,日趋保守,更不愿意去担那样的风险。 如今王泽主持王氏,眼见汉王事业蒸蒸日上,贤主之像日显,年轻子弟再次蠢蠢欲动,商议了几个来回,终成决议。 也就是说,王氏准备迁族了,这对王氏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对于汉王李破来讲,亦是如此。 即便他对王氏的观感向来不太好,可这一次,王氏的动向却无疑得到了他的赞赏。 因为他向来认为,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总想坐享其成的人……哼,天下哪里会有那样的好事? 而更为长远的考量则是,一旦打下成安,他将面对一群群的关西门阀中人,有晋地大族相助,会让麻烦少上许多。 李渊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从晋阳起兵南下长安,却鲜有重用晋人,你看看,现在应该是把长子都给悔青了? 这显然是个好消息,能让他亲自走上一趟的好消息…… 好消息还不止一件,张亮走后不久,驻守弘农的张伦和徐世绩传来战报,去岁腊月二十六,徐世绩率兵入山,剿山匪四十余股,最终追上了单雄信匪群,阵斩单雄信,俘获甚多,除去了弘农最大的一股山匪。 河南将领自相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这一次,徐世绩交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卷。 不过这几家伙报功的时候又做起了蠢事,他在报功文书中提及,他和单雄信曾既为同僚,又为兄弟,恳请汉王看在他略有微功的份上,允他厚葬于单雄信云云。 这显然是既想得功,又想落个好名声,李破最看不得这样的家伙,嗯,跟他自己好像比较类似嘛…… 于是他便在回文中来了一句,“河南匪类颇多,皆汝兄弟乎?” 等到回文送至弘农,瞧着挠着大胡子,乐呵呵的张伦,徐世绩心里拔凉拔凉的,心说这么下去可不成啊,那抹靓丽的身影,离着他岂非越来越远了? 第738章重游 徐世绩那点心思,李破猜的是一点也没错。 他和单雄信称得上是什么兄弟?背后捅刀子的兄弟吗? 之前李破的军令传到弘农,让张伦和徐世绩两人剿除匪患,重点提到了单雄信为首的一些人。 然后……很快徐世绩便兴高采烈的领兵出去剿匪了,战报上写的比较简单,实际情况则是从王世充大军中溃逃的人们蜕变而成的流匪,在这个冬天差不多饿的都受不了了。 冬初的时候,便有很多人从山中出来,来投张伦,徐世绩,带路党不要太多。 徐世绩出兵时,目标其实已经非常明确,其他流匪不过是顺带的,人家追着单雄信在山中走了足有数十里,才把这个肆虐河南十余载的河南大匪给宰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的出来,两人哪有什么兄弟之情,仇怨之深恐怕要超出人的想象才对。 其实也好解释,当初徐世绩上瓦岗投身匪类的时候,就是被逼的。 翟让和单雄信在瓦岗落草,心黑手狠,动辄便要灭人满门,把徐世绩吓的不轻,遂上瓦岗入伙。 那时祸根便已种下,徐世绩和瓦岗将领们的恩恩怨怨,纠缠了有十几年,其中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比后来人写的隋唐演义可要精彩的多呢。 期间到底流下了多少鲜血,结下了多少仇怨,连他们自己都已不太清楚,还谈什么同僚之情,兄弟之义? 徐世绩这还算是好的,一直以来就没把瓦岗匪们当同伙,像单雄信,秦琼,程知节等人分分合合,弄的跟三国一样,那才叫折腾的欢实呢…… 于是乎这些家伙就都养成了习惯,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给自己弄块遮羞布挡一挡,主要是不想让其他人或者是部下们说自己不够义气罢了。 嗯,这是一笔一笔的糊涂账,根本没法掰扯清楚,如果真像后来的演义小说里那般,兄弟之间情深义重,单雄信又怎么会死? 单雄信的命运几乎是注定了的,他自持祖上曾经风光过,又是瓦岗军的创始人之一,自认地位要高众人一筹,但拉拢人心上他不如秦琼,论起脸皮厚度,却又差着程知节等许多,领兵才能上也就那么回事。 翟让一死,他便以众人之首自居,连李密和王世充都没怎么放在他的眼中。 所以闹来闹去,人头落地是早晚的事情,能活的这么长久,其实已经算是老天爷对他多加了照顾。 而杀了单雄信,徐世绩胸中之快美,和杨恭仁有的一比,而且根本没有杨恭仁那样的纠结犹豫,多年来胸中堵着的一口气,一朝出了个干净,你说这人的心理状态是个什么模样? 简直就是神清气爽啊这是…… 激动之下,这人也就忘了他侍候的主公是个什么脾性,当然了,也是离开李破身边差不多半年多了,又接连立下战功,让他有点飘飘然。 于是自作聪明的开始表忠心,是的,他所说的那些,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厚道之人,不会忘恩负义,不是表忠心又能是什么呢? 想给自己留下个好名声吗?要知道,徐世绩此时风华正茂,名声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有点弄巧成拙,李破想告诉他的是,你先投翟让,接着又给李密打工,然后跑去李唐效力,如今又归顺于我,你的忠心……咱们还是先不要谈这个问题了? 一来一往,弄的徐世绩很难受,正巧刘敬升,谢政,刘朝宗等人到了,徐世绩眼珠一转,就又来了主意。 好,这位就像是被一鞭子一鞭子抽着的驴儿,稍微得意一下,就会挨上一下,只能使劲的转圈拉磨。 ……………………………… 李破不管那么多,他的用人风格已经趋于稳定。 世家子他会以礼相待,可你不要以为这样很好,一旦惹恼了他,收拾起人来手段会尤其毒辣。 对待草莽出身的家伙们,他的态度会很恶劣,可犯了错,他处置起来会多加一份宽容。 比如他这次来到王氏府邸,王氏如临大敌,打开正门,十几二十个姓王的以王泽为首,迎在门外。 被人簇拥着走进王氏大宅,说上没有两句,李破便笑谓王泽道:“前些年头次登门造访,门户高峻,贤达者众,观之顿生仰慕之心,今日再临此间……呵呵,回想起来,真是仿如昨日啊。”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那会王氏还端着晋阳大阀的架子没有放下呢,就算有求于人,接待起人来,也难免有些傲慢模样。 他这寥寥数语,便将当初王氏的样子勾画的活灵活现,足以羞一羞王氏子弟的脸皮了。 听不懂?怎么会听不懂呢?王氏这样的人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了。 王泽略显窘迫,赔笑一声道:“大王登门,足使我王氏一门蓬荜生辉,晋阳人家,贤者无数,然能迎大王于门户之外者几何?大王于吾等,恩莫大也。” 马屁拍的不错,话题转移的同样也不错,李破觉得新选出来的王氏阀主,果然选对了人。 笑着点了点头,随口便道:“上次匆匆来去,不曾细观,今日却要劳王尚书引路,带我再游王宅了。” 王泽稍稍一愣,心里当即犯了嘀咕,上次他可是全程参与,他的父亲王丛也正是在那一次,丢了王氏阀主之位。 那这一次,回有不同吗?王泽后背有点发凉,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应下,强笑着陪在李破身边,向王氏大宅深处行去。 李破不紧不慢,和陪同人等说笑着,又把王氏大宅转了一圈,再次来到王氏祠堂前面,也又去给人家祖宗上了一炷香,至于这样的香火王氏祖先愿不愿意享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估计啊,如果王氏祖宗真的有灵的话,准保一脚将这奸诈小子踢去天边,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 而李破毫发未损,上香的时候天清气朗,一点异常的动静都没有,说明王氏祖宗们还是很“讲道理”的。 陪在这里的王氏子弟神情各异,既没有当初李破入府时那么振奋,也没有多少的愤怒,大多数人都感觉场面很熟悉,也很怪异。 有的人已经把目光移到了王泽身上,心里差不多都在想着,接下来又要跟阀主密谈了?咱王家是不是又要换个新的阀主了呢? 这种发散性思维比较活跃,如果让李破知道,一定会大加赞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需什么严词厉语,就能威慑豪族,可见,随着和门阀中人越来越多的交往,他的政治手腕又有所长进了。 从王氏祠堂里出来,随口应付着眼圈通红,演技不错的王泽的感激之词,李破其实在想着,他李家的祠堂也该弄的像模像样一些了,不然他娘的比起这里,岂非显得太过寒酸? 要不……就把王家的祠堂弄的破败些?这样的心思,世上独一份,也就是他了……可见,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者就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出来,如果你足够倒霉的话,沦为牺牲品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王者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诡异而又可怕的生物啊…… 幸好李破还算靠谱,只是想一想罢了,他有那个实力让自家的祠堂变得更为高大,比起拆别人的祠堂来,会省事的多嘛。 出了的时候,李破又见到了王丛。 这人胡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老眼昏花,让人搀着来到了李破面前,向李破施礼下去。 李破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头的胳膊,旁边的王泽就慢了一步,只能拿眼盯了几下簇拥着父亲过来的几个人,算是把几个兄弟子侄给记住了,恶狠狠的在心里念叨着,回头一定要严肃家规,让他们知道知道加法的味道。 大宅门里没有新鲜事,就算是礼仪之族,也难逃勾心斗角之事。 王丛说话已经有些含糊,手也在不停的哆嗦,看在李破眼中,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中风或者帕金森之类的老年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同样也理解,王丛失去了主掌王氏的权力,精神和身体迅速垮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嘛。 他满脸笑容的搀住王丛的胳膊,耳朵凑在王丛嘴边听了听,又转头在王丛耳边说了几句,老头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场面很温馨,也很和睦,让很多实诚的王氏子弟感动莫名,不实诚的人……嗯,也就不实诚了,他还敢说点什么出来不成? 在王氏宅中呆了小半天,王泽陪着李破回到王氏正堂,按照王泽的安排,应该和李破好好谈谈,最好是留下汉王殿下在王氏宅中用晚宴,如果可能的话,再找来家中少年,来给汉王殿下瞧瞧…… 这些安排不用说,都是贵族迎接上宾的套路,可李破无意于此,连茶都未饮一口,只是拍了拍王丛的肩膀,笑道:“王氏由你维持,家门之幸也,只此一桩……可荫子孙数代矣……” 和上一次一样,过程有点慢,结尾却很干脆,可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第739章商议 攘外必先安内。 其实李破比之其他诸侯,占据的最大一个优势,兵甲如何犀利,士卒又如何能战,人才又是怎么个多法,而是内里日趋安定。 就算有些像冯谦礼之类的人常怀异志,也阻止不了这个大趋势。 当然了,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简单的事情,是李破以及他的臣下们多年努力的成果,而今日王氏之举,是这个结果的最为具体的展现。 几乎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因为王氏中人,自王泽以下,很多人都已相信,以汉王之能,挥兵西向的话,胜算很大,不然像王氏族人这样一个群体,绝对不会下此重注。 而王氏在晋地的地位那是显而易见,向来为晋地门阀之首领,即便是有了兴旺之像的裴氏,也不过是后来者罢了。 当王氏表露出如此姿态,好处显而易见,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李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顺势给予了王氏一些回报。 这个回报其实更像是对将来的一种承诺,而王氏想要的也无外于此,毕竟李破如今还不是什么天下之主,只是一地诸侯罢了。 大家都在对将来进行计算和畅想,先行一步的人有可能在将来收获丰厚,同样也有可能损失惨重。 如果是王丛执掌王氏家门,这种事情八成是不会发生的,显然王泽更为大胆,同样也意味着王氏年青一代,正在极力改变王氏保守的门风。 这对一个源远流长的家族而言,更像是一种变革,还是很剧烈的变革,其实并非是好事,一个不慎,便会让王氏主脉分成两支甚至更多。 王氏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今满天下的去寻找,晋阳王氏的亲戚可不少呢。 当然,对于李破来说,就只剩下好处了,晋阳大阀越来越“老实”,愿意全心全意效力于他,在今年战事发生之前,是非常难得的一个好消息。 ………………………… 二月中,尉迟恭,步群等人纷纷派人送回探报,驻守于河边的唐军各部在整肃人马。 李破毫无意外,他以为自己动作稍大,唐军可能已经知道消息,这并不奇怪,前几次和唐军交战,都是如此。 晋地给李唐传递消息的人可不止冯谦礼几个呢。 可这次他显然猜错了,未几,连驻守弘农的张伦和徐世绩都察觉出了异样,唐军正在抽调人马他去,而非是向潼关,冯翊,韩城等处增兵。 消息越来越真实,迹象也越来越明显,甚至尉迟恭还送回来几个唐军逃过黄河来投的低级军官,都是言之凿凿,河边李唐守军兵力正在减少? 李破一下就有点晕了,他娘的,这不对啊…… 我这里如临大敌,正准备操刀向前跟你拼命,你倒好,却丢下沉重的铠甲……想跟咱裸衣而战不成? 李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乃诱敌之计,李世民曾经用过,先领兵袭龙门,在以临河郡之乱,欲引他过河决战,想在河岸险要处,重创于他。 很……大胆,也很英明的计谋,只是他李破也算领兵多年,看穿了对方意图,勉强拉住了大军的缰绳,没有率军渡河,反而就势引唐军来救蒲坂…… 那样的较量,虽然令人兴奋,看起来也很精彩,可对李破而言,却绝对不想在经历那样的战事了。 领兵之人必要有求胜之心,但总想着剑走偏锋,以少胜多,名垂千古的家伙,多数都要殁于战阵,这个道理在李靖的兵书上说的很明白。 一个英明的将领,其实最愿意打的就是有着十足把握的顺风仗,而非是跟一些狡诈敌人进行凶险莫测的决战,已证明自己的领兵之能。 像司马懿和诸葛那般,你来我往的玩心眼,其实只能证明他们不是合格的将军。 所以这两位几次险死还生,两个家伙倒是有老天爷照顾,总能活下来,可他们身边的将领军兵呢,死了一茬又一茬。 当然了,那只是小说的夸张手法而已,战争不是开玩笑,如果真出现了那样的妖人,来回几次,就算你智能通天,又有谁愿意跟在你身后作战呢? 而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说法,其实才更真实一些。 李唐这个敌人自然是非常强大的,那里不但有李建成,李世民,还有很多能征惯战的关西将领,所以跟唐军作战,容不得半点疏忽。 而李破相信,大军作战,关乎生死存亡,所有异常的举动,都需要找出原因所在,才能未战而先得三分胜算。 不用李破相招,兵部侍郎王智辩已来拜见。 显然王智辩也有些坐不住了,所有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如今都要先经过兵部之手,几个卫府将军接二连三的往回传信,兵部若没个主意,汉王肯定是不满意的。 王智辩这个兵部侍郎确实当的有点心虚,来的时候还拉上了尉迟信,罗士信和赵世勋几个,弄的更像是一场小型的军事会议。 “大王,臣觉得唐军此举,颇有突兀,前方探报……难知就里,倒不妨先猜上一猜。” 几人被引进内宅书房,落座之后,王智辩先开了口,除了稍微埋怨了一下前方的卫府将军们不够得力,没有探查清楚敌情之外,便是先叙说一下自己的见解了。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谓是当仁不让,显然也有所准备。 李破点了点头,“哦……那就说来听听。” 卫府将军们除了一个尉迟信都在外间领兵,可以商议军事的人就剩下了小猫两三只,连向来不愿动太多脑子的罗士信都被拉来凑数,李破也是暗叹一声,他娘的经营多年,家底还是薄的厉害啊。 要说打上一场小规模的战事,他麾下的将领们各个精通,可论起谋略,就没剩下几个了,张伦那个大胡子心眼比较多,徐世绩也勉强算是后起之秀,新来了一个张士贵,也还算不错。 其他人等,就都差了不止一筹。 当然了,他如今的眼光自然是高的很的,能够被他点名道姓入围之人,各个都不简单,按照这个标准,唐军那边人才其实也不算多。 所以说,他没指望从王智辩口中能听到令人眼睛一亮的“猜测”,还得是他自己来动脑筋。 王智辩显然不晓得主公的心理,得了鼓励般,立即开始诉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唐军在岸边抽调兵卒看来已无疑问,可见唐军并无多少遮掩,颇有诱敌之意,若是那般,敌军必然已经知晓,大王今年欲率军与其战于黄河之畔,也定有伏兵聚集之所在,这倒无妨,只需细加探查,不难得知唐军踪迹。” “可以臣看来,唐军所行过于粗陋,不像是诱敌之计啊……” 听到这个,李破笑着点头,“你所言甚是,若是调兵设伏,确实过于张扬了些,可若是疑兵之计,令我不知虚实就里之下,左顾右盼,不敢轻易以战,岂非就成了一条不需一兵一卒,便逡巡不敢轻进之良策?” 王智辩愣了愣,心里当时就暗骂了一句,大家伙商量来商量去,他娘的还真没想到这个,一般废物。 这下却是将他自己也囊括于其中了,而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不会再用探查唐军踪迹之类的理由来搪塞,那纯是找不自在。 深入关西探查敌情真要是那么容易,大家还在这里猜个什么? 此时赵世勋却是开口说话了,这人话一向不多,可那股打起仗来就不要命的狠劲,却是连罗士信都要稍微佩服上一下的。 只见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大王,今年渡河若以末将为前驱,不论唐军有何计策,末将皆能率兵溃之,再说,一旦有了一二城池为立足之地,唐军算计再多,又能奈我何?” 最愿意听这话的不用问了,那一定是罗士信无疑,震耳欲聋的笑声在书房中响起,“哥哥,不是俺说啊,唐军如何俺肯定猜不出来,可赵将军说的有理啊,关西那些狗崽子缩头缩脑的不敢过来,咱们猜来猜去也不得过河一战?” 两人说的话都是一个意思,听着一如既往的粗糙直接,没什么技术含量,可细思一下,却还真就有那么点道理。 任你千般变化,我只有一定之规。 李破也笑了起来,指了指罗士信,“莫要胡言,到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立功的机会,可现在战事未起,预料敌情,制有谋略,才是当务之急,王侍郎,你接着说。” 王智辩嘴里开始泛苦,您想让俺说什么呢? 才能这东西是天赋和经历的综合体,有的时候真的是强求不来,王智辩在代州行军总管的位置上待过一段时间,做的是不好不坏。 可他本就是雁门裨将出身,后升任雁门郡尉,在雁门经营多年,又先后有陈孝意,宇文歆这样的能臣主政,才弄得个四平八稳,可见其才能确实只是平常,称不得俊杰。 可人家就是运气好,不入汉王心腹之列,却稳步升迁,并不差卫府众人多少,嗯,这也只能说是际遇使然了。 第740章商议(二) 其实呢,在李破眼中,王智辩并非那么平庸,不然的话,依照李破自己的性情,那会又怎么会让王智辩来主掌代州军事? 王智辩最大的长处在于,任劳任怨之外,还很听话,自其随陈孝意归于李破麾下以来,不论在战阵之上,还是任职地方,不论是位于人上,还是居于人下,既无居功自傲之心,更无怨尤之意。 这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也无拉帮结派之心,和陈孝意走的很近,却是因为两个人曾在雁门共渡难关,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而已。 嗯,说了那么多,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归咎为人才太少,要不怎么说王智辩运气好呢。 他现下以侍郎之职执掌兵部,就算因才能不足,而最终位止于此,对他来说其实也已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再者说了,这年头的兼职非常多,李破又向来念旧,只要他不是犯下大错,或者李破走了华容道,也就不会少了他这一脉的荣华富贵。 “若是唐军大略有变,调兵西去,或是入蜀攻萧铣……那样一来……” 受了些干扰,王智辩立即长话短说,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他已经渐渐深刻的感受到了言多必失这四个字的道理所在。 当然了,不管什么样的说话方式,他所言都不能让李破太过满意,却也谈不上失望,因为这些他早已想过许多遍了。 只是他在旁人面前,会给王智辩留些面子,笑着接口道:“那样一来,岂非视我于无物?两家征战数载,难道在李氏父子那里,我还是当年的代州小儿吗?” 几个人沉默片刻,就都笑了起来。 这让李破想起了当年在马邑马场的时候,十几二十个伍长队正凑在一处听他说话的模样,那会他谨小慎微,唯恐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可偏偏却身不由己,不得不拼命求存。 现在呢,他好像已经牢牢握住了命运女神的脖子,可却不得不压上重注,赌上一把,求的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呢?荣华富贵?千秋万载的帝王基业?甚或是名垂千古? 这样的感慨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便消失无踪,因为这样的思维没必要进行下去,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苦恼,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忧。 不经意间总是想起以前的“美好”生活,不能说明其他什么事,只能说明你老了。 李破的心态老没老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他的身体却正年轻,精力旺盛,硬件条件有了,自然也会带动软件,让他的思维灵活无比。 就像现在,他已经确定,几个人商量不出什么花样来,河边的消息传回晋阳,就要两三天的功夫。 而河边的将领们也不是神仙,他想要什么消息,那边就能查出来给他,所以最终不过是一个等字罢了。 唐军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不露出端倪……而且罗士信和赵世勋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论唐军是增兵还是诱敌,今年一战已不可避免。 李轨死了,梁师都那厮定然独木难支,萧铣也在添乱,选择隔岸观火是最为愚蠢的策略,所以不管怎样,今年都要冲过黄河,和李渊决一死战。 这般一来,唐军如何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在于一个动兵的时机问题。 唐军若是严阵以待,今年一战必然非常之惨烈,很有可能是两家拼个头破血流,让旁人占了便宜。 如果唐军自乱阵脚,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那个皇位好像本就应该姓李的来做,换了他李破又有什么呢? 当年那首长安童谣很有意思,“桃李子,洪水绕阳山。” 为了一个桃子李,据说很多姓李的都掉了脑袋,李渊这个既姓李,名字里又带了三点水的家伙,却仗着家世逃过一劫,只是也受到了猜忌…… 后来李密起事,又编了另外一个版本,说什么桃子李,皇后绕扬州……云云,这比之前那个更不靠谱,穿凿附会的,李密那样饱读的人要是真信了才叫见鬼。 大家其实也闹不清出处,都归于了童谣。 你看,李破现在想的就是是不是也弄个“童谣”出来,糊弄糊弄人…… 这样的念头有点不着边际,可一旦他将李渊打翻在地,估计不用他自己费事,愿意当那传谣的口舌的人估计不要太多啊。 李破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神态愈加轻松了起来,摆了摆手,开始了总结性发言。 “好了,如今天气不成,离着起兵还远,许多事犹有余裕,不需急切……兵部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勿要旁顾,可以传令给河边各部,让他们仔细探查,弄清唐军动静即可。” 王智辩悄悄松了口气……就像小心的探索了一下未知领域,然后迅速转了回来,让他心里踏实无比。 说起参与战略的预测和制定来,他是无比的心虚,可要是转回到具体操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请大王放心,调兵文书已经备好,只需大王览阅后,便可择时发下……各郡军兵将校,也在翘首以盼,欲随大王建功立业,冬日里各处的操练也未停歇,士气可用,粮草无忧,已呈万事俱备之势……” “只是大王说要征调府兵,还要保证农时,却需各卫府相助才成……” 从这一番话就可以瞧的出来,李破治下的文武臣子的一些特点,能做事的人很多,可高屋建甄,能够留下点经典语录的人却极为稀少。 其实,那样舌绽莲花,却又胸有丘壑的人在哪个时期也不会太多。 只是王智辩画蛇添足的一句话终于让李破不满意了,翻了翻眼皮道心说,你这是想让我亲自下令,让卫府众将向兵部低头怎的?那样一来,你受得了吗? 和人家自愿背锅并将事情办下来的杨恭仁比起来,你这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卫府还无辖地,众将又多在外方,你让他们怎么相助于你?大战之前,兵部之责犹重,勿要顾及其他,放开手脚去做便是。” 第741章商议(三) 王智辩几人离去,尉迟信稍稍留了一下。 “大王欲伐逆臣,有大河相阻,渡河不易,而我大军又向仗骑兵之利……以末将之见,不如分兵取道云中,经榆林直入关西腹地。” 这才是真正的战略性建议,顺便也显示出了卫府和兵部的隔阂。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自有卫府,兵部以来,两者相互依存,却又相互制衡,慢慢则形成以卫府将军领有兵权,兵部却掌卫府命脉的局面。 它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理清,因为兵部上官身兼卫府大将军者,极为平常,到了北周时期,六部尚书几乎各个身有军职。 这里造成的职权混乱,真的是一言难尽,从西魏到北周,再到天下归隋,直到此时天下再乱,王朝更迭令人眼花缭乱,未尝没有以上的原因在里面。 朝中显贵多有兵权,一旦心怀异志,多数就要乱上一场,而权力分散而又趋于混乱,也给了人们可趁之机。 就像现在,尉迟信没有跟王智辩商议,便直接进言,这不能说是他有了多大的野心,而大致上可以认定是习惯使然。 这还是在没有兼职的情况之下,若是他另外有职务,爵位在身,兵部想要从他们这些卫府将军手中收拢权力,做梦去。 其实呢,它们有点像后来的枢密院和兵部,只是卫府的数量太多了些,很难做到对接,相互制衡的效果不怎么样,闹起乱子来却一个个的都不含糊。 李破瞅了瞅尉迟信,显然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点破。 那没意思,因为不论是卫府还是兵部,建立的时间都不长,总要有个适应磨合的过程,也别看兵部现在缩手缩脚的好像差了一些,其实卫府那边情形也不怎么样。 直到现在,各个卫府还有缺职,连绵而来的战事,让卫府将军们根本无暇争权夺利,而反观兵部,衙门建在晋阳,又有着他的支持,李破相信,卫府将军们会渐渐明白他的意图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再有人上蹿下跳,哼哼,你当汉王真的那么念旧吗? 沉吟良久,李破答非所问的笑道:“你我相识也有些年了?” 尉迟信稍稍楞仲,便笑了起来,“当日多承大王之恩,后落魄来投,又得大王收留,如今每每思及,臣总是既幸且亏,幸者,能随大王鞍前马后,稍有微功,日后也能给子孙留下些什么。” “愧者,不能报大王之恩于万一也……” 李破笑笑,心说你马屁拍的倒是不错,话也实在,只是这话说的太过无趣了些。 “莫要如此,你们兄弟二人家学渊博,将来必能承有杨公衣钵……说起来,你们兄弟和苏元宰,皆乃名门之后,以当日情形能远来投我,那时我可是很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呢。” 一句话,让尉迟信那谨慎的笑容在脸上扩散开来,对于他来说,当日毅然决然离开河北,去云内投靠李破,是一个关乎他们兄弟命运转折的决定。 今日看来,怎么拔高其高度也不为过,你瞧瞧现在洛阳都变成什么模样了,他们兄弟要是随着祖父回去洛阳,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可谓是一念之差,立即便生天地之别。 这显然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少有向外人提及,可每每想来,都能让自己的心情美好起来。 而由汉王亲口说来,那效果更是不一般。 起身躬身,“大王快勿如此说,传出去……岂不愧煞?还怎的有脸见人?” 看他诚惶诚恐,却满脸喜色的模样,李破稍稍得意了一下,就算日子过的蒸蒸日上,一些本事还是没有丢嘛,而且还有了不一样的加成效果,嗯,不错不错。 得意之间摆了摆手,让尉迟信坐下,李破又道:“你即随我多年,又兢兢业业,从无怨言,这些功劳苦劳我都给你记着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此正危急存亡之求,正应同心协力,共赴艰难,其他人也就算了,你驻守晋阳多时,怎的还与王侍郎格格不入至此?” 尉迟信愕然抬头,只想到了开头,没料到结尾就是这个反应了,咂摸一下,顿时急道:“大王,臣……” 李破摆手,阻住他的话头,肃然道:“你之前所言,颇有可取之处,然此举不妥,若为军议,尽可畅所欲言,然众人不在,私下相授,却是你的不对。” “好了,做此模样作甚?你如今已掌一军府,为众人首领表率,做事之前务要三思而行,去,和王侍郎商议一番,再来报于我知。” 尉迟信碰的有点晕,诺诺而去。 实际上,以时下之人的习惯,人们很少会直斥人非,打人不打脸嘛。 地位越是尊贵,学识越高的人,说话方式越是趋于委婉,君王尤其如此,李破更是深得其中三味。 可他就是这么说了,这并不是说他越来越急躁,而是他的掌控力越来越强的证明。 而且对着王智辩,他会给点颜面,对上尉迟信,就随意的多,其中远近亲疏的体现也很明了。 尉迟信是聪明人,又出身世族,回去想上一想也就清楚,这样的一番对话有多可贵,用推心置腹来形容也不为过。 事实上还有很多实际的好处,有了这番相谈,他便能准确的把握汉王的心意,过后做起事来就要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但他其实还是没有弄明白,汉王之所以如此说法,也意味着他出了个馊主意,不值得汉王认真对待。 尉迟信的建议,在李破想来,确实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主意。 派兵经云中入关西,和张伦当初所言极为相似,而放在今时今日,更为不合时宜。 为什么呢,因为按照尉迟信所说,那是要派出大队骑兵的,你当突厥人真的都是傻子吗?能容这样一支大军借道云中而毫无动作? 就算义成公主与李渊有深仇,可人家毕竟是突厥可汗,要为突厥人的利益着想,欠下突厥可汗的人情会有天大的麻烦不说,若是出了差错,引得突厥来攻,那才叫个糟糕至极。 再假设一下,一切顺利,骑兵大军经榆林而入关西腹地,能不能赶上渡河之战?若无河边兵马相应,那么骑兵大军岂非成了一路孤军。 不善攻城的他们除了在关西疯狂掳掠,将关西变成浮屠地狱之外,李破想不出有任何其他办法,来保证这支骑兵大军的完整。 那他就算占了长安,面对一地的烂摊子,以及堪比两淮朱粲,河南王世充,李密的名声,他又能在长安中待上多久呢? 所以说,尉迟信提出了一个难度,技巧都要求极高的战略,很超前的把骑兵大军当做特种部队来用了,结果可想而知。 李破很是觉得,尉迟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潜力非常之高。 ……………………………… 纷纷扰扰的二月过于,时间渐渐进入阳春三月。 接连两场春雨落下,将暖风再次带来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青草瞧瞧的冒了头,树枝上也开始染上了些绿意。 春耕将近,各郡又开始纷纷疏通渠塘,修整道路,一些农人也已迫不及待的翻整起了土地。 生机怏然间,战争的脚步声却悄然而至。 从代州来的牛羊,粮草如流水般经过晋阳去到绛郡,并代两州的兵马也在陆续聚集。 随后,绛郡太守赵瀛调任上党郡太守,裴世清重新回到了家乡,主政绛郡,不出预料的,这个年老成精的隋室旧臣立即上书汉王,请以绛郡太守之职,随军征战。 晋地的两大门阀,终于在此时先后做出了选择,没办法多说其他什么,只能说他们的嗅觉都非常敏锐,察觉出了汉王李破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于是两个分分合合的家族,又开始在另一个层面上展开了竞争。 只是和王氏不同,也别指望河东裴氏会压上重注,瞻前顾后,一步三瞧才是这个河东大族的风格。 李破则心平气和,允了裴世清所请,其实他也只希望,裴氏莫要做出给李渊通风报信的蠢事而已。 而让李破分外满意的是,晋地世族在他们的带动下,年轻子弟从军的人越来越多,请战之声也不绝于耳,南边送回来的通风报信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些都说明,人心可用。 而晋地的人们好像也已经熟悉了这种一年一战的节奏,很多准备都是水到渠成,节省了很多的精力。 三月中,唐使再次出现在晋地的地面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草又要断更了,两三天,没办法,阿草的一个朋友相识很多年了,家住武汉,近两年把阿草这里当做了度假地,去年来了六次,每次来阿草都尽力招待,让他能满意而归,过后只剩阿草在风中凌乱。 虽然阿草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了,可高中时的朋友,十几年的交情,却也无法推托,看来啊,朋友就是拿来祸害的,哈哈。) 第742章唐使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李春仔细的擦拭着手中长剑,随口吟哦着自己最喜欢的词句,听着有点慷慨激烈,可伴着那一脸嬉笑,也就没什么气势可言了,也只有那语音中透漏出来的一缕缕的惋惜,还可与之贴合。 没办法,身为汉王李破的妹妹,学剑十载,却无多少用武之地,最多也就能欺压一下汉王府的男男女女,确实有点可惜了的。 当然了,汉王府大娘子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大战将起,哥哥嫂嫂都忙的焦头烂额,也就没人敢在她耳边说什么婚姻大事了……至于将要到来的战事,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要知道,这十多年来,战事就从来没有停过,她早就有点麻木了……再者说,哥哥百战百胜,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担心的余地。 嗯,很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今次战事的不同之处。 而对于她来说,如今也只有还不知躲在哪里的夫君才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十年磨一剑啊,她倒是真想一剑削了那人的狗头,先把自己的心气平一平再说。 “好。” 凭栏而立的萧皇后抚掌而笑,轻柔的赞了一声,又暗自咂摸一番,如获美酒佳肴,不觉间熏染欲醉,余味悠长。 再瞅毫无形象盘膝坐于地上,喜笑颜开的李春,却也有点惋惜,有着深厚的文学底蕴的她,佳句方一入耳,蓑衣弊履,仗剑而歌的豪侠形象便已成型,和眼前所见分外的格格不入。 “唉,凭栏仗剑多豪语,从来生死不堪言……” “汝青春年少,富贵至此,又何必喜这雄健之音?” 萧后叹惋一声,不由劝了一句,也是看这么聪明伶俐的一孩子,整日里拎着一把剑,总想捅谁一下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看不过眼了。 如果放在后来,肯定还得要加上一句,你这么虎了唧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李春晃着脑袋笑了起来,不是没听懂,而是根本不在意,“这年月活人不易,不凶一些怎么成?” 一边说着,一边弹了下剑刃,长剑无知,却轻吟回应,青光闪烁间,李春满意的点了点头,仗剑而起,稍一做势,便已弹跳而起,一剑横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脚步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剑光如雪……正如她所学一般,七步之内,无人可近,而又有了顾大娘的教导,简洁凌厉中也便有了轻灵之意。 虽无音律相伴,却显蹁跹之态,加上口中吟哦,是为剑舞。 萧后彷如为剑气所惊,稍稍退开几步,心中惊异之间,却不由自主的已经打起了拍子。 不远处侍候的宫人们此时也伸长了脖子……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余音未绝,李春随手收剑,长身而立,眸如星辰,眉梢轻挑,那一身的英气流溢,彷如古之侠者跨越时光,现身而至。 灿然一笑间,目视萧后微微昂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雄健之音绝矣,却并非为男儿独设。 这真是个骄傲的人儿……萧后暗笑,当然,在她看来,那剑舞再是姿态非凡,也断比不得字字珠玑的伴歌。 “这……看来又乃李药师佳作?” 语毕,她们对视片刻,就都笑了,李春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长剑横于膝前,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着这位皇后娘娘一点也不识货,竟然不夸一夸她她自创的剑舞,一边说道:“大哥说是,那便是了……” 萧后捻着鬓边秀发,李药师啊,那人倒也见过一次,少年成名,大则碌碌,只不过生了个好女儿,女儿又嫁了个好女婿罢了,武略也许还成,文才之上嘛,哼哼……关西人,哪有什么俊秀风流之人物? 再者说了,她听过读过诗词无数,却难有与此比肩者,只稍一咂摸,便能觉唇齿生香,豪迈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在短短片刻之间,就道尽了古之游侠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再配以剑舞,正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李药师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之人,又如何做的出来? 显然,这些都是为眼前女子量身所作,想到这里,已是年届不惑,经历过繁花盛景,富贵荣华的安逸,同样见识了烽火连天,生死两难的坎坷,自诩已是古井不波,不为外物所动的她,心中竟是微微泛起了一丝妒意。 于是,她那依旧美丽的容颜便染上了几许尘埃…… “听人说,汉王又要兴兵了?” “嗯,寻常而已……不过大哥用兵常在秋后,这一次大张旗鼓,怕是又有谁惹他不高兴了。” “唉,战火一起,不知多少人又要流离失所,不妨劝一劝汉王殿下,兵者,凶器也,还是慎用为上。” 李春听了,歪头瞧了瞧萧后,心想,杨广老儿东奔西走,弄的民不聊生,连他们兄妹两个,都是九死一生的才活过来,您那会就没劝一劝?现在说这话,有点晚了? 好,她们其实对战争都没什么兴趣,也很难说的出什么真知灼见。 李春偷闲入宫,也呆不多久,陪着萧皇后说说话,又用了晚饭,便颠颠的回府去了,她的生活其实要比其他人都滋润的多。 …………………………………… 汉王府后宅书房,李春领着徒弟,徒弟手里拎着食盒,姗姗而至。 今日轮到沈青奴值守在外,瞧见两人,立即迎上前来施礼,“见过郡主殿下。” 李春摆了摆手,听着称呼既觉着新鲜,也有点别扭,扶风郡公主……好像比哥哥矮了一辈的感觉? 好,前几日李破已经将“老家”封给了自家妹子,按理说,扶风这样的大郡就算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能沾上边,何况是汉王的妹子了。 当然了,这样的封号也没谁有异议,因为大家都明白,只不过是一个封号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离着实至名归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大王可在?” “大王正与王尚书相谈,不易相扰,殿下可否稍候片刻?” 沈青奴一头的汗,在王公贵族面前,说话既要文雅含蓄,还要毕恭毕敬,让洛阳乞儿头子深感生活艰难,简直是一言难尽,所以硬着头皮背了些套话,搭配的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 书房中王泽正在汇报工作,李唐来使无疑是重中之重。 唐使走的是潼关,至风陵渡过河,随即被裴世清派人引至绛郡。 刚回到老家的裴世清为避嫌疑,只派佐官相陪,裴氏子弟,门下皆不得近前,令人传报晋阳的时候,也表明很想将唐使赶紧送至晋阳的意思。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用,绛郡是裴氏祖居所在,想要和唐使暗通消息,手段多的是,如今做的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已。 只是此时没几个人会去在意这个了,战争机器一旦开始吱吱呀呀的运转,这个狰狞的庞然大物便具备了强大的惯性,“细小”的障碍,锈迹根本无法阻止它前行的步伐。 李唐正使叫李瑰,李唐左光禄大夫,汉阳郡王,李渊族侄,赵郡王李孝恭之弟,身份显赫,不下于李神通兄弟。 副使是个叫马三宝的家伙,在关西颇有名声,是如今关西众将中少有的出身平民的将领,现任左光禄大夫,太子监门率,新兴县男等职爵。 别看这人出身不高,可来历却不简单,少年时只是驸马柴绍的书童,李渊南下长安时,他随平阳公主李秀宁出奔。 后来李秀宁聚众而起,马三宝在招抚关西盗贼时有功,加上在危急关头,“保全”了李渊家眷,遂得封赏。 实际上,也不用说太多,这是个家奴的励志故事,在这年月也算是绝无仅有,过后很可能归为传奇的一件事。 当然了,和许多传奇一样,普通人看的是热闹,明眼人看的是因由。 马三宝这人牵扯颇多,柴绍能将年轻的他放在长安李秀宁身边,说明对他非常的信任,李秀宁在外的日子里,也对他颇为倚重。 李渊攻下长安,他也能见缝插针的觐见君上,还能在太子和秦王中间稍有周旋。 破薛仁杲时,他在秦王麾下效力,后又随柴绍入蜀,在李孝恭座下听令,很快便得李孝恭赏识,倚为心腹…… 功劳是有,可相比于此人那左右逢源的本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三宝能作为副使出使晋地,和之前一样,人选选的颇为细心精致。 几年来李孝恭在蜀中“碌碌无为”,已经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需要得力之人在京师为其奔走周旋,马三宝被李孝恭派回长安,就是其中之一。 (又断更了很长时间,阿草非常惭愧,不找理由,诚恳的跟大家道歉,一放下笔,就拿不起来,惰性在作怪,嗯,和将血其实一样,刚开始写的时候,就构思了很长的篇幅,这才写了差不多也就三分之一左右,耐心,大家都需要耐心,包括阿草在内,哈哈。) 第743章兄妹 “依裴郡守所言,唐使此来实为求和,臣与众人商议以为,大军即将南下,先将唐使引至晋阳,不妨听听唐使所言为何,李唐正在河边整军,军卒多有西去者,军前未知就里,也许能从唐使口中察之一二。” “再者,两国相交,信义为先,唐使即来,当待之以礼,不然许为诸侯所笑,至于唐使归……” 说到这里,礼部尚书王泽微微一笑,意思再是明显不过,那就由不得李唐来人了。 李破摸着下巴,频频颔首,王泽所言大多合他心意,这个礼部尚书可谓是所托得人,再不用像之前那般,来了什么人,全凭他自己瞎捉摸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而说了这许久,其实不用见人,从时节的来历到他们到来的目的便已清清楚楚,王泽话中还留有一些未尽之意,李破也清楚的很。 大战在即,许是怕他拿唐使祭旗,或者呢,见他对李唐来人不甚在意,可此事却是礼部组建至今,第一次接待使节,不想弄的一地鸡毛,又或者真如他本人所言,顾及信义道德,所以便想先将唐使接到晋阳再说。 谁知道呢,臣下的心思如今李破不会再去细究就里了,能在他面前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多,每个都去仔细琢磨,那太费脑筋,是跟自己过不去。 晋阳大阀王氏中人贪婪,陈腐的印象在他心目中向来很鲜明,可在晋阳呆的久了,慢慢也就有所改观。 像王泽这人,在礼部尚书任上就颇为称职,族中子弟作奸犯科的人也是少数,用那一句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当然了,李破不会承认,府中那位王氏才女颇解人意,看着也还顺眼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这个不能怪他,男人嘛,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德性…… 适时摆了摆手,“行了,就这么办,不过话是这么说,李渊那人可没什么信义可言,来人都看紧些,莫要如之前那般,让人刺探军情,引来什么玄甲骑才是。” 这说的是龙门一战,也很能引起王泽的共鸣,他和关西李氏打的交道可比李破多多了,后果十分严重,那可是血的教训。 “大王放心,微臣晓得轻重,也正因李氏无信,吾等才更应与之相别,以匡正声,而今大王兴兵在即,臣愿拟檄文一篇,借大王声威晓于天下,以正讨逆,收先声夺人之效。” 李破闻言愣了愣,心说,还有这种操作?也只是转念一想,他也便知晓,这是有利无害之举。 当然了,在他看来也没多大的卵用,这逃不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范畴,而迎回萧皇后的意义正在于此,可以给军事行动披上一层合乎当世之人认知的外衣。 至于诸侯们认不认?不用想就知道,不然的话,哪还有什么春秋战国,三国鼎立的故事? 这其实差不多就是给那些世家门阀准备的,谁家势大就去投谁,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卑鄙,于是寻了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嗯,既想当表砸,又想立牌坊嘛。 看看眼前这位一本正经的王氏阀主,李破心里有数,又想随军而征,又写什么檄文的,这是想赌一把大的,几乎是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嗯,值得欣赏。 李破遂抚掌而笑,“好,以尚书之才,不需说,成文之际,定然能令鬼神惊诧,宵小震恐,未战先胜三分。” “臣只略尽微薄,以助王业而已,大王谬赞,臣愧不敢当。” 王泽起身,一礼到地。 ………………………… 王泽出来的时候,一脸肃穆,见了外间等候的李春,立即口称郡主,恭敬行礼。 李春回礼,王泽正待告辞,李春道:“本想择日去府上寻尚书说话,今日正巧碰到,可否一叙?” 王泽心情正好,闻言心中却是一跳,府中女子各个名声在外,被她们寻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狐疑间,略瞧了瞧这位扶风郡主的脸色,觉着有点不妙,微微躬身,却是干脆的道:“郡主请讲,老朽愿闻其详。”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蛮准,李春在外边等了许多时候,有些气恼不假,最重要的是,王氏中人还真就招惹了她。 “王师年纪大了,少人照看,我本想将老师接来府中安居,可老师总是不愿……你贵为礼部尚书,又为王氏之主,总听人说,王氏礼仪传家,衣冠盛族,哼,我怎的瞧不出来?” 越说越闹,眉毛渐渐便竖了起来。 王泽听到是这个官司,头顿时也大了几分。 这事说起来不大不小,扶风郡主李春的老师,是前王氏阀主王丛的弟弟,礼部尚书王泽的叔父。 这老头岁数也不小了,论起才学来,在王氏族中其实并不突出,可在晋地文坛当中,却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因为他的学生真的很多,比如说晋地名家王绩兄弟,就是他的学生。 而这人晚年还收了李春这么个特殊的女弟子,那就更不容王氏忽视了。 本来呢,这样一个人晚年归于王氏主宅安养天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当年老头跟族人们闹了些别扭,离开主宅已经有些年头了。 更重要的是,他娶的是裴氏妇,跟裴世清兄弟等人相交莫逆,这在当年看是好事,裴王两家世代交好,领晋地之风骚,靠的就是这样的人物从中调和周旋。 可前些年李渊任太原留守,王裴两家生了间隙,老头在族中为裴氏说了不少好话,可当时的形势就是,裴氏想要踩着王氏的脑袋讨好李渊,这哪里是老头几句话能够消解的了的? 于是乎,族人群起攻之,闹到最后,受到牵累的儿子媳妇都不愿搭理他了。 老头自己也被气了个半死,这还不算,就在一年多前,老头觉着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丫鬟不错,想要给她个名份,又为家人所阻,一气之下,闭门读书,大有跟所有王氏之人断绝往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裴氏中人也来凑热闹,嘘寒问暖,大有将老头接去绛郡颐养天年的架势。 这下王氏就有点尴尬了,本来王泽还想等事情冷冷再说,可如今嘛,却又两说着了,王氏的脸皮很金贵,掉下来可就糊不上了呢。 此事不但在王氏族中闹的沸沸扬扬,外间也有了许多的传闻,这和王氏声望在走下坡路有着直接的关西,若是搁在当年,对于树大根深的王氏来说这还能算个事? 可仅是不同往日,像王绩,王智辩,乃至于太原郡守王禄等人,都对王氏主支有着深深的不满,内忧外患之下,老头这事还真就挺麻烦。 李春可不管这些,她只想为一人独居,怎么看都是“晚景凄凉”的老师打抱不平,只是盯着王泽,想让这位礼部尚书做个承诺出来。 正在王泽左右为难之际,李破走了出来,挥了挥手,“尚书自去无妨,大事为重,莫要分心。” 王泽如蒙大赦,再也顾不上其他,步履匆匆的逃了。 这边兄妹两人目送王尚书离开,李春已如变脸一般,送上讨好的笑,可脑袋上当即就挨了一巴掌。 “胡闹。” 李破哼哼了两声,也不苛责,尊师重道毕竟是好事嘛,只是时机有点不对头而已,再者说了,那老头如今七老八十了?听说还要娶小老婆,他娘的,王氏中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衣冠禽兽,哼哼…… 李春的小徒弟以及一直侍候在一旁的费青奴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只剩下两兄妹说话。 李春摸了摸脑袋,喜滋滋的不以为意,还假装吃力的拎起食盒,跟着兄长进了里间,立即手脚麻利的在李破面前摆起了杯盘,还掏出一条坛子酒来给兄长满上。 李破坐下,伸了个懒腰,也觉出了几分疲乏。 这些时日忙的厉害,生死交关的一战,几乎不容有失,他觉得自己不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受到了很大摧残,心里不由暗叹一声,日子是越过越苦了啊。 好在没什么后顾之忧,突厥人困马乏,在春天里南下放马的概率是越来越低了。 窦建德在盯着河南流口水,不足为虑,倒是萧铣……之前闹了些幺蛾子,蜀中的攻势据说已经停了下来,已经显出了后继乏力之像。 这样的家伙最容易反复,就像之前的王世充,趁乱咬谁一口都不稀奇。 心思根本静不下来,抿了两口酒,夹了快羊肉送进嘴里,眉头稍稍一皱,煮的老了,还没进什么滋味……这下他是真不满意了。 办不完的事情也就算了,连吃的都不尽如人意,他这个汉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了,按照他的习惯,找茬这事从来都很有技巧,许多时候让你都不晓得哪里错了。 “又去行宫了?” 李春眨眨眼睛,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暗自得意,哼哼,就知道会是这样…… 果然,那边当即就训上了,“你嫂嫂所言你都当了耳边风不成?皇后看着柔弱,却曾为国母,你到她那戏耍,别被人卖了……哼,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看来还真得快点把你给嫁出去才是。” 第744章厨事 “哥哥嫂嫂整日忙于大事,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外加身份所限,众人一个个毕恭毕敬,也无人敢与我相交,大哥你方才也瞧见了,那王仁敬贵为一部尚书,我还没说怎么呢,便已讷讷欲去……” “你说除了王师以及行宫那里,我还有什么消遣去处?这般下来,心情郁郁,连厨艺都生疏了呢……哼哼,大哥也只想早点将我嫁出去,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呜呜……” 说着说着李春做泫然欲泣状,使劲的抹着眼睛,只是和以前一样,想要抹出点眼泪来真的很难。 李破想笑,却又忍住,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妹子果然长大了,开始试着瞒哄于他,不过值得鼓励。 他们这一家人如今已非比寻常,心眼稍微少些,将来不定吃什么大亏呢。 想了想,觉着应该寻些事做,让自己偶尔轻松一下,于是推箸而起,顿时吓了李春一跳,嗖的一下跳了起来,敏捷的好像一条雌豹,哪里还有什么悲伤可言。 李破道了一声,“随我来。” 李春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脸色,垂头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这许多酒菜,也只用了两口,怪可惜的……要是不合口味,我另做就是,也不用饿肚子?” 碎碎叨叨的,让李破很是心烦,想想这两年确实对她疏于管教,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变成话痨的趋势。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后面立即跟上了些尾巴。 晚间的汉王府,灯火依稀,酒食的香气随着晚风飘散,让兄妹两个都感觉出了几分不适,曾经饿过肚囊的人,对此自然更加敏感。 安步当车间,李破突然问道,“王禄前些时禀报,要依照马邑旧例,招女子为役,巡行街市,你怎么看?” 李春顿时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就知道瞒不过大哥……女子不宜上阵杀敌,可时至今日,男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一些还都从了军,许多女子生活便也不易,不如征招一些,给她们一条活路。” 别看李春说的虽然简短零碎,可却实实在在的说出了当今天下的一个大问题,人口锐减,民生凋敝,大量的男人死于战乱征杀,已经形成了男少女多的社会结构。 这种现象在初初安定下来的晋地表现的尤为明显。 当然了,李破也不会认为这个妹妹是在可怜什么人,就像李春很了解他的性情一样,他对李春的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这丫头是想找些事来做做了,而且很好的继承了他的“优点”,柿子要捡软的来捏,王禄那厮胆小如鼠,正是合适不过。 实际上这也很正常,李春年纪渐长,总不会如少年时一般,总将想呆在府中一辈子陪着哥哥的话挂在嘴边上了,正所谓儿大不由娘嘛。 唯一让李破有点不满意的是,这丫头做事目的性太强,小聪明是有,可却缺少大智慧,所以一旦离开他这羽翼之下,就很难让人放心的了。 想到这里,不由暗叹,这又当爹有当娘的十几年,看来还得继续当下去啊…… 嗯,有点侨情,事实上只能说是乐在其中,争雄天下的道路之上满布荆棘,多少艰难的抉择都需要他独自承担,相比之下,这些如玩笑般的家中琐事也就成了难得的调剂。 正如和妻子拳脚相加,和红眼珠玩“真心话大冒险”,如此种种,总能让他会心一笑,心情舒畅。 “你说倒也不错,可你想过没有,晋阳毕竟不同于马邑边城,这里自古以来便乃通衢大邑,人们所思所想可没马邑人那么直截了当。” “而且当年突厥始毕可汗率十余万众围马邑,马邑上下奋起抗敌,众志成城,遂使突厥无功而返,可钦可敬之处自不待言,战后剩下许多孤儿寡母,我令王禄招女子治马邑,实乃顺势而为之举。” “那些女子的家人皆殁于是役,马邑众人感其恩,怜其情,巡行于街市,谁都要敬重几分,不敢轻亵,可在晋阳……” 说到这里,李破微微一笑,“这里的女子就算生活艰难,也不会想要抛头露面,嫁个男人岂不轻易?何必上街让人指指点点,你若领头,即便贵为郡主……不久许也要沦为笑柄,你说此事还做得做不得?” 眼界这东西,是需要经验来支持的,若是搁在当年,就算是李破自己,有了什么想法多数也是先做了再说。 可到了如今,一些事只需听听,便能察知其中艰难,随之有的放矢,这显然是处理纷繁的政务所带来的成长。 李春于是安静了下来,李破笑笑,也不催问,直至行出老远,李春才道:“自然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哼,难道女子非得嫁人才能如意?” 这话听着有点刺耳,李破不由扭头瞅瞅,只瞅见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眸子,不由暗自嘀咕,他娘的,以后家里不会出一位女权主义者? 要说这年头还真有适合她们生存的土壤,之前那位大名鼎鼎的独孤皇后就不用说了,如今北边还有一位阿史那杨环,安坐于突厥可汗的宝座之上,据说杨广在时,于宫中行走的女博士也在少数。 想到这些,李破不由有点担心,自家人要强是好事,可要强太过,不定就要撞的头破血流,想要事事顺遂可就难了。 李春可不知道兄长那七扭八歪的心肠,还在念叨,“行宫中只有皇后娘娘安居,需要女子侍从护卫左右……而且府中,嗯,晋阳各个府邸官宅,也需女卫,组些女军进驻岂不正好?时日过的久了,再言其他不迟。” 听她这么一说,李破无可无不可的终于点头应允了下来,其实想的再多,这也是一件小事,没必要过于较真。 归根结底还是李碧看的清楚一些,他这个兄长对自家妹子的骄纵和宠溺,那是谁都比不得的。 稍稍斗了斗心眼的兄妹两个终于随口说笑了起来,半路上阿史那天香也寻了过来,说是偶遇,不一会便拉着李春落后几步,一边瞄着前面那宽厚雄壮的背影,一边埋怨着李春出去戏耍也不带她一起。 府中女子就这两位最为活泛,总能凑到一处“为非作歹”,汉王府女子的名声其实多数都是她们两个赚来的。 只是到底和两年多以前不太一样了,阿史那天香贵为突厥伽蓝公主,她的婚事却一直拖延至今没有定论,而这种牵涉南北大局的婚姻故事,也越来越多的困扰着她。 其实她和李春差不多,随着年龄增长,没心没肺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少。 “这是要去哪里,瞧着……前面就是后厨了?” 她们嘀嘀咕咕间,阿史那天香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 李春抿了抿嘴唇,轻笑一声道:“之前做了些吃食,大哥许是觉着不合口味,要亲自操厨,嘿嘿,咱们有口福了。” 阿史那天香精致的容颜上绽起讶色,她倒是从李春处知晓汉王厨艺非凡,可不论南北,贵族操弄厨事都是大失身份之事。 瞧着身边兴高采烈的李春,阿史那天香头一次觉着,这人好像有点没心没肺啊…… 目的地不幸被阿史那天香言中,汉王殿下径自进了宽敞的后厨,将闲杂人等统统赶走,悲催的突厥公主殿下顿时沦为帮厨,笨手笨脚的拾柴加火,还不停的被那兄妹两个埋怨支使,一如当初去看门守户一般,其中痛苦之处真的是一言难尽。 “做事和做菜一样,重要的是专注,断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再好的食材也会被你浪费掉,且每有所败,都将让你心浮气躁……长此以往,如何还能成事?” 厨房之中可谓应有尽有,虽然许久未曾亲自下厨操持,可李破却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这可比让他处置政军两事来的轻松自如多了。 一边还能唠唠叨叨,讲一些道理出来教训妹妹。 顺便还抽动几下鼻子,嫌弃的扫上阿史那天香几眼,那是嫌她身上的香气影响了他的嗅觉,不好掌握火候。 估计阿史那天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上这天神恩赐,与生俱来的芬芳,有朝一日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遭到男人的厌弃。 时间流逝,晋地最尊贵的几个人在厨房中忙碌,香气渐弄,李春已经顾不上大哥在说什么,只一如当年般,盯着锅灶咽口水。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破猛的掀开锅盖,蒸汽升腾间,香气顿盛,拿着木勺尝了尝汤水,李破满意的点点头,手艺竟然还没生疏。 一大锅的炖牛肉,汁浓肉烂,看着就引人食欲,他娘的,若非当了这劳什子的汉王,做个厨子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样无聊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你如今让他整日里在厨下操忙,定也是做梦。 唯一有点遗憾的其实是季节所限,没什么青菜佐之,不然的话会更可口一些。 第745章书信 一大锅的炖牛肉,再削上些鹿脯,加些腌菜。 也没再换什么地方,直接在厨房中摆了个方桌,三个男女据案大嚼,吃的酣畅淋漓,李破倒也没忘了自家婆娘和红眼珠儿两个,令人送了一些过去,再给侍从们分一些出来,其实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厨房内外一片咀嚼之声,不知道的肯定要被吓一跳,堂堂汉王府竟然进了匪伙? 也没什么人会不识趣的称赞汉王殿下厨艺,拍这种马屁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侍从只是觉着能吃上汉王殿下亲手做出来的食物,那肯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再要多嘴多舌,定要要遭天谴的。 而作为妹妹,李春没那么多的顾忌,一边吃着一边感慨,自从走出云内,就再没吃到过如此佳肴,口福不浅,估计心里还在得意,今日稍稍耍些手段,竟然还有意外收获,不错不错。 阿史那天香则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赞赏,从开吃就没停下筷子,时不时的还瞅瞅门外,估摸着是觉得将如此美味赏赐给侍从们的做法有点不满。 不一会儿,人家就吃的满嘴流油,哪像一个大国公主,若是让陈孝意等人见了,定要说上几声,北胡不知礼仪等等的酸话才对。 当然了,李破随手为之做出来的吃食,其实算不得顶尖,胜就胜在滋味浓郁,很适合北人口味,若是换个江南人,比如岑文本之流在场,面对这等油腻之物,用的也就不会如此香甜了。 临了,李破抚了抚李春的头顶道:“有人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今日你与王尚书说话,颇为欠妥,你与王鹤虽有师生之谊,然王鹤毕竟乃王氏中人,你冒然插手王氏族务,一个不慎便会招至怨恨,于大事无益不说,私情之上其实也难顾及周全。” “王尚书不欲与你争辩,只是顾忌你的身份而已,并非敬你畏你,你这般以势压人,傲气十足,却少骨肉支撑,智者不取也,换了你嫂嫂,定然不会这么做。” “想当年咱们卑微之时,屡遭困厄之苦,却也没觉着那些人上之人有多了不起,道理其实就在于此……我自傲骨天成,百折不挠,将来自有建树,何须以傲慢示人,徒惹人笑尔。” 听着听着,李春已是肃然而立,垂首听训。 阿史那天香也支起耳朵,望向男人的目光中终是染上了许多斑斓的颜色,突厥英雄可讲不出这许多大道理。 这一晚,汉王府中可不平静,汉王亲自下厨,加之并未刻意避人,便弄出了许多动静,厨子们听闻之后自然有点魂不附体,同时弄的下人们也有些无所适从。 身份到了一定的程度,一言一行都牵系着人心,贵族们的行止也有一定的范畴,谁都无法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稍一出格,许就能闹出风波来的。 好在后宅还有一位心脏很是强大的主母,听闻之后也只眉头稍皱,便下令不得谈论此事。 于是晚间吃饱喝足,顺便教训了一下妹子的的李破,便只能孤身一人面对有点上火的母老虎了。 夫妇两个嘀嘀咕咕说了不几句,很有默契的就动起了拳脚,噼里啪啦干了一架才心满意足的消停下来。 嗯,这一家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第二天起来,李破梳洗完毕,用了早饭,才在妻子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扶着酸痛的老腰,摸着肿胀的眼圈,溜达着去书房了。 本来他想今日召集陈孝意等议事,只因昨晚自家那婆娘又破了打人不打脸的规矩,遂也作罢。 可时间上确实很是紧迫,全面军事动员在即,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偶尔调剂一下也就罢了,若是整日如此,将要到来的战事也就不用打了。 现下唯一让人有些欣慰的是,六部堂衙以及中书参议机构,再加上汉王府佐属都发挥起了作用,确实让人省心不少。 当然,这也少不了他这个汉王驾驭得当,众人愿意附翼左右,助他成事的因素在里面,只是因为天下未定,大敌当前,他还未曾尝到被这些官署反向钳制的痛苦而已。 这些其实都是每一个领袖群伦的王者必然要面对的情况,只看大家手腕高明与否了,手段高明,便可定国安邦,为世人许之明君贤主,流芳百世。 手段平庸一些的,自也只能守成而已,手段低劣者,恐怕就要沦为下囚,为后世之人唾骂了。 “见过殿下。” 入到书房,记室王绮已经候在里面,这些日子李破的生活很规律,早间到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到中午,用过午饭便会去堂衙坐镇,到了晚上,又会回到书房。 这让下面的人很安心,能寻见汉王殿下不说,也不用在“危机四伏”的汉王府中乱走,像之前那突厥小子般冲撞了贵人,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像王绮这位内宅记室也要轻松几分,早上来到书房监督下人打扫干净,顺便整理归拢前面传过来的文函机要,嗯,其实和后来的秘书差不多。 只是今天李破敏感的便觉着有点怪,毛病出在王绮身上,目光闪烁,想必心中有鬼,当然,肿了眼圈的汉王殿下不论给谁见了,都要惊诧一番?不同的是有的人不敢多嘴,有的人则会唠唠叨叨而已。 心里嘟囔了一句少见多怪,如今谁不知道汉王妃秉性凶悍,给丈夫来上两拳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当他坐于书桌之前,不同的答案却摆在了他的面前。 桌案上还想往常一样,案牍累积,看着就让人头疼,不同的是,桌案正中端端正正放了一封信笺。 李破拿起来稍稍一瞧,“汉王殿下亲启。” 那熟悉的娟秀字迹方一入目,李破心中便是一动,回头便问,“裴世清令人送过来的?什么时候到的?” 王绮略有慌乱,“是裴郡守派人昨晚送至……只是不敢扰了大王雅兴,便耽搁了些时候,还请大王恕罪。” 啊,昨晚……他娘的,流言蜚语比后来的电子信号传的还快,咱不就是下了个厨房吗?还雅兴……俺怎么不知道雅在何处? 有点窝火,迁怒于人的本事也没忘了,顿时恶狠狠的瞪了王绮一眼,让这位王大才女缩起了身子,战战不敢多言。 回过头来,把玩信笺良久,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李渊父子这是要故技重施?真当咱是傻的不成? 时至今日,别说他和那位没什么,就算有什么,难道些许私情还能让两家握手言和,歇了兵锋战火? 想到此处,李破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李渊父子出身关西豪族,数次交往,都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感觉不说,两家交手至今,虽说唐军被他杀的丢盔卸甲,可细想一下,每战却都是唐军先行一步,主动出击。 那种强硬的气势,是其他诸侯都不具备的,这一点才是让李破最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就凭你家祖上出身西魏八柱国?呸,我忍你好久了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书信已被他攥在手中,同时也为他挥兵关西的决心打下了最为深刻的一块基石。 片刻之后,他才平静的将书信抹平,拆开印封,抽出书信观瞧。 不用怀疑,这封书信确实乃平阳公主李秀宁亲笔所书,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都和当面交谈没什么两样。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王绮偷眼瞧着,外间种种传闻纷纷出现在她脑海当中。 那书信上面虽没有落款,可字迹瞒不了人,定是出自女子之手,而由裴世清派人急急送至,她可不会以为汉王殿下会在绛郡或者上党留下什么,那其实也就好猜了不是吗? 想象一下起于微末的汉王,与关西贵女的纠葛故事,王绮心跳加速之下,都有种下笔记录一番的冲动了,若非汉王威严太过,她都想凑过去瞧瞧书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了。 是倾诉别后衷肠呢?还是想要平息两家冤仇?其实不管是哪种,都足以成为传世佳话的范本了。 当然了,过后也一定要禀报给王妃知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没见汉王殿下的眼睛都被打肿了,定是昨晚下厨的事情热闹了王妃。 嗯,也不知道王妃晓得此事之后,会不会拿刀带剑的追砍汉王殿下一番,想到此处,王绮恶意的想象着其中画面,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 实际上,李秀宁来书并没有什么粉红色的暧昧掺杂其中,开头便是直接阐明,奉父命传书一封,劝李破莫要再行兴兵,两家不如相商结好,共创大业云云。 全篇都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而李破却也能从其中察觉出那一缕缕的无奈和愤怒,一如当初两人会于绛郡之时,左右纠结,无法自拔。 李破放下书信时笑了笑,心说,你这是要当朱丽叶的节奏吗?可罗密欧在哪?也正如他自己所想,些许私情改变不了什么。 唯一可能是的,大家见过高低之后,许会留下那么一丝丝的余地而已,那其实还要看男人们当时的心情而定。 第746章内乱 李唐求和的意愿好像很强烈。 李破此时考量的自然只能是李唐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李唐派出使者来求和,或者是惑敌之计,所谓兵不厌诈,李渊父子的狡诈他可是领教了不止一次了呢。 可话说回来,还是那句话,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所以说,唐使此行在他这里,其实并无多少意义可言。 唯一要有所计较的是,李唐虚实如何罢了。 ………………………… 三月间的晋阳,温润的春风悄然荡漾,星星点点的绿意预示着生机正在绽放。 可比北风更为凛冽的气息却在逐步来临,就如飓风蓄势,只待成型。 从二月末开始,从北边官道上来至晋阳的军伍,驮队,甚至是牛羊,马群就再没停止过,如涓涓细流,汇合到晋阳城外。 随着各部渐渐成军,一时间晋阳城外的营地中,人喊马嘶,彻夜不休。 右屯卫将军尉迟信率先领本府兵马南下绛郡,随行的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几乎是前锋已至绛郡郡府,尾巴还留在太原府境内。 长蛇蜿蜒于道途之上,将战争的号角呜咽吹响。 乱世的人们比较麻木,就算是已经听到了隆隆的战鼓声,晋地的春耕却还在有条不紊的展开着,农人们埋头耕作,只想秋后能收获一茬庄稼,让家人和自己能在这乱世当中生存下去。 可说起来,与黄河边上扶老携幼来投的河南百姓比起来,他们无疑是幸运的,起码在晋地还有田地可以耕种,也还有对生活的期盼。 河南……这处和晋地一样古老的中原腹地,如今已经来到了用言语无法表述的悲惨境地。 当年人烟鼎盛之处,却已出现了大片的无人区,曾经的良田长满了荒草,隐约间,可见白骨藏于其中。 天气将将转暖,绵绵细雨当中,总能见些稀稀拉拉的人群行走在当年直通洛阳的驰道之上,往黄河边上赶来。 实际上,经过李密和王世充相爱相杀,再加上王世充的横征暴敛,以及随后的西征,河南西北部也没多少人幸存下来了。 能来到黄河边上,投奔汉王李定安的,其实多数皆乃躲在山中的流民和逃卒败兵,这个冬天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再加上听闻了汉王的名声,于是便来晋地寻个活路。 褴褛的衣衫几乎不能遮不住身体,也都是一个颜色,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本来面目,同样也都瘦弱的和骷髅相仿。 他们就是河南战乱的幸存者,再看不到什么老人,孩子,女人的身影,战乱,寒冷,饥饿吞噬了太多的人命,剩下来的也都奄奄一息。 这种情形比李破预料中的还要糟糕,而不可否认的,这种人祸造成的悲惨局面中,李破无疑也贡献了一份力量。 若非有他在晋地兴风作浪,李唐平灭刘武周会非常迅速,随后便会挥兵河南,那样一来,还能给河南留下几分元气。 当然,事实就是战事拖延了下来,王世充多活了一年半载,并举兵西征,而因为王世充败的太快,也太过突然,那时又是秋末,人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于是寒冷而又可怕的冬季随之降临。 至此,河南丁口百不存一,近千里方圆之内,一座地上浮屠现于世上,比之当年山东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李破却还在摩拳擦掌,欲与李渊争雄。 当年他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可如今他哪里还会记得,就算记得一些,恐怕也只会道上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其实都不过如此,英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剩下的人多数在被造之列。 三月初,王世恽的请降书信便至晋阳,可笑的是,段达比王世恽还要干脆很多,冬天里便率军归降了窦建德,因为河南已成不毛,谁也别想解决粮食问题,于是猢狲四散,各投其主。 杨广建的洛阳大城依旧挺拔如故,却已整个进去到了黑暗之中,人竟相食的惨剧在逐步上演。 贵族们以及那些义军首领也都红了眼睛,本就四分五裂的他们,在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可能再将他们整合到一处,激烈的争论才刚开始,叛乱就已一场连着一场的发生。 死伤狼藉之下,秩序完全崩坏,比敌军入城还要乱上几分,东都洛阳,看上去已如坟墓一般。 王世恽的书信到了晋阳,毫无意外的被李破扔在一边,东都,乃至于整个河南,在李破眼中向来有如鸡肋,如今来根肉丝好像都没有了,也就更不会放在他的眼中。 至于那里人们的死活,哼,过去的十几年,死了那么多的人,再死上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本质上,此时他所思所想与当年杨广在时颇有几分相像,洛阳门阀与关西豪族联络有亲,遥领天下群伦,今日穷途末路,谁吃饱了撑的会向他们伸出援手? 要知道今日之局面,多数皆是此辈咎由自取,让他们下去陪杨广老儿岂不正好? 这样冷酷的思维,其实谋已经不是现在,而是将来,门阀鼎盛于世的时候已经过去,新兴的贵族群体正在形成,老旧的总归要铲除,而今日一场场的战争,实际上都在埋葬旧日门阀的光辉…… …………………………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萧铣终于自食其果,齐王张绣被杀之后,楚王郑文秀也殁了。 不是萧铣杀的,之前郑文秀出使晋地,途中受了箭伤,勉强归梁后,伤情反复,终是没有熬过去,于这一年一月末病死在了府中。 如果是平常时候也就罢了,可他死的真就不是时候,张绣刚刚被杀没几天,楚王也殁了,顿时江陵城中谣言四起,并迅速向四方蔓延开去。 什么样的谣言呢,那就不用问了,传言都说梁王萧铣不念旧情,先杀张绣,再毒死郑文秀云云。 不管谣言是怎么出现的,反正是当年推举萧铣起家的人们是各个自危。 萧铣好像也有点慌神,立即派人传驻守长沙的董景珍回朝商议大事,他认为晋王董景珍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董景珍确实也比较好用,当日沈柳生杀徐德基,就是董景珍劝萧铣杀了沈柳生,才安抚住了其他人等,到了萧铣称帝,众王也以董景珍为首,张绣死后,董景珍也没说什么,反而奉令立即去了长沙,震慑住了骚动的张绣旧部们。 嗯,反正萧铣觉得董景珍比其他诸王要明是非,懂道理,一旦察觉不妙,立马想到了晋王董景珍其人。 可这会儿啊,实际上董景珍在长沙已是焦头烂额,埋头正给萧铣擦屁股呢。 齐王张绣能征惯战,是不可多得的帅才,麾下尽多骄兵悍将,齐王张绣一死,消息传到军中,很多人不是心寒意冷,便是心生怨愤。 董景珍坐镇长沙,只能算是勉强维持局面,一些在外的军中将领根本已经处于了割据状态,根本不听他的征调,如果不是董景珍死死握住钱粮命脉,估计早就有人先反他娘的了。 长沙不稳,加上林士弘大有死灰复燃之像,董景珍根本是不克分身。 而且,楚王郑文秀一殁,董景珍也是心中狐疑之下,更是不敢轻易奉诏回朝,而左右心腹也是纷纷相劝,于是董景珍便借口大敌在前,军心不稳为由,拒诏不还。 而这其实就是说,董景珍已有割据之心,也造成了叛梁自立的事实。 萧铣闻讯大怒,本就心烦意乱的他,顿时被董景珍突然来的这么一下给气疯了,随手命人斩了董景珍一门老小,令王仁寿率军攻长沙。 随后萧铣又传周法兴入朝,加金紫光禄大夫,晋尚书令。 不管是王仁寿,还是周法兴,此时相继担当重任,萧铣的意思再是明确不过,想要用门阀中人来压制诸王。 这么一来,本来梁国有所平衡的权力架构算是彻底被打破了,再加上萧氏亲族外戚从中兴风作浪,眼见着梁国都城之内便乱了起来。 总的来说,萧铣好像就在这一年当中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开始使劲的作死。 可能是因为贵族心性在作怪,也可能是地盘越来越大,难逢敌手的感觉让他飘飘然了,进入了刚愎自用的阶段,又或者是觉着地位越来越是稳固,不愿再听到刺耳的声音,想要整理一下内部,把那些居功自傲的家伙宰上一批,也好好好享受一下胜利成果…… 其实不管是怎样的原因,萧铣都是在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诠释着昏庸的君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已。 这些梁国内部的消息其实和李唐那边一样,想要传到李破耳朵里并非易事。 可两家毕竟没有涛涛黄河阻隔,尤其无法相比的是,还有一位宋王杨道生驻军于南阳,窥伺河南。 董景珍没有回去梁都,向来胆小的杨道生就更不会对萧铣抱有任何期望了,更何况,驻守于弘农郡的张伦,徐世绩皆非等闲之辈…… 第747章诸事 这一年三月间,张伦和徐世绩商议之后,派心腹前往南阳密会宋王杨道生,未几,杨道生率部降汉王李破。 听着简单,可这中间一来一往,却是牵系颇大。 若是梁国国内还安宁,保持着一定的扩张势头,宋王杨道生肯定是不会这么干脆的。 张伦和徐世绩派人过去的正是时候,敏锐的嗅觉加上果断的手段,便得了许多疆土以及军民十数万众。 而这期间出力最甚的其实不是张伦,而是徐世绩。 之前率军剿匪,杀单雄信,算是立了些功劳,可结果并不如他心意,因为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要把自己摘出来,领了功劳不说,再落个好名声什么的。 当初在瓦岗时,这是大家惯用的伎俩,毕竟大家皆为兄弟手足,内讧不怕,就怕担上个坏名声。 为什么在后来人眼中这些聚众为乱的匪伙大多都还有个好名声,其实除了作者们抓住了普通人的草根情节之外,另外的原因就在于此,人家“讲义气”嘛。 可按照当时的情形而言,瓦岗匪在河南是个什么声名就不用说了,在朝廷眼中,他们是乱匪,在百姓眼中,他们同样是杀人魔王。 也就是大家都活不下去,不然的话,又怎能让杀人越货的瓦岗匪壮大起来? 如今徐世绩想故技重施,却哪里能够如愿,李破肯定是不能容忍这种既想当表砸,又想立牌坊的恶劣行为。 于是徐世绩碰了一鼻子的灰,连功劳都没剩下,嗯,剿个匪患,在继承了大隋遗产,向来自诩正军的晋地军伍当中,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功劳。 不过呢,在河南战乱中历练出一身的强悍以及厚厚的脸皮的徐世绩很快就从郁闷中恢复了过来,转着眼珠想重立新功。 他“理想远大”,可不会容自己总是在张大胡子或者刘大胡子麾下任由调遣,最起码他是要与这些卫府将军们平起平坐的。 没几天,宋王杨道生便被他给盯上了,至于他是怎么劝服城府并不比他稍浅的张大胡子,又是怎么派人过去跟杨道生分说利弊,其实不用细说。 两位领兵阵前的军中将领几乎是自行其是,便把事情做了下来,传来晋阳的只是一封捷报而已。 李破没怪两人自作主张,因为之前他给两人的军令就有着便宜行事之言,可他真是没想到,张伦两个能捡这么大个便宜回来。 但话说回来了,此事对于今年的战事却未知利弊。 杨道生不降,李破不可能在这会晓得梁国之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其实没过几天,又有消息从杨道生那里传来,晋王董景珍举长沙降唐,也不知董景珍是怎么想的,隔着千山万水,投入到了李唐的怀抱之中。 他和几年前的元宝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结局也差不多,根本得不到李唐援应,四月初的时候,王仁寿便将其围在了长沙城中。 不几天,董景珍便被张绣旧部所杀,王仁寿率军定长沙。 这还不算完,林士弘瞅见了机会,率军反扑,立足未稳的王仁寿交战不利,退守长沙城中,向萧铣求援。 萧铣掉宁长真,李光度两人率军援王仁寿,败林士弘,才算稍稍平息了南边的战火。 可接下来,萧铣又令王仁寿等人清洗张绣,董景珍旧部,这样的昏招在隋末豪杰身上已经犯了无数次,萧铣是一点也没得到什么教训。 一封诏书至长沙,让王仁寿和宁长真,李光度三人坐蜡了,他们可不是王世充,樊子盖,激烈的争吵过后,宁长真,李光度不管不顾的率军回了辖地,再也别想支使他们了。 王仁寿犹豫再三,错过了最佳时机,张绣,董景珍旧部们闻讯,心惊胆战外加群情激愤,那还有什么说的,长沙城中一场乱战过后,赶走了王仁寿,也没什么胜利者,将军们握着滴血的刀子相互提防,不久便作鸟兽散。 有的去投杜伏威,有的则降了林士弘,有的则去山中落草为寇,不一而足,刚又被削的满头包的林士弘乍逢惊喜,不费一兵一卒,重据长沙。 这真是一出谁也预料不到的悲喜剧,好像比当年王世充,李密等人在河南闹的还起伏跌宕几分。 当然了,三月中的时候,董景珍还活着,只不过是刚打起了李唐的旗号,消息从杨道生处传到李破耳朵里的时候,除了给他增加了几分紧迫感之外,倒也没有太多的感觉。 只是杨道生归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在此时跟萧铣交恶,肯定于大局不利,可有多不利,却又说不上。 梁国内乱到这种地步,已显途穷之势,反而不如窦建德来的有威胁一些,而他与李唐交战,若是拖延时日,谁来咬上一口都不奇怪,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前些时与萧铣结好,是想让萧铣攻蜀中,拖住李孝恭大军。 现在萧铣很是狼狈,哪里还能顾及到其他?结盟已没多少意义…… 其实就算萧铣昏头涨脑的一头冲过来,最多让张伦,徐世绩等人引军撤回黄河北岸罢了。 ……………………………… “宇文歆,张云智皆请随军,大王看……” 中书令陈孝意正在与李破说话,这些时日接二连三的政议军议,不光是让陈孝意疲态尽显,李破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军陆续云集而来,谁都轻松不了。 又刚接到了张伦和徐世绩的“捷报”,让李破颇有些心烦意乱,随口便道:“胡闹,不允。” 陈孝意虽说身心俱疲,可这些成长于文帝时期,在大业年间担当重任的老臣,心志上都如钢丝般坚韧。 也只是微微一笑,就不温不火的道:“今大王兴兵将平李渊,众人欲随翼尾,争相请命,此正显大王顺天应人之贤明……再者,定乱之功在前,即便臣年迈体衰,却也有所意动,何况他人乎?” “臣以为,此辈所请,或可抚慰,不可峻拒,大王以为然否?” 李破稍一沉吟,便笑道:“中书所言甚是,是我有些急躁了,这两人啊……耳目灵通,大军未动,便来……” 说到这里,摇头失笑,显然是不太满意。 此时陈孝意便笑而不语,两个人一个有王氏为助,一个则是晋阳土著,消息自然灵通。 而这两位啊,宇文歆向来急功近利,张云智也正在野心勃勃的年纪,若没什么动静才叫奇怪。 当然,这些因由知道也就算了,他断不会轻易在汉王面前说起。 张云智乃后起之秀也还罢了,宇文歆却是外臣之首,作为中书令,对这样的人汉王可以唠叨两句,他却不能轻易置喙,以表喜恶,不然的话,与弄臣何异?这点分寸陈孝意自是了然于心。 李破没那么多的顾忌,稍稍流露出些不满,便接着道:“回书宇文歆,让其紧守辖地,以备突厥,此等重任,非他莫属,何须与诸人争功?” “再晓谕诸郡官吏,春耕在即,劝助农桑之功,与战功无异,莫要再请战于阵前,难道以为本王是个莽夫,只记得斩将夺旗之功不成?这样……中书觉着可好?” 陈孝意自然再无异议,只是示意中书侍郎岑文本,岑文本埋头案牍,奋笔疾书,顷刻间便将汉王殿下的话改的面目全非,随后呈上请李破览阅。 李破还真仔细瞧了瞧,也再次饱受打击,和这年月最为杰出的文人相比,他那点文字功底几如萤火以对皓月,不值一提。 随后又与陈孝意谈了许久,几乎就都是户部的首尾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传到中书这里的文函有一多半都是户部的,在李破刻意省去了尚书令这个环节之后,效率不错,起码户部不会因为尚书省和中书意见相左,而耽误了粮草大事。 这事可不是说笑的,当年段文振以兵部尚书而领征伐辽东诸事,杨广给了他很大的权力,可还是屡屡受到尚书省的牵制,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不然的话,可能也不会累死在途中。 当然,此时李破也不会去琢磨三省六部制度的优劣,他面对的是军政之上蜂拥而来的事务,和之前历次征战其实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 临了又紧着跟陈孝意说,让中书盯紧些工部,别等到河边才发现,竟然少了几只船,无法去到对岸…… 嗯,这是当年渡辽水时的故事,陈孝意也被汉王殿下接踵而来的“俏皮话”弄的有点哭笑不得,这才恭送李破离开。 出了中书,李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这才想起,他娘的向来好茶的陈老头竟然没给他准备点茶汤来饮一饮。 随便让侍卫从马上拿来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才发觉来往的官吏以及侍卫们都瞪大眼珠子在瞧他,略有些尴尬的翻身上马,随口吩咐着,“去个人传令,给陈中书,何尚书两人送点滋养之物过去,告诉他们莫要累坏了身子。” “嗯,对了,孙思邈可还在城中?若在,传他来见我……” 第748章大夫 汉王府的侍卫寻到孙思邈孙大神医的时候,这位正在收拾行囊,准备远行。 孙思邈这几年将晋阳当做了落脚之处,没急着回去太白山,其实呢,急也没用,这些年天下乱的越发厉害,长途跋涉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当初来晋地会故友,实际上就是因为王绩书信上说,晋阳颇为安定,才诱得他前来,嗯,这位后来被称作药王的大夫,虽有济世救人之心,却也很明白性命只有一条的道理。 总之一句话,这人没那么迂腐沉闷,人家可是能活一百多年的老寿星呢,趋利避害的本事高明的很。 当然,这也是当世最具实力的驴友之一,比之杨广也只差了前呼后拥而已,所以晋阳也只能是他的落脚地,而非是常住之所在。 这几年他可没闲着,先是急吼吼的去了一趟五台山,在那里住了两三个月,又进到了太行山中转圈,名为采集药草,实际上谁都明白,那是求仙问道去了。 这人好像坚信,神仙都是呆在人迹罕至之处,越是名山大川越可能就是神仙居所。 所以孙思邈在晋阳呆的时日不多,多数时候都在外面转悠,行踪不定,好像带着神秘光环,加之见多识广,又与酒鬼王绩等人相交,而他本人呢,还是名良医,又得汉王府资助开了间医馆,于是乎,声名愈响,收获粉丝无数。 当然了,也不必将这些名医想的过于神秘,甚至归入到陆地神仙之流。 而想要成为天下名医,你必须具备几个条件。 一来呢,毫无疑问,你必须要有著述傍身,不然,任你医术通天,最多也只能得一时之名,二来呢,定要和文人,权贵打交道,不然谁给你扬名于外? 比如说扁鹊周游于列国之间,给各国君王诊治疾病,遂有大名流传,曹操问疾于华佗,最后还杀了他,于是名传百世,而张仲景本身就是贵族…… 瞧瞧,是不是和后来的许多明星有些相仿之处?真才实学加上噱头,才是成名的根本,谁让世人看的就是这些东西呢。 相比之下,孙思邈此时还差得远,著述未成不说,也还没到让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地步,勉勉强强,算是良医一枚。 如今春暖花开,晋阳城内外喧嚣日甚,于是向喜清静的孙思邈又想出行了,可这次没走了,汉王派人相招。 即便孙思邈对官位权势看的很淡,却也不得不来相见。 实际上,孙思邈,王绩等人,对汉王李破的观感都还不错,宽容贤明是主流印象,这也不用多说,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李破治有晋地的受益者。 ……………………………… “坐。” 李破摆手让客,孙思邈深施一礼,抬头瞧了瞧李破的气色,心里先就松了口气,对方面色红润,双目清而不浊,神采依稀,此乃神完气足,精力勃发之相。 而眼中有些许血丝浮现,加上皮肤毛发有所暗淡,这应该是劳累所致……作为大夫,孙思邈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扫眼间便明白,这位招自己前来不是问诊的。 而眼见这位汉王殿下没什么大毛病,他自然也就安心许多,于是施施然落座。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也算是“熟人”了。 李破瞅了瞅这位日后的药王,心说,这家伙日子看来过的很不错,穿戴整齐,彬彬有礼,神气内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在李破眼中,反而不如当日那个鼻青脸肿,急着想找回自己的药篓的家伙真实一些,也顺眼一些。 不等孙思邈开口,李破先就将案上的一个匣子推了过去。 孙思邈愣了愣,狐疑道:“殿下这是……” 当然不是送礼,李破抬手示意,笑道:“请先生来,是想你帮我瞧瞧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接着又解释,“李唐来使与我求和,送了些贵重的礼物,这便是其中之一,说是出自隋室宫廷,乃巢元方巢太医亲手所制,李渊敬我,欲与我共享,也不知有没有那么珍贵?哈哈……” 孙思邈皱了皱眉,心说,李渊送来的东西,不管好坏,估计您也不能入口,请我来又有何用? 而就他本身来说,也极不愿意卷进这样的事情,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 可现在他不可能拂袖而去,微微颔首间轻轻打开匣盖,露出里面两颗硕大的丸子,捏起来只是嗅了嗅,孙思邈心里已然咯噔了一下。 “寒食散……” 李破露出八颗牙齿就笑了,“哦,看来先生识得此物,功用如何?唐使未至,先就将这东西送了过来,看来应该很是不错呢。” 看了看那灿烂的笑容,孙思邈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还好,王绩喝醉了私下曾跟他说过,汉王雄才大略,对咱们这些无心为官的人也很宽容不假,可我宁为大业之臣,却不会在汉王治下为官。 意思再明确不过,汉王李破喜怒难测,极为不好糊弄。 而王绩这人在孙思邈看来,当官稀里糊涂,可见识却不低…… 心念电转间,孙思邈道:“回禀殿下,此为寒食散无疑,又名五石散,服之,心明神清,体愈轻健,确实为药中珍物,然药性燥强,其中五味主药皆有剧毒,服药之后若不能适时发散,须臾之间便能要人性命。” “魏晋士大夫多服此药,以求姿容者多,或有助于房事,不过……以某所见,此物流毒于世,祸害深远,当年始皇帝服丹石以求长生,多与此物相类,无非自欺欺人而已,害人害己,不说也罢,殿下春秋正盛,如日中天,何必钟情于此乎?” 李破“讶然”,“李渊何许人?出身大阀,礼仪之家,贤名传于天下久矣,今竟以此剧毒之物害人,行那阴诡之事?” 孙思邈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一听话音,得,还真就是这么回事……想来之后不久,便能从旁人嘴里听闻李渊的劣迹了?中间肯定还要捎带上他孙思邈的名字作为旁证…… 唉,还是在晋阳这样的平安之地呆的有些久了,竟是懒惰了几分,不然前几日就应启程了才对,何至于有这样的麻烦寻上门来? 孙思邈无奈的笑笑,苍白的辩解了一句,“殿下,此只孙某一家之言而已,想这寒食散始于汉时,流传已有数百年,至今未绝,盛名之士趋之若鹜,想必有其道理才对,不能简单以毒物论之。” 李破这回是真被他给逗乐了,手掌轻拍了两下桌案笑道:“先生医者心肠,不能与我等相比……” 这等自贬之语入耳,孙思邈心里顿时舒坦了一些,谁知对方话锋一转,接着便道:“我今欲挥兵关西,讨平李渊此贼,想请先生随军,可也?” 孙思邈本能反应就是摇头,“在下闲散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无心官爵利禄,还请殿下见谅,在下……” 李破适时打断他的话头,温声道:“先生莫急,我从不强人所难,只是想着此战当中,死伤必重,先生医术精湛,名闻晋阳,众人皆赞仁厚,为何不能略施援手,救我晋地骨血?难道能得先生诊治的,皆为贵重之人不成,若是如此,先生自去便罢,李破恭送而已。” 见孙思邈有所犹豫,却还是沉默以对,呀,还挺倔强,他这里的说辞是随口就来,这样业务不用太熟练。 “先生寻仙访胜,求的不过是个长生久视而已,所谓救死扶伤,善莫大焉,此为功德,想必取之无碍?” 接下来肯定就是威胁了,这是李破惯用的手段,只是孙思邈很不争气,没等李破再加码,便已拱手道:“殿下殷殷相请,孙某足感盛情,愿随殿下一行,以尽微薄,然在下志向……还请殿下莫以官爵拘之,使我不得自由。” 李破垂头翻了翻眼皮,心说他娘的,你一个大夫,怎么弄的和三顾茅庐似的矫情,也就是我有这个耐心,在百忙之中还跟你废话连篇,换了王世充,窦建德,萧铣那样的人试试,早斩了你的狗头让你去给阎王诊病去了。 殷勤的送走了傲娇的孙大夫,李破回来看看案子上的寒食散,拿起来把玩良久,也觉着挺新奇,这可能就是最早出现的兴奋剂了? 竟然还有着美颜,助兴等功用,还真是这年头男男女女们的福音,那么就算有缺陷,也当在禁止不绝之列。 嗯,他理解的虽有偏差,却也差不了多少。 转念间,李破就想到了李渊,将这种东西送来给他,定然是不怀好意的了,只是……手段还真下作,亏了还有那么大的好名声,狗屁…… 本想让人将东西给扔了,却又转了转眼珠,心说以后看谁不顺眼,倒可赏他几丸尝尝,遂收入密室,以做害人之用。 …………………… 时光如梭,眨眼间便到了三月末,杨道生来降的恶劣后果出现了,萧铣令鲁王万瓒率兵讨杨道生… 第749章天下 隋末战乱到了这一年,再次进入拐点。 就在去年的时候,王世充败亡,李轨病殁,算是彻底打破了诸侯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平衡。 实际上,这种平衡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但简单来说,一来呢,文帝建立的大仓制度,是隋末群雄割据的基础。 加之晋末以来,胡风日盛,贵族们大多秉性刚烈,手段残暴,在风气上和汉末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所以战争进程呈现出来势凶猛,一泻千里的状态,稳固的割据状态已经不可能出现,而所谓刚不可久,大家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闹的一地鸡毛,接着便是后继乏力,于是就都有了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到了今年年初,一场场的战争又是接踵而至,不同的地方在于,急迫感更加强烈,也许一场局部战争,就可以决定诸侯们的生死了。 而随着战乱的进行,无论是人口,还是粮产,都来到了又一个新的谷底。 于是,在这一年之后发生的每一场战事,就好像都变得至关重要了起来,可实际上,与前些年那些战事相比,无论规模上,还是过程的复杂程度上,或者是战后的伤亡虏获上,都已无法相提并论。 这个时候再来细数一下,情势便较为了然了。 西北的梁师都在春天到来之际,想要趁西凉刚经内乱,较为空虚的时候,挥兵伐之,可是他后面有李道宗,段德操等人据灵州,东南还有屈突通大军陈兵于侧,蠢蠢欲动,最终不敢动弹,只是派人去突厥,再次想引突厥南下。 嗯,按照后来的观点,这人是个铁杆汉奸,隋末群雄除了被李破弄死的刘武周以外,谁也比不上他。 可这一次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梁师都派出的心腹去到突厥,引发了好大的动静,只是一来一回,颇费时日,如今还看不出来而已。 而作为梁师都的邻居,西凉在一场内乱过后,暂时得到胜利的人们却不得不面对更为混乱的局面,影响逐步扩散开去,冬天里,就已经焦头烂额。 突厥降部群龙无首,顿时掐了起来,部族首领们合纵连横,想要先争个头领当当,羌人部族也被吓的够呛,纷纷西迁,想要离开凉州这个是非之地。 其中还有一些西凉将领,吐谷浑部族掺杂其中,既感到心惊肉跳,又怀着异样的心思,在逡巡四顾。 诸族混杂之地,人心本就不齐,如今就更难聚拢…… 而在中原腹地,王世充已经一头栽到了地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烂摊子,让垂涎之人都有难以下咽的感觉,可见这些年他的治下有多糟糕了。 萧铣这些年怀柔于内,联结地方豪族,收服各路义军,与民休息,外则攻拔蜀中,连败林士弘,势力扩张的很迅速。 去年年中之时,一个拥兵数十万,割据江南大部的势力已然渐渐成型。 可惜临到关键时刻,功臣的跋扈,君王的猜忌,以及各种各样内里的斗争让这种大好势头戛然而止,而且形势是急转直下。 张绣身死,董景珍投唐,宋王杨道生也没多少犹豫的改换门庭,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梁王萧铣算是给大家又上了一课,极为鲜明的诠释了晋末以来,君王以及贵族们的典型形象。 而窦建德今年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一些,不用为河南的草头王们操心,外部环境极大优化,王世充一死,山东,以及河南的守臣,将领纷纷归顺,地盘扩大之余也日渐稳固。 再加上去岁征幽州,终于大致上扫平了北边的割据势力,所以说,窦建德在战略上,已然没有了多少后顾之忧。 这个时候,窦建德没像萧铣那么志得意满,还是很清醒的,一边屯兵魏县,窥伺河南,一边派人北上突厥,再议称臣,以求得突厥支持。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去年秋天收获颇丰,军民屯田有了一定的成效,大家好歹不用饿肚子了。 可想要吃饱也妄想……河北,山东窦建德治下,看上去施行的还是军府,加上三省六部制度,可只要到这里走上一圈你就能明白,这里是完全的军事管制,军民一体。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就像当年李破在云内做的那样,显然是应对粮食短缺最为有效的一种方式,而且军事动员能力也很不错。 而李破在南下马邑之后,便舍弃了这种模式,因为这样做依靠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大批廉洁的官员。 事实也证明,那样的官员很难批量生产,李破在云内的时候,就已有了腐败的迹象,地盘一大,就更难杜绝。 想让掌握了权力的人们全心全意为旁人谋福,自己却节衣缩食,过着节俭的日子,那是圣人,这样的事情后来人实现不了,如今更是难如登天。 窦建德比李破走的远了许多,不是因为窦建德的麾下更有忠心,操守,而是河北,山东的大环境使然罢了。 这里的人们经历的残酷的战乱,有如地狱般的行程让大多数人想要安定下来了,所以他们的忍耐力更强一些,以及吃饱肚子的愿望也极为强烈。 即便如此,这两年因为反对窦建德施政的人也是层出不穷,于是那些想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家伙纷纷肝脑涂地,杀了一批又一批,终于让大家勉强过上了“好日子”。 后来人给予了窦建德很多正面评价,说是他的治下如何如何,如果让他当了皇帝又是如何如何,其实只要想一想,从大业六年开始,十几年间,河北山东都是风起云涌,烽火无日或休的状态,那也就能明白。 所谓的河北仁政到底是怎样一个局面了,当然,话说回来了,瞅瞅现在的河南,再和李密,王世充,宇文化及之流比一比,尝过两脚羊味道的窦建德,足可道上一声仁义无疑。 而这一年的春天,窦建德陈兵岸边,遥望河南终是陷入到了纠结当中。 段达一降,过河已成坦途,虎牢雄关也如虚设,多年以来,可望而不可及的东都就这么突然赤(防和谐)裸(防和谐)裸的现于眼前,乍惊还喜之余,不光是窦建德,他麾下的文武都有了犹豫。 河南现在还剩下什么了呢?这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没有了洛阳大仓的粮米,没有了多少人口,更没有姓杨的呆在那,让人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好像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雄城在搔首弄姿…… 此时就连一些没多少见识的军中将领,也觉得索然无味,认为拿好不容易赞起来的粮食,去接济河南人很是得不偿失。 于是在春天来到之际,很可笑的一幕出现在了。 窦建德逡巡不前,又觉着春耕时节即将到来,索性让大军各部开始就地屯田,反正荒地很多,不愁没地来种。 这么一来,吓的对岸的段达立即负荆过河,恳请窦建德过河,以收河南民心。 窦建德一看正好,既然来了也就不用走了,厚加赏赐,随后便令曹旦领王琮,裴行俨等挟粮草一道渡河入段达所部军中,抚慰各部军心,顺势接管兵权。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进退之间很难抉择,后来正好收到风声,晋地有所意动,窦建德索性命曹旦等人稳守虎牢,坐观动静。 说起来,窦建德也很悲催,在山东脱颖而出的时候,顺手接手了不少烂摊子,等到河北打的差不多了,他又进兵河北,捡了不小的地盘。 北边的幽州呢,被李破带兵连拿带抢,弄的元气大伤,又落到了窦建德手中,现如今河南好像也有了要入手的迹象。 如果真就成了,窦建德这个隋末最大的破烂王也算实至名归…… 当然,这都是说笑,人家窦建德起兵至今,硬仗也没少打了,张须陀,杨义臣,郭绚,薛世雄,哪个都不好惹,最后称雄河北,山东的却是窦建德,这可不能单纯的归功于运气使然。 只是从窦建德起家的轨迹中也能看得出来,避实就虚却是窦建德能够成功的法宝之一,比如说现在,他就极不愿意跟汉王李破,唐王李渊,梁王萧铣硬碰,这也是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过河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就是说,他正在一步步的试探,心理上其实和当年缩在高鸡泊,探头探脑的时候一般无二。 坐观他人争来抢去,说不定就又能捡个大便宜呢。 …………………………………… 西京长安。 早朝方过,一行人簇拥着皇帝李渊步行来至西堂,李渊要在这里接着召见臣子,处置政务。 和李破不太一样,人家李渊家学渊博,将这样的生活视为平常,在这一点上来说,李渊确实比李破更像一个勤勉的君王。 嗯,起码不会四处乱跑让人找不到他,皇帝就在皇宫里面,这个谁都知道,能不能见到皇帝,看的是资格,不是运气。 当然了,这年月谁都别想过的顺心如意,李渊的眉头也皱的死紧,心事重重间,愈发显出了老态。 第750章急报 “屈突通请命西出,众人议之纷纭,朕也难以委决,茂约向来知兵,可有良言予朕?” 行进间,西堂已经在望,李渊稍稍驻足,挥手屏退随从人等,问陪同在侧的中书侍郎唐俭道。 唐俭,字茂约,祖上为北齐旧臣,其父戎州刺史唐鉴与李渊交好,所以李渊向视唐俭为子侄。 而唐氏出于并州,是晋阳门阀中的一员。 唐俭本人自小聪慧,熟读兵书,学问上也很不错,兼之性情豪迈,喜与豪杰相交,所以年轻的时候,在晋阳很有些名气。 李渊主太原时,唐俭投于门下,更有首义之功在身,那个时候,他是极得李渊信任和重用的,随李渊南下长安时,便为记室参军,渭北道元帅司马等职。 后来李渊进了长安,立即晋其为丞相府记室,未几,李渊称帝自立,唐俭又迁中书舍人。 这样的轨迹,一看就知道,是李渊心腹中的心腹,,一直带在身边参赞军务机密。 本来按照此人原来的人生轨迹,之后就应该离开长安,去带兵打仗了,出将入相嘛,这是汉末以来的臣子们的终极追求。 可晋地出了个李破,小翅膀越来越是强壮,扇起了大风,把这人也给吹歪了。 当然了,对于唐俭本人而言,这未必是坏事,因为这人的军事才能真的与他的名声很不相符,可以将之看做是隋末版的赵括。 大局观不错,领兵就糟…… 当然了,唐俭自己是不会察觉到这一点的,他现如今的处境和许多人一样,都陷入到了长安的政治斗争中已然无法自拔。 李渊进入长安之后,唐俭别看节节升迁,可晋人都受到了严重的排挤却是不争的事实,比如唐俭就深受其害。 李破陷晋阳时,李渊震怒,欲起兵讨之,当时主帅的人选争的很激烈,唐俭呼声甚高,但最终却是李神通胜出。 之后李孝恭在蜀中失利,又要有人领兵援蜀,唐俭极力争取,却是李世民一力当之。 再然后讨薛举父子,唐俭再次当了陪衬,先是李世民以蜀中行台尚书兼任主帅,大破薛仁杲,李世民得胜还朝,接任李世民领西北兵权的人选,唐俭又没有争过屈突通。 好不容易,等到李破打到了黄河边上,李世民也吃了苦头,李渊终于松了松口,令唐俭和李神符一道在驻军冯翊,共防李定安。 可过了没几天,李世民杀独孤怀恩,几乎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唐俭向来跟李世民交好,李世民私下里找他商议,让他回去京师,在朝中为自己说话。 于是乎,唐俭回京…… 嗯,这是一个比较悲伤的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唐俭的遭遇也一定是有原因的,除了他是晋人之外,他与秦王李世民交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当年的太原旧臣们,多与李世民有着交谊,可你现在瞧瞧,朝中还有几个旧人在? 刘文静被杀,刘弘基,柴绍等人在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刘政会,阿史那大奈等被俘,长孙顺德叔侄,还有萧禹等人时不时获罪。 而像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宇文士及,段志玄,刘世让,侯君集等人,都是秦王府中人,标签太过明确,没了天策府,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唐俭其实也是受此牵连,不像开始时那么受李渊信任了。 就像前些时殷开山伤愈回京,李世民一直想推荐唐俭暂任兵部尚书,可殷开山只一回朝,便因军功而取尚书位,几乎没给唐俭留下一点的机会。 所以,从李渊口中说出向来知兵的字眼,听在唐俭耳朵里,其实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只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皇帝想听什么,可悲剧之处就在这里,他现在身不由己,同样也必须是言不由衷的状态。 沉吟片刻躬身道:“俭为内臣,本不好陈说军事,然至尊垂问,臣不敢不答,臣以为,西北荒芜之地,诸族杂居,取之无益……” “然蜀中向有天府美名,又为关中侧后,当年秦以其富逾六国,蜀汉据之,也可数伐中原,前魏亦以此为基,遂有隋之天下,既然如此,何欲舍膏腴之地而就不毛?” 果然,话音未落,李渊额头上的皱纹好像便又深了几分。 “照此说来,茂约也是想劝朕调赵郡王回京?那……代之以何人可也?” 只一句话,问的唐俭冷汗就冒出来了,其实朝中众人谁不晓得,此时皇帝纠结的根本不是战略,而是人事而已。 也就是说,屈突通之议肯定是要放在一边了,大家身在长安,可不会像阵前将领一般,只看到眼前的战机。 屈突通一旦挥兵西进,就算得了凉州,又能如何?安抚诸胡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当初从文帝开皇年间开始,一直到大业初年,在西北打出了多少名将。 但你瞧瞧现在,西北依旧是那个样子,而旁边还有梁师都……所以,大家都明白,西北自除薛氏后,便需以对峙为主,任何大战皆于大局不利。 这只能是一个等到平灭中原之后,才能顾及的问题。 唐俭的回答很是滑头,让李渊不满意了,当然更不满意之处在于,唐俭所言和秦王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要知道,你是中书侍郎,而非天策府长史啊…… 见唐俭在自己的质问之下,垂头不语,李渊哼了一声,继续迈步前行,他对唐俭到底不同旁人,不会刻意为难他。 而心下却也想着,李孝恭在蜀中待的时间确实长了些,是不是真该招他回来了呢?要知道,李孝恭在蜀中没有多大的作为,已经渐渐受到越来越多的人诟病,蜀中军将也有了怨言,这么下去…… 想到这里,李渊暗自叹了口气,可惜他那五子太年轻了些,不然代李孝恭领兵却也合适。 可以想见,就算到了此时,领兵蜀中的人选在李渊心目当中,头上还是要顶个李字,不然他就不会安心。 当然最不省心的还是他那两个儿子。 太子李建成已经上表想要回京,同时荐举齐王李元吉去蜀中,显然意识到了一旦离开中书,而秦王又回到了京师,对他来说分外不利,掣肘渐重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兵权不兵权,战功不战功的了。 秦王李世民也没闲着,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有意自己入蜀的意思却已经表露了出来,估计至不济,也想把太子李建成弄去蜀中,那才不错。 这是去岁定下来的策略,也是李唐重心想向西南转移的征兆,引起了种种的不适,甚至于对晋地那个凶狠的敌人的关注都降低了许多。 李渊心中装着许多东西,可储位之争,又牵涉到了各部大军的将帅人选,李渊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满腹心事的到了西堂前,举步拾阶而上,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顶盔掼甲的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匆匆而来,到了近前捶胸施礼。 “请至尊恕罪,襄邑郡王从冯翊传来急报,早朝刚过,各部主官不在,臣……” 听到是襄邑郡王李神符传讯,李渊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摆手便道:“入来细说。” ………………………… 不用说了,李神符派人急报长安,是因为晋地有所异动,被他察之而已。 对于李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在晋地接连战败,损兵折将不说,李唐上下已经被打的有些胆寒,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重心西移之议。 按照秦王李世民的说法就是,李定安羽翼已丰,急切间难以轻取……如此云云,其实也代表了大多数军中将领们的看法。 这个时候,出身低贱,以妻族而贵,叛反之贼等等关于李定安的说法,提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对于强劲的对手,明智的人们往往会不自觉的给予一定的尊重,如非必要,谁也不会去刻意贬低这样一个对手。 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显得愚蠢,而非是别的什么人。 而且天下纷争,你来我往,门阀世族始终矗立不倒的奥妙之处在于,不要轻易得罪那些可能成为你主人的人,不然的话,有很多悲惨的例子可以作为前车之鉴。 所以除非有着深仇大恨,或者是表露忠心的时候,否则谁也不会用恶毒的言语当众去攻讦诸侯们,因为今天你不小心翼翼,那么明天也许就有灭门之祸上门。 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如此种种,这才是当世大多数贵族们的最佳写照。 而李神符的急报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两家在河边都陈有重兵,往来巡看,探子不得深入对方腹地。 换句话说,李破不晓得李唐这里发生了什么,如今李渊也别想从晋地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这已不是唐王李渊,贤名四播,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了。 晋阳还有小猫三两只想要千里来奔,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也不用再指望像裴氏这样的晋地大阀赌上家族的命运,只为你通风报信。 第751章军情 “传秦王……兵部尚书殷开山入见。” 这会的李渊其实是挺无奈的,商议军事还就绕不开尚书令,秦王李世民。 而且更悲剧的是,他比较信得过的心腹臣下大多已经不在身边,比如窦抗,窦威兄弟,之前先后病殁于长安,刘文静以逆诛,陈叔达出使突厥,被义成公主削鼻割耳,最后死在晋阳。 萧禹说话不好听,越来越不受他待见,已经两次外出,领陕东道行台,至今未归。 裴寂说话倒是好听,才干却是不成,事实证明,这人满肚子草包,搬弄权柄倒是一把好手,手段却也粗糙的紧。 之所以还能留在李渊身边顾问参赞,不是因为旁的什么,而是一来顾念旧情,二来裴寂偏向太子,所以处境如今和李元吉比较相像,屡屡坏事,却都能轻而易举的被李渊放过,重新启用。 这人商量大事是不成的了。 其余诸如宇文,高氏,陈氏等门阀中人,他又都信不过,崔氏,韦氏之类的却又大多不通军事。 也就是说,此时李渊陷入了一种比较奇特的尴尬境地,有才干的人当中已死的人不去说他,其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远离了李渊身边。 最后弄的作为皇帝的李渊,遇到军事上的事情,数来数去,却只有秦王李世民可以共商大事。 这显然是内部政治斗争以及外部环境,以及李渊用人方式所造成的一种困局,亲族外加心腹到底是少数,若不能做到人尽其用,关西人才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李渊年纪渐渐老迈,性情也开始变得有些执拗了起来,在这样的事情上,非但毫无察觉,而且不听劝说,才至有今日之局。 李世民和殷开山来的很快,朝服都未及换下。 见礼已毕,李渊令人将急报给二人传阅。 殷开山的长相和他的名字并不相符,这人白面长髯,身形消瘦,不论长相还是气质上都和关西贵族有着很大的不同。 殷开山名峤,字开山,他们这一脉祖上是南人,乃陈朝旧臣,名字取的还都挺别致,祖父殷不害,陈朝光禄大夫,给事中,父亲殷僧首,任职前隋秘书丞。 可以瞧的出来,殷氏是正经的书香门第。 到了殷开山这里其实也不差,此人犹擅文章,书法,在关西是很有名气的,如果是承平时节,他走的肯定是父祖的老路无疑。 可惜,他步入仕途不久,天下渐乱,时任石艾县令的殷开山别无选择,投在李渊门下,任职大将军府掾,也是李渊倚为心腹之人,后加光禄大夫。 和其他太原旧人不同的是,殷开山性情颇为随和,既辅佐过太子李建成,又在李世民麾下任职过,但都是恪尽职守,并无攀附之举。 左右不靠,又颇有功绩,在李渊眼中自然也就有所不同,所以随着李渊称帝,殷开山的职位是扶摇直上,虽不及刘文静等显赫,却也不差多少,如今已为兵部尚书。 唐俭争不过他,那简直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殷开山身体向来不太好,在蜀中又受了重伤,如今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看着就让人颇为悬心。 此时殷开山瞅了瞅沉默不语的秦王,只稍一沉吟,便开口道:“前些时屡屡从河边调兵西去,看来有所不妥,李定安,虎狼也,一旦察之动静,必趁隙来攻。” “再者,其军与我咫尺之近,只需挥军渡河,几可长驱直入,臣以为,不得不防,应暂缓调兵之举,以观动静。” 话音方落,李世民已是摇头道:“潼关,冯翊,韩城几处,陈兵十数万众,数载之间无有寸进不说,还累损士卒,如今逃卒渐多,再要僵持不下,恐生剧变……” “今世充已亡,余者惶惶,东都在望之际,李定安怎敢弃河南于不顾而来与我纠缠?不然,窦建德,萧铣两人岂不成渔翁之势?” 说到这里,李世民面前父亲,肃容道:“李定安兵势之锐,亘古鲜见,今又北连突厥,其势已成,去岁王世充败亡,窦建德,萧铣皆有意于河南,为何至今未有动静?为李定安兵势所迫,不敢妄动而已。” “如此声势,假以时日……今即不能与之为战,不若先定蜀中,再图萧铣,到时以势凌之,或有小挫,也无碍于大局……此乃龙蛇之争,不求一时之短长,还请至尊三思啊。” 李渊拧眉不语,殷开山却是抚着胡须继续坚持己见,“殿下所言或有道理,可一旦李定安举兵来犯,我却还三心二意……也不需怎样,只冯翊,韩城任一处所有疏忽,到时长安震动之下,怕是难以收拾?” 李世民笑了,若说殷开山跟谈诗论画,李世民自忖是要退避三舍的,可谈论军事,哼,他李二郎还真就没怕过谁。 “尚书即掌兵部,应知潼关守军七八万,虽说……嗯,却也乃精锐无疑,冯翊有襄邑郡王坐镇,领兵三万余,韩城有侯将军,兵有一万余众,其中多为西北从征薛仁杲者,三处互为援应,尚书以为,多少兵马能破冯翊,韩城?” 说到这里,其实殷开山便不该开口继续争辩了,可他瞧了瞧一直没说话的皇帝,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唐俭,心中暗叹一声,却是又道:“兵者,先取其势,再晓以战,一如殿下所言,李定安连战连胜,兵锋所至,窦建德,萧铣尽皆震惧,顿兵不前,此为势也。” “若以此强势之军渡河,若不能严防死守,冯翊,韩城之军可能当之?若不能,岂不……” 没有必要争论下去了,李世民瞥了一眼殷开山,暗道了声可惜,这人很有才能,只是太过固执迂腐,不能全心为他所用,他又抬头看了看老态毕露,却还在犹豫的父亲,心中不由冷笑。 外宽内忌,有多大的才能也不得施展,这时节了,还不能速做决断,一如当年起兵之时,前瞻后顾,犹豫不决,那时也许还能称之为稳重,如今嘛…… 十余年过去,当日轻陷长安的志得意满还能剩下几分?唐公之贤还有几个人能听的入耳?这般下去,关西李氏又与王世充,李密等人何异? 李世民再一次确定,父亲确实老了……而他那早已成型的野心,还正和他的年岁一般,在茁壮成长。 旁观许久的唐俭悄悄望着这父子二人,不得不说,信念坚定,而又年纪轻轻的皇子,更容易得到人们的认同和追随。 就像唐俭,只要秦王在前,之前他那点彷徨和无奈便消去了许多,觉得秦王所言句句在理。 西堂中寂静无声了良久,才传来李渊的声音。 “将此急报传于中书,令众人尽快议决……传诏予襄邑郡王,令他火速查探对岸动静,不得有误。” 言罢,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实际上,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当即做出决断,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李破称汉王之后,也不可能再像先前一般,军政命令张口就来了。 ………………………… 李世民在前,三人结伴出了西堂,李世民和唐俭说笑几句,唐俭辞去,李世民和殷开山则一同前往尚书省。 “殿下莫怪,臣乍闻此事,急切间言语多有失当之处……”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笑笑,“尚书就事论事,言辞精当,比之旁人可要强了许多,又何错之有?真说起来,还是本王心怀社稷之下,有些话说的重了些,得罪之处,尚书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殷开山连称不敢,接着却又道:“臣还是觉着,不能轻忽视之,臣观李定安用兵,彷如草中蛇线,每出必中,今我使者方出,便有异动,实在是……” 他的话又没说完。 “尚书且放宽心,这些年在外征战,本王也多少有些体会,每逢战事起时,之前必有端倪可寻,也许过上几日,也便有了消息,何必此时胡思乱想,岂不乱了方寸?” 谈谈说说间,尚书省已至,还是满心忧虑的殷开山拱手作别。 李世民目送殷开山远去,却是令左右从人道:“去,牵马过来,咱们回府。” 回到秦王府,李世民立即去了书房,沉吟良久提起笔来,文不加点,写下书信一封,“传翟长孙来见我。” 翟长孙到时,李世民桌案上已经摆放了几样东西。 李世民敲击着桌案,神思有些不属,翟长孙未敢打扰,垂首而立,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李世民才幽然道:“你带着这些去长安县寻长孙无忌,将之转交于他……替我传话,尽快备齐粮草军械,不管他用何手段,都要把事情给我办成了,不然必以军法论罪。” 翟长孙惊了惊,信念电转间,却毫不犹豫的锤了锤胸口道:“末将遵令。” 声音压着,唯恐被人听见的模样,李世民翻起眼皮瞅瞅他,失笑道:“不必慌张,此事或有违国法,却也无甚大碍,只管前去送信,莫要故意声张即可。” 第752章军情(二) 离开书房的翟长孙拎着包裹,掂量一下,彷如有千金之重。 这里面既有秦王亲笔书函,又有天策上将之印信,此行有违国法,却无大碍?翟长孙是不信的。 长安县令长孙无忌为秦王妻兄,得了这些之后,准备粮草军械等物,肯定还要招募壮士,乖乖,那还能做什么? 当然了,就算如此,翟长孙也别无其他想法。 他在长安无亲无故,自降唐以来,一直为秦王部属,秦王待他无话可说,他翟长孙也非反复小人,自然是要为秦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不然的话,府中那许多忠心耿耿的心腹,秦王李世民也不会单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来做。 只是他猜中了李世民的初衷,却与事实有很大的差距。 翟长孙走的很快,当日午后便带了两个从人出了长安城去寻长孙无忌,并不怕旁人阻拦,因为他虽身怀密令,可他却是秦王府的看门人,去寻的也是秦王的妻兄,不需鬼鬼祟祟。 而翟长孙方一离开,李世民已招房玄龄,杜如晦,段志玄来见。 这个时候其实也能看的出来,因为李破弄的天翻地覆,本应该兴盛无比,群星璀璨的天策府如今却是寥落的就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一些秦王部属在外面任职,这个不用说,王世充的人才库根本不见踪影,晋地的人才大半归于李破,到了紧要关头,能与李世民商量大事的还是老面孔,不见什么新人。 而应该在不久的将来,大名鼎鼎的玄武门九将,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变化,其中诸如独孤彦云,竟然已经死了,更为可怕的是,诸如程知节,秦琼这样的中坚人物,却在太子李建成麾下任职。 这要是李世民知晓前后首尾,说不定先就要吐血三升,被气死过去的。 可话说回来了,有些事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捉摸,因为大局从武德二年开始渐转不利,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的矛盾提前便爆发了出来,争斗越来越是剧烈,如今已成死仇一般。 这个很好理解,外面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家就只好窝里反了,这就是人心,不需细述。 尤其有趣的是,李建成屡屡占据上风,弄的秦王李世民很是狼狈,之前羽翼也被时不时拨弄一下,有点七零八落。 于是李世民也就彻底成了弱势一方,本来不喜他性情为人的皇帝李渊为平衡之故,不得不伸出援手。 所以现在的局面则是,李世民在尚书令的位置上呆的很是稳当,李建成却在潼关领兵,遭到了很大的掣肘,局面所有翻转,李世民又好像占据了些上风。 李世民终于品尝到了身在中枢的好处,当日他身在太原时,还是青春年少,不懂那许多道理,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助父亲成就大业,所以对此体会并不深刻。 可如今回想一下,李世民就晓得,那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了,他麾下骁勇善战的将领们,很多都是太原时结交的旧人,那会大哥李建成也不在父亲身边,所以让他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 可惜,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过来,期间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当然,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在悔恨中沉沦,只会从中吸取教训和经验,所以他才能丢下河边守军兵权,借病回京。 这个决定现如今看来是非常正确的,不如此,他又怎能在军中繁琐的军务中抽身出来,眼光全局,又能劝得父亲同意自己的战略?并借此消减东宫枝叶? 可以说,通观全局之下,此时的李世民已然彻底成熟了起来,以往他常常还会自得于自己的战功,甚至沉迷于军权在握的甜美之中。 如今他却不会了,他那深沉而又带着智慧的目光,已经看的更远,也瞧的更加透彻,正因如此,他的心肠也就变得更加冷酷。 就像俯瞻棋局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棋子的生死以及命运? ………………………………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来的同样很快,他们两个都是受到过极大惊吓的人,没事从来不会轻易离开秦王府。 他们到来的时候,李世民正在饮茶,侍女搬弄着茶炉,弄的室内清汽缭绕,李世民则一边饮着香茗,一边手上还拿着书卷,看上去轻松写意,之前回府时带来的凝重和忧虑早已消失不见。 “坐坐,段将军稍后便至,此乃赵郡王送至,采自蜀中上清峰顶,两位皆乃茶中圣手,来品一品此茶有何奥妙?” 嗯,他这会和李破就有点相像了,和两位博学多才的幕僚交谈的时候,多数会捡自己知道就里的话题来说,从不会跟这两位谈什么文章。 果然这两位一听之下都有点惊喜,好酒的文人不少,可茶汤才是文人们的最爱,尤其是有着来历的名茶,更是让他们趋之若鹜。 杜如晦没等饮上一杯上,就先笑着很“不着调”的道:“上清峰顶?可是蒙顶七贤茶?哈哈,臣口福不浅,多谢殿下。” 房玄龄比他还激动,立即起身道:“如此珍物,怎能滥煮,岂不亵渎了前辈遗赠?去去去,让俺来。” 一边说着,就虎着脸赶走了侍女,亲手操弄了起来,嘴里还不时的嘟囔,给“不学无术”的秦王上课。 “传汉甘露道人吴理真云游蜀中,至上清峰,得仙人赠茶子七枚,种于上清峰顶,须臾长成,不生不灭,道人命之七贤……据说常饮之,可乘风御龙,得享仙籍。” “道人心慈,传于蜀人,后遂有蒙顶美名,前隋贡物中,应有此例,殿下尊贵,自然不以为意,可七贤真茶,于吾等世俗而言,却乃天赐之物,今能得遇,可谓福缘深厚,啧啧……” 房玄龄摇头晃脑,正准备吟诗一首,以记今日福泽。 可惜有人适时闯入,锤着胸膛砰砰作响,震起无数尘土,“末将见过殿下。” 不等李世民说话,房玄龄已经回头怒视,“去去去,扰了茶中真味,罪该万死。” 段志玄莫名其妙,还是李世民摆手笑道:“段将军忙于军务,辛苦辛苦,先去梳洗一番,再来相见。” 段志玄瞪了房玄龄一眼,应诺一声转身去了。 杜如晦道:“饮茶在之于静,玄龄此时心浮气躁,岂不辜负了这大好福缘……” 说到这里,杜如晦自己也乐了,由此可以看的出来,真正好茶的是房玄龄,杜如晦对此就差了几分意思。 房玄龄正容,再不出声,他手艺还真就不错,良久,段志玄再次入来时,室内茶香缭绕,香味愈发浓厚,房玄龄为秦王和杜如晦分茶,却错过了段志玄,显然觉着这粗人不配饮之,别扭的一塌糊涂,让段志玄分外愤怒。 李世民不以为意,这三人都是他的心腹,尽可托之以性命,所以笑语彦彦,不会去责怪于谁,更不会在他们中间刻意制造矛盾。 在这一点上,李破是比不得的,李破心腹也不少,可他真正信任的人,除了自己的妻子和妹子之外,就再无旁人了。 如果他身处李世民的位置,商议事关生死,不能有丝毫外泄的机密之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寻外人来参与。 先问了问段志玄军务,消解了他的尴尬,再问问杜如晦的身体,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让身体一向不好的杜如晦感受到浓浓的关切和温暖,之后便劝房玄龄多饮,房玄龄自然甘之如饴。 这样春风化雨,如对家人的氛围,几乎不需要刻意制造,就被李世民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显然是李渊一系嫡传,旁人学不来,如果当年李世民有这样的本事,说不定也就不会有什么汉王了呢。 谈说良久,茶也饮了数轮,李世民才正容道:“今日得襄邑郡王急报,李定安有所异动,我料他今岁定然来犯,要早作准备……” 一句话,不但让杜如晦,段志玄两人坐正了身子,也把飘飘欲仙的房玄龄从天空拉到了地面上。 杜如晦只稍一沉吟,便道:“殿下是要出京领兵了?” 李世民笑笑,摇了摇头,缓缓将宫中对答说了一遍,在三人惊愕之中,苦笑道:“至尊旁顾太多,我若尽舒胸臆,求领兵权,你们说会是怎样?” 三人顿时沉默,咀嚼着这话中的意味,都觉着了其中的无奈,真的很难说会是怎样,有可能会赋予秦王全权,可定然会立即召回太子,也可能会驳回秦王所请……这还罢了,也许更糟糕的是,去岁才定下的战略,会遭到诘难围攻,那样还谈什么出京领兵? 可能性太多,反而是不如坚持己见,先稳一稳再说。 房玄龄没能成了仙,脑袋却灵光不少,当即抓住了关键之处,沉声问道:“殿下怎知李定安今岁必来攻我?河南……” 笑容在李世民脸上绽开,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道:“若我与其异地相处,今岁不入关西,定然要后悔莫及。” 第753章决心 “这天下事啊……” 李世民摇头笑笑,隐约间一种宿命感总是萦绕不去,想当年在云内遍地见到的那人,如今却已成劲敌,可笑的是,当日他并未多想,只以为见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人才。 而对那人的评价就更可笑了,胸无大志,抗击突厥之心却是甚为坚定,可为晋北屏障,现在想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听说太子多年前也曾跟李定安见过面,还让其人给他做过饭,你说可笑不可笑,也不知太子想及当年的荒唐事,又会是怎样一个尴尬? 嗯,想到这个倒是让李世民感觉心里平衡许多,大家都是一般有眼无珠嘛。 当然了,这都是个人感受,没什么大不了的,萧铣这人李世民还见过两次呢,当时又哪里想得到此人会继承南梁衣钵,成为一地诸侯? 要知道按照关西李氏的眼光,如今的诸侯们又有谁能在当初入了他们的法眼? 而李渊称帝的时候,俯视天下,招抚这个又去劝降那个,也不还是用的门阀世族的眼光在瞧着别人? 若非在李破身上吃了大亏,李唐上上下下乃至于李世民,定也不会用这种有别于众人的目光来瞅晋地。 更为有趣的地方在于,李破的宿命感其实更强一些,可到了如今,却早已卸下了担子,将恢弘壮阔的大唐天下扔在了脑后,一门心思的想要将关西李氏拉下战车,一顿胖揍再说了。 其实李世民没有再跟杜如晦三人过多的解释什么,而毫无疑问,三人都是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智谋之士,也跟随秦王日久,只需开个头,他们便明白秦王想的是什么,又要做什么了。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辅佐明主,尽力向前而已。 秦王欲出京领兵,却耽于皇帝心意难测,或者朝中太子一党会从中作梗,遂生自行其是之心。 未有皇命在身而冒然出京,形同叛逆,这一步走出去,不需明说,那只能意味着一件事,不论秦王料中与否,甚至不管将来战事成败,一场内乱已是无法避免。 无论是对于秦王李世民自身而言,还是秦王部属,这都将是真正的事涉生死之局,前途莫测,凶险非常。 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再加上外有强敌,一条黑漆漆,好似看不进多少希望的道路就这么摆在了他们面前。 而李世民心意已决,根本没给部下们劝说的机会,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就是这般一个情形了。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天明,书房中一直有声音隐约传出,声音时高时低,争论的很激烈,但这些话语却将在之后决定着千万人的生死存亡。 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讨论一下怎么将秦王悄悄送出京师就能成的,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 当三人陆续行出书房的时候,杜如晦脸色苍白的没有了一丝的血色,一副用脑过度,就要死了的模样,把其他两个同样心力交瘁的家伙都弄的心惊肉跳。 两人不约而同的扶住杜如晦的胳膊,却被杜如晦挣脱,他阴森森的瞅着两人道:“事急至此,两位还是尽快行事,莫要误了殿下大事,需记得,你我受恩深重,可不能负了殿下才好。” 房玄龄,段志玄,一个拱手,一个锤击胸膛,神色凛然。 杜如晦郑重回礼,“两位身负重任,定要多多珍重,有何大事难决,速速报来……” 两人诺诺连声,随后各自离去。 行的远了,房玄龄回头望了望那如同风中残柳般的身影,不由心生恻然,杜克明怕是命不久矣啊……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让他身上寒意渐浓…… 书房中的李世民,却已顾不上关心属下的身体如何如何,甚至于他们的安危也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了。 这时他的想法倒与李破有那么几分相似,我都置身于生死莫测之地了,你们作为我的部下又怎能安享荣华? 此时他熬了一天一夜,也是神思困倦,只是到底年轻,精力旺盛,不像杜如晦那个病秧子,一到关键时刻,就弄的自己死去活来的。 可话说回来了,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生活,在他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痕迹,比如说上次率军渡河攻龙门的时候,就差点来个一病不起,之后也没怎么好好调养,到底是留下了痼疾,只要劳累一些,头就有些发晕,身上也多有不适。 现在他就在书房中踱着步子,一边揉着额头,努力的想让自己振奋起来。 其实有许多话,他都没跟杜如晦等人说。 在他看来,今时今日的局面,比他之前所言要危急的多,这不在于外敌有多强悍,而在于国中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各部粮草短缺已经越来越是严重,而且根本无法解决,因为各部大军近五十万,分守各处,军中将领不管那么多,只想着兵卒多多益善。 朝中很多人都在努力筹措粮草,怨言载道之下,攻讦李孝恭的声音便多了起来,而作为尚书令,他看的很明白,若无法改变这种局面,不用外敌来攻,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也许是哪个军中将领抢粮,也许是哪里冒出义军攻城略地,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满盘皆崩。 李孝恭确实该死,他不但丢了夔州,而且领着那许多骄兵悍将,却没能让蜀中战乱平息下来,还在慢条斯理的安抚山蛮。 这不但是无能,而且目光极其短浅,因为他既无法用一场场胜利来振奋民心军心,而且也无益于大局。 所以,去岁他提出的战略西移之策,实出于无奈,再有鉴于潼关太子闹出来的一系列笑话,还有王世充败亡,萧铣,李定安,窦建德,李轨等处的消息,如此种种都对他有所影响。 实际上,就算晋地没什么动静,李破同意了求和,李世民也要寻求破局之策,他自认不是垂垂老朽的父亲,也不是只想着稳固太子之位,身边尽多蠢物的大哥李建成,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李氏着想。 就像如今,他既然笃定李定安定然来攻,便需行决绝之举以应此局。 他不像杜如晦等人一般,只看到了凶险,而是看到了希望,一如当年李定安夺晋阳之后,他在父亲面前力主放李定安南下,层层设防,拖垮晋北骑兵的策略一般,此时此刻,他已下定决心,领兵在将要到来的战事当中,重创李定安,哪怕将长安当做诱饵也在所不惜。 而最为重要的则是,晋地被李定安经营的蒸蒸日上,好像比蜀中还要强上几分。趁势夺之可资大业。 反过头来,挟大胜之威回转的秦王,也就再不是当初胜薛仁杲后,只带数百亲从回京的秦王了。 若不能拿太子之位酬之,别说他秦王不答应,便是他麾下的百战将士也不会罢休的,想到此处,什么头晕,什么身体不适,就都退避三舍,被熊熊燃烧的野心驱赶到了角落之中。 这也是李世民那点宿命感的来源所在,当年李定安入晋阳,随即挥军南下,与李唐争雄,才至有今日之局,而今日还要与其一决雌雄,胜之便可转危为安。 这样的一个过程,也难怪李世民会有所感慨,他和李定安争夺的不是胜败,不是疆土,不是人口,而是气运。 李世民甚至感觉他从没有如此振奋过,有强仇大敌在前,一战而决天下归属,多美好的画面,也最适合他这种自诩人杰的人物。 如果赢了,他也一定会给李定安树碑立传,不然的话,天下尽多宵小,又怎么来衬托他秦王李世民的功绩? 当然了,这都是秦王殿下的畅想,不说此战能不能决定天下归属,只说他李世民也还只是秦王,并没有登上皇位,甚至于连太子都不是,又如何能跟敌人争夺气运? 也许,最终他和李破的交战,只能沦为诸侯间的有一场撕(防和谐)逼而已。 嗯,可以说,这都是李世民在给自己打气,显然,做出如此决定的李世民内心活动比较丰富,他毕竟也是人,而不是什么神仙之流。 于是,秦王李世民旧疾复发,病卧在床,经过御医的诊断,需要好生静养。 皇帝李渊是真心想让儿子好起来的,于是赐下许多滋补之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只是秦王不领情,病情迅速严重,不几日便闭门谢客,在府中全心养病。 尚书左仆射裴寂,齐王李元吉等纷纷前来探看,过后欢欣鼓舞,扬眉吐气间,入宫的次数多了起来,显然准备放开手脚,施展才能了。 可没高兴两天,有人便举发齐王李元吉与宫人私通,秽乱宫闱事,李元吉有没有这样的胆量先且不提,只是他跟后宫受宠的嫔妃们走的确实很近,而且李渊这一家牙口都挺好…… 此事一出,连正与李元吉打的火热的裴寂都有点犯嘀咕,暗道此子不足与谋,何况是旁人了,谣言遂起…… 这还不算,太子也被人猛的敲了一棒子。 第754章启程 在另一个时空中著名的杨文干事件爆发了,可在这里却已面目全非。 杨文干乃关西杨氏远支,和李氏是亲戚,算是李唐外戚中的末流,只是杨文干一直跟随在李建成身边,李建成登太子位,杨文干便转任东宫宿卫。 像是贴身侍卫这种职位,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由此可见,杨文干与太子李建成情谊还是非常深厚的,所以升迁的也非常迅速。 其实从武德元年开始,这人就发迹了起来,先是领千牛备身,再入左武卫府领校尉之职,后又转任骠骑将军。 看这轨迹也许有人会说,这人靠着太子李建成,就在京师打转,然后节节升迁,肯定是个无能之辈,谄上欺下之徒。 这你就错了,此人早年参加过征伐辽东之战,在辽东城下是出过力的,之后杨玄感叛乱,他也参加过平叛之战。 之后追随于李建成身边,在晋地剿匪,南下长安,都曾立下军功,是实实在在开国之臣中的一个。 有人可能又要说了,这样一个人为何到李建成登上太子之位才开始发迹? 这就要追溯到汉王杨谅谋反的时候了,杨文干一脉受到了很大的牵连,一家人死的死,被贬的被贬,等到杨文干长成,也只能靠着和李氏的一点点关系,弄个小军官来当当了。 这样的人在关西族群中数不胜数,根本没人会看重,若非机缘巧合,在李建成身边呆了几天,李建成觉着其人说话还算顺耳,办事也还爽利,杨文干这一辈子也别想有何出头之日。 所以说,这人对李建成那叫个忠心耿耿,办起太子交代下来的事情,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务求完美。 而这一年,就有人举起私藏兵甲,密谋不轨事。 和李元吉那事其实差不多,不算捕风捉影,可也绝对属于欲加之罪的范畴。 当然,作为骠骑将军,掌管着一部分宫廷禁卫,又出身东宫部属,这身份确实比较敏感。 而最为可怕的是,武德三年的时候,这人曾被外派出去,督造玉华山仁智宫,举报他的人言之凿凿,他在督造仁智宫期间,在仁智宫中藏了许多兵器衣甲,只等皇帝去行宫避暑时便要发作。 仁智宫是李渊登基之后命令建造的行宫之一,其实都是从杨广的离宫中挑出来,重新修缮而成,规模都不大,不然的话,李渊就是倾家荡产他也修不起。 而这些行宫都有讲究,算是李渊为将来巡视关西选定的地方,可见李渊野心不小,只是遗憾的是,李渊进了长安城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这件事动静先是不大,可在玉华宫隐蔽处真的搜出兵甲之后,事情就闹大了。 杨文干随即被拘押,又从他府中搜出兵甲若干,还有他和太子来往的一些书信,其中一些影影绰绰的话语,让李渊看了震怒非常。 其实李渊怒的不是太子有取而代之之心,太子嘛,若没有登上皇位的野心,那叫什么太子? 实际上,杨文干或者其他人为太子,秦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都不算什么。 比如说长孙无忌在长安县,就能老老实实的当个县令了?为秦王蓄养些死士,藏点兵器甲胄什么的,还不是挺正常的事情。 再者说了,满长安你寻摸一下,贵族府邸中哪个会毫无准备?这年头别说防贼防盗,你疏忽一下,说不定就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呢。 其实真正让李渊愤怒的是,他认为两个儿子又掐起来了,在这样一个时节,弄的一地鸡毛,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儿子的争斗变本加厉,李渊终于感觉到了厌烦。 厌烦的结果就是,杨文干当即人头落地,随后李元吉被当庭责打,还被送进了大理寺牢狱待勘。 秦王……嗯,秦王还病着呢,李渊一气之下,也不再派人探看其病情,病的那么重,还让人耍弄手脚,那你就一直病着,再给你加派些护卫,老老实实的呆在府中面壁思过就是。 一番风雨,又被皇帝压了下来,随即便有人提请招太子李建成回京,李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封诏书没能到得了潼关,半路上就被人劫了下来。 此事预示着,围绕着储君之位,争斗数载的人们,纷纷失去了耐心,开始放开手脚,肆意施为。 这样一个过程和结果,其实除了李唐内部的原因,外部的环境也在起着作用。 这一年三月间,在李渊召回太子的诏书刚刚出城之际,一行十余人,大摇大摆的纵马出了长安城。 只一出城,骑士们便放开了马缰,渐渐加速,往长安县治赶去,不用问了,“病重”的秦王李世民就在其中。 作为秦王,天策上将,尚书令,想要悄然走出长安城而不被人发现是需要技巧的,而李世民从不缺少这样的技巧。 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让长安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当然,他的父亲让这一切受到了控制。 就像独孤怀恩被杀时那样,皇帝总会选择进行权力平衡,而非是来个火中取粟什么的。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出了长安城的李世民好像甩掉了枷锁一般,一身的轻松,甚至还有着些得意,操弄权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如饮佳酿,熏染欲醉。 实际上,他的控制欲和李渊如出一辙…… 而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秦王府部属以及他们的家眷,不论知情不知情的,或请调外方,或悄然出走,纷纷离开了京师长安。 这样的事情多了,只能暂时掩人耳目,不可能让人毫无察觉,这是个时间差的问题,李世民笃定李破起兵来攻之在须臾。 就算之后露出些许风声,秦王也还在府中养病,再加上之前齐王李元吉,骠骑将军杨文干之事,就算奏到皇帝面前,恐怕他那父亲也会以为太子,秦王相争的延续,不会太过在意的,更不会让人细加查证,以免引起更大的风波才对。 只要父亲不来插手,太子在潼关,齐王李元吉在大理寺,其他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等到河边战报传至京师,就更不会有人来理会了? 嗯,还是那句话,一切尽在秦王掌握之中,只是苦了房玄龄和杜如晦,段志玄等人。 杜如晦身体越来越是糟糕,只能留在秦王府中,那里已成不测之地,一旦事泄,杜如晦恐怕先就要掉了脑袋。 房玄龄和段志玄则在串联秦王部属,风险很高,不过两人身体健全,一旦时机来了,他们就会出城到长安县与秦王汇合。 至于秦王的家眷,大事在前,还顾得上那许多?再者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顾惜妻子儿女,还能成得什么事业? 嗯,不得不说,父子相承,他和李渊当年在太原率军南下的时候的想法还真就别无二致,根本没有本点先安置好家眷的意思。 ………………………………………… 只是李世民不晓得的是,与此同时,汉王李破也已离开了晋阳。 李破离开晋阳时的模样要是被李世民亲眼目睹,一定会嫉妒的两眼发红。 光明正大,气势恢宏。 汉王起兵了,是日,晋阳城下,三军林立,群臣环伺。 臣子们大多都是来送行的,而比如礼部尚书王泽等人,却是要随军南下,去搏一搏家族的百年富贵什么的。 此时将随同李破一道南下的只有五千余骑兵,此为李破中军,其余步骑,皆已陆续按照军府建制去到绛郡汇集。 剩下的一些军伍,则要在之后押送粮草才能启程,这无疑需要一段时间。 临行之前,李破还在嘱咐兵部侍郎王智辩,等到秋收过后,立即招募府兵,不得拖延。 王智辩显得信心满满,因为苏亶到底没争过他,汉王府司马王庆已经到兵部任职,之外还有汉王府长史薛万均也到了兵部。 有这两位在,其他各部就都要让兵部三分,而另外的好处则是,他这个侍郎可能很快就要晋升为尚书了。 回想当年还在雁门任职雁门郡尉的时候,他又哪里会想到有今日之成就?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作为兵部尚书却不能随同大王一道南下,这在他印象中,无疑属于例外,要知道,从文帝时到大业年间,哪个兵部尚书不是鼎鼎大名的军中上将? 随驾而征更是题中应有之义,到了他这里怎么就例外了呢? 当然了,这点小遗憾并不算什么,作为汉王的部属和臣下,他很安心,因为他本就认为汉王殿下是一个能够让人安心侍奉的君王。 李破也很安心,他将身后交给了陈孝意为首的臣子们,再加上府中还有汉王妃李碧坐镇,和以往征战并无不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为了不让臣子们觉得他儿女情长,李碧只抱着儿子送他出了府门,到了城外,陈孝意和何稠两位老臣为他共同把酒三盏,李破哈哈大笑翻身上马,率军启程。 (杨文干的来历没有细查,所以编了一些,大家就不用较真了,至于仁智宫的建造过程,也和史实不符,还请大家嘴下留德,呵呵。) 第755章绛郡 这一年三月二十四,汉王李破率亲军至绛郡。 到此,渡河进入关西之战已是箭在弦上,除非老天爷作怪,不然的话应是没有什么能够让此战胎死腹中了。 在绛郡郡城城门之外迎接汉王到来的人们,已经等候多时。 他们分作了两处,一边以重新领有闻喜县公爵位的绛郡太守裴世清为首的文臣,另外一边则是刚到绛郡不久的尉迟恭,步群等军中将领。 等到汉王李破一至,文人们一躬到地,武将们狠狠锤击着胸膛,声势着实不小。 可对这样的场面,李破生不出太多的感慨之心了,他早已习惯了众人环伺膜拜的生活,只是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是,自他称汉王以来,许多场面便不约而同的隆重了许多。 除了罗士信等几个心里没数的家伙外,再没有谁会在随意的跟在他身边,口称将主,然后发些牢骚什么的了,所以他感受到的,其实就只剩下君臣上下的分野。 而李破本人就算有时候偶尔觉着不太舒适,也不会刻意去改变什么,因为他很明白,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好的上位者,作为汉王,他需要的是足够的威严,而非是深厚的情义。 人心难测,畏威者多,怀德者稀,古人们早就将之写在了书本上,只是很多人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于是李破便威严的摆了摆手,让众人免礼,一边吩咐着左二领军赵世勋,右二领军阿史那大奈领兵去寻扎营之处,身边只剩下罗士信,刘敬升,张进,费青奴等领亲卫护持。 从这些人的名姓就可以瞧的出来,他是将能带出来的人都带出来了,徐世绩领兵河南,阿史那大奈补上,亲军将领一个不少。 来绛郡相迎的卫府将军也到了七七八八,除张伦镇守弘农之外,其余人等都在,连他称汉王的时候,军中将领们聚的也没此次全乎。 可见,所谓倾力一击不是开玩笑的。 稍稍布置了一下军务,李破便翻身下马,向前行去,人群如波浪般分开,却又恰到好处的将领头的人展现在汉王眼前。 李破选择了步行入城,人群簇拥着他缓缓移动。 而在人群当中,李破和臣下们谈笑风生,先是问候了一下裴世清的身体,再和将军们道了几声辛苦,便已让臣子们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显然,他和李世民那样的世家子在行事上还是有着太多的区别,可却都有着非凡的亲和力,甚至于犹有过之,毕竟他李破没有什么兄弟,更没有一个父皇压在头顶上。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片诺大的基业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无人能够和他平起平坐,共享尊荣。 进了城门,行过甬道,李破转转眼珠拐了个弯,顺着梯道走上城墙。 这里眼界就开阔了不少,只是兴之所至,弄的臣下们有些慌乱,却无人敢阻汉王殿下的“雅兴”。 李破手抚城墙,观望一番,笑道:“别后不足一载,此地又兴旺许多,若无军营中的兵戈之气相扰,怕是已有几分承平之像矣……裴郡守居功至伟,辛苦辛苦。” 这话将军们肯定听着不顺耳,可也不敢跟汉王较劲,只盯着裴老头看他怎么说。 裴世清恍如未觉,笑的温文尔雅,躬身谦逊,“此乃赵郡守之功,臣万不敢居之,再者,时至今日,若无兵戈之气相佐,谁又能处之安然呢?” 稍稍在文武之间制造了点矛盾,为的其实还是一般,裴氏这样的河东大阀,他觉得需要时常敲打,吓唬一下。 见裴世清还是和以往一样,应答的滴水不漏,李破也不为己甚,只是顺着话音便道:“郡守不必过谦,我之前初到此处,便与人说过,河东裴氏在此,实乃绛郡百姓之幸也,如今不过应其言而已……” “可你们应该晓得,天下战乱已有十余载,各处生民涂炭,满目疮痍,我倒愿天下多些裴氏,能保一地安宁,可惜天下能如裴氏者,寥寥无几,反而走兽横行,视百姓如猪狗,还都自诩豪杰之属,可叹可笑。” “关西李氏,窃据西京,尝以贤名而惑四方,实则纂逆之贼也,吾整军经年,今率兵南来,以正讨逆,正应天时人和,然吾一人力寡,还需众人相助,以成其事……诸君可愿助我?” 那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这和战争宣言差不多,只是没那么正式而已,众人躬身聆听,话音方落,裴世清便已大声道。 “臣等愿随大王讨平逆臣贼子,救民于水火。” 众人慢了一拍,却是纷纷应和,只有同为晋地大阀阀主的王泽偷偷瞅了裴世清好几眼,心说,那个饱读诗书的正人君子跑哪去了?怎么瞧着好像世间多了个阿谀谄媚之徒呢? 他可是不晓得,经历了从李唐部属到汉王麾下,再轮流于绛郡,上党任职的裴氏阀主,那种从心灵到肉体所经受的折磨,比之晋阳王氏当年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虑太多之下,可是越发的矫情不起来了,如果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们王氏也不是一样,不然的话,他王氏阀主哪里会甘冒矢石之险,随军而征? 你瞧瞧,当年伐辽东时,多大的声势,你见王氏和裴氏主事动弹过地方吗?逃脱兵役的子弟倒是不在少数。 李破状似满意的连连点头,许久才又笑道:“众志成城,事有可为啊,本王年近而立,你们瞧一瞧,却还一事无成,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是能一战而克西京,才稍稍说得过去嘛,你们说是不是?” 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旁人真就学不来,效果却不错,文人们身上一紧,肯定觉着有些不合适,多少要在心里嘀咕两句,还一事无成?您这么说还让咱们怎么活? 对李破家世知根知底的人恐怕要更进一步,您那列祖列宗在哪?李广就算活着,怕也比不得您?祖坟青烟吗冒的老高,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只是汉王开起了玩笑,说明胸有成竹,是好事,他们自然也能安心许多。 倒是将军们愣了愣,然后一群人便吭吭哧哧的笑了起来,恶形恶状间,一如当年跟随李破在边郡征战时那般,在最苦的时候,汉王殿下也能“轻轻松松”带着大家战胜强敌,对他们来说,那亲切感简直是扑面而来。 步群还是那么不要脸,早就挤开尉迟恭给自己弄了个更贴近汉王的好位置,如非罗士信身板在那里摆着,人又凶的一塌糊涂,恐怕也被他给挤开了。 这时步群探头探脑的就笑,“将主一事无成,末将等何尝不是如此?俺们还想加个大将军号呢,等将主进了长安,俺们岂不也能沾些光了?” 有长进,看着笑的龇牙咧嘴,眼睛都快找不到的步群,李破也觉得很有亲切感。 当然了,听着像是玩笑,可步群确实是有所长进,这话是在给众将打底,没见大家笑的挺欢,耳朵却都支起来了吗?连尉迟都罕见的没给步群来一下。 李破遂大气的摆了摆手,“荣华富贵,尽都在此,就看你们怎么来取了。” 言罢,拍击着城垛吟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此处可瞻西京楼台,尔等若能戮力向前,吾又怎会负了汝等之功?” 裴世清,王泽等先愣了愣,咂摸一下,诗是好诗,却与大王身份不符,诗中之意,也堪琢磨,嗯,总之一句话,不很应景,倒是罕见的雄健之词无疑。 将军们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多数人也都听不明白,只知道汉王殿下很少在战前亲口许诺什么,这一次却是不同,既然很少,那就很珍贵,而汉王从来不糊弄人。 一个个身板扎实的将军们,心好像火炭般热了起来,即便是尉迟恭,一张黑脸上也泛起了些暗红,还在心里嘀咕,步群这厮虽还是那么讨人厌,可这次真就替大家说了话,不错不错。 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文才”,瞧瞧众人也没谁敢细究就里,反而称道之声不绝,王泽更是已经让人去取了纸笔,亲自将之记下,之后要归入汉王府存档,算是抢了杨续的生意,也好好“谄媚”了一把,不让裴氏专美于前。 实际上,这也只是能稍稍振奋一下军心士气,大战之前,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说话,气氛还是以凝重居多。 绛郡郡城周围的兵营已经被塞满了,粮仓,库房也已充实无比,还有粮草军械不断的从北边运过来。 让绛郡上下官吏忙的焦头烂额,即便是在郡府给汉王殿下摆的接风宴,也是草草了之,将军们军务更是繁忙,急着想听候汉王的军令。 所以,李破刚到绛郡,其实就进入了忙碌的状态…… (世界杯到了,竟然选在了俄罗斯举行,也是一件比较奇妙的事情,阿草虽然对足球没什么兴趣,却也要观看一下,嗯,睡眠不足中。) 第756章整军 李破到绛郡的第一天,就接到了薛万彻捷报。 薛万彻率兵轻取鲁王万瓒,败敌十万众,自然是虏获无数,还表达了很强烈的意愿,想要与杨道生一道,乘胜直取荆州。 一场局部战事,却有十多万人参加,这无疑让李破有些惊讶。 他当然晓得其中“水分”有多大,可还是对萧铣的家底有了不一样的认识,江淮向称富庶,就算是如今经过了朱粲等人的摧残,却比北边强的多,这是江淮地区天然所具有的优势。 稍微碰撞一下,就很不一样,你如今让北边的诸侯们随随便便一路偏师就弄出十多万人来,那简直就是做梦。 所以可以想见的是,萧铣到底有多“富裕”,可惜,北人善战是这个年月颠簸不破的真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样一封捷报的到来。 薛万彻自去岁过河,率领五千多骑兵和张士贵一道守着风陵渡口,防备的其实是李唐的潼关守军,此战不过是偶然为之,少时锋芒,于大局没多少实际意义。 只是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却是把南边的人吓的不轻,北骑南下,其实就是这么个效果了。 只是许多战例都证明南人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江淮地区和江南差不多,许多城池都是山水环绕,骑兵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别说江陵,像襄阳那样的坚城就几乎不是单纯的外部力量能够撼动得了的。 这个道理别说李破,就算是薛万彻也不是不明白,可军前将领就是这样,他们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力,获得更多的战功……所以,试着请战一下,也是无妨嘛。 如果大王意动,那么一定不会让他这么没头没脑的冲过去,定要派张伦,徐世绩等往援,有这许多精兵强将在,打到江陵城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军前将领眼睛一红,脱离控制,自行其是的事情自古以来数不胜数,甚至有些时候会改变主帅既定的策略,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破自然不会允薛万彻所请,他是一个坚定的统帅,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来影响既定的方略,而他也相信,薛万彻等人不敢违背他的意志。 萧铣的“羸弱”已经愈发清晰,他甚至已经隐约感觉到,只要自己能搬开那块最大的绊脚石,天下将唾手可得。 一路走来,这种感觉时常相伴,却从没有这一刻那么清晰过。 接到捷报后,李破心情不错,不管有着怎样的考量,这毕竟是一场胜利,可以稍稍振奋一下军心士气,对于将要到来的诸般战事是有着好处的。 至于萧铣的反应……好,和李唐一战,若胜,萧铣可能就是下一个对手,如今撕破脸皮确实有点早,可瞧萧铣这个样子,已不可能会威胁到他的侧后,与窦建德一道还差不多。 但话说回来了,那样大的动作,给他们两人再加上几层光环,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他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的出来。 若败,重新龟缩回晋地的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萧铣和窦建德拖住李唐的步伐,把黄河以南的地方扔给他们也就是了。 那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一团乱麻之后,天下遍地狼藉,晋末故事重演,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突厥人南下来动刀。 这可不是李破的臆想,这一战就算败了,他也不可能和李唐言归于好,自然是会拼命挣扎,萧铣和窦建德恐怕也是如此,最有只能是突厥人坐收渔翁之利。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如果这样一个情形发生了,那他李破就要负有主要的责任,没有他,李唐怕是早已占据了大半个中原,面对突厥人的时候也就有了一搏之力,哪会像现在这般,弄的天下局面扑朔迷离? ……………………………… 显然,李破的眼界已经远胜当年,只是身不由己之处的因由,同样也非当年可比。 清楚此战若败的结果有多糟糕,那他就有多大的决心来进行这场战事,他不像李世民有那么多亟待解决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可他同样没什么巨大的优势,能够像李渊当年那样,一头就冲过黄河的阻拦。 努力,努力再努力,慎重,慎重再慎重,就是李破如今的写照。 南边的事情很快就被他抛在了一边,一场接一场的军议成为了他这些日子当中最为主要的一部分。 如果说他在晋阳的时候,和人商议的是大略,那么到了绛郡,和将军们在一起,商议的就是详细的战术了。 军令陆续去到各部大军当中,调整着人事和军力上的部属。 头一个军令便是,招左翊卫将军张伦,领张士贵部回转,代之以右将军步群,辅之以右武卫将军薛万彻和徐世绩,右护军刘敬升三人,守卫弘农。 步群肯定是不乐意的,大战在即,大功在前,任哪个将军被许为偏师,都不会心甘情愿,不然日后说起来,岂非矮了旁人一头? 这自然需要一些安抚的话语,李破驾轻就熟,只是趁着晚间闲暇时,将步群,刘敬升两人叫到跟前,寥寥数语,便让两人欢喜的走了。 其实不需要许诺什么,李破对军将的掌控力,那是毫无疑问的,他只是让两个家伙看到了将来的功绩而已。 弘农前面是广阔的河南,后面则是潼关重镇,里面还有个太子李建成,加上南边是萧铣,这显然是一块在将来大有可为的地界。 他们先行一步不说,到时候,已经得了不少功勋的将领们,谁还好意思跟他们争功? 当然了,大前提则是此战胜了,不然一切都是画饼而已。 这些年李破画出的大饼着实不少,好在大多都已实现,信用还是比较坚挺的,于是步群,刘敬升两人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绛郡,当然,步群需要回去龙门一趟,那里才是如今右卫府的大本营。 其实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们都看的明白,张伦的左武卫府是步军为主,此战当中正用得上,骑兵卫府只能委屈一些了。 这样的轮换其实有些仓促,可也没辙,不说去岁一战过后,李破根本没想着今年如何如何,再者就是,萧铣来攻之下,李破也不敢轻易将张伦召回来。 之后的军令就比较正常了。 河边全面由步军卫府接管,尉迟信,陈圆,宇文镬,再加上张伦,尽都得聚兵于蒲坂,这也是李破以及众将商议之后,最终选择的过河之处。 因为龙门水缓,对岸滩头却不大,韩城左近也乃丘陵地带,不利于大军攻守。 有的将领建议,在龙门要设有疑兵,以免韩城守军援冯翊,最后没有被李破采纳。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兵力不足,虽为疑兵,却也是要有实际行动的,不然对岸守军又不是傻子,你就算在对岸闹的再凶,没有去到河上,也是白搭,起不到疑兵的作用,反而徒耗军力。 四个卫府的步军,差不多七八万众,比之前年,又膨胀了一些,却被李破死死约束在这个数量。 若非晋地渐渐安宁,不虑有外敌来侵,加之骑兵犀利,不然的话,就这点兵力,散在各处,怕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了。 可越是如此,才越显晋地军兵之精锐,没有滥竽充数之忧,全部都是常设军伍,战斗力非同寻常。 当日过河一战,数千人就冲垮了唐军精锐两万,由此可见晋地军旅之可怕,即便是当年大隋强盛时,这样的军旅又能有多少呢? 为此,李破其实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十余万精兵,连吃带嚼下来,几乎占据了晋地秋获的一大半,嗯,其实就是一句话,养不起啊。 要不是这样,李破何必一口一个春耕,一口一个秋收的吆喝?这还是近两年才宽松了些,以前实际上都是在吃老本。 从草原,幽州抢来的东西,早已见了底,说起来,李破这里也就是刚刚进入到良性循环当中没多久而已。 这中间付出的努力其实才是李破最为得意的地方,时至今日,他能率军陈于黄河之畔,多数也要拜此所赐。 而李破本人对战争的理解也就是如此一个模样,只要后勤跟得上,就没有失败的道理,这显然不是出自于李靖的教导,而是因为他曾经跟随隋军而战受到的影响。 要知道,能够吃饱肚子的隋军,往往就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他所经历的一切失败,其实都可归咎于粮草问题。 …………………………………… 这一年四月初,李破终于整军完毕,从绛郡启程,率军至蒲坂。 而随着黄河边上的军伍调动的越来越频繁,对岸的唐军已是严阵以待,襄邑郡王李神符接连上奏李渊,请求立即停止在河边调动人马,并派兵来增援冯翊。 只是对岸大军来的太快了,从刚刚闻听到动静,不出十余日,蒲坂已是大兵云集,战争的阴云渐渐笼罩于黄河两岸…… 第757章过河(一) “禀报大王,步将军派人来报,颍川郡太守崔枢,襄城郡太守郑玄成率众来降……” 树倒猢狲散,墙头草们开始各寻出路了。 而河南也不乏大姓高门,只是落拓的凤凰不如鸡,瞧瞧,两个顶着明晃晃的姓氏的太守都没有改旗易帜一说,直接跑到了弘农郡来请降了。 崔枢是清河崔氏颍川一脉鄢陵房中人,庶出,崔氏曾经介绍过,这里不用多说,只需要知道,这个千年大族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便被许为汉姓门阀第一,枝叶遍布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在官员序列中听到他们的名字一点也不需要奇怪。 相比崔枢,郑玄成的出身也差不多少,荥阳郑氏嫡子,郑氏同样是当世五大汉姓门阀中的一个,相比之下,河东裴氏都要差着一个档次,晋阳王氏则位居五大门阀之末。 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三四十岁年纪,正是年富力强,有所作为的时节,也一直以辅国之臣作为毕生的目标在前进着。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家世显赫,比旁人有着更多的助力,可就算在这样的动乱时节,这些门阀子弟却也少有人生出掌控一方,进图天下的念头,却还是良禽择木而栖的念头占据者绝对的上风。 反而大多是草根阶层纷纷生出了蓬勃的野心,不得不说,书念的多了的人,就是欠缺了些锐气和想象力。 这种特点在汉姓大阀中人的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 可不管他们姓甚名谁,在李破这里皆属“无名之辈”,没时间过多的理会。 因为李破已经非常清楚门阀子弟的嘴脸以及他们的理念,到了如今才来相投,那一定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不定观望了多少时间,又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来投他这个汉王呢。 如果不是他派兵扼住了弘农郡这样联结东西的交通要道,河南门阀子头一个想要去投的应该是李渊才对。 第二个选择应该是萧铣,人家是南梁后裔,天生就带着些“皇者之气”,你不去江陵摇尾巴,那一定是受到了南阳一战的影响,觉着萧铣不那么牢靠了。 李破根本没见到两个太守,却很是笃定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正跟尉迟等人商议军事的他连步群派来的人都没见,随即给费青奴下令,让步群派人护送来人去晋阳安置,意思也很明白,等这一战过去再说。 处理的迅速而又敷衍,显然已经全身心专注于当前战事的他没有意识到,鄢陵崔氏以及荥阳郑氏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他也没有征求裴世清和王泽等人的意见,所以,消息传到弘农的当晚,崔枢就想带人逃走。 因为崔枢和郑玄成都没做好“深入”晋阳的准备,在他们看来,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别看倒霉的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可毕竟是崔郑子孙,上数无数代,都能和周武,姜子牙之类的扯上关系。 深厚的家族底蕴,让他们自视甚高,觉着当即许官都属于轻慢贤才,别说没有任何许诺就“押解”去晋阳了,当咱们是犯官嘛? 崔枢脾气比郑玄成急躁,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于是想要溜走另择贤主,嗯,“聪明”的崔太守没想回去颍川,而是直接向西欲投潼关李建成。 可惜,想法挺不错,可崤函古道却已全在晋地侦骑监视之内,,几十里的路程,除非你会飞,不然别想悄然而去。 没到天明,崔枢等人就被捉了回来,看着鼻青脸肿,仪态全无的崔太守,郑玄成很是庆幸,自己没老崔那么没脑子,不然吃了诺大苦头,却还不是得到晋阳走一遭?何苦来由? 心情本就有些不好的步群,当即就有点恼了,他可不管你姓崔还是姓郑,来了说的挺好,转头就想偷溜,当老子这里是什么? 若非有徐世绩等人相劝,崔枢很可能就此人头落地也说不准,李破麾下老人儿们的粗鲁和暴躁,在这件事中体现的很明显。 反而是后来的人一般都比较聪明,显然这也体现了李破一路走来,身边人事变幻的一些特点。 两个名门子弟被“护送”过了黄河,没激起什么浪花,可他们到了绛郡,却是受到了裴世清等人的热情款待。 而这个时候,黄河边上的战事已经开始,裴世清也不敢去打扰汉王殿下,只是好生相待,最终还是将人给送走了,算是给裴氏又留下了些情面。 这是门阀世家交往中的典型例子,搬出一个名姓来,便能做到宾朋满天下,落难的时候还能得到很多人敬重,生存率绝非普通人可以相比。 而李破确实也顾不上什么崔啊郑的,他的目光已经死死盯在了对岸,不会再挪动地方了。 工部侍郎云定兴报说,一切就绪的时候,李破一声令下,大军便从蒲坂拔营而起,进至河边。 黄河岸边早已兵营遍布,前面是步军各个卫府,后面则是骑军作为后续,几乎从蒲坂左近,一直到黄河岸边,都是大军兵营。 煊赫而来,没有任何的遮掩,却还是让李唐产生了仓促迎战的感觉,没办法,这可以说是李破第一次主动出击,李唐完全沦为被动防守的一方,这说明了近两年来,两家实力的变化,攻防易势是最为直接的证明。 而大战之前,还有最后一道程序要走。 工匠们已经受命,在大营靠近河边处,建起了一座高台,这一天,军中将校尽都聚于台下,礼部尚书王泽徐徐登顶,向军中将领宣读讨逆檄文。 这显然是王泽自出生以来,滋味最为浓厚的一刻,费尽心思书写的讨逆檄文,自然是文采斐然,估计就算李渊此时听了,也只能掩面而走,不敢稍留。 嗯,可惜听众们……没多少人能听懂,枉费了王氏阀主那么好的文才。 宣读完毕,响起了军将们参差不齐的欢呼声,听着挺热烈,其实你要是问一问他们,许就都要茫然的唠叨上几句,俺觉着,真没必要……拿着刀子冲过河去,砍下李渊那厮的脑袋多省事,在这里叽叽歪歪又有何用?还真能吓的李渊自己抹了脖子不成? 显然,这篇讨逆檄文不是写给军将们来听的,它是要昭告四方,此次起兵是有着原因的,而且咱们占在了正义的一方。 这就是当世所说,师出有名,军将们大多不在乎这个,可诸侯们在乎,门阀子弟们更在乎大义名分。 至于有多大的实际作用,其实还是得看这一战的战果,而现在嘛,主要是晋阳王氏表明了把自己绑在战船上的意愿而已,等同于投名状一类的东西。 李破没有上去再进行什么煽动人心的演讲,那根本没有必要。 到了如今,谁都知道汉王就在军中,不用再像当年杨广那么拉风,非要彰显自己的尊贵和与众不同,王者的虚荣心一般来说都很强,可绝对不能过火。 弄的像作秀一样,在当世之人眼中,很可能会沦为笑柄,而非是获得众人的尊敬。 李破只是将六个卫府将军叫到眼前,沉声对他们说了一句,“好了,万事皆已齐备,让咱们瞧瞧关西豪杰还像不像当年那般不可一世。” 众将锤击着胸膛,除了宇文镬有些不自在之外,其他人都是志气昂扬,心里好像踹了一团火焰般,滚烫欲沸。 确实是万事俱备,无论是后方的粮草军械,还是前面的将校兵卒,都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唯一让李破有些不安的是,隔着一条黄河,一旦两军对阵,对岸的消息就完全断绝了下来,而自他起兵以来,从来都是有备算无备,不像当前一战,几乎无法察之对岸动静。 可不管怎么说,李破都相信,胜利是属于他的…… ……………………………… 四月十二,天气晴好,黄河东西两岸的战事却在这一天拉开了序幕。 一队队的晋地兵卒踏上河滩,他们属于右屯卫府,是尉迟信的部下,率领他们先期抢滩过河的不是旁人,正是尉迟信的弟弟尉迟偕。 左右屯卫是步军中最为精锐的两部,他们中间的步卒多为河北人和山东人,如果让正经的关西贵族来评价,那他们就是北齐余孽无疑。 而这两个地方确实也是出产精兵的地方,这也是李破的老底子,从云内组建至今,其中充斥着远征辽东的老卒。 对岸的唐军也早已到来,此时从营寨中陆续而出,在黄河滩头摆开阵列,一杆李字大旗迎风招展,也不知是不是襄邑郡王李神符亲自到了。 这些都不重要,两岸兵卒隔着一条黄河对峙,虎视眈眈,在温暖的春风以及黄河微腥的水汽中尽情的将杀气释放了出来。 天下一片肃杀,好像连空气都已渐渐凝结,兵卒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只待鲜血流下,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阿草明天要做个小手术,也不知道术后能不能保持更新,嗯,很小的手术,应该会不舒服个两三天,看情况。) 第758章过河(二) 古老的晋地,黄河环绕而过。 蒲津渡口的历史也是非常久远,和风陵渡,龙门渡并称于世。 而蒲津渡口是联结秦川和晋地最重要的一处交通要道,向以河滩宽阔,利于通行而闻名,相比风陵渡,蒲津渡口的河面相对要窄许多,水流也要湍急一些。 横于河面的蒲津桥,在开皇年间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后来到了大业年间,因为隋帝杨广在全国范围内大兴土木,蒲津桥的地位无形中便上升了许多,并进行了数次加固。 这个时期,牛马车队从桥上隆隆而过,黄河天堑已成通途一般。 可隋末战乱毁了这一切,当年李渊率兵南下的时候,接连击破驻扎于河东的诸路隋军,受屈突通辖制的悍将桑显和一怒之下,烧毁了浮桥,断绝了李渊过河的最重要的一条通道。 若非冯翊大盗孙华投了李渊,李渊想要渡过黄河,还真不太容易,要知道那会隋军的兵力布置比如今李唐还要强上几分。 ………………………… 此时正值北地初春时节,冰雪融化了也就一个月左右,黄河的汛期还很远,这也是李破选择在这个时节率兵过河的最为主要的一个原因。 过河之战的关键之处有很多,可在经历过辽东战事的李破看来,最为重要的还是怎样搭起一座牢固的浮桥。 当年杨广率百万大军渡辽水,渡河之战其实只持续了两三天而已,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都是人们在河上忙忙碌碌的搭建更多的浮桥,把大军以及粮草辎重运到对岸。 当然了,给李破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条宽敞如驰道,却不容许兵卒踏上一步的奢华水上建筑。 记忆已经渐渐遥远,却不能让人忘怀,中间的经验教训都已成为了营养,一直在滋润着汉王殿下的事业。 “报,云侍郎禀报大王,船已下水,不出一个时辰,浮桥即成。” 大军后方高处,可近揽全局,李破微微颔首,“回去告知侍郎,莫要像当年宇文尚书般,短了几丈,嘿嘿,本王麾下可没有麦铁杖呢。” 麦铁杖事件无疑是当年第一次征伐辽东之战中最糟心的场景之一,云定兴不会不知道,那件事更是直接导致了杨广暴走,而第一次远征辽东惨败而归,其实也种因于此。 工部几经修改的计划,此时也展示在了万众瞩目之下。 很快,十几条“怪模怪样”的船只用铁索连在一处,从上游顺水而下。 船面很宽,吃水很深,船篷隆起,直接在船板上形成一个三角形,连在一处,就像在河面上多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走廊。 李破身边的尉迟恭瞪大了眼睛,瞧了良久才嘟囔了一句出来,“这他娘的也能飘在水面上,古怪古怪。” 其他人和他的感觉类似,李破则撇了撇嘴,心里道了一句,一群缺乏想象力的蠢货,哼,少见多怪。 当然,他也忘了,在晋水上见到这些古怪玩意的时候,也很想踹上云定兴几脚呢。 也就是说,这是经过试验的,这个冬天工部可没闲着,凿穿晋水冰面,很是实践了些时候,才拉来汉王殿下观看。 同样这也是何稠和云定兴等的杰作,唯一让他们有些遗憾的是,晋水到底不比黄河,水流没那么湍急。 船只来到近处,纷纷抛下船锚,又扔出两条粗大的锁链,早已等待在岸边的人,立即冲上去拖着铁索将其一端死死钉入地面。 对岸的唐军显然也很吃惊,鼓噪了一阵,才冲上河滩射出箭矢。 这种建桥方式快的出乎人的想象,也可以算作是大隋遗留下来的最高建筑水平的一次展示,李破接纳何稠等人,并视之为珍宝,却是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非常顺利,只有一个倒霉的船夫受了箭伤,一头栽进了黄河,也顺便产生了这一战第一例伤亡。 襄邑郡王李神符确实已经到了…… 关西李氏中人大多知兵,这是如今关西贵族传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和其他门阀有着明显的区别,这无疑造就了他们尚武的精神,当年关西人能一统天下,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话说回来了,不管在什么时候,将帅之才都是稀缺资源,李神符有胆气,知兵事……再有,嗯,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而他能带兵驻守冯翊重地,无非就是头上顶了个李字而已,李渊在用人上的特点其实不用多说了。 河边的防守也体现了这一点,潼关有太子李建成坐镇,永丰仓现在是平阳公主李秀宁,冯翊则是襄邑郡王李神符,只有韩城是侯君集,还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将领。 而在他们身后,有着陕东道行台作为支撑,陕东道行台尚书却是萧禹,也是李渊的亲戚。 这样的布置,很难说有多严密,却还是比当初屈突通强的多了,至少在敌军即将过河的来攻的时候,没有谁想着“弃暗投明”。 可李神符却是心神不宁,从对岸射过来的文章他瞧过了,一篇讨逆檄文看的他心惊肉跳。 他倒是明白,此文如今没多大作用,可内容散不开去,一旦河边攻守失利,说不定就会有人给他来个富贵险中求。 这年月啊……没什么人能够靠得住,不得不说,他的想法跟李渊很是相似,就觉着亲族比较靠谱。 而他这些时日的感觉与李世民完全相反,在晓得李定安真的挥军南下,欲过河来攻的时候,他当即就觉得,死守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时候他不会承认,自己是比较慌乱的,因为兵力不多。 去年的时候,从冯翊陆续向西调走了不少人马,原来四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了两万五千余众。 他一边埋怨着朝中的蠢物们蒙蔽圣听,以至于让李定安那贼子有机可乘,一边则不断在向长安求援。 同时他还自认很是英明,自从接手河边兵权后,立即命人拆除了重建不久的蒲津桥…… 其实从这些心理历程上便可以看得出来,李神符是那种比较平庸的将领,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颇有一定章法,可却绝对不能对他寄予厚望。 不需贬低什么,因为军中这样的将领是最多的,作为将领他们会让你感觉很好用,可作为一路统帅,履任艰难的时候,他们的缺点就会暴露出来。 他们该大胆的时候不够大胆,也小心的时候却也不够小心,一旦遇到强敌,便有可能成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典型。 此时李神符无疑被敌人神奇的塔桥方式吓了一跳,早知道这样,俺他娘的之前拆什么拆啊。 这还不算,有一条横线从上游姗姗而来,停在二十余步之外,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它们由岸上牛马牵引,能够很好的控制速度,以免和之前的船只相撞,引起事故。 想的无比周到,云定兴在李破心目中,先就立了一功。 两岸军将都眼巴巴的瞧着,不论敌我都觉着等待之中,时间显得分外的漫长。 河面之上,两条无头蛇摇晃着身子,看上去极不稳当,离对岸也还有二三十步,果然短了…… 李神符适时哈哈一笑,谓左右道:“今日或有麦铁杖重来?” 他身边的将领和幕僚们也都笑了起来,可谁都明白,敌军有备而来,绝对不可能重演辽水故事,此战已是不可避免,只是见郡王神态轻松,却是心安不少。 李神符稍微提振了一下身边人等的士气,便沉声道:“传令,前军向前列阵,晓谕众军,退后者斩。” 部将张龚请令,“郡王,末将愿守河滩,定不叫一个贼子过得河来。” 李神符自然不会允许亲军将领这个时候离开身边,只温声道:“稍安勿躁,李定安虽出身卑贱,不学无术,可却狡诈无比,今无故犯我,定有仗持,瞧些时候再说。” 众人钦服,郡王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咱们只需与敌死战即可啊…… 李神符的表现可圈可点,有他在军中,确实也能稳住军心士气,当然了,谁也不知道,此时这位郡王心中已是生了踌躇。 身后就是冯翊,他带两万众来到渡口处,一旦失利……若是冯翊有失,那可怎么好? 这个时候,他又埋怨上了平阳公主李秀宁,传信给永丰仓已有数日,那边却毫无动静,莫非是想坐观情郎过河?或者是还记得他家兄长当年夺功之事,不愿带兵来援? 想到兄长,李神符更是愤愤,要知道兄长李神通与他亦父亦兄,是看着他长大的,兄弟之间的感情就不用说了,自李神通被俘,他就多方设法想要把兄长救回来,若非“人微言轻”,总是不得阀主点头,不然的话,他都想拿李定安的岳丈李靖去叫唤兄长了。 在这件事上,他对李渊父子是有着极大的怨言的,这会李秀宁也就成了他情绪的发泄口。 心烦意乱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对岸那个出身卑贱的贱家子,已然生出了极大的恐惧。 未战,先就怯了三分…… (今天做了无数检查,最终被告知,手术还得排队,一排就排到了星期五,阿草也是醉了。) 第759章过河(三) 搭建浮桥,过河攻敌,是战争中很常见的手段,没有哪个统兵将领在见到大河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然后再想办法渡河。 尤其是大军征战,人数到了一定的数量,征发船只耗费的成本太高,所以建桥也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当然了,像长江那样宽阔的水面,你想建桥也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天,晋地大军漫野而来,搭建浮桥的手段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等到两座浮桥摆好,上游处又飘下两条大船,大船之上满是手持长盾的大汉,身上披着明光铠,显然这是如今越来越少见的重步兵。 两条大船一旦到位,当即便补齐的浮桥的差距,让浮桥前端靠近了浅滩。 这还不算,一队队的兵卒手持早已备好的木板,开始铺到桥面之上,不到两个时辰,两座浮桥堪堪已经在黄河水面上成型。 唐军上下目瞪口呆,节奏不对,让他们感到分外不适,过河不应该是强攻吗?你弄这么多的花样作甚? 显然,河滩上的唐军将领们已然意识到,想在河面上对敌人造成大规模的杀伤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事实也是如此,不甘心的唐军在号令之下,挽弓而射,箭矢像雨点般升起落下,却被浮桥的船篷所阻,所获寥寥。 充足的战前准备,让晋地大军愈显从容,而他们本就是百战之师,更能适应大战的氛围。 几乎是眨眼间,一切就绪,只待过河一战了…… 身在高处的李破满意的笑了笑,他觉着自己已经抓住了胜利女神的衣角,需要死死攥住,不能放松哪怕一刻。 “击鼓,传令给尉迟将军,过河……” 战鼓声隆隆响起,这是战争中最震荡人心的音符,没当它出现在战场上,便意味着无数鲜血将要流淌而出。 尉迟偕的将旗开始缓缓前移,军官们粗鲁的吼叫声连绵不绝,一队队军兵在军官的率领下,手持刀枪圆盾,顺序走上浮桥,并迅速向对岸进发。 这和去年强渡风陵渡口不一样,不再需要什么战机,对岸的敌人也不会轻易让出滩头,毫无疑问,唐军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 即使这些年和李唐连番交战,并屡屡取得胜利,可李破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如今遍观天下诸侯,还能拥有完备的官僚军事体系的,也只有他和李渊而已。 剩下的几家,即便是萧铣,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在起家的时候开始,就收拢各路义军,从而让他们的军事体系变得愈发混乱。 唐军的优势一直都很明显,他们接收了大量隋末官军,战斗力和凝聚力实非其他诸侯可比,唯一倒霉的是,遇上了从边地走出来的李破,他的麾下,则是更为精锐的前隋边军,于是唐军也就相形见绌了起来。 年轻矫健的晋地士卒登上浮桥,摇摇晃晃的快速向前奔走,接下来就是抢滩。 此时,唐军的弓矢却已停下,数千唐军在河滩上摆开阵列,,在军官号令之下,徐徐向前,显然是要死守河滩了。 船上的重甲步兵纷纷跳下船头,淌着浅滩的河水开始布防,还有的则牵引着铁索想要将其钉入地面,完成浮桥的最后一道工序。 相比于唐军,他们显得过于单薄了些,后续的军兵在快速的加入他们。 随着唐军向前移动,两岸的战鼓声交织在了一起,喊杀声终于响彻岸边。 唐军并没有给敌人留下太多准备的时间,箭雨一下在河滩上便密集了起来,登上滩头的晋地兵卒纷纷倒地。 可战事一旦开始,便不会因为这点伤亡而停止。 很快两军便在滩头处碰撞在了一起,刀枪并举,喊杀连天,箭矢在空中舞动,刀光闪烁间,撞击中无数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肆意的流淌出来。 但这并不是此战最惨烈的时刻,晋军不断的通过浮桥补入军阵,奋力阻挡着唐军的攻势。 这个时候,滩头处的形势是有些古怪的。 本来防守一方的选择会更多一些,一般来说,半渡而击是最常被运用的战术,也就是说,放一部分敌军过河,然后聚而歼之,挫动敌军士气,然后守住滩头,让敌人望洋兴叹。 当然,这和战略上的半渡而击肯定不一样。 可唐军选择了死守滩头,一种最为稳妥也最为死板的战术,这让两军方一接触,便成了你死我活之势。 这显示出了唐军将领的底气不足,并没有跟敌人正面交战,一战而胜的信心,可话说回来,这确实也给晋地大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人数上的劣势很难补足,滩头上好像一下便挤满了人,前面的防线不住被唐军压缩,很快便猬集在一起,并不住后退。 伤亡是一回事,而他们已经快让后续登岸的士卒无法立足了,而唐军一旦发起攻势,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有将敌人一鼓作气,推下黄河的架势。 高处的李破见此,只是眉头稍蹙,并无多少担心,当年大军渡过辽水的战事,给了他很多的经验。 对岸唐军兵力不多是一方面,另外则是他认为,抢滩之战对于他所率的大军而言,其实只是个开头,岸边这点唐军肯定无法阻挡大军脚步。 换句话说,一旦他下定决心过河进入关西,那抢滩之战不过是一场局部战事,影响不了大局,看的只是要费多少功夫而已。 就像辽水对岸,二十余万高句丽大军,也无法阻挡隋军强渡滩头一样,而此时唐军的表现其实在侧面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神符……李破撇了撇嘴,这是要将守卫冯翊的唐军都丢在这里吗?那可真是要谢谢他呢。 其实如今他考量的,只能是如何才能让大军在唐军云集而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全军过河,可以说,以他的眼界,一时的不利和挫折,已经不算什么。 就算是今天唐军能把尉迟信部阻挡在岸边,对于统帅大军的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小麻烦而已。 更何况,尉迟信真的甘心轻易的被唐军挡住吗?那他还有何脸面与其他功勋满身的将军们并列一处? ………………………… 一个浑身披甲的大汉矫健的从船上蹦了下来,这是一个营尉,大军中最为中坚的力量。 刚下船,一支箭矢便擦过他的脸庞,带出一道血口子,他也只是侧了侧脑袋,便连踢带打的将前面的人赶开。 一脸的狰狞,如同野兽般嚎叫着,“他娘的,冲上去,给我冲上去。” 幽州大汉第一次踏足秦地,便以自己的方式狠狠的跟秦人打了一个招呼。 凶猛的气势,丰富的作战经验,培养出来的怪物只一到阵前,便连杀数人,带头一脑袋冲进了唐军军阵当中。 这是典型意义的身先士卒,同样确实也能激起中军勇气,他的部下们也只呼喊一声,便随在了营尉身后,奋不顾死的挤了进去。 唐军很是密集,让这种冲锋变成了最为凶险的肉搏,噗噗噗,全都是刀枪入肉的声音,足以让人闻之悚然。 而在另外一边同样的故事在上演,众军奋死向前,两只数十人的队伍,像尖刀般插进了唐军阵中,并不断前行,晋地军伍的骁勇善战在这一刻,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和辽水之战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敢死之士突前,挫动敌军阵型,用最强硬的方式为后续大军打开胜利之门。 唐军阵中稍有扰动,攻势顿挫。 不断有军卒从船上跳下来,终于在浅水处稳住了脚步,手持坚盾的大汉,奋力前行,将敌人顶的不住后退。 空间越来越大,过河的兵卒越来越多,数百人,上千人,每一刻都在增加,唐军的箭矢已经把河滩变成了茅草地,惨叫声不绝于耳,流淌下来的鲜血不但染红了河滩,让河边的河水也有了异样的颜色。 可这并不能阻止敌人的步伐,当晋军稍稍站稳脚步,他们的可怕之处便表现了出来,他们在隋末诸般战事当中成长起来,最精通杀戮的一群人,他们训练有素,士气饱满,装备齐全,不畏伤亡。 在这样一支军旅面前,什么样的敌人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胜利的价值和他们的伤亡是否匹配的问题。 一杆日月星辰旗终于在河边迎风招展,更为巧合的是,唐军在不断退后中,他们的将旗竟然歪歪斜斜的倒下了。 到此,已然没有任何的悬念…… 李神符大怒,当即就想派兵继续和敌军抢夺滩头,他麾下的将军们也接连请命。 可李神符到底是犹豫了,他们的身后就是冯翊,不容有失,和这样的敌人在河边纠缠,万一……他不敢想,同样也不敢承担那样一个结果。 所以李神符做出了一个当时看来很是英明,之后却为人诟病的决定,退兵回冯翊。 这其实是李唐反应迟缓所造成的结果,而河边防线拉的太长,兵力过于分散,同样也是河滩之战失利的重要原因。 而当唐军退兵的军令下达的时候,河滩上的局面已是不可收拾。 第760章过河(四) 近万唐军徐徐撤兵而去。 这个时候,李神符非常果断,只留下五百人驻守营寨,稍稍接应退下来的唐军前锋兵卒,自己则率大军主力返回冯翊。 可这一下便暴露出了这位李唐国戚临阵经验不足之处,先是派兵死守河滩,战事稍有不利,便决定退兵,攻防转换太过突兀,很容易便形成了战术上的混乱。 临敌之际,将领挥洒自如,军队如臂使指,这是很多艺术作品中英明将领的形象。 可在现实当中,领兵将领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不会是战时临时灵光一闪,便能做出来的,战前必须跟麾下部属们商议清楚,做好沟通。 也就是说,大军接战之后,给领兵之人选择的余地并不多,总要在既定的战略战术中进行选择,任何仓促的举动,都很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其实自古以来无数战事都表明,领兵一旦过万,接战后领兵将领所能做的只能是对军将微调而已,这也是不少将领在接战之初一般不会全军而动,总要留下后备以防意外发生的主要原因。 而李神符这种说撤就撤的果决,不但让部将们非常不满,而且在事实上造成了不利的后果。 首先,在这样一个时刻,部将们就算很理解郡王撤军的原因,可还是让他们觉得,此举非常不妥,您这是怯敌畏战呢?还是特意来给敌人送礼的? 其次则是,唐军主力一旦后撤,实际上就是将驻守河滩,正与敌军交战的四五千人给丢下了,给人的印象则是,虽然未败,却有如断尾求生一般。 按照李神符所想,本应是徐徐退后,有接应,有断后,很符合兵法的一个程序,可场面最终却弄的非常难看。 当然了,纵观这位襄邑郡王的人生轨迹,他的临敌表现其实也就有情可原了。 作为西魏八柱国李虎的孙子,弓马娴熟,深谙兵法韬略那是一定的了,可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兄长李神通长大,受到的教导也便缺失许多。 再加上身在长安,杨广三征高句丽时,关西贵族纷纷逃避兵役,长安李氏是其中佼佼者,到了李渊率兵南下的时候,李神通侥幸逃到外间,聚兵响应。 其实即便是李神通,也没打过什么像样的战事,最后的功劳多数还是抢自己侄女的,可见他们这一脉其实已经不太像样子了。 而李神符更惨一些,在长安被刑部尚书卫玄捉住,好悬没掉了脑袋,直到李渊进了长安,才把他给放出来。 之后无论是义宁还是武德的这些年,李唐诸般战事皆与李神符无缘,因为他年富力强,又向称知兵,被李渊留在京师掌管皇帝亲军,若非屈突通名气很大,殷开山也很有才干,他应该入兵部任事才对。 如今来到河边驻守,而领兵来阻敌军过河,其实是李神符最接近战场的一次,也是他亲自操刀为战的一次。 所表现出来的领兵才干……嗯,只能说可圈可点。 他给敌人的感觉其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唐军主力毫不犹豫的调头而走,河滩上的唐军本就有些顶不住了,他们的敌人狂野凶悍, 几乎是人人拼命,各个奋勇。 唐军冲锋的势头一旦受挫,便难挽颓势,前面的唐军士卒不论如何拼命,也被压的不断退后,弓箭手还在不断射出箭矢,可他们的敌人却顶着箭雨不断向前。 那种恐怖到令人畏惧的气势,让去年一战的印象变得越加清晰了起来,唐军从未遇到过这样强硬疯狂的敌人,即便是从西北调转过来的老卒,也不由心生战栗。 唐军的士气在同袍的惨叫声,以及鲜血流淌中不断消磨,唐军大部分士卒从不曾跟这样凶狠的敌人交手过的缺点一下便暴露了出来,此消彼长之下,唐军的伤亡瞬间剧增。 可唐军毕竟非是义军可比,他们有着成体系的作战指挥系统和颇为良好的后勤,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们有着秦人固有的骄傲和不屈,无论是士气还是其他什么,皆非当年李神通七拼八凑的大军可以比拟。 过河的尉迟偕部的精锐之师,唐军其实也堪称善战,即便被敌军压制,中军更受到了突袭,可唐军中的低级军官们,依旧在率领着部下军兵试图挽回败局。 河滩之战最惨烈的时刻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无数人纠缠在一起,渐渐形成混战,惨叫声和刀枪入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猩红的鲜血不住飚射出来,给这场河滩争夺之战添加着佐料。 山东人,河北人,晋人,秦人厮杀在一处,肆意的释放着他们的粗野和勇气,顺便也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描绘出战争的邪异美感或者是战争的丑陋。 这一幕可以被讴歌,也同样可以被唾弃…… 即便是李破,此时也微带赞叹的跟尉迟等人道:“前秦之遗风,果然了得。” 尉迟恭不服气的眨着眼睛,一张黑脸看上去又黑了许多,他很想说一句,尉迟偕那厮很是废物,换了咱们骑军过去,哼,一个冲锋的事情嘛…… 可他看了看李破的脸色,最终选择了沉默,他可不是步群,说不来奉承之言,却也不敢狠狠怼回去,那就只能什么话也不说了。 不过李破话音方落,李神符就毁了这一切。 大军一动,便冉冉西去,毫不拖泥带水……好像只是片刻之后,河滩上的唐军便溃了,因为撤兵的号角声在接连奏响。 “别开生面”的撤军过程,让李破好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河滩唐军大溃,好像过河已成坦途,可李破却没有半点的高兴,若能将李神符大军拖在河边,他笃定只需在一两日间,便能溃之,然后……冯翊唾手可得。 被打开一个大口子的关西,那得少费多少力气?说不定今年就能在长安城中过年了呢。 他可不是杨广,会放猎物一马,然后再去攻打坚城,以显堂皇之势,他要的是一击而中,最好是能毙命的那种。 可李神符毫不犹豫的溜了,用突厥人的话说,像一只胆小的兔子,跑的飞快,连头都没回一下。 这让李破怅然若失,久久没回过神来,刚夸了你一句,你怎么能这么掉链子呢? 嗯,这个时候还能吐槽,说明打击不算大。 这一战非常短促,结尾对于双方而言都非常的不完美。 数千人在溃走,扔下了不少刀枪旗帜,同样也扔下了在地上辗转哀嚎的伤兵,可损失却不大,因为他们的敌人根本无力追击以扩大战果,他们过河的人实在太少了。 河边的尉迟信松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若他一战失利,好不容易争来的先锋位置恐怕就要换人了,更可怕的是,许还要遭到其他人的嘲笑。 而这两年一直驻守在晋阳的他,也确实需要军功来装点自己的官服,所以说,这一战的结果他很满意。 实际上,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离着名将的称号便已越来越远了,不满足才是名将们最显著的特点,一旦失去了,也便沦为平庸。 尉迟偕明显有名将的资质,他和兄长截然相反,非常的不满意,唐军一溃,他便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将旗弄过了河,可……却也没有卵用,唐军跑的太快了。 打扫战场,伤亡报上来的时候,尉迟偕的心情又灰暗了许多。 此战战死一百四十一人,伤三百六五人,大多都是被箭矢所伤……而重让尉迟偕痛心的是,两个率人冲入唐军阵中的营尉,尽都战死,这可都是他麾下最勇猛的家伙,他宁愿用成倍的伤亡来换这两个人的性命。 关西人确是不可小看,此战胜之不武,可惜未能擒得李神符,不然献给大王,岂不是好?这是尉迟偕之后跟兄长说的原话,性情偏于耿直暴躁的尉迟偕,做官或许差强人意,可在军事上的进取心,却非他的兄长可比。 此战和李破之前的预料其实差不多,过河并不费劲,唐军一走,尉迟偕部轻而易举的便把唐军的营寨占为己有,此时再有唐军来攻,大军在河边也已有了立足之处,可以肆意选择攻防战术了。 他没料到的是,唐军退的这么快,这么坚决,让他之前的小算盘完全落在了空处,而这也一定会让之后的战事变得艰难起来。 至于尉迟偕部的伤亡,他只是略略一听,便放在了一边,太“轻微”了,根本不在他考量之中,因为这早已不是当年,需要锱铢必较的时候了。 不管他自己粉饰的多好,伤亡在他眼中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这一点其实从没变过。 河滩被清理干净,李破便下令连连督促众军过河,到了天色渐黑时,尉迟信部终于全军登上了对岸。 也许有些人会说,短短的时间内,便有千多人冲上了对岸,你一军撑死也就两万人,用得了大半天的时间? 可事实告诉人们,全军的意思不光是人要过去,粮草辎重也要随同一起,不然的话你让大军过河吃风吗? (明天阿草手术,看情况更新了,特此通告。) 第761章过河(五) 李破感觉到了不爽快,主要是李神符把脑袋都伸出挺长来了,可还没怎么他呢,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很是让人费解的一番操作。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李破的美好期望落了空,而且李破估计,看李神符这个鬼样子,是不会再领兵跟人浪战于野了,那么以自家的兵力,一座座城池的强攻下去,很难说会在哪座城池的城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当然了,这显然是汉王殿下习惯性的在发牢骚,当不得真。 从去年冬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一场战争,在节奏上绝对不会被这样一场其实根本谈不上有多激烈,持续时间也很短促的小规模战事所左右。 初战得胜,河滩轻轻松松便已在掌握之中,这和战前周密的计划和细致的准备脱不开关系,也能稍稍激励大军士气。 没什么可说的,之后便是连夜过河。 从河滩之战结束开始,河上便出现了“大船”的身影,它们比同伴要粗壮结实的多,一条一条的拼接在一起,直达对岸,铺上木板,辅以锁链之后,一条好像不比当初被桑显和烧掉的蒲津桥差多少的浮桥便已出现在黄河之上。 当然,这是比较夸大的说法,临时仓促建起来的东西,肯定和当年的蒲津桥有着差距,这是临时性的建筑,快捷好用不假,可耐久性经不住考验。 这座浮桥搭建的非常费劲,因为船大而粗,惯性上就不要摆弄,因为用途的关系,中间的衔接处也不能像其他两条浮桥那么粗糙,必须弄些木楔,架子之类的东西进行加固。 忙忙碌碌中,直到晚饭时节,一条宽敞平整,起伏不大的浮桥才算真正完工。 “传令给李年将军,马上渡河,明早对岸至少要有一千骑,叫他快着些,莫要让我再做催促……” 这座最为宽敞的浮桥自然是给骑兵预备的,他麾下四个骑兵卫府,都统领着万余众的骑兵大军。 任拿出一个来,只要让他们过了黄河,几乎都可以成为决胜的关键性力量。 只可惜,他们虽然跑的飞快,却没长翅膀,不善攻城,无法渡过江河,更非刀枪不入的怪物,所以,他们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的突出,有些时候,李破都在想,喂着这么些大胃王,还真的有些亏啊。 骑兵是这年头最昂贵的兵种,没有之一,晋地如今拥有近五万众的骑兵大军,潜力依旧没有完全开发出来,这显然是比较畸形的一种状态。 之所以能延续这么长的时间,没把李破给吃穷了,还是因为他早早就占据了晋北马场的缘故,云内草原完全在他掌握之中,这是蓄养骑兵最基础的东西,没有大片的草场,其他一切就都是空谈而已。 一晚上的时间,过河一千骑兵,并拥有全部的战斗力,这个任务可是一点都不轻松。 而照这样一个速度,你想想,全军十数万众过到对岸,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呢?最少要半个月,若是中间有所变故,时间再拖的长一些,怕是一个月都打不住。 而且云定兴也肯定了这个结论,蒲津渡口的吞吐量决定了渡河的速度,没办法修建更多的浮桥了。 这不是辽水,这里是黄河,没处让你能修建几十座浮桥以供大军通过。 准备的再充分,李破也不是神仙,建不出什么黄河大桥来,只能忍耐着在他看来,龟爬一样的速度,同时也肯定会给李唐留出更多的反应时间。 实际上,对于战略战术得失的计算,对于每一个领兵之人,不管他是名将还是废物,都是一种煎熬。 很多古人把棋盘当做战场,就因为两者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无数的抉择导致最后的胜败,不管输赢,在这个过程当中,都需要感受一下从心灵到肉体的折磨。 所以就算是和尉迟恭等人商议了许多天,力求在战事进行当中能够做到有条不紊,让对手无机可乘,成果现在看来也是斐然,可话说回来了,这并不能让李破真的轻松下来。 “赵世勋。” “末将在。” “你立即启程去弘农,传我将令予步将军,令他率军去潼关,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务要让李建成不得轻动。” 实际上,到了夜半时分,李破带人只稍稍巡视了一下河边各部的进度,就发觉出比自己料想的还要糟糕的多,速度太慢,慢到足以让他改变之前定下来的战略。 之前是什么战略,他与军中众将商议的时候,大家都比较中意快速渡河,若不能各个击破,便寻找与唐军决战之机。 很大气也很自信的一种战略,就是要以精兵良将硬生生压你一头,欺负你一下狠的……无论是李破还是众将,都不会认为李唐在短时间内能聚集处一只足以相抗的大军。 可现在李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备战略,那就是分散李唐兵力,将河边守军各个击破,再进图长安。 换句话说,之前那个是图的是速战速决,后面这个则得斗智斗勇,既然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能斗智斗勇了呗。 这一晚,黄河之上灯火通明,人喊马嘶,连黄河的流水声都被压的若有若无了起来,却也将大军渡河的艰难之处演绎的淋漓尽致。 场面很红火,可无论是李破还是卫府将军们都很难高兴的起来,当然了,这只能是对战事进程的一种担忧,而非是其他什么。 而对于李唐来说,那就要复杂的多了。 李神符率兵退回了冯翊,黄河边上的动静却也瞒不过他,敌军大张旗鼓的在他眼皮底下过了河,李神符是急怒交加。 整个黄河边上,近十万众的守军,好像就他一个在跟敌人厮杀激战,以求能阻挡敌军过河,其他人都在冷眼旁观,连长安那边都没了动静。 孤零零的感觉伴随着李神符,让他愤怒而又焦灼,因为显然敌军过了蒲津渡口,必定来攻冯翊,他能不能守得住…… 好,想到这个,李神符眼前就浮现出了岸边那场短促的战事,于是他的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有了惧敌之心,他把责任都推给了部下。 众人无能,本王即为巧妇,可也难成无米之炊啊…… 当然,这纯属是精神上的自我安慰,他襄邑郡王李神符要是这么没担当,今日的领兵之权也到不了他的手上。 这人呢,和许多李氏族人差不多,才能上没那么惊艳,却也不会太差,在人品上,李氏中人就算虚伪了些,可也能自信的站在关西贵族的前列。 嗯,大抵就是这个样子,还是那句老话,这年月的贵族,尤其是关西贵族,大部分都是有才能的,可那是占据资源优势所形成的优势,不需称道,只能说是事实。 可要与他们所占据的资源真正的来较真一下的话,贵族们大多都是酒囊饭袋无疑,也就是说,大致上投入都和产出无法相比。 所以说,贵族也是凡人,成不了神仙,襄邑郡王李神符更是如此,剥除掉一层层的光环,本质上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关西贵族而已。 回到冯翊,除了再次派人四处求援之外,便是打算率兵死守冯翊。 之前和敌人争夺河滩时,李神符表现的颇为糟糕,让他的部下们心生不满,可话说回来了,却谁也不愿意把冯翊丢了不是? 再者说了,李郡王在冯翊掌兵多时,赏罚还堪公正,也没像传说中的齐王之类,仗着身份欺压于谁,这样一个人就算领兵之能差了些,众人也还能忍受。 反正,此时冯翊已是四城紧闭,即便有人心生恐惧,却也没谁敢劝李神符弃城而逃,嗯,世间像宇文歆那样的家伙毕竟还在少数嘛。 相比有些焦虑的李破,李神符就只能用战战兢兢来形容了,而喧嚣的蒲津渡口,可不如李神符想象那般,无人关注。 实际上,从李破聚兵于蒲坂时,这里的一切就已经成为关西人的焦点。 李神符率兵与李破战于蒲津渡口,李神符自觉孤零零的像个悲情英雄,可事实上则是,不仅仅有人赶来围观,甚至于有人已经摆开架势,准备上桌了。 就在李神符退兵而去的时候,于唐军西南二十余里处,五六百骑兵静静的聚在一处,好像等待着什么。 一直到探子来报,李神符已领兵退往冯翊,敌军人少,并未追击,领兵的人听了,才懊恼的喃喃道:“哼,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无能,也亏的大家都姓李……” 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愤愤而言的不是旁人,正是镇守永丰仓的平阳公主,领陕东道行台刑部尚书,李秀宁。 永丰仓离着冯翊最近,李秀宁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理说,他应该是和李神符站在一处,共同领兵据敌于河岸,因为毕竟李神符是陕东道行台兵部尚书,而且领有卫府大将军之职,名义上来说,战时是可以直接指挥河边各部的。 可就像当初张士贵所言,唐军令出多门,各部不相统属,极易为人所乘……此时别说李神符指挥不动李秀宁,即便是驻兵韩城的侯君集,他也别想轻易调得动…… (要住院最少三天,看情况延到四至七天,今天伤口不算很疼了,就是肿着呢,阿草拿来笔记本,码了一章出来,还成?) 第762章平阳 “殿下料事如神,郡王果已回军,可……敌军未曾追至,殿下此举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而郡王那里,以臣之见,还是派人去知会一声为好。” 在李秀宁耳边开始唠叨的是参军褚遂良,温文尔雅又不失敏捷强悍,虽祖籍阳翟,可如今却隐隐为西北健儿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 这很好解释,他和他的父亲褚亮都曾在薛举麾下效力,降唐之后,自然被归为薛举降人,差不多也就等同于西北人一系了。 之后父子两人随在秦王李世民身边为幕僚辅佐,因参与斩杀独孤怀恩一事,终于进入到了秦王府心腹一列。 秦王李世民回京,褚亮便去到了陕东道行台任职,褚遂良则来了永丰仓,实际上,都是秦王留在军中的触角。 除了能保持秦王府在军中的影响力之外,还在时刻为秦王回来领兵做着准备。 褚遂良当然知晓自己在永丰仓任职都需要做什么,目的为何,只是这个相貌俊朗,自诩文武全才的年轻人动了点异样的心思而已。 李秀宁,李渊三女,嫡出,如今封平阳公主,因军功开府建牙,不让于兄弟,在京掌千牛备身府,出外则领兵守永丰大仓重地,不但是女中豪杰,还是贵无可贵的大贵族。 这样的女人,如果再有着美貌,你说说她对一些有志气,有才能的男人而言,得散发出多大的诱惑力? 当然了,即便年轻的褚大郎在永丰仓一见公主之下,便生钦慕之心,可话说回来了,给他个天做胆,也不敢起什么求凰之意的。 原因都在明面上,不但平阳公主李秀宁本身不容轻辱,公主的夫家可也厉害着呢,再者……人家的情郎更是凶猛如虎狼…… 这样的女人,别说现如今只是才干稍显,小模样长的还算不错的褚遂良了,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男人敢于觊觎? 所以,褚遂良跟李秀宁说话,从来都是一个调调,恭敬中不失温柔,诚恳中掺些荡漾,分寸拿捏的不算好,可相对于他的岁数来说,胆量实在不小,却也可以说是很有些城府了。 只可惜,平阳公主李秀宁如今早已见多识广,又怎么会将一个小小的参军瞧在眼中,就算是当年她年幼的时候,那个北边的无赖儿也不过是趁着她没交过什么朋友而钻了空子而已。 “知会什么?大兵压境,咱们这点兵马可看不在郡王眼中……”李秀宁看也没看褚遂良,只随意的回了一句,便挥舞了一下胳膊。 “传令,咱们回去了。” 马蹄声促,骑士们走的很快,因为河滩既然已经失守,那么冯翊周遭对于唐军来说也就成了战场,就他们这点人马,确实应该跑的快些。 实际上不管平阳公主李秀宁如何如何,都改变不了永丰仓的尴尬地位。 永丰仓不是一个可以驻扎大兵的地方,而位于冯翊,韩城侧后的它战略位置显然也不突出。 其实,永丰仓作为离西京长安最近的一座大仓,从建立之初,它的作用便已经被决定了,那就是安放长安储备粮的地方。 隋时,从晋地,河南送过来的粮米,都会进永丰仓走一遭,一部分拿去长安售卖,以平稳长安粮价,一部分被留下来,为应急之用。 也就是说,它和洛口仓的作用差不离,如今看来它们最终的下场也大致相似。 洛口仓已然空空如也,永丰仓也快了,自李秀宁接手,这处大仓依旧是每况愈下的形势,没办法,唐军缺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保持士气的原因只在于,缺粮不够严重而已。 开始的时候,从各处运来的粮草多数要进永丰仓,然后再分配给黄河沿岸驻守各部,连潼关都不例外,所以说掌管永丰仓的人权力是非常大的。 不然的话,独孤怀恩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生出给李世民断粮的念头。 如今永丰仓换了主人……好,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左边是太子,右边是秦王,也只能说明独孤怀恩死的实在不冤,换了平阳公主坐镇,又能如何? 这些年秦王与太子渐渐势成水火,除了不错眼的盯着太子之位外,其他的还能顾得上什么呢。 先就是太子李建成想要绕过永丰仓,直接将粮草运到潼关去,想要多吃多占那是肯定的了,还能减少掣肘。 若非李建成头顶上有个太子光环,换了其他人,那和自立割据有什么分别? 李世民也没闲着,回京之后没少找了户部的麻烦,最后的结果就是,潼关这边别想多占一丝一毫的粮秣。 接着李建成又想派心腹辅佐妹妹坐镇永丰仓,李世民应对的轻松自如,不但把褚遂良派了过来,而且开始从永丰仓抽调人马。 时至今日,永丰仓守军也只六七百人,除了例行看守粮草的军兵官吏外,就只剩下了李秀宁的亲军。 这可不是当年被李破派来救李渊家眷的那五百骑兵,那些人李秀宁可不敢带着出京转悠,一旦绑了她跑去对岸,让关西李氏还怎么见人? 现在她身边的亲军都是从皇帝亲军中挑选出来的骠骑骁果,也是清一色的骑兵,人数太少,也没怎经过阵仗,进攻上差强人意,跑动起来却很少有人能追的上。 显然,李渊为了女儿的安全和其他一些什么也是费尽了心思。 要不怎么说李神符有些慌张呢,永丰仓不管现在由谁来驻守,其实都已无足轻重,兵员不多,粮草上也无法制衡河边各部大军,地位日显尴尬。 可永丰仓的主人是平阳公主李秀宁,她不去各处指手画脚也就算了,你若想在她头上画圈,却也是妄想。 尤其是你李神符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兄长乃我麾下走狗,论功时因他是长辈,身上确实也有些功劳,再加上拼了脸皮不要来抢功,瞧着着实可怜,所以也就给他点情面,没有与他计较什么。 可今日你李神符还想让我听你军令行事,做的什么美梦?你两兄弟真当平阳公主是有求必应的观世音了? 所以,李秀宁根本不可能和襄邑郡王李神符站在一处,却也无法安心呆在永丰仓,于是乎,今日她便率兵来到了这里…… 看上去是想收一下渔翁之利,可实际上呢,她确实不认为李神符能够领兵将敌人堵在对岸,无法过河。 李秀宁带兵来此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防李神符大败,顺便将冯翊给丢了,也就是说,一旦李神符败了,她就会率兵冲上去,给李神符断后。 五百余骑兵,出其不意之下,击溃多少敌人都不稀奇。 显然,李秀宁有着抓住战机的能力,嗯,这也不奇怪,若无如此才干,当年的娘子军声势也断然不会那么浩大。 当然了,若是换做李破,或者是李世民,他们绝对不会在这里等着给李神符擦屁股,那得多善良,多无私啊?他们几乎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一定是先去冯翊,趁着襄邑郡王李神符不在,先接管了冯翊守军兵权再说。 换句话说,相比较那些狡诈的男人们,她的心还是不够狠,总想着以大局为重,那么息事宁人的想法往往也就会占据上风,自然而然的便少了侵略性。 当然了,女子大多如此,即便是李秀宁也不例外。 人马行进间,李秀宁对褚遂良道:“敌军来势汹汹,冯翊危矣……听人说长安县令长孙无忌那里驻有不少人马……” 说到这里,李秀宁莫名的笑了笑,看的褚遂良心里一哆嗦,钦慕佳人没毛病,可佳人若是随时都可能轻轻松松的伸出一根指头捏死你的话,那就有点可怕了。 此时李秀宁的情绪也不比褚遂良简单多少,她实际上已经隐约预感到,此番战事过后,两家的纠缠怕是要有个结果了。 可不是嘛,李破一旦挥兵过河,长安就在咫尺,怎么可能放过去?这本就是她父亲当年南下的路线。 虽然在关西没人能拥兵十数万以为接应,可如今李破麾下的大军也非是当年她父亲可比,胜负实在难料……其实呢,在她看来,李破的赢面好像还要大一些的。 她倒是没旁人想象的那么纠结,多少年过去了,她也有点麻木了,如今眼见两家要拼个头破血流,她反而紧张不起来了。 兄弟们反目成仇,欲致对方于死地,父亲冷漠旁观,好像儿女们死在他面前也无法让他掉上一滴眼泪。 更可恨的是,她那个许为知己的朋友,现在却一门心思的想要领兵冲进长安,把她的家人斩尽杀绝,或是尽都变成奴仆。 世界对她很不友好,却也无力抗争什么,就像现在,她苦守永丰仓,人微力薄,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思,带兵出来,也只是尽尽本分……可以说,大战将起之际,她这样一个心态是极为不妥的,也可以说,她自始至终其实都没想去改变什么…… 第851章虚伪 【武林 “怎能对刘将军如此无礼,成何体统,还不快跟刘将军谢罪,不然我饶不了你。” 李孝恭的声音终于不紧不慢的响起,李崇义也就没了火气,讪讪的跟刘弘基说了几声多有得罪,然后便被父亲赶出了书房。 刘弘基却是笑了,“郡王何必如此,末将又非三岁小儿,若真伤了世子可怎得了?郡王召我来定有要事相商,这个俺心里清楚,既然来了,郡王尽管直言就是。” 李孝恭也笑了,不管外人如何评价,可赵郡王李孝恭气度确非常人可比。 “确实不该如此,都说刘将军有任侠之气,今日一瞧果然如此,倒是把俺比的小气了些,既然如此,先不忙说话,刘将军先来看看这两封书信再说。” 许智仁应声而起,奉上两封信笺。 刘弘基瞅了瞅李智云,再瞧瞧李孝恭,随即接过书信观瞧。 上面的一封是庐江王李瑗的私信,不用问了,是劝李孝恭归降的,顺便把如今西京的情形说了一些,还有就是之前战事上的一些细节。 在刘弘基看来,庐江王李瑗也是倒霉,刚回京述职就被汉王李定安给捉住了,这要是在蜀中老实呆着,总归现在不至于成了阶下之囚。 可看过书信之后,刘弘基又觉着李瑗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好赖不用像他们一样相互提防,还要在这里殚精竭虑的想着该怎么办了。 李渊父子身死的消息在李瑗的信中得到了证实,让刘弘基比较诧异的是,几乎没发生什么过于激烈的战事,这边便一路败的稀里哗啦难以收拾了。 对于刘弘基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当年唐王李渊带着他们一路南下,摧城拔寨,气势如虹,后来又与薛举相抗,沙场争锋,荡气回肠。 可为什么碰上李定安,就都成了狗熊了呢?先是李元吉,李仲文这样的酒囊饭袋,然后李神通,裴寂这样的饭袋酒囊,等到如今连秦王亲自上阵再加上李建成,李神符,都是一触即溃了? 他娘的,怎么这么多姓李的? 刘弘基抬头又瞧了瞧其他几个人,心说信中所言不尽不实,不能深信,毕竟李瑗已然被俘,旁人让他写什么他就得写什么……嗯,那厮看上去骨头就很软的样子,倒也不算奇怪。 第二封信也不出所料,是汉王李破写给李孝恭的“亲笔”书信。 刘弘基早年不学无术,认字不假,他的笔迹就不用提了,可毕竟出身还不错,眼力也还在,看得出来这字迹偏于清秀,可不像是武人的手笔。 而汉王李定安出身卑微,认字就不错了,哪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 都是姓李的,口气倒很亲热,总之劝降而已,说不出花来,比李瑗信中多出来的则是一些对关西李氏的承诺。 刘弘基看完,心下道了一声气度还不错,没拿大家的家眷来要挟人,想了想他当时得意洋洋的把妻儿都接进了长安城,心里不由很是抽抽了几下。 不过转念又想到柴绍那厮的婆娘,传闻跟汉王李定安不清不楚,如今可好,人家大摇大摆进了长安城……也不知柴驸马心情如何? 想到这里,刘弘基顿时觉着平衡了许多,他可比柴大郎强的多了,至少婆娘没去偷人,更惨的是偷的人你还惹不起。 看完了,刘弘基将信顺手扔在榻上,“都是写给郡王的,和俺有何相干?” 李智云依旧饮着茶,安静如好妇,他暗自瞧着刘弘基,觉着这人可真有意思,心里不定在打着多少个主意,可却示人以粗豪,装疯卖傻,嬉笑怒骂,变来变去的,也不知有多少副面孔? 听说这人在大业年间浪荡了很长一段时间,许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性? 和往常一样,李智云紧记当初离京时阿姐嘱咐的那样只看不说,也正如阿姐所言,没什么人来招惹他这个楚王,即便是堂兄李孝恭对他也是礼敬有加。 他越是少说话,李孝恭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还越是愿意让他来参与,时至今日,都快成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他看不太清李孝恭的意图了。 今年陇西李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强敌入寇,他的父兄接连亡故,唯一让他安心的是,阿姐把母亲收留在了府中,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从长安来的信使可不光是给李孝恭带来了问候,其他人……李智云相信包括刘弘基,柴绍等都有所收获,只是没人像李孝恭这样拿出来给人看罢了。 李智云不由想起了曹孟德行事,如果现在到官员将领们的家中去搜一搜,肯定有所斩获,换了李孝恭是烧了这些书信呢,还是把人都给杀了?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李孝恭可比不上曹孟德,他和众人其实一样,都坐在一条随时可能翻覆的船上,而他正是掌舵之人。 他是会带着大家修船补漏呢,还是想趁着船还没沉尽力划向岸边,或者干脆跳船而下,管其他人是死是活? “此言差矣,将军于蜀中深孚人望,遇有大事,不与将军商议又能去找谁呢?”李孝恭颇为诚恳的道了一句。 那边许智仁也道:“刘将军千万莫要自外于人,柴将军守夔州,逢萧铣来攻,不克分身……我随父亲驻守夔州多年,以其要害,败敌易也,柴将军能征惯战,非是无能之辈,其实不需多虑。 如今生死存亡者,唯汉王李定安而已,秦川已失,唇亡齿寒之下,蜀中顷刻间便有覆巢之忧,如此关头,我等又该何去何从?以将军之能,定有良策教我?” 李孝恭频频点头,“许长史所言在理……若非柴将军正领兵拒萧铣,此时也必在座……刘将军也看了书信,想来也明白情势之危急,此时若还三心二意,徒惹人笑尔。” 话说的越多,刘弘基越是狐疑,这两人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又想让俺老刘说些什么呢?说的不对是不是就有人闯进来把俺绑了? 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俺能来这里便不会没有防备…… 其实来之前刘弘基就已经仔细的想过了,如今他们这些人只有两条路可选,降或者不降而已。 前者好说,大家一道献了巴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大将军做不成了,也不会让他刘弘基回去继续干盗马的买卖,而且他又没得罪汉王什么,性命肯定无忧。 可要是后者嘛就有些凶险了,李孝恭想要割据蜀中,那自然是要跟人刀枪相见,后有萧铣,前有李定安……切,不是瞧不起他李白脸,若有这本事,这些年下来也不至于龟缩于此,毫无建树。 而且听了这许多虚头巴脑的话,刘弘毅已经觉着这次好像来错了,以前盗马时留下的毛病,喜欢轻身犯险,很容易为人所获。 “郡王又想让末将说什么呢?俺只一军汉而已,侥幸做到了大将军,李长史其实说的没错,俺们这等人不过李氏家奴而已,主人家想做什么,俺们跟着便是,其他的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来我往交手几个回合,基本上不分胜负。 谁也不想说什么心里话,却还想弄清楚对方心中所思,那根本不可能,最终的结果非常明显,李孝恭这个蜀中首领名不副实,刘弘基对他毫无敬意可言。 当面就是这般,背后里不定怎么编排李郡王呢。 要说之前李渊在时,刘弘基等还算老实,即便跟李孝恭不怎对付,表面上却还能客客气气,谨守臣下之礼。 如今却是连点表面文章都不肯做了,根本没把李孝恭,李智云放在眼中。 试探了几下,谈话便进行不下去了,李孝恭是压着火气让刘弘基在府中先休息一天,好好思量一下,然后再来商谈大事。 刘弘基笑嘻嘻的应了,转身干脆的离开了书房自去休息,大咧咧的让人瞧了就想砍他几刀。 刘弘基一走,李崇义重又进了书房,李智云一瞧,立即告辞离开,明显人家要与心腹密谋一番了,他这个“外人”若还不走,不定人家就要赶人了。 李孝恭也早没了方才淡然优雅的姿态,看上去就知道他很生气,也不再惺惺作态,挥了挥手和赶人一般让李智云走了。 李智云出了书房,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感觉轻松不少,大树已去,猢狲将散未散,此时最是凶险,他自己可得小心些了。 而他的堂兄李孝恭,这些年相处下来,算是看的很清楚了,胸中颇有城府,秉性刚愎,可外表上学的却是他父皇的样子,谦恭有礼,宽容仁厚。 比如说这次召刘弘基来锦官城就很能表现出这位堂兄的性情,他很想表现出自己善纳贤才,听取人言的风范,可自己不曾诚恳以待,却又如何能取信于人?所以沦于虚伪,流于下乘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召人前来?怕不是想要取人性命? 所以在危急关头,别想指望这位堂兄,还是得自谋出路。 第1047章来归(六)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两仪殿中,酒过数巡。 杜伏威从江陵一路赶过来,心里又担着心事,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此时见了满桌子的酒菜,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吃的满嘴流油。 一边感谢着李破的款待,一边则频频举杯与李破共饮,他酒量很大,食量也很惊人,还没怎么着呢,桌上的菜肴已经消失了一半。 “长安的饭食真的美味,至尊是不晓得,前些年臣在江左只能吃海货,吃的俺们身上都带着腥气,后来粮食多了起来,臣等的日子才好过些。 听说以前杨广在江都锦衣玉食,过的可好,怎么轮到俺们,就不成了呢?他们都说是杨广害人害己,俺看啊,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也脱不开干系。 当初李子通在时,就抄了许多人家,弄了很多粮草充为军用,大家就都念李子通的好,俺也觉着那些被抄了家资的人家死的不冤,家中那么多的粮食,又帮着杨广作威作福,活该倒霉。 可后来臣当了家才觉得,那些人罪不至死,而且其中很多人其实都有用处,治理起地方来,还得是他们。 就说跟臣起家的那些人,识字的人都不多,与人拼命还成,活人性命他们哪里在行?”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也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李破算是明白了,这人是个话痨,一说就是一连串,有时候连个重点都没有,还就能自顾自的说下去。 李破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也就是那些马邑旧人在他面前还敢说话,随着他日渐显赫,臣下们再要说话都得在心里过上三圈。 尤其是现在,谁还敢跟皇帝有事没事的闲聊?说话也没个重点,哪句话一个不对,皇帝一恼,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想那些旧人,黄宗友是其中之最,现在也已是马邑郡尉,官升的不算慢,却也差不多到顶了。 …………………… 当然了,李破也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不会总听杜伏威在那里唠叨。 “江左向称富庶,真有那么乱法,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竟然需要打渔为生?” 杜伏威紧着吃了两口菜,吞下去便道:“可不是嘛,臣是听人说啊,当初王世充为江都通守的时候,江南就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俺后来到的,义军确实很多,再加上那些富裕人家起兵自保。 田土就都荒了,和山东比强一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杨广躲在江都城里也没了法子,后来杨广死了,大军一走,江左那就不是大隋的天下了。 臣说的可都是实话,若非臣带着人出海打鱼,又弄了些瓷器,布匹之类的去跟别人交易,江左的人可能得饿死一半。 至尊在代北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听说突厥人挺凶的,臣也没见过……据说至尊娶了突厥公主为妻,啧啧,真是英雄了得,吾等都要甘拜下风。” 李破笑了起来,心里却道着,你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朕忍你这一遭,再要讥讽于我,来日方长,账咱们可以慢慢算。 他也不跟杜伏威表功,说什么公主都俺抢回来的,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不需要人来认同他的功绩了。 他感兴趣的其实是海外的情形,听杜伏威说了几次乘船出海,于是他便将话题往这方面引导,在谈话的技巧上面,再来几个杜伏威加在一处,也非是他的对手。 “出海打鱼,还能交易,将军很有智谋啊,朕没有乘船出过海,最远也只去过高句丽,将军乘船出去最远到了哪里?琉球?倭国?南边的话,林邑?扶南?” 对于这些东南沿海,以及中南半岛的国家,李破倒还知道,因为它们多数都受到过来自大隋的攻击。 在隋史中都有所记载,李破正命人修订隋史,看了不少其中的记录,对前隋的强大又有了新的认识。 而现任吏部尚书裴世清就曾出使过琉球,倭国,他不晓得隋炀帝杨广是不是第一个攻打琉球,让琉球称臣的皇帝,反正隋史中是这么说的。 杨广派羽骑尉出海寻访奇风异俗,见到了琉球,始名之为琉虬。 杨广还派人攻打过林邑,破其都,把林邑国王给抓了回来,后来又放了回去,自此林邑和琉球一样向大隋称臣。 杜伏威赞叹的点着头,“至尊没出过海,竟然知道这么多小地方,臣很佩服,臣也是带人去到地方许久才晓得到了哪里。 琉虬臣去过了,老大一个岛,据说还是咱们的臣下,见到咱们的大船过来,把咱们当成使节了,款待的很好,就是女人长的太黑,一点也不俊俏。” 说到这里露出些男人都懂的嘿嘿笑声,其实他话这么多都是屡次出海闹的,船上太过寂寞,大家聚在一起没什么事干可不就是吹牛嘛。 “俺没去过倭国,可在琉虬见过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很矮小,见到咱们就趴在地上行礼,和见了神仙似的,叽里呱啦的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一个琉虬人跟咱们讲,那些倭人在说他们跟咱们是一个祖宗,臣当时就恼了,竟敢骂俺?臣带着人上去把他们捉住就都沉到海里去了。 后来再去就没再见到他们的影子,估计是都吓的躲了起来。 臣后来嫌麻烦,就在海边建了几个土城,大家有什么就都到这里来交易,确实很不错的,至尊若是有闲可以去瞧瞧,什么人都有,说的话也都不一样,特别热闹。”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次李破是真被他给惊到了,这厮竟然做起了海外贸易,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接着他便问道:“你那里有船多少?竟然能禁得住海上的风浪?嗯,对了,当年征辽东的时候,来护儿等人也是坐船过去的,这么说来,那些船只都被你给得了去?” 杜伏威得意的又灌了一杯,“宇文化及走的匆忙,江都船坞中摆了好多船只,大多还都是新的,可是帮了臣的大忙,不然臣也出不得海。” 听了这些,李破不由咽了咽口水…… 第1047章来归(六) ,最快更新北雄最新章节! 两仪殿中,酒过数巡。 杜伏威从江陵一路赶过来,心里又担着心事,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此时见了满桌子的酒菜,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吃的满嘴流油。 一边感谢着李破的款待,一边则频频举杯与李破共饮,他酒量很大,食量也很惊人,还没怎么着呢,桌上的菜肴已经消失了一半。 “长安的饭食真的美味,至尊是不晓得,前些年臣在江左只能吃海货,吃的俺们身上都带着腥气,后来粮食多了起来,臣等的日子才好过些。 听说以前杨广在江都锦衣玉食,过的可好,怎么轮到俺们,就不成了呢?他们都说是杨广害人害己,俺看啊,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也脱不开干系。 当初李子通在时,就抄了许多人家,弄了很多粮草充为军用,大家就都念李子通的好,俺也觉着那些被抄了家资的人家死的不冤,家中那么多的粮食,又帮着杨广作威作福,活该倒霉。 可后来臣当了家才觉得,那些人罪不至死,而且其中很多人其实都有用处,治理起地方来,还得是他们。 就说跟臣起家的那些人,识字的人都不多,与人拼命还成,活人性命他们哪里在行?”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也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李破算是明白了,这人是个话痨,一说就是一连串,有时候连个重点都没有,还就能自顾自的说下去。 李破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也就是那些马邑旧人在他面前还敢说话,随着他日渐显赫,臣下们再要说话都得在心里过上三圈。 尤其是现在,谁还敢跟皇帝有事没事的闲聊?说话也没个重点,哪句话一个不对,皇帝一恼,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想那些旧人,黄宗友是其中之最,现在也已是马邑郡尉,官升的不算慢,却也差不多到顶了。 …………………… 当然了,李破也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不会总听杜伏威在那里唠叨。 “江左向称富庶,真有那么乱法,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竟然需要打渔为生?” 杜伏威紧着吃了两口菜,吞下去便道:“可不是嘛,臣是听人说啊,当初王世充为江都通守的时候,江南就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俺后来到的,义军确实很多,再加上那些富裕人家起兵自保。 田土就都荒了,和山东比强一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杨广躲在江都城里也没了法子,后来杨广死了,大军一走,江左那就不是大隋的天下了。 臣说的可都是实话,若非臣带着人出海打鱼,又弄了些瓷器,布匹之类的去跟别人交易,江左的人可能得饿死一半。 至尊在代北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听说突厥人挺凶的,臣也没见过……据说至尊娶了突厥公主为妻,啧啧,真是英雄了得,吾等都要甘拜下风。” 李破笑了起来,心里却道着,你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朕忍你这一遭,再要讥讽于我,来日方长,账咱们可以慢慢算。 他也不跟杜伏威表功,说什么公主都俺抢回来的,他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不需要人来认同他的功绩了。 他感兴趣的其实是海外的情形,听杜伏威说了几次乘船出海,于是他便将话题往这方面引导,在谈话的技巧上面,再来几个杜伏威加在一处,也非是他的对手。 “出海打鱼,还能交易,将军很有智谋啊,朕没有乘船出过海,最远也只去过高句丽,将军乘船出去最远到了哪里?琉球?倭国?南边的话,林邑?扶南?” 对于这些东南沿海,以及中南半岛的国家,李破倒还知道,因为它们多数都受到过来自大隋的攻击。 在隋史中都有所记载,李破正命人修订隋史,看了不少其中的记录,对前隋的强大又有了新的认识。 而现任吏部尚书裴世清就曾出使过琉球,倭国,他不晓得隋炀帝杨广是不是第一个攻打琉球,让琉球称臣的皇帝,反正隋史中是这么说的。 杨广派羽骑尉出海寻访奇风异俗,见到了琉球,始名之为琉虬。 杨广还派人攻打过林邑,破其都,把林邑国王给抓了回来,后来又放了回去,自此林邑和琉球一样向大隋称臣。 杜伏威赞叹的点着头,“至尊没出过海,竟然知道这么多小地方,臣很佩服,臣也是带人去到地方许久才晓得到了哪里。 琉虬臣去过了,老大一个岛,据说还是咱们的臣下,见到咱们的大船过来,把咱们当成使节了,款待的很好,就是女人长的太黑,一点也不俊俏。” 说到这里露出些男人都懂的嘿嘿笑声,其实他话这么多都是屡次出海闹的,船上太过寂寞,大家聚在一起没什么事干可不就是吹牛嘛。 “俺没去过倭国,可在琉虬见过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很矮小,见到咱们就趴在地上行礼,和见了神仙似的,叽里呱啦的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一个琉虬人跟咱们讲,那些倭人在说他们跟咱们是一个祖宗,臣当时就恼了,竟敢骂俺?臣带着人上去把他们捉住就都沉到海里去了。 后来再去就没再见到他们的影子,估计是都吓的躲了起来。 臣后来嫌麻烦,就在海边建了几个土城,大家有什么就都到这里来交易,确实很不错的,至尊若是有闲可以去瞧瞧,什么人都有,说的话也都不一样,特别热闹。”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次李破是真被他给惊到了,这厮竟然做起了海外贸易,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接着他便问道:“你那里有船多少?竟然能禁得住海上的风浪?嗯,对了,当年征辽东的时候,来护儿等人也是坐船过去的,这么说来,那些船只都被你给得了去?” 杜伏威得意的又灌了一杯,“宇文化及走的匆忙,江都船坞中摆了好多船只,大多还都是新的,可是帮了臣的大忙,不然臣也出不得海。” 听了这些,李破不由咽了咽口水…… 第1048章来归(七) 江左人们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李破的旧有印象。 不管是逼的,还是有意为之,他们确实在东南沿海地区拥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这在后来越来越注重海洋的人们眼中定然是了不得的功绩。 于是李破越加兴趣浓厚,问起了他们交易的细节,有船只多少,剿除海匪的时候,那些海匪都来自哪里,水军的规模又如何等等等等。 李破其实对他们交易的规模并不报以太大的希望,和海外的联系以及海外的情形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实际上,前隋就已经让李破感觉到非常开放了,他们和北边的突厥,高句丽,东南的琉虬,倭国,西北的吐谷浑,羌族等等,南边的林邑,扶南都有着来往。 人们,尤其是贵族都保持着旺盛的野心和猎奇心理,与后来那些自诩天朝上国,实际上却自大而又闭塞的文官集团有着本质的区别。 尤其是杨广在位期间,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对周边的国家发起了全面的战争,三次派兵大举攻打吐谷浑,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攻打了林邑,琉虬,迫使他们称臣,三征高句丽,把高句丽和自己都弄的奄奄一息,这还不算,国力疲敝之时还去挑衅突厥…… 一路狂奔着把所有人都拖向了地狱。 …………………… 杜伏威不会想那么多,驾船出海是他生平得意之作,见李皇帝如此感兴趣,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谈谈说说,两人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两人喝了不少酒,可以说是颇为尽兴,等到眼见又要到晚饭了,终于来到了结束的时候。 李破在称赞杜伏威的酒量的同时,又安抚了杜伏威几句,杜伏威还有点意犹未尽。 李皇帝待人接物和他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如果能放下各自身份的话,那就和知己差不多,他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人物。 别看说话没他多,可每一句好像都能挠到他的痒处,让你如沐春风之间,起个话头就能令你欲罢不能。 和李皇帝说话太舒服,真是相见恨晚啊。 而对于李破来说,此次接见诸侯,感觉相处的也颇为愉快,看的出来,杜伏威是真心前来投靠。 他稍稍问了问杜伏威对将来有何打算,要做什么官才满意。 杜伏威估计早就想好了,回答的不假思索,也非常直接,就是要高官厚禄,没实权不要紧,还能轻松的多活两年,最好是别人见了他都要给他行礼的那种。 还有就是为他留在江左的部下们讨要官职,也很直言不讳的跟李破说,那些人和他自己不一样,他们需要的是实职,不然无法安抚人心。 实在的都让李破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然了,人家也不傻,影影绰绰的就说,那么多人,心思各异,若是有人闹出麻烦,您可不能怪在俺的头上。 大致上就是说,俺是来长安享受荣华富贵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他本人的要求不高不低,却很符合李破对他的期望,比起窦建德来,在诚意上就甩了窦建德老远。 至于他的部下,还得派人到那边瞧瞧再做道理。 此时他又想起了萧禹所言,既然要以诚待之,那李破也不会含糊,之前和臣下们已经商量了许久,如今听了杜伏威自己的请求,那就不用再犹豫。 于是临到终了,李破当着杜伏威的面便赐下了官爵,吴王,光禄大夫,遥领江南水军大都督,实封齐郡一千五百户。 嗯,顺便说一句,齐郡是杜伏威的老家,不管剩下多少人,也不管杜伏威还回不回得去,在那里有封地就相当于衣锦还乡了。 在长安又赐其府邸三座,长安郊外田土若干,准其随意出入皇家猎苑等等,之外还允其参加朝会,位在众人之前,上书进言可直达圣听。 李破又问了问杜伏威的婚姻状况,可愿娶上一门好亲什么的。 杜伏威也没不好意思,他现在有一妻五妾,四个女儿,三个已经成家,一个幺女正值二八,还未出嫁。 他本人自然很愿意与长安人家联姻,只是妻子随他多年,不会离弃,新人只能是妾侍,若有人愿意的话,他是来者不拒。 女儿也要在长安找个好人家嫁了,想要皇帝赐婚,嗯,他没有跟李皇帝联姻的打算,也算是当世难得有良心的男人了。 这些在李破看来都是小事,长安人家中宇文,独孤,窦氏等都是联姻大户,适龄的女儿一大堆。 从当前的选秀就能看的出来,这还是进选,待选之人就有七八百人之多,这还是有着家世,容貌姣好的适龄女子,如果稍稍放开限制,几千人,上万人都不稀奇。 还有就是长安的寡妇群体也很庞大,连年战乱,贵族因为各种原因身死,留下了不少没有儿女的寡妇,生活都很悲催。 比如说李渊父子殁后,他们的女人就留下了一大堆,大多都藏在长安的各个角落里,活的战战兢兢,李破也没细加追究,人数上估计最少得有好几百人。 敢娶她们的人不多,杜伏威若是口味重些,他也可以让人去挑选一下,估计很多人都会非常乐意重新有个依靠。 高官厚禄,华屋美宅,娇妻美妾……就像李破在城外所言,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皆易事尔。 想来杜伏威在江都也不缺这些,如今来归,都必须给他补上。 李破的臣下们其实给杜伏威准备了几个封号,吴王是最高一级的待遇,其他比如说齐郡郡公,齐国公之类的爵位也都合适。 只是杜伏威在李破面前表现的非常好,于是李破治下第一个亲王就此诞生,还是个异姓王,可见开国的时候,什么幺蛾子都能出现。 这不但在于君王的气魄,同样也要屈从于当时的现实。 杜伏威欣喜之余,连连道谢。 他是真心高兴,在江左的时候他虽然是草头王,却一直想要一个正式的册封,不然他总感觉不踏实,和他想象中的封妻荫子有着差距。 如今李皇帝即将一统天下,他封赏的爵位自然便是正统,算是遂了杜伏威的心愿。 而且他觉着吴王的爵位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确实能让众人向他行礼,可……他心里掂量了一番,开始不住推辞,还说只想做个开国公就成。 李破就笑,跟他说如今长安城中国公不少,没有实职之下,很难让人把你当回事啊。 杜伏威顿时就被说服了,他早年吃了不少苦头,对贵族们的生活的向往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起家之后也难免自卑,所以才有这样的奇葩请求。 所以他只思索了一下,便受了下来,另外则请皇帝赐姓,理由也很充足,他认为只有姓李的才配称王,不能乱了规矩。 李破反而觉着有些不适应,他从没想过给旁人改姓,算是维持着后来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实际上当世为人改姓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正好姓李,李靖在马邑的时候非得给他纠正一下不可,至于什么同姓不婚之类,其实约束不到大贵族身上。 长安城中那么多的人家,把堂妹娶了回家的多的是,只是不会对外宣扬,也不会留下记载而已。 这会杜伏威自己要求,李破觉着多个岁数老大的儿子倒也没什么,于是当即便赐姓于杜伏威,之后再称呼的时候,就是吴王李伏威了。 把满嘴酒气,却无一点醉意的李伏威送到殿外,李破道:“你初来乍到,行事谨慎些,若有人冒犯于你,尽管跟朕说,只要占住道理,朕自然会为你做主,切记要管住脾气。 诸侯来归,总是会有些无聊的人挑这挑那,想让朕杀人,朕心里有数,你也要小心些,莫要让朕难做,此为肺腑之言,听不听就在于你了。” 只多半天的工夫,杜伏威已经彻底把自己当做了唐臣,听了这些话,心中自是感激不已,“至尊放心便是,臣的脾气没那么暴躁,从不拿自家性命说笑,自然也不会给至尊添麻烦。” 李破听了心说,你这么跑来长安还不是拿小命说笑的话,那什么才是说笑?也就是碰到了我,若是李渊那厮在位,就你这出身,估计小命堪忧啊。 李破也不再多说什么,婆婆妈妈的没必要,又不是真的是他的儿子,而且现在说的再好也是白搭。 当惯了土霸王的人,一旦没了实权,还受到各种约束,不定会生出多少不满和怨言呢,像李密那厮据说在长安待了没几天就烦了,最终跑出去把自己的脑袋伸到了王世充的刀下。 所以说啊,还得观望几天。 送走了杜伏威,李破回到殿内,今天他喝了不少酒,杜伏威酒量是真不错,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可李破却喝的有些头晕,想着以后再跟其人饮酒,得找几个酒量大的作陪,喝不死他。 但李破并不打算就此休息,窦建德已降,捷报他还没看呢,那比什么醒酒之物都管用…… 第1049章结束 步群的捷报很简单。 他和李年等人倒是很想夸功一番,可河北之战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大军渡河很顺利,河北将领高君雅以及其义子苏定方率军阵前投唐,唐军渡河,斩刘黑闼,王小胡等,进围魏城。 与此同时,尉迟偕围安阳,王琮率十余万夏军出降。 薛万彻,张士贵等人出兵山东,山东郡县望风而降,到了窦建德出降的时候,山东差不多已经平定了下来。 估计各自的奏疏很快便会陆续到达长安。 宇文歆率军出幽州这一步,好像并未对河北战事产生太多的影响,可大军一动,再想把他们召回来是不可能的。 李破掂量着幽州和代州的军事力量,本来他想借此次机会,给宇文歆立些战功,然后顺势诏其回朝任职。 现在他却改了主意,随即诏宇文歆为幽州总管,河北北路安抚大使,让其在河北北部安定民心,守住北方要隘,顺便仔细探听突厥动静。 至于幽州能不能攻的下来,现在已无任何疑问。 连窦建德都被捉住了,敢于顽抗的人都将肝脑涂地,如今河北还会出现如尧君素,阴世师那样的忠臣吗?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 两仪殿中的灯火一直持续到很晚,李破兴奋的有些睡不着,天下已然在握,剩下的就是怎么治理的问题了。 前些时他已经梳理的很清楚,就等战乱结束而已。 若不是太晚了,他很想将温彦博,萧禹,封德彝等人都召到宫中来商议一下,甚至有了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要派人去河北,山东以及江左好好看一看,同时江右,河南,蜀中也不能放松下来,治平地方需要很多官吏,不可能都从关西和晋地出人,任用降人是首选…… 浮想联翩之际,越发的精神,索性便带人出了两仪殿,呼吸一下初春的晚风,溜达着回去甘露殿安歇。 ………………………… 这一晚后宫许多殿宇的灯火也亮了很久,大唐第一次选秀就在今天结束了,入选的女子在今晚会回家最后拜别父母亲人,然后在夜晚当中被接入宫中。 而战乱将止的消息正在宫中悄悄传播,于是佛前就又多了许多香火,在这样的大事件面前,女人们大多都选择焚香祷告。 除了祝福天下太平,长治久安之外,也会为皇帝祈福,愿他无病无灾,活个千八百年的,不然又得换个新主,折腾一遍下来,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 大唐元贞三年三月间,天下还有余烬未熄,可大唐一统寰宇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天,李破第一次在不是正朝的时候,将三省六部的高官们都召入太极殿中。 高居于上的他宛如有神圣加身,令人不敢直视。 尚书左仆射温彦博立于阶下,向群臣宣告,窦建德已降,四维归一,八荒重聚,只在眼前…… 随着他洪亮的声音在太极殿上回荡,标志着隋末乱世即将结束,大唐帝国也就此诞生于隋末废墟之上。 群臣心情激荡,几乎不能自己。 温彦博在历数铲除诸侯的艰辛,以及皇帝之前的功绩,之后又以战乱方休,民生多艰,吾等还需努力作为结尾。 等他收卷奉还帝诏,群臣拜伏于地,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激荡于太极殿上,远远传出殿外,值守在外的将士,宫人听闻,纷纷跪倒,山呼万岁,很快声音便传出宫中,渐渐的整个长安城都好像沸腾了起来。 李破起身立于殿上,摆手让群臣免礼,殿中安静了下来,殿外的声音却还隐隐传来,李破也不去管它,只是笑道:“大业方成之际,朕与众卿及天下臣民共勉,此大喜之日,当普天同庆。 诏长安十日之内,不禁灯火,礼部准备一下,选一吉日,朕当率众人祭祀天地,祖宗。” 本来李破还想等一等,毕竟河北,山东还未全部平定下来,窦建德等人还未被解送到长安,换句话说,还有些手尾未曾收拾干净,等一等应该会更好些。 皇帝的耐心臣下们都见识的多了,几乎从不冲动行事,做什么事都努力以求万全,让臣下们很是放心。 只是这次嘛,温彦博等人都认为不用等了,谁都清楚之后零星的战乱不会停止,难道还要等上几年不成? 不如就此庆祝一番,让大唐臣民们知道诸侯已灭,天下归于一统,大家各安其位,不用再担心受战火荼毒了,如此将有助于安定民心。 李破深以为然,遂决定祭祀天地,昭告天下臣民,继前隋之后,大唐再次一有天下。 ………………………… 这一天,消息迅速传开,整个长安城都陷入到了欢乐的海洋之中,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很多人都泪流满面,伏地而呼,状若癫狂。 不怪人们如此激动,隋末战乱对于中原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即便长安未曾受到多少波及,可关西尚武成风,家中子弟多有从军之人。 这么说,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面,长安城不论贵族,还是普通人家,多数都有人从军而征,战死在外者不计其数。 这还不算大业年间各种劳役造成的伤亡,若是都算全乎了,伤亡数字足以去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战争的结束,尤其是来自官府的宣告,真实而又可信,对于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天下的臣民而言,都意味着太多太多。 人们的承受能力在此时也已来到了极限,积攒多年的愤懑,伤痛,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人们的无力感,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于是巨大的喜悦,夹杂着悲伤迅速笼罩了整个长安城,烟火缭绕间,人们用各种方式传达着自己的欢喜之情,悲痛之意。 消息传到郡县,同样的一幕在各处上演。 浩劫之后,余生可期……战火不会就此消失,但此时的人们都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第六卷,天下平完。 在这里阿草要说说几句,作为一本网文,北雄到这里其实应该能结尾了,可阿草不知道大家希不希望阿草就此打住。 还有很多能写的地方,就此收尾的话肯定对不住很多读者,所以大家在评论区里写一下看法,要是希望阿草接着写的读者多,那就写下去,反之,就结尾,怎么样?) 第1053章黄沙(一) 裴矩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坐回车厢里面心说,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洛阳书院?那是什么东西?藏书楼,还是国子监改个名字?是在为开科取士做准备吗? 他的见识确实非同凡响,只听了个话音,便想到了开科取士。 在官场之上打磨了五六十年,嗅觉之敏锐,已经堪称神奇,用一叶落而知秋风至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想到开科取士,裴矩就紧张了几分。 杨坚父子开科举以招纳天下贤才,效果不尽人意,文皇帝杨坚性情坚忍不拔,所图之事都能看个长远。 杨广就心急的不行,把科举的意图表露的太过明显,于是科举被他弄的举步维艰不说,科举出身的人们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排挤。 招揽贤才那么多年,最终能够入朝为官者却寥寥无几。 而这也越来越涉及到高门大阀与寒门庶族间的争斗,于是到了大业后半段,科举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连杨广自己都懒得提起了。 嗯,那会他正想着征伐辽东,也没工夫去管什么科举不科举的了。 如今皇帝换了,却又旧事重提,看来所图非小,轻易涉足其间者,皆将身处险境。 想到这些,裴矩是真想去长安见一见李皇帝,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果也如杨广一般,他一定劝……嗯,离此事远一些。 当然了,能够一统天下的人,杨广那个败家子肯定是比不上的,他就怕李皇帝在功成之后,志得意满,想要再做出一番不让前人的伟业来。 像杨广那种太注重各人功业,却丝毫不顾臣民死活的皇帝,真是伺候不了。 …………………… 不管怎么说,此事裴矩想不上心都不成,而且还需他上书请命,一听就知道是在耍心眼,皇帝要是没有担当,臣下可就危险了。 裴矩苦着脸想了想自己的年纪,还有他如今的处境,还真就是个背黑锅的料,心情不由又低落了几分。 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给皇帝背黑锅又不是一次两次,心情很快就又平复了下来。 随着车厢晃动,队伍开始向前移动,裴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会他早把晕车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为之后主政洛阳做起了初步的设想。 …………………… 四月间,祁连山如同长龙一般蔓延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山顶的积雪在白云掩映间若隐若现。 和它那巍峨雄浑的身影相比,它北麓正在缓慢移动的一个个身影就像一只只蚂蚁般微不足道。 程知节策马行在队伍当中,身上包的严严实实。 此时他扒下面巾,吐出一口唾沫,又咳嗦了几声,索性一把将面巾扯下来好好抖了抖,抖出许多尘土,这才无奈的重又蒙在脸上。 他和其他人一样,人马都好像在土中打了一天的滚,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尤其是刚刚走过一片戈壁滩,走了整整两天才重又看到绿色。 呼啸的风如影随形,好像从来没有止住过,吹的程知节一直在流泪,泪珠还没到下巴,就已经变成了泥,糊在脸上抠都抠不下来,程知节发誓,他从来没有哭的这么伤心兼狼狈过。 冬天里过陇西到姑臧的一路上,他以为已经是到了地狱了,没想到离开姑臧再往西走,那简直就到了地狱的鬼怪们都不想来到的地方。 他是去年冬天时到的姑臧,在那里受到了范文进,庞玉等人的热情款待,并在那里过了冬,算是让他缓过了一口气,不然的话,继续走下去老程认为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如果真就这么死了,听到老程的死讯,皇帝一定会很高兴? 哼,也不就是当年没跟你回云内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还记了这么多年,真是小心眼,亏俺还跟你在辽东同生共死过…… 好,这是程知节的独白,睡着的时候他都不敢说出口,皇帝的刁钻他早就领受过,当了皇帝之后,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人发配到天边来,比死还难受,与当年相比变得更可怕了。 尤其是在程知节知道了范文进早就来到了姑臧,那会皇帝还没把李渊弄死呢,如此的深谋远虑,李密,王世充之流哪里比得了? 于是程知节按捺住了就此赖在姑臧的心思,到了三月初,西北的天气暖和了一些的时候,便率人启程继续西进。 他要想回长安过好日子,就必须去敦煌走一趟,其实身负诏命的他,想留在姑臧可不容易,除非把人头留在那里。 当然了,程大胡子从来不白给,意识到小命堪忧之下,这个冬天里他在姑臧城中交了不少朋友。 上面是范文进,庞玉,韦士政等人,在程大胡子“无意”中说起在云内和辽东的故事后,几个人对长安来使都是刮目相看,时不时的就会请他饮酒作乐。 程知节心里明镜一般,这些人在西北吃够了沙子,都想回长安享福呢,于是你来我往间,程大胡子就又多了些酒肉朋友。 他可不光是结交西北的权贵,冬天里他还在姑臧城内外转圈,结交了很多人,可以说他始终都在为今年的行程做着准备。 所以当他重新上路之后,队伍中除了庞玉给他的五百精兵,还有一群各族向导,都跟他推心置腹,称兄道弟,就想着让这位东边来的贵人能带着他们回中原去享福。 这无疑让他的行程顺利了许多,有着这些识途老马,再加上他们跟西北各族部落都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就少去了非常多的麻烦。 比如说队伍遇到了那些游牧的部落,他们就可以进去享受款待,遇到兼职断道的家伙,这边吆喝几嗓子,不用拼命那些人也就走了。 实际上,有那五百精兵保护,也没多大的事,西北的亡命徒只要有点眼力,就不会跟这种正规军为难,那纯熟找死。 所以他们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就是西北恶劣的地理环境,从山东,河南走出来的悍匪终于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老天爷的恶意。 第1054章黄沙(二) 此时他们这一支西行队伍已经过了张掖,沿祁连山北麓向西北行进,彻底进入到了大漠,戈壁的世界。 这是河西走廊最难走的一段,因为海拔渐高,队伍中的一些人出现了明显的高原反应,队伍走的越发慢了起来。 北边是大片的沙漠,时不时还能看到汉城墙的踪迹,而走了十几天,没落下一滴的雨水,太阳光直通通照下来,让干涸的土地裂开一张张丑陋的嘴巴。 好在河西走廊作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很多部族自觉不自觉的便会迁移过来,大大小小的分布在一个个绿洲之上。 你根本分不清他们属于哪个民族,使这里常年处于混乱当中。 当年杨广西巡止步于张掖,估计是自古以来,乃至于以后的封建王朝中走的最远的一位皇帝了。 当然了,中原帝国的影响力远不止于此,两汉,魏晋,乃至于前隋的影响力皆远及中亚,河西走廊只算是一个起点而已。 拿前隋来说,其实已经整个把河西走廊据为己有,并在它的西段设伊吾,鄯善,且末,敦煌四郡,祁连山南侧则设西海郡,完整的将河西走廊包裹在内。 所以说杨广西巡只能算是一次威慑,标准的军事游行,除了满足帝王的虚荣心之外,效果其实不大,没几年大隋便衰落了下来,西域的人们也还是那副老样子,谁强他们就听谁的。 不光是西域诸国,生活在河西走廊的部族也是如此,当大隋爆发内乱之后,张掖以西便早早脱离了控制,成了三不管地带。 当然了,这里的自然条件虽然恶劣,却还远未到人烟绝迹的地步,虽然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雪,但祁连山,昆仑山的积雪融化之后,流淌进河西走廊,为这里带来了生机。 在张掖以东的地方能看到不少耕地,草场,牧民和农夫混杂在一处,过着半牧半耕的生活。 这是一片际近于蛮荒的土地,却还有很多人在其上挣扎求存。 …………………… 行进之间,有人凑到了程知节的身边。 程知节扭头瞅了瞅,是凉州司马参军侯君集。 侯君集是关西三水县人,祖籍上谷,之前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将领,率军守韩城,李世民兵败冯翊,率军西窜后不久,侯君集率军献韩城。 不久任职左监门卫司马参军,随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到凉州任职。 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却很有些才干,前年庞玉破吐谷浑联军的时候,就是他见吐谷浑大军新来,把女人,孩子都落在了后面,一边放养牛羊一边赶路。 所以他建议庞玉派五百骑兵去抄吐谷浑的后路,庞玉当即应允,派他领五百骑兵出击,当吐谷浑联军想与唐军一战的时候,后面的妇孺以及牛羊却已为侯君集所虏。 联军当即大乱,庞玉趁势率军上前掩杀,以数千兵破敌十余万众,几乎让吐谷浑全军覆没,一战扬名西北。 侯君集就此以战功而晋凉州司马参军之职。 在姑臧听闻此事,程知节觉着这人才干不错,就是出身有点问题,秦王李世民的心腹部将…… 当然了,这也不算大事,因为他在长安中见到的,听闻的有不少什么天策府旧部都受到了重用,侯君集算是其中厮混的比较惨的那一个。 像人家房玄龄,那可是李二郎的谋主,如今不也成了京兆郡长史?还有长孙顺德那老家伙,还是李渊的亲家呢,萧禹,那是李渊的亲戚。 可见啊,还是家世在作祟,侯君集家世稍微差了些,虽也是官宦之家,却还不入门阀之列…… 不过当他真的见到侯君集并与他交往一番便发现,这人有才能是有才能,但毛病可大了去了。 这人太有主意,而且还很骄傲,那种谁也比不上俺的劲头连爱交朋友的老程都有点吃不消,何况是其他人了。 人家还自信的一塌糊涂,比如说他脑筋确实好使,可其人武勇上也只马马虎虎,二十步开外,你站那不动,他射上十箭也不定能中一箭,骑上马更是个废物,也就是不会掉下来那种水准。 程知节觉着自己一个能打这样的一群。 可人家自己不觉得,常常自称勇力,被程知节在友好切磋中打趴下之后,就一个劲的赞程知节乃万人敌,弄的老程哭笑不得,你那意思俺懂,是俺太厉害,不是你太废物。 侯君集的性格缺陷太明显了,至今还没掉脑袋,只能说明他很幸运,碰到的人都愿意用其才,而非喜其人。 李世民如此,庞玉亦如此。 不然的话,侯君集也不会领五百兵随程知节西来,显然是凉州那边的人都不喜欢这厮,索性借机把他赶了出来。 侯君集则不管这些,他有自己的一套自洽逻辑,别人不喜欢他是嫉妒他的才能,不需要跟一些庸人生气。 他当初自荐于秦王驾前的时候,也时常遭人嘲笑,最后怎么样呢,那些人大多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如今则觉得凭自己的才干,只需朝中有人为他说话,功业上肯定不会落后于人,程大胡子虽然粗鄙了些,可在他眼中正是那条大腿。 人家不但随当今皇帝一起去过辽东,而且还在千牛备身府中任职,显然极得信重,是很好的一个引路之人。 所以在程知节面前,他自觉不自觉的便收起了些傲气,想与程知节交往一番的意图昭然若揭。 程大胡子那是来者不拒的一个人,一路上和侯君集称兄道弟,关系已经非常之亲厚。 …………………… 来到近前,侯君集和程知节并马而行,他有点高原反应,但在凉州待了也有一年多了,倒也没多大问题,只透过布巾喘着粗气,闷声道:“得寻一处宿营的地方好好休整一下了,从张掖一路过来,大家都累的很,再这么走下去,人受得了,马也不成。 要不就都得换一下骆驼……” 程知节摇了摇头,“那玩意行商还行,跟人厮杀可不成,跑的太慢,出了张掖就得握紧刀子,这边的人野的很,没之前那么好应付了。 他娘的,俺觉着都快走到天边了,竟然还看不见玉门关,不是山就是戈壁,沙漠……至尊说的还真没错,不出来走走,根本不知道天地有多大。” 不出意外的,程大胡子一旦拿出法宝,也就是他和皇帝的关系,侯君集不自觉的就没了主意。 “哥哥说的是,走这一趟可真是长了见识,和这边比起来,凉州足可称之为繁盛之地了。” 程知节嘿嘿一笑,扭头向后面吆喝了一嗓子,“葛罗尼,你个老东西快给老子滚过来。” 后面立即响起回应声,首席向导葛罗尼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骑着骆驼奔了过来。 葛罗尼是个羌人,据说是他父亲那辈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带着他往返于河西给东西来的商人们当向导,后来才在姑臧定居了下来。 在程知节看来,多数说的是假话,他们不定就是白喻娑叛军的余孽,或者是安修仁的残党。 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西北这些人忘性比河南人还大,基本上是谁做主他们就听谁的,安修仁死了没几年,羌人早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羌人在西北地位很低,也没必要冒充,程知节也是在冬天里经人推荐,才在姑臧城里的角落里找来了葛罗尼。 吃了两次酒,葛罗尼和他的儿子们就把他当做了最尊贵的客人,让他们很想做回奴隶的那种贵人,如果程大胡子同意,他能把葛罗尼家的女人都睡个遍,因为西北的部族大多都有妻客的传统。 据葛罗尼自己说,他十几二十年前,还曾随大军来过张掖,在贵人的帐篷外面喝过来自中原的美酒。 嗯,西北的这些人喜欢吹牛,多数是跟商人讨价还价落下的毛病,找到机会就要大肆吹嘘自己的经历,在这方面和程大胡子其实挺像的。 所以程大胡子才能在姑臧城中厮混的如鱼得水。 葛罗尼看上去确实很老了,皮肤黝黑而又坚硬,头发也已花白,眼睛浑浊的就像是蒙了一层沙子,可实际上他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比程知节也大不了多少。 显然西北的水土可不怎么养人。 来到近前,他便学着军士们狠狠锤击了两下胸膛,并在骆驼上深深的弯下腰,“老葛罗尼听候您的吩咐。” 程知节像主人一样昂起头,根本不跟他废话,“找个宿营的地方,最好靠着水边……你他娘的总说快到了快到了,福禄城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葛罗尼谄媚的笑了,又怯怯的看了一眼侯君集,才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道:“您错怪老葛罗尼了,咱们走的慢了些,现在快的话也要两天才能走到福禄城。 老葛罗尼向您发誓,绝对不会错的……再走半天,就有一条大河,足够补充饮水,好好休息一下。” 侯君集就问,“还有多远到玉门?” 葛罗尼明显很怕他,相比程大胡子,侯君集明显更像一个真正的从东边来的贵族。 第1055章黄沙(三) “照这个样子走下去,总也得一个多月才成,而且……玉门离咱们要到达的地方可能还远,我看最少最少,也得两个月才能到达敦煌古城附近。” 程知节和侯君集相视无言,每次听到这个,他们都是头皮发麻,程知节不由喃喃道:“他娘的那群商人是怎么走过去的?” 侯君集苦笑道:“俺看过西域图册,过了敦煌古城就快到高昌了,只是没想到一路这么难走。 隋时很多囚犯都被发配到了这里,小弟还想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嘿,现在看来估计都死绝了?” 程知节心说,你想的可真多…… 葛罗尼在旁边附和着,“到了高昌就是西域了,商人来往走上个一年很平常的,就算在路上把货物丢上一半,只要能平安走个来回,到了姑臧就要什么有什么。 前些年死的李大王家就曾经养着好几支商队,家业大的不得了,后来他便在姑臧专门收过往商人们的货。 没他的允许,谁也走不到张掖,您说厉不厉害?” 李轨的事迹在西北就是个传奇,从商人到皇帝的转变,确实也挺吸引人的,关于其人的传说到处都是。 不过这人已经死了有几年了,关于他的事情也就彻底沦为了口口相传的逸闻,和白喻娑等人相仿。 “风停了啊……”行进当中,程知节带着惊喜的道了一句。 许多天了,这风刮的实在令人难受。 “是啊,风停了……”那边葛罗尼也喃喃道了一声,可他的声音当中却带出了恐惧。 他仰头四处张望了一会,渐渐惊慌了起来,这时程知节和侯君集也察觉出了不对,马和骆驼都在变得不安。 那边葛罗尼已经呼喊道:“沙暴,肯定是沙暴,赶紧停下来,快,去找个背风的地方,把人和马都连起来。 我就说要在张掖等等,到了夏天就好了……” 沙暴,河西走廊中最可怕的自然灾难之一,程知节和侯君集在姑臧都听说过,商队遇到沙暴,十不存一,尤其是在沙漠之中,沙暴过处,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只是他们没真正见过沙暴的样子,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和往常并无不同,可看着葛罗尼和他那两个儿子的样子。 再加上队伍中的向导们也都惊慌了起来,程知节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一把揪住葛罗尼,“慌什么,赶紧给咱们找个好地方躲起来,他娘的,要是沙暴没来,老子宰了你个老东西。” 在催促声中,队伍一下加快了速度,向导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去寻找避难的所在,惊慌和恐惧的情绪在队伍中快速蔓延。 只是唐军精锐并非慌不择路的羊群,他一直在努力的保持着队形,靠拢在同袍的身前左右,保证没有一个人掉队。 往前只两三里,狂风骤起,渐渐越来越大,天色也开始变得昏黄,眼瞅着前面的景物变得模糊了起来。 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变了脸,立马换了世界。 队伍中的人们被吹的东倒西歪,有的马匹受到惊吓,开始带着主人脱离队伍。 葛罗尼跑了回来,引着队伍走向一个山坡,显然他并没有找到好的避风所在,同样的这些向导也少了些经验。 他们察觉的太晚了,据说有的人能提前一天便能预感到沙暴的来临。 可也不能怪他们无能,因为那样的人太少了,经历过沙暴的人生还概率极低,能经历两场沙暴而不死,那一定是受到了诸天神佛的保佑。 没有经历河滩经验? 到了坡地的时候,已是黄沙漫天,暗无天日,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被狂风和沙尘所充斥,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 唐军将士强行将战马按到在地,并紧紧抱住马头,以免它们受惊踩踏人群。 向导们则把骆驼围在队伍外围,用绳子一匹匹系好,然后连滚带爬的凑到人堆里面,再也顾不上其他。 此时也就没了高低贵贱之分,大家紧紧凑在一处,只一心祈祷着漫天神佛让风快点停下来。 沙暴可不管那么多,从北边沙漠地区刮过来,迎头撞向祁连山,并通过山间谷道向南席卷而去。 风一直未停,到了夜晚,沙暴变得更为可怕。 即便是程知节这样几经生死的粗豪之人,也是亡魂皆冒,他感觉自己快要交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眼睛根本不敢睁开,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口鼻当中全都是沙子,呼吸越来越是困难,身边明明都是人,他却仿佛感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 在这样的天地之威面前,人变得如此的渺小而又可怜。 直到半夜,风才渐渐小了一些,人们依旧不敢动弹,甚至于很多人都产生了幻觉,风越来越大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程知节才从沙堆里慢慢爬出来,风还在刮,只是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水平,沙子不住涌动,一个个土人连着战马,骆驼从沙子中钻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人们只稍稍拍打了一下尘土,便开始救援同伴,一句句冰冷的尸体被刨出来,在沙地上一排排摆开,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咒天骂地,不一而足。 千多人的队伍,一场沙暴下来,没了三分之一,可见沙暴之恐怖。 实际上他们还比较幸运,因为沙暴来到了祁连山脚下,已成强弩之末,如果他们在北边的沙漠中遇到,那才真叫九死一生。 侯君集也幸存了下来,指挥着人们挖开了一个大坑,把人又重新埋了进去,他还让人做了标记,打算回程时再把尸体都带回去。 实际上也只是鼓舞一下人心罢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尸体早已腐烂,哪还能带回姑臧? 重新启程的时候,人们的心情都很沉重,而且饮水也不多了,必须找到水源进行补充,等不到福禄城再行补给了。 葛罗尼失去了一个儿子,可也只哭嚎了几声罢了,西北的人们一直都在过着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不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祖辈,都不会给予亡人太多的感情。 因为他们必须坚强起来面对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的灾难…… 第1056章方向(一) 就在程知节等人还在河西艰难跋涉的时候,长安已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几天之前,皇帝率群臣在长安南郊设祭,祭祀天地祖宗,那是一场盛大的仪式,长安的人们扶老携幼涌出城外。 即便不能接近祭坛,也都聚在外围,向神灵祈祷着自此天下太平,别要再生波折。 大祭过去没几天,突厥使者又来到了长安,显然新生的帝国已经得到了突厥汗国的承认,而且邦交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来的还是阿史那牡丹,这让李破感觉到了突厥王庭人才的匮乏。 从他在北边的时候,就一直是在跟阿史那牡丹打交道,除了俘虏的,就再没见过其他突厥贵族了。 至于是不是突厥可汗有意为之,也不得而知。 ……………………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自从得到窦建德出降的消息,李破也没闲着,天下一统之后,首先要做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封赏随他一道平定天下的功臣们,同时其实也是一场标准的政治分肥。 今年是个特殊的年头,等不到年末了,需要用赏功来安抚臣下们骚动而又雀跃的心。 失去了诸侯的威胁,很多人都会觉得有些茫然无措,这是正常的心理,那些挂在人们嘴边的大敌纷纷肝脑涂地,再无抗手之后,尤其是军中的那些将军们,难免会觉得失落。 甚至于有些人会怀念烽烟遍地的日子,这都是人之常情,战乱的年月越久,将军们的心态越是扭曲。 不论胜利还是失败,手握兵权,杀伐决断,与敌人斗智斗勇的日子都是那么的美好,战争一旦结束,他们多少都会觉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干些什么。 文臣们在这方面要好一些,因为天下残破,需要他们去治理,不会没有地方施展才能。 所以需要用封赏来安抚一下功臣们的心,尤其是那些将领们在得到封赏之后,会高兴一段日子,帮助他们渡过不应期。 当然了,一个新兴的王朝从不缺少强劲的对手,只是国力疲敝,从皇帝到臣下都知道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没有必要的话轻易不会动兵。 可李破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从隋末战乱中诞生的唐军是如此强大,就像一柄千锤百炼的钢刀,他牢牢的握住了刀柄,不砍些人实在说不过去。 用他们来剿匪,无疑是大材小用。 而且每一个新兴的帝国都会有一个膨胀期,这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因为……嗯,原因就是上面的那些。 只是游目四顾之下,李破挠头的发现,对手不太好找,突厥现在还很强大,并不是一个好的对手。 一仗两仗的胜利,根本无法摧毁那样一个草原帝国,李破觉得和突厥的对抗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看的是谁犯错在先。 因为每一个帝国的崩溃都不在于外敌,多数都源于内部的分裂,突厥会分裂吗?他娘的都成了东西两部了,你说它会不会分裂? 现在没什么好机会,他不会跟突厥轻易开战,因为从国力来看,新兴的大唐才是应该小心的那一个。 另外就是西北,那里太乱了,而吐蕃会是下一个敌人吗?李破有些犹豫,因为西北高原的地理环境会极大的限制唐军的战斗力。 收服低地的吐谷浑,羌族等部族,以他们为前驱去攻打吐蕃,才是好的战略。 那同样是一个新兴的高原王国,看上去还有点单薄,但它现在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河西地区的安宁。 放任不管的话,将来必定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而且高原部族天然便与中原王朝格格不入,你不去攻打它,它早晚也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现在应该是一个摧毁它的好机会。 除了突厥和吐蕃,剩下的都不足为惧。 高句丽反复无常,在辽东和他们结下的血仇远远没有到被忘记的时候,所以早晚必伐之,不把高句丽王的脑袋悬挂在城头上,那就是他李破的失职。 还有倭国,是出海最好的落脚点之一,就是不知道杜伏威建的船队经不经得住风浪,派人过去征伐一旦都喂了鱼,那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南方的那些小国躲在丛林里面,环境太过险恶,现在看来还没必要去费那个事。 李破待在皇宫之中,目光却在大唐周边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西北方向,他认为吐蕃真就是一个合适的对手。 征服了吐蕃,还可以窥视天竺,恒河两岸,沃土千里,留给后来的什么雅利安人和当地土著的杂种,实在太可惜了。 足可谓之恢弘的战略正在皇帝脑海中成型,没有一个皇帝会有他这样的眼光,他可以和诸葛一样,坐在那里便能畅想世界。 历代皇帝所关注的西域,反而并不怎么在他考量之中,那里除了风沙和石油,能有什么呢? 以现在的交通条件,他不认为大军能够彻底占据西域,打开通往欧洲的通道,那太远了,出去的人就和断了线的风筝差不多。 而自秦汉以降,中原对西域都有所觊觎,应该是出于两方面的实际需要。 西域战乱会影响中原地区的稳定,西域贫瘠而又落后,各个小国都想控制整个西域,从而战乱不休。 而西域是连接中亚和西亚的咽喉,各个小国都是以商贸为主,谁强大了又都想着控制通往中原的河西走廊,这是中原帝国所无法忍受的企图,因为一旦有人控制了河西地区,那么他们一定会对中原帝国产生威胁。 另外一方面则是中原帝国缺乏与外界交往的渠道,有野心的帝王都会畅想万国来朝的盛景,打通西域,让异国之人见识到中原王朝的强大,是帝王们的终极目标之一。 这主要是体现在帝王功业上面,一条丝绸之路,让华夏各族念叨了两千年,可见其名声,所以说这是帝王功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至于商贸带来的那点利润,对于封建王朝而言,其实微不足道。 所以李破觉得西域是历代帝王冠冕上的一颗明珠,却绝对不是中原帝国嘴里的肥肉。 它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因为你不去夺取,就会被别人占据,然后形成对你的威胁,所以经营西域是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必然的选择,没有另外的选项。 李破之所以对其不感兴趣,是因为战略上的需要往往是个长远的问题,以现如今大唐的国力,并无经营西域的能力。 如今能够运用的只能是政治手段,比如说收容一些西突厥叛将,让他们等待时机回去夺取权力,这都是前隋用过的手段,非常高明,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不得不说,前隋的臣下们在外交上简直独树一帜,他们非常擅长从内部瓦解那些强大的敌人。 李破觉得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同样也要避免重蹈覆辙。 前隋的教训太大了,在西北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可没几年的工夫,就已经失去了对那里的控制。 保持对那边的影响力,却又不能靡费太多,这是非常考验帝王耐心和手段的事情,李破有耐心,可手段嘛。 他也从来不缺手段,只是他缺少对西域各国的了解,这需要阅读很多前人记录的文献,以及臣下们的顾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政策这东西急不来,雷厉风行只能表现在施政的过程当中,有英明的决策,有坚定的执行力,一般来说就算政策有缺陷,效果也不会差。 …………………………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谓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李破不自觉的也怀念起了死去的诸侯们,当他们在时,大家都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对方埋进土里,其他的都是附带。 哪像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承担……统一天下仿佛才只是个开始,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也就说他高兴了没几天,就差点被纷涌而来的政务给埋了。 此时突厥人还来添乱,让李破比较愤怒,是不是看我平定了诸侯,有点不顺眼了,想来找些麻烦? 不过当他见到阿史那牡丹的时候,他便知道高表仁所言非虚。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没怎么变,声音洪亮,笑声不如以前大了,却还是那么爽朗,好像是见到了旧友,让李破感觉她热情的过了头。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李破不为她的表象所惑,立马加了小心。 鸿胪寺卿高表仁要比唐俭更适合这个位置,他在接待阿史那牡丹之后,立即向皇帝进言,突厥定是为交好而来,突厥国内许是有事发生,建议皇帝在见过突厥使臣之后,派人前去突厥,一来回之以礼,二来可探听突厥动静。 同时他也觉得,与突厥交好符合如今大唐的国策,如果突厥人没有太过分的要求,都应该答应下来。 天下疲敝,暂时蛰伏以待来日,稍受屈辱也没什么。 差不多就是在劝皇帝莫要意气用事,突厥抱着善意而来,那么必然要予以回应,就算是想让大唐称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臣下的意思非常明确,还举了些北齐,北周时的例子作为说明,言语中肯,表现出了非常恰当的外交才能。 第1057章方向(二) “真没想到,草原上的北风还没吹上两遍,至尊就已经杀死了鬣狗,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可惜可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的话她一定会让我传话恭喜至尊的。”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挺高兴,其实呢,她觉着自己来的有些晚了,不如冬天就启程过来,虽然草原上的风雪并不容易对付,但总比现在来要强一些。 毕竟那时窦建德还在河北,……就算他一直表现的都强硬而又狡猾,可在他有所顾忌的时候交往,自然要占些便宜。 ………………………… 这里是两仪殿,上次阿史那牡丹来时,李破就是在这里款待的她,如今还是一样,只是李破在身份上有了些变化。 上次来时李破还是一地之诸侯,即便他占据的地盘已经不小了,可只要窦建德,萧铣等人还在,那就不是天下共主。 如今他就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唐皇帝陛下了,之前他的臣下们称他为至尊,可到了诸侯嘴里,那就是唐王,称不上是皇帝。 就像他称呼萧铣为梁王,窦建德为夏王一样的道理。 “我还以为你是专程代表可汗来恭喜于我的,看来想的不对,那既非贺喜而来,不会是来坏事的?” 阿史那牡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话听上去像是句玩笑,可听在阿史那牡丹耳朵里却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 突厥和大唐已成分据南北之势,相互交往,提防是常态,就像两个做同样生意的商人成了邻居,是合伙做买卖,还是你来我往的使手段,看的是谁的身家更厚实,谁更有智慧,眼光更长远等等等等。 “至尊多虑了,你我两家向来交好,至尊的善意可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的到,所以才屡屡遣我前来,难道可汗的善意至尊竟然不以为然吗?” 李破不由一笑,举起酒杯道:“那就为我们的善意干一杯。” 这次李破没有让臣下相陪,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他能预感的到,此次阿史那牡丹前来,一定有大事相商。 他的臣下们,尤其是关西贵族们,总以为皇帝是在刻意与突厥交好,所以说起话来自觉不自觉的便会有讨好之意流露。 就像上次有前鸿胪寺卿唐俭在场的时候那样,徒乱人意之外,也会让阿史那牡丹感觉到这一点,之后则一定会加以利用。 这并不符合他的心意,两国交往,尔虞我诈,你一旦示弱,对方便会得寸进尺,能拿捏住其中分寸的人不多。 裴矩那人若是年轻一些,他绝对不会将其放在洛阳,听他的事迹便知道,那是一个杰出的外交家。 有他在朝中的话,李破自己几乎不用说话,只需稍稍示意,便多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 他自己其实对外交也不甚了了,很多事情处理的有些莽撞,可他能够贯彻自己的意图,而且他与阿史那牡丹也接触了多次,更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就像现在,两个人都掏出了小刀子,互相捅捅捅来作为试探,看看对方的心情如何,态度是软是硬,也为之后的谈话做出铺垫。 阿史那牡丹此时也找到了感觉,天神之鞭还是老样子,对突厥缺乏敬畏,也不知此行能不能劝得动他。 想到此行身上担着的重任,阿史那牡丹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按照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先抛出小问题,然后再谈大事。 一杯饮尽,她便说道:“听闻皇后有了身孕……至尊之事业,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汗如果知道了这些,定会在王庭之中为至尊祈福,可惜那里冷清了些。 可汗让我来问问至尊,可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李破“讶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汗不会是向天神祈祷?那我可得小心些,天神未必会喜欢我啊。” 他又在拿天神说笑,阿史那牡丹深呼吸了两下,才压住不由自主便生出的怒火,“即便我在长安,天神也一定在注视着祂的仆人,至尊确实要小心些才好。” 李破没有一点小心的样子,反而哈哈一笑,“该小心的不是朕?天神亲自赐福的人却想让朕的儿子去继承可汗之位,你说天神会怎么想呢?” 阿史那牡丹的信仰显然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她只是窒了窒,便将天神抛在了脑后,说道:“至尊这么说是想反悔吗?” 李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沉沉,“我想我们应该换一个话题了,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朕的儿子一旦去了突厥,如果夭折在那里,会让我们流下多少鲜血? 难道现在不好吗?我能听到可汗的声音,可汗一样能知道我的建议,让我们心平气和的相处下去,看看谁更有智慧和眼光,让他的臣民过的更好,更为富足。 何必耍弄那些根本不必要的手段,去激怒对方呢? 而且朕什么时候许下了这样的承诺,朕怎么不知道?难道可汗想把她的意志强加于我?那可太让人失望了。” 这是不出意料的回答,实际上阿史那牡丹早已知道答案,这位皇帝在代州的时候,便敢于向突厥连连挑衅,如今当了皇帝,就更不会轻易向人低头。 上次来的时候还抱有些希望,这次嘛,就只是一个商谈大事的前奏而已了。 阿史那牡丹并没有顾忌变得越来越凝重的气氛,而是轻声道:“失望的恐怕不止是至尊,可汗一定也会失望的。 可汗一直想让南北两家联结的更深一些,这样我们就可以友好的往来,至尊如此英明,难道真的体会不到可汗的苦心吗?” 李破很是欣赏的看着阿史那牡丹,当年在马邑接待她的时候,便能感觉出她的不凡,只是那时她还容易被情绪所掌控,言辞之上犀利有余,却缺少了些智慧和委婉。 尤其是将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过明确,很容易被人掌控话题。 可多年过去,这人已经变得越来越是熟练,言语上的交锋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了,而且她一定将更大的话题埋在了后面…… 第1058章方向(三) “伽蓝公主难道不是可汗的女儿吗?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有了牵系,何必要求太多,我总听人说突厥雄踞漠北,控弦百万。 可汗作为突厥的主人,也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不应这么没有自信?” 李破笑着说道,他其实很想说,阿史那杨环也才四十多岁,自己生个儿子也不费事嘛,当然了,这话在心里念叨一下也就完了,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稍微调戏一下天神,可汗什么的没什么,可要是明目张胆的侮辱突厥可汗,那就是把国事当成儿戏的轻浮之举了。 可女人总是那么敏感,阿史那牡丹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味,感觉不太好,不由很不庄重的翻了个白眼,突然问道,“至尊自入长安以来,还未出巡过?” 李破扬了扬眉头,心说正题应该不远了,出巡?杨广的教训那么大,大家都还记得清楚呢,咱哪敢胡乱出去溜达?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想邀请我去突厥做客吗?那你可想多了,咱又不傻,连儿子都不想让你取去当人质,还能自己送上门去不成? “杨广为一己之私,北巡榆林,西游张掖,三幸江都,受困雁门,三次亲征高句丽,这还不算他在洛阳和长安间的游荡来去,其人殷鉴不远,朕又不是昏君,随便出游岂不要遭天下唾骂?”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肆无忌惮的数说杨广之过错,阿史那牡丹一定会进行反驳维护,甚至于借此请求更改杨广的谥号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她上次来的时候就曾提出过类似的要求,毕竟义成公主乃前隋宗室女嘛。 可现在听到这些话,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不但没有半点怒意,还能笑得出来,“至尊大业初成,就真的不想出去走一走,瞧一瞧吗?” 李破瞅着她,沉吟良久才皱眉道:“可汗安居王庭也有些年了,难道是可汗静极思动,想要与我一见吗?” 阿史那牡丹抚掌而笑,“就知瞒不过至尊……两国使者往来已久,时至今日,可汗以为铺垫已经够多,应该开诚布公的商谈一下两国的相处之道了。 让我们放下那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友谊的敌意,进行一次会盟,定下牢固的盟约,让我们的子民忘掉那些伤痛和仇恨,友善的相处下去。 我的父亲,启民可汗曾经说过,突厥人放牧,隋人耕种,我们并不需要觊觎对方的土地,因为大家都适应不了对方的生活。 可汗觉得他说的很对,当我们真正联合起来,再看看我们的周围,还会有谁敢对我们不敬呢?” 当她说完,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李破心中毫无波澜的思索着利弊。 南北会盟……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尤其是对如今的大唐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 突厥的来历如今李破已经非常清楚了,宫里的观文殿中存有大量的典籍,都是关于柔然,突厥的。 西魏年间,突厥崛起于漠北,土门可汗得到了西魏,铁勒诸部的支持,并趁柔然虚弱时,大举反叛,并迅速建立起了政权,于是漠北出现了突厥汗国,土门可汗自称伊利可汗,算是突厥的开国之主。 不久土门卒,突厥第三任可汗木杆可汗继位,这是一位突厥汗国的奠基者,虽然在后来声名不显,却是一位雄才伟略的草原君主。 正是他带领着突厥走向了辉煌,他不但覆灭了柔然,而且收服了契丹和奚部,西边攻灭了呀咕,北边赶走了契骨诸部。 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就此成型。 势力范围大的让当世之人难以想象,西到西海,东到渤海西北,北至北海,疆土之广袤,中原帝国也相形见绌。 与此同时,南边的中原还在分裂当中,只是东西两魏已亡,北齐北周代之而起,经常相互攻伐,江南则是宋齐梁陈纷纷登场,可谓是混乱至极。 面临北边的强大威胁,北齐,北周陆续向突厥称臣,当时突厥木杆可汗就曾对近人笑称,我在南边有两个孝顺儿,何患贫也? 他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错,当时北周武帝屈膝求娶突厥公主,每年岁供就要向突厥缴纳三万匹绸缎,其他供奉更是不计其数。 北齐也不差分毫,极力讨好突厥,以免突厥偏向北周,有他们在,突厥王庭可不就是富得流油。 如果木杆可汗再多活几年,不定就会挥兵南下,自己来取了呢。 这是一段非常屈辱的历史,中原野兽横行,内乱不休,对外则屈膝求告,岁供不止,所以这也是后来的王朝不愿给它们太多笔墨的原因之一。 好在木杆可汗终于死了,他的继承者们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再无进取之心,突厥的膨胀和扩张也就此戛然而止,甚至略有收缩。 当二十多年过去,他钵可汗病死后,小可汗争位,突厥一下便陷入分裂当中,而此时南边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隋文帝杨坚登位,他在中原的敌人只剩下了南陈,南梁。 当突厥沙钵略可汗在族人鲜血的沐浴下终于登上汗位,正是大隋开皇初年,从战乱中崛起的大隋同样磨砺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开皇三年,隋文帝杨坚得知突厥沙钵略可汗登位,并率军屡屡寇边,边塞纷纷告急,于是毫不犹豫的对突厥发起了反击。 这场战事其实从开皇元年便已被大隋君臣提上了日程,准备了许久才在此时突然发作。 这是一场全面反攻,规模之宏阔后来人很难仿效,而两国激战也堪称史无前例。 杨坚的姐夫,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州总管窦荣定从秦州起兵,统高熲,虞庆则等九部总管,攻武威,在凉州北的高越原与阿波可汗交战。 河间王,柱国大将军杨弘率军出灵州,在灵州北与阿波可汗左翼大军交战。 与此同时,突厥达头可汗率军从张掖出发,攻秦州,沙钵略可汗派部将率军从榆林方向进军灵州,以让隋军首尾难顾。 这还只是西北方向,北边则是卫王,右领军大将军,并州总管杨爽,从晋阳起兵经马邑出塞,与突厥沙钵略可汗亲领的主力大军相遇于白道。 同时沙钵略可汗分兵破朔州,断绝了杨爽大军后路,并进军延州,与达头可汗交相呼应,兵锋直指长安。 由此可见,此时突厥就算经历了内乱,有所衰弱,却还强大无比,并借助骑兵之利,迂回作战,可以说是当时隋军后路纷纷断绝,形势极为险恶。 而东北方向也是如此,幽州总管阴寿从幽州起兵,率军出卢龙塞攻营州。 镇守营州的是北齐叛将高宝宁,此人收服契丹,西部,靺鞨诸部,威望重于塞外。 他准备有些不足,闻听阴寿来攻,并不与阴寿部硬碰,而是召契丹,西部各族对阴寿部进行骚扰,自己则率部避开阴寿大军,攻平州。 开皇三年,文帝杨坚刚刚住进新长安,长城内外便已是烽火遍地,突厥和大隋的将士在几千里范围之内拼死征杀。 最终的结果就不用说了。 在高越原,隋军后路被断之下,加之饮水不足,渴死者十之二三,与突厥交战连场,渐渐不敌之际,却适逢天降大雨,窦荣定大呼天佑我军,定能破敌而还。 数万大隋铁骑士气大振,全军齐进,舍生忘死,一战之下大破阿波可汗于高越原,同时杨弘部也突破了突厥左翼,与窦荣定合兵一处,回头击达头可汗。 达头可汗见事不可为,遂退兵回张掖。 而隋军最为辉煌的胜利发生在白道,卫王杨爽时年才刚满二十,率军出塞,与突厥大军主力遇于白道,突厥大军铺天盖地而来,隋军先头大军接战之下,连连失利。 杨爽令大军缓缓退却,此时他的后路已被突厥切断,隋军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于草原之上。 可杨爽一边鼓舞士气,一边以虚兵列阵于前,集五千精骑于侧后,趁突厥大军轻敌冒进之时,亲率精骑突入突厥阵中,直直杀入沙钵略可汗中军。 突厥军阵大乱,沙钵略可汗重伤而逃,隋军趁势掩杀,虽然突厥人跑的很快,让隋军战果寥寥,却让隋军在突厥人自己的地盘上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突厥自立国以来,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痛的失败,一战之下,突厥几乎全线崩溃。 在东北,阴寿虽然抓不住高宝宁的尾巴,却把契丹,奚部,以及靺鞨的乌合之众打的够呛,并顺利占据了营州。 随后阴寿派人挑拨高宝宁的部下,令他的部下纷纷反叛,高宝宁本人在逃亡契丹的路上被部下所杀,东北方向的战事也以隋军的胜利而告终。 这一战,让大隋的边塞平静了数十年。 而且战后,达头可汗和阿波可汗眼见沙钵略如此无能,遂在大隋使者劝说之下脱离突厥,建立了西突厥汗帐,突厥就此分裂为东西两部,国力日渐衰弱,不久便不得不向大隋称臣了。 而借助父亲的余泽,杨广与启民可汗会盟于榆林…… 第1059章方向(四) 许久,殿中才响起李破幽幽的声音,“南北相约,共誓大盟,前辈所为颇多,可以借鉴,但两国可汗相见却绝无仅有。 据我所知,除了被牵于阶下,也就杨广曾与启民可汗相会于榆林一次?可汗真的有此意愿吗?使者往来谈不拢的事情,我们亲自相见就能达成盟约?不见得?”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李破仔细掂量着突厥的诚意,对方的提议比较突然,这是他无法当即做出决定的事情。 即便有一个先例在前……但那太特殊了,不说其他原因,只说启民可汗这个人,他曾流亡隋地多年。 成为突厥可汗之后,几次亲身入朝,与杨广会于榆林,差不多等同于重申兄弟之好,那时杨广刚刚登基不久。 大业二年的时候,启民可汗带人入朝,恭喜他成为大隋皇帝,并邀请他去突厥做客。 杨广信以为真,于是第二年亲自带着二十多万人就大摇大摆的去做客了,启民可汗估计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还带了那么多的人。 知道的他是来做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来攻打突厥呢。 启民可汗咬紧了牙关招待了这个恶客,二十多万人差点把突厥给吃穷了,不得不到处征集牛羊,以供客人们进食。 那一次杨广算是把大家都给折腾的够呛,连李破都受到了牵连…… 杨广的率性由此可见一斑。 但李破不是杨广,阿史那杨环也不是启民可汗,李破觉得他们亲自相见有点多余,而且很难在诚意上有所表示,并取得对方的信任。 怎么保证他去了不会被大军围住,然后捉去王庭示众? 他要是像杨广那样带着大军过去,阿史那杨环还敢来吗?如果阿史那杨环脑子一糊涂,真就轻车简从的来了,李破觉着自己应该很难抑制把突厥可汗捉到长安来的冲动啊。 而且他们相见是平等相交呢,还是分出高下,李破可没兴趣跑那么远去像个真正的女婿那样给人磕头。 他还是汉王的时候就不怎么惧怕突厥,现在成了皇帝,难道还越活越不如以前了? 阿史那牡丹则好像极为乐意促成此事,“我想至尊应该明白如今两国交好的必要,可汗并无他意,而且表现出的善意已经够多了,在王庭中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非议。 我们应该以诚相待,那就让我们从这次会盟开始,您说呢?” 李破仔细的打量着她,心说,如果说能让突厥可汗来长安做客,我一定会表现得比你更有诚意一些,哪怕把李原扔到突厥王庭去也在所不惜。 这注定是一个暂时没有结果的话题,相互讨论了几句,李破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史那牡丹也不再纠缠。 她会在长安待上几个月以等待答复,如此大事,他们不会如同杨广那样轻率……而且中间值得讨论的细节还有很多。 一旦李破决定出行,那在什么地方会盟,怎么才能让对方放心这不是一个陷阱等等等等就是谈论的主旨了。 至于此次会盟的初衷,阿史那牡丹是断然不会告诉李破的。 难道她能说可汗与大唐天子相会,只是为了确定对方是否乃杨氏后人不成?对于南北两国交往而言,那可就太诡异了。 其实阿史那牡丹也在为可汗不值,可汗念念不忘杨氏,但杨氏亏欠她太多太多,就像眼前这位皇帝,即便是杨氏子孙又能如何呢? 看他那样子,哪里会顾及什么亲情?最终也不过是可汗的一厢情愿罢了。 好在两国会盟对突厥并非没有益处,不然的话,她一定会阻止此事的发生,而非是现在的极力促成。 …………………… “朕听人说,窦建德派了使者去阿史那多闻处……可汗知不知道阿史那多闻正在与窦建德交往?若是知道的话,可能约束于他?” 李破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话题,会盟不会盟的需要和众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可阿史那多闻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他感觉突厥的两个小可汗都在脱离王庭的控制,阿史那求罗如此,阿史那多闻也不遑多让。 如果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主意,并能够随时付诸于实施,不需要请求突厥王庭的允准,那他与突厥王庭的交往就有些鸡肋了。 他完全可以借此像前隋那般分裂突厥,甚至不用动兵……是不是也正因如此,突厥可汗才提议会盟呢? 缺少必要的信息,不好做出判断,看来如高表仁所言,确实需要派出使者去突厥王庭看一看了。 阿史那牡丹并未表现出异样,轻松的答道:“请至尊放心,草原上真正能秉承天神的意志行事的只有一位,而那显然不是阿史那多闻。” 李破就笑,“说话不要说的太满,阿史那求罗刚刚离开,他是去王庭请罪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代可汗惩罚于他,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阿史那牡丹暗自咬了咬牙,就那点功绩,至于你时常拿来炫耀吗?哼,再来突厥的话,一定把你捉回王庭去。 “就像可汗不会派勇士来南边,帮助至尊惩罚李渊,萧铣,窦建德那些逆臣贼子一样,突厥的家事也不用至尊费心,上个冬天,可汗已经罚他去看守圣山了。”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他们确实缺乏必要的诚意。 而在谈起互市的效果的时候,阿史那牡丹在埋怨去往大利城的商队太少,尤其抱怨李破杀了高慎那样愿意与突厥往来交易的人。 扣在高慎头上的罪名也让阿史那牡丹比较愤怒,勾结突厥……两国正常的商队来往,怎么能称之为勾结呢?而且还是在大家许下承诺之后,这无疑有背信之嫌。 李破也不示弱,质问阿史那牡丹与高慎等人交往过密,有挑拨之嫌,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杀了高慎,引起汹汹非议。 他们说的话真真假假,耐人寻味,一顿饭吃的两人都味同嚼蜡,光想着斗心眼了,连酒喝进嘴里都变得酸涩无比,满脑子都是尔虞我诈…… 第1060章方向(五) 李破揉着额头去到了后宫。 和阿史那牡丹谈论的几件事都很不顺利,也不知是不是阿史那牡丹刻意为之,想把问题都留到会盟时去解决。 而阿史那牡丹此次出使,主题估计就是会盟了。 能出去走一走当然让李破很是心动,可去见突厥可汗?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弄的他很心烦。 他都能想象的到臣下们听闻此事后的反应,一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而且他们的理由都会非常充分。 既然知道结果,却还要找人来商议,唉,没有比这更让人无奈的事情了。 李破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这才几天啊,定鼎天下的喜悦已然不剩多少,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往清宁宫去的路上,“偶遇”了两拨人,都是新晋的宫嫔,年纪是真小,十四五左右,消息能如此灵通,知道皇帝奔后宫来了,家世肯定都不简单。 估计也没想着跟皇帝“一见钟情”,就是先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选秀结束差不多半个多月,因为杜伏威来投,窦建德出降,外加突厥来使,皇后有了身孕等事,喜事太多,分散了李破的注意力,没怎么关注过此事。 也就是说大唐第一次选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而后宫殿宇众多,多了几百人出来,也没见热闹多少。 倒是外朝为了此次选秀,很多人奔走来去费尽了心思。 ………………………… 清宁宫中岁月静好。 皇后在老实的养胎,贵妃阿史那容真不住清宁宫,除了掌着左千牛备身府兵权,其他事都不很上心。 三夫人中有两位是汉王府旧人,对皇后敬畏已深,除了有些爱玩闹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德妃高宝儿因高氏的变故,现在小心翼翼的早问安,晚请示的,不像是宫妃,倒像是皇后的女儿。 新人们刚入宫,就算有些小心思,也算计不到皇后的头上,等她们在宫中待的久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皇后的威严,自也不用担心什么。 简单来说,外朝形势一片大好,李破基本上坐稳了江山,后宫也就愈加稳定,人心就是这般,君明臣贤之时,内外自然而然便会趋于安定。 安定稳当的人心又会反哺于帝王功业。 反之则是人心惶惶,内外诸事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君臣也就会变得手足无措,昏头涨脑,按其葫芦起了瓢,愈发显得昏庸无能。 这样的过程在中原大地上轮番上演,就像一个个轮回,没谁能逃得过。 ………………………… 春日里,宫中绿意盎然,行于其间,感受着草木的勃勃生机,远处宫宇若隐若现,连绵不绝,李破渐渐平静了下来。 阿史那牡丹给他出了些难题,可任何问题只要能追索其本质,就不难解决。 突厥可汗为什么会想要跟他会盟?亲自相见能解决什么问题,又能做给谁看?对谁的好处更大一些? 这些问题最终都汇集到一处,那就是两国是不是都需要和平。 对于大唐来说,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开皇三年的那场大战,是杨坚和他的臣子们拼死一搏,背景则是沙钵略可汗的妻子北周千金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大义公主屡屡请求沙钵略可汗出兵,给她的家族报仇。 而沙钵略可汗刚刚登上汗位,也想建立功勋,于是在开皇元年,起兵攻隋,见隋人的抵抗并不算激烈,于是在开皇二年的时候,全线南侵。 据说当时动兵四十多万人,西从凉州,灵州,东到并州,幽州,都有突厥骑兵入寇,长城沿线遭到了空前的破坏,牛羊,人口被劫掠一空。 这才有了开皇三年前隋的拼死反击,可以说是侥幸功成,因为哪怕一路隋军败北,也将动摇前隋的统治基础。 大唐和前隋有相似之处,都是刚刚安稳下来,国力无法跟突厥相提并论。 可不同之处更多,别看那时前隋还没有一统天下,可国力上却要比大唐强的多,隋末战乱是一场浩劫,大家大打出手之下,弄的各个筋疲力尽。 而且杨广在劳役,起兵征伐上的肆无忌惮,深层次的破坏了整个中原的社会架构,大唐毫无疑问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国力之疲敝让人触目惊心。 另外就是大唐和突厥关系比较“融洽”,突厥没有任何大举南侵的势头,根本不需要面对前隋开国时那么严峻的形势。 其实只这两条,李破便能想到自己几乎别无选择,突厥可汗既然发出了邀请,未察觉出其中危险之下,他怕是要亲自走上一趟了。 这就是问题的本质,其他的利弊和人商量一下也就清楚了。 换句话说,和臣下们商议的重点就不是去不去的问题,而是与突厥可汗见面之后会谈些什么的问题。 如果这么一想,便简单了许多。 另外就是为什么突厥可汗想要见他,突厥国内发生了什么,需要可汗加意与大唐修好,甚至要亲自面谈。 李破想不明白,他在突厥那边的消息还算灵通,却未有任何察觉。 而突厥所面临的问题不比大唐少,比如说他们西域的那些同族总是那么的不听话,东西可汗的权力过大,总有独走的迹象。 一个女人成为了突厥可汗,面临的局面也不会一帆风顺,这也是突厥这些年比较动荡的重要原因之一。 据说北边他们还要应付他们的宿敌……等等等等。 其实草原帝国的本质注定了他们走不远,李破认为只要能把他们挡在长城之处,也许用不了几年,他们自己就崩溃了。 当然了,那是理想状态,一个强盛的草原帝国的崩溃,只外溢效应可能就会让大唐吃不了兜着走。 溜达进了清宁宫的范围,李破想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在心里恶狠狠的道了一句,他娘的既然要见面,老子就去把定襄郡要回来。 那里勉强算是他的老家,怎能常年沦落于外?就算要不回来,也要把那里弄成缓冲区,建些烽火台什么的。 还有榆林以及河套地区……阿史那求罗那狗东西转了一圈下来,好像也没剩什么了,而要想重建榆林马场,得先宰了阿史那求罗。 以后得派人常去突厥王庭走走,亲戚嘛,不常走动的话就要生份……处的好了的话,找到机会就能挑拨一番,兵不血刃的除掉那些阻碍两国交好的家伙。 就像阿史那牡丹来了长安一趟,就把渤海高氏祸害的不轻……如今再来,就没什么人敢跟她密会了。 她竟然还敢抱怨高慎一案,娘的等她走了,她留在长安的那些人也要杀上几个。 这些人据说很不老实,前些时据说有人去独孤门上转悠,想娶独孤家的女儿,来跟老子做连襟,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破越想越生气,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突厥的强势让他感觉受到了冒犯,他已经是大唐皇帝了,再非那个小小的边塞将领。 你想开边市,老子就得让人去交易,你想要朕的儿子,就跑过来讨要,你想会盟,便让朕大老远的跑一趟。 老子又不是你的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娘的你等老子缓过劲来的,到时把你们那狗屁的大小可汗都捉到长安来,哼,说不得在北边咱也弄几个孝顺儿子玩玩。 侍从们眼瞅着皇帝的脸上布满了阴云,顿时噤若寒蝉,挪着步子远离了他一些。 远处小腹微隆的李碧在宫人簇拥之下迎了过来,李破瞅见立马换了脸色,走近了便笑道:“出来这么远,别累着了。” 宫人们纷纷给皇帝,皇后施礼,李碧走到他的旁边,“我正好出来散散心,听他们说夫君在接见突厥来使,怎么来后宫了?” 夫妇两人并肩而行,李破随意的道:“与她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给人添堵,突厥来人还能做什么呢?” 李碧看了看丈夫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还喝这么多?” 李破也笑,“若是喝酒能让她少说些话,再多喝些也无妨。” 李碧轻抚小腹,有些好奇的问道:“她都说了什么,竟让夫君如此心烦?” 李破也不隐瞒,“突厥可汗想要与我会盟,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碧惊了惊,“像杨广那样?” 李破点头,“杨广那厮喧嚣天下,其实就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我可照他差的远了,如果成行的话,他娘的应该算是去拜见突厥可汗? 三十年不到的工夫,形势竟然逆转至此,你说气不气人?” 李碧一下便担上了心事,这可不是小事,而且很危险,杨广被围雁门这才过去多少年? 不过她还是被丈夫的语气给逗乐了,“夫君可莫要妄自菲薄,杨广昏聩,暴虐之君也,他怎能与夫君相提并论? 突厥可汗为何有此会盟之议?难道也是想宣示武功不成?若是那样的话,夫君应该高兴才对,杨广殷鉴不远,突厥之亡亦不远矣。” 李破不由哈哈一笑,瞅着妻子道:“真还说不准,都是杨家的人嘛……” 第1062章身世(二) 看着妻子张眉瞪眼的样子,李破觉着妻子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虽然她的拳脚不很好受,可自他们相识以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没事切磋一下,就当是增进夫妻感情,没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他们身份越来越是尊贵,年岁渐长之下,想像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哪里能成? 今天这事突如其来,李破仔细琢磨了一下,不由自主便有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李碧其实也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信佛崇道,所以天命难违之感要比李破强烈的多。 她之所以气恼,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如何如何,而是觉得丈夫隐瞒的太好,而且每次谈及他的来历的时候,都敷衍了事。 她之前还以为丈夫是因为出身太低的缘故,不想谈及自身家世。 所以她一直以来也很照顾丈夫的感受,从来不曾细问,只当丈夫是出身扶风府兵人家,北上寻亲才流落马邑,换句话说,若非际遇了得,应该算在逃人之列。 这样的出身,羞于启齿才正常,若是大肆宣扬,估计他们的婚事都成不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其中竟然另有隐情。 弘农杨氏啊……天下比得上杨氏的人家可没几个,说起来她家还算是高攀了?要是能早点知道……一定拿了他去送给杨广,省的天天气人。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都在追溯隋史,汉王杨谅的名字呼之欲出,而且好死不死的李破称王的时候,选的正是汉王这个王号。 李破自己的无心之举,算是把事情做了个扎实,当时那么多王号你不选,非要选个汉王,有心之人只要稍有联想,便有证据确凿之感。 像是北边的阿史那杨环,来了几次的阿史那牡丹,还有南边的萧皇后,杨恭仁,杨续兄弟,甚至是长安的一些老臣。 传出那样的风声来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李碧是在正月里宴请国夫人们时听到的,其实早晚也会传入到李破的耳朵。 大业年间,前隋的名臣大将纷纷凋落,可开皇,仁寿年间的臣子还留下了一些,见过文皇帝杨坚,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人也还不少。 当他们拜见过李破之后,传言也就由此而来,反而是早年在晋地,萧后,杨恭仁等人都守口如瓶,没有来挑战汉王的敏感神经。 ………………………… 夫妻思索间,对峙了好一会,李破才道:“你想问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没必要追根溯源。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也就是了。 我少年时去的塞外,那年冬天我记得雪下的很大,走了很远的路,一直出了长城,有些人护着我……应该是在定襄郡遇袭,战了两场,侥幸走脱,可大雪一下,那些卫士们伤痕累累,都没熬过来。 幸好附近军寨的老军出来射猎,把我救回了军寨,在那里待了几年,军寨废弃,人都走的走死的死。 只我义父李承顺兄弟三人留了下来,大业六年的时候,附近的部落攻破了军寨,只我一人独活,索性南下归于故国,路上碰到了你,后来的事情你都晓得,就不用我多说了?” 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李碧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 大业六年秋,她率人北上草原探听突厥动静,在山林中与丈夫初次相遇,那情景还历历在目,彷如昨日。 之后他们在马邑重逢,几年间出生入死…… 良久,她才幽幽道:“这么说来,李春……” 李破笑笑,“你早就知道她与我并非亲兄妹,又何必装傻?” 李碧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现在倒是大方的紧,你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她跟你那么亲近,谁能想到竟是路上捡来的?” 李破侧目而视,“我把她养那么大,不与我亲近难道还与旁人亲近,那不成狼心狗肺了,我可告诉你啊,此事不能外传,在李春面前也不要提起,日子过的好好的,莫要自寻烦恼。” 李碧叹息一声道:“你还惦记着李春呢……皇帝的身世成谜,还有比这更让人烦恼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故事。 你说阿史那杨环要亲自会盟于你,会不会真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看看你到底有多像文皇帝夫妇?” 李破就笑,“她不会那么无聊?都是突厥可汗了,还记挂着我是姓李还是姓杨?她不是个糊涂的人,应该能明白我已是一国之君,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李碧哼哼两声,“亏你还笑的出来……你北去之时,应该是从晋阳启程的?还记得……” 李破则有点不耐烦了,“你根本没听清楚我的话,那许多年前的事情还说它作甚?你的夫君就是大唐皇帝,出生在扶风郡一个小小的府兵人家。 他不是什么弘农杨氏的子孙……杨广残民以逞,天下人恨不得生食其肉而后快,让我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还不够,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他背负骂名不成?” 李碧不说话了,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可在大事上面,她从来不会含糊。 丈夫说的有道理,杨广的名声那就不用说了,只要丈夫不给他翻案,其人必将遗臭万年,丈夫会给杨广重新树碑立传吗? 那还用问,他那么记仇的人,肯定要上去狠狠踩两脚才解气嘛……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翘露出了些笑意,接着又想到李春果然不是他的亲妹子,那些年赖在府中,整日里围着兄长转悠,顿时感觉气又不顺了起来,嗯,她的心眼其实也不大呢。 尤其是和李破一处待了这么多年,记仇的本事也学的差不多了,得罪她的人在心里也列了个小单子,李破自然是高居榜首,如今又进一步,大有一骑绝尘之意。 只是现在看着丈夫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为己甚,暗自咬牙道着来日方长,等把孩子生下来,再来慢慢算账,最少也要狠狠楱他一顿出气。 暗自眼珠一转,笑道:“夫君说的有道理,杨广名声太坏,咱可不能跟他沾边,尤其是他还让夫君吃了那么多的苦……夫君也是大度,就没想着报复于他? 那年他被围在雁门,咱们还给他解了围,想起来真是让人恼恨啊。” 李破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你这话题转的倒快,“提那些干嘛?你不是想让我去挖杨氏的祖坟?” 说完夫妇两个对视了一下,接着便都笑出了声。 挖杨氏的祖坟这事现在看来轮到谁也轮不到李破了,他身世上虽还存疑,可他过后肯定要去翻一翻宫中旧时案卷,尤其是关于汉王杨谅的记载。 查不查的清他倒也不在乎,只是要把当年北去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作为对他皇位有所影响的事件,这么糊里糊涂的可不成,起码要自己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行。 从现在看来大概率……他娘的要中标…… 一旦有所怀疑,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当年萧皇后南归,他们在晋阳行宫中相见的时候,萧后就有些不对劲,好像总在打量于他…… 还有杨恭仁兄弟来投之时,见面之后他们兄弟的目光也分外古怪。 那时他还以为都是被自己威势所慑……如今想来,应该是长相上的原因,让他们比较惊愕。 气氛缓和了下来,李碧回头吩咐道:“来人,弄些酒菜过来,不用太丰盛,平常就好。” 接着便轻声道:“挖什么祖坟,粗鄙……哼,萧皇后国色天香,美名冠于天下,夫君常去探看……以前我还以为夫君怜其遭遇,又乃前隋皇后,所以予以礼遇。 如今看来啊,夫君不会是……” 对于皇后来说,此等言辞无疑有些轻浮,不过作为夫妻间的私话,又另当别论。 李破面皮厚实,这点伤害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敲了敲桌子,道貌岸然的回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成国夫人身份特异,没事别拿她来说笑,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若和她真有所瓜葛,早就跟你说了,还用瞒着?” 他说的李碧是一点也不信,心说也就是萧皇后年纪大了些,不然的话是个男人怕是也忍不住要上去撩拨。 就连她自己见了萧后几面,也有了些怜惜之意,何况是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了。 自己的丈夫也许是例外?他从来都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欲(和谐)望,天下间没谁能比得上他……可若他真是杨谅的儿子,那可就说不准了。 杨坚一脉几乎都被杨广葬送在了江都,其中就有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汉王杨谅更是被杨广囚禁致死。 这样的仇恨……占了他的女人算什么?如果能寻见杨广的尸首,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最恨杨广的,其实不是那些外人,而是杨氏的后代子孙们。 见丈夫说的这么谨慎而又坚定,李碧倒也不打算再刺激他。 酒菜陆续送了上来,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夫妇两人确实需要喝点小酒来压压惊,一边饮着酒,李破还一边想着,从与突厥会盟的话题迁出皇帝的身世。 他娘的还有比这更扯淡的事情吗? 第1073章娱乐(三) 收拾完了,阎立本洗干净手上的墨迹,换上常服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脚步声响,片刻便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匠作少监刘庆则,正经的上官,阎立本立即施礼。 另外一人白白净净,阎立本不认得,但那穿着和长相,阎立本晓得是一位四品执事宦官,品级还不低。 刘庆则笑容满面,先就给阎立本引见,来人是两仪殿执事宦官周秉。 周秉紧着给阎立本见礼,看上去却很急,稍稍客套一句便道:“至尊传阎监丞入宫见驾,还请监丞立即随奴婢入宫。” 刘庆则羡慕的点着头,他作为将作少监,也只在长安书院远远见过皇帝一面,阎立本却能得皇帝传诏入宫,啧啧,谁让人家家世好呢。 实际上他也知道,阎氏兄弟不会久居于人下,他们在长安文坛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加上家世显赫,本来应该早已被重用。 像阎立本在前隋时就曾在匠作少监位置上待过,门荫入仕,一上来便是高官,那时阎立本也才是个刚满十五的稚嫩少年。 只是他们兄弟后来跟错了人,前些年兄弟两人都是秦王府属官,一直被太子李建成一党压住,后来李渊事败,秦王府众人星散而去。 他们兄弟暂时也倒了霉,只能在尚衣局,将作监沦为下僚,可毕竟家底厚实,是正经的北周外戚之家,即便他们跟宇文阀闹的很不愉快…… ………………………… 从将作监出来,一路疾走,不敢稍有耽搁。 路上阎立本颇为忐忑的问道:“周公公可知至尊传我所为何事?若是不能说的话就当俺没问。” 阎立本此时其实一直在想去年冬天的那场文会,后来有风声传出,至尊亲至,在那里流连了好些时候,最后还在文运堂外面痛殴了武元爽。 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真假,他兄长阎立德寻好友们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什么。 不过他多少有点心惊肉跳,因为他在文会当中遇到了那人就有些特异,身边还跟着个突厥女子。 和传闻当中掌着左千牛备身府的阿史那贵妃挺像的,当时只顾着得意了,竟然把英雄谱都给忘了,他在那人面前胡言乱语了许久,也不知说错话没有。 这些事他没敢跟兄长说,反正文会中那么多人都见了,也不止他阎立本一个瞎子。 今天这么晚了,至尊令人相召……真是福祸难料啊。 周秉在旁边听他问的小心翼翼,不由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阎监丞才名传于京师,至尊在两仪殿宴请群臣,欢饮之下传监丞入内,还能为了什么?” 阎立本立马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的心还悬着,继续问道:“是哪位荐了下官?过后倒要好好谢上一谢。” 周秉立马摇头道:“这个奴婢可就不晓得了。” 阎立本到底年轻,性情又很洒脱,稍稍放下心事,便跟周秉套起了近乎,周秉笑呵呵的听着,时不时回上一句,却从不多话。 如今宫内的宦官地位低下,别说结交外臣了,在宫内的权力也不大,作为两仪殿的执事,一口一个奴婢,姿态放的极低,又怎敢跟阎立本论交? …………………… 阎立本来到两仪殿时,已是灯火阑珊。 阎立本还没用晚饭,饥肠辘辘的他闻到从殿中飘出来的酒菜香气,不由吞起了口水,轻轻拍了拍肚囊,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混顿饭吃…… 周秉先进去禀报,不久便有人出来引着阎立本入内。 两仪殿内殿当中灯火通明,阎立本进来的时候被刺的差点流泪,眯着眼睛望去,二三十人在两侧排开,满座高官,场面着实不小。 阎立本并不怯场,他出身高门,少年入仕,如果不是这些年走了背字,这殿上应该能有他一个位置。 此时殿上两位门下侍郎作为评官,正在品鉴诗词,并不高声念诵,那太得罪人了,他们只在纸上写下评语,便送交皇帝御览。 李破也正在暗暗叫苦,直想把今日文魁干脆的送给杨师道算了,心里则是后悔的不要不要的,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亲自下场,让这些家伙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诗词。 “臣阎立本,参见至尊。” 离着老远,阎立本便拜倒在地。 “平身。”李破道了一句,现在他也没心情调戏这人了,见阎立本起身,他便招了招手,让其近前。 阎立本漫步上前,时刻保持着礼仪,不疾不徐,显得很是从容,可短短的几十步走下来,却也出了一身的汗。 高官满座,众目睽睽,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行走在御前,阎立本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此时他的感受就四个字,如芒在背。 等到越来越近,他的眼睛也适应了殿内的灯火,他抬头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脑子有点晕眩,果然见到的正是那张脸。 如果他还清醒,此时一定会在心里念叨,你说你一个皇帝,没事乱溜达什么,溜达也就算了,还要在俺面前装模作样,损不损啊?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觉着这并非坏事,起码让皇帝记住了他阎立本的名字不是?不然此时他可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 李破瞅着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心情稍振。 皇帝微服出游,与人结识,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刻,瞧着对方乍喜还惊,诚惶诚恐的样子,会极大的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李破没跟他叙旧,匆匆一面,阎立本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年纪轻轻,才情上佳,性情活泼。 尤其是他们兄弟二人互相贬损,却透着机智诙谐,很是能博人一笑。 “朕召你前来,是想让你作画以记今日之会,殿上之人,皆一时之选,你可莫把他们画的丑了,不然朕也救不得你。” 一句玩笑,立马让阎立本放松了下来,君王态度温和,语带调侃,让人如沐春风,他阎立本终于霉运尽去,开始走运了? 躬身应诺间,已有得意之色浮上面庞。 李破看着他就想笑,招了招手,让他再近前些,顺手从桌案上的纸张中抽出一张,递给阎立本,笑道:“此乃中书舍人杨师道所做,你的画要留他的诗,意境也要相合。” 殿中群臣不免惊诧,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此人为谁,竟得至尊如此相待,宫中画师?瞅着不像啊……怎还穿着一身便服,太不庄重了。 窃窃私语间,阎立本的名字很快便传于殿中。 阎立本,出身京兆阎氏,北周驸马阎毗之子,有才名,犹擅丹青,工于建筑,应该是在将作监任职。 大略的履历一出,不管才能如何,在群臣心目中先就有了分量,再加上至尊亲许,那就更不一般。 其实只这一遭,阎立本的便宜就占大了,能够广传姓名于重臣耳中,那可不是一般的际遇,对其仕途的好处不言而喻。 之后便在殿中末尾增设一席,阎立本入座,开始东张西望,打量殿中陈设,布局,然后再仔细观察殿上群臣模样,周秉侍立在他身边,伺候笔墨。 时不时的阎立本还要站起身来观瞧,那模样就像是狼群里混进一只兔子,分外的显眼。 而作画费的工夫可不比作诗,心思灵巧是一方面,考量的还有画工,不可能一挥而就。 想要把两仪殿欢饮图作出来,总得几日工夫,他得抓紧时间进行初描,两仪殿的环境都在其次,记不住还能重新过来瞧瞧,殿中群臣以及帝王的形象,却必须在这个时候大致描绘出来。 一旦沉浸其中,阎立本便全神贯注,忘记了其他。 群臣稍稍关注,也便不再理会。 皇帝已经表态,尚书左仆射温彦博顺势宣布,中书舍人杨师道为今日之首领,将其所作诗句传于众人观瞧,品评。 同时也就意味着大唐第一位大学士就此诞生,由皇帝带头,群臣纷纷举杯敬中书舍人,观文殿大学士杨师道。 杨师道喜不自胜,起身谢恩,连连谦逊,气氛渐转热烈。 接着乐声一起,歌舞随之,群臣暂时忘记了那些纷繁的政务,听歌看舞,推杯换盏,殿中一片升平景象。 李破一边饮酒,一边感受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君王和臣下在这种场合关系无形间便会拉近许多,虽然此时还远不到歌舞升平的时节,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臣下们,都不能整日里埋头政务,毕竟大家都是人,而不是机器。 看来这样的活动隔上些日子便可举办一次,让大家放松之余,也能感受到来自君上的温暖和情谊。 大致上来说,其实就是他觉得在太极殿中整日处置政务,接见臣下的生活有些太过枯燥了,想找点乐子。 历代君王差不多都是如此,只不过贤明的君王懂得掌握分寸,昏庸的则会整日里沉溺于酒色罢了。 ………………………… 一场欢宴,直至夜半方止,群臣醉醺醺的告退,没一个烂醉如泥,喝到点上很多人便住杯不饮了。 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谁也不会在君前放浪形骸,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出丑露乖,明日里估计就会传遍朝野,留下的多数不是美名佳话,而是为人笑柄。 说不定谁瞅你不顺眼了,还要参你一本,说你君前失仪云云,那才叫得不偿失…… 第1145章调动 “传诏给左武卫大将军李年,让他率军北上与幽州总管宇文歆汇合,如果阿史那多闻今年动兵攻辽东,他们可以择机出兵柳城郡。 阿史那多闻若还不回军自保,便可攻契丹,奚部,不用顾忌太多,突厥人返身来攻的话,拖动冬天便可回军。” 突厥王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让李破已渐感不耐。 他怀疑不是突厥王庭默许了东方汗阿史那多闻的行动,就是想要再次借他之手削夺小可汗的羽翼。 若真是这般的话,那他还用客气什么?趁机占些便宜才是正经。 十多万大军驻于河北一直未曾动弹,就是为此而准备。 ……………………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中,张伦,张士贵,薛万彻离京去了弘农,张伦还举荐了徐世绩随军,李破召了李春入宫,见这没心没肺的妹子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对丈夫很不上心,于是便准了张伦所请。 所以说徐世绩能不能出京领兵其实还在自己婆娘身上,李春若不点头,即便在后来再有名声,李破也会将其按在长安让他不能动弹。 名将都是打出来的,没了徐世绩还有王世绩,赵世绩,现在军中上将颇多,不缺徐世绩一个。 接下来李破又诏阿史那大奈,赵世勋两个去了雁门,阿史那大奈不用说了,出身西突厥王族,在楼烦待过几年。 赵世勋是代州人,对那里也极为熟悉,他们要去马邑征召突厥内附部族成军,为的是应对突厥人可能出现的激烈反应,也是为将来与突厥可汗会盟做准备。 之外又传诏给灵州总管薛万钧,让其派人探查一下铁勒人的动静,若能交往一番的话,也许在将来能扯一扯突厥人的后腿。 同时李破又诏鸿胪寺卿高表仁率人出京北上突厥,到突厥王庭看看突厥可汗到底有何打算。 若是不想会盟了,大家趁早歇菜,不能各玩各的,那就亮出刀子做过一场…… 可以说大唐元贞三年的后半段,从西北到东北,整个大唐北方漫长的边塞上,军事调动频繁,边塞各部守臣,将领在接到皇帝的诏令之后,都紧张了起来。 他们并不太清楚朝廷的动向,皇帝诏令却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立即便有了一种大唐将要跟突厥人开战的感觉。 北边驻守边塞的几乎各个身经百战,又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没什么惧意,纷纷整军备战。 从动到西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瞒过突厥人的耳目,不久游荡于突厥与大唐边境地区的部落便感受到了战争到来的气氛,顿时纷纷北迁。 其实按照既定的国策,这只是一种姿态罢了,可也说不好,阿史那多闻秋末如果起兵攻辽东城。 而宇文歆等人出兵柳城郡便成定局,到时很难预料突厥王庭会作何反应。 随着隋末战乱的落幕,大唐会如何对待与突厥的关系其实也早已经成为摆在突厥贵族们面前的问题。 两国是会像前隋开皇三年那样拉开架势,用一场全面战争论个高低,还是延续之前的良好关系,不光取决于李破和阿史那杨环,还取决于他们对各自国力以及形势的估算,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声音。 谁的意志更为坚定,谁的策略更为得当,谁的力量更为强大,等等因素也许都能左右此时的形势。 而那也只是也许而已,像开皇三年那场大战,前隋无疑全面处于劣势当中,可最终却是前隋笑到了最后,你说是偶然还是必然?又受到了多少外在因素的影响,谁又能真的说的清楚呢? ………………… 李破此时的意志就不够坚定,他令人做好战争的准备,却不想跟突厥人交战,只是在试探突厥人的反应。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在突厥可汗的宝座上坐着,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是一场战争,因为暴躁的突厥贵族们很难容忍这种挑衅。 可阿史那杨环…… 从其登上汗位到如今的轨迹来看,李破认为那是一个善于玩弄权谋,却对战争不太感兴趣的女人。 所以有很大的可能她会选择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橄榄枝,而非是选择战争。 李破没有把自己当做全知全能的神,这只是处于一种预判,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他心里也没底。 …………………… 六月间的长安已进入盛夏时节吗,别看边塞气氛逐渐紧张了起来,长安城中的人们却依然如旧。 大唐统一天下的热乎劲还没怎么过去,街头巷尾的人们一边躲避着酷暑,一边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大唐扫平诸侯的各种小道消息。 比如哪个将军善战,有名将之姿,可能是天上武曲星下凡,专门来帮皇帝领兵作战的,又有哪个谋臣满腹机谋,像诸葛孔明一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帮着皇帝出谋划策来的。 在这种神神鬼鬼的念叨声中,像以前一样,一些人的名字便在民间流传了起来,即便与史书相悖,百姓们也不管那么多,只愿意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于是开国名将以及臣子们各个神异加身,只要大唐的国运延续的长久些,别像前隋或是晋末那些诸侯那般短命,名臣大将的姓名便不会被埋没。 …………………… 成国夫人府后宅。 萧氏只着一件薄裙,斜靠在榻上,身段依旧玲珑美妙,只是心情不太好。 “你整日里吃斋念佛也就罢了,还总待在室中也不出去走走,久了许就要憋出病来,难道还想我这个当母亲的来伺候你不成?” 南阳公主杨氏就在她不远处听训,坐的端端正正,一副你怎么说都行,我就不开口说话的样子。 南阳公主长的一般,随了杨家人的模样,平平无奇,性情也和杨氏中人相仿,认准了的事情总是倔强的很,从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从江都到河北,流落于外已久,身形瘦的厉害,而且满身的阴郁之气,看的萧氏心疼的不行不行的。 第1146章为难 南阳公主杨毓是杨广嫡长女,后来人都说她姿容俱美,秉性端方。 实际上那都是史官们的文学修饰,这是个倔头,而且头铁的很,比如少年时在宫中她养了一只白猫,性子很野,老是挠人。 萧氏嫌它太凶,就想叫人把它扔了,省得挠着女儿,可杨毓不干,追着这只猫纠缠了好多天,手上被挠的鲜血淋漓,最终还是让猫子知道是谁给它饭辙,再不敢出爪不说,之后跟在杨毓身边再未离开。 她嫁了宇文士及之后,估计也将宇文士及当做那只白猫了,人们常说猫性薄凉,可真要说起来,人心之薄凉哪是猫可以比得上的? 南阳公主和宇文氏的故事只能说是一场悲剧。 她的公公大将军宇文述素得杨广宠信,宠信到什么地步呢?只要杨广想做什么事,一定会先想到宇文述其人。 宇文述其实也没辜负了杨广的信任,只要杨广想做的事情,他就不会说一个不字,总要尽力去完成,换句话说,宇文述并非一个好的臣子,却是一个好的仆从。 这样的人一般都在佞臣之属,比如前秦的赵高,后来的大贪官和珅都是这个模样,宇文述只是没他们那么厉害,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质上却也差不多。 尤其是在和皇帝的相处上,都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 宇文述的生平就不用说了,功勋卓著,平灭南陈有功,平定尉迟迥有功,伐辽东有功,所以说人家并不是只会阿谀奉承。 嗯,这么说的话和那两位相比并不恰当…… 其实最典型的两个例子就是当年征伐辽东之时,杨广和抽风一样跟军前的将军们闹起了别扭,还建了一座四方城出来。 将士怨言四起之际,将军们都想让宇文述这个皇帝宠臣劝劝皇帝别胡闹了,这又不是在玩耍,赶紧打完收工,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不成吗? 可宇文述不为所动,看着皇帝脸色就大赞其英明神武,差点把众将的鼻子给气歪了。 再有就是杨广日薄西山之时,还想去江都散心,洛阳的臣下们只想送瘟神,只有宇文述最奇葩,去造起了龙舟,积极的为皇帝三幸江都做准备。 这个时候了还在讨皇帝的欢心,你说宇文述当时作为朝中重臣品行如何? 宇文述临终之时,托来探望的司官魏氏给皇帝传话,想让皇帝善待一下自己的儿子们,而且他很清醒,是真没想着给皇帝使绊子。 原话是,“臣子化及,早预藩邸,愿陛下哀怜之。士及夙蒙天恩,亦堪驱策。臣死后,智及不可久留,愿早除之,望不破门户。” 话不多,什么意思呢,宇文化及作为他的长子,没什么本事,却还可以用一用,所谓的哀怜之,是因为宇文化及曾经被贬为奴。 当年杨广北巡榆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哥俩私下里跟突厥人互市,用皇帝带来的财货换取突厥人的好东西,你说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 事情败露之后,杨广大怒之下将两个败家子抓了起来准备处斩,还是宇文述,宇文士及父子两个求得南阳公主出面求情,才算保下了他们,却还是被杨广贬为奴仆交给宇文述看管。 这脸都快丢到漠北去了,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两个败家子一直是戴罪之身。 而宇文述也看不上自己的次子,自己一直不忍动手,临死之前却想让皇帝把他杀了,以免让其牵累了家族。 坏事在魏氏这里,他没把话传给杨广,只说大将军临终之时还在念叨着您的恩惠呢,就是挂念自己的几个儿子,想让您照顾一下。 于是乎,杨广便将宇文化及启用为了右屯卫将军,全权掌管羽林卫士,顺便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江都之变,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狰狞毕露,几乎把杨氏中人屠戮一空,南阳公主怒斥其行差点被杀,好不容易才被宇文士及给保了下来。 到了河北,宇文化及兄弟败后被俘,窦建德为了向世人展示他的功劳,再一个也是为了能邀功于萧氏,将一众参与江都兵变的人都给杀了。 南阳公主依旧不假辞色,言曰自己能复国报仇,不需假于人手……嗯,她能活到现在是真不容易。 她的母亲萧氏是随波逐流,她则头铁无比,到处乱撞,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幸免于难罢了。 可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他的丈夫宇文士及抛妻弃子跑回了长安,也正因宇文士及跑路,她的儿子宇文禅师则为窦建德所杀,最终落得个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她不恨窦建德,因为窦建德毕竟杀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个逆臣贼子,算是为她报了父仇。 可宇文士及……好吧,爱恨纠缠的那点事,在国破家亡的大背景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负心汉而已,还不如一只白猫。 那白猫在江都之乱时,挠了宇文化及一下,被人给摔死了,连白猫都知道情义二字,你说宇文家的几个儿子怎么就如此狼心狗肺? 所以在魏县听说宇文士及逃走,儿子也因此而死之后,杨毓是万念俱灰,爱恨俱都随风而逝,最终连个想恨的人都没剩下,你说得有多可怜? …………………… 此时萧氏拿女儿也没办法,说多少人家都一言不发,逼得急了,看那样子还不得出家明志? 萧氏暗自叹息一声,心里又恼起了宇文士及,她这些年生活一直很平淡,对外务不愿多做理会,如今却又担上了心事,女儿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可不能让她再有个三长两短。 “萧中书到了吗?怎么这么慢?” 说曹操曹操便到,没等侍女说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萧禹已经到了。 “走,随我去见一见你舅父……” 杨毓抬头蠕动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变成了闷葫芦,起身上前搀起母亲,并随在了她的身后。 ………………………… 萧禹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如今朝中上下一片忙碌,中书省尤甚。 朝中所有文字性的东西最终都要归于中书掌管,所以中书有掌管机要之责,之外还要起草诏书,颁布政令,在形式上,它无疑是三省之首。 但论起实际上的职能,当世尚书省的权力要比中书大的多,所谓天下大事,事无不总,说的就是尚书省。 尚书省的权力在前隋时去到了巅峰,宰相高熲为尚书令,兼任讷言也就是如今的侍中,执政十九年,权势一时无两,后杨素继任,依旧风光。 中书省在那些年就是尚书省的补充和陪衬而已。 如今形势有所改观,皇帝好像没有再设尚书令的意思,可尚书省依旧是要压中书省一头,因为温彦博在尚书左仆射位上,这人是晋阳旧臣,皇帝最信任的臣下之一,位置根本无法撼动。 再有就是门下省,侍从皇帝左右,复核政令,起草封驳诏书,挑拣呈觐奏疏,对外朝两省的权力造成了极大的制约。 当门下省的官员们得到皇帝的信任的时候,外朝的奏疏想要去到皇帝面前,没有门下省点头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说中书省夹在尚书,门下两省中间,感觉上就会非常难受。 作为中书令的萧禹,自然不会放松与其他两个强力部门的争竞,李渊在时,他总是为李世民说话,时常触怒李渊,所以两次丢掉中书令的职位,却又两次官复原职。 如今没有那么多的党争,他的位置也就稳固了下来,但掣肘却比以前多了不少,别说尚书,门下两省了,就算是中书内部时常也做不到意见统一。 岑文本,刘政会都是晋阳旧人,来历又大不相同,岑文本是南人,与晋阳旧臣交好,刘政会是晋人,资历稍浅,却与当初那些元谋功臣们有着来往,这让出身长安萧氏的萧禹就有点难受。 萧禹本人却并不太在意这些,他有着晋末一些臣下的性格,比如说他不喜欢侍中封德彝,就时常说封德彝的坏话。 封德彝暗戳戳的把他家的庄园划归了长安书院,他便寻人又卖了两处跟封德彝相近的庄园,总是跟那边为难。 高恽当街调戏萧氏,他便盯紧了渤海高氏不放…… 不屈不挠,与人斗争,好像能从中得到乐趣一般。 只是如今政务愈发沉重,让他也无暇分心了起来,不然一定还会有不少故事流传出去。 今日长姐相召,萧禹来的有些匆忙,不过心里倒也有数,最近也就是他那回到长安的甥女和门宇文家的败家子之间的恩怨情仇值得阿姐烦心,叫他来此,估计是想跟宇文士及为难。 萧氏出来相见,果然身后跟着杨毓,姗姗上前来给他见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亲近之意,萧禹心里也是暗叹,萧氏对母女二人亏欠颇多,以后还有点偿还呢。 “阿姐急召俺前来,可是有事?”萧禹问道。 萧氏也不跟弟弟废话,只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女儿便道:“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女儿,回来之后心结难解,郁郁不欢,让你这个当舅父的操心一下不为过吧?” 第1147章办法 萧禹先顺着阿姐的意,声讨了宇文氏一番,什么秉性凉薄,忘恩负义之类的话,顺口也就说了出来。 实际上呢,宇文氏跟兰陵萧氏的恩怨由来已久,北周宇文氏灭南梁,后又立萧氏子孙为西梁之主,直到文皇帝杨坚伐南陈之前,顺便取消了西梁萧氏的帝号,取萧氏一族入长安,兰陵萧氏才彻底成为了隋臣。 兵戈相见那些年,两家就是世仇大敌,一起归于前隋之后,可以说在萧氏面前,宇文氏的人总要有一些优越感。 宇文氏大多自称是鲜卑人,其实他们是匈奴种,在辽东地区活动的时候,融入了鲜卑诸部当中,成为了鲜卑一族的支系。 到了西魏年间,宇文泰奠定了关西世族的基础,宇文氏一下就发展壮大了起来。 宇文述一支就是宇文泰的子孙,他们也正是宇文氏的主枝,只是他们比较松散,借势而起之后很快就走上了下坡路。 文皇帝杨坚登基之后,把宇文泰的子孙弄死了不少,比如说宇文述的父亲宇文盛就是被杨坚所杀,改朝换代嘛,倒也不算稀奇。 萧氏和宇文氏那是国仇,同殿为臣之后也不很对付,如今又添一桩恩怨,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年头抛妻弃子以求富贵的人多了去了,宇文士及才从哪到哪,只不过宇文氏渐呈败落之势,朝中高官当中,几乎已经见不到宇文这个姓氏。 如今一眼望去,也就是中书侍郎宇文士及,还有外面的宇文歆,宇文镬兄弟还算显眼,这就是关西大阀宇文氏的现状,很有让人上去踢上两脚的冲动。 而在文皇帝杨坚当政时期,宇文氏更是被按在地上一顿摩擦,光宇文泰的直系子孙被杀的就有上百人之多。 …………………… 说话间,萧禹看了看神情落寞,一言不发的甥女,心里也渐渐恼火了起来,心里暗骂宇文士及真不是东西,便示意阿姐将甥女支开,也好说话。 萧氏心领神会,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记得去后园修剪一下花草,别总是在屋里闷着。” 等杨毓走了,萧禹才直言道:“宇文氏已大不如前,也正因如此,一个门下侍郎足以让人鼎力维护……” 萧氏笑笑,看着萧禹道:“阿弟言重了,我也没想怎么样他,只是不想在长安见到他而已。” 萧禹捋了捋胡子心说,那厮刚晋门下侍郎没几天就被赶出京师,估计得吐血三升,若是终身不得回京,那贼头贼脑,见风使舵的宇文三郎非得郁郁成疾不可。 “阿姐莫急,若只赶他出京,此易事尔,弟有三策可以成事……” 萧氏摆了摆手,“少来这些,我又不是皇帝,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了,只是出口气罢了,你一个中书令如此大材小用,我也很过意不去呢。” 听了这貌似讥讽的话,萧禹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知道阿姐不满意他的吞吞吐吐,无奈的笑笑道:“第一……阿姐可直接向至尊进言陈情,至尊……应无不准……” 萧氏的目光一下锐利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白皙的面庞上隐隐透出了些红晕。 萧禹一瞧乖乖转了口风,“嗯,此为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扬,是七郎说错话了,那就不如让大女另择良人。 一来可解其心结,后半生也能过的顺遂一些,二来……那厮乃负恩薄幸之人,羞他一羞,他还哪有脸面立于朝堂之上?俺再寻人去与他说话,估计他自己便求请外放了。” 说完萧禹羞愧的低下了头,一个中书令想出如此阴损主意,避重就轻也就算了,主意也偏于下作,确实应该羞惭一下。 可作为母亲的萧氏倒觉着这个主意还不错,这些年战乱不休,关西女儿丧夫的不少,纷纷改嫁之下已成为长安贵族一景,名节之说在当世,尤其是贵族中间,并无多少市场。 但思忖良久,萧氏还是缓缓摇头道:“大娘心事未了,还是等两年再说吧,再说宇文家的贼子,向来脸皮厚如城墙,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还怕这点羞辱?” 萧禹砸吧了一下嘴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萧氏女另嫁倒是不愁没有人家迎娶,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于是萧禹又道:“即是如此,那阿姐就耐心听七郎说说朝中之事吧。 宇文三郎以降人之身而晋高位,是受了门下侍郎长孙顺德举荐,其中出力的应该是户部侍郎段纶,他与宇文士及向来交好。 长孙顺德嘛,其人跟封伦争侍中之位不成,便想与宇文士及相联,共抗封伦。 封伦那人机巧百出,在至尊面前甚得宠信,一直不动声色怕是因为朝中举措频出,他又刚晋侍中之职不久,不想让至尊以为他不能容人而已。 其实只需给封伦递上刀剑,他自然便要向人发难……” 萧氏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对朝中这种党同伐异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也就不用做什么了?那你还出那些鬼主意作甚?” 萧禹苦笑一声道:“至尊的性情阿姐应该晓得,向来量才而用,不然工部尚书云定兴那样声名狼藉之人又怎会还在其位? 宇文三郎颇有才干,又出身宇文阀嫡支,即便私德有亏,至尊应也不会因此事而轻罢其职,不然的话,以封德彝之为人,早已借此生事,把他赶出门下了……” 说到这里,萧禹顿住,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朝臣们的千言万语,说不定也顶不上阿姐的一句话,只要阿姐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不喜宇文士及为人的意思,也许宇文士及第二天就出京公干去了。 实在不行的话,与突厥会盟之事还在你来我往的商讨阶段,把宇文三郎弄去漠北跟突厥可汗去说话也是一条路子。 其实办法很多,可想动门下侍郎这样的备选宰相却是真不容易,若是简单的话,萧禹也不会动不了刘政会和岑文本。 像这些走到一定位置的人,最重要的还是看皇帝的意思,臣下们相互攻讦,制造口实把柄,皇帝从中挑挑拣拣,看谁最不像话,便可拿来做法。 这才是朝堂政争的真实面目…… 第1148章嗣业 萧禹出了三个主意,萧氏觉着都还成。 即便第一个主意让她有点恼火,却也不算什么。 其实即使萧禹不说,她自己抽空也得跟皇帝提一提,就算以她的身份来说,不好对朝中重臣指手画脚,很可能会留下后患,可她的儿女们尽都亡于战乱,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女儿,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总要为她出口恶气才成。 至于给女儿再寻个夫婿,倒是不急于一时,瞧女儿那个样子得缓一缓,而且长安中儿郎虽多,但和女儿般配的人却不好寻找。 像韦氏的那个丫头就挺可怜的,先嫁李珉,再嫁李世民,两个丈夫都半途而别,以后就不好再嫁了。 萧氏无疑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想到韦氏女韦珪,再联想到自己的女儿,心中不由黯然。 实际上根本没必要,隋末战乱至今,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身世凄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论是韦珪还是杨毓,都不上数,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 而且说起来都是杨广造的孽,报应在他妻女身上正是应该…… ………………………… 又说了几句,萧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出来,亲自递给萧氏,笑道:“知道阿姐喜欢诗词歌赋,今日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一首词,还请阿姐品鉴。” 萧氏正心烦,也没当回事,自他回来长安之后,萧禹等族人为拍她的马屁,时常都会搜集一些文章诗词来送给她排遣寂寞。 比如说酒鬼王绩的诗词文章,便已从晋地流传到了关西,尤其是他的诗,疏而不浅,质而不俗,格律严谨,词风豪放,已有一代大宗之像。 就是这人的著述有点让人哭笑不得,酒经,酒谱,听说最近还在写五斗先生传,不愧是酒鬼,连诗词文章都透着一股酒香。 这些年王绩在晋阳待的不愿动地方了,去岁六月间,才不情不愿的被色鬼弟弟拉着赶到了长安,李破命其与温彦弘等人一起修订隋史。 因为萧氏很是喜欢王绩的诗词,所以其人每有新作,总会在第一时间送到府上来。 再比如说著作郎虞世南,此人是当世书法大家,萧氏虽然不喜虞氏中人,可还是对虞世南的字赞不绝口,所以府中藏有不少虞世南的手笔,也都是萧氏族人搜罗来孝敬于她的。 还有岑文本,薛德音叔侄,褚征父子,杨师道,颜师古,文名渐显的阎立德兄弟,鸿胪寺主簿崔敦礼,杜正藏兄弟等等。 这些人或工于书画,或熟于文章,或精于诗词,各个皆有才华在身,同时他们其实也是当世文坛的精华所在。 而他们的作品时不时的都会出现在萧氏的案边,让萧氏沉浸于书香之中,不假外物,也能自得其乐。 可以说萧氏母女两人性情大异,所以虽都经了离乱之苦,萧氏却要比女儿活的更好。 而且萧氏中人不善武功,多数都是比较纯粹的读书人,知道她与皇室相处融洽之后,便有意的将族中一些好学而有天赋的年轻人送到她的面前,其实只要她开口,过继几个孩子到她膝下根本不成问题。 …………………… 此时萧氏展开纸张,眼神只在上面略微一扫……就再也挪不开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万千宫阙都化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萧氏的声音轻柔婉转,喃喃的念了两遍,品咂良久,便让伤感占满了心头。 “写的真好,道尽世间离乱之情,如此心怀天下之人,定非蝇营狗苟之辈,是谁作的?唉,许也是个苦命之人?” 萧禹听的胡子抖了抖,咂摸了一下,才尴尬的道:“日前至尊宴兵部尚书尉迟偕,左翊卫大将军张伦等于两仪殿,饮酒当中即兴所做,传至中书,众人纷纷传抄。 俺看着也好,便拿来给阿姐瞧瞧。 至尊诗作……不多,偶然为之,便乃世之佳作,实在让臣下们汗颜啊。” 萧氏听了笑笑,心中不免得意了一下,何止不多,流传于外的也就是皇帝当年在绛郡所作的一首从军行罢了。 什么汗颜不汗颜的,估计他们都以为皇帝是从哪抄来的诗句?却不知她私室之中已藏了不少皇帝的诗词,唯一可惜的就是完整的没几首。 皇帝的文采可比当世名家,甚至犹有过之,在这一点上她深信不疑,尤其是当年在晋阳宫驻足时,从李春口中又得了一首完整的侠客行,那才是真正的佳作。 词风之健,足可谓震古烁今。 而难能可贵之处在于,皇帝从来没有特意向人表露过这些……身怀大才而不露,这才应该是帝王的心胸。 有何长处都要拿出来显摆一番,生恐世人不知其长,平常人倒也罢了,可作为天子就太过轻浮,好,杨广再次躺枪。 “原来是皇帝所做,难怪……他向存悲天悯人之心,时刻都在想着天下百姓,真是个好皇帝。” 萧禹一下便敛下了眼皮,这话说的太过……亲密了些,怎么听都不太对劲……那也就只有当听不见了。 正事谈完了,又得一首佳作,萧氏便来赶人,“知道你政务繁忙,我也就不留你了,对了,四郎昨日来求我,他想去西北军前效力…… 唉,萧氏多饱读诗书之人,他也是个异数,非要去军前建功,也是在河北待的时间太长,染了戾气,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 萧氏口中的四郎就是她的娘家侄孙萧嗣业,幼年丧父,自小便养在萧氏身边,江都之乱时,随行到河北。 本来这人应该随萧氏到突厥,只是那时蝴蝶效应已显,阿史那牡丹到河北向窦建德讨要萧皇后等人时,他竟然病了,再加上把女儿和外孙留在河北萧氏也不放心,于是便留他在河北照看。 萧嗣业人生短短二十几年,前半段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后半段却是吃尽了战乱之苦,眼见鲜血淋漓,人头滚滚,终于奋发而起,投军从戎,在河北去到了刘黑闼的麾下任中军司马。 河北一战下来,刘黑闼身死,萧嗣业在中军大溃之际,率人死战,身披数创,最终力竭被俘,以其家世才没有被当场斩杀,后来便和表姑杨毓一道被送回了长安。 萧禹也是干脆,当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族中子弟虽然众多,求到萧氏门上,却又能让萧氏亲自开口的人却绝无仅有,那他就得重视一下。 “阿姐放心,此事并不为难,四郎想要沙场建功,也是想建一番事业,之后更好的孝敬阿姐,咱们不能拦着。 西北……不久许有一场大战,应该是左翊卫大将军张伦为帅,听说左武侯卫府大将军徐世绩也将随军前往。 可谓是上将云集,胜算极大,若他能在此战当中建功立业,将来必是萧氏中流砥柱矣。” 对萧氏说这些没什么用,听了之后她便再次赶人道:“你们啊只记得功业,为此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天下才刚刚太平下来,就又要轻启战端,打赢能如何?打输了,剩下些孤儿寡母,谁受罪谁知道……” 萧禹看着她讪笑了两声,却也不再辩驳,顺势告辞离开。 国朝大事,在于一个争字,若大家都想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好份内的事情就成,天下倒是没了那么多的纷争,可那样一来真的好吗?不见得? 即便有着大智慧的老子,秉持的也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理念,因为他知道即人不争,也必有人争的道理。 萧禹身上担着天大的事情,自然不会跟阿姐来争辩这种无聊的问题,离开成国夫人府,便赶回了中书,这些时日他就住在了那里,估计今年冬天都别想闲下来。 …………………… 萧禹走后,萧氏又拿着那张纸端详良久,这才细心的折好带回了后宅。 她这里收藏渐丰,以前李世民建的那座藏书楼又被她命人整理启用,闲暇之时便去那里读书写字,高兴了还可以弹琴作画。 既不为神佛所困扰,也不为衣食而担忧,过的是文艺女青年最向往的好日子,只是女儿现在为她添了些烦恼,却也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好…… …………………… “听说最近坊中盛传,一位来自江陵的琴师到了长安,琴音绝妙,绕梁三日依旧不绝于耳,可有此事?” 回到后宅书房,萧氏重新录了一遍那首小词,随意的问着贴身女官。 现在她的贴身女官已经换成了她的甥女侯莫陈氏,其母是萧氏的妹妹萧七娘,父亲则是尚衣奉御侯莫陈毅,同阎立德一道掌管尚衣局。 侯莫陈氏这一族姓氏虽然怪了些,可却绝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北周时成为关西世阀中的一家,他们的祖籍在代州,侯莫陈毅的祖父侯莫陈崇乃西魏八柱国之一,身上的官衔一连串,可谓是位极人臣。 兰陵萧氏与其联姻正在情理之中。 侯莫陈氏是侯莫陈毅五女,丧夫无子,便随在了萧氏左右侍奉起居。 第1149章异乡 “那人叫吕乡君,据说是江都人氏……” 侯莫陈氏答着话,悄悄看了看姨母的脸色。 果然萧氏神情恍惚了一下,江都……那个可怕的夜晚是噩梦的开始,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如狼似虎的兵士举着火把蜂拥而入,宫人惨叫呼嚎,忠心的臣下们纷纷就戮,软弱的跪地乞怜…… 大隋亡了,战乱却已开启多时。 萧氏轻轻摇了摇头,那里有着她最美好的回忆,却也是梦魇的根源,老天爷还真会作弄人。 此时她也只轻笑一声道:“竟然还是江都人,灵秀所钟,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侯莫陈氏放心了下来,“人可没见过,不好说……就是没来几日,大名已传遍长安街巷,达官贵人想要见她一面可也不太容易呢,一首临门诗便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更别说登台赋了。” 萧氏不由莞尔,“她这是见惯了江南才子,别是小瞧了关西豪杰,那可就有苦头吃了……唉,长安城中多是不学无术之人,不能拿江陵来做比,之前两仪殿中诗会,你瞧那些人都做的什么?” 看姨母欢喜起来,侯莫陈氏也凑趣道:“皇帝估计也是后悔了……”说着话还指了指桌案上的纸张笑着道:“这不是就亲自下场,再不让臣下们吟诗作赋了?” 萧氏微微斜了她一眼,那一瞬间的风情让侯莫陈氏都愣了愣神,心说姨母如此之美,真是天地所钟,可惜也许正因如此,如今才只一人,困于府中吧? 萧氏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莫要议论君上,落在旁人耳中就不好了,你说我要是邀其前来奏上一曲,那吕乡君会不会来?” 侯莫陈氏就笑,“夫人相邀,又有何人能拒?只是那吕乡君出身微贱,如今又沦落风尘,邀其过府相会,传出去了我怕会有人说嘴。” 萧氏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口舌之非经的多了,不用在意那许多,就邀她明晚过来吧,若是不愿前来,也不用相强。 江都人氏,移居江陵,也算是我的乡人了,要以礼相待。” ………………………… 彩玉坊东南的一处院落当中,仙翁仙翁的琴声隐隐传出,只是不成曲调,显然只是主人随意拨弄,惹的夏风都烦躁了起来,比之前用力了许多。 这是一间三进的院落,不算很大,在彩玉坊中实属平常。 而这里便是如今江陵名妓吕乡君寄居之所在,随着她的名声传开,平平常常的一间院落也就变得不再平常了起来。 长安城中的文人士子纷纷至此,以得吕乡君一见而为荣,达官贵人也纷纷派人邀约,他们其实是想瞧个新鲜,听不听琴倒在其次,毕竟如今长安城中南人名妓还不怎见。 所以就算大白天的,院落门前左右也尽多窥探的目光,吕乡君来到长安还不几日,好像名声就已经不比在江陵时差了,甚至犹有过之。 …………………… 此时吕乡君正在后宅静室之中支着腮帮出神,轻巧的手指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弄,流淌出许多杂音。 和一年前相比,她消瘦了一些,白皙的脸蛋也黑了不少,这些都是旅途的痕迹。 她在江陵待了很多年,江陵失陷之时受了些惊吓,也许是坏消息太多,往日那些与她相交的人物不是被押解去了长安,便是丢掉了性命,于是等到局面平静下来便动了游兴。 她从江陵启程,朔江而上到了蜀地,先去锦官城转悠了一圈,寻找了一下诸葛丞相的祠堂,然后才从蜀地入关西来到长安。 一圈转下来足有小半年,多年积蓄花的也就差不多了,不过长安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一国之腹心,总要比江陵平安一些吧? 到了长安,买下一间宅院,资财所剩无几,准备了一下,到官府报备,然后便重操旧业,开始挂幡迎客。 自她艺成之后,便不再寄居青楼,自己当了老板,以她的名声根本不愁无人光顾,和后来开工作室的那些星星差不多。 而凭她的技艺,到哪里都不愁没有饭吃,她也从未有过寻个良人嫁了的念头,不论你多有才华,又多有权势,在她这里都激不起多少波澜,因为负心薄幸的故事听多了,对世间男儿的失望便深深种在了她的心底。 用后来的话说,老娘现在正缺银钱花用,只看人的钱包,别跟老娘谈感情。 可话说回来了,只要是人,哪能做到真的无情? 今日她心烦意乱,就是因为听到了萧从师的死讯。 一年之前,她在江边草庐之中与这位梁国内史令相会一场,可谓是宾主尽欢,不想今日来到长安,本来还想着探听一下那些梁国降臣都怎么样了,却是先就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心情大坏之下,便任性的不再接待客人,准备一整日待在屋中,算是稍稍凭吊一下江陵故人。 至于去到萧阆坟前……嗯,那就算了,没那个交情。 其实让她心中郁闷的不是消息本身,而是对人事无常的一种畏惧和感伤罢了,也正是为此,她才会离开江陵来长安。 而让她烦恼的也不止这些,长安和江陵可不一样,江陵尽多守礼之人,却还是会出些无赖儿,长安就更不得了,野蛮人随处可见。 像她这样冒冒然的便挂幡在外,又无青楼护持,名声小点也就罢了,可名声一旦大了起来,门前的是非就不可避免的来了。 近日前来相邀的权贵家世越来越显,口气也越来越是强硬,其中想听琴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打的主意都不用问,或者是想一亲芳泽,或者想让她入府成为家姬。 昨日晚间更是达到了一个小高(和谐)潮,长安陈氏主枝嫡子派了人来,冷笑着当面就跟她说,要么入府与家中郎君一见,要么就不用想着再出长安了。 长安权贵从来不跟人客气,能让他们奉上笑脸的只有旗鼓相当的权贵而已,这里蛮横而又粗鲁的风气让吕乡君心惊肉跳。 这还不算,麻烦的还在后面呢,正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该偷偷溜掉,或者是像在江陵时一样,赶紧去寻两个知情识趣的靠山来庇佑自己的时候。 从江陵带来的两个侍女已经惊慌失措的一溜烟跑了进来,“大娘大娘不好了,有人打上了门来,咱们快去躲躲……” 第1150章滋事 小小的人儿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样噌的一下从榻上蹿了起来,转身就去爬后窗,她可不想被陈氏捉去关到府中肆意羞辱。 两个侍女看她伶俐的爬上后窗噗通一下跳了下去,只稍稍对视,便也跑了过去,争先恐后的从后窗逃了出去。 等到主仆三人探头探脑的出了后门,见无人在这里围堵,吕乡君倒也没学曹操曹孟德那倒霉蛋,大笑上几声,讥讽来人愚蠢,不知在此等她。 只拍了拍颇为饱满的小胸脯,后怕的道:“吓死奴了,快走快走,莫要让人追上。” 两个侍女自然以她马首是瞻,立即跟上她的脚步,从小巷另外一头出来,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到了街上主仆三人才都镇定了些。 走了几步,吕乡君才一拍脑壳,“我的琴还没带出来,身上又无盘缠,咱们能走到哪去?那陈氏不是容咱们三日工夫吗?怎的如此不讲信用,竟然隔日便上门来抢人?长安大阀都不讲脸面道理的吗?” 被人逼得逾墙而走,虽然以前也有类似的遭遇,不然身手也不会如此麻利,可如此狼狈却还是头一遭,最重要的是竟然把所有家当都丢在了那里,这会真的是又伤心又恼火,还夹杂着难言的恐惧。 长安城中恶人如此之多,怪不得会是他们得了天下,侬还是回江陵为上,留在这里非得被人吃了不可。 一个侍女在前院值守,立即惊恐未去的道:“不是陈氏,是几个胡人,都喝的多了,刘翁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一开口就被他们打倒在地,刘大娘和赵二叔他们上前理论,那些人抽出刀来便胡乱挥舞,眼见一路就闯了进来,还好咱们逃的快,不然怕是要活不成了。” 吕乡君一下占住了脚,“胡人?不是陈氏?”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见侍女重重的点头,并道着,“是胡人,说的话听不懂,样子长的也和咱们不一样。” 胡人……吕乡君思忖了一下,她混迹于烟花之地多年,可不是没有见识的寻常女子,陈氏那样的世族如果不讲理起来,她自然要敬而远之,或者干脆逃之夭夭,隐姓埋名。 可要是外族之人上门相欺……长安城中的胡人,多数是突厥使节,别看她刚来没几天,见到的客人层次一直在提高当中,而不管是在江陵,还是在长安,男人们都一个德性,都很愿意在她面前夸夸其谈,以显示自己的见闻和学识。 她可是听说了,突厥使节正在长安停留,可那些人能在长安胡作非为吗? 吕乡君犹豫一下,见来往的人开始关注她们三个,便领着侍女先躲进一个巷子之中,才又问道:“你看清了?真的是些胡人?” 得到侍女的肯定答复之后,她犹豫了一会,便吩咐道:“你们两个赶紧去长安令衙报官,就说有胡人强闯民宅,让他们为咱们做主,我回去瞧着,你们快些啊,别等人都走了再来,到时候可能就分说不清了。” 催着两个侍女急匆匆的走了,吕乡君揉了揉脸庞,暗自叹息一声,生活不易,竟然一至于斯,还有就是没能结识几个长安令衙的人物,确实多有不便。 想她在江陵城中的时候,谁又敢轻易强闯她的宅院? 等了一会,吕乡君才又悄悄溜回到了自家正门,探头看了看,院门四敞大开,院子里吵嚷的厉害。 她买下这间宅院之后,雇了个应门的老翁,还有他家婆娘,都是彩玉坊中人家,干的就是这种迎客的活计,另外还雇了两个看家护院的游侠儿,加上她们主仆三人,院中就这几个人丁。 现在院子里声音最大的是刘大娘,扯开嗓门在嚎哭,看家护院的那两个估计已经不见了踪影。 闹事的人估计已经闯进了后宅,吕乡君暗自咬牙……幸亏她逃的快。 邻里已经听到了动静,一群人围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张望,却不敢轻易闯进去,以免惹上什么麻烦。 彩玉坊这里是非多,尤其是这种挂幡迎客的院子,就更是如此,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看看热闹还成,让他们出头来管闲事,那你就想的多了。 …………………… 侯莫陈氏骑在马上,放缓了马缰,任由马儿得得向前。 萧氏生活平淡而优雅,等闲不会出府,她到姨母身边也还不到一载,相比萧氏身边那几个相处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她这才算是刚刚开始,所以轻易不会离开萧氏身边。 今日姨母想邀约江南名妓吕乡君入府,为表诚意便由她亲自前来相请,正好也趁机出来透透气。 所以她也就未曾乘轿,而是选择了骑马出行,身边带了六个家将,都是身有军职的羽林卫士,另外还有几个仆从,带了些金银首饰,几副字画,还有两张琴谱,算是给那江南名妓的见面礼。 和送彩礼差不多,可谁让萧氏说了一声乡人呢,既是乡党,又是萧氏这些年鲜有主动邀请的人物,郑重一些也没什么不对。 其实也就是吕乡君是个女人,若是个男子,就算琴音再是妙绝天下,萧氏也不会请人入府一见的。 所谓知音难觅,人这一辈子有一个知己其实也就够了。 “五娘,前面过了街角就到了。”有人轻声说道。 侯莫陈氏点头,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从人手中,安步当车的迈步前行,转过街角,就见一个小娘子扒在一个巷口处正在做贼般向里面巴望。 女子一身便装,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身材玲珑有致,就是身量矮小了些。 侯莫陈氏等人有点莫名其妙,知道路径的从人引着侯莫陈氏便来到巷口,稍稍示意,就是这里了。 侯莫陈氏来到那吕乡君身后,探头也看了看,却见一间宅院外面围了些人,好像有事发生。 侯莫陈氏见这许多人来到身后,小娘子依旧不觉,瞧的聚精会神,顿时童心大起,便恶趣味的趴在其耳边轻声问道:“小娘子在看些什么?可知名妓吕乡君家在何处?” 吕乡君正紧张,乍一闻声,惊的心都快不跳了,像受惊的兔子般啊的一声惊叫便转身跳开,回头看时,见一大群人站在那里,顿时又吃了一惊,差点没一头栽地上。 看了她那样子,侯莫陈氏不由一笑,心中却也道了一声,好俊俏的人儿,浑身好像都透着灵气,就算惊慌至此,也不能掩其风华。 看看她那饱满圆润的额头,再瞧瞧她那个头,还有那叽里咕噜乱转的大眼睛,侯莫陈氏已有所猜测,声做南音道:“侬可就是那佛前之客,吕乡君否?” 一天受了两次惊吓,吕乡君捂着胸口,直觉心都快跳出腔子来了。 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只一瞧来人就知道又是哪家显贵出行,还是专门来寻她的,前门才进了狼,后面就来了虎,还被当场逮住,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竟是如此霉运当头,许是她这些日子不曾礼佛的缘故? 好在来人细声软语,还带着地道的南音,气度俨然,即便唬了他一跳,却应非无礼之人,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吕乡君敛衣一礼,“乡君见过大娘,不知大娘寻我所为何事?” 侯莫陈氏憋着笑,今日看来是来的巧了……答非所问道:“吕娘子不在家中调琴奏乐,在这里躲藏却是为何?” 吕乡君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苦着脸无辜的道:“恶客临门,家中已为其所据,所幸奴逃的快些,不然……” 侯莫陈氏眉头微蹙,很有主人翁的想到,竟然能将江南来的名妓逼迫至此,确实称得上恶客之说,而且有败坏长安名声之嫌。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道了一声可惜,要是晚上的话……夜入民宅,死伤勿论,白天的话,却最多只能捉起来打上几下板子。 当然了,吕乡君操持贱业,其实就算占了理,进了衙门也不好分说。 而吕乡君在长安已有大名流传,有人还这般明目张胆的上门相欺,来历应该不小吧? 若是平常遇到,侯莫陈氏定然不会来管这闲事,可现在就另当别论,吕乡君是姨母指名要见的人,而且乍一相见,很得她的眼缘。 侯莫陈氏稍一沉吟便问道:“哦?竟有此事?” 她也没问谁来此寻事,言罢便给家将们一个眼色,几个千牛备身立即会意,快步去到门前,排开众人进了院落,到了院落的后宅时,几个喝多了的突厥人确实还没走。 三个突厥人在两个“汉奸”的引导下来彩玉坊寻欢,听说了吕乡君的名字,便来此处寻找,进到此间后宅,没找到人之下,便开始打砸起了家具,里里外外的搜索,好像抄家一般,那架势落在寻常人家眼里确实比较吓人。 其实突厥人来到长安之后,颇多小恶,比如吃饭不给钱之类的事情,却还不敢无故伤人,近日胆子则大了些,因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鸿胪寺官吏不怎么搭理他们了…… 第1151章巧舌 跟随阿史那牡丹来到长安的大部分都是王庭卫士,真正跟出使有关的人只有三四人,他们有常驻长安的迹象,和后来设立大使馆差不多。 只是没经过什么培训,就是时常会被告诫几句罢了。 可突厥人野惯了,很多人喝多了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在突厥王庭还不怎的,那里聚集的大部分都是突厥贵族,之外都是他们的奴仆,平常的牧民很难进入王庭所在,大家都很粗鲁,也就无所谓了。 而到了长安这等繁华所在,贵族只是一小撮,剩下的都是平民百姓,突厥人待的久了些,便渐渐本性难抑,有了胡作非为的苗头。 实际上,大唐开国之初,战火方熄,民风彪悍自不待言,和后来百姓温和,对外来人总报以宽容之心可不一样。 突厥人即便今日不碰的头破血流,这么粗鲁蛮横的在长安中惹是生非,过上几日也得被人围殴一场。 只不过今日确实巧了,成国夫人府的人到了……如今暂时没人搭理他们,其实多数是看在萧氏的面子上,另外就是使节这一层护身符而已。 几个千牛备身进了后宅,见是突厥人闹事,却也不管那么多,先就呼喝两声,想着让他们老实一些,出来跟主人家认错,然后是牵回成国夫人府教训,还是直接送去长安令衙,或者放掉了事也不用他们来做主。 可几个突厥人喝多了,抽出刀子便又来吓唬人,几个千牛备身当即就恼了,抽刀便砍倒了一个,在其大声惨叫之际,冲上去围着几个烂醉的家伙就是一顿打…… …………………… 宅院外面的人已经被驱散,侯莫陈氏正在跟吕乡君说话。 “我家主人闻听长安出了位吕娘子,草木山林,春夏秋冬尽可入耳,便令我等前来相邀入府一叙。” 说到这里,略微示意,下人便送上拜帖,以及见面之礼。 吕乡君听了却并无任何欢喜之意,心里只道了一声,又来了麻烦,她现在哪敢去谁的府中献艺? 此时在她看来,长安城中尽多如狼似虎之辈,脸面都不要的,进了人家的门槛,说不定就出不来了,所以现在谁来她这里都是一般打算,先拖延着,明晚她就带着心爱的瑶琴逃回江陵去。 恭敬的接过拜帖,却做为难状看看自家的院落。 侯莫陈氏便笑道:“莫要担心,此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还容不得人肆意妄为,一会拿了人出来,让他们给吕娘子认错,再发去长安令衙也就是了。” 吕乡君看她从容笃定,说的话也很大气,不由看向拜帖,打开一看,抬头就是成国夫人萧的字样。 其实权贵想召妓子入府,并不用这么麻烦,还送什么拜帖之类,只是名妓要得些优待罢了。 成国夫人……虽说在江陵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吕乡君的心肝还是颤了颤,萧皇后? 前朝皇后,天下第一美人,即便未归江陵已久,可那里还有着她的各种传说,梁国皇帝萧铣就是她的侄儿。 江南的才子们曾作过无数的篇章来传颂她的美貌和才华,闺阁中的女子同样对她充满仰慕之情。 如今繁华散尽,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应已迟暮,母仪天下的萧皇后如今也已成了成国夫人。 可只要她还活着,就依旧有着无形的魔力…… 一瞬间,吕乡君就有了传说走到眼前的感觉,她来长安不久,便已听到了不少关于成国夫人萧氏的传闻,这么多年过去,天下人却还是忘不掉她,关于她的一切都能让人津津乐道。 之前的那些想法顿时烟消云散,那样的一个人若不能去见上一见,吕乡君觉着自己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吕乡君整了整衣裙,芊芊一礼道:“蒙夫人垂顾,乡君幸何如之?还请大娘转告夫人,乡君明晚便至,只是乡君琴艺粗浅,比不得那些大宗名士,若让夫人失望了,还请莫要见罪于奴。” 早知道就是这样的结果,成国夫人的邀请,别说一个名妓,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拒绝的了呢? 瞅着眉目宛然的吕乡君,侯莫陈氏觉着这真是个幸运的可人儿,姨母见了一定喜欢,因为她身上有着一些江南女子独有的特质,偏又如此灵巧…… 看来坊间又将有一番精彩的故事传出了吧? 一边感慨着,一边上前拉住对方的小手,摩挲了一下,有些可惜的是,对方手上有些操琴者必有的老茧,并不那么顺滑柔软。 “不用这么谦逊,娘子才来几日,便在城中有了大名,肯定有独到之处,只需尽情展露出来,夫人必然欢喜,到时你在城中行走,看哪个还敢来此欺辱? 说起来,我阿娘也是江陵人氏,以后时常走动,可得听你说说江陵风物……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 吕乡君这下彻底把小心肝都放回了原位,大靠山就这么不经意的出现在了面前,可得扒稳了。 所以对这位大娘的亲昵举动也甘之如饴,“奴就说嘛,大娘乡音还在,说的极好,听着就让人倍感亲切。 奴北上之后,时有异乡为客之感,若能跟大娘时常说说话,那可就太好了,就怕身份微贱,碍了大娘名声,那可就是奴的罪过了。” 侯莫陈氏笑了起来,这小娘子还真是会说话,也不知她的琴声是不是能赶得上她这张巧嘴? “大娘可没什么名声,你只要洁身自好,大娘就当多了个忘年之交了。” 笑的温煦如春,说话间却隐隐带出了些警告的意味,大致上就是说,莫要留人在这里过夜,那样的话大家面上需不好看。 不然说起来,一个当红名妓,哪有洁身自好一说? 吕乡君心领神会,咧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小白牙就笑道:“大娘可不老,说不得什么忘年之交,奴今身无长物,只一艺防身,以后多给姐姐弹几只曲子,还请姐姐多多照看则个。” 她是真会说,把侯莫陈氏逗的掩嘴直笑,挽着对方的手便不撒开了,直想跟这知情识趣的小娘子多说几句。 只是那几个千牛备身不懂事,拖死狗一般将几个血忽淋拉的突厥人拖了出来,往门前一扔。 为首的那个挺不好意思的到侯莫陈氏身前禀报,“突厥使者的护卫,喝多了闹事,还拔了刀子出来,咱们下手便重了些,还请大娘莫要怪罪。” 第1152章丧讯 “把人送去长安令衙,再派人去鸿胪寺知会一声,如此失职怎还了得?” 侯莫陈氏犹豫了一下,不过看了看那个受伤颇重,已然昏迷的家伙,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那就先推给长安令衙。 长安令衙是个好衙门,不好处置的事情和人都能塞给他们,背黑锅没商量,京兆尹次之,很多时候也是冤大头。 唯一需要计较的其实是突厥来人在长安出了事,会不会影响到两国交往,而且如今会盟之事早已传开,一旦影响了这样的大事,倒霉的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好在成国夫人府的主人和突厥可汗是亲戚,还就是长安城中突厥人的克星之一,收拾几个突厥来人并不算为难。 侯莫陈氏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些千牛备身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动手之前根本没为夫人着想过,看来以后还是得慢慢换了他们为好…… 被她一直拉着的吕乡君,看着那血红的瘆人,还在慢慢流淌,渐渐染红了自己门前的青石,几个鼻青脸肿的胡人哀哀惨叫,丝毫也看不出原来的凶狂模样。 不忍猝睹之下,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长安啊,人们行事和南人大异,不过……确实很痛快,有了这些血染在此处,想来之后一定会清净许多,只要别把客人们吓走就好。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自嘲的想着,这里的人哪会被点鲜血吓住?不定来的人还要瞻仰一番再进门呢。 突厥人……以前也只听说过,今次算是见识到了,长的果然特异,就是不知所谓了些,干嘛来寻自己一个小女子的麻烦?哼,也是些欺软怕硬之徒罢了,看看现在,好了?连命都丢掉了。 一边想着,一边则悄悄将那封拜帖藏进了袖口,准备以后拿来吓唬上门的恶客之用。 “没吓到你?”侯莫陈氏不再理会那些苦命人,回头笑问了一句,拉着她抬腿便往院中行去。 侯莫陈氏是西魏八柱国侯莫陈崇的子孙,母亲又出身兰陵萧氏,是长安中正经的大贵族,那些人的死活在她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远不如跟这个小娘子聊天来的有趣。 那种视人命入草籽的派头,让吕乡君心头微寒,嘴上却还是笑答道:“有姐姐在此,些许恶徒哪值得畏惧?就是给姐姐添了麻烦,让奴心中很是不安。” 侯莫陈氏孤单已久,很长时间没这么跟人轻松的谈笑了,觉着身边的小娘子越瞧越顺眼,于是声音也愈加柔软。 “不怕就好,这长安城中比以前安定多了,你是没见前几年……” 说到这里,她便顿住,笑笑道:“自天子登基以来,让人整饬了一番,才有今日之局面,如今天下也太平了,日子总归应该越来越好,倒也不用担心太多。 只是权贵聚集之地,总少不了是是非非,彩玉坊这样的地方尤甚,所以你要小心些,以后遇到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就报侯莫陈氏的名字,想来也就不会有大胆之人敢来招惹于你了。” “可是代郡侯莫陈氏?” 侯莫陈氏为鲜卑贵姓,在鲜卑入主中原之际,并不算特殊,如今其实也还凑合,很多人都还保留着鲜卑姓氏,比如宇文氏就是破野头,杨氏也有鲜卑姓氏普六茹等等。 侯莫陈氏本是东北游牧部落,北魏孝文帝时内附,赐姓为陈,还有人说他们是西汉楚元王刘交的后裔,这个估计是他们自己找的祖宗,当年大规模恢复汉姓时鲜卑大族几乎都这么干过。 秦汉名人就此多出了无数的子孙,甚至这还不过瘾,商周时的那些王族有时也不能幸免。 西魏年间侯莫陈崇发迹之后,为显其尊,他反其道而行之,恢复了鲜卑姓氏,并一直延续至今。 侯莫陈氏虽人丁不盛,却无疑是当世名门高第之一,吕乡君即便远在江陵也有所耳闻。 见对方微笑点头,吕乡君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怎吃惊,成国夫人萧氏身边的人,自然都有来历。 “原来是贵人当面,还未请教姐姐名姓,是乡君失礼了。” 见其未曾惶然无措,也未出卑微谄媚之言,侯莫陈氏不由又增几分喜欢,“我是侯莫陈香兰,如今只是成国夫人府内宅主事,不算什么贵人。” 吕乡君垂头为礼,稍露狡黠道:“失敬失敬。” 侯莫陈氏笑回,“好说好说。”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院落的后边被几个醉鬼祸害了一番,别的倒也没什么,弄坏了些家私而已,只是有两样东西被突厥人给毁了,让吕乡君嘴一撇,差点哭出来。 一个是她那宝贝的瑶琴,已经被突厥人给砸了,墙上的两幅画也被他们给撕了,都是江南名士的亲笔,其中就有一幅是江南名妓李客卿画的,吕乡君是真的喜欢,所以挂在墙上,闲来就要欣赏一番。 将侯莫陈氏让到榻上坐下,她状似收拾残局,东挑西拣的,其实这摩挲一下,那掂量几番,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看着她那心疼的样子,侯莫陈氏就笑着安慰,琴棋书画,京中大家颇多,不用为这些被损坏了的旧物伤心。 明晚你在夫人面前奏上一曲,若是夫人听的好了,以后不定可以到府中的藏书楼观览一番,那里尽多名家手笔,寻常人可见不到呢。 吕乡君无奈收拾起悲伤,煮茶待客。 侯莫陈氏进到这里稍坐,也不是只为了跟她谈天说地,就要去到萧氏面前的人,需要探查一下心性来历,行迹稍有可疑,也许邀请就作废了,甚至会惹上麻烦。 …………………… 江南名妓受了挺大的惊吓,委屈,消息很快传入宫中,重点却不一样,突厥来人被送去了长安令衙,是标准的外交事件。 即便里面有几分刻意的成分,发作的时间却不太对头。 此时北方边塞各部都在整军备战,不久突厥人就会察觉出不对,在突厥人眼中自然是大唐有了毁诺的迹象,使节再出了问题,挑衅的意味就又重了一些。 按照李破的意思,等到七月间,阿史那牡丹怎么也应该回来一趟,那时大唐的使者也已去到突厥王庭,再搞些小动作出来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只是没想到突厥人真是猪脑子,刚刚放松了一下对他们的约束,就作妖了起来,还一头碰上了成国夫人府的人。 这些人真是太不专业了,所以说自古以来跟胡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难,好像只有掏出刀子来说话,他们才懂得你在说什么。 鸿胪寺少卿刘善因召突厥使节说话,阿史那牡丹不在,留在长安的突厥人其实已经见不到鸿胪寺的主官,那就更不用说皇帝了。 突厥使节见到的可不单单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来自鸿胪寺的质问,还有阿史那天香的斥责,外加成国夫人府对他们的行事也非常不满。 使节们由愤怒终于变得惶恐了起来,请求觐见皇帝解释一下,毫不意外的被拒绝,想要送信去王庭,却不再能出鸿胪寺驿馆一步,等同被软禁了起来。 李**置起来极为干脆,不想让几个无足轻重的家伙再在渐沸的油锅里面泼上一碗水进去,于是又令鸿胪寺主簿崔敦礼带着自己的书信去追高表仁一行,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解释一下自己的苦衷”。 ………………………… 总体来说,大唐元贞三年六月间还算平静,北方边塞各部加强了戒备,地方官吏们都在紧着安靖地方,朝中则在全力修订唐典。 六月初八这一天,从晋阳传来丧讯。 晋阳王氏阀主王丛殁了,李破不太关心,晋阳王氏的家老死绝了他都不带眨眼的,他在晋地经营多年,对王氏那群顽固的老家伙观感极差。 而且若无他的授意,王泽也不会那么干脆的随行来长安,打算建立长安王氏,这顶算从晋阳王氏撕下一大块血肉来,另立门户。 隔了几日,消息传开,扬州总管王泽等人纷纷上书请求回乡奔丧,全都不允,另外就是追赠王丛礼部尚书,并州大都督,加谥号为敬,也就完了。 只是晋阳过来的丧讯不止一个,并州总管府长史薛收也殁了,这就让李破比较揪心了。 薛收是河东人,起居郎薛元敬的叔父,两人在李破率军攻蒲坂时被俘,到晋阳关了几天才降了李破。 李破称王时,薛收受中书令陈孝意赏识,举荐为中书舍人,后来一直在晋阳为官。 陈孝意卸任并州总管后,王禄便暂代其职,其实很多事还是薛收在主理,这人一殁,并州总管府就算是真的有些群龙无首的样子了。 薛收还很年轻,算是中道而夭,让李破很是痛心。 起居郎薛元敬,秘书丞薛德音上请回乡奔丧,这次李破痛快的给假三个月,并带去给薛收的追赠,又荫其长子为东宫侍讲,次子为千牛备身。 嗯,东宫还没影,只是挂名而已,等人守孝完了,便可来长安任职。 第1153章旧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末。 两万精骑踏着漫天的尘土,蜂拥向西进入到万年县境内,并在预定之处驻扎下来,他们只会在这里停留两天,然后启程继续西进。 京兆尹元朗率长史房玄龄等人,兵部侍郎王庆,窦轨两人,还有户部侍郎窦诞都率兵部,户部属官迎于道左。 而左武侯卫大将军徐世绩,率左御卫将军裴行俨,左武侯卫府中军司马萧嗣业等人早已等候在万年县。 他们将率三千骑军加入到大军当中,一同去凉州。 两万多骑兵,到了凉州会扩充到三万多人,这样一支成规模的大军不管到了哪里,都标志着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 这也将是大唐开国以后,第一场正式的对外战争,其重要性就不用多说了,地方上的剿匪战事和这个比起来,都属于小打小闹。 迎接大军到来的人很多,说明此次起兵准备的非常充分,兵甲粮秣在万年县堆积如山,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已经由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先期率人押运去了凉州。 而西去的一路之上,朝廷诏令早已到达地方,令地方官吏准备迎接大军到来,并准备好营房,粮草等事,供大军驻扎所需。 兵部和户部官员也做出了几套方案,以保证大军能顺利到达凉州,并击败预设的对手。 这和以前的战事就不太一样了,大军起行之后,便不用再为其他事烦恼,只一心行军,准备和敌人作战即可。 大军在弘农基本成型,并休整,操练了一个多月,养精蓄锐之下,士气高昂,求战之心已然万分急切。 大军上下多是身经百战之辈,即便是征召而来的那八千突厥人,在北边也是操练已久,人人会说汉话不说,对唐军的军规戒律也极为熟悉,能够最大程度的融入到大军之中。 而且他们的求战欲望甚至比唐军将士更胜一筹,经过一轮又一轮洗脑的他们,早已忘记了云中草原才是他们的故乡,充满了为大唐效力的荣誉感,以及为大唐杀敌的激情。 率领他们前来的是沧水城守,李破最忠实的狗腿子李鸦以及马邑郡丞黄友两人,和那些军功卓著,大权在握的将军们比起来,他们自然不算什么。 可论起资历来,却不输于旁人多少。 黄友是曾经跟随李破去过辽东的老人,李鸦则是李破从草原上捡回来的奴仆,一直为李破在马邑看管内附的突厥部族。 这两人率军到了万年县,也没跟其他人相见,便撇下部下到长安觐见皇帝去了,至于他们会不会被留在长安,还是随军去西北,或者回转马邑都是皇帝说了算,这就是当年旧人的待遇,旁人羡慕不来。 别看官职小了些,人家却是皇帝私人,不管到哪里都会受到优待,这是后来的臣下们所比不了的优势。 …………………… 晚间,甘露殿中。 李破于百忙之中,在自己的寝宫招待了两个当年旧部。 黄友这厮养尊处优之下,比当初更敦实了几分,有了发福的迹象。 李鸦还是那般瘦小,见了主人非常激动,五体投地的如同参拜神明,而且哇哇大哭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 好吧,当时李破满头黑线,直想踹这厮几脚再说。 当然了,话虽然说的不好听,可确实情真意切,在李鸦心目当中,主人就是比那狗屁的天神还要伟大的存在。 听着两人唠唠叨叨的诉说着马邑的变化,李破也颇为感慨,说起来那里才更像是他的故乡,至于扶风……他还没有去过,不说也罢。 云内那边的北魏宫殿已经都给拆了,墓园宽敞了不少,大家在那里住的很好。 沧水城建立起来已经有些年,城中的人口渐多,当然大部分都是突厥人,他们在云内草原放牧,平静多年下来,马匹和牛羊已多到显得拥挤。 若非隔段时间就要送往南边一批,不然的话云内马场都要容不下了,嗯,这都是吹嘘之言,听听就算,当不得真。 这么多年战事下来,云内马场若还能如此繁盛才叫怪了。 马邑城中的娘子军在努力维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多也就剩下了个名头,毕竟是皇帝组建的,总不能给弄的彻底散了。 突厥人的生活也变了模样,贵族们纷纷跑到了城中去居住,不再愿意跟部众们混在一处,普通的牧民也都在寻找除了放牧之外的出路。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从军,突厥人中的青壮都已转为府兵,纷纷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日常操练从未停歇。 等到去年屈突通任职代州总管,开始在代州设下折冲府,内附的突厥人便有了正式的军籍。 别说回草原了,内附的突厥部众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晋阳,雁门等大城,他们大多都已改了汉姓,最尊贵的那一批除了被杀的,其余大部分已经移居晋阳。 两个人说的虽然多有夸大之处,可代州三郡这些年总体上发展平稳,只要突厥人不来攻打,人们过上好日子是指日可待。 也不枉了李破在那里经营多年,看来努力没有白费…… 再就是当年那些跟随李破起兵的旧部们,很多人都被李破留在了北边,一来是看管突厥降俘,二来就是以备突厥之用。 也就是说,就算李破没打过李渊,他跑回到马邑去依旧能维持一段时间,那里的人从上到下都听他的话,百姓们把他当做恩人对待,内附的突厥人则将他当做了神明来供奉。 你不费点力气想在马邑这地方变天,那根本就是妄想。 当年军中的“神射手”陈三郎现在是代州总管府司马参军,当年在马邑结识的小吏张二郎也已是马邑别驾。 还有当年刘武周想要行刺李破,给李破事先报信的张六冬也已长成,在晋阳读了几年书本,去神武当了县令。 这些当年的小人物都已飞黄腾达,就更不用说跟着李破出生入死的军人们了。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1154章私话 谈谈说说,天色渐晚,李鸦,黄友两个受了如此接待,都是受宠若惊。 本来还战战兢兢,当年的李参军,恒安镇军将主,代州行军总管,汉王,现在成了皇帝,这个跨距有点大,即便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也很难适应得了。 巍峨的宫城,堂皇的殿宇,无疑也加重了这种情绪,两个土包子即便早已修成正果,到了长安皇城之内,也就露了原形。 只是喝了些酒,再说起些以前的事情,两人渐渐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说起来黄友算是他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异数,当年嘴碎的厉害,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人家陈三郎好赖是马邑富户出身,如今任职代州总管府司马参军是有底子在的。 黄友就不同,从辽东回来之后,人家积极响应李破的扫盲活动,这些年着实念了不少书,不然的话也当不成马邑郡丞,郡尉说不定还能巴望一下。 甘露殿中,两只鸡犬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着李破的问话,将“家乡”的变化说给李破听,还有旧时的那些小伙伴的去处。 ………………………… 李破也很高兴,旧部们过的好,说明他这个领头人没辜负了他们,也没把他们都带上死路。 实际上,他并没有刻意的去提拔这些人,他们跟随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还位卑职小,领着的人尽多敢打敢杀的汉子,论起才能来却大多都不上数。 可随着他身份越来越是显赫,无形中也就提高了他们的身价,只要还留得命在,自然而然的资历就比别人高上一筹,就像当年随他一道去辽东的那些人,现在最不成气候的也是个校尉了。 眼前的这两位就是其中的典型,出身惨不忍睹,如今却也都人模狗样了起来,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 酒到半酣,皇后李碧在内廷也听闻到了消息,如非有着身孕,这个时候应该也会出来见上一面。 她在马邑停留多年,还在云内成了婚,对那边的感情也非比寻常,于是便命王琦领着宫里的歌舞团过来助兴,并给两个幸运的家伙带来了皇后的亲切问候。 两人大喜之下,连连谢恩,算是在宫中过了一把听歌看舞的瘾。 临到末了,李破跟他们说,“你们两个还是回去马邑,明年或者后年,我可能要跟突厥可汗会盟,地方嘛,不是在马邑,就是在定襄。 你们在那边仔细准备一下,但不要声张出去…… 唉,离开那里也有几年了,就算没有会盟之事,朕也想抽空回去瞧瞧,人们不是常说嘛,富贵不还乡里,如衣锦夜行。 朕当了皇帝,若不能回去看看家乡父老过的好不好,这皇帝岂非当的无趣?你们说是不是?” 李鸦两个已喝有些醉了,听说不能随军去西北,却也都不很失望,其实就算不醉,皇帝也是说什么是什么,他们从来不知道反驳,即便李破此时说地球是圆的,他们也会说俺们替至尊去转一圈试试。 这就是李破起家时带出了的一批人,只要到了李破面前,必然惟命是从,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黄友连连点着他那大脑袋,“至尊说的是,留在马邑,雁门的老兄弟很多,他们也日夜盼着能再见您一面呢,俺们带兵启程的时候,大家都让俺们给至尊捎信,只是人太多,俺记不太清楚,只能代他们跟至尊问个安好。 至尊要是能亲自回去一趟,那是再好不过……” 他还和当年一样,嘴巴特零碎,就是当官当的久了,不像以前那么粗鲁罢了。 李鸦更没说的,把着酒盏就没放下过,突厥人是真爱喝酒,此时便补充道:“是啊是啊,到时俺带着那些突厥崽子给主人磕头。” 李破笑笑,心说那些突厥人本就是捉回来的奴隶,给他磕头还少了?之后心中倒是一动,河南空虚,不如迁些突厥人到河南…… 不过随即就被他自己给否了,内附的突厥部众留在边塞地区确实不太安全,可那却是骑兵的主要来源之一。 把他们弄到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去耕种,没几年确实可能也就被同化掉了,毕竟没多少人嘛,可利弊之间仔细算一算的话,看起来还是弊大于利。 有了大批的骑兵,才能跟突厥人抗衡,他可不能学那些蠢人,只为了不让钢刀割伤了自己,便索性把刀子给折断了事。 其实他还想跟两个人说说,让他们别在北边抱团抱的太紧……可转念想想,没那个必要,就拿马邑来说,如今几乎所有要害位置都是当年旧人在掌管。 你让他们不要抱团他们就不抱团了?除非把他们都调开,可那样一来,对马邑边塞未必是好事。 所以说啊,还是各人自有各人福,希望他们懂得分寸,不要做出抱团抗上之事。 …………………… 月上栏杆,把两个醉醺醺的家伙赶了出宫,私下里见他们一次已是极限,若再让他们宿于宫中,回去不定怎么吹牛皮呢。 李破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也是存了些保护他们的心意,嗯,估计两个家伙也体会不到…… 李破心情不错,趁着月色,安步当车的溜达回了内廷。 王琦陪在他的身边,李破想起了王丛的事情,便问道:“你祖父刚刚病逝,可有人让你回去给他奔丧?” 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见她歪了歪头,估计是想观察一下皇帝的脸色,沉吟了一会才轻声回道:“家中长辈兄弟还多,倒用不着妾身做什么,至尊是想让妾身回去晋阳看看吗?” 李破道:“你那祖父把持晋阳阀主之位二十余年,是我逼着才退了下去,如今殁了,你父亲和兄弟叔伯们都在上书请求我准许他们回去奔丧守灵,大多被我否了,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宫里的昭仪,那你就替他们回去探望一下。” 王琦闻言明显惊了惊,接着想的可就多了,晋阳王氏不比从前,她父亲带着一些王氏子弟随军来到长安是什么意思,她比谁都清楚。 过上些年,可能长安王氏才是王氏主枝,晋阳那边就是长安王氏的祖籍了,当世很多大族都是这个样子,不断的分出枝叶,倒也不算稀奇。 可王氏还是有点不一样,是阀主准备另立门户,对老宅那边的打击不言而喻,当年她父亲离开晋阳的时候,族中就有很多人颇有微词,如今木已成舟,那边只有怨言更甚。 她如果回去的话……想起家老们的嘴脸,王琦立马开始头疼,到时肯定要听到些杂七杂八的胡言乱语,更多的则是人情往来,或者是过分的请求,一个不好就会影响到他们这一支在晋阳那边的名声。 所以说,她是不愿回去的,只是有孝之一字摆在面前,她不敢说出口罢了。 “至尊的意思是……” 李破笑着转头看了她一眼,听这意思好像不太情愿?不说当世之人以孝为先吗? 于是刁钻的话立马就来了,“若你不愿也就算了……路到底远了些,你一个女人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 而且当年还是你那祖父逼着你到我府中来的,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说起来可是对你不起的很了。” 果然王琦一听就急了,“至尊说哪里话,妾身可没什么委屈的,能侍奉在至尊身边,妾身一直觉着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所以就不想出去走走了?” 王琦又不傻,这会就知道皇帝在和自己逗趣,不由无奈的道:“妾身若是回乡,可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李破道:“既然不是游山玩水,那就代天巡狩?” 王琦就笑,“至尊莫要说笑,妾身又不是朝中之臣,代天出狩的话……” 说到这里,笑声不由大了许多,随后就又觉着不妥,谈的是为祖父奔丧的事情,她没有半点悲伤也就算了,竟然还嬉笑了起来,真是太过不孝。 李破不管这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受到那顺滑的秀发,还有那一瞬间的僵硬,笑了起来。 “你以前就是我的记室,和那些人不差什么,这次出去,朕交给你几件事,第一个呢,薛伯褒殁了,你代我去看看,他家在河东,顺便去探望一下便成。 他和你那祖父不一样,是个还算有骨气操行的人,在晋阳乃至于并代两州的安定上很有功绩,所以他这一殁,朕甚痛惜,你代我去拜祭一下,以显其身后之荣。 第二呢,晋阳书院正在筹建之中,你去查看一下,长安书院办的虽不怎么样,可却有不少的经验可以借鉴,那边要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就给他们说说。” 皇帝的亲昵举动让王琦头有点懵,不过已经有些经验,红着脸低下头,之后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朵,一时不知何年何月…… 李破看她不做声,“怎么?是真不愿远行吗?” 第1155章妃嫔 清宁宫中,李碧还未歇下。 扶着日渐隆起的肚皮斜靠在榻上,两个宫人在给她捏着腿脚。 日间陈氏入宫来探望女儿,跟她说了些话,还告了她大哥一状,说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妓子不说,还带着那女人去搏场厮混,很是不务正业。 陈氏虽只那么一说,可听在李碧耳朵里就觉着不是什么好苗头,男人沾些酒色没什么,但若再沾了赌,那就很不妥当。 所以弄的李碧有些心烦,她也不知道兄长是自甘堕落,还是被人教唆,反正过后得让人好好查查。 她是皇后,不是其他什么人,家人可以平庸一些,却绝不能有坏名声传出去,若有人敢从中作祟,那一定就会如人所愿,让其人头落地。 另外就是他父亲在江陵大开杀戒……兵部郎中张亮回到长安,在见驾之后特意入宫拜见了她,将那边的情形仔细解释了一遍。 张亮当年在晋阳时,算是她的部属,所以入宫来见倒也没什么,估计也是担心在那边杀的人太多,出了事的话由他来背黑锅。 夫君那眼光真是没的说,在河南跟着李密,王世充厮混过的人,大多都有点贼头贼脑的,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总是自作聪明。 黄友也是她曾经的部下,应该就没那么多的想法,当年黄友也不过是一个军中小卒,如今却已经是马邑郡丞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李碧轻抚着小腹,心中有所感慨的想着。 “至尊移驾清宁宫。”宫人进来禀报。 李碧点了点头,懒懒的坐起身子,心情一下就好了许多,不过心中却想,夫君最近来的有点勤,嘘寒问暖的别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这要是让李破知道一定会道上一声,女人可真难伺候…… 还没等她决定是溜达两步去迎一下,还是就在这里等丈夫过来,宫人又回转,“独孤修仪偕陈美人,许才人来给皇后请安。” 李碧轻笑一声,这些女人啊,终是有点忍不住了,这种时候竟然敢前来打搅。 当然了,也可以理解。 拿独孤修仪来说,她是独孤氏阀主,左卫将军独孤开远的孙女,她父亲的名字有点逗,独孤大宝,看来是宝贝的紧了。 独孤修仪长的自然不差,可岁数却只十四,入宫近半载,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自然也就着急了起来。 独孤氏早显破落之像,家主在几年内就换了三个,而且官位不显,完全是在吃祖上的老本。 此次送女儿入宫,那自然是寄予厚望,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能有什么咒念? “让她们进来。” 李碧随口吩咐了一声。 她主持皇宫内院已近两载,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这期间,李渊留下的痕迹基本上已经被她清理干净。 无论是当时的妃嫔,还是底下的宫人,大部分都被送了出宫,剩下的一些年老无依者,则到掖庭当值。 所以即便是年初时进行了一场选秀活动,也只是补充了宫中的女官,还是缺了不少宫女和宦官,让皇宫禁内冷清了不少。 当然了,不论是李破还是李碧对此都不很在意,大唐开国之初,力求节俭是既定的方略,再说经过这些年的折腾,从上到下也都阔绰不起来,等过几年若没有意外的话,宫内宫外才会缓过来一些。 李碧心里有数,要想在皇后的位置上待的有滋有味,就不能只顾眼前。 至于新近选进来的这些人,想到这个,李碧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皇帝对些孩子可没什么兴致。 他喜欢的是那种刚健而又有自己主意的女人,而且岁数不能太小,许是当年在草原上过了些苦日子才养成的习性?怕太小的女人养不活? 思及于此,李碧也觉得有些别扭了起来,她又想到了宫外的那两个女人,年纪老大却还风韵犹存的萧氏,再就是已经怀了崽子的李三娘。 那两个人才是应该惦记一下的人物,至于独孤氏的女儿,娇滴滴的一个小人儿,过几年再说。 不一会的工夫,三个少女衣装整齐的鱼贯而入,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六而已,满身的青春气息,她们离着老远便拜了下去,齐声给皇后请安。 李碧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坐下,笑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来这里给我问安,有心了。” 独孤华别看年纪还小,可毕竟出身大阀,并不拘束忐忑,微微躬身道:“娘娘贤德之名,早已遍传内外,妾身等今能早晚聆听教诲,侍奉于娘娘身侧,实乃幸事也。” 三人之中陈美人最是年长,柳眉杏目,体态妖娆,已然初初长成的模样。 她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侄孙女,看上去很是大胆,掩嘴轻笑一声道:“妾身等初入宫闱,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只能早晚给娘娘请安问好,陪娘娘说说话,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还请娘娘不吝教诲。 日子久了,娘娘定知妾身真心……” 相比起她们两个,许才人长的最好,今年也是十四岁,稚气未脱,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而且体型稍显富态,正是此时最流行的时尚美人。 只是家世上和那两位没法相比,她祖籍在高阳,家乡则是安陆,她的父亲是安陆郡公许善,祖父是当年的夔州总管许绍。 许绍是李渊在国子监时的同学,前隋时任职夷陵郡守,后归顺李渊,在蜀中归李孝恭节制,当年李靖率兵入蜀时受其庇护颇多,算是和皇后有些渊源。 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停往门口处瞄,显然在城府上差了一大截,不过她是将门之后,两个叔父归唐之后皆在军中任职。 所以许氏的儿女都骑得健马,挽得弓箭,许才人也不例外。 说着话,李碧也不赶她们,只不过一会的工夫,几个少女就坐立难安了起来,皇帝就快到了,皇后怎么不带她们出去迎驾?等会皇帝到了,会不会认为她们失礼,恼了她们? …………………… 李破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李破也不惊讶,入殿的时候已经有人向他通报过了。 见皇帝到来,三个少女立即起身施礼,口称拜见至尊,心中尽都有些忐忑。 李碧就笑,“夫君快来坐下,如今宫中越来越是热闹,我都快管不过来了呢……” 李破多聪明个人,虽然饮了些酒,可头脑转的一点也不慢,往殿中的几个少女身上瞅了瞅,再看看自家婆娘,立马心领神会,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紧走几步过来一把扶住李碧的胳膊,满脸心疼的道:“你也是的,这么晚了还不歇下,是惦记着那些旧部吗?放心,他们都好的很,加官进爵,妻妾满堂,你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不用惦念他们。” 李碧就满意的在丈夫搀扶之下艰难的又坐了下来,随即摆手道:“你们也坐下说话。” 稍稍逗弄了下她们,李碧便向李破亲自介绍起了几个宫嫔,一如她所料,李破敷衍的点头,丝毫没有见猎心喜的样子。 李破倒不是装样,确实兴趣缺缺,新入宫的女子都太小了些,选秀规定的就是十二到十八。 十二豆蔻,十五及笄(后来这个年纪被调到了十二),十八则就到了女子必须嫁人的年纪,再往上一些的话就不好嫁了,所以后来十八列为成年,其实也是受到了古时观念的影响。 当世选秀的最佳年纪就是十四五,也就是当世女子刚刚成年的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便可以出嫁了。 虽然朝廷有另外的规定,可那多数是作为男女授田之用,对婚嫁没有影响,而在大唐开国之初,为鼓励生育,对女子婚嫁的年龄很可能将不再有任何限制。 李破的价值观里没有喜欢萝(和谐)莉这一项,对新入宫这些礼节严谨,却满心想在他面前讨得欢心的女孩就极为冷淡。 他可不是来者不拒的李渊父子,爱好那么的广泛。 “天色这么晚了,都回去,你们刚刚入宫,要听皇后的话,莫要胡闹。”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几个煞费苦心的少女给赶走了,无情之处倒是真的很皇帝。 李碧也没多话,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把她们几个留下来,才能更好的在她们面前彰显皇后的威严。 只是现在没必要耍那样的心眼,她们还显稚嫩,就算有些主意,在宫中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其实她们的那些家人才更需要防范一些。 …………………… “她们颜色颇佳,也有家世在身,夫君难道就真的不心动吗?” 李碧满意的不得了,却还在得了便宜卖乖。 李破就又来气她,“身子骨都还没长开,不落忍啊,等养两年再说……” 李碧心情正好,不想跟他置气,却是换了个说法来考验丈夫,“宫中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就多了起来,我这身子日渐沉重,觉着有点管不过来,你看之前那几个,有没有瞧着顺眼些的,让她来帮我一下?” 第1156章评语 宫内女主强势,贵妃任事不管,三夫人聚在一处倒是很和谐,玩闹的也很快乐,办事却绝不靠谱。 九嫔现在很齐整,她们其实就是宫中的中层,朝中贵姓皆现其间,她们就是皇室和大阀联姻的明证。 王琦身为昭仪,正是九嫔之首,她们是帮助皇后掌管宫廷事务的中坚力量,在宫中极有权势,一旦得宠,在她们这个位置上甚至可以影响到外朝臣子的荣辱。 之下就是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次之,才人九人再次,她们同样是皇帝的妾侍,相当于宫中的下层官吏。 这几十人,加上宫中的管事宦官,宫女就构成了皇宫内院权力金字塔的中段,下面就是一众普通宫人,他(她)们大多都是服侍在各个贵人身边,或者在宫中做些杂务。 这些人还不算宫中的最底层,最下面的一些人是犯下重罪的官宦人家被没入宫中的妻女,她们的境遇才最为悲惨。 入宫之后多是洗衣婢,名字虽然这么叫,可洗衣那只是最好的工作,倒夜壶啊,收敛尸体啊等等脏活累活都是由她们来完成,几乎没人能有出头之日。 这样的生活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惨的是被弄入教坊,官方开设的青楼,标准的贱籍,世代连坐。 而只要身入教坊,其实也就标志着家中的男人最少是个流放,永不叙用的那种,稍微重一点,男人就都被斩首示众了,那是谋反,大逆等重罪才会有的结果。 当然了,大阀的姓氏很少出现在教坊之中,因为他们就算有谋反之实,他们的姻亲和友人们也不会容许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 说的有点远了,如今宫中的情形就是,新补进来的女官还在试用期,年纪也都还小,就算经过家族的熏陶教导,也还顶不得多大的用处。 再拿独孤华做个例子,成长在独孤大阀当中,自小就是按照宫中贵人的程序在培养的,可在十四五的年纪上,再是怎么,做事也还是欠考虑。 就像今晚来清宁宫想要见皇帝一面,跟皇帝说说话,邀宠之意太过明显不说,还有了向皇后示威的意味在里面,一旦受挫后果就很严重。 其实宫中的女人们最常见的做法是在皇帝路过的时候等在那里,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在短短时间内尽情的展示出来,至于摔倒啊,落水啊之类的小花样,也可以试一试。 而非是跑到皇后宫中来骚扰皇帝,皇后是六宫之主,还是那般强势,你脑袋不够铁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惹了皇后不高兴。 …………………… 所以说如今宫中有点尴尬的地方在于,李碧强势的有点过了头,一旦她有了什么不方便,除了王琦还能帮着一些外,竟然无人能够主事。 而她现在问出这样的话来,半是调笑,一半也是认真的。 李破却不肯上当,宫内的事他从来不管,多年以来让他非常满意的是,李碧虽然以前做过将军,也杀过不少人,却不是嗜杀之人。 不论是在主政雁门的时候,还是在汉王府,或者是如今在宫中,都没有那种动辄要人性命的戾气。 在李破看来,这非常的难得,当年他们两个一路从晋地去到辽东,再从辽东的风雪中钻出来,可谓是杀人无算,说是走过了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可两人都能保持初心,而没有被那些鲜血和人命蒙蔽了神智,更没有谁留下什么战争后遗症之类的古怪病症,好像此类精神病只有西边的人才会得,他们的精神还真是脆弱啊,可能亏心事做的太多吧…… 像李破和李碧就很强大,从来没有为此受过什么困扰,嗯,跟随他们一起走了一圈的人们也都如此。 大多数说到这趟行程,除了自豪之外就是咒骂杨广,再就是想找高句丽人报仇,什么?俺杀的人有点多?其中还有不少无辜? 去他娘的,只恨老子没有神通,不然夷平了高句丽,一个活人都不给它剩下。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态度,三征高句丽种下的仇恨远没到消逝的时候,连李破自己都还念念不忘呢。 所以说李破对自家婆娘的心性很是放心,这些年李碧确实也没拖过他的后腿,夫妻两人内外渐渐分明,一直相伴走到了今日。 照两个人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有无数的好日子在前面等着他们。 …………………… 此时李破便聪明的答非所问的道:“我想让王琦代我回一趟晋阳,宫里的事情还得你多操心些,不行就让荣真多来分担。 还有那个……” 他故作忘记的想了想,才道:“王贞和……高宝儿也能帮着一些吧?” 阿史那天香就算了,那女人已经玩野了,时不时就要偷着出宫跟李春到处游逛,范围已经不限于长安城内,长安周遭的一些地方也渐渐成为了她们的选择。 如果宫中大权交到她手里,李破想象了一下,一群宫人在她带领之下在长安四处流窜的场景,顿时有了些想捂脸的冲动。 李碧稍微想了想也苦笑了起来,这些人还真是不合适啊,难道是她掌权太过,身边的人竟然都成了这副样子? 嗯,不得不说,这里面确实有着她自己的一些原因在里面,有威胁的女子她才不愿让其留在丈夫身边。 “王琦回晋阳……是为了去给王丛奔丧吗?不至于吧? 那人顽固守旧,没什么功绩……大业时,派商队去突厥,还行刺过夫君,后来与李渊勾结,又不愿受人之制,为李渊所厌,没少收拾了他们,连父亲都受了他们的连累…… 还有咱们到晋阳时,也是欲拒还迎。 既无远见卓识,又无治世之才,蝇营狗苟,世间一蠢人尔。 一个道貌岸然,首鼠两端的伪君子,无半点令人敬佩之处,封赐一番也是看在王泽的面子上,也配咱们派人回去专门给他送丧?” 说起王丛来李碧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对王氏祖宅中那些人观感极差,给王丛的评语更是低的不能再低。 第1157章邀约 三原李氏和晋阳王氏积怨已久,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当年李靖在马邑任马邑郡丞,因为三原李氏在关西还有些势力,所以马邑郡守之职一直空缺,由李靖掌管郡中诸事。 而他的顶头上司就是雁门郡守王确,因为其身在雁门,有地利之便,一直代掌代州总管府诸事,所以代州三郡名义上都要归其辖制。 当然了,一个雁门郡守发下的命令其他两郡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确就是晋阳王氏子弟,其人仗着家世和职位之便没少寻了李靖的麻烦。 大业末年雁门乱起的时候,王确将祸乱引去了马邑,李靖不得不在马邑设流民营地以管控从雁门来的流民,李破适逢其会,差点没熬过那个冰冷的冬天。 另外就是大业七年的时候代州奉命出兵去河北,王确向马邑讨要战马不成,还勾结太行匪想在半路上截杀马邑兵将,简直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与之相比,王氏派商人北来,在云内行刺李破的事情其实都属于小事了。 更让人恼火的其实是李靖到晋阳拜见太原留守李渊的事情,按照晋地的礼节去王氏这个地头蛇门上拜会,却是惹恼了李渊,给李靖穿上了小鞋,王氏那边却只当没这回事一般。 既没有在李渊面前说话,也没派人来跟李靖说声抱歉,你说气不气人? 最让人看不上眼的是王氏自诩天下名门,以忠孝节义传家,到了他们门上,一个个的高冠博带,做足了衣冠之族的样子,可私下里行事却是如此卑污,道上一声伪君子也不算冤枉他们。 而王丛作为当时王氏阀主可谓是难辞其咎。 文坛大宗王通名满天下,他出身王氏旁支,殁后连在王氏祖坟当中立个衣冠冢,王氏那些家老们都不很情愿,讨论了小半年才勉强立下,你说王丛这个阀主能干成什么事? 家风这东西看的就是家中老人,老人卑懦,年轻一辈也就很少能做到光明正大,老人如果贼头贼脑,年轻人耳闻目染之下也就轻浮夸张,老人蛮横不讲道理,你还能指望子孙谦恭有礼? 所以晋阳王氏的风气在那些年确实不怎么样,像王智辩,王庆,王绩等旁支子弟是半只眼也瞧不上主枝,王泽呢,当了王氏家主之后,也想着来长安另立门户。 王氏主枝的败落这些年是肉眼可见的,有战乱的原因,可话说回来了,这些名门望族在晋末战乱中发展壮大了起来,但在隋末战乱当中又纷纷受到了重创。 走下坡路的可不止晋阳王氏一家,可在这种大争之世,名臣上将也是纷纷涌现,王氏最终搭上了李破的战车,得到的好处却极为有限,你说那原因只出在世道上吗? …………………… 瞧着恼火的妻子,虽然觉着她说的很有道理,李破还是笑着安抚,“人都已经死了,你也留些口德。 我让王琦回去看看可不是只为了给王老头奔丧去的,陈孝意刚刚辞官,薛收薛伯褒就殁了,那可是咱们起家之地,王禄那厮你也知道,做个一郡之首也只勉强,让他总揽大局我可不放心。 不定就会去王氏门上跪门槛,那些人能给王禄出什么好主意?不能让他们带坏了晋阳的风气。 王琦回去也只装个样子,我打算让王庆继任并州总管之职,你说怎么样?” 李碧想了想,抚掌便笑,“还是夫君会用人,王庆正配其位。” 道理其实是明摆着的,王庆现居兵部侍郎之职,又出身晋阳王氏旁支,无论是家世还是为官资历上都已不差什么。 太原郡守是王禄,并州总管是王庆的话,看上去算是给足了晋阳王氏的面子。 可实际上呢,王禄当年几次请求主枝将他调离马邑都没有消息,后来经刘武周之乱差点死在马邑,和王氏主枝已是貌合神离。 王庆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年没少为王氏出力,却屡屡被主枝为难,甚至要夺取他的家财,所以王庆在云内立下了云内王氏一支,早就和王氏主枝划清了界限。 而且王庆从李破在云内领恒安镇军参军的时候就已跟随在他身边,是恒安镇军的后勤大管家。 之外他和陈孝意,苏亶,薛万钧,张亮等人相类,都是李破藩邸私人,一身富贵皆与皇室紧密相连,忠诚上毋庸置疑。 再者就是王庆在北边奔走多年,对当地的情况极为熟悉,且去塞外行商,对突厥也不陌生。 由他坐镇并州,即便才能上不能与陈孝意相比,却一定会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当然了,这肯定不是李破的心血来潮,在陈孝意请辞之后多方比对之下才选出的王庆,同样也算是对王庆这些年来鞍前马后的最好褒奖。 之前李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选,甚至在王庆之前,那就是凉州总管范文进,这人是个比较妖孽的人物,其他人都还是沾了李破的光,人家范文进却是扎扎实实自己立下的功劳。 而且还是开国之功中最重的那种,几乎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凉州,至今还在西北做着贡献,说起这个人来,李破都不免存着些愧疚之心。 这么多年他只在上党和范文进匆匆见了一面,之前不曾相识,之后也再不曾见面,却有大功于他。 最神奇之处在于,此人十分之忠诚,那会人家在凉国治下已是有数的高官,还是几次派人送回书信,说自己没忘了出使的目的。 之后也是言行一致,根本没用李破派人前去招抚,几乎是李破一入长安,那边就已毫不犹豫的改旗易帜,连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 现在更是李破交代什么,范文进就去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人都神奇的很,可以和杜伏威之流划在一处。 ……………… 之后还是李破思量再三,放弃了调范文进去晋阳的念头,就要和吐蕃开战了,等到吐蕃咽了气,再召此人还朝述职不迟,到时可以好好酬答一番。 想到范文进,李破便跟妻子道:“范文进你知道?” 听丈夫说起这人,李碧也没惊讶,从王庆的任用上就能看出丈夫用人之娴熟得当,范文进……那就更不用说。 她于是就笑,“那可是夫君的神来之笔,妾身怎能不知?范总管在西北任职多年,功劳非同小可,怎么?他要回朝述职了吗?那妾身可要见上一见,旁人说起多以神异称之,夫君治下之臣与之相比,怕是都要逊色三分啊。” 李破不由也笑了起来,一个出使的使者混成了诸侯高官,然后又带着一众人等来投,确实很神仙。 “那你说我要召他回朝,他会不会干脆的来长安?来了长安我又该赏赐他些什么呢?” 意味于是便有些不美妙了起来,听了这话,李碧不免惊了惊,但见丈夫脸色如常,语气也很轻松,才稍稍放心。 说起来这样的功臣受到君王的猜忌其实很正常,人臣一旦到了恩无可加,功无可赏的地步,大部分下场都会极为凄惨,很少的人会进一步成为权臣。 像霍光,董卓,曹操,高欢,宇文泰就是权臣中的典范,而王莽,刘裕,陈霸先,杨坚之类,则干脆篡位自立。 和那些人比起来,范文进还缺很多资质,最多也许就是不敢奉命来朝,掀起一场地方性的叛乱而已。 李碧心底还是有点狐疑,想到丈夫诏张伦等引兵去西北,真的是为了吐蕃吗?还是范文进有了反复的迹象? 她在宫中虽然能听到一些外间的消息,可真实情况却无从把握,李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在她感觉确实很可疑。 “以他的过往来看,应该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夫君选贤任能,从来都游刃有余,范文进也不会例外?就是其人在西北日久,确实不太好安置。” 李破笑道:“就是说啊,这厮高不成低不就,就算他现在回朝述职,我酬其以宰相之位,他也做不来啊。 而且你看看他之前在西北干了些什么,他要回朝任职你说大家是不是得担心一下?” 夫妻闲话,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两夫妻就都乐了,范文进在西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西北的那些高官们折腾的要死要活,连谢统师那样的凉国老人都被他吓的借着解送降人之机溜回了关西。 当然了,这也只是闲话而已,就像李破之前估量的那般,西北还离不开范总管,就算要召他回朝,也得过上两年再说。 …………………… 第二天,李破早晨起来,按照习惯先去武德殿活动一下筋骨,再到太极殿办公。 翻看了一下今日需要处理的公务和要见的人,正想着先把兵部侍郎王庆的调令签了,门下侍郎宇文士及来见。 成国夫人萧氏上请皇帝驾幸成国夫人府一叙。 臣下想邀请皇帝过府一见自然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必须有正当而必要的理由,走的预约程序也很繁琐,可能年初邀请,年末赴约那都是好的,除了宗亲之外,大多数人就不用做梦了。 只是成国夫人比较特殊…… 第1158章算计 成国夫人萧氏这次邀请李破走的是正规程序。 先送到礼部,再呈交到门下,比当年在晋阳时麻烦许多,但也没人敢于耽搁,更是由宇文士及亲自呈送到了皇帝面前。 李破看了看手上的请柬,又看了看宇文士及,心说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还是想来试探于我? 宇文士及的名声算是毁了,嗯,其实他名声一直不大好。 他那两位兄长弑杀杨广于殿上,别说江都之乱死了多少关西贵族,只这一桩就足以将宇文氏这一支钉在耻辱柱上。 宇文士及侥幸得免,回到长安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主要是借了他那妹子的光,也就是李渊的宇文昭仪,吹了些枕头风,这才让兄长得以复起。 当然了,这也跟李渊与杨氏不对付有关,拉拢宇文,独孤,窦氏等关西大阀,痛殴弘农杨氏才是当时的风向。 后来宇文士及投靠了秦王李世民,就又招致了很多攻讦,他还参与了杀独孤怀恩的事情,于是变得更加姥姥不亲舅舅不爱。 所以他赶紧又娶了李渊的侄女,摇身一变成了准驸马,才再次挡住了那一波攻势,却也紧紧的绑在了天策上将府的战车之上。 辗转腾挪间尽显其人品性,实在不足以让人称道,对政治风向却十分敏感。 现在又爬上了门下侍郎这样的高位,你说厉害不厉害? 李破还记得入长安之前,在城外的大军军营当中初见之时,宇文士及说的那些话呢,诚惶诚恐间辩白了一番,弄的自己和别人都很别扭。 可不知不觉间,此人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只能说一句手段是真不错,快赶上封德彝那老狐狸了。 只是落下的债务有点多,这不又找上门来了? 萧氏罕见的主动邀请他过府一叙,想来不会有旁的事情,肯定要告上宇文士及这个前女婿一状。 前隋南阳公主回到长安,宇文士及登门请罪的事情现在已是闹的朝野尽知,外朝的御史们在准备参驳宇文士及,就算是门下省的谏议大夫魏征等人许也在摩拳擦掌。 这简直就是言官们最喜欢的题材,即便是长安的百姓们也很喜欢这种八卦。 按照李破的想法,宇文士及这会就应该主动上书请罪,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做的坦然一点,省得旁人群起而攻,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他可倒好,先是上门请求复婚……我的天,李破听到这种操作的时候对此人的人品便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你是不是看到换了皇帝,想要把李渊的侄女给休了然后再去拥抱弘农杨氏?云定兴那厮怕是也没这么无耻吧? 这人作为前隋驸马,好像随时能见到杨坚夫妇的样子,在他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杨恭仁等人相类,产生了些不必要的联想呢? 这就有点人在做天在看的意味了,若非宇文士及如此行事,李破哪会想到这些? 战乱时节,抛妻弃子的人不止宇文士及一个,比如说薛收薛伯褒,那会隐居于山野之间,母亲族人为尧君素所获,尧君素令其到蒲坂效力,薛收不为所动,转身就投了李渊。 尧君素就更狠,李渊派兵围蒲坂,让他的妻子阵前劝降,尧君素射杀了妻子,拒不投降,困守孤城数载。 宇文歆献晋阳,他的妻儿都在长安,献城之时你见他犹豫没有? 拿李破自己来说,老丈人一家都在长安居住,他领兵南下之时却也无所顾忌,李渊领兵南下时也是一般。 可如今为何只显出一个宇文士及?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一番骚操作把人们给恶心到了? 李破不会因为萧氏的些许言语而罪朝中重臣,可迟迟不见宇文士及到他面前分说,便也觉着此人脸皮太厚,而且钻营太过……身边有一个封德彝也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宇文士及。 …………………… 此时宇文士及专程将萧氏的请柬送到御前,可能是要说一些话来挽回自己的形象,但确实是迟了一些。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都一言不发,这会再来……是在家里想好了利害关系才来认错吗?还是看到了萧氏的请柬才逼得你不得不来? 李破摆弄了一下请柬,随即说道:“让人去回了吧,朕如今忙的很,哪顾得上其他什么?” 宇文士及明显的松了口气。 皇帝的反应正在他意料之中,在他看来,皇帝任人有一定之规,很多时候都不受臣下的左右,一定不会因萧氏如何如何就罢了他的官。 如果这么容易受到“枕头风”的影响,陇西李氏现在也不会那么凄惨。 所以后备方案也就用不到了,跟皇帝解释自己的私生活,确实很是羞耻,皇帝既然“表了态”,那他就当没什么事也没有是最好不过。 这也正是他亲自来送请柬的目的,想看看皇帝的心意。 于是又说了些公事,宇文士及便请辞而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李破的脸上慢慢绽起了笑容,而且慢慢越发灿烂。 …………………… 于此同时,门下省中,封德彝听人禀报说宇文侍郎拿着那封请柬送到太极殿去了,封德彝也笑了起来。 宇文士及还是太年轻了,可能是以前做惯了驸马,以为旁人都不敢害他,所以打起小算盘来总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至尊也许对你的家事确实不感兴趣,但你一个门下侍郎……如今朝中做的都是大事,皇帝亦有开创一代功业之心,只你总想着自己如何如何,至尊怕是要恼上一恼了。 而且宇文士及上的请罪文书被他悄悄抽了出来,一直没能去到御前,估计那厮还以为皇帝看了根本没当回事,让他就此逃过一劫呢。 再有萧氏的请柬也是他命人故意送到宇文士及面前,他料定宇文士及见了肯定忍不住要亲自送去太极殿…… 封德彝捋着胡须成竹在胸,他算的就是人心,而且他在门下省时日已久,做这点小事真不算什么。 而宇文士及为自己辩驳的文书会在不久之后送到皇帝的案边,可时间拖了这么久,事情早就变了味。 哼,想来宇文士及不久便会去位了吧?是穷追猛打一番,还是就此打住呢? 第1159章近人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人同掌门下省,斗争早已开始。 只是新朝初立,诸侯未灭,加之他们对皇帝的为人秉性还不很了解,所以未曾彰显而已,但暗中较劲那是难免的事情。 封德彝名声不好是劣势,可他这人会来事,脸皮也够厚。 先在吏部与温彦博相交,得其举荐为门下侍郎,后又在建长安书院,修订隋史,举荐人才,以及打击渤海高氏等事上面做的都很合李破的心意。 而且他一直聪明的和长安大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像长孙顺德那样,不但和陇西李氏是姻亲,而且和窦氏等也有交往,再就是洛阳门阀中人很多都以长孙氏马首是瞻。 作为皇帝近人,朋党太多其实是劣势。 封德彝深谙此理,所以就任门下侍郎之职后,便很少跟人交从往来,事事皆为皇帝着想,时不时收点小贿赂,举荐个人,也是把握住皇帝的心意才去做的,比如说举荐武士彟之事。 把事情办了,也未居功,之后对武士彟那边更是不闻不问,丝毫没有深入结交一番的意思。 再加上抽空便到甘露殿,两仪殿来蹭饭,跟皇帝唠唠嗑。 你说侍中之位落到他手里是侥幸得来的吗?长孙顺德落败简直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老狐狸和老狐狸比起来,也是论年庚的。 长孙顺德也不示弱,反手就举荐了宇文士及,想要把他给架起来。 封德彝当时只有冷笑,他主掌门下,若是被两个侍郎给架到半空下不来,他这些年的官也白做了,不如回家安心养老,省得丢了性命。 今日他算计宇文士及,那只能算是略施小术,顺水推舟而已,就是抽出宇文士及的请罪文书有点犯忌讳。 可那也是侍中的权力范围之内,再者说了,宇文士及此时真敢去问皇帝有没有看到他那封为自己辩驳的奏表吗? 所以这个哑巴亏宇文士及吃定了。 其实说起来怨不得旁人,还是宇文士及自己办了糊涂事。 去成国夫人府求妻子与他复合?他娘的也不知这厮是怎么想的,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那么痴情? 反正这事看着有点诡异,莫不是被他那两个兄弟附了身吧? 这还不算,要是换了他封伦,知道做错了,那转头立马就要到御前请罪,还上什么书啊?被人截住怎么办? 以皇帝的性情,臣下们私德有亏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干脆的认了错,再自请调离京师,皇帝一定会挽留。 因为你才当上门下侍郎几天?若就这么离开,皇帝岂不是有失识人之明?看你认错态度这么好法,说不定皇帝在挽留之余还会给你处理下首尾。 比如说跟萧氏那边言语一声,让那边不要跟你为难,再有就是压住言官们,让他们不要在此事上作妖。 这在皇帝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想用你,有一百种法子保全你的名声和官位,连云定兴那种名声败坏到了极点的人在工部尚书位置上都坐的稳稳当当,你这点事又算什么? 作为门下侍郎,竟然不敢向皇帝当面认错,只是上书请罪,那也就不用怪别人施展手段了。 …………………… 李破确实有点恼了,就像封德彝所想,门下省的官员本就是由皇帝侍从演变而来,你不能跟我交心也就算了,竟然想蒙混过关? 那遇到旁的事情,是不是你也要瞒哄于我? 李破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才能再大,也不应该在身边久留啊…… 萧时文这次做的就很不错,依照此人的性情,他还以为萧禹会早早上书,或者是假手于御史台来弹劾宇文士及。 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说明萧时文没有施展手段,看来是在忙着办正事,这才应该是朝中重臣的样子嘛。 长孙顺德那厮……举荐的人不合适,先给他记上一笔再说,尽想着争权夺利,举荐私人,还有就是其友人颇多,涉及到私情的话,做事很难有公允之心。 让他劝一劝洛阳人回去,办事也很不尽心…… 他那侄儿长孙无忌倒是不错,任职长安令以来知道轻重缓急,就算对权贵照顾一些,在大事上却从没有含糊过,年初的时候还破了一桩重案。 当然了,这厮可是一代明臣的料子,现在刚刚渡过试用期,算是可以重用一下了。 而且让李破看着比较顺眼的是,这人还算有情有义。 当初在城外军营当中对他曾破口大骂,惹的他很不高兴,可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其人忠诚的一种表现。 那么多人被俘,也只长孙无忌一人如此,品性很是难得。 而且长孙无忌的妹子嫁给了李世民,还是秦王正妃,现在却能一直不避嫌疑的养在府中,很有些人情味,不像那些人家,对李渊父子的遗孀嫌弃的要命。 宇文士及好像就是如此,妹子已经去到李秀宁府上居住,宇文述都生了什么一些混账东西? 其实思及于此,宇文士及的命运差不多也就注定了,即便宇文士及那封请罪文书到了李破的眼前,估计也不会再瞅一眼。 …………………… 到了晚间,华灯初上,宫中也陆续点燃了灯火。 该到吃饭的点了,李破毫不犹豫的放下奏折,伸了个懒腰,左右瞅了瞅,“魏征……” “臣在。”魏征这回没去神游,立即从阴影中冒了出来。 李破起身道:“走,随我出去走走。” 魏征不想去,他差不多该下班了,正想着回去让妻子裴氏弄几个小菜,温上一壶酒……嗯,张亮那厮回朝后,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 那人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却于他有恩,当初被俘到晋阳的时候,多亏了张亮照顾,他很是感激。 张亮这两年一直在外,这人是个粗坯,书信往来极为不便,现在回到了长安,事情应该也忙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升官,现在请他来喝上一杯应该正合适。 可跟皇帝这一走,估计什么事都得抛在一边,他想起白日里宇文士及送来的那封请柬,应该是要出宫去吧? 不是拒绝了吗?这是想给萧夫人一个惊喜? 想着想着便有些不着调了起来,这要是让李破晓得了,定要先斩了他的狗头。 当然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又或者今晚有多大的好事在等着他,他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随声应诺,陪着皇帝溜达出了太极殿。 …………………… 此时盛夏已过,北方的天气,几场雨一下,说凉也就凉下来了,而且秋天一般很短,到八月就是秋末时节,像马邑那边,八月末尾到九月初的时候,很可能就要下上一两场雪。 出了太极殿北转,魏征稍稍松了口气,他不想跟着皇帝出宫去逍遥,尤其是那两处地方,陪在皇帝身边会很尴尬。 皇帝的风流韵事听听就好,亲身参与的话还是免了吧。 “听说玄成又作诗了?”离开太极殿,李破突然问道。 魏征稍有羞耻之感,他在李破身边已经有些时候了,知道皇帝会作诗,而且做的很好,在他看来应该是属于天赋之才的范畴。 因为皇帝本人对文事并不热衷,尤其是臣下们的奏疏用典稍微生僻一些,皇帝怕就要头疼半天。 好在皇帝脸皮颇厚,不懂的地方便让近臣来解读,其实在魏征看来,这才符合皇帝的出身和经历。 可让人搞不明白的是,皇帝的诗才是真不错,出口即成章句,而且诗词皆备,语意雄劲,气象恢弘,寓意却又极深,简直……没法理解这种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所以在皇帝面前作诗,纯属班门弄斧,近臣们已经很少会干这种蠢事了。 肯定是颜师古那厮多嘴,那厮如今成了皇子的老师,这些日子得意洋洋的,看着着实不很顺眼。 …………………… 没等魏征谦虚,李破道:“吟来听听,你整日里劝谏于朕,别是做的诗也在说三道四吧?” 魏征嘴角抽搐了几下,皇帝现在跟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这个谏义大夫当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臣那只是当年旧作,有感而发,并无令人称道之处……既然至尊有命,臣就只有献丑了。” 先顺了顺气,这才吟道:“首夏别京辅,杪秋滞三河。沉沉蓬莱阁,日夕乡思多。霜剪凉阶蕙,风捎幽渚荷。岁芳坐沦歇,感此式微歌。” 现在李破的文学素养已非当年可比,书读了不少,每日里观览奏章,进步明显。 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秋天,嗯,听上去郁郁而不得志的样子,估计是随李密投李渊时所做,他要是敢把时间设在投我之后,定要敲破其狗头。 稍稍咂摸了一下,觉着这诗作的不怎么样,词句太过浅白,什么沉沉蓬莱阁,根本无用,更像是堆砌而成,魏玄成作诗不成啊。 “玄成才学难得,就是铮谏之功不显,以后还是莫要自怨自艾,汝之事业非在诗词之上啊。” 魏征听明白了,皇帝在告诉他还是不要在文章上浪费工夫了,专注于本职工作为上。 得到这样一个评价,魏征不由大沮…… 第1160章句读 魏征打算今晚回去就熬一夜,写一封谏书出来,字数一定要多,用典一定要深刻,不把皇帝看花了眼就不算完。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李破还不知道这厮正在想给自己找麻烦,打击了一下他也就完了。 “说起文章来,你也是朝中少有的饱读之士,朕有一事不明,你来给朕解说一番可好?” 读书人都有这个毛病,好为人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比如温彦博便与李破有半师之谊,因为在幽州的时候,温彦博曾经教导李破读书写字。 这么说的话,李碧其实也可以算是李破的老师,在云内的时候,就是她给李破兄妹启蒙。 虽然前面两人都很不着调,一个敷衍了事,一个竟然拿本佛经作为别人的启蒙读物。 但实际上却都与李破有师生之谊。 至于李破正经拜下的老师李靖那就不用说了,这位老师兼丈人从没有亲自教导过李破什么,只是送给了李破不少兵书而已。 而李破作为学生,也常常拿李靖来当幌子,师徒二人都没把对方太当回事。 如今就更是如此,君臣之间,李靖跟旁人说话就从来不会以帝师自居,更不会主动言及于此。 李破倒是时常把老师二字挂在嘴边,但那也只是表示出一种态度罢了,遇到李靖该摆架子的时候从来不会惯着。 …………………… 此时一听皇帝有事要问,魏征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帝的问题向来很多也很杂,最常见的就是奏疏上一些艰深难懂的地方,皇帝要找臣下来解读。 不过现在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一个就是皇帝渐渐熟悉了奏疏格式,看的多了文才渐长的缘故,另外就是朝中的臣下们也知道了皇帝的底细,不会在皇帝面前卖弄,因为那纯熟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再就是皇帝身边有颜师古,薛元敬等,外朝则有岑文本,杨师道等人,这些人都是当世文坛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文事之上魏征和他们比起来多有不及,所以露脸的机会不多。 而且李破怕他夹带私货,弄的自己心烦,就更少寻他来问对,眼瞅着一代名臣就要这么堕落下去,李破也没多大感觉。 现在他见到的杰出人物太多了,魏征想要出头光靠着那些劝谏之言可不成,等你参倒了几个高官再说。 …………………… “至尊请讲,臣定知无不言。” 李破笑道:“不用如此郑重其事,只是闲聊而已,这些年朕读了不少的书,但因家世之故却从来没有好好学过文章。 孩童启蒙那些事朕也是一知半解,听说孩童开始读书要学句读,你来给朕说说句读这东西有何利弊?” 还真是闲聊,漫步在暮色之中,魏征稍稍有点失望,句读是当世文事当中最基本的东西,每个受蒙的孩子到最后都要学这个。 像魏征这种饱读诗书的人物,早已将此融入到了骨子里,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即便偶尔也会翻车,那也只能怪写文章的人作怪,返回去再读也就通顺了。 可越是如此,也越是不知从何说起。 魏征倒是觉着皇帝为此困扰也属正常,读的书太少嘛,捋着胡子沉吟良久才组织好语言,“达意为句,转折为读,此自何时而起,臣也不知,应是古人自声气转换中得来,又以文字标之,之后便成自然。 夫,惟,盖,故等为句首,也,焉,之,哉等为句末,中间声气转换稍有停顿者,便为读中。 读书多了,自然……若想写好文章,则必须有所顾及,一篇佳文,通读之后便有酣畅淋漓之感,就在于此。 声气随之,该停则停,该顿则顿,一气呵成,即便其意不深,也可列为佳作。” 说到这里,魏征在心里加了一句,孩子要想成才,先就得写出这么一篇文章出来,佳作不佳作的倒在其次。 李破点头,从小小的句读上就能看出些古人的行事作风,先贤们就是这么任性,管你看不看得懂文章呢,大有看懂的才是可造之材,看不懂的教也没用…… 而这种含含糊糊的规矩,最易论出智商高下,可见先贤之骄傲,害苦的就是李破这样的半吊子。 他看的书越多,对此越是深恶痛绝。 此时李破就终于说出了心声,“为何有句读之说,隔开岂不更好?” 这其实也是李破最为疑惑的地方,古人又不傻,非得设置这种障碍,是为了知识垄断吗?还是骄傲的过了头?按个空格键真的那么难吗? 估计两者都有?当世想好读书是真不容易,认字是第一道门槛,句读就又是一座高山,文章你都读不通顺,还敢自称读书人? 书本,老师,文字,再加上句读,野生的那些向学之人也就被死死的挡在了门外。 魏征明显没想到过这些,估计他开蒙的时候许也想过,只是轻松迈过门槛的人不会想那么多而已。 他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道:“古时用绢,简等物书写,不能轻易靡费?” 不过他转念又想象了一下被隔开的文章,顿时有了种惨不忍睹的感觉,再一想到这位皇帝陛下向来奇思妙想不断,之前把纪年都给改了,现在终于要向文章下手了吗? 有了这种猜想,魏征想起了本职工作,立即劝道:“难道至尊是想改一下文章格式不成?臣劝至尊莫要为之。 句读之说古已有之,至今已为约定俗成,擅加改动,虽天子亦不能为之……” 听到这里,李破不由哈哈一笑,摆手道:“你是想说会被天下的读书人群起攻之吗?朕自然无意改动,可若有人上书言事,朕却可以考量一下,为将来开蒙的孩童们造福。” 这他娘的……魏征后背一凉,觉着自己霉运加身,以后很可能要变成过街之鼠,毕竟皇帝的话说的意味太过明显。 皇帝本人不想挨人唾骂,那自然要寻些背锅之人…… 嗯,皇帝的基本操作,不用奇怪。 第1161章授意 按照李破的想法,即便不能让读书人们改了习惯,起码奏折的格式要改一改,句号和逗号先不用忙,哪怕人们写文章的时候隔上点空隙,或者点个点什么的都成。 他的要求是真不高。 而自从他读书以来,受此困扰已久,尤其是读书的效率,受此影响很大,很多时候还会读错。 我的个乖乖,我他娘的读个书还得自己分段,你说上哪说理去? 他不太理解古人的想法……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原因,一个就是魏征所言,古代书写用具很贵重,轻易不会浪费。 再有就是古人生活节奏本来就慢,而且即便是到了如今,书本也是当世最为昂贵的东西之一,一个自诩为读书人的人,一辈子估计也没有后来人一年读的书多。 有些人拿着一本书可能会反复观读咀嚼数载,这样说来,分不分章句又有什么呢? 而且古人最看重的不是阅读通顺,而是语境……慷慨激昂之时就要大放厥词,受了委屈则悲春伤秋。 和后来人那基本上可以说是两种生物,后来当写日记都可能会被人嘲笑的时候,你还想让人们把情绪付诸于文字?还是酒水更适合大家宣泄。 而且后来的白话文和古文根本不一样。 一篇滕王阁序辉耀千古,为什么会让人那么喜爱?因为有意境……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用白话怎么说呢,天边挂着云霞,天上一群鸟在飞舞,天地一个颜色?这都哪跟哪啊。 古人所言之美,是不需要标点符号的,用无形的句读来断句足以,而且更能让人沉浸于文字当中,有时候眼前看的是文字,思想却早已飘飞在云天之外,悠游于山水之间了。 这就是当世读书人所要追求的境界。 当然了,两者相比利弊都很明显,需要阅读大量知识的现代人使用白话文是时代所需,并不需要强行做出对比。 句读上的改革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罢了。 …………………… 李破扭头看了看魏征,虽然天色渐暗,看不太清,他也知道这厮正在愁眉苦脸的琢磨着怎么推卸掉责任。 魏征是河北人,更是后来人们推崇的初唐名臣之一,而且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以铮谏闻名于世。 可自从这厮归顺以来,懒懒洋洋的明显一直是躺平状态,抱紧了元朗的大腿就不打算再撒手那种,不但成了元朗那厮的老师兼幕僚,还想跟着元朗一起进到门下省任职。 元朗被李破一脚踢出了长安,这厮失了靠山,在谏义大夫的位置上做的很不开心,竟然还能在太极殿中走神…… 也不知道是打开方式不对,还是李世民用人之上确有神异之处,反正这厮现在在他李破身边是看不出有名臣的潜质,更像是混日子的油滑之徒。 既然你踹一下动一下地方,那咱就使点劲,李破有些气恼的想着,嘴上则道:“你可与孙伏伽,高士廉,牛行远等人商量一下再行进谏,这点事还得朕来劳心费力,要你们又有何用?” 这话就有点重了,而孙伏伽,高士廉,牛行远,加上杜正元,高季辅等人,不是谏义大夫就是御史,都是朝中的言官。 孙伏伽是魏征的半个老乡,河北人,以前在万年县任法曹参军,李破在万年县驻足之时见了一面,觉得其才识过人,入长安之后晋其为刑部主簿,年初时又入中书为右谏义大夫。 此时这人正在为科举选材奔走,是重开科举之议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这显然和其人的出身有关,不是世族中人,对科举制度自然是持着热情拥抱的态度。 高士廉是洛阳世族的代表人物,出身渤海高氏,萧铣降人,降唐之后便留在长安,与孙伏伽等人同为中书言官。 他的关注点和孙伏伽不一样,现在正积极参与到修订唐典的事情当中。 牛行远,高季辅等人则在御史台任职,这才是正经的朝廷言官,其他事务都是他们的副业,弹劾百官才是他们的主要职责,而且不会为三省高官所左右。 这些人都有着纠察百官,肃正纲纪的职责,如果能一同上书言事的话,即便三省高官也不得不重视。 当然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言官意见一致,不是大势所趋,就是有人授意,不然就说明朝中的政治架构出了问题。 这句话出口,魏征便再不敢犹豫,脑筋立马全速运转了起来,“此事看似不大,却与天下读书人息息相关,不能不慎。 臣以为当先在小处着手,不如使人定制奏章范本,再录入唐律之中,若反对之声不大,再以国子,书院等处试行,到时读书之人自会予以品评。 之外……” 这可能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强行改变读书人的日常习惯……我的天,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谁来着?一个不好怕就要遭万人唾骂,到时背黑锅的可能不止他魏征一人,可一定会以他为首。 想到将来可能出现的悲惨结局,他的聪明才智终于被整个调动了起来,咬着牙道:“自秦汉以来文字多有沿革,东汉许慎之说文解字,只有九千余字,字体也与如今大异。 而汉末以来,各族纷纷入主中原,文字愈加纷繁,不如整理一下,删繁从简,续成辞书以供世人参阅。 而句读之事便可杂入其中,众人相比之下,许也就少了抗拒之心?” 李破欣慰的连连点头,把一个单项选择题变成多选,确实是改革旧制的好办法,而且词典之类的东西确实应该好好做一做了。 匈奴人,鲜卑人等异族在中原折腾了上百年,无疑给中原文明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体现在文字上就是多出了很多“外来语”。 而大唐一统天下之后,正是再次确立中原文明框架的好时机,文字更是其中首选。 于是李破笑道:“卿之所言甚为有理,此事就交予你来做了,由此延及开来,朕觉得风俗礼仪之上也与此相类,自晋末以来,各族相争,虽屡有复为汉礼之说,却总半途而废。 朕不拘于此,只要有一定之规,为人所范便可,嗯,朝廷礼乐确实也该明确一下了,不能弄的今天一个样子,明天又一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魏征是真心累了,躬身便是一礼,也不再费那个脑筋,他一个谏义大夫,还想让他总揽全局不成? 于是大拍马屁道:“至尊胸怀天下,眼光开阔,实非历代先贤所能及也。” 李破哈哈一笑,心说你也不错,鬼主意还蛮多。 漫步之间,两仪殿已然在望。 李破稍稍摆了摆手,周围侍候人等立即远离。 魏征不由大恐,竟然还有事未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真是霉星高照……难怪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原来早有征兆,真应该借故休息一天啊。 只听李破慢悠悠的说道:“宇文侍郎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卿为谏义大夫,怎的老是劝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却未见你劝劝旁人?莫非以为其为门下侍郎,汝之官长,便不敢与之为难不成?” 魏征暗自抹了把汗,原来是为了这事啊,俺这不是想看看风色不是?外朝那么多御史,听到消息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他们未曾做声,俺一个门下省的谏义大夫先就跳了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咂摸了一下皇帝的语气,觉得宇文士及凶多吉少。 皇帝授意言官弹劾他不中意的大臣是朝中很正常的操作,一般都发生在朝中重臣身上,门下侍郎是重臣吗?当然是了,准宰相嘛。 而且宇文士及闹出的事情足可称之为丑闻,对其名声的损害无可估量,波及仕途也不奇怪。 私德有亏同样是为官者之大忌。 魏征想了想道:“臣确实有失职之处,却非为其权势,宇文侍郎抛妻弃子在先,正妻还在,不思营救,竟然另娶他人,德行实在卑下的很了。 而今又登门以求复合被人峻拒,其行之昏,宛如鬼魅附体。 朝野内外耻其为人者比比皆是,如此孟浪轻浮之人,臣还以为他会自惭辞归,不想却还隐忍至今。 朝中之臣若皆效其行,礼法何在?长此以往,无情无义以求富贵者众,必定败坏风气,使道德沦丧,纲纪废弛。 臣请贬其出朝,以正视听。” 李破哼了一声,开始展现帝王的虚伪。 叹息一声道:“宇文仁人很有才能,以前他是伪王李世民近人,颇多信重,朕不忌于此,以其才能而加官于他,时日虽短,却也不忍相弃。 再者说了,战乱至今,父子,兄弟刀兵相见者不知凡几,宇文侍郎也是为时势所迫,不得不尔,只因其妻为前隋南阳公主,所以才为世人所见罢了……” 魏征听了这话,差点没吐血,弄的一阵的反胃。 但皇帝的意思在这些话语当中再明显不过,宇文士及刚刚提拔起来,就因为丑闻栽倒在地,皇帝这是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便授意言官们加把劲,逼着他来做这事。 而朝中高官去职也确实不是皇帝一句话那么简单,不然高官一个不合皇帝心意便要免官罢职,那显然是昏君当政才会发生的事情…… 第1162章战争 魏征在两仪殿蹭了一顿饭,出宫的时候已是满腹心事。 弹劾宇文士及不算什么,这人虽出身宇文阀,可其人把柄很多,在朝中根基也还浅薄,皇帝想要整治他,其实并不需花费这么大的工夫。 魏征思量再三,觉着主要原因还是应该出在南阳公主的身上,她是成国夫人萧氏的女儿,皇帝一来是顾忌脸面,不想让人说他识人不明。 二来就是不想传出因为萧氏的缘故才整治宇文士及的谣言。 想到这个,魏征也有些哭笑不得,成国夫人府还真是招惹不得,前些时高慎一案就是因成国夫人萧氏而起,现在又有宇文士及紧随于后,确实已是京中各家门户需要避讳一下的存在了。 怨不得皇帝未受萧夫人邀约,原来是避嫌之举啊…… 如今朝中政务纷繁,正是用人之际,宇文士及真是自作孽,不然的话一个开国功臣的名位应该是少不了的。 在他看来,如今宇文士及去位已成定局。 所以值得他大费思量的还是文字上的事情,这事需要仔细慎重对待,寻人商量一下,张亮……不合适。 言官之中,高季辅是首选,这人与他虽然没有深交,可他们却都曾在河南为李密效力过,算是旧识,到底要比其他人好说话一些。 …………………… 李破此时琢磨的事情就和魏征不一样了,宇文士及之后由谁来继任门下侍郎呢?不能再让封德彝,长孙顺德两人来举荐了,还不够他们掐架的。 朝中人物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是诸侯降人,他不很熟悉,还真有点不好选择,想着人事上的事情,溜达回了甘露殿寝宫。 甘露殿中,王琦已等候多时。 内廷女官出现在禁苑之外在李破主政之后是很少见的事情,王琦是来辞行的,明日里她就要启程去晋阳了。 她会到潼关与兵部侍郎王庆汇合,按照辈分,王庆是王琦的堂兄,两人会一道去晋阳。 王庆之前在洛阳公干,一直未曾回京,如今已晋并州总管之职,为王丛奔丧只是附带而已,他这次是去晋阳上任的,正好可以护送堂妹一程。 …………………… 此时王琦也算是纳过闷来了,衣锦还乡啊这是,回到晋阳以后,之前在家中对自己说三道四的那些兄弟姐妹都要大礼迎接于她。 尤其是当年她在墙内多嘴了几句,害得家中之人担上了心事,转头就将她送进了总管府,家中之人更是说什么的都有,无情之处连个外人都不如。 在总管府的那间小院子当中战战兢兢的抄了半年的文书,只有一个小丫鬟伴随,凄苦之处真的是一言难尽,现在也应该让他们瞧瞧宫中嫔妃的威风才是。 有了这种想法,王琦顿时就高兴了起来。 其实当年她成为汉王府记室的时候,王氏中人便已无话可说,倒也不用记仇到现在。 尤其是他们这一支权位渐显,就更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嘴的了。 “速去速回,记得你是代天出狩,莫要与人假以辞色,你应该晓得你们老宅当中那些老人颇为顽固,瞧你是个女子,又是他们的晚辈,不定就要欺你,若有人敢于如此,可借皇命斩之,不需顾忌太多。” 皇权之下,尽为蝼蚁,若有人此时还不知进退,便可借此震慑一番,不过想来王琦也做不出来,她可不是武后…… 李破简单的叮嘱了一番,王琦一一应了,扭扭捏捏的就想辞出,李破笑道:“天色这么晚了,今晚就宿在这里……” 王琦心中欢喜,可面皮着实是薄的不行,羞怯的厉害,不得不说的是,她到现在也还未曾跟皇帝亲近过,你说李破是不是有点过分? 一晚贪欢,几度春风,嗯,李破还成,当了皇帝之后也没放纵自己,保存下了不少的体力,这会表现的就很雄健。 王琦第二天一早离开甘露殿的时候就多有不适,让李破很是得意…… …………………… 这一天启程的不止是王琦。 驻扎在万年县的大军也拔营而起,陆续西行。 这一路上大军将不会在各处多做停留,一直到皇帝的老家扶风才会略作休整,那里离着凉州已经比较近了,第二站便是陇西郡,到了那里按照骑兵的脚程,一天便可驰至平凉。 而此时的凉州已是战云密布。 也许是在积石镇吃了亏,让吐蕃人恼了,也许是早已蓄势待发,反正六月间吐蕃人已呈迫不及待之势。 大唐元贞三年六月末,吐蕃前锋八千人越过了积石山,进至积石镇。 让吐蕃人失望又在预料之中的是,这次他们很顺利,没有人在这里狙击他们。 失望是因为没有见到敌人,不能为战死的勇士们报仇。 预料之中的则是,吐蕃人自北上之后,就没怎么失败过,敌人听到他们的名字就转身逃跑才是常态。 于是吐蕃人骂骂咧咧的诅咒着那些狡猾而怯懦的敌人,一边在积石镇停了下来,玛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允许他们自行其是,而是命令他们到积石镇为大军打个前站。 不过吐蕃可没有令行禁止这一条,于是领兵的吐蕃将领派了一千人出去,进至赤水,又沿着黄河到达漫头城才停下了脚步。 至此,吐蕃人对凉州的入侵已经拉开了序幕,七月初,漫山遍野的高原战士便骑着他们矮小的高原马从积石山谷道中钻了出来。 他们用满含野望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大山背后的新世界,呼吸着那相比高原之上,足可谓清新的空气,憧憬着将要到来的征服旅程,以及之后丰盛的收获。 没有人去想什么失败,整个吐蕃大军当中,除了高地各部附从们之外,吐蕃人上下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踏入到了河源郡境内。 他们甚至期待着敌人的大军快些出现在眼前,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击败了那些能够拿起刀来反抗的男人,剩下的就都是他们的了。 …………………… 大唐立国之初,吐蕃人就这么蒙头蒙脑的撞了上来,简直让大唐的将军们欣喜若狂…… 第1163章防御 吐蕃进犯,姑臧已经整个紧张了起来。 自隋末以来,凉州几经变乱,死了很多人,当年那些趁时而起,叱咤西北,引领风云之辈多数已然作古,剩下的小猫两三只都属于命硬的。 等到范文进率众降唐,城头上又打起了日月星辰旗,他按照西北杀人不隔夜的规矩,又把凉国旧人给清洗了一遍。 到了如今,不管是当年和他一道把李轨,安修仁,安兴贵等送上黄泉路的同伴,还是一直跟他作对的那些人,差不多都被他给埋进了土里。 本来军中将领们没怎么动,可等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一到,并率军败吐谷浑诸部联军十余万后,他便陆续将凉州各部的将军们也都换了一茬。 两三年的工夫,西北各族人等就都知道姑臧城里住着一个活阎王,看谁不顺眼就要收拾谁,死在他手里的大人物连数都数不清了,顿时大家就都老实了起来。 羌人诸部惹不起的开始向西边迁移,不愿走的也不再提为什么大首领报仇,轮番来到姑臧跪倒在凉州总管范文进面前摇尾乞怜。 驻扎在枹罕的西突厥逃人也不牛了,乖乖让出地方给吐谷浑降人居住。 吐谷浑也被打的没了脾气,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没了当年降而复叛,叛而又降的桀骜模样。 实际上,自他们被吐蕃人赶下高地,又不能在低地占上一块地盘的时候,吐谷浑这个部族也就开始渐渐被扫入了历史的故纸堆当中,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同化的命运。 至于是谁同化的他们,就看大唐和吐蕃谁能在西北胜出而已。 也不用奇怪什么,游牧民族一般都是这么个结局,因为他们无法创造出足以延续下去的文明。 ……………… 凉州总管府。 正堂之上,几人正襟危坐。 “吐蕃大军已过积石山,兵力还未探查清楚,应该不在少数,本官已经传令各郡,坚壁清野,各守要隘。 各位,大战将起,朝廷援军就在路上,还望众人能同心协力,助我守住城池,等待援军到来。” 范文进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他在凉州经营已久,在整个凉州可谓是一言九鼎,即便是关西的官员纷纷到任,也分毫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堂中的这些人不是他的心腹,就是以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为首的军中将领,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点头。 实际上,范文进心里也有所忐忑,吐蕃这个敌人太陌生了,如今看上去,非是当年的义军以及吐谷浑所能比美。 他这人惯于玩弄权谋,却不太熟悉战阵之事,不然也不会一遍遍的向长安求援。 好在长安那边的回应也很积极,大军就在来援的路上,而且领兵的都是扫平诸侯,功勋卓著的大将军。 想来此战胜算极大。 范文进想象了一下那么多的朝廷上将如果一战而败的场景,嗯,如果是那样一个结果的话,大唐看来也就该亡了? 那笑话可就大了,也不知后世的人会怎么说?他范文进会不会成为罪魁祸首? 他这里在不着边际的想着,那边左监门大将军庞玉与他配合已久,还在给大家鼓劲。 “诸位尽管放心,吐蕃崽子也就跟吐谷浑耍耍威风,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咱也初初见识了一番,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破衣烂衫,盔甲没有几副,弓箭刀枪大多都是铜制的,还拿石子来打咱们,若非咱们兵少,守城都是多余,在野战中就能把他们赶回高地去。 此次援军大集,到的是慢了些,昨日收到消息,左翊卫大将军张将军已率军快到扶风了,再有两三天的工夫便能感到凉州。 不管他们要怎么打,咱们只管守城便可,若这都能让吐蕃崽子占到便宜,咱们也不活了,不如一头撞死在城头算了。” 堂中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是气氛远称不上热烈。 因为众人都知道,此战不在于吐蕃人有多强,而是凉州……怎么说呢,人心不齐,吐蕃大军一至,到底有多少人能拼死守城,又有多少人当即开城投降,谁也不清楚。 尤其是那些羌人,吐谷浑等部族,一看又要乱起来了,谁知道这群兔崽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韦士政还活着,现在又做回了武威郡太守,当年他投李轨时就是这个位置,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他也算是知足了,那么多人都死了,他韦士政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实在得感谢老天爷的不杀之恩。 所以他现在是范文进忠实的狗腿子,丝毫不敢有违逆之处。 此时他便笑着问庞玉道:“有将军在,咱们倒也不怕什么,就是不知援军那边有何打算没有?” 他这显然是替范文进问的,他们在西北这么多年了,先为隋臣,后降李轨,再而降唐,也没去长安拜见过新皇。 如今大敌来犯,看上去可是难得的一个铲除西北旧有势力的好机会啊…… 从关西来的可不止庞玉一个,如今凉州总管府长史宇文伏藏就刚到凉州不久,他的祖母是文皇帝杨坚的女儿广平公主,父亲宇文皛,伯父宇文协,这兄弟二人自幼丧父,乃杨广藩邸旧人,与杨广情同手足,江都之乱时率人拼死入宫护驾,皆殁于乱军当中。 此时他便接话道:“依我之见,吐蕃大举而来是好事,若其像吐谷浑诸部一般,年年都来凉州侵扰,胜了便大肆劫掠,败了就会高地休养生息,那才叫麻烦。 如今既有一战而定乾坤之机,怎么也要引其至姑臧城下,聚而歼之为上,这一仗我看要打出十年的平安来,不然岂不让卫昭王等前贤耻笑?” 这就是正经的关西贵族的腔调,心雄气壮,而且还暗指韦士政怯战,顶的韦士政暗自恼怒。 正想反驳之间,范文进已是笑道:“幸好凉州没有多少大城,不然吐蕃人可来不到姑臧城下。 咱们不必为此忧扰,就像庞将军所言,咱们只一力守城便是,援军什么时候到来,自有张将军等考量。 援军到来之前,咱们要是把姑臧丢了,诸位即便侥幸活命,之后人头也将不保,而且也对不住这满城的百姓,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尽都点头,他就是如今凉州的主心骨,连庞玉等人都对他尊敬有加,何况是其他人了,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而范文进话语之间对其他郡县提也未提,只说姑臧如何如何,其实也就意味着要死守姑臧,凉州别的城池即便告急,也不会出兵援救。 更没有事先将郡县官民全都撤到姑臧来的打算。 可见其人久居西北,心肠算是练出来了。 当然了,就像以前那些事一样,怪不得他心狠,凉州迭经动荡,李轨当年之积聚,早已消耗在一场场内讧之中。 而且民族混杂之地,一旦这样大规模的战事发生,羌人以及吐谷浑,甚至是西突厥降人都靠不住。 所以策略早已注定,那就是大难临头,各安天命,若非还有援军吊着,估计范文进就得率领军民东撤,才能有条活路。 范文进的意思是如此的明确,其他人也无异议,什么保证凉州全境不失,什么各处郡县的防御等等等等就都不用商议了,只要顾好姑臧就成。 而在吐蕃人到来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先就是坚壁清野,将城外的百姓都撤到城中来,然后还要把城中的羌人清理一下,一部分赶出城外,让他们自生自灭,一部分留在城中的也要严加看管。 尤其是粮草,也不知援军什么时候到,那粮草就得准备充足。 好在这事不用太费心,在五月间范文进等便有所准备,加上朝中的支持,四五月间都有从蜀地过来的粮队,此时城中粮草足够城中人等数月之用,甚至节省些的话,连过冬的粮食都已准备齐全。 在这件事上,范文进做的很绝,自从吐蕃人出现在积石镇之后,他便严格控制着郡县的粮草。 采取的是散之于民的委婉方式,把郡县仓中之粮大部分都被拿出来散给百姓,赚了一波名声不说,一旦吐蕃人破城而入,想要粮食的话,那吐蕃人就只能从百姓手中抢夺。 那样一来,吐蕃人就算胜了,在西北他也站不住脚跟。 策略很是歹毒,可实际上,即便吐蕃人不缺粮草,刚刚兴起于高原的吐蕃人也没有抚平地方的打算,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掠夺而来,不存在其他选项。 被他们征服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任他们予求予取,征服的疆土,那就是他们吐蕃人的地盘,作风和其他的游牧民族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吐蕃人能不能在冬天来到之前,打到姑臧城下,其实那是吐蕃人的事情。 各郡县抵抗的激烈一些,就能延缓吐蕃人的脚步,若是有人开城投降,那吐蕃人就能长驱直入,一如当年马邑,雁门故事…… 第1164章祭祀 吐蕃大军八万众,用了十四天才整个越过积石山。 积石山口,吐蕃人中军一万五千人从山口中探出了头,他们是吐蕃大军最后的一部分。 吐蕃人打仗没什么后勤,一般都是打到哪算哪,因粮于敌的战争模式让他们行动迅速,追求集中力量,速战速决的会战,所以中军一般都设在大军尾部,大军精锐也都聚集于此。 前面先和敌人接战的都是奴隶出身的附从,等到战事进行到差不多了,中军才会蜂拥而上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这样的战术把吐谷浑等习惯于轮战,以免误伤的高地部族给打蒙了,而且他们的宿敌中原人往往采用的是步骑混合的战术,和吐蕃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 不得不说的是,吐蕃人正处于急速扩张期,所以吐蕃人的士气很高,他们一直觉得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巍峨的高山,匮乏的粮草,至于那些平地人,只是他们的猎物而已。 所以当时间进入到七月,冬季已经不远的时候,他们也并不着急。 吐蕃人的统帅齐勒布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山口旁的山坡之上,他们要在这里展开一场祭祀活动。 因为他们终于战胜了高山女神,越过了它的身躯,必须对它给予敬意,而且据向导说,前面虽然也有一些大山阻隔,可却可以绕开,不用再进入山地了。 那么也就是说,之后即将进入到收获阶段,也需要向他们各自的神灵献祭,以求得神灵的保佑和赐福。 原始的神灵崇拜,在封建城邦刚刚萌芽,吐蕃社会还处于奴隶社会当中的现在,这种习俗并不奇怪。 按照中原人的说法,他们就是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野人部族。 强壮的吐蕃战士砍伐树木,在头插鸟羽,脸上涂满染料,看起来和鬼怪一样的祭祀们的指挥下建起祭台,堆起柴堆,准备向神灵献祭。 齐勒布玛本和一众吐蕃将领,商人们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都是志得意满,这是一支他们从来不曾率领过的大军。 吐蕃人的内讧延续了上千年,从部落间的相互仇杀,到争夺地盘,水源等的征战,再到城邦之间的征伐,对数时候几千人,几百人就算是一场大战了。 而最大的一场战事可能就是朗日轮赞和苏毗,香雄联军的战争。 那一次大战据说参战的战士有十万人,其实精锐勇士也就两三万众,那已经是一场在吐蕃人看来绝无仅有的大战了。 那场大战自然是以朗日轮赞的胜利而告终,曾经强盛无比的象雄部彻底没落了下去,并被迫跟朗日轮赞结盟。 这些记忆对齐勒布来说并不美好,因为他出身苏毗,一个由女王当家作主的城邦。 …………………… 不过现在他作为吐蕃名将之一,统领着这一支吐蕃历史上从不曾出现过的庞大军队,那种一切尽在掌握,即便妖魔拦路也能斩杀的力量感充斥在他的心间。 即便兴奋的想要仰天长啸一番,可齐勒布还是控制住了他的表情,威严肃穆,就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 齐勒布在神灵的关注下,到了今年已经渡过了四十五个年头,这在吐蕃已经算是高寿之人,他的身体依旧强壮无比,脸上两处暗红的疤痕透出丝丝的凶戾,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随时都有凶光流露。 他的敌人叫他莫古,吐蕃神话中一种凶残而又狡诈的妖魔,或者蔑称他为苏毗的黑狼,而他的朋友和部下们则叫他科巴,神灵座下最勇猛的战士。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已开始为曾经的仇敌而战,并对朗日轮赞的大度表示出了应有的敬意和忠诚。 ………………………… 此时他的部下们正在谈论着敌人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在他们看来,敌人是如此的愚蠢,竟然没有在这里跟他们打上一仗,难道是想在平地上来跟强大的吐蕃战士作战? 说着说着他们都笑了起来,显然觉得那些异族奴隶的话并不可信,平地人根本不会打仗,胆子还很小,竟然至今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 他们明显忘记了在起兵之前,前出的那数千人是怎么被人歼灭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又有着怎样的愤怒。 当然了,逃回去的人将敌人夸大一下也在所难免,想要击败数千人的吐蕃大军,敌人怎么也得数万人,而且那些奴隶也都说了,平地人和牛羊一样多,每次打仗都不会跟他们公平的进行较量。 听到这些杂乱的言语,齐勒布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等到祭台搭建的差不多了,齐勒布挥了挥手。 “好了,所有胜利皆归于神明,阿鲁长老,还请你亲自代我们这些卑微的奴仆向神明献上我们的敬意,不久之后等我们收获更多的时候,献上的祭品将更为丰盛,请祂为即将染血的我们祛除罪孽,让死去的人归于神国。” 阿鲁是个年轻人,却是神明的侍者,地位上高于世俗众人,当然了,在战争结束之后,所有的战利品都将由他先来挑选。 嗯,他并无贪婪之心,只是他在逻些城传播神恩的地方需要时时修缮罢了。 这就是雍仲本教,原始崇拜夹杂着佛教教义的一种天竺佛教的衍生教派,在吐蕃已经兴盛很多年了。 他们保留着非常多的原始痕迹,比如说献祭,再比如说吐蕃的红色旗帜,那是鲜血的颜色,和雍仲本教密切相关,所以吐蕃人尚红。 阿鲁越众而出,先让人点燃了篝火,之后他便和祭祀们在篝火旁边手舞足蹈,并喃喃吟唱着,直到几个祭祀向篝火撒了些什么,砰的一声,篝火大盛,他们的吟唱也越发高昂,舞蹈越发雄劲有力。 齐勒布等人早已五体投地的拜倒在地上,虔诚的他们感受到了神明的注视,并即将沐浴在神恩当中。 等到祭祀们停下来,齐勒布在地上慢慢爬起,武士们不用吩咐,便把早已准备好的祭品带了上来。 那是一百只肥羊以及一百个奴隶,这次需要神明照顾的人有点多,祭品自然要丰盛一些…… 第1165章援军 齐勒布是苏毗人,他的部下也就多出苏毗,香雄诸部。 苏毗和香雄都是吐蕃文明程度比较先进的城邦,反而是吐蕃主部悉勃野部比较落后一些。 只不过文明被野蛮所征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悉勃野部出了朗日轮赞这样的英雄,反而苏毗和香雄的贵族们日渐昏庸,于是便被悉勃野部陆续征服。 苏毗位于葱岭之南,相对来说并不算太闭塞。 他们和南边的天竺,北边的羌部,以及西域的高昌等国,甚至是中原都有所交往,尤其是天竺和羌部,与苏毗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战争。 而在大隋开皇年间,苏毗人更曾遣使到长安朝贡,苏毗使者回到苏毗之后,将长安描述的美轮美奂,几如天国一般,让苏毗的女王和贵族们都很向往。 可惜路途太过遥远,之后消息也就断绝了下来。 所以说苏毗是吐蕃当中少有的比较开放的部族,其实也正因为有苏毗扼住了南北交通的道路,别的部族才趋于闭塞。 今日齐勒布率军终于冲出了高原,他的野心也随之像野火般燃烧了起来,而通过这几年对羌部,氐族,以及吐谷浑的征服战争,他也和其他吐蕃将领一样建立起了信心。 平地人的大城姑臧其实只是他预想中的第一站,他要要到长安去看一看,听说那里人们住的都是奢华的大屋和宫殿,人们穿的都是闪闪发光的衣服,女人长的比女王还要靓丽,男人也雄壮的像高山,都是上好的奴隶。 他要成为吐蕃人当中最伟大的英雄,就像已经逝去的那些英武的赞普一样,留给后人们的是无数的传说和有如神明的地位。 而天国之城,只配神明居住,作为神的勇士,自然要为神明夺取过来…… 嗯,他知道天地很广阔,但却不知道天地到底有多广阔,对大唐也是一无所知,说好听点是野心不小,说更好听点那就是人们总归要有些梦想嘛。 这一天晚上,八万余吐蕃大军进驻赤水城,这里以前便是河源郡郡治所在,前隋时候常年都是隋军和吐谷浑交战的战场。 等到李轨治有凉州,河源郡同样也是凉州南边的第一道防线,同样的没少流下鲜血。 后来吐谷浑,羌部等部族北迁的越来越多,赤水城渐渐不堪重任,索性废弃了下来,只留下了一些烽火台来为凉州预警。 吐蕃人只在赤水休整了一天,便急匆匆的起兵过漫头城,沿着滔滔而过的黄河,一头冲进了浇河郡。 吐蕃大军穿过积石山其实已经有所疲惫,可这对于常年生活在高原那样艰苦环境中的人们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就像后来的蒙古骑兵一样,吃苦耐劳是吐蕃战士的最重要的一个优点,他们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行军,也可以单人独骑在高原上浪荡,凭借射猎的本事活下来。 成群的这样的战士聚集起来,就会成为一支非常可怕的军队,尤其是当朗日轮赞立国之后,对军队又做出了详细的划分,给野蛮善战的吐蕃战士套上了缰绳,使他们的战斗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不然的话,跟苏毗人拉锯很久的高地部族也不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便被他们所征服。 ………………… 只是对于新兴的大唐来说,崛起于高原的吐蕃人还弱小而脆弱,就像吐蕃人视平地人为猎物一样,大群的吐蕃人聚集在一起,唐军将士也将他们看做了功勋。 唐军和吐蕃军完全是两个物种,唐军将士不抢劫,他们所有的富贵都会在战功上得到体现。 中原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的碰撞由来已久,吐蕃人只不过是这漫长的较量当中的一个对手罢了。 当然了,吐蕃人和中原王朝其他对手还有些不同之处,比如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半耕半牧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中原人的祖先比较相像。 而且他们正在进步当中,冶炼,纺织等工艺上都有可取之处,他们还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字,对天文地理,文学等事都有所研究,这和草原上的匈奴人,柔然人,甚至是突厥人都有所不同,文明的萌芽正在高原上悄悄发生,只是慢了很多步而已。 …………………… 扶风郡治,雍县,此为雍州腹心,自古以来便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此时唐军两万五千余精骑已至涌现,并暂时停下了脚步。 本来西来的骑兵只有一万八千余人,而到了京兆,又有徐世绩等人率军加入进来,人数突破两万。 西行之际,各郡县人等为立军功,选府兵健勇者加入大军,到扶风时大军也就来到了两万五千人。 这还不是大规模征召府兵参战的时节,大军到处,踊跃随军而战者比比皆是,可见关西武风之盛。 当张伦等人接到凉州总管范文进传书,知道吐蕃大军已越过积石山,出现在河源郡的时候,众人皆是大喜过望。 都觉得吐蕃人太配合了一些,时机拿捏的刚刚好,那样一支大军,目标将分外的明显,根本不用唐军再去判断吐蕃人的动向,到时择机而战,轻松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这一日晚间,扶风郡城内外,刁斗森严,两万五千骑军陆续进驻营房,从天空望下去,扶风左近灯火遍布,铺满了整个旷野。 而扶风城中郡守府正堂,也是灯火通明。 随行的兵部官员拿出了一副凉州地图,将军们围着桌案聚在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着军情。 他们在选择决战之处,外加制定可行的战术。 此时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便点着姑臧所在道:“吐蕃人北来,不取姑臧便无法据有凉州,而且他们走的越远,咱们越省力气,不如让大军缓行,等他们进到姑臧再行击之,一战之下定能让其匹马无还。” 将军们都是点头,姑臧城是凉州最大的一座城池,同时远离高地,也是河西走廊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此处决战对唐军无疑最为有利。 但张伦却轻轻摇头道:“吐蕃新来,未必会冒险攻姑臧……” 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在地图之上拉动,沿着河流,山川,最后停在湟水城并点了点道:“沿河至河津,达化,渡河至化隆,进入枹罕,那里地势开阔,还有草原,现在住着的是吐谷浑,羌人降部以及一些西突厥降人。 一盘散沙,根本挡不住吐蕃人,范总管已经令他们东迁到会宁川,如果换了是我领兵,一定会派人追逐他们进入会宁,为大军取得足够的粮草。 这时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一旦与吐蕃人在会宁川上交战,那吐蕃人也必警觉,他们再向北就是湟水城。 此时吐蕃大军主力一定不是在攻打金城,就是在攻湟水,你们说他们还敢北进去攻打姑臧吗?” 吐蕃人在短时间内进至姑臧是最为理想的情况,可在不能详细了解吐蕃人的底细,以及其主帅的作战风格的时候,理想情况很可能被意外情形所打断。 比如说吐蕃人和突厥人一样,都不善于攻城,那他们就很可能会在攻城作战中吃到苦头,一看情形不对,他们是缩回高地还是继续选择进军就是一个问题了。 众人稍有安静,此时他们竟然觉得吐蕃人要是能强大一些就好了,不然的话在路上磕磕绊绊的不定就先栽了跟头,那他们率领大军姗姗来迟的话一定会让西北的家伙们笑死。 张士贵此时便笑道:“将军可能多虑了?西北众人若能齐心守城以待援军,那还用说什么,咱们直接快马加鞭的过去,封住吐蕃人的后路便是。 可依我看来,吐蕃人即便不能长驱直入,所遇之抵抗也不会那么激烈,他们进军之速很有可能会出乎咱们意料之外。 俺可以和诸位将军赌上一赌,无论金城还是湟水,失陷可能只在须臾之间,即便是那些东迁的部族,俺觉着他们可能还没有到会宁川,就得被吐蕃人追上。 诸位敢不敢与俺对赌?俺也不赢其他什么,只交战之时,俺为大军锋矢即可。”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士贵这人不很讨人喜欢,可他说的话却很在理,便没人愿意跟他对赌。 而且他所说的情形虽然对唐军援军有利,可对于凉州而言就太糟糕了,简直是全线崩溃,那么即便是把吐蕃大军全歼在凉州境内,过后也将是一个烂摊子,朝中会不会怪他们援救迟缓呢? 甚至于西北的官员们会不会参他们见死不救? 徐世绩哈哈一笑,道:“若真是那般的话……俺听说当年突厥始毕可汗大举南下,突厥人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围杨广于雁门,是役,代州三郡皆受重创。 第二年,始毕可汗再次引兵南下,马邑军民再无人敢开城引狼入室,协力守城,誓死相抗,战死于城头者十之七八,致突厥大军无功而返。 其与今日,何相似耶?” 第1166章进军 还是人家徐世绩会说话。 可你只要稍稍琢磨一下就知道,这人是赞同薛万彻以及张士贵所言的,至于这一战当中凉州会死多少人,那都是人们在自寻死路。 就像当年突厥人围杨广于雁门,雁门四十余城,被陷三十九,多数都是突厥人一到,就有人先打开了城门。 这样的一些人自然死不足惜,若非如此,王仁恭,陈孝意等人也不会允许李破大摇大摆的占据代州三郡。 徐世绩隐含的意思非常明确,那就是放吐蕃人进来不是坏事,正好借吐蕃人之手铲除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有利于唐军到后的秩序重整。 此战过后,西北局面必将焕然一新,就像当年的雁门和马邑,楼烦一样。 张伦挠着大胡子犹豫了良久,才拍了板,“既然如此,那就让咱们拭目以待。” 他装的挺像,其实等的就是众人的这些话而已。 张伦如今统领众将,身上的担子很重,自然要跟大家分担一下责任,他可不想打完了之后,被一些人群起而攻。 大胡子心眼多,那真不是一句虚言…… 徐世绩多聪明,很快就回过味来了,却也没有气恼,他在河南领兵的时候,在为难的时候若没人来分忧解烦,又怎么能活到今天? 大家都是一般,也不用埋怨,他现在是驸马,又是左武侯卫府大将军,别看如今在军中相比张伦等人资历还浅薄了些,可他比其他人都要年轻,将来爬到张大胡子头顶上去,让他也来背些黑锅便是。 ……………… 当然了,耍心眼归耍心眼,大战在即,将军们不会分心旁顾,着眼之处还是当前的战事,这要是败了,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商讨良久,最终大家一致决定沿渭水先赶到陇西再说,到了那里,吐蕃人的兵力,以及他们的进军路线可能也就探查清楚了。 另外就是许就要分兵而出,不能让吐蕃人轻易的得到吐谷浑,羌人以及西突厥降部的牛羊。 吐蕃人俘获太多的话,一个也许他们就会心满意足的回军高地,或者就是吐蕃人的大军在凉州境内迅速膨胀起来,等到凉州各族皆都畏其威势,并将他们视为胜利者的时候,也许情形会很糟糕。 唐军援军虽然精锐,可毕竟兵力还是单薄了一些,尤其不能让唐军跟人数众多的敌人陷入混战,那是当年义军致胜的法宝。 …………………… 徐世绩主动讨了偏师的任务,如果在陇西分兵而出的话,他愿意率领自己所部以及一路上随军而来的关西府兵出会宁川。 这一部分兵力大致有七千人,战斗力和大军主力没法相比,张伦等人率领的那一万精骑都是常年生活在战场上的代州铁骑。 他们脱胎于云内边军,不说士卒如何,就说其中的军官,那几乎都是曾经在马邑的风雪中和突厥人往来纠缠过的老兵,后来又参与了南下平灭诸侯的战争,打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这才是大军中最可依靠的力量,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几乎也就意味着决战开始了,不管敌人是谁,他们都将向对方发起无畏的冲击,直到敌人彻底崩溃。 …………………… 当驸马就是这点不好,大家一个是怕你争功,二来就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再有才能也不会让你负担破敌重任。 就像他去年在河南时一样,游荡于河南,好像个弃儿,再没什么军令传下,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冒险入洛阳去劝降丘和。 之后和丘和一道领兵攻虎牢,算是配合了大军主力的行动,立下的战功不小,但之后却被选为献捷之人,显然是礼送驸马回朝的意思,你说气不气人。 这次也不用别人指派,徐世绩可不想留在中军跟张大胡子斗心眼,那人狡诈无比,和翟让,单雄信之类的蠢货不一样,与其人待的久了,自觉聪明的人不知不觉就都变成了傻子。 于是徐世绩自动请命,去做一支偏师,还能真刀真枪的立下些功劳,而且有很大的自主之权,比被张大胡子留在中军可要强的多了。 …………………… 被张士贵料中了。 吐蕃大军攻河津,浇河郡太守王琢等早已收到凉州总管范文进的示警,吐蕃大军陆续越过积石山后,浇河郡更是警讯连连。 按照抵御高地部族侵扰的惯例,王琢等人立即收郡中百姓进入各个城池,准备防御吐蕃人的进攻。 当吐蕃人蜂拥而至之时,王琢等人见其势大,依旧按照以往的习惯,想要献出些财货,以求得一方平安。 这是多年以来他们和高地人达成的默契,一旦觉得不能力敌,便讨好一下,让他们去别的地方祸害。 高地人也不善攻城,很多时候取了贿赂就当你降了,他们便会去别的地方游荡,直到碰了钉子再逃窜回高地。 所以说起来凉州自古以来战火不断,大战却没有几次,一般都是吐谷浑力量积蓄的够了,然后大举来犯,朝廷则派大军与之相抗,和地方上的守军其实没多大关系,哪边赢了他们就给哪边磕头,忠诚度是越来越低。 可这一次显然不一样了,吐蕃人乘兴而来,哪看得上这点财货,当即杀了前来献媚的人,并将他们的头颅扔上了河津城头。 这一战还是比较激烈的,河津城没人出降,可只一天,吐蕃人破河津城,而吐蕃人的残暴在这个时候也显露在人们面前。 他们将被俘的浇河郡太守王琢以及其属官将领们绑在马匹之后,绕城疾驰,只一圈下来,便将人拖的血肉模糊,不见了声息。 这还是吐蕃的统帅齐勒布玛本保持了克制,只杀了敢于抵抗的官员将领,并没有屠城,不过当吐蕃人入城之后,还是惨事不断。 吐蕃人和他们的附从只为财货而来,他们从百姓家中搜出钱财,稍有不对便举刀杀人那是惯常操作。 更让人恐惧的是,他们不但要财货,而且将城中壮年男女都驱赶到一处,吐蕃商人们像查看牲畜一样清点着人口,打算把他们都运回到南边去进行贩卖。 老人和孩子不在吐蕃人的考虑当中,吐蕃人走后,河津城已是寂静无声,宛若鬼城一般。 第1167章选择 吐蕃大军续攻达化,河津县令贾顾弃城而逃。 此时吐蕃人已经找到了感觉,达化只是千多人的小城,并不足以让他们浪费工夫,大军席卷而过,根本未在达化停留。 吐蕃人所过之处,和当年白喻娑叛军相仿,几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在河边吐蕃前锋所部追上了逃走的达化官民,马蹄过处,人们尽都纷纷倒地,吐蕃大军随后隆隆而过,在浅滩处稍一整理,便开始渡河。 七月初八,此时离吐蕃大军穿过积石山也只三天,吐蕃大军便已渡过黄河进入到浇河郡化隆县境内。 和达化不一样,化隆县尉是个汉羌混血,听闻吐蕃大军到来,先杀化隆县令吕敬祖等人,献城于吐蕃。 黄河岸边,吐蕃军帐之中,齐勒布搂着两个衣衫大开的女人上下其手,丝毫也不顾身前还有两个商人正在跟他汇报一路所得。 大军统帅放开怀抱,整个吐蕃大军也进入了狂欢模式。 因为化隆县尉出降,化隆城是吐蕃来到低地后得到的最为完整的一座城池,虽然不大,可却也处于浇河郡的大后方,吐蕃北来的消息传到浇河郡后,很多人都渡过黄河来到化隆。 所以说此时化隆城中的人口比郡治还要多上不少。 齐勒布在吐蕃将领们劝说之下,不再约束军伍,因为他也觉得勇士们一路行军,作战已有所疲惫,是时候让他们发泄一下了。 大唐元贞三年七月初九,吐蕃大军屠化隆。 吐蕃人所表现出来的兽性和其他游牧民族别无二致,甚至犹有过之,因为他们对待异族就像对待他们的牛羊牲畜一样,根本没有把其他族类当做人来看待。 野蛮的暴行总是如此相似,只有文明千差万别。 ………………………… 吐蕃人非常的自信,他们分兵的时间比唐军将领们预料的要早的多。 吐蕃人在化隆“休整”了两日,一部分人挥军东进,兵锋直指枹罕,齐勒布则率大军主力继续北上湟水。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根据附从们的诉说,在冬天到来之前他们要攻下姑臧,并在那里过冬。 此时唐军援军已进入陇西,吐蕃人进军很快,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唐军援军正在向他们靠近,吐蕃大军上下正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化隆的惨叫和鲜血极大的激发出了他们的兽性,更多的杀戮,更多的女人,更多的财货才能填平他们高涨起来的欲(和谐)望。 而关于吐蕃大军的探报则陆续传到唐军军中,吐蕃人的兵力,以及他们的作战风格,他们的行军路线在唐军将领眼中日渐清晰。 这是一个如同野兽般的对手,看上去没什么脑子,他们的后路是如此的空旷,甚至于可以说他们根本不在意,或者不相信有人能切断他们的后路。 八万大军,在吐蕃人眼中是绝无仅有的强大力量,没人敢拦在他们的前面,那又有谁敢踏足他们走过的地方呢? 甚至于吐蕃商人们正兴高采烈的将得到的财富运回高地,丝毫也没察觉有人也在用贪婪而又危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而面对如此莽撞的对手,唐军将领们的意见终于统一了起来,徐世绩率军北上会宁川,他将在会宁到枹罕的一路上寻找战机。 诱饵便是成群结队的向会宁川迁移的西北诸部降人。 这必将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 吐蕃人对敌人的了解太少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当他们还在高地刚刚征服了高地诸部的时候,有人便已经将他们选择为了对手。 更不晓得大唐,或者是中原意味着什么…… …………………… 吐蕃人的到来,打破了西北初初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平衡。 吐蕃大军还未到湟水,湟水的官员已然逃散,剩下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守城?就算化隆屠城的消息未曾传到这里,人们也都知道大军征战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又找到了当年白喻娑起义时的感觉,趁乱想要搏个荣华富贵,西北这样的人不要太多。 也就是说,吐蕃人还没到,湟水城中的人们先就内讧了起来,有的人趁机想要占据城池,有的人为了自保也拿起了刀枪,有的人想要出城逃走,有的人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听天由命。 一如当年姑臧变乱时的情景重现。 吐蕃人到来之时,也没跟他们客气,欣喜的冲入城中将所有有想法的人杀死,并将其他人全部变成了他们的奴隶。 到了湟水,吐蕃人已经有了收不住手的趋势,杀戮进行了一个白天,到了晚间才在还保持着些许理智的齐勒布等吐蕃将领的再三严令之下停了下来。 此时湟水城中的人们一多半已成了吐蕃人的刀下之鬼,等到按照吐蕃人的习惯,吐蕃商人们入城清点所获的时候,商人们痛惜的发现女人已经所剩无几。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年轻的女人都是奴隶贸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没了女人,显然收益大减。 吐蕃的士卒们拎着带血的刀子,心满意足的露出他们特有的憨厚笑容,纷纷驱赶着附从出城归队,不愿再听商人们的唠叨。 经历了几场“战事”,吐蕃人信心爆棚,平地人的抵抗是如此的微弱,还不如高地人,却比高地人富有的多,一个城池几乎就能比得上高地一个大的部落。 尤其是平地人喜欢使用钱币,对于还在用着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的吐蕃人来说,钱币只意味着金属器物,在吐蕃一样是很珍贵的东西。 齐勒布的威望空前高涨,巴乌这个词开始频繁出现在吐蕃人当中,在吐蕃语中,这代表着伟大的英雄,勇士的意思。 齐勒布玛本带领他们来到他们从未来到之地,并征服了越来越多的异族人,让他们的武勇得到彰显,让他们变得富有了起来,他无疑便是吐蕃人当中最英明的统帅。 如果齐勒布玛本能让他们得到更多,回到故乡的时候,他们会十分愿意在齐勒布玛本的统领之下,为他争取一个城邦来作为封地。 吐蕃的小王很多,一般都是由各部的首领来担任,如果齐勒布带着耀眼的功勋回到吐蕃,那他一定会得到丰厚的赐予,成为一个小王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 湟水城中,最大的一间房屋,也就是西平郡郡守府,现在它又换了主人。 这里的血腥气息还未散去,齐勒布坐在厚厚的毡毯之上,够资格的吐蕃将领和商人们都被他召集了起来,因为得到湟水城之后,吐蕃大军开始面临选择了。 “我们应该到西海去,听说那里十分适合放牧,冬天快要到了,去到那里过冬会让我们平安的渡过冬天。 科也门物,你把西海说的那么好,在玛本面前,你可以再说一遍。” 七月中,凉州的天气已经透出了凉意,让人联想到了冬天,于是有人主张西进,去西海周围的草原上过冬。 吐蕃人自然没有去过西海,只是听附从们说起过,科也门物是个羌人首领,也是如今吐蕃大军的向导之一。 “玛本是如此英明,哪里用卑微的我来多嘴呢。”科也门物早已找清了自己的位置,才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话。 附从只是奴隶的升级版,本质上还是奴隶,别看他现在能坐在这里,好像跟众人平起平坐,其实这里的吐蕃人没一个在乎他说什么,也没人会给予他哪怕一点的尊重。 就像他自己帐篷里的奴隶,说错一句话也许就会被他命人拖出去鞭打致死。 坐在齐勒布身后的阿鲁长老此时说道:“神明会给予我们指引,不如让我来占卜一下?” 祭祀和占卜是吐蕃人解决问题的习惯性选择,他们社会架构是****的弱化版本,生活越是原始,这种特征则表现的越明显。 齐勒布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打扰神明了,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多少力量与我们抗衡,除了去西海,是不是还有人想要去东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严厉了起来,“你们忘了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吗?平地人最大的一座城池就在北边不远的地方,在动身之前,我早已说过,只有姑臧才是我们此次旅程的终点。 我们也将在那里等待平地人的反扑,你们以为攻破了几座城就能让平地人屈服吗?听说东边有无数的城邦归平地人所有,他们应该已经听到了吐蕃勇士挑战他们的声音。 所以只有当我们击败了他们当中的那些英雄,我们才会真正拥有他们的一切,不要被那些软弱的家伙蒙蔽双眼,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你们看看科也门物,他也曾骑上战马跟我们作战,可只有当他和我们坐在一起,并奉承于我的时候,我们才算获得了真正的胜利。” 在齐勒布的训诫当中,吐蕃人的头脑又堪堪统一了起来,那些想要到西海或者是枹罕过冬的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即便是代表神明的阿鲁长老也再未说话。 他的帐篷里多了两个美丽的女奴,齐勒布也承诺将会给予他足够修建一座美轮美奂的寺庙的战利品,那神明也就会对齐勒布玛本投以宽容的目光。 第1168章伺机 吐蕃大军在湟水也只休整了两天,便起兵继续北进。 这是吐蕃人在河西地区的第一次亮相,并没有设立起跟中原王朝争夺河西走廊控制权那么宏伟,深刻的战略目标。 差不多还是依照他们征服高地人的惯性在行事。 可这也确实是新兴的吐蕃王国向中原王朝的传统势力范围发起进攻的开端,并表现出了足够颠覆中原王朝在西北统治的野心和实力。 ……………… “禀报将军,他们已经过金城,先头队伍已进入会宁川。” 徐世绩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斥候口中的他们自然不是指吐蕃人,指的是向会宁迁移的西北部族。 那是一个大杂烩,里面有吐谷浑人,羌人,氐人,突厥人,甚至有一些还是汉人苗裔,当他们从枹罕向东经金城郡向会宁郡迁徙的时候,中间又加入了很多沿途的官员百姓。 人数从十几万人逐渐扩展到近二十万众,队伍绵延上百里,一路上扶老携幼,喧嚣震天,这些人若都能拿起刀枪来跟吐蕃人拼命…… 好,这显然是想多了,那些聚集在枹罕的部族武器都已经被收缴了起来,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西北动乱的根源,至于枹罕,金城等处的防御力量,早已被北迁的吐谷浑,羌族诸部冲击的七零八落。 在风声不对的时候,他们除了逃走,也鼓不起任何誓死而战的勇气。 人们常说凉州民风彪悍,自古以来壮士遍地,英雄辈出,尤其是汉末之时,凉州兵向称精锐,与群雄相较从来不落下风。 董卓的西凉铁骑,马超所率的长枪大盾,都是以凉州兵为核心的精锐之师,后来人更有凉州大马,纵横天下之说。 可那都已时过境迁,隋末战乱是不下于汉末群雄割据的一场灾难,不止对中原造成了空前的伤害,而且像凉州这种边塞地区也不能免。 当初李轨在凉州建国,力量上还堪称道,大富翁薛举就拿他无可奈何,可他却也被死死的拖在了这里,在中原诸侯间相互征伐的时候,他几乎无所作为。 李轨在时,还能勉强拖住李渊的十几万大军,现在嘛…… 因为内耗非常严重,加上还有外敌侵扰,这么多年下来,内部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外敌却又以另一个形象出现在凉州人们的面前,你让他们怎么去抵抗? 要人心没有人心,要兵将没有兵将,粮草也处于短缺状态,也只堪堪占据了点地利而已。 …………………… 徐世绩不管那么多,在河南那种鬼地方历练出来的他,早已不能用寻常人的心理去测度,他此时只觉得这些人走的太慢了,吐蕃人进兵稍微快上一些,就能在他们进入到会宁川之前追上他们。 会宁川是一处很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可现在他已不打算在会宁川跟吐蕃人较量,战事发生在哪里,将取决于东迁的这些人迁移的速度。 而东迁部族的身后,留下的是几座形如虚设的城池,竟然没有人想要去断后,那吐蕃人想来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在河南时他已经见多了这种景象,对他来说既无埋怨,也无怜悯,几乎毫无触动。 此时他率领的七千余骑兵正驻扎于会宁郡西南和陇西郡交界的一处干枯的河道旁边,离着东迁的队伍其实并不算远。 他们就像一只潜伏起来的野兽,正在谨慎的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大军应该已经到达襄武了?吐蕃崽子若再不快些的话,一旦得到吐蕃军过湟水向姑臧进兵的消息,大军接下来就会进入枹罕,先切断吐蕃人的后路,那时他们这一支偏师也就失去了作用,只能随军而战。 徐世绩默默的想着,略有焦急。 旁边则有人嘟囔,“照俺看还得向西探一探,一旦吐蕃人不来,咱们岂不是白等了?” 徐世绩侧头看了看,又不忍猝睹的转回了头,太丑了……阿史那贵妃他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元朗家里那位他也拜见过多次,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们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丑的一个兄弟? 当初在河边头一次见了被人捉过河的这人,就想一刀杀了了事,没成想如今却成了他的部下。 不用说了,此乃阿史那大奈无疑,西突厥王族中最丑陋的一位,如今不但是徐世绩的部下,而且他们勉强还算是沾了点亲戚。 徐世绩有点烦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出京的时候怎么说的?别在这里聒噪,有这工夫干点什么不行?” 阿史那大奈嘟嘟囔囔的很不满意的走开,他不是怕了徐世绩这个白脸贼,只是这厮娶的婆娘很不好惹,再有就是出京之前阿姐对他很不放心,让他听从张伦,徐世绩等的指派行事。 嗯,差不多也就是说,官比他大的都要听人家号令行事,不然……不用说什么不然,只需要阿姐盯着他看两眼,他就已经开始腿软了。 他本来已经奉命要去往马邑,又因出身西突厥,改命随军西来,他和萧嗣业都是插队进来的人,于是也就归于徐世绩统领。 萧嗣业为军功事业而来,正在努力的适应着新的身份,以及唐军的行军作战的风格,要想融入其中,曾身在河北军中的他必然要做出很大的改变。 唐军是正经的官军,从来和义军不沾边,而且脱胎于隋末官军的他们,时至今日变化也是不小,军规戒律极多,只一条犯了军规戒律的将士要交予军法司处置就和前隋的军队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所以萧嗣业可得适应一阵呢,还好徐世绩麾下有很多关西府兵,他们的军纪要差一些,和前隋的军队很像,有很强的战斗力,可指挥起来却没有唐军老卒那么顺手。 当然了,能随军而来的关西府兵都是关西兵的精华所在,家中能够蓄养战马的人,基本上祖上都有军功,他们的后代从军而征的意愿也最为强烈。 其中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曾为李渊效力过…… 阿史那大奈和萧嗣业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为了战争而来,时不时的出现在徐世绩身边,意思是别把俺忘了,冲锋破阵你要是不用俺,那就是你的不对。 第1169章黄雀(一) 在金城郡通往会宁郡的道路上,东逃的队伍像一只吃饱喝足的长蛇,缓慢的蠕动着它那臃肿的身躯。 即便骑着马的人,也无法快速前进,因为他们的亲朋好友,妻子儿女都在队伍当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马匹供人骑乘,而且他们还随身带着食物饮水以及那些割舍不掉的家财。 哭嚎之声在队伍中从来不曾停歇,男人粗暴的咒骂声也在不断的响起。 离开家园,进行长途跋涉的逃亡,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悲惨的景象。 队伍中时不时的还会发生骚乱,因为恶人在这个时候如鱼得水,他们会趁着危难之际,在那些陷入苦难的人们身上再踩上几脚。 就在这样乱纷纷的情形之下,队伍在不停的向前移动。 而在他们后面不算远的地方,两万多人的吐蕃骑兵已经红着眼睛迅速的穿过枹罕,金城,卷起漫天的尘土,追上了上来。 猎物就是前面,收获的喜悦开始在吐蕃人心中升腾而起,他们的笑容中透出了狰狞,所有人都在不断的催动着战马,随时准备向猎物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 “他们追上来了……” “快走,快走。” 惊叫和哭喊声大作,吐蕃游骑的身影终有出现在了东逃队伍末尾的人们的视线当中,这引发了人们的恐慌。 人们开始抛下累赘,四散奔逃,在逃走的那一刻起,人们便已经失去了对抗敌人,保护自己的勇气。 零散的吐蕃游骑并不打算搭理他们,这支队伍之庞大让他们感到吃惊,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就好像能一直伸展到天边。 一部分游骑立即掉头回去向大军禀报,一部分则再次向前,想要看一看这只猎物到底有多大,会不会有危险存在。 …………………… 几骑飞驰而来,在徐世绩不远处翻身下马,“禀报将军,吐蕃人已经追上来了,两万多人马,都是骑兵,他们来的很快,人马看上去有点疲惫,应该是为了赶路,不曾好好休息过。” 这是斥候探得的最新的消息,同样也是徐世绩最想听到的消息,吐蕃人自过金城以后,行踪便已经逃不过大军斥候的眼睛。 探报到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频繁,说明吐蕃人进军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赶上了骑兵冲锋,显示出吐蕃人正在全力赶路,他们已经被将要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危险。 徐世绩的心蓬勃有力的跳动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让斥候再探,回身便吩咐又凑到身边的阿史那大奈道:“你和萧将军分统两千骑,为大军之先,让大家打起精神,准备接敌了。” 此时他已经成竹在胸,吐蕃人漫无防备,又是长途跋涉而来,能犯下的错误他们几乎都犯下了。 这样的敌人自然是将军们的最爱,别说徐世绩麾下有七千人,便是一千人,胜算也是极大。 军令已经传下,大军开始骚动了起来。 他们已经驻扎在这里两天了,知道将要开战,却还需等待的这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唐军将士多有焦躁,有经验的将军们都晓得不用怎么安抚士卒,因为些许的焦躁情绪是士气的一种体现。 这表明士卒们渴望与敌一战。 如今终于到了将要开战之时,唐军上下就都振奋了起来,纷纷整理武器衣甲,安抚战马,绑紧马鞍肚带,只需稍稍一看就知道都是有经验的战士,让自己和战马都紧张起来,却不会兴奋的过了头。 关西人的好战和训练有素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成年男子对战争几乎都不陌生,这就是关西人争雄天下的资本,而李渊能在关西轻松聚起近五六十万大军,还都战力不俗,皆源于此。 七个领兵校尉加上三个将军聚在一处,这是最后的战前动员,之后校尉们会贯彻主帅的战术安排,并在接战中得到体现。 “吐蕃人长途袭远,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现在就是那只黄雀,等他们的人散开,觉着胜算在握的时候,咱们就冲上去。 到时候分成四部,萧将军领两千人在左,阿史那将军领两千人在右,你们两个为前驱,我领两千人在后。 两位将军切记,咱们只为争胜而来,不得抢功,一旦有了差错,堵住了我中军的去路,战后不但无功,而且我要以军法治你。” 萧嗣业和阿史那大奈齐声应诺,打仗这事都是他们的老本行,不需叮嘱太多。 徐世绩点头又道:“史贵。” “末将在。” “你带一千人先行一步去金城,占住了城池,逃过去的人都给我截住了,务必不要让一人走脱。” “末将遵令。” 徐世绩布置的极为周全,只是萧嗣业沉吟一下道:“东逃的人很多,吐蕃人要是杂在其中,咱们……” 徐世绩笑了笑,这要是在河南,谁要是问出这么一句来,脑袋不定也就挂在裤腰上了,想要主将亲自下达滥杀无辜的军令,你活的不耐烦了? 虽然大家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可名声还是要的。 当然了,如今就得另算,就算萧嗣业不提,他也要就此事说一说的,“战事当前,自然心软不得,不然兵败事小,将士们的命还要不要了?凡敢阻大军去路者,先冲散了再说。 切忌陷入混战,到时谁若是不忍下刀,趁早说出来,要知道一旦陷入混战,咱们兵少,有可能稀里糊涂的便败了下来,若是那般,咱们不如跟大军一道,省得没弄到功劳,反而落下罪名,岂不让人耻笑?” 众人都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慈不掌兵的道理大家都懂,就怕主帅不愿担责,遇到那样没担当,又不懂军事的主帅,只能说大家倒霉,之后接战的时候大家就得小心些行事了。 所以将军们身边都有几位心腹将领统兵,不然就要像现在一样,战前还要相互试探一下,麻烦的很。 徐世绩见众人再也无他话,便用力的挥了挥道:“天色也不早了,天黑之前,先把吐蕃崽子收拾了再说。” 骑兵作战讲究的是一击必中,多数不会有缠战的事情发生,选择战机的时间会长一些,而最为激烈的骑兵战事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之后就是追亡逐北。 吐蕃人也都是骑马来的,想要全歼他们并不容易。 ………………………… 金城以东,三四十里处,吐蕃游骑刚过去不久,天边就已出现了一条黑线,那是吐蕃的前驱所部。 伴随着如雷的马蹄声,吐蕃大军终于到了,吐蕃战士纵马蜂拥而至,很快就追上了西逃队伍的尾巴。 这在西逃的人们眼中,是世间最为可怕的景象,大队的骑兵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地面都在不停的颤抖,骑兵卷起的烟尘铺天盖地,像沙暴一样席卷而至,不久便不见天日,只能听到马蹄踩踏在地面上的隆隆巨响。 混乱开始向队伍的前方迅速蔓延,人们的哭喊声震天动地,仿佛能把马蹄声压制下去。 …………………… 年轻的马戎一把抓住妻子的胳膊,将自己那才刚三岁的崽子给抱过来,塞进了马车下面的隔档里面,并在里面抽出了一把私藏已久的短刀。 马戎是个羌人,一直生活在金城,西北姓马的人很多,大多都尊马腾父子为先祖,如果此时你在西北见到姓马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羌种,另外一个很可能是汉羌混血。 马戎很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在金城郡已经生活了三代人,今日随众东逃也不是第一次了,自他出生以来,便已经出逃两次,每次都是等战事过了再回到金城。 这一次……马戎觉得他们一家人要死在这里了,他恐惧的看着大队的骑兵从后方追过来,人们在哭喊着四处奔逃。 只是转眼的工夫,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他的父母就都不见了影子,也许是被人冲散了,也许是在恐惧的驱使下逃走了,谁知道呢。 马戎却动也未动,只是紧紧拽住妻子的胳膊,放好了儿子之后,便连踢带打的将妻子弄进了车下面,顺手几刀斩断了驮马的缰绳,驮马和他的那些亲人一样,转眼就跑没了影子。 这辆马车是他们一家的命根子,可现在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只死死蹲在马车一侧,将短刀藏在身后,不住的喊着,“不要怕,不要怕,别跑,别跑。” 也不知是在安慰妻儿还是在劝说自己。 在如此混乱当中,他的举动无疑是最为明智的选择,逃跑的那些只要没有马,怎么能跑得过疾驰而来的骑兵? 那些骑马逃走的就更为愚蠢,他们成为了吐蕃人首先射杀的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人,反正马蹄声越来越大,这支吐蕃大军的中军终于赶了上来,满身尘土,面目狰狞的吐蕃战士发出有如鬼怪的呼啸声,再次奔驰过去。 对于马戎来说,时间漫长的好像过去了几年…… 第1170章黄雀(二) 唐军缓行,慢慢的向西北方向移动。 到了正午时分,唐军离吐蕃大军已不足三十里,这是一个完全可以马上发动攻击的距离。 如果是和突厥人交战的话,两军安全距离应该是在六十里之外,再要靠近的话,随时都有可能被双方的游骑发现行踪,而且根本不存在突袭的可能。 当年李破率人北上草原,突袭阿史那埃利佛的近卫精骑,完全是当时的局势使然,几乎是不可复制的一个战争奇迹。 而此时,奇迹好像又再次理所当然的发生着。 吐蕃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肥硕的猎物吸引住了,近二十万人,绵延近百里,以及那微不足道的反抗,都让吐蕃人欣喜若狂。 对于吐蕃将士而言,这俨然是一个丰收的日子,同样是来自神明的赐予。 冲上去,杀死那些逃的最快的人,把其他人赶回来聚在一处,派人看管,大军则马不停蹄的再次追逐而去。。 吐蕃大军陷入到了一个个往复循环的过程当中,将将进入到会宁川的时候,他们终于遇到了有组织的抵抗。 东迁诸部的混乱一言难尽,直到最后的一刻,一部分人头也不回的逃向了会宁川深处,另外一些人即使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却还是在勇敢的首领的号召之下,骑上战马,拿起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向奔涌过来吐蕃人发起了攻击。 这是东迁诸部最后的一点反抗,除了有些悲壮之外,几乎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 ……………… 而随着吐蕃大军的前移,唐军却已经处于在了他们的侧后,甚至于正午时候,徐世绩还让大家啃了点干粮,垫了垫肚囊。 人不解甲,马不解鞍,施施然的用过了午饭,给战马饮了些水,又等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探报再次传来,吐蕃大军数千人已经追至会宁川,正与人在会宁川上纠缠。 一切条件都已成熟,徐世绩翻身上马,传令全军各部,拔营而起。 此前史贵则已率领一千人斜插向金城,阻断了吐蕃人的归路。 唐军将士陆续开拔,杂乱的马蹄声在大地上回响,他们不用再掩藏什么行迹,将士们熟练的催动战马,先是缓行,再是小跑,接着便进入到快速行军模式,马蹄声渐渐趋于一致,向前奔驰而去。 骑兵集群密密麻麻的铺开在旷野之中,按照将旗的指引,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向前涌动。 大军先向西北,再转而向东,重新书写了另外一个相似的故事。 …………… 马戎和他的妻子缩在人群当中,所有人,不管是先前逃走的,还是留在原地不动的,都被吐蕃人赶在一处。 吐蕃附从们挥舞着鞭子,让人们老实的待在原地,正经的吐蕃人则聚集成一个个的十人队,游弋在附近,傲慢而又得意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再次夺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正处于幸福之中,甚至于他们觉得胜利太多了,让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兴高采烈了。 如果不是追击敌人用了太长的时间,耗费了他们太多的体力,这个时候他们也许会按照习惯做一些游戏来娱乐自己和自己的神明,比如说找些人来祭祀一下,又或者在这些奴隶当中挑选出一个漂亮的女人来,当场活动一下。 低地的女人比高地,甚至是家乡的女人要好的多,这已经是吐蕃人的共识,她们所发出的呻(和谐)吟和惨叫声,都是那么美妙悦耳。 对于常年征战的吐蕃人来说,他们无疑进入到了神明应许之地,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隐约的哭声从马车中传出来,马戎恐惧的拍打着车辕,想让小崽子停下哭声,他刚才就看到那些人从队伍中抢出一些孩子摔死在地上,家人稍有反抗就被砍倒在地上。 悲惨的结局好像已经注定,马戎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因为他比较老实,没人关注他,可他却已经决定死在这里,只要有人敢来抢他的孩子和妻子…… 此时从天空望下去,东迁的队伍已经被吐蕃人截成了一段一段,还有一些人在向外逃走,吐蕃人在追逐他们,整体而言,吐蕃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大局。 之后是全员而返,还是给队伍瘦身,都将取决于吐蕃人到底缴获了多少粮食和饮水,如果太少的话,他们就会杀死老人和孩子,以节省食水。 ………………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好像颤抖了一下,马戎没怎么在意,但随后地面就不停的抖动了起来,马戎的心也开始一抖一抖,不久之前好像经历过一次。 他并不是一个战士,也没什么作战的经验,只是头脑要比其他人灵活一些罢了,此时还能保住妻儿无恙就说明了这一点。 可现在征兆太明显了,他僵硬的转过头望向西边,果然,烟尘再起,聚而不散…… 比他有经验的人多的是,吐蕃人开始呼喝了起来,但并没不惊慌,他们觉得应该是西边的大军又派了人来?还是如本(吐蕃将军)们留人在了后面,这时才赶上来? ……………… 十五里,十里,五里,唐军越来越近,直到肉眼可见,阿史那大奈首先抽出了环首刀,高高举向头顶,这是即将接战的信号。 ……………… 日月星辰旗……在尘土飞扬中,那杆旗帜若隐若现,可马戎还是看了个清楚,大隋……不,大唐的军队到了。 在喜悦和恐惧并存的情绪当中,马戎再次将妻子塞到了马车底下,这次他自己也钻了进去。 人们再次骚动了起来,吐蕃人也终于惊慌的意识到,那不是他们自己的人,而是敌人来了,在他们最为松懈的一刻,向他们发起了致命的冲击。 “敌人,敌人……” 吐蕃人虽然惊恐,但他们却并没有逃走,而是迅速开始集结起来,准备和敌人交战。 新兴的王国,总是有一群善战而有勇气的人存在,吐蕃人的勇猛和他们的残暴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都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第1171章激战 大军滚滚向前,这是西来唐军将士跟吐蕃人的第一次接触。 优秀的将领,良好的后勤补给,精良的武器,善战的士卒,加上战略得当,战机选择恰当,一切的一切都让唐军具备了大胜的基础。 唐军将士在将领的命令声中,纷纷拔出战刀,放松马缰。 呼呵……唐军将士发出野性的呼嚎……在行进途中稍稍调整了方向,便像两条长龙般掠过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从两侧飞掠而过。 无可阻挡的洪流席卷向前,在他们面前,一撮撮的吐蕃人迎了上去,瞬间便被洪流所淹没,惨叫和战马的悲鸣声微乎其微,全部被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所掩盖。 吐蕃人的附从们已经胆落,方才还在耀武扬威,此时多数都是掉头就跑,他们已经跟中原王朝的军队交战过无数次,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结果。 而且现在他们成为了吐蕃人的奴隶,勇气和荣耀早已离他们远去,在这样一个时候不用指望他们为吐蕃人拼命。 唐军不管这些,他们只直直向前,摧毁一切抵抗,战刀挥舞间,一个个吐蕃人被砍落下马,瞬间便被蜂拥而来的战马踏的支离破碎。 吐蕃人猝不及防之下,加之又是长途而来,人马尽都疲惫不堪,此时便和那些被俘的东迁的人们沦落到了同等的境地,纷纷成了待宰之羔羊,只不过他们挣扎的有些剧烈罢了。 唐军和吐蕃人不一样,他们只为击溃敌人而来,只要还有一个吐蕃人敢于反抗,那么战事对于唐军而言就还没有结束。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唐军不是强盗,这是他们和吐蕃人最大的一个区别。 此时他们的敌人……好吧,他们在唐军的雷霆一击面前,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分散在各处的吐蕃大军,被疾驰而至的唐军摧枯拉朽般击溃。 …………………… 会宁川西南,七八千吐蕃兵轻松的击败了猎物的垂死反扑,两个吐蕃如本聚在一起,准备让部下们吃些东西,猎物反正也跑不远。 他们太累了,连日的追逐,又在这里打了一仗,应该休息一下,按照他们的预想,之后就该押着奴隶和所有的收获去到枹罕,然后好好休整一下。 把这些都移交给商人们,之后他们就要去追大军主力,最好是在他们攻打入那座据说是平地人最大的城池之前赶过去,那么一来……嗯,他们的子孙也许就不用再为其他什么担心了。 美好的畅想才刚刚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甚至没等他们坐下来好好吃上点东西,喝上一口水。 一些吐蕃逃兵就已经进入了会宁川,顺便也带来了糟糕透顶的消息,无比强大的敌人突然出现了,现在正追逐在他们身后…… 奴隶的话不值得相信,可他们的狼狈却是那么的真实。 所涅日如本呢,胡钦如本呢,那可都是吐蕃人中有数的勇士,受到过神明的赐福,谁能够击败他们? 两个如本随即暴怒了起来,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可耻的欺骗,拔刀便杀死了几个过来禀报的附从,咒骂着命令所有人上马。 因为就算不愿相信,可越来越多的逃兵来到了这里,他们表现的是如此的惊慌和恐惧,就像是被人追急了的兔子。 …………………… 实际上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敌人很快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唐军长驱而来,中间根本没有停顿,所有的抵抗都在这种集群冲锋之下冰消瓦解,吐蕃人死伤无数,唐军的伤亡却微乎其微。 疾驰向前近百里,阿史那大奈所部一头冲进了会宁川,在这里还有七八千的吐蕃兵在等着他们。 唐军有所疲惫,但马力还足,因为他们骑乘的是耐力十足的草原马,爆发力不足,但却最适合长途奔袭。 而他们的敌人却已是强弩之末,几天的追逐,加上又在会宁川跟人纠缠了一番,吐蕃士卒又渴又饿,连他们向来耐操的高原马也已吐出了白沫。 唐军循迹而来,经过不断接战厮杀,队形有所稀疏杂乱,但眼见远处吐蕃大军排开阵势,阿史那大奈根本没想停下来重新整理队形,他只是再次高高举起带血的战刀,在头顶不停舞动,口中发出像苍狼一样的长嚎,呼呵…… 唐军将士群起相应,一时间会宁川上满是唐军将士充满野性的嚎呼,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则成为了陪衬。 吐蕃人的军阵之中产生了些骚动,敌人是如此众多,气势是如此雄壮,而且衣甲一致而又反射着金属的光芒,武器都是一水的钢刀。 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人,而且他们已经很累了,胆怯之情油然而生。 但在将军们的喝令之下,吐蕃兵还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和力气,催动战马,向敌人迎了上去。 这是此次战事当中,吐蕃人和唐军的最后一战,同样也是最激烈的一战。 唐军毫无停顿的向敌人冲杀了过去,已经进入状态的他们,甚至没有抽出马侧的弓箭来与敌人对射,他们只是依照惯性,用最为直接的方式,红着眼睛跟敌人打了个最为凶狠的招呼。 此时唐军这一部只有一千八百余人,人数上处于明显的劣势,可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装备上,甚或是战略战术上,他们才是占优的那一方。 吐蕃人按照习惯,用套索套上石子扔了过来,噼里啪啦的打在唐军身上,所获寥寥。 几息之间,两军便已相遇,旷野之中轰然一声大响,人仰马翻,刀光闪烁间,无数的骑士交错而过,无数人惨叫着栽倒下马,随即便被疾驰而过的战马踩为肉泥。 鲜血喷涌而出,残肢断臂乱飞。 会宁川上杀声大作,血气冲天,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毫无价值,鲜血则像廉价的染料一般肆意泼洒…… 两边都是有经验的骑兵,而骑兵交战,倚仗的就是马力和速度,所以接战之时激烈而又短暂,两军很快就脱离了接触,在原地留下了无数人马的尸体,宛如地狱一般…… 第1172章全歼 吐蕃人的亏吃大了。 疲惫的战士动作变得迟缓,在电光火石间便决定生死的骑兵交锋中完全处在了下风。 而更让他们惊恐的是,敌人的盔甲太过坚固,他们的刀剑就算在速度的加持下也根本不足以砍出足以致命的伤口,只能用力量将人砍下战马,而多数时候都是在对方盔甲上划过而已。 这还不算,敌人的钢刀锋利而又坚硬,即便他们身穿厚厚的皮袍,敌人也不用怎么舞动,便能在他们身上划出长长的刀口。 只短短的一次交锋,近千人便失去了性命,望着那边铺满了尸体,受伤未死的战马和人在不断哀嚎的地方,吐蕃人心胆俱寒。 因为躺在那里的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人,敌人……寥寥无几。 凶暴的吐蕃兵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也终于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危险,世间还有众多的比他们强大的武士…… 还好,他们人数不多,还有可能战胜他们。 骑兵交战,容不得他们想太多,敌人在远处划过一条弧线,正准备跟他们再来一次交锋。 吐蕃人还想返身再次迎击这个可怕的对手,可让他们绝望的是,没等他们转身,另外一群敌人已经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 萧嗣业所部来的晚了些,因为有两个百人队拦在他们面前,并聪明的将俘虏赶在了前面,之前早有预料,这个时候萧嗣业哪里还会迟疑? 带着大军一冲而过,将所有拦在面前的人全都化为齑粉,但经过这么一阵耽搁,便比阿史那大奈慢了一步。 可也正好抓住战机,在吐蕃人将要转身再次迎战的时候,向吐蕃人发起了致命一击。 阶段式冲击是突厥人最擅长的战术,他们在骑战当中往往会以勇武者穿透敌人军阵,再以大军上前邀战,穿过敌军军阵的人返身袭取对方侧翼,让敌人顾此失彼。 这种战术对上中原步骑混合的军队不很管用,但在西域和对战东北部族的时候却是无往不利。 这一次唐军在无意间便形成了这种态势,将土包子一样的吐蕃人夹在了中间。 萧嗣业毫不犹豫的率军直驱吐蕃大军正面,阿史那大奈则率军回身,他本就是西突厥贵族,对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熟悉,立即率军转向吐蕃大军侧翼。 并收回已经被鲜血染的通红的环首刀,在疾驰之中摘下马侧的弓箭,举在头顶连连呼嚎示意。 “张弓,张弓……”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吐蕃人的军阵其实已经散乱,附从们纷纷逃走,吐蕃人怎么呼喊咒骂也是无济于事。 唐军将士泼洒出箭雨,乱做一团的吐蕃人成排的倒了下去,一时间箭矢噗噗的入肉声以及吐蕃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嘶声大作。 萧嗣业则率军直直冲入吐蕃大军的正面,已经失去马速的吐蕃人立即沦为了待宰羔羊,长刀挥舞,鲜血弥漫而起,唐军将士和平日操练时砍木桩那样,将一个个吐蕃人砍下战马。 吐蕃军大溃…… 徐世绩率领的两千骑随后赶到,侥幸存活的吐蕃人心胆俱丧,和他们的附从一起纷纷掉头向西北逃走。 唐军大军合围而上,将一些负隅顽抗的吐蕃人尽都歼灭在会宁川上,然后施施然的开始追逐逃敌。 …………………… 用没头苍蝇来形容此时的吐蕃人也不为过,因为他们在逃走不久便发现,前面一条大河滔滔而过,那是从不曾断绝过的黄河,而且此时正是丰水期。 唐军蔓延而来,堵死了他们一切逃走的道路。 战事进入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唐军心满意足的开始按照规矩进行劝降,还剩三四千人的吐蕃兵聚集在河岸边,左右旁顾,看上去可怜而又无助。 还活着的一个吐蕃如本率人返身发起了绝望的攻击,此时他们想碰到唐军的边都显得无比艰难,几乎全都被唐军射杀在河岸不远处。 一些失去了和敌人作战的勇气,却又不愿意投降的吐蕃人纵马冲进了黄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可疲惫的他们连人带马都淹死在了冰冷而又湍急的河水当中。 投降的几乎都是吐蕃人的附从,他们有羌人,有吐谷浑人,也有羌人的分支,党项人和氐人,反正是一个高地人大杂烩。 他们战战兢兢的向胜利者献上了膝盖,一如当初吐蕃人征服他们一样。 …………………… 唐军开始打扫战场,这次战场有点大,战果却无疑是辉煌的,他们疾驰一百多里,比较彻底的歼灭了这一支吐蕃偏师。 俘获差强人意,只有三千多人选择了投降,吐蕃人穷的很,没什么值得唐军将士关注的东西,连粮草都少的可怜,不够唐军上下塞牙缝的呢。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不然吐蕃人哪里会过来抢劫? 唐军上下也很疲惫了,他们将吐蕃人的尸体就扔在了那里,食肉动物们会照顾他们,就是不知道他们的魂魄会归于何处,要知道这里可是大唐的地盘,各路神仙多的很,想来不会让吐蕃人的神明过来捡便宜。 在唐军后勤保障良好的当下,唐军对缴获其实不很看重,他们看重的是破敌之功,像徐世绩这样的大将军,就更注重这个。 因为大将军们也不都是平起平坐的,大家要论资排辈,军功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而他缺的就是军功。 当功劳足够多的时候,其他的大将军到了你的面前就骄傲不起来,战事一起,屡建功勋的人便能居于众人之前,让他人俯首听令,张伦就是如此…… …………………… 大战结束,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会宁川上点起了无数的篝火。 徐世绩望着星辰隐现的天空,感受着会宁川上冰凉的晚风,终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首战告捷,功劳不小。 这些年他四处征战,唯独这一次感受殊异,因为打的是外敌……这才是真正的男儿功业。 …………………… 大军就此驻扎,大军上下开始用起了晚饭,而伤亡也陆续报了上来。 阵亡将士六百八十六人,多数都在阿史那大奈所部,他们第一个冲入会宁川,和吐蕃人接战一场,伤亡不小。 其他两部伤亡不大,算是捡了便宜。 吐蕃人全军覆没,一万多人散处在近百里的范围内,被各个击破,几乎全都化作了孤魂野鬼。 会宁川一战,吐蕃人有八千人左右,降三千余众,剩下的也都被唐军埋葬在了这里,一场大胜无疑。 阿史那大奈和萧嗣业都在整军,清点伤亡,缴获等等,没工夫搭理他这个主帅。 篝火明灭之间,几个人被带到了徐世绩的面前。 徐世绩稍一打量,便知道这是几个吐蕃人,黑红而又粗糙的皮肤,毛发旺盛无比,都留着浓重的大胡子,身上则穿着破破烂烂的皮袍子,样式也比较特殊,一身浓重的羊膻味,混杂着血液,汗臭的味道,离的近些便醺人欲呕。 “启禀将军,他们说自己是商人,萧将军吩咐俺们带他们来见您,说可能有些用处。” 徐世绩点了点头,有萧嗣业,阿史那大奈相助,确实省事的很。 …………………… 几个吐蕃商人看上去都没受什么伤,唐军将士此时不会给予敌人任何优待,凡是受伤的人,多数时候上去就是一刀,以免浪费军中宝贵的药材,或者成为大军的累赘。 除非你是比较重要的人物,这样的人在战争当中比较好辨认,他们衣着往往比较华丽,也会比别人多出一些防护出来。 当然了,如果你毫无标识,那只能怪你倒霉,很多死于乱军的将军都是这么被小卒杀死的。 几个吐蕃商人弯腰行礼,徐世绩的近卫们嫌他们不够恭敬,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让他们跪着说话。 吐蕃商人从谏如流,之后就跪的很瓷实,连头都快埋进了地里,估计面对他们的神明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商人就是商人,不管属于哪个部族,自古以来他们中间的多数人都与勇气和荣耀无缘,因为他们早已把灵魂交给了魔鬼,在斤斤计较中迷失了自己,被财富蒙蔽了双眼。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侥幸活了下来,当然他们还得为生存努力挣扎。 “你们都是谁,对我又有何用,说来听听。” 徐世绩漫不经心的问着,实际上他则专注了起来,因为对于唐军来说,任何关于吐蕃人的消息都很重要。 可惜这一战没能捉住几个个头比较大的,不然也许还有功劳可以篡取。 而这一战让他对吐蕃人也有了些了解,吐蕃人没什么脑子,兵器衣甲之类也谈不上什么,战略战术也是稀里糊涂,可吐蕃人却都是很好的战士。 两万多人,降俘却那么少,一个可能是唐军自己的问题,根本没打算要多少降俘,二来就是吐蕃人悍不畏死,这是需要警惕的地方。 所以每一个吐蕃降俘,不论他是将领还是士卒,或者是商人,都很重要……他娘的吐蕃人打仗为什么带着些商人? 徐世绩百思不得其解…… 第1173章商人 如果换做是李破,就不会有一丁点的奇怪。 商人随军算什么?后来的那些强盗哪个没有商人支持?为了谋取私利,商人们发动国战都是平平常常,吐蕃人这才从哪到哪? …………………… 几个吐蕃商人茫然的稍稍抬头,好在他们还聪明的带了个翻译,不然光语言不通这一项,也许就足够他们人头落地了。 “伟大的统帅,您毫无疑问的打败了我们,按照神灵给我们的指引,我们请求你允许我们用财物换取不用成为奴隶的机会。 我们只是一些卑微的商人,并没有向人挥舞刀剑,神说武士在战斗之后总要表现出自己仁慈的一面,那样才能得到人们的拥戴。 还请您把仁慈的光芒稍稍照在我们这些可怜的人身上,我们一定会把您的名声传到远方去的。” 说完,几个商人连连叩首。 听着翻译诉说着他们奇葩的请求,徐世绩觉得分外的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和外国人打交道,方式上比较特别。 至于相互赎买降俘,倒也不算稀奇,前隋和突厥的战争当中,发生过一些这样的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需要赎回的是双方的贵族。 而那些被捉住的普通士卒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商人?无论是突厥人还是中原人,都不会带着商人去打仗,他们会有什么用处呢?随军和将士们交易吗?那样的话岂不动摇军心? 他不由对商人在吐蕃大军中的作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交谈起来很费劲,简直就不在一条线上,可徐世绩还是一边用着晚饭,一边问了他们许多话,甚至赏给了他们一条羊腿。 已经饿了不少时候的吐蕃商人立即狼吞虎咽,差点没把羊棒骨给啃碎了吞掉。 这在几个吐蕃商人看来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为了保全性命,他们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个原始的异族文明就这样慢慢展现了出来。 有部落,有城邦,有国王,有英雄,有神明,还有令人惊讶的风俗习惯,对于徐世绩来说,商人们嘴里描述的吐蕃和中原几乎完全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 当然了,其中肯定免不了美化自己的说辞,这个徐世绩也是心知肚明。 几个吐蕃商人也想赶紧离开这里,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平地人去到那些被他们的勇士屠了的城池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是在吐蕃,他们一定会举行一场祭祀,把俘虏都送去神灵那里接受惩罚,以作为报复。 他们现在非常羡慕那些先前就回到高地去的同伴,果然神灵说的不错,贪婪使人走向毁灭…… 实际上,唐军哪里会轻易的放俘虏回去,那已经是春秋时的老黄历了,现在的中原,就算是大家内讧的时候,也没有释放降俘的习惯。 何况是吐蕃人这种珍稀动物,捉住一些送到长安去让大家观瞻一下岂不是好? …………………… 徐世绩最感兴趣的其实还是关于吐蕃大军的消息,就像商人在吐蕃大军中的作用。 当他听说商人们会把战场上的缴获收集起来,运送回吐蕃贩卖,然后上下一起分赃的时候,徐世绩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比较像他在瓦岗时过的日子嘛。 抢来的财货就地分肥,翟让和单雄心那两个兔崽子总是多占一份,分赃的时候也要分出个亲疏远近,让大家伙都很不满意,不然的话,后来投魏公的人也不会那么多法。 吐蕃人更新鲜,竟然把这些事交给商人来做,谋取私利也成了光明正大的事情,我的天,吐蕃莫不是个贼窝? 吐蕃人的军事制度也很粗糙,玛本估计就是他们的大将军,之下有大如本和小如本,简称大如,小如。 大如带一到两千人,不怎么固定,小如也是如此,有的小如只带几十人,多的则有几百人,大部分都是以各自部落的人为主,很松散的军事体制,满是部落联盟的痕迹。 更粗糙的是,如本还是吐蕃治理地方的官员,军政不分家,大如小如都由贵族来担任,打仗时编入大军,闲时治理百姓。 商人们就更有意思,他们自己做买卖不说,还能担任地方上的财政官,随军之后就是军中的后勤粮草官。 一些家大业大的商人甚至能保养整个军队,给军队供给后勤,而军队的缴获一大部分就会归他们所有。 由此可见吐蕃商业之繁荣,商人在吐蕃的权力金字塔当中,几乎是无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的地位仅次于神明的仆人以及贵族,这显然是受到了他们南边那些人的一些影响。 而他们的宗教则掺入了天竺佛教的一些东西,形成了苯教。 …………………… 西边天色黑的晚,太阳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一天的征战下来,唐军将士都很疲劳,此时多数都已带着胜利的喜悦安然入睡。 徐世绩也累了,让人看管住几个商人,待天明之后立即送往大军主力那边,这确实有利于大军对吐蕃人的进一步了解。 这些吐蕃商人游走于吐蕃的各个阶层之间…… 如果说之前范文进报上长安的那些只是吐蕃人的皮毛的话,这些商人对吐蕃的了解就比较全面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许会被荣幸的送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让朝中上下听个新鲜之外,也能更好的做出应对吐蕃的方略。 …………………… 第二天天明,大军用过早饭,徐世绩令东迁之人继续迁入会宁川,战事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唐军之后还要去与大军汇合,然后再跟吐蕃大军主力一战,这都需要充沛的体力和精神,所以徐世绩和阿史那大奈,萧嗣业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会宁川上休整一天。 说话之间,萧嗣业貌似无意的道:“降俘太多了些,不怎么好看管啊。” 阿史那大奈不在意的点头附和,三千多人其实算不得多,可相对于唐军的兵力而言就有点为难了。 第1174章进军 三千降俘,留在哪都是祸害。 东迁的人们惊魂未定,不可能让他们来看管降俘。 后续的援军短期内不用指望,因为朝廷大军大部分正在北方边塞布防,这是徐世绩等人离开长安时都知道的事情。 随军而行也是麻烦,不但要看管他们,还要浪费粮草。 有了这些前置条件,结果也就很明显了。 徐世绩看了萧嗣业一眼,心说这厮不是好人,已经是第二次了,总想让主将来出头担责,也不知这厮在窦建德那边经历了什么,一个出身兰陵萧氏的人,竟然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当然了,老大别说老二,他在河南时也没少跟人耍了心眼,只不过现在成了驸马大将军,就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得罪于他了。 实际上,萧嗣业说完也后悔了,他一个新降之人老实的先立下些功劳才是正经,此时多嘴就有点多余。 也是在河北待的久了,和谁共事都要防着一些,而且那边的将军大多是些粗人,你不提点他一下,他就想不到点上。 习惯已经养成,就很难改正,时不时的就要来上这么一句,他倒没有多少推卸责任的意思,可却很是得罪人。 好在还有阿史那大奈在侧,他心眼没旁边两位多,此时便晃着他那大脑袋附和道:“要俺说啊,要什么降俘?还想去长安献捷不成?又不能走漏了消息,不如都杀了了事,反正功劳已经立下,谁也抢不走了不是?” 他倒也知道这些降俘的麻烦之处,不算糊涂到底。 徐世绩稍一沉吟,还没等他开口,那边萧嗣业便道:“将军所言正合吾意,虽说有违军规,但大事在前,咱们哪里顾得那许多?还请大将军下令,我愿亲自操刀斩杀降俘,事后若是有人问起,也与两位将军无涉。” 阿史那大奈咧开大嘴就乐了起来,向萧嗣业抱了抱拳,那意思十分明白,这事俺就不跟你抢了,但事后咱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徐世绩也笑,这才像话嘛,什么事都推给他徐懋公,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于是干脆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萧将军了,你也放心,咱们这一趟功劳不小,杀点降俘算什么?若真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用不着萧将军来顶,自有俺来应付。” 萧嗣业抱拳道:“多谢大将军体谅。” 轻描淡写间,降俘的命运便已注定。 此役徐世绩率七千余众,破吐蕃大军两万两千余众,俘获三千余人,尽斩之,随后在会宁川上休整一日,回军金城。 …………………… 此时张伦等人所率大军主力早已得到吐蕃人过湟水北上的消息,并开拔多时,大军过金城,至枹罕。 会宁川大胜的消息传到军中,张伦大喜,立即传令徐世绩部赶来汇合。 大军主力随即再次开拔,沿黄河进入河津县,渡过黄河到化隆,此时徐世绩率部赶来,重又聚兵于一处。 到了此时,吐蕃人的后路完全已被唐军所切断,吐蕃商人还在不断的蒙头蒙脑的撞上来。 而这个时候大军上下已是充满了愤怒的情绪,因为他们在化隆见到了吐蕃人屠城的惨状,而吐蕃人为求急速进军,根本未曾掩埋,焚烧尸体。 化隆城中一片狼藉,化隆百姓的尸体遍布于城中各处,早已腐烂多时,满城都充斥着尸体腐烂的酸臭味道。 大量的食腐动物聚集在这里,大军到后都驱赶不散,其中惨状几乎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张伦又派人去到达化,河津等处探查,那里皆已是空城,老人和孩子被聚在一起杀死,青年男女不用想就知道已被吐蕃人掳掠而去。 实际上他们大部分都死于高原恶劣的气候,能够到达吐蕃腹地的十不存一。 吐蕃人可谓是恶迹昭彰,张伦等人大怒之下,随即传令全军各部,之后与吐蕃人交战,不再收留降俘。 大军未在化隆多做停留,只是在化隆放了一把大火,将化隆城焚烧殆尽,以避免瘟疫传播。 离开化隆,大军以薛万彻,张士贵两部为先锋,向北沿着吐蕃人的足迹直驱湟水,见过化隆惨像的唐军将士,根本不用将领们再鼓舞士气,杀气渐渐已在大军当中不停凝聚,唐军上下皆已迫不及待想与吐蕃人短兵相接。 …………………… 与此同时,吐蕃大军早已绕过祁连山沿麓,破允吾,屠之,再北进昌松,有人开城投降,吐蕃人根本没管这个,他们已经习惯了平地人的软弱,续屠昌松,吐蕃人明显已经收不住手了。 而且离着姑臧越来越近,吐蕃人也不耐烦再虏获什么奴隶,姑臧城中财富成堆,奴隶成群已经成为吐蕃上下的共识,只要攻下那里,就什么都有了。 而为激励士气,齐勒布等吐蕃将领也彻底放开了对大军的约束,这让吐蕃人横冲直撞,再没有了任何的顾忌,他们的士气不断的高涨,但也狰狞毕露,几如野兽一般。 汉人建造的城池也方便了他们,每每都成为了他们血腥狂欢的场所。 想来他们的恶行在西北传开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 范文进,甚至是张伦等人的目的达到了,可付出的代价就是无数的西北百姓倒在吐蕃人屠刀之下,姑臧南边的城池,除了枹罕,金城两郡之外,尽都沦为鬼蜮。 这是大唐之初,西北变乱的终结,以往西北诸族混居,你来我往不断仇杀,骚乱的情形戛然而止。 因为大家好像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高地上的吐蕃人,谁也不愿再看到残暴的吐蕃人重新出现在低地上。 …………………… 而此时吐蕃人已经完全放飞了自我,当他们来到姑臧城下,整个大军都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在将领们的不断灌输之下,他们都知道这是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战,同样也是神明给他们的最丰厚的赐予。 只要进入这座大城,神明的青睐,耀眼的荣耀,令人眼花缭乱的财富都将属于他们,而且他们还能在城中找到乐子,杀戮,鲜血,女人……除此之外,他们脑海之中已经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 …………………… 让吐蕃人稍稍有些失望的是,当他们来到姑臧城下的时候,见到的是姑臧紧闭的城门,以及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守军。 吐蕃人没多少攻打坚城的经验,他们故乡的那些石头城徒手就能爬上去,而作为王都的逻些城要大一些,可也比不上姑臧。 这是西北的心脏,凉州第一坚城,自前隋以来就从没有在强攻之下陷落过,当年李轨入主凉州,也是韦士政,谢统师等人献城在先。 吐蕃人绕城凶狠的叫嚣了一天,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唬住人。 城外的帐篷当中,齐勒布再次将人都召集了起来,打算集思广益,让大家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攻入姑臧。 嗯,他们之前根本没商量过此事,一路过来没怎么遇到像样的抵抗,让吐蕃人从上到下都出现了一种错觉,只要大军一到,吓也把平地人给吓死了,谁也不敢抵抗这样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 实际上,此时吐蕃人的主力大军才六万多人,放在中原真不算什么,只不过吐蕃人都是骑兵,确便也不容忽视罢了。 要知道李破继续多年,骑兵的数量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样子。 游牧民族让中原王朝头疼的先天优势也正在于此,你苦心培育战马,人家生下来就和马在一起,你说糟心不糟心? …………………… 吐蕃人注定商量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要城里的人打定主意守城不出,强攻就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大唐元贞三年七月末,西北进入秋末冬初季节,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冬天就会显现出它的威力,神明来了都不好使。 …………………… 而姑臧城中,范文进率人走上城头,观看了一下吐蕃人的大营。 看着密密麻麻铺满了城下的吐蕃人大军,范文进有点眼晕,很是担心城池不保,可他早已历练了出来,就算害怕也要藏在心底,不然的话,以西北的风气,说不定有人便会在心底叨咕一声,彼可取而代之什么的。 庞玉就比他有信心的多,看众人多有惊色,心里还赞了一声,范总管胆气不小,面对大军围城还能这么镇定自若,比其他人可要强的多了。 “别看吐蕃崽子来了不少,没有步军跟随,想就这么爬到城上来可不容易,俺看他们也没什么攻城的准备,到远处去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具就得好几天。” 凉州的官佐们并非草包,他们拿上刀,骑上马多数都能冲杀一番,只不过城下的吐蕃人有点多,人喊马嘶间,一些彪悍的吐蕃人绕城而走,不住挑衅,让人有些心惊罢了。 听庞玉这么一说,大家也不愿落了胆气,顿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氛围还不错,起码没人提议开城投降,让范文进稍稍放心了些…… 第1175章喜剧 吐蕃人开始攻城了。 吐蕃大军的浮躁已经不止是在他们的心态上,而是在战争中全方位的表现了出来。 只是匆匆的制作了一些以供攀爬的梯子,便蜂拥来到城下,想要靠着这些东西攻入姑臧坚城。 他们先是驱赶几千个从半路上捉到的各族奴隶上前,估计是想要先试试守军的意志。 一蓬蓬箭雨从姑臧城头升起,然后带着锐啸落了下来,缺乏必要的防护的奴隶们像麦子一样纷纷惨叫着倒地,能去到城墙之下的寥寥无几。 被吓破胆的人转头就跑,却被吐蕃人毫不犹豫的砍杀在阵前。 几千人的攻势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城下,更像是吐蕃人开了一个用鲜血和人命来标注的玩笑。 吐蕃人恼怒的咒骂着,又开始驱赶附从们攻城。 附从们战战兢兢的上前,他们比奴隶多出来的是一些盾牌,伤亡没有奴隶那么重大,顶着不停落下的箭矢,第一波附从终于来到了城墙之下,将长短不一,好像随时都能散架的梯子搭在城墙之上。 吐蕃人看到了希望,于是一群群的从阵中骑马冲了出来,在城下展示了一下他们骑射的本事,向城上射出些箭矢,更多的则是大小不一的石块,以掩护附从们的攻势。 显然他们并没有任何攻打姑臧这样的大城的经验,如果河南的将军们在这里,就会很清楚的告诉他们,别说六万多人……只要守军意志坚定,准备充足,人数就算再多一倍,攻城器具再精良一些,也是徒劳。 更何况吐蕃人还都是骑兵,吐蕃人此时的行为比当年突厥人攻打马邑还要愚蠢的多的多。 不过这也可以原谅,毕竟吐蕃人封闭已久,头一次出来见见世面,犯下什么样的错误都可以理解。 吐蕃人制作的云梯太过简陋,有些甚至够不到城头,就算长度有了,可前面没有加上挠钩,搭上城墙也会被轻易推倒,更何况还有爬到半路就散架的情况发生。 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喊杀声大作的战场上是极为残酷的地方,任何错误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中原的人们在漫长的征伐厮杀的岁月中积累了无数的经验教训。 相比之下,吐蕃人还像一张白纸般纯净,这给姑臧攻防之战带来了无数喜剧效果,虽然当事之人谁都笑不出来…… 附从们很快就又败了下来,除了增加了伤亡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够爬上高高的城墙,眼见如此,守军自然士气大振。 吐蕃人则暴跳如雷,再次斩杀了些败回来的附从,却丝毫没有吸取之前的教训,没有停顿的就又像赶羊一样驱赶着附从继续攻城。 …………………… 太阳西沉,天色昏暗了下来,吐蕃人带着愤怒和沮丧回到了他们建的乱七八糟的营地当中,开始吃起了晚饭。 吐蕃将领们再次聚集到了齐勒布玛本的帐篷之中,并很快就争吵了起来,大军连续屠城,进军太快,没有计划等等所造成的后果在此时也显露了出来。 大军上下只稍稍遇到挫折就变得焦躁无比,这种情绪在大军当中逐步蔓延,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 追根结底,其实还是这样的远征,根本不是此时的吐蕃人能够驾驭的了的,即便是后来的蒙古人,也是在自己地盘上变得足够强壮之后,才逐步向外扩张开来。 …………………… 吐蕃人吃到了攻城的苦头,一天下来伤亡八千多人,这是一个足以伤筋动骨的伤亡比例,越发的刺激到了吐蕃将领们的神经。 齐勒布再次用他的威望压制住了将领们杂乱的声音,作为吐蕃人当中比较睿智的那一个,他已经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此次大军来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于是晚上的时候,便让阿鲁长老做起了占卜。 吐蕃人的神明很快给出了指引,再坚持一段时间,可能就会有所转机。 作为吐蕃大军中的第一神棍,占卜给出的结果往往是人心的表象,不但齐勒布本人不甘心,阿鲁长老也不甘心。 越是有很多人守护的地方,越是财富聚集之地,这个道理阿鲁长老非常明白。 既然神明都这么说了,齐勒布放心下来,夜晚中将一个个将领叫到帐篷之中,许诺好处,安抚部下们的情绪,再带着人去巡营,鼓舞士气。 第二天派人继续制作更加牢固的攻城器具,嗯,除了爬梯也就是攻城用的撞角了,其他的吐蕃人也制作不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吐蕃人便绕城又开始向城上的人们喊话,让他们投降。 只不过刚来的时候气盛无比,各种威胁谩骂,也不管城上的人听懂听不懂,现在吃了亏,虽然打定主意一旦入城,便杀了所有敢于抵抗他们的家伙,但口头上已经软了不少,让懂得汉话的附从许诺好处。 守军在见识了吐蕃人拙劣的攻城技巧,又准备充分的情况之下自然不为所动,还不住的向城下射出冷箭来作为回答,当然了,反唇相讥也是少不了的戏码。 吐蕃人不知道,这就是战争中所谓的僵持阶段,对占据优势的一方利好,处于劣势的一方若不能扭转局面,拖下去的话只会越来越是虚弱。 …………………… 这次吐蕃人准备的仔细了一些,隔了三天才又开始攻城。 攻城两日,吐蕃人伤亡无算,守军却越来越是轻松,吐蕃附从的士气一落千丈,齐勒布等吐蕃将领哪里会将吐蕃人的精锐耗损在这种消耗战当中,伤亡的都是附从。 眼见如此,跟着来捡便宜的高地人怨言四起,逃兵开始出现了,而且晚上的时候,一队巡视附从营地的吐蕃士兵消失了。 顿兵于坚城之下,各种幺蛾子开始出现。 翌日,齐勒布斩杀了两个附从首领,另外还有几十人掉了脑袋,上百人被鞭打,按照吐蕃人的习惯继续用高压手段来压制附从。 第1176章 阻击 吐蕃人在姑臧城下顿兵十日,高地附从们爆发了一场阵前叛乱,规模不大,却把吐蕃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庞玉想要率军出城趁其混乱掩杀一番,却被范文进所止,他怕吐蕃人使诈,诱使守军出城。 他想的明显有点多,错失了一次重创吐蕃大军的战机。 当然了,吐蕃人在姑臧城下没少流下鲜血,他们为所有人演示了一番游牧民族缺乏攻城手段的特点。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四万出头的吐蕃大军对姑臧已是无能为力,齐勒布亲自率军镇压了附从的叛乱之后,顺势宣布退兵,去西海过冬。 这是吐蕃人自北来之后遇到的第一次挫败,嗯,他们还不知道那支偏师已经全军覆没,自己也处于了危险当中。 吐蕃将领们自然是垂头丧气,之前有多耀武扬威,这会就有多沮丧。 所有人都不住口的咒骂着平地人的卑劣和懦弱,只知道躲在城中施放冷箭,却从不敢跟吐蕃勇士光明正大一战。 败犬的狂吠并不能掩盖他们失败的事实。 吐蕃人离开之后,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派人打探一番,知道吐蕃人撤军远去,立马也开始着急了起来。 援军至今不见踪影,吐蕃人却先走了,战后功劳也就没了一半,而且吐蕃人来至姑臧城下,凉州其他城池肯定已是凶多吉少,要是真的较真起来,大家是有过无功的样子。 于是庞玉率三千骑出姑臧,想要尽力拖慢一下吐蕃大军的步伐,要是能引得吐蕃大军回转再来攻城,那就更好不过。 吐蕃人没什么脑子,在知道后面多了条讨厌的尾巴之后,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 估计齐勒布等人的脑海中还存着神明说的转机在哪里的念头,立即返身扑向庞玉所部,庞玉也不逞能,返身而走,一溜烟的跑回了姑臧城。 吐蕃人被气坏了,如果不是齐勒布严令大军不得再在这里停留,吐蕃大军估计还得攻城几天试试。 当吐蕃人远去之后,庞玉再次率人出城尾随。 之后数日当中,吐蕃人想尽了办法,什么分兵堵截,什么设伏诱敌,都无法甩脱庞玉,在这样斗智斗勇当中,吐蕃人肉眼可见的变得聪明了起来,估计如果他们能回到吐蕃国内的话,这支大军将拥有远超于同族的狡诈。 不过现在他们可想不到那么多,此时此刻,吐蕃人慢慢慌了起来。 虽然身后的尾巴比较讨厌,可对方人数很少,并不能对大军造成多少威胁,也不是因为唐军援军到了,而是吐蕃人的食物出了问题。 吐蕃人出征带的食物很少,他们这次从高地下来带了些牛羊,一路过来也抢了些粮食,可吐蕃人并不注重后勤保障的作战风格还是影响到了他们。 半个月下来,没有任何进项的他们粮草开始吃紧了起来,这里可没什么地方让他们尽情打猎,再加上环境也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更多的食物。 此时他们便深刻感受到了新世界的无穷恶意,吐蕃将领们只能让士卒们节省食水,从一天三顿饭变成了一天两顿,嗯,这是开玩笑,吐蕃人没那么讲究,吐蕃战士只要饿了便从随身的皮囊中拿出食物来啃嚼。 当皮囊空荡荡的时候,他们也就开始饿起了肚皮。 …………………… 所以说,当张伦率军赶到的时候,吐蕃人已形如溃军……全军上下加快了速度,想要在食物耗尽之前到达西海,至于那里会不会得到充足的食物补给,吐蕃人已经顾不得那许多,到了地方再说。 这就是吐蕃人的作战风格,随机应变能力很强,吐蕃人也足够吃苦耐劳,不怕随机应变…… 在此之前,唐军的斥候已经观察了吐蕃人一天,并已和庞玉所部取得了联系,而吐蕃人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这要归功于他们的傲慢,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平地上没什么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于是很快就忘掉了行军作战最为基本的常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派出斥候…… 吐蕃人的神明明显抛弃了他们,也许是因为法力不足以延伸到这么远的地方,谁他娘的知道呢? 反正吐蕃人开始倒霉了……而且越来越倒霉。 …………………… 天方正午,行进中的吐蕃前军首先察觉到了不妙,因为正在行军,所以他们没有听到敌人的马蹄声。 当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长线的时候,一些人还以为最近饿起了肚子,导致眼也花了。 再近一些,他们终于明白那是一支大军。 吃了一惊之后,很快便有人觉着那应该是去了东边的那一支大军回来了,正好和他们在路上碰到,于是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并舞动手臂打起了招呼。 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为出去的同伴总会带回一些收获来稍稍安慰一下一无所获的可怜人。 尤其是现在他们需要食物…… 有人甚至催动战马迎了上去,不过很快他们就又逃了回来。 “敌人,是敌人……很多的敌人。” 警讯一起,吐蕃前军马上陷入了混乱当中。 好在吐蕃人自从附从们反叛了一场之后,行军之时便让两千吐蕃骑兵在前,八千余吐蕃骑兵在后,将附从都夹在了中间。 所以当吐蕃人渐渐停住马蹄,混乱很快便平息了下来,如果换了是附从在前面,结果会更糟糕,可能未等与敌接战,大军便已溃了。 遇敌的消息在大军当中不断传递,一直传到齐勒布的耳朵里。 猝然遇敌之下,其实齐勒布已经无法再做出有效的反应,他只是命令全军整军,准备接战。 实际上呢,他的军令还没有传递到将军们的耳朵里,唐军便已经进入到了可以全力发起攻击的距离上。 唐军的各色旗帜清晰的展现在吐蕃人视线当中。 唐军前军为张士贵,薛万彻所部,分列左右,张伦率军居中,徐世绩率军垫后,大军如洪流般滚滚向前。 蓄谋已久的攻击,根本没有任何的停顿。 张士贵和薛万彻都是最有经验的骑兵将领,到了合适的距离之后,几乎不分先后的高高举起战刀,这是大军向前发起总攻的信号。 当战刀前指,唐军将士猛的踢踹马腹,马速渐渐提升了起来,在唐军将士有如狼嚎般的呼啸声中,战马的速度终于来到最大。 滚雷般的马蹄声隆隆作响,象征着战争的序曲已经奏响,且很快便会进入到高(和谐)潮部分。 可这个时候吐蕃人却还没有列出接战的阵型,一些足够用勇气的吐蕃人脱离了大队,一撮撮的迎向了疾驰而来的敌人。 大部分吐蕃战士则惊恐而又绝望的看着那如同城墙般的骑兵向自己涌来,马上的骑士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的陌生。 那些人强壮而又彪悍,马术娴熟,人人身上都穿着奢侈的甲胄,他们的旗帜华丽而又繁复,和他们想象中以及之前碰到的那些平地人好像完全是另外一个物种。 这个时候,一些吐蕃将领的脑海中才浮现出附从们口中那些关于低地人的零碎描述,他们从来没有仔细聆听过。 “张弓,张弓……” 唐军军官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在疾驰当中,战士们张弓搭箭,连射三轮,前排的战士收回弓箭,抽出钢刀…… 这一次,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感受着那有如实质般的杀气,一些吐蕃人终于害怕了,他们调转马头,和那些毫无忠诚可言的附从们一样,选择了逃走。 这在吐蕃军阵中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可吐蕃大军整体上还是在向前蠕动,准备跟敌人誓死较量一番。 有经验的吐蕃将领们在怒吼着驱赶战士们冲锋上去厮杀,因为他们知道此时就算逃走也不是最好的时机,这时冲上去,只要侥幸不被敌人所斩杀,那么去到敌人的身后的时候,便可以放开马蹄逃走了。 吐蕃大军的反应比较迟缓,当他们速度刚刚起来的时候,箭雨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密密麻麻的箭矢像雨点般落下,带来的则是毫无争议的死亡。 成片的吐蕃人惨叫着栽倒,密集的箭雨却好像无休无止,不住在向吐蕃大军后面蔓延,这是中原骑兵最常用的轮射战术。 前面几排的唐军已经拔出钢刀,准备接战,后面的则还在不停拉动弓弦,对敌人的后方造成打击。 上百步的距离在骑兵急速冲锋之下眨眼即过,荒原之上,轰的一声巨响,两军前排士卒相遇交错而过。 几乎是会宁川上战事的重演,吐蕃战士因为战马并没有达到预定的速度,在交手当中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唐军士卒雪亮的钢刀挥舞之间,无数的吐蕃人被斩翻下马,一时间战场之上几乎都是吐蕃人临死的惨叫声。 残肢断臂,混合着喷洒而出的鲜血,到处飞射,死神终于在战场上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ter css"clear"></ter> 第1177章大胜 吐蕃军大溃。 在唐军诱敌深入,疲其于坚城之下,集中力量击其于归途之中的战略之下,让吐蕃人引以为傲的所有优点都消失殆尽。 而在战术上,唐军养精蓄锐,士气高涨,准备充分,一旦相遇便全军大进,攻敌于无备,一战破之。 这是全面领先的战略战术,吐蕃人的结局就此注定,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唐军扫荡而过,战场之上层层叠叠几乎都是吐蕃军人马的尸体,受伤未死的吐蕃人在辗转哀嚎,失去主人的战马零零散散的在战场上游荡。 只是一个接触,吐蕃人便已彻底崩溃,侥幸未死的人像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唐军稍一整顿,便分散成一个个的百人队,开始追逐逃敌,唐军已然打定主意,不让吐蕃军一人一马再逃回到高地去。 之后数日,在湟水和姑臧之间,唐军和吐蕃逃卒展开了一场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到了后来,左近的西北部族也参与了进来,就更没吐蕃人的活路了。 而吐蕃人确实也逃不掉了,他们的后路完全被唐军所掌握,从湟水到积石镇的一路上,唐军早已层层设卡,务求不让吐蕃人走了一兵一卒。 经此一役,越过积石山的八万余吐蕃大军已是全军覆没。 唐军大胜。 …………………… 姑臧,凉州总管范文进率凉州官吏迎大军于城外。 张伦与之相见,一把便把住对方的胳膊哈哈大笑道:“几年不见,范总管可还安好?” 范文进是长平人,两人当年在上党见过一面,只不过那会对于张伦来说范文进还是个无名小卒,不值得多做关注。 现在两人的权势自然都非当年可比,只是人家范文进的经历要传奇的多,如今已能和他张伦平起平坐不落下风了。 范文进表现的也很亲热,如遇故人,只是心里却在嘀咕,安好个屁,你这援军到的可够晚的,若非咱们守城还算得力,不然非得被吐蕃人给砍了脑袋。 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故意的还是……他娘的故意的。 实际上,他们两个之前早有默契,都有借吐蕃人之手铲除一下西北的旧有势力的意思,相比之下,范文进身在凉州多年,这种需要更迫切一些。 而张伦也不用说,此次率军来西北,可不会击退了吐蕃人转身就走。 按照皇帝的意思,他要在西北驻扎下来,时间上估计最少要一到两年,目的也很明确。 一个是谋划攻取吐蕃,别看高地不好上去,可让吐蕃难受的法子还是有的,你道吐蕃人过来打了大唐一个耳光,大唐剁下它一支手就完了?这账且得算呢。 二来就是帮助凉州总管范文进重建凉州马场。 前隋三大马场如今就只剩下一个云内牧场,当平定了诸侯之后,大唐自然要想方设法都恢复过来。 还有就是稍稍经营一下河西地区,不能让突厥人的触角伸展过来。 这么算下来担子可不轻,换句话说,之后张伦,范文进两人负责的就是方面重任,光凭如今这些援军明显不够维持局面,后续一定还会有大军到达西北。 所以说击败吐蕃的入侵只是个开始罢了…… …………………… 众人在城外寒暄一阵,互道劳苦,便一道入城说话。 姑臧城中很安定,并不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战事的样子。 看着姑臧城中灰扑扑,外加奇形怪状的房屋,心情正好的张伦不住的夸赞着范文进的政绩。 范文进谦虚几句,心说西北这地方只要拳头大就有人听你的,这么多年下来俺能有什么政绩?若非聪明的立即打起了日月星辰旗,你老张带兵过来,怕是咱们都要跪在你马前哀哀求告了呢。 张伦骑在马上挠着大胡子左顾右盼间道:“听说当初李轨死前建了一座高楼,想迎接什么仙女下凡,可是真的?” 范文进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那倒不假,其人想效仿始皇帝求个长生不老,便信了羌族巫人之言,修建高塔以求仙女降临赐福。 当时还是咱们一道送了他上去,可惜仙女没来,人却已经死了,于是大家一商量,觉得谁也没那个福气,便将高塔拆了,省得还有人上去送死。” 听他说的有趣,张伦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由都乐了,旁边的人自然也一起赔笑,其乐融融间,张伦算是多少摸清了些西北人们的心态,无法无天的一群人,说起旧主就好像是个玩笑…… 说起来李轨也算是一方诸侯,死时却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相比这人,中原的诸侯们看上去就正常多了。 ……………… 范文进等人还想给张伦接风洗尘,张伦婉拒,众将还在外追逐逃敌,他们怎能在城中安心吃吃喝喝,等这场战事彻底结束,大家再好好喝上几杯也不迟嘛。 范文进其实也忙的厉害,凉州南边数郡让吐蕃人祸害了,枹罕和金州的人们都跑去了会宁川,整个凉州空了一半下来,冬天之前要把人都迁回来,任务很重。 然后还有就是大军在凉州驻扎过冬的问题,也要他这个地方最高长官来操心,可谓是诸事缠身。 于是稍稍邀请几句,见张伦不愿赴宴也就算了,两人相处的日子还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也不少,不在于一时。 接下来的几日,唐军各部陆续回转,多数都有所斩获,将士们欢天喜地的将削下的首级堆成一堆,让军中的记录官记录各人的功勋,不经意的在姑臧城外摆成了一座座京观,观之便令人悚然不已。 援军将士忠实的执行了张伦的军令,没有收容任何降俘,凡是遇到他们的,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吐蕃人的附从,回到姑臧来的都只剩下了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 让姑臧城中以及左近的部族很是见识了一下唐军的凶狠,震慑效果极其不错。 这却让庞玉率部人马捡了一些便宜,等到庞玉率军回到姑臧的时候,让他逮住了几条大鱼…… 庞玉所部处在吐蕃人的身后,骑兵的集群作战当中,不存在前后夹击的可能,庞玉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两军相遇之时,他并没有率军参与其中,等到吐蕃军大溃,他便顺势率军阻击逃敌。 于是便捡了个大便宜。 第1178章来投 吐蕃人的统帅齐勒布玛本和阿鲁长老被左监门卫大将军庞玉捉了回来。 和中原的贵族们一样,吐蕃贵族的生存几率也要高上一些,只不过他们北来之后欠下了累累血债,让唐军上下分外愤怒,于是他们的生存几率大大降低。 齐勒布和阿鲁长老能活下来,还是因为他们落在了庞玉的手里,不然不定就会被哪个小卒给砍了脑袋。 他们倒是没有辜负他们的神明的信任,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到了姑臧城当中。 庞玉就比较得意,他这次收获不小,俘虏了三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两条大鱼,人数上已经和他带出去的士卒相当,若非眼见俘虏太多,怕中途生变,不然的话他还能捉些人回来。 上次大破吐谷浑联军,他立功不小,去年赏功时授凉州行军副总管,泾阳县公。 今次就更了不得,不但轻松守住了姑臧城,而且率军出城拖慢了吐蕃人撤军的脚步,之后又捉住了吐蕃军的统帅,外加一个吐蕃人的什么大巫师。 庞玉觉着西北真是他的福地,当年从平薛仁杲的时候就是在这边立下的不少战功,进封左监门卫大将军,今次又是在此接连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琢磨着应该是到了自己回朝述职的时候了,最好是能借献捷之机回去,西北这次来了这么多的大将军,别把他弄去守张掖之类的地方,那可就有点糟心了。 别说,他想的还挺多。 …………………… 齐勒布的狼狈一言难尽。 一军之统帅被绑的像个粽子,嘴巴也被堵了起来,因为捉到他的时候反抗比较激烈,加上他的身份不同寻常,所以为保险起见,便将其当野兽对待了。 阿鲁长老就比较老实,能够侍奉神明的人都属于高智商型人才,不然也忽悠不了信众,所以也就很识时务。 齐勒布现在已经萎靡了下来,战败的痛苦一直噬咬着他的心,被俘的耻辱则彻底击溃了他自小建立起来的信念。 万念俱灰之下,他现在只望着阿鲁,想让他给解释一下神明所说的转机就是这个样子吗?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之后,显然他的信仰已经崩溃了。 阿鲁则在不停的祈祷着,他已经不奢望神明的庇佑,或者敌人能有多仁慈,因为他在城外看到了堆叠如同宝塔一般的头颅。 即便吐蕃人对待敌人的方式也很残酷,可他们却从来不会刻意去斩下敌人的头颅来作为装饰,原来平地人也是如此凶残啊…… 所以现在他只希望敌人能像他们吐蕃人一样,可以让人以奴隶的身份活下去,或者说向吐蕃要求赎金。 他其实很是庆幸,没有离开齐勒布的身边,齐勒布作为大军的玛本,应该能得到一些优待,虽然现在看上去凄惨了一些,但从敌人的态度来看,他们还是比较重视这位玛本大人的。 如果齐勒布能活下来,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沾点光呢? 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被绑在马上的齐勒布,阿鲁习惯性的给予了对方一个神棍般的微笑。 至于齐勒布能不能理解来自神明的暗示,那就要看齐勒布聪明不聪明了,之前他可是很鲁莽,差点就死了呢。 这么屈辱的死去,可进入不了神明的宫殿。 …………………… 两个人作为吐蕃人的首领很快便被送到了张伦和范文进的面前,顺便庞玉接受了来自同僚的恭喜。 范文进不用说,他和庞玉配合的很不错,见庞玉再立功勋,自然是一阵恭维。 张伦其实也比较高兴,不留降俘的命令可以最大的激励众军士气,可结果就让人比较后悔。 降俘对于胜利一方的意义不言而喻,那是大胜的佐证,没有大队的降俘,破敌之后总觉得差点什么。 庞玉捉住了吐蕃人的首脑,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之后送到长安去一定能让至尊高兴,当然了,只稍微想了想,他便不打算这么做了。 大胡子心眼多,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张伦的鬼主意不比程知节少到哪里去,甚至犹有过之。 这人别看当年只是个楼烦小卒,可在大局观上一直表现非常突出,不然的话李破也不会对他加意提拔,如今军中资历稍微差点的大将军都得对他俯首听令。 张伦也不着急处置俘虏,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和其他两人稍一商量便将人先押了下去看管起来。 ……………………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末,北风渐起,天气也是一日凉似一日,眼瞅着就要下雪了。 一场波及凉州数郡的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之后便是清点战果。 一场大胜已不存任何疑问,到底斩杀了多少吐蕃人,无法统计准确的数字,只能从吐蕃人自己的叙述当中来总结。 吐蕃北来大军一共八万两千余人,中间又捉了些奴隶当炮灰,所以除了庞玉俘获三千多人,其余都被杀伤殆尽,逃脱了追捕的人也就小猫两三只,一直到冬初的时候,还有人在往姑臧送,都是来向人表功的。 其中自然是活的少,死的多,大致上不会有人能逃回高地去了,到了严冬季节,最后的幸存者估计也就给冻死在外面了。 所以说此战杀伤吐蕃八万众应该不算夸张,清查一番便向长安送了捷报,之后军中的将军们,以及凉州总管范文进都会各自上书请功。 他们的请功文书加在一起,就会让皇帝和朝臣了解此次与吐蕃人交战的战况详情,然后酌情赏功。 朝廷论功行赏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 就在凉州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一行数百人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疲惫,鱼贯进入了张掖城中。 阿史那泥孰一副快要断了气的样子,在众人簇拥之下,大口的喝着清凉的水,任由饮水从嘴角流下,在他下巴上,身上冲出一道道泥痕。 喝够了他才将水囊抛给身旁的部下,觉着自己总算有点活过来了。 他们这一行人已经看不出多少原本的颜色,他们奔波千里,终于在冬天到来之前赶到了张掖。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此行的目的地,可对于东迁的西突厥部众来说,分布在张掖的大片绿洲便是他们的终点。 不管之后如何,反正他们在这个冬天里将会在张掖过冬…… …………………… 大唐元贞三年七月二十八,西突厥射匮可汗亲族,阿史那泥孰来投,后面远处跟着的是近万人的西突厥东迁部众。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来投的西突厥族人,无论是之前的处罗可汗,还是现在居于枹罕的西突厥叛部,都是很好的先例。 只不过这次人数确实有点多,近万人的迁徙,还是在河西走廊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很少见到。 西突厥部众一直想迁到张掖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掖是河西的粮仓,它处于祁连山和合黎山,甘峻山之间,东北侧还有燕支山,东南则是临松山。 正是河西走廊之咽喉,而且它的还处于夏元川和弱水交汇之处,并不缺水,是凉州西面最适合耕种的地方。 可张掖太守听阿史那泥孰一说,却还是有点慌了,张掖这些年也不很消停,各族趁中原战乱之机,纷纷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很是出了些称王称霸的人物。 李轨治有河西,收拾了一批,招降了一些,等到李轨一殁,有些人心思就又活动了起来,又闹了几次叛乱。 这才刚平静没几天,西突厥人就又到了? 而且东边正在打仗,吐蕃人从高地入侵低地,姑臧也不知怎么样了…… 好,张掖太守刘庆仁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敢擅专,便先留了阿史那泥孰在张掖等候,他则派人去姑臧探查,外加报信。 阿史那泥孰虽然着急,却也不得不待在张掖等待消息,数日之后才又启程去姑臧。 …………………… 凉州总管范文进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愣神,经吐蕃人一闹腾,他早把程知节,侯君集等人西出敦煌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如今突然听到消息还有点惊讶,这些人没死在半路上,竟然活着回来了,真是福大命大,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前隋威服河西的时节。 这些年战乱下来,西边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还把西突厥人给带回来了。 范文进眼前不由浮现出了程知节那张大脸,那人自称是皇帝故旧,来到凉州之后跟谁都能说上话,那时看此人便不一般。 如今看来是真没看错了人,这人胆子不小,他走之前可没说要引突厥人东来。 这要是吐蕃人还没走的话,突厥人却到了张掖,那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现在也很麻烦,因为突厥人需要粮草和落脚的地方,这都要他这个凉州总管来操心,而且他也不知道朝中是什么意思。 是像对待突厥处罗可汗那样养着,还是像枹罕那些西突厥人一样让他们在凉州择地而居? 第11诡79章诡谋(一) 八月初,西北已堪堪进入初冬时节。 天色将暮,张伦请范文进一道出城巡视城外军营。 此时大军已经全部回转,昨日晚间,凉州总管范文进邀众人聚于总管府,摆了一场庆功宴。 大家开怀畅饮,谈笑风生,除了庆功之外,就是让大家相互之间有个初步的了解。 这些人当中为首的几个来历各异,却都算得上是大唐的开国之臣,天南海北的凑在一处,总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这次共御吐蕃,大胜之下算是开了个好头,将军们身负军功,范文进等人也没把姑臧给丢了,相互配合的还算默契,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 所以宴饮之时大家喝的就很痛快。 再有就是范文进久居西北,对这些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自然是刻意结交,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在凉州为官,最后还是要回朝述职。 到了那个时候,今日结下的善缘可能就会发挥作用。 而将军们来之前也都得了吩咐,不得跟范总管刻意为难,以免寒了西北众人之心,而且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治理地方的,跟范文进等人没什么冲突,之后还要这些地方官员的支持。 于是宴饮之间宾主尽欢。 ……………… 隔日傍晚,张伦便拉着范文进出城巡营。 范文进心里还有些嘀咕,这是怕俺们不好好对待有功将士吗?还是让俺亲自来看看有没有疏忽之处? 可见他在西北待久了,和人长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养成了凡事都往坏处想的习惯。 出城时张伦就笑道:“俺给总管看个新鲜,俺是个粗人,不比总管大才,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总管直接跟俺说。” 范文进跟他接触未久,对张伦的性情还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人在他眼中确实是个粗人无疑,就是做事很有些章法。 此时听张伦这么一说,心中稍安,随即便拱拱手开了句玩笑,“俺在西北没少见了新鲜事,将军可莫要诓俺。” 这些天大军一直在和姑臧的官民们修建足以过冬的营房,和吐蕃人不管不顾的把营地直接设在城南不同,大军驻扎在姑臧城东背风之处。 经过十几天的建设,营地已经初初成型,这要归功于工部派在军中的随军人员,前隋的建造速度在大唐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之后他们还要在姑臧周围设置几个仓房,来储存粮草军械,中原民族就是这么特殊,走到哪建设到哪。 …………………… 张伦所说的巡营明显是个幌子,他直接进到大军中军,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了。 齐勒布和阿鲁被带到了这里,作为吐蕃人当中有名的将军,齐勒布表现出了与之相匹配的自尊心,一直在用他那简单到可怜的吐蕃词汇诅咒着可耻的敌人,挣扎的也很剧烈。 当然了,他还在吃饭喝水,说明并不打算这么屈辱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阿鲁对他的劝告也起到了作用,他们都是有用的人,就算不能回到吐蕃去,也应该把关于敌人的消息想方设法传回到王的耳朵里。 于是齐勒布安静了一些,也为自己活下来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范文进见到两个吐蕃人在这里的时候,他稍稍惊讶了一下,却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他只是有点好奇,张伦会怎么来处置他们。 …………………… 两人坐定。 终于又见到了这两位平地人的首领,齐勒布努力的直起腰杆,保持着最后一点尊严,不等对方开口嘴里便叽里咕噜的说起了话。 这样显然很不礼貌,张大胡子只稍微示意,卫士立即上前噼里啪啦一顿打,打的齐勒布满嘴是血,卫士才又掏出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齐勒布此时只能像淹了水的虫子一样在地上不停蠕动,红肿的快要被封住的双眼流溢出来的都是仇恨。 阿鲁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还以为是到了该谈谈条件的时候了,不想对方根本不想听这些…… …………………… “听说你是一个……主祭官?跟你们的神说的上话?” 张伦挠着大胡子随意的问了一句,话语间明显有点别扭,中原也有各种祭司活动,不论官府和民间都还对各路神仙保留着敬畏。 官府主祭的一般都是官员兼任,民间的则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或者是有神异流露的奇人,所以说祭祀活动在中原并不稀奇。 天旱求雨,雨水多了就请求老天爷收了神通,都属平常操作。 可随军带着这些人,时不时的就进行祭祀占卜,甚至有时会代替将军们行事,就过于胡闹。 而且是用奴隶来活祭神明,张伦觉着吐蕃人的神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定就是妖怪变的…… 当然了,如今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用,不然能和神仙交流的人怎么会被捉住呢? 特意找来的翻译将张伦的话用吐蕃语说了一遍。 阿鲁不停的点着头,估计这次的经历过后,他应该很有学习汉话的动力,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是的,伟大的将军,我是神的仆人阿鲁,一个虔诚的,为传播神名而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神的仁慈和博爱一直与我同行。” 听到翻译的解释,张伦和范文进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仁慈,博爱?真是见了鬼了。 张伦对吐蕃人的神话传说没有任何的兴趣,此时便道:“你们的仁慈俺也见识过了……” 说着话,他一指齐勒布,“我只想知道,在你们的神眼里,这个人还能不能回到吐蕃去?听说你极擅占卜之术,俺给你个机会,让你们的神来决定他的生死如何?” 范文进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权当是冬日来临之前的难得消遣了,之后他还要紧着把粮草送去一些到张掖,别把远来的突厥人给饿死了。 至于张伦是不是想放了这两人回去,他心里已经决定卖张伦这个面子,由张伦来决定此事。 因为他已经打听过了,几个大将军中张伦出身最低,如今却能由他来主掌大军,说明此人非常得宠,是个值得倾力结交的人物…… 第1二180章诡谋(二) 相比于张伦这个粗坯,其实范文进更喜欢听一听吐蕃的风土人情。 既然眼前这个叫阿鲁的是吐蕃有名的祭官,那么他肯定知道一些吐蕃人的神话传说,如果是由范文进来问话,这些就都会说一说。 当然了,对此范文进已有所了解。 吐蕃人的神明很多,先祖,万物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正神就有好多位,佛陀,历代吐蕃的英雄和王者,还有一些动物,比如说羱羝(音译)大神就是一只公羊化作的神明,再有就是白象,牦牛之类。 另外还有八部众神,都是主神收服的魔鬼,也是主神的打手,从这里可以看出来自佛教天龙八部众的影子。 可以说是一锅大杂烩,估计等他们收到中原文明影响之后,中原的神仙也能来凑一凑热闹。 …………………… 这会阿鲁听到对方的要求,吃惊的看向对方,以确定对方不是在跟他说笑。 他结结巴巴的道:“您是说,神明的目光如果照耀到我们身上的话,您就会放我们离去吗?” 张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丧家之犬,留着除了浪费粮食也没什么用,如果你们的神真的想让你们回去,俺就给他这个面子。 你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比如说祭品?” 在凉州这块地盘上,不管是吐蕃人的神还是他们自己都已身不由己,不用阿鲁回答,张伦便挥了挥手,吩咐道:“来者都是客,按他们的规矩来。” 于是一群人出了屋子,齐勒布也被人像拖死狗一样弄了出来,外面的人显然已经得了张伦军令,早就准备齐全。 范文进有些狐疑,就听张伦笑着说道:“总管跟俺一起看个热闹,俺问过了,吐蕃人祭天很有些花样,总管也莫要着急,明年咱们的功劳不定就落在这事上面了呢。” 范文进虽然觉着张伦有点故弄玄虚,可他向来沉得住气,便也笑道:“那俺可就拭目以待了。” 篝火被点燃了起来,阿鲁晕头涨脑,在卫士的踢打之下,满心惊恐的绕着火堆跳起了大神。 估计他这二十多年的生命当中,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敢逼着神明的仆人来向神明发起祭祀。 当然,和以往的结果一样,他得不到任何来自神明的启示。 一群人被推了过来,那些都是唐军捉到的降俘,很快就被逼着跪成了一排,等阿鲁犹豫着停了下来,刀光闪动间,人头纷纷落地。 冰凉的晚风中弥漫出了鲜血的味道,范文进抽动了一下鼻子,对他来说场面稍微有点惊悚,却也还算有趣,原来吐蕃人是这么祭天的?他们信奉的神明果然有点邪门。 据他了解,春秋战国之前,尤其是商周时期,确实有活祭的习俗,后来则只有殉葬制度存留了下来,人们不再无缘无故用血祭来引起神仙们的注意。 而到了如今,也只有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才会拥有殉葬活人的资格,随意打杀奴仆的事情也已变得越来越少。 当然了,在西北就没那么多顾忌,羌人的性命不管是在隋人,还是唐人眼中都无足轻重,这也是当年白喻娑起义的诱因,只不过除了死了很多人之外,并未改变什么。 而吐蕃人将来如果出现在凉州,他们的地位也不会比羌人强到哪里去,在这里,来自中原的人们据有绝对的支配权…… ………………………… 阿鲁头一次觉得自己主持的祭祀活动有点可怕,翻滚的头颅,喷溅而出的热血,在火光的招摇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息。 他生怕自己的脑袋也从脖子上滚落下来,于是不敢稍有迟疑,立即熟练的开始了占卜,而且很快得出了结果。 “伟大的将军,神明……已经给出了预兆,祂……想让祂的仆人们能够尽快回到祂的怀抱去,为此我们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来换取您的……您的仁慈。” 张伦幽幽道:“你们的神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你可莫要骗俺。” 阿鲁听了翻译之后心中狂喜,觉得这人长的很像吐蕃人,对神明也有所敬畏,事情好像有了转机? 连连点头间不住口的说着,“您放心吧,作为神的仆人,我的占卜想来准确,命运的转机就在我的占卜当中显现。” 旁边被堵住嘴巴的齐勒布努力瞪大了红肿的眼睛,估计心头已有一万头草拟吗奔腾而过,而且再次听到转机两个字,他一下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张伦挠着大胡子笑了起来,“既然如此,看来都是天意啊。” 说完挥了挥手,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的卫士二话不说,冲上去便将齐勒布扒了个精光,拿着刀子便……将他的毛发剃了个干净,嗯,是全身的毛发。 齐勒布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那不详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如果还还存有理智的话,一定会大吼一声,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受此屈辱,齐勒布已是泪流满面,却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和优待。 这还不算完,一个中年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凑了过来,齐勒布自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唐军中的大夫,但从其眼神中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怀好意。 光溜溜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闭上了眼睛,身体抖的已和筛糠一般。 中年人轻巧的在他四肢上挑动了几下,便弄断了他手脚的筋络,鲜血都未流出几滴,庖丁解牛亦不过如此。 接着一手捏住齐勒布的两腮,轻轻用力便捏开了他的嘴巴,刀光一闪,半条舌头便被他削了下来,甚至没让齐勒布体会到多少痛苦。 中年人做完了外科手术,给齐勒布上药,眼神在齐勒布的下面溜了溜,看向大将军,见对方摇了摇头,才遗憾的甩手走了。 一系列的操作让范文进看的目瞪口呆,张大胡子的形象在他眼中终于变得可怕了起来,他感觉身上有点凉,不由紧了紧袍服。 阿鲁已被吓的缩成了一团。 齐勒布是吐蕃人中有名的统帅,离着那些英雄也只一步之遥,而且他在苏毗人当中极有威望,家中更与苏毗王族世代联姻。 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诸部后,齐勒布的儿子还娶了朗日轮赞的女儿。 这样一个人现在……阿鲁不敢想象,尊贵的他没有被敌人砍下头颅,而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如果消息传回吐蕃……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张伦呲牙笑了起来,在阿鲁眼中那无疑是恶魔的微笑,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啊…… “虽然你们的神想要你们回去,可你们毕竟闯入了我们的家中,并杀死了很多人,必须得到惩罚。 按照我们的规矩,其实应该剜掉你们的眼睛,剁去你们的四肢,把你们扔在无人之处自生自灭,但我需要有人回去告诉你们的那些同族,以后不要再出现于低地之上,不然连你们的神明也救不了你们。” ………………………… 阿鲁带着人连夜走了,当然其中少不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齐勒布。 张伦让他带走了两百人,除了阿鲁一个完好无损之外,其他人都被割去了双耳,还给他们都穿上了女人的衣服,可谓是极尽侮辱之能事。 他们将由一千唐军一直护送到积石镇,再自己穿过积石山回到高地。 张伦说话算话,确实让他们活着回去了,只是少了点零件而已,至于他们能不能在深冬之前回到高地,能活下来几个,就得看他们的神明给不给力了。 …………………… 范文进算是明白了张伦要做什么,既然大军上不去高地,那就引吐蕃人下来。 从吐蕃降俘口中他们都知道,吐蕃人在高地还有一支大军,正由一个叫囊聂玛本的家伙统领,驻扎于柏海之畔。 如果能引其来凉州一战,再胜的话吐蕃人应该也就老实了,顺便还能重创高地诸部,很不错的谋略。 就是多少偏于诡诈,当然了,他要是知道张伦当年在夔州故事,就不会有此感想了。 想到那个吐蕃首领被整治的死去活来的模样,范文进有点反胃,觉着以后跟这个大胡子共事可得小心一些。 …………………… 大唐元贞三年八月初四,阿史那泥孰来到姑臧,见了范文进之后,范文进很快便命人护送他去长安。 此时西突厥的部众终于进入张掖地界,并在张掖城周围驻扎了下来。 这一路的奔波可不是开玩笑的,生命力不够强悍的人就都死在了路上,之所以人数没怎么变化,是因为一路上对生活在河西走廊上的部族进行了大规模的劫掠,抓了不少强壮的奴隶。 按照程知节的想法,那自然是粮食不够便用两脚羊来凑,曾在山东起事的他对此毫无心理障碍。 到了张掖,他和侯君集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总算是到地方了,时间上可谓是刚刚好,接下来的问题就不是突厥人怎么怎么样了,他们两个都需要面对朝廷的质询。 尤其是程大胡子,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去跟皇帝交代。 李破只是派他去敦煌瞅瞅,他可好,竟然擅作主张把突厥人给带回来了,是功劳还是罪过有点无法预料。 可程大胡子有他自己的主意,俺不把突厥人带回来,又怎能轻松回到长安去?不定就被留在西北这鬼地方了呢。 第11181章套路 一场秋雨过后,给长安带来了浓重的寒意,一场秋雨一场寒。 时间进入八月,北方秋收季节到来,朝中也到了最为繁忙的时候。 皇帝对春耕和秋收的重视已是朝野尽知,谁也不敢稍有怠慢。 而大唐元贞三年是大唐一统天下的一年,更显得格外不同寻常,在秋末到来之后,李破已经连下诏令,其他事情尽都稍缓,全力保证秋收的顺利进行。 朝野上下,地方官吏,凡在此时怠于公务,有所疏漏者,过后皆要问责治罪。 按照李破的意思,每年春耕秋收都这么搞一下,天下的风气自然也就形成了,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一个农耕民族,竟然闹的大家都吃不饱肚子了,你说气不气人? …………………… 八月初,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和李破预想的时间差不多。 吐蕃人大举入寇凉州,碰了个梆硬的钉子,因为他们选择的时机不太好,正逢大唐一统天下,能稍微腾出手来经营西北的时节,就算此次能占些便宜,下一次其实也好不了他们。 而对于李破来说,吐蕃已经成为了一个需要长期面对的对手,在全力应对突厥之前,要尽力瓦解掉吐蕃,最差也要在高地上消除吐蕃的影响力。 西北捷报并未在朝堂上引起太大的震动,很多朝臣对此不太感兴趣,因为天下刚刚平定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在很多人眼中,新兴的吐蕃只不过是藓芥之患,就和当年频频侵扰凉州的吐谷浑差不多,隔几年收拾上他们一下也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大敌只有一个,那就是突厥,连高句丽都排不上号。 前隋时确实也是如此,吐谷浑等高地诸部是前隋的将军们刷军功的对象,高句丽人时不时的就向大隋称臣,又时不时的反复,没什么人品,看着就像一群宵小,恶心人有一套,实力上却和突厥以及大隋没法相比。 只不过杨广被高句丽人恶心的够呛,终于一脚踩进了狗屎里,三征高句丽看上去完全属于他的个人问题,但陪葬的却是一个诺大的帝国。 …………………… 别看在朝堂上关注此事的人不多,可李破却很高兴,之后西北诸人上的请功文书他都仔细看了一遍。 对战况有所把握之后,觉得吐蕃人有点蠢,和当年他跟突厥人交战厮杀时的感觉并无二致,将军们只要没被胜利冲昏了头,应付吐蕃的侵扰应该绰绰有余。 明年的时候,他还是有意增兵西北,那是一块不错的练兵场,而且大唐需要补充人口,尤其是近几年朝廷还要修建道路沟渠等,再有就是各种矿产也需要人去采挖,没有比战俘更适合这些工作了。 张伦等人也是的,竟然把人都给杀了……不过也不算错,吐蕃人显得很狂暴,还敢屠城,真是死不足惜。 八月间大唐北方边境在短暂的紧张之后又缓和了下来,因为七月中的时候,阿史那牡丹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长安,重申两国会盟之事。 对于东方汗阿史那多闻,据她说可汗已经严令他不得妄动。 突厥与大唐修好的意愿是如此的强烈,让李破也很吃惊,难道说一个还只存在于猜想之中的亲戚关系对于阿史那杨环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了在占据一定的优势的情况之下,都能稍稍委曲求全的地步? 不过转念间他便想到,突厥日子也许并不好过,西边诸部在西突厥入侵之后受到了重创,东方汗阿史那多闻还有了些独走的迹象。 若在此时两国交恶,突厥人能动用的力量也许比自己的预期还要低的多。 阿史那牡丹隐藏在话语之中的意思也很明显,如果阿史那多闻不听汗令,执意要出兵攻打辽东城,不管大唐怎么做,都不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会盟之事一旦定下来,任何事都不会改变突厥可汗的行程,除非大唐自己爽约。 这一次,李破觉着已经没有了任何不同意的理由,确实应该跟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见上一面了,于是他立即便让鸿胪寺的官员们开始跟阿史那牡丹商量会盟的细节。 还得派人追上鸿胪寺卿高表仁等人,告知他们这一消息,正好顺便去到突厥王庭与那边的人商量会盟诸事。 …………………… 另外就是七月末的时候,宇文士及终于丢掉了门下侍郎之职,灰溜溜的出了长安。 他的去职已是预料中事,弹劾他的那些表章只是表面,根子上还在于他没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作为皇帝近臣,这才是他去职的主因。 封德彝甚至没有再做什么手脚,其人便已栽倒在地,只不过李破并没有对其人赶尽杀绝的意思。 随后委其为东莱太守,在冬天到来之前让他出京上任去了。 按照官场惯例,此为贬斥无疑。 可宇文士及出京之时并无多少沮丧,因为皇帝私下里见了他一次,并没有斥责他犯下的那些愚蠢的错误,而是令其到东莱造船,并不得声张。 这是他家的老本行,他的父亲宇文述就曾为杨广建造龙舟,而东莱也正是当年来护儿,沈法兴等人操练水军之处,李破的意思不言自明,他要再次攻打高句丽。 由于身负皇命,而且还是如此大事,一下便冲淡了惨遭贬斥的味道,宇文士及对皇帝的宽容简直是感激涕零。 皇帝真是好皇帝,就是那些御史不是玩意……这就是宇文士及出京之时的心理写照。 朝中套路深,心眼少点的人都会被玩的晕头转向,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楚,宇文士及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随后李破便命众人推举门下侍郎人选。 封德彝和长孙顺德两个老狐狸过了一下招,长孙顺德再次吃了个闷亏,不过也不气馁,准备再次推荐个自己人来给封德彝添堵。 但这一次情形已有不同,上次举荐宇文士及是李破对他的安抚,这回就没那么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