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之凤鸣朝阳》 第1章 第一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话说王熙凤精明一世,却在狱神庙香消玉殒,终于魂归离恨天遣香洞太虚幻境。 虽说归了幻境,凤姐胸中却有一团郁结之气无法消散一世苦心经营,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岂能甘心 警幻仙子察觉她怨气难消,以致幻境诸人都心绪难平,便匆匆赶来用前世冤孽反复解说。 可耐凤姐天生不擅文墨不修佛道,莫说仙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点拨那一句半句,纵是说到口干,也难能说得服本就怨气满腹的琏二奶奶。 纠缠数日,警幻也无奈,乃说,“既然你难舍前世,我有一法,可以送你回去。不过你再入世的话,死后就不得回太虚仙境,魂魄只能生生世世入轮回受苦,再与登仙无缘,你可愿意” 凤姐一听此话,立刻跪下磕头,说,“若能如此,即便不能再入轮回,我也无怨无悔,但求仙姑千万成全” 警幻见她心志甚是坚决,叹一声冤孽未了,乃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好说,只是你须谨记,天机不可泄露。痴儿,你去罢” 凤姐只觉瞬间天旋地转,如梦如幻,恍恍惚惚间,耳边听见平儿一声一声的叫“奶奶”。缓缓睁眼看时,眼前分明是自己旧日睡惯了的百子千孙缕金床帐,心头立刻清明,神天菩萨,我果然是回来了 只是时隔日久,却不记得今日何日,今夕何夕,只笑看着平儿,等她说话。 平儿手里托了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笑说,“奶奶好睡前头刚来人说林姑娘已经到了。老太太刚把咱们家三位姑娘都叫过去陪着了,奶奶倒是也紧着过荣庆堂那里去罢。” 凤姐定一定神,心中对警幻默默感激,果然送她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到无可挽回地步的时候。只是重活这一世,自己必定不是那个为聪明所累为聪明所误的王熙凤了 心念电转,原来今日正是黛玉入府的日子。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果然穿着当日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可笑前世自己竟无所察觉,莫说自己,这整个贾府,又有谁肯察觉 老祖宗精明一世,难不成这点子小事也想不到,不过是故意装作忘了这节,正好不妨碍她的心肝宝贝贾宝玉和黛玉亲近。 想到宝玉,自然就想到了他的母亲,自己那嫡亲的好姑母王氏。 自己嫁入贾家大房多年,却拿着自家婆婆和丈夫当外人,一心一意只为二房筹谋规划,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都说自己不生长,可是自巧姐以后,自己也是有过身孕的,可怜千辛万苦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六七个月居然莫名其妙的又落胎了,回了幻境才晓得,那里头可是没少了这位好姑妈的功劳呢。 后来贾琏要休了自己的时候,这位好姑母也是一句求情话也没有说。 是了,当日宝钗已经如愿嫁给宝玉,二房的自己人掌了管家大权,自己这个大房的媳妇不过算是过墙梯,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也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只是,这一世么,只怕她们要想逞心如意,也没那么容易。 想着这些,慢慢坐起身来,对平儿说,“去柜子里找一找,把我那件青锻袄拿过来。” 平儿不解,问“奶奶这会子怎么想起穿那件青锻袄不是一直嫌颜色太素净不好看么” 凤姐看她一眼,淡淡说,“林姑娘还守着孝呢。” 只一句平儿立刻明白了,手脚麻利的找出袄子给凤姐换上,又把自己的粉色小袄也脱了换了一件浅色的,又说,“回奶奶,月钱刚放完了,才刚带人去后楼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太太说的花样的缎子,想是太太记错了吧” 凤姐皱皱眉,说,“ 先不管这个了,回来再找罢。给林妹妹预备的衣料你且先找出来,等下就送给太太看看。” 黛玉正和贾母坐着说到吃丸药,就听有丫头说,“琏二奶奶来了” 黛玉自小就听母亲常说贾府之事,知道大舅贾赦的嫡子贾琏,娶得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学名叫做王熙凤,为人甚是泼辣能干。听说这嫂子来了,忙抬眼看去,一看之下不觉怔了一怔。 原来黛玉自从进府,满眼见到的贾府诸人,无论尊卑上下,莫不穿红着绿,哪有半分记得她母亲新丧的意思 虽说不足七岁,但是小姑娘自来心比比干还多一窍,凡事看在眼中,口里却不说出来。猛一看见凤姐一身雅致淡妆,倒有些吃惊,心想难得这位嫂子还记得这件事,不觉心里一暖,就对凤姐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忙站起来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贾母猛一见凤姐的装扮,也有些诧异。她年纪虽大,却并不糊涂,何况死的是她唯一的嫡亲女儿,若说不心痛那也是万不能的。只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如今府中管家的是二儿媳妇王氏装作忘了,老太太也就不提起。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在座,脸色瞬间也变了几变。 凤姐只装看不见,也知趣不提这一话头,只拉着黛玉的手打量了一回。 这会子小丫头身量形容都还未长成,但仍能看出日后必是个弱柳扶风的绝色美人。可惜眉眼含愁,显然还没有完全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后来几年,人人都说黛玉动不动就爱淌眼抹泪的,谁又知道不是这会子就种下的因呢。 一壁想着,一壁拉着黛玉的手问长问短,偏不提林姑母之事,怕她又勾起伤心,故意把话说的诙谐,果然引得黛玉微微笑起来。 贾母见凤姐说话行事仍是照旧,心下也就不疑有他,照旧告诉黛玉,只叫她“凤辣子”就可。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一时贾母闲话说尽,想起正事,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 邢夫人坐在一旁正烦,忙站起来带着黛玉先走了,凤姐知道黛玉之后还得去贾政和王夫人处盘桓,不到晚饭时候回不来,自己且不必着急,转身回了自己屋子里,命平儿先把大姐抱过来。 要说凤姐此番回来,第一等原因就是为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此生就算拼尽全力,也必不能叫亲生闺女重蹈覆辙沦落到荒村纺线的地步。 大姐现下还在襁褓,,一张小脸粉嫩嫩的。一看见这张小脸,凤姐只觉得无限酸楚,那眼泪忍不住就潸潸而下。 这是自己亲生的闺女,荣国府长房正经嫡出的大小姐。可是抄家以后因她祖父和父亲获罪竟被发卖,差一点就沦落风尘。 虽说此事首罪当推自己那个不长进的兄长王仁,可是王夫人李纨和贾兰这一干人等隔岸观火,故作不知,何等冷淡残忍若不是有刘姥姥挺身而出,倾家荡产淘换银子把巧姐赎了出去,只怕孩子这一生都要为娼为妓。真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凤姐甫一落泪,不但平儿吃了一惊,旁边的奶娘也以为哪里被凤姐看出不妥,唬的噗通跪下,磕头不迭。 凤姐见了她,便想起一件事来。这个奶娘当日是王夫人挑了送过来的,自己见她奶水且多且好,就欢喜的留用了。过了几年才发觉这奶娘服侍大姐不尽心且不说,暗地里还和王夫人暗通款曲,自己屋里风吹草动的,姑母那边立时便知道了。 时至今日,王夫人在她眼中不啻蛇蝎猛兽一般的存在,这个奶娘是留不得了。这么想着,脸上却不显,只说,”快起来吧。和你不相干的。”一面叫丰儿找出两匹布料赏给她,说,“好大姐,往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奶娘并不知好事将终,见凤姐这样待她,反倒欢天喜地的谢了赏,起身抱着大姐出去了。 第2章 第2章 平儿心细,待屋里没人,方低声问道,“奶奶莫不是不待见大姐的这个奶娘” 凤姐前生今世,都欲拿平儿做膀臂心腹。虽然她前世也做了些背着自己讨好贾琏的事,又使些小心机黑了自己,她却博个良善名,但是那心却没有坏到十分去。 如今回来,身边第一得用的还得是她,故而也不欲瞒她,说,“你这几日打发个可靠人出去再觅个奶娘,到时这个找个由头开发了吧。到时太太那边我自去说。” 平儿应了,看凤姐脸上尚有泪痕,忙出去打发人舀了水来,服侍凤姐重新洗脸匀面,收拾的看不出异样,方出门往贾母那边伺候晚饭去了。 吃过饭喝过茶,贾母便撵着王夫人带着李纨和凤姐各自回房。凤姐知道这是要使宝玉和黛玉私下多亲近顽耍的意思了,也不多言,抽身回来打发人送了锦被缎褥并一顶藕荷色花账给黛玉,方想阖目养养神,听门口丫鬟说,“二爷回来了” 凤姐猛地睁眼,只见平儿弯身打起帘子,贾琏身上犹还穿着官服,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乍见贾琏,凤姐心里如同倒了五味瓶,诸般滋味都齐全了。 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一生的依靠。从成亲至今,夫妻之间还是极要好的,自己喜欢掐尖要强,他就顺着自己的意思退了一射之地,诸多事情,只要自己已有主意,他必不敢违拗。 可惜这贾家男人生性风流,惯是喜欢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成亲没两年的功夫,自己四个陪嫁大丫头被他踅摸上了三个,被自己都打发了出去。只剩平儿一个小心谨慎,最后也没保住。 最可气的是当年大姐出花的时节他都不肯消停,下手去勾搭灯姑娘,还留了一绺头发念念不忘。后来大伯贾敬死了的功夫,他又色迷心窍偷娶了尤二姐,若不是自己下手的快,绝了那还未出世的孽障,顺带弄死了尤二姐,还不知最后要把自己置于何地。 谁知弄到最后,翻出这些旧事,他竟还要休了自己 可是 这真的没有自己的错在里面么 谁家的男人受得了自己的老婆整天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不算,还要动不动就说出“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十年”这样的话来 自己已经嫁给了他,就是贾家的媳妇,还说什么王家,何况王家不过是仗着叔父王子腾在外支撑,自己那父亲和哥哥,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都说三从四德,真要论起来,自己哪一样也拿不到人前分说。 那个尤二姐固然标志,可是贾琏多年来见过多少美人,单靠模样哪能完全叫他动心还不是那女人性子绵软好拿捏,凡事不敢自专,叫贾琏觉得自己才是天,这才一门心思的要和她过日子,就连历年积攒的体己都搬出去交给她收着,只等自己死了好接回来过日子。想来上一世自己弄小巧逼死了那个女人,贾琏心里不知怎么样恨自己,只是说不出呢。 至于妾室,连自己贾政姑父尚有两个呢,自己偏不许贾琏纳妾,反叫他在外面偷鸡摸狗惹人笑话。记得生了大姐没几个月平儿就上了他的手,可自己最后也不肯给平儿个姨娘的名分,现在想来,真是既痴且傻 纵使平儿对自己尚有一点点的忠心,没有正经名分的她,也自然要在背地里偷偷的为自身打算,不但在贾琏面前处处周旋卖好,且还上上下下的处处收买人心。结果自己还没死呢,贾琏就一心只要把她扶了正这一切旧事,缘由皆从自己而起。 凤姐想着这些,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贾琏看她脸色不好,笑嘻嘻的走过来摸她的额,说道,“怎么看上去气色不好的样子莫不是病了” 刚说完这话贾琏就后悔了。他素知凤姐的脾性最是要强,偏恨被人说病,想着不觉缩了手,只怕挨啐,却见凤姐叹了口气,眼圈慢慢红了。 贾琏见惯了凤姐颐指气使的样子,忽然见她柔弱起来,倒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怕,忙搂过来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还有谁敢给你气受了不成” 平儿看他们夫妻这样,早就带了丰儿一干人等出去关了门,自在门外守着不提。 凤姐红着眼圈,说道,“昨儿做了个梦,梦见二爷要休了我,真是唬杀了。刚才看见二爷,忽然又想起来了,所以就伤心了。” 贾琏扑哧一笑,搂着她说,“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呢。你也太要强了,梦里的事也要找我的晦气不成咱们二奶奶如此标志,又持家有道,我哪就舍得休了你可不是说笑话了” 凤姐任他搂着自己,依旧微红着眼圈,低声说道,“可是我过门这也有几年了,也没能给二爷养个嫡子出来。倒是把二爷先前那几个屋里人都撵出去了。二爷心里可有些怪我呢” 这话一出贾琏可真是愣住了,手下也不由松开了。坐在凤姐身边,只看着她,半响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和你都没几岁,往后日子还长,要养几个儿子有什么难的。那些个人你不稀罕撵出去也罢了,何况也不是今日才撵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凤姐知道自己积威日久,他只当自己试探,不肯说实话,况且这个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过来的,也就转了话头,不再提此时,只说,“二爷今天怎么这会子还穿着官服呢,可是有什么事故” 见她转过话头,贾琏便觉松了口气。 凤姐的姿色比起前头那几个房里人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凤姐出身王家,陪嫁家世都是一等的,虽说不识字,可是言谈举止麻辣爽利,大事小事都有果断,新婚燕尔这几年,他还真心拿自己这个媳妇当宝贝。因此凤姐一些放肆胡缠,他也就只当闺房之乐一笑而过了。 听她问及,就说道,“可不是有事故呢。你那个薛姓表哥刚打死了人,苦主族里告到了应天府,可巧应天府出缺,老爷前几天刚给一个本家贾大人谋了此缺,薛家打听到了此节,写信给咱们叔父大人和老爷,托咱们帮着回旋一二。刚老爷把我叫去了,叫我明儿就找人写信给贾大人呢。” 他一说凤姐心下就明白了,原来薛蟠打死冯渊的案子已经出来了。 上一世就是贾琏的印鉴文书给了贾雨村,后来贾家事败,这一节也被那天杀的贾雨村供了出来,平白给贾琏多了条罪状。 此时薛家颓势未显,叔父王子腾也正官运亨通,本就用不着贾琏这一节,可是自己那好姑母一心惦记这薛家百万家财,非要抓乖卖好,生把贾琏填送了人情。 第3章 第3章 想到这里,凤姐胡作诧异之色,说道,“有这样的事你说的可是那薛大傻子” 贾琏笑道,“可不是他是谁为了买个使唤丫头,生叫人把先头的买主活活打死了。真是没天良的很呢。” 凤姐知道自己这个相公一贯心软,不然也不会为了石呆子之事叫贾赦揍得半死。 此刻见他这么说,心里倒也喜欢,说,“要我说,这事儿你且不要管,那个贾大人我也听说是托了林姑父的门路引荐给咱们家老爷的,老爷看他像个人物,就给他谋了那么个官儿做去了,这会子他又不傻,还能不晓得咱们这几家的关联不成哪里还用你多写那一封信去,落到小人手里没得生事。实在敷衍不过去,打发个小子过去说一句就是了。何况打死人的姓薛又不姓贾,就算是我们王家的外甥,上头也有老爷太太看顾,也且轮不到你操心呢。” 这番话说出来,贾琏只觉得纳罕,看了她半天,心说这凤哥不是真病了吧,怎么今天说出话来如此不同。以前凤姐一贯说到王家哪怕小猫小狗都另眼看待,今日他王家的实在亲戚出了事,她倒要推得干净,也难怪贾琏诧异。 凤姐察言观色,猜不出十分也猜了八aaaa九分,乃笑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我嫁了你,自然就是你们贾家的人了。我拿你当终身的依靠,自然要向着你多些。” 几句话说的贾琏心痒痒的,又贴过来搂住她,说道,“心肝,我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向着我 。你说的很是,明儿我就打发个人过去给那贾大人说句话,也不说是我打发的,就说是老爷叫说的,就算他要埋怨,也埋怨不到我头上。” 凤姐见他明白,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两头不得罪人,到底是爷们家,比我这个妇道人家眼界高。” 贾琏自成亲以来也没得过媳妇几句夸奖,忽然被夸了两句,喜得骨头都轻了 ,忙不迭的拖着凤姐就要上炕。 凤姐忽的想起一事,按住他手,说道,“夜还长着呢,二爷且别急,我还有件事要和二爷说说。” 但凡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大都是有求必应的,贾琏更不能免俗,因此之前凤姐最爱在这时候挑些扎手的事儿出来说,哄得贾琏都应了,过后心里后悔,嘴上也说不出来。 这会见凤姐又来这一出,贾琏不免心下不快,松了手坐起来,心里想着原来凤姐这半天的做小伏低都不过为了这时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说,“又有什么事儿” 凤姐也知道自己屡有前科,怪不得他不快,也不辩解,只是抿嘴一笑,伸手替他整理好压皱了的袍子,又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方朝门外喊,“平儿进来。” 平儿正守在门口,估摸着他们两口子该睡下了,忽然听见叫,赶紧打帘子进来,小心笑着道,“奶奶有什么事” 凤姐上下打量她几眼,又扭头看眼贾琏,方道,“二爷,当日是我做主把平儿给了你做房里人,也是我思虑不周,既然有了这档子事,就该摆碟子请客,弄得明堂正道的。现在这么混着,也没个名分,上下一通混叫个平姑娘,可是我没理,久后也怕你们抱怨。明儿个我过去给咱们太太请安就顺便提这事,给咱们平儿抬个姨娘的名分,以后也算半个主子,跟在我身边管个事起来,底气也足些。二爷看好不好呢” 贾琏已经听呆了,几乎不相信这是自己的醋坛子老婆说出来的话。 平儿羞得脸面飞红,心里又有些不信,只恐是凤姐试探,忙不迭的跪下,说,“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奶奶素日待奴婢的恩情,奴婢粉身碎骨都难报了,奴婢要是有痴心妄想的念头,就叫奴婢死一万次。” 凤姐微微笑着走过去扶起她,拉着她的手,说,“你素日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会做长远计,有什么事都是现清白处置。今儿我说这一番话,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且不必慌,就是抬了姨娘,我也一刻离不得你,你要分出去另住我也不答应的。明儿我就带着你过去给咱们太太请安,你只要看我眼色就得了。” 平儿心里稍安,脸上仍是绯红,心里怦怦的,暗暗纳闷自己这主子今天是犯了哪门子邪,只是看凤姐说的入情入理,似乎也不是厌恶自己的意思,勉强点点头,又偷看一眼贾琏。 贾琏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只是脸上有些讪讪的,笑着看着凤姐,说,“既然你都有主意了,又何必问我。” 凤姐正色道,“二爷是一家之主,这样的大事不和二爷商量,我哪能擅自做主呢既然二爷也没别的意思,那这事儿就定下来了,明儿我自会去和太太说。” 平儿这会儿真是头也抬不起来了,福了一福,扭身跑了出去。 贾琏倒也不当回事,反正平儿已经到手的,抬不抬与他无碍,只是纳罕凤姐忽然如此大度,因看着凤姐笑道,“二奶奶今日可是换了一副脾气,为夫都有些不认得你了。” 他这是玩笑话,凤姐心下却一动,暗想今日话说的有些多了。俗话说反常即妖,自己可不能一下子太过反常,免得被有心人察觉出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故作不快的皱皱眉,说道,“二爷还不知道么二爷房里连个正经的姨娘都没有,阖府里都说我度量狭窄容不下人,平儿好歹跟了我多年,不抬举他还抬举谁呢” 贾琏听这话有股醋意,心里反倒舒坦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心也难揣测。又巴望家里的老婆大度,又不悦意老婆心里不装着自己。 凤姐这么说了,贾琏也就笑了,说,“那是自然的,我的琏二奶奶行事,谁能挑出错来。”说着伸手放倒了凤姐,因为这一夜心里格外舒畅,云雨之间也偏多几分温柔小意,一夜无话。 第4章 第4章 贾琏一贯早起,因为昨夜贪欢,第二天清早就起得迟了。正要起的功夫,果然就有王夫人打发房里丫鬟彩霞过来叫凤姐,说有事商量。 凤姐心下雪亮必是薛家之事,便答应着叫彩霞先回去了,自己起来不慌不忙梳洗,又叮嘱贾琏记得昨夜之语,才往王夫人那边去了。 昨夜贾政宿在赵姨娘处,因此王夫人侵早方见到书信得知此事,同时胞兄王子腾的书信也到了,因知凤姐识字不多,便命探春念了给凤姐听。 凤姐心里有数,面上偏装出着急模样,虽见黛玉等众姐妹过来给王夫人请安,也只说了几句淡话。 看他姐妹们出去往李纨那边去了,才和王夫人说,“应天府新到的府尹是贾雨村,他的官儿我听说还是老爷替他谋的,姑妈大不必着急,况且我听叔父这信里的意思,这事儿大可转圜,所以信里才说想叫薛家表哥一家上京来。” 王夫人最喜凤姐私下叫自己姑妈,脸色就缓了一缓,说,“即这样,你回去叫琏儿按照老爷的意思去办,撕掳干净了,你小姑母他们也好安安心心的上京。蟠儿她妹妹也要入京待选贵人侍读,到时候就叫他们住在咱们家,亲戚间相互也有个照应。” 凤姐早知道因为薛蟠一事,宝钗待选资格势必要被剔除,但此刻且不必提,因此口里答应了,抽身出来先去给贾母请安。 要说后院里谁的大腿最粗,当然还是贾母这位老祖宗。 自己前世也是这么想着,因此处处在老太太跟前抓乖卖好,确实也得了老人家的欢心,风光了那么些年。可那又如何 宝玉是她的嫡亲孙子,难道贾琏就不是算起来,贾琏才是正经的长房长孙,虽说是没有衔玉而诞,论起模样气度也不见得比宝玉差多少,况且还领着管家的一份苦差事,常年里为这贾府四处奔波。 饶是这样,在老太太心中,贾琏只怕连宝玉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呢。别的不说,宝玉每回挨打,老太太总是急火火的跳出来拦着,完事还要痛骂小儿子贾政一顿;贾琏这些年也没少挨他老子的揍,可没听说老祖母也替他求过情。 后来自己放利子钱的事发,贾琏又翻出尤二姐的事,几下夹攻要休了自己,老太太是家里排名第一位的老祖宗,那时候说句话,必能力挽狂澜的,可是老祖宗那时候居然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自己一败涂地了 平时这般那般的疼爱,原来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自己这个孙子媳妇,有才干会说话,老太太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要换个别样的,她也未必就不喜欢。反正贾琏这个孙子本来就不亲,何况孙子媳妇。 虽说如此,当下老祖宗在府里还是如日中天的权威,况且凤姐是重活一回的,知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得很,且还能再活十来年呢,这会子照旧还得抱住老太太的大粗腿子。 凤姐打点精神伺候老太太吃了早饭,接着回自己房里换了衣裳,又命平儿也换了衣裳,带上昨晚自己备好的东西,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邢夫人处来。 凤姐昨夜俯就贾琏,本有些累,偏又只是睡不着。再世为人,千头万绪,无数大事小事要去处置清理,其中要紧的就是要拉拢婆婆刑氏。 刑氏虽说是续弦,出身不够高贵,性子也不讨喜,可名分上毕竟是自己的婆婆,贾琏的母亲。说到哪里也没有捧着二太太,疏远自己婆婆的道理。 邢夫人待自己不亲近,起因也是因为自己仗着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在她跟前显摆的缘故。邢夫人出身不高,当初嫁妆也不算丰厚,自己这个媳妇出身压了她一头,她自然不悦意。 何况邢夫人本身性子就左,看着儿子媳妇不住在大房反住在二房,成天在二房跟前奉承,一来二去婆媳就更不亲近了。 邢夫人用过早饭正喝茶的功夫,外面婆子通报琏二奶奶来请安了。 邢夫人鼻子里哼一声,心说又来虚应故事,打个转就回去了。因此面上也不甚热络,看凤姐进来请安,淡淡叫起来了,说,“我也知道你们忙,忙不过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省的每天来回的跑。” 这话说得有点刺耳,换做以前凤姐必定要不软不硬回一句,今日只装听不出意思,反笑道,“太太说笑话了,想是嫌我来晚了,都怪媳妇贪睡起得晚了,明儿一定早早起来给您老人家请安。”说着叫平儿。 邢夫人这才看见平儿手上还捧了个匣子,不由心上动了一动。 凤姐接过匣子亲自打开,说,“这是京里刚时兴的首饰样子,媳妇做了两套,一套媳妇自己留下了,这一套孝敬您老,您看可还能入眼不” 匣子里是一整套的赤金累丝镶红宝头面首饰,果然是依着京中今年最新的式样做出来的,宝光璀璨,一看就价值不菲,看的房里几个丫鬟侍妾眼都直了。 邢夫人虽说年纪稍大了,但是女人都不能抵御首饰的诱惑,何况她本就是个看见金子走不动的性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就带了笑,说,“好好地,怎么想起弄这些来了倒叫你又费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使眼色给身旁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这种时候还是极有眼色的,赶紧的躬身上前从凤姐手里把匣子接了过去。 凤姐心下出了一口气,暗想自己这个婆婆果然还是好相与的,一套首饰就能拿下半壁江山了,要是换做王夫人,怕是加上十份也不能换个笑脸。 脸上却笑着,说道,“媳妇这东西也不是白给的,还求着太太帮我做个主呢。”一边把平儿拉了过来,一边说出要给平儿抬做姨娘的话,不提已经和贾琏通过气,只说先过来和太太讨主意看怎么操办。 邢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讶异。 她印象中这个儿媳妇就是个超大号的醋坛子,堪称醋瓮,别说给贾琏纳妾,就是平时贾琏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她也敢当面就打个烂羊头。 平儿之前就算给了贾琏了,可也一直被这个媳妇压着不肯给个名分,也不知道平儿这小蹄子使出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叫这个醋瓮主动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么想着,不免抬眼细细看了平儿几遍,还是原先那样子,也没看出有什么狐媚魇道的做派,难不成是精明都藏在里头了 第5章 第5章 平儿若是懂得读心术,知道邢夫人这会子心里所想,估计就得吐出一大升血兼喊冤了。 只是她这会儿正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倒并没有瞧见邢夫人的脸色。 她自小就是伺候凤姐的丫头,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要和凤姐休戚相关。大了自然是作为陪嫁一起嫁进了贾家。一同陪嫁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卖的卖,或多或少都和琏二爷有牵连。 自己这个主子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外面说的油光水滑的好看,私下里心眼比针鼻还小,要不是后来府里风声不好,凤姐强逼着她给二爷做了房里人,她心里还真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外头聘出去做个正房太太,怎么不比给人做小妾强,何况大家子里面小妾难当。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房里人,一直没名没分的是要闹那样啊。人家赵姨娘周姨娘那样出身的,好歹还有个姨娘的名分,养下个哥儿也算终身有靠。 自己这样不清不浑的混日子,长久下去可怎么处也不知道主子昨儿个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想想昨儿和平日也没啥两样,也就是多了个林姑娘。是了,这林姑娘真是个福星。 昨晚凤姐虽然说了那么一篇话,平儿也没敢十分当真,可也是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踏实。要是没有上妆,外人一准能发现他们主子奴才今天都顶着一对类似的黑眼圈。 一直到凤姐带她过来给邢夫人送礼,她也只觉得犹如身在梦中,恍惚间听凤姐提起此事,这才觉得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扑面而来原来二奶奶真的要给自己抬姨娘了,并不是随口说说。 以后看那些管家娘子们还敢不敢阴阳怪气的叫自己平姑娘,每回听他们这么叫,平儿那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不过是个陪房丫头,虽说跟着二奶奶,在府里也有些体面,可那身份尴尬,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回可算正名了。 想到二奶奶居然肯为了给自己,给大太太送了那么金贵的头面,平儿那心里就又有些活动了,暗想主子到底还是偏疼自己的,以后更要加十万分小心和忠心伺候主子才是。 邢夫人想了半日,问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你可和老太太和二太太提过” 二太太是指王夫人。 凤姐怎不知道婆婆心里所想,立马恭敬的回道,“还没有呢,媳妇想着,这终究是咱们的家事,得先和婆婆您商议过,才好和老太太说呢。” 这句话说出来,邢夫人心里顿觉无比熨帖。 她出身不高又不会说话,婆婆跟前一向不得脸,她又学不来妯娌王氏那样整天一副大善人的嘴脸,心里难免也憋屈,偏偏娶了个媳妇又是妯娌的内侄女,过门日子不长就和琏儿一样也跑去帮二房管家去了。 眼瞅着儿子媳妇都指靠不上,也难免灰心,就越发看重银子,觉得唯有银子在手,心里才踏实。虽然名下也有迎春和贾琮一儿一女,因着有贾琏的例子在前,就觉得待得好了没啥益处,更不往心上去了。 凤姐看事情已定,又捡着不要紧的散话说了几句,哄得邢夫人眉眼都开了,看看时候不早,凤姐起身告辞回去,邢夫人难得的开口留饭,说,“在这边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房里几个婆子都面面相觑。 凤姐忙笑了,说,“知道太太不是虚留我的,不过平儿这里既然我们已经商议定了,我想今儿就回去禀明老太太,趁着这些日子没有其他大事,赶着把咱们这桩事儿办了。” 邢夫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总得知会贾母才行,因此也就点点头,说,“你说的很是,那就去吧,没事也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到底你是这边的媳妇。” 凤姐答应了,和平儿出来坐车一起回去。顺嘴就和平儿说道,“自明日起,凡有了新巧好吃好玩的东西,若是我忘了,你须提着我,给大太太送一份过来。、”平儿看凤姐今日行事不同往常,忍不住问道,“奶奶怎么对大太太这般好起来了” 凤姐笑道,“大太太总是我正经婆婆,面子里子总得好看为上。”她素知平儿是个伶俐聪明的人,因此也不必把话说透。 回来荣庆堂,正赶上这边摆饭,李纨,宝玉,黛玉,迎探惜三姐妹都依旧过来陪着贾母吃饭,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着。 凤姐忙凑到贾母身边殷勤服侍,又说了两个小笑话引逗的老太太颇为喜悦,趁势就提出要抬平儿做姨娘的事。 贾母人老成精,乍一听倒也没有讶异之色,只笑道,“要说这也是喜事儿了,难得你这猴儿居然也这么贤惠,琏儿倒是个有福的。” 地下伺候的丫鬟们有性子急的已经出去寻平儿道喜去了。 黛玉新来,并不知道凤姐素日脾性,忽然见她这样,也只道这个嫂子真真贤惠,心下对凤姐印象更好了。 只有李纨并迎春探春心下纳罕,但也都不说出来,面上都凑趣说了几句喜庆话。 王夫人面上一贯是最慈善的,立马吩咐彩云取一对风头玉钗送到凤姐房里赏给平儿。凤姐心里不喜,面上却笑嘻嘻的,说,“原来太太这么疼平儿,回来就教平儿过去给太太磕头。” 唯独宝玉听了这些话,心里很是不快,回房后也怏怏不乐。 袭人极有眼色,问道,“二爷怎么啦” 宝玉道,“平儿姐姐做丫头多好,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也自在些,风姐姐好端端偏要抬她做姨娘干什么以后见了就得叫平姨娘,多没趣” 袭人伺候他日子也不短了,知道这位小爷和常人不同,也无心和他较真,只是心里也不痛快你他大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虽说姨娘也是半个奴才,可起码也有另一半算主子,丫头可是十成十的奴才,哪里就有趣了 独晴雯在一边听了宝玉这几句昏话不耐烦,发话说,”二爷这是说哪里话通房丫头哪里有做姨娘体面呢平儿姐姐熬到今日这样,连我们也要去给她贺喜呢。怎么到了二爷嘴里反不好了” 宝玉被话噎住了,赌气就摔了一个茶盅子。外面贾母听见,便打发人来问怎么了。袭人忙拿失手之说搪塞过去。黛玉在碧纱橱里面听的一言半语真真的,只觉得这个表哥既无理又无趣,本来初见时那点好印象大打折扣。 话说回来,本来小姑娘今年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也谈不上啥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再怎么早熟,谈情说爱也还早着呢。 第6章 第6章 没过几天有人来报信,叔父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凤姐和王夫人都去道贺兼送行,闹哄哄的喝了几日酒才算完。刚要消停的工夫,家人就来传报,“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进京了。” 果然王夫人还是如前世一样,带着李纨凤姐宝玉三春黛玉一干人等,隆重热烈的把皇商薛家娘俩迎了进来,薛蟠那边自有贾琏引着拜见贾政贾赦贾珍不提。 这边没说了几句话,那边就有贾政打发人来说要留薛姨妈一家子住在梨香院。 凤姐暗暗留心,果然见薛姨妈露出满意之色,不由心里冷笑几声,心想这两个姑妈各怀鬼胎,薛家图的是贾家的名望和地位,贾家图的是薛家的万贯家财,只不知这一世能皆大欢喜,还是两败俱伤。想着又去看宝钗。 宝钗这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已经是肌骨莹润,举止娴雅,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日后必定出落的不错。凤姐看着王夫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暗想,难道姑妈这时候就已经有打算要把宝钗和薛家一道收入囊中了不成 心下这么想着,用眼睛在人群里一扫,就看见黛玉正和宝玉站在一起。 黛玉脸上虽然也是淡淡笑着,那笑意却明显没达到眼底,就知道这小丫头看人家有母亲兄长陪伴,心里又想多了。 一会人散了,王夫人自陪着薛姨妈说私房话,凤姐打发人先去收拾梨香院,一自己却走去找黛玉说话,叫平儿扯了紫鹃自去闲聊,才细细给她开解了几句,道,“宝丫头有个母亲,妹妹家中也有慈父在堂,你俩也没有不一样的,况且她虽然比你多个哥哥,那是个什么人哪,还不如没有。” 黛玉听这话大有道理,心里果然舒展了好些。再看见宝钗的时候,也就不无端的觉得堵心了。 只是心里更觉得凤姐周到,又无处答谢,过了两天赶上抬平儿姨娘摆堂请客的事情出来了,就给平儿送了额外比别人加重了一倍的礼。 其实凤姐急着给平儿抬身份,固然是为了要给平儿脸面,另有一层原因,是因为她心里已有成算,许多大事小事都要改改样儿,急切需要多几个忠心伶俐的帮手。 眼下她心里放得下的只有平儿和小红。可小红现岁数还小,不得用,还得教林之孝再养几年,只要赶在大观园搬家之前要过来就行。 剩了平儿一个,就算三头六臂,也难免照顾不到。家里这些主子们不算,单那些有些体面的管家娘子,一个个看着一团和气,背地里煽风点火,指桑骂槐,借剑杀人,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哪怕有一点纰漏,也会被他们捅成天大的窟窿。 但是房里现有这些丫鬟又没甚差池,虽然没有大能耐好在也算安分,也不值得再换,要填新人吧,先不说各房用几个丫鬟都是有定例的,要紧的是,如果明白的说自己房里要添人的话,老太太和太太必定要插手塞进人来。 平儿做了姨娘就好说话了。姨娘身边最少也要两个丫头服侍,且平儿的丫鬟老太太及太太都不往心里去,也不会硬赏过来,如此就可以多出两个心腹。 凤姐深知平儿伶俐,只提了一句丫头的事,平儿果然心领神会,赶在这几天内外划拉了一遍,在郊外凤姐陪嫁的庄子上选了两个家生丫头,带过来先给凤姐过目。 两个女孩子都是刚留头的岁数,收拾的虽然干干净净,只是眉眼平平,能看出长大了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凤姐瞄一眼平儿,嘴角含笑,心说这小蹄子倒也懂得未雨绸缪,这屋里的姨娘可不想再添了。嘴里随便问了几句,方知道一个aa红一个叫留芳。 凤姐见她俩虽说姿色一般,说话倒都是干脆爽利,显然都是机灵聪慧的,心下也就满意,说道,“以后你们就伺候平姨娘。旧年官中定的,姨娘的丫头月钱是五百,我这里私房再给你们添上一份,月钱给你们一吊先。往后要是伺候的好,自然还有些好处。” 两个小女孩忙跪下磕头。平儿也有些不意,道“奶奶抬举我了。” 凤姐笑道,“屋里就咱们俩,不用说这些虚话。往后我只拿你当我的妹子,咱们一起服侍二爷,只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就行。”又想了想,说道,“既然进了咱们的屋子,名字就改了吧。春红以后就叫小月,留芳以后就叫小琴。我这屋里呢,别的都好说,只一点,若是叫我知道有一回你们吃里扒外的,连你们老子娘一并发卖了,嗯” 小月和小琴没进来之前,在庄子里也听说过琏二奶奶的名号,心里也有几分惧意,听这么说,赶紧都磕头表忠心,一起说,“奴婢不敢。” 凤姐笑道,“不敢最好。规矩呢,不懂得可以慢慢跟着学。平姨娘是自小跟着我的,最妥当的人,心地又慈悲,你俩跟着她,可算是跟对了主子了。你俩可识字” 小琴略有些怯意,又磕了一个头,说,“回奶奶,奴婢在家里的时候,跟着哥哥念了几日书,略识得几个字。” 凤姐点点头,叫平儿把她们带出去安置了。平儿刚回来要说话的功夫,丰儿进来,说,”回奶奶,旺儿媳妇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凤姐深吸口气,说,“叫进来。”丰儿躬身退出去了,一会旺儿媳妇进来,笑着福道,“给奶奶请安。”又从腰里拿出一个纸包,说,“奶奶,这是上个月的利钱。” 平儿上前欲接过来,凤姐眼刀一横,平儿心下一凛,缩手站了回来。 凤姐只看着旺儿媳妇半天,方道,“旺儿家的,这几年也辛苦你们两口子在外面替我操持这些事,这利钱,我就不要了,你们留着慢慢花吧。” 旺儿媳妇听这话来的不好,立马吓得汗都出来了,噗通就跪了下来,“二奶奶,这是” 凤姐淡淡笑道,“瞧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老虎,还能生吃了你不成你且放宽心起来吧,我有正事和你说。” 旺儿媳妇抖抖的爬了起来,两条腿还不住哆嗦。凤姐积威日久,又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也难怪她心寒畏惧,连头也不敢抬了,低着头看着地砖。 听凤姐徐徐说,“我这几日也想开了,就算府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可也不是我当家,犯不上一片痴心白白使了。放账这样的事,不查千好万好,一旦查起来,咱们这几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就你家旺儿,难保还得吃个官司。你们俩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不能跟着我沾光,还得跟着我担惊受怕的,是我对不住你们。外面放的那些帐,你回去和旺儿说,不管利钱不利钱了,即刻就往回收,借据欠条这些,只要和咱们有关的纸,一张也不能落下,都要原原本本的收回来。有十分还不上本钱的,也不必逼得人上吊投井的,能收多少是多少,也不用你们自己赔上。万万不许弄出一点不好的风声来。给你们半个月的期限,悄悄的,不要惊动了这府里的人,要不然,真闹出事儿来,我自身难保,是不能给你们做主的。” 这话出来,不但旺儿媳妇,连平儿都呆了。 半天,旺儿媳妇回过神来,也不敢再问,低声应了。 听凤姐又道,“你也不必疑心别的,旺儿照旧是我的心腹。你俩也有个儿子,我虽现在没有,日后也是会有的。咱们也不现等着花钱,很不必为了这点子利钱,弄得身后难看。等这件事情完了,我自有更好的差事派给他。连你那小子,我也有安置的地方。你先去罢。” 旺儿媳妇这才放了一点心,答应着退出去了。出门后心里也是扑腾扑腾的,暗道这二奶奶怎么忽然转性要收手了,也没听说府里有什么事情出来呀顾忌凤姐一贯的手段,也不敢耽误,一壁嘀咕,一壁回家找她男人自去办理不提。 第7章 第7章 见凤姐如此打发走了旺儿家的,平儿心里自也疑惑,换做以前断不敢问,不过这几日她也隐隐察觉凤姐脾气比以往不同,因此大着胆子问道,“奶奶这是为何” 凤姐叹口气,道,“你以为咱们放账收利这事,太太不知道” 平儿一顿,心里立刻一惊,“奶奶是说” 凤姐道,“这府里到处都是耳目,太太想不知道都难。只不过眼下一年不如一年,府里青黄不接,我能弄出钱来大家得益,她也不肯说破罢了。咱们太太可是出了名的慈善人,这样的事她是不肯沾手的,偏我们竟是些傻子。只是我们终究是大房的人,日后要分家的时候,刀把子在太太手里攥着,还能有咱们的好处不成。” 平儿默默点头,道,“奶奶虑的周到。趁着现下没人理会这茬,蠲了这项也好。反正官中现在还不缺钱,且能支应几年呢。” 凤姐看她一眼,心道哪有几年,转过年来元春就得封妃了,封完妃没几天就出来省亲的事儿,省亲那一项,挥金如土轰轰烈烈,虽说用了林家的银子,也没少倒腾薛家的,府里也照旧弄得精穷。 要说银子前后手都接不上的日子,就是从捯饬大观园开始就露出败相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心下默默筹划了半响,想起一事,说,“林姑娘来了,咱们家姑娘三个都搬到报厦了是不是” 贾母年老了喜欢热闹,逼着三个孙女都在跟前守着她,没事就凑趣解闷罢了。 自从黛玉来了之后,老太太心里自有一本帐,整天就把黛玉宝玉圈在一起玩笑,之前圈过来的三个孙女就有些碍眼,于是老祖宗大手一挥都打发到报厦去住去了。凤姐记得直到元春降旨令那一帮子人都搬进大观园,姑娘们才住的遂心了。 不过上辈子她不大理会这事。这会子忽然想起来,别人倒罢了,叫平儿开箱倒柜,找出来些稀罕的玩物,打发丰儿给迎春送过去了。 算起来,迎春和贾琏一父所出,是自己嫡亲的小姑子。这孩子生性软弱,不会讨好老太太,又在大太太跟前不得脸,以至于身边的奶妈都敢欺负到头上。 公道的说,也是自己和贾琏做的不周到,统共这么一个妹妹,但凡稍加照拂,那些该死的刁奴就不敢小觑她。 想迎春虽然被叫做二木头,可那也是自小不得诸人疼爱,习惯了随波逐流不愿生事,但凡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迎春最爱下棋,擅棋之人有哪个胸中没有些丘壑的,的好了,正是眼下大房现成的好帮手。日后就算嫁人,只要夫家选得好,在外头也是助力。上一世哪个姓孙的混账是万万要不得的了。 果然丰儿去了时候不长回来,后面司棋就过来了,给凤姐请了安,说,“我们姑娘说,谢谢二奶奶想着,这里有两件小衣裳,是我们姑娘这几日无事做出来给大姐的,二奶奶好歹别笑话针脚粗。”说着递给平儿一个包袱。 平儿接过来打开给凤姐看,是两件小孩子穿的肚兜,上面还特意绣了连年有余的花样,一看就是用了心做出来的。 想来迎春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小侄女,只是脸皮薄,做好了也不好意思拿过来,赶上今天这个机会才叫司棋拿过来的。 凤姐心下一酸,忙忍住了,说道,“回去给你们姑娘说,我是她嫡亲的嫂子,缺什么东西或者丫头婆子不好了,尽管打发人来找我,我自给她做主。平常没事也尽管过来这屋里坐坐。” 司棋素知凤姐平日行事,忽见这么说,只心下纳罕,面上却不敢露出,躬身应了。 凤姐又道,“平时你也常和你们姑娘提着,没事多去大太太那边坐坐也好,一家子骨肉,不用管外人说话。若是我得空,我也会带她过去坐坐。” 又叫平儿去取两串钱给司棋,说“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这是留着给她打赏下人的。那起子小人眼皮子都浅,平时打赏的勤,外面就说的好听些。若是没了只管再过来找我要。”又另外赏了司棋个荷包,里面装了2个小银裸子。 司棋接了东西,回房都递给迎春看了,又把凤姐的话学了一遍。彼时绣桔也在房里和迎春一起做针线,听了也觉得纳罕,说笑道,“早知道这趟差事就该我去,也能得个彩头。” 迎春却若有所动,半天竟默默流下泪来。 绣桔忙赶着递了帕子给她拭泪,司棋在旁边劝道,“二奶奶能待姑娘亲香是天大的好事,姑娘怎么倒哭了呢我听二奶奶的意思,叫我们没事多去大太太那里,也是好意呢。”她亲外婆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自然是愿意常去大房那边的。 迎春止了泪,道,“二嫂子说的很是。往后咱们每天没事都去大太太那里走走。”心下已明白凤姐的意思,邢夫人终究是自己的继母。老太太那边显见的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还不如亲近继母呢。 凤姐这边又叫平儿为了方便起见,咱们以后叙事还是叫平儿,不叫平姨娘又拿出几吊钱,打发人给黛玉送去,也说是留着另外打赏下人的,教平儿和黛玉说只管随手就赏,千万不必小气,回来自己会时常给她送一些过去。 记得前世自从宝钗进了大观园蘅芜苑之后,时常不着痕迹的给那些丫头婆子们几个铜钱邀买人心,果真弄得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人前背后的夸她又大方,又展样。 最可恨那些东西还时常的把黛玉提出来和宝钗比对,然后背后就嚼果些不好的话出来,后来传到黛玉耳朵里,气的那丫头多病了好几回。 做买卖都讲究以小博大,这点小心机,真要看开了,谁又不会呢只怕做的更好看呢。 第8章 第8章 黛玉年纪虽小,心思却更深,她虽然只带了两个人来贾府,但是囊中并不羞涩,单单散碎银子也带了一匣子。原也不缺这几吊钱。 只是来贾府虽没几日,也看的出来,贾府这些奴才都是一双富贵眼睛。此刻见凤姐想的如此周到,心里也暖,便带着鹦哥亲自走来。 凤姐正歪着想些事情,听小丫头报林姑娘来了,忙站起来迎到门口,挽着黛玉的手笑道,“妹妹来的正好,东府里尤嫂子刚打发人送了些新巧茶果,咱们一起尝尝味儿好不好,若是好分一些给你带回去。”又叫平儿泡茶。 黛玉知道平儿虽然已经过了明路抬了姨娘,但是依旧跟在凤姐身边做膀臂,心里也有些羡慕他们主仆情深,笑道,“我知道嫂子疼我。以后我再不叫你嫂子了,就叫你凤姐姐。” 看着黛玉笑的娇俏可疼,凤姐不由得心里一动。 想想前世,没两年就赶上姑父林海病重,老太太唯恐那一大块馅饼落进别人口里,立马打发贾琏借着送黛玉回去的由头,把贾敏当年的嫁妆并林如海历年为官的积蓄统统划拉了回来。 不说那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皮毛器具,单单银票和房契地契,听贾琏说就装了满满一个檀木小箱子。林家几世列侯,林海科举出身之后又为官多年,最后这几年做的还是盐课,家当自然不可小觑。 当初贾琏也是带了二老爷的书信过去的,信中写明会将黛玉妥妥当当的暂养在贾府,长大了就将她嫁给宝玉做嫡妻。 想来林姑父也是信了,垂危之际,只想用这数百万的嫁妆给黛玉换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安稳日子,才会放心托孤,把家当都交在贾琏手里带了回来。 可是,钱一到手,老太太和太太立马先修了大观园,余下的入了官中的不过几万两,绝大半都入了私囊。当时贾琏也带回来几万两银票,自己还得意得很。 黛玉的嫁妆已经提前预支了,这个媳妇太太又不想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慢慢拖着等黛玉死去。都说黛玉体虚,可是也没虚到连二十岁都活不过的道理,这里面只怕另有玄虚。 只是林姑父世代列侯,又是探花出身,虽说死的仓促,身后事也不可能只托了贾家一家。 黛玉前脚一死,后脚贾府就被抄家,虽说提的罪行都是真真的,可那都是好久以前犯的案子,怎么就一下子兵败如山倒了呢难保这里面就没有谁推波助澜的原因。 其实在凤姐看来,宝玉绝非黛玉的良配。黛玉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须得配个忠心不二的郎君。 那宝玉爱博而心劳,见个美人,不论男女不论尊卑都想狎昵,惹下无数风流乱帐。既不肯好好念书,更不晓得当家理财之道。 虽说祖上是武行起家,宝玉那骑射也乏善可陈,真是文又不文武又不武。就算是性情温柔,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且又没有担当。犹记得当日,他暑天闲暇无事生非,调戏完了金钏儿一溜烟就跑,任凭太太把金钏儿撵了出去,一个字都不曾多说,简直和偷吃不擦嘴没啥两样。后来晴雯的事情出来也是,别说拼死护着,就连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偷摸去看一眼还是空手去的,连点银子都不知道带上,生生填送了那两条小命。 这样的人物,实在配不上黛玉,更别提能使家族兴旺昌盛了。都说贾琏贾珍是败家子,宝玉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个琪官得罪了忠顺王府,不就是他干的么。若不是忠顺王府后来发力,贾府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只是眼下老太太又和上世一样,把黛玉安排在碧纱橱里面,宝玉睡在碧纱橱外头,说来说去还是在一个屋子睡觉。真真是司马昭之心。就怕黛玉年少无知,又没见过外面的少年英才都是何等的出色,只看见这么一个绣花枕头,结果又要掉进井里去。 这么想着,凤姐故作不在意的抬眼看看黛玉身边的鹦哥。 这就是日后的紫鹃了。都说紫鹃对黛玉忠心耿耿,可是谁家的丫头能有事没事在姑娘跟前念叨外姓的男子这样那样谁给她这样的胆量和见识 不用问,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二等丫头,当然是老太太一手指教出来的。黛玉日后对宝玉诸般心思,有一半倒是紫鹃挑起来的。 别的不说,抄检大观园的时候,紫鹃箱子里面宝玉那些旧物件,就很值得猜疑,当初是自己替她圆过去了,可是现在想来,就算两下里东西算不清,这些物件也不必收到她的箱子里面,自然还是她自己存了私心。若是黛玉嫁了宝玉,她自然也是陪嫁大丫头,要是混得好,难说又是个姨娘。 这些丫头们做的梦,凤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此刻说破这些尚早,而且林姑父尚在,贾家还不至于做的太露骨。 话说回来,若是林姑父不死,是不是贾家也不用败得那么快了只要能拖住几年,自己运筹起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想到这里,凤姐瞅人不见,给平儿丢个眼色。平儿会意,上来拉着鹦哥笑道,”巧的很,上回我要绣个鞋样子,有点子地方一直绣不好,你来了帮我过去看看去。谁不知道你的针线活一等一的好呢。” 鹦哥有些迟疑,凤姐笑道,“反正这里还有小月小琴他们伺候着呢。你俩且去一会子吧。” 看他俩出去了,凤姐笑道,“我有句话想问问妹妹,可不许怪我唐突。” 黛玉见她支走了鹦哥,心里已经有些知觉,笑道,“凤姐姐但说无妨。” 凤姐道,“妹妹来这里,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虽说这边也配了许多丫头婆子,我估摸使起来终究不如林家的顺手。可是这样” 这话碰在黛玉的心坎上,默默点了点头。 凤姐看这样子就知道猜得不错,因道,“依我说呢,妹妹大可以写封信回去给林姑父,把这里的情形大致提一提,,妹妹只要提了,林姑父必定会帮妹妹安排妥当的。你琏二哥和外面驿站都是熟识的,我帮你说说,带封信还是不难的。” 黛玉眼圈便红了,欲说话又止住了,只听凤姐道,”按理说呢,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是好的,我不该私下和你说这些。妹妹心里须得明白,不要告诉人去就好” 黛玉点点头,说,“凤姐姐放心,我省得这些。” 她本性就冰雪聪明,凤姐倒是不担心,笑道,“碧纱橱那里人来人往的不便,妹妹若要写,哪天来我这里,我若是不在家呢,找平姨娘就好,平儿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尽管放心。” 黛玉点头记下了。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了。凤姐亲自送到门口方回。 第9章 第9章 送走了黛玉,凤姐把这些意思也悄悄的说给平儿听了。 平儿自然是心领神会,道,“到时我就命旺儿媳妇将信带出去,叫旺儿想法子悄悄的交给驿使送走就是。”凤姐点头。 平儿又道,“奶奶那日说的奶娘,奴婢已经找到了,说来也巧,还是小琴娘家远亲的一个表嫂子。刚生了娃儿的,奶水足的不得了,人长得也老实本分,只是男人窝囊没本事,家里过的快吃不上饭了。说是只要奶奶相中了,情愿全家写死契卖进来的。我看着倒也妥当。” 凤姐点头笑道,“既然你看着妥当,就早早出去命人写了卖身契去买进来。既然如此,这边的事也不能拖了,就依照我们原先商议的来吧。” 隔一天,平儿房里的小丫头小月出头检举大姐的奶娘,说无意中看见奶娘钱氏私藏大姐的首饰,思虑再三怕受了牵连,所以赶紧来回主子。 平儿依言回了凤姐,凤姐只装不信,命平儿立刻带人去搜了一搜,果然在那奶娘的箱子里搜出了大姐抓周时外头送的一套赤金打的项圈手镯脚镯,还有几个小玉镯子,一些零散的金银裸子。 凤姐立时便恼了,命人捆了钱氏,起了赃证,道,“本来该拿你送官的,只是当初叫你来,是看了太太的面子,如今,且等我回过太太,再处置你。” 说着就带着平儿一干人并钱氏和赃证,径直来到王夫人的上房。 平儿口齿简断,几句话就说清了事由,王夫人听了,也没别话,只道,“即这样,你看着处置吧,也不必问我了。” 凤姐得了这话,心下欢喜,脸上却不显,只道,“即这样,虽她做出这没脸的事体,好歹也是奶过大姐的人,追究深了倒显得咱们小气,只打她二十个板子,撵出去永不许再录用罢了。太太看这样处置可好” 奶娘钱氏听了如丧考批,磕头不迭,须知道在贾府做奶娘是最有体面和前途的职业,不单是终身制养老,在府里的体面尊贵也是别的人不能比的,此刻只道,”太太和二奶奶饶了我吧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钱氏虽是王夫人安插到凤姐身边,但今天看她如此打自己的脸,也不想多理论,看凤姐如此处置,还以为是看自己的面子,心里倒也松快了些,道,“且这样吧。这样眼皮子浅的人,留着终究是祸患,只怕再把大姐教坏了。” 她这么一说,钱氏知道大势已去,立刻晕了过去。 凤姐也不理她,只教人依照方才说的处置,又赔笑对王夫人道,“有件事正好和太太禀告,说来可巧,方才在路上平儿和我提起,她屋里新进来的小丫头有个亲戚嫂子刚巧要做奶娘,我想大姐这里也急等着用,就叫平儿先把人叫进来看看。” 王夫人心里微微一动,暗道这也太巧了,看凤姐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只能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这回可要相看准了,别再教弄出今天这样打嘴的事体来。” 凤姐笑吟吟的应了,带了人回屋,这才觉得卸下一块大石头般的轻松,因向平儿笑道,“回来把咱们屋里好好梳一遍,有看着吃里扒外的,都变着法儿打发出去,别叫咱们回了自己家里坐着说句话都不心安。” 平儿点点头,道,“奶奶说的很是。”又笑道,“小月那丫头我看着倒好,奶奶看呢今日之事,言语行事都利落爽快,若是能识字,怕也能给奶奶分忧不少呢。” 凤姐想了想,道,“回来给他俩屋里添上笔墨,叫小琴没事教给她,也不用惊动外人。告诉她们俩,先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给我认全了,日后且用得着呢。” 平儿笑道,“可是呢。咱们这屋里就缺这样的人手。对了,奶奶不知道,我昨儿隐约听了件事。” 若是按照之前凤姐行事,平儿私下听得一些事情,断不会十成十的都告诉她。不过这些时日凤姐和以往大不相同,待平儿也肯推心置腹,平儿也就收起了以往的一些个小心思,也开始投桃报李起来。 凤姐抬眼问什么事,平儿先到门口看了一眼,才回来,附耳小声说道,“奴婢听宝玉房里的小丫头说,前几日东府里尤大奶奶请咱们这边老太太,太太还有宝玉过去赏梅花,宝玉回来以后,和袭人在房里似乎” 凤姐一听就明白了,想来宝玉和袭人已经成事了。 思及前世,阖府这些丫头里面,袭人是最得王夫人真传的,外面比谁都慈善,会做人,见人不笑不说话,上面下面都赚了一片的好名声,私底下呢,宝玉屋里那点钱都攥在她手里,她回一趟家,宝玉要用钱了,满屋里就只能找出几块碎银子。 这也罢了,还有老太太和太太给宝玉使用的那些玛瑙碗翡翠杯,不知道有多少报了损坏,其中十有八九怕都被她倒腾出去贴补了自家。 谁不知道她们花家头几年穷的靠卖女儿才能吃上碗饱饭,这才没几个年头,家里就买房买地的,花自芳还风风光光的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花团锦簇 ,这里头要说没袭人的功劳,哄别人罢了,凤姐可是不信的。只是可笑宝玉那傻小子,还去袭人家里玩过,这点事儿都想不到。 想着不由冷笑道,“这小蹄子倒是会往高枝上爬。” 看平儿低头不语,凤姐知道她触及自身,因道,“她和你虽说是这几年的情分,可她是个什么东西,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估计这些时日看你抬了姨娘,她心里也有那些想头呢。只是,她又拿什么和你比呢。不过话说回来,她是老太太指给宝玉的人,太太又看重她,这些闲事咱们也不必管了。我看她这是作死呢,别连累咱们就烧高香了。往后你离她远点。” 平儿低声答应了,道,“我也嘱咐那小丫头子,不许再告诉别人去的,要是传出一丁点不好的风声,就立刻拿她打死。” 凤姐冷笑一声,道,“且不用咱们操心,那小蹄子自有手段的。你瞧着吧,那房里几个出挑的丫头,久后都得死在她手里。她既然有这份心,还能容得下和她比肩的人么” 平儿心下一惊,想了想又觉得凤姐说的在理,以后也就存了警惕之心,和袭人不再亲近到之前无话不说的地步了,这是后话不提。 第10章 第10章 话说黛玉那日和凤姐说妥了之后,果真又来过几回,写好了书信给了平儿。平儿早和旺儿嘱咐过了,外头托贾琏的名头发往扬州不提。 这日黛玉正在和凤姐抱怨驿站太慢,还未能收到父亲的回信,凤姐看她比前世心开了好些,气色也好,心下也是高兴,笑道,“你当人家都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呢,扬州离京城又远,一来一往的,可不得些时日呢。” 正说着的功夫,外面小丫头报“旺儿家的来了。”黛玉最会看眼色的,立刻站起来道,“刚想起来还要去二姐姐那里走一趟呢,我可要先告辞了。”凤姐知道旺儿家的所来何事,也不留她,吩咐丰儿好生送出去,一壁就叫旺儿媳妇进来。 旺儿媳妇抱着两个不大不小的匣子,进来先放下了,给凤姐磕了头。平儿道,”奶奶这里乏了且要歇一会呢,你们都下去吧。“打发走了屋里其他人,又叫小月和小琴出去,屋子前后都看好了,不许一个人靠近。 这里凤姐见都妥当了,道,”起来说话吧。” 旺儿媳妇站起来,低头回道,“回奶奶,上次说的那事,已经办妥了,这匣子里面就是账本和借据。那一个里面是银票。” 凤姐道,“可都收上来了么”旺儿媳妇回道,“按照奶奶的意思,不管利钱,都只收本金,有几家委实拿不出来的,也就只把借据拿了回来,不要他们钱了。” 他们两口子给凤姐在外面放贷,一年到头,腰包里也能落得几百两好处,乍一听凤姐要收手,旺儿还罢了,倒是这媳妇是万分舍不得的。 亏得旺儿此时还不是很糊涂,骂道,“二奶奶说的很是,儿子也一天天大了,背个放账破落户的名儿,以后要给他说媳妇也讨人嫌。既然主子愿意收手,咱们赶紧去办就是。况且二奶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办得不好了,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呢。”又说,“二奶奶是心内有成算的人,她用我的地方还有,既然说了过后有更好的差事,想必也不是骗我的。” 因此两口子倒也兢兢业业的在外面把那些账都收了回来,有些能拿的出利钱的,自然也就收了偷着装进自己腰里,也有几家眼看着杀了头也拿不出来的,旺儿想了想,凤姐催得紧急,又特意嘱咐过不准闹出风声,也只好叫他们各自写明了缘由好留着给凤姐交待,要回来借据也就罢了。 因放账这样的事是不能在外面提到凤姐一个字的,那几家人都以为是旺儿自己的首尾,如今见他如此宽宏,都十分感激涕零,一起上门来给他们夫妻磕头,反弄得旺儿两口子有些惭愧,平时那些作威作福的心倒去了好些,也开始寻思着行善积德留余庆了不提。 单说这边。凤姐叫平儿把匣子都打开,银票自是不挂心上,只命把借据账本那一匣拿过来,因现今已经颇识得一些字了,也不用找人念,自己翻了一翻,点头道,“辛苦你们两口子了。这件事办的很好,记住,以后这桩事就算揭过去了,谁也不准再提一字。”, 旺儿媳妇忙答了个是,听凤姐又道,“你们两口子这两年在外头操心受累的,这些就当是我赏给你们的辛苦钱。”说着平儿递过来一个荷包,旺儿媳妇忙接了,用手一捏知道里面定是银票,心头跳了一跳,忙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笑道,“我这几日也思量了,若说是坐吃山空,也不是咱们家的风气。现有的几个铺子和庄子不算,你教旺儿出去打听着,看有好的铺子,庄子要脱手的,尽管来回我,我出银子,用你家旺儿的名头盘下来,到时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旺儿媳妇听着喜不自胜,心下正盘算,听凤姐又道,“我听说你那小子也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你回去叫旺儿紧着管教他,要是再叫我听见点不好的风声,我就叫你二爷管教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旺儿媳妇忙说不敢,又说了几句奉承话,退出去了。回家方打开荷包看,里面居然装了两张银票,票面都是一百两。 这边凤姐待旺儿媳妇走了,便吩咐平儿拿过火盆,把那些账本借据,一把火付之一炬。 看着火盆中腾腾火焰,凤姐心里方安定下来,上一世自己放账那么多年,得来的银子虽说自己留了不少体己,可也有大半倒是填了官中的亏空,谁知最后抄家抄出这些东西的时候,罪过全是推在自己身上的,仔细想来,真是蜂采百花为人作嫁了半辈子,最后落得芦席裹身也算不冤。只是这一世,自己可不会再干这样的蠢事。 都怪自己之前光想着卖弄才干,没事也要揽一摊子事。现在想来,七出里头,无子,嫉妒,口多言,自己都占了,贾琏能等到那么久后才要休了自己,真算得仁至义尽了。 凤姐想到这一节,心里不由又烦恼起来。她自那日回来,便收拾起以往的骄横跋扈之气,每日在房中和贾琏只是软语温存,一心只想再得个哥儿,这样大房有了嫡出的小子,以后分家的时候许多地方也好说话偏送子观音迟迟不肯光顾。 平儿见她眉头微蹙,只当还在忧心放贷之事,软语道,“既然都料理干净了,奶奶只管放宽心。老太太那边快摆饭了。” 凤姐忽然觉得心里一动,仿佛有一事,只是想不起来。只得先去伺候贾母摆饭,完了又出来往王夫人屋里走了一趟,有几件大事须请王夫人定夺下。想来也可笑,自己说是当家,可上头还有一位老太太两位太太,大事又做不了主,也就是顶个虚名罢了,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怎么发晕,狗颠似地抓着对牌不肯放手。 好容易回完了事,凤姐带着一颗疲乏的心回了屋子,远远地就听小丫头子们赶紧跑回去告诉平儿,“奶奶下来了。”然后就看丫头打起帘子,平儿先迎了出来,身后居然还跟着周瑞家的。 凤姐只觉得雷轰电掣一般,终于想起一件大事刘姥姥来了 第11章 第11章 果然进屋以后,平儿一边上来伺候着换了烘的暖暖的家常衣裳,一边笑道,“奶奶去了这小半日,想是饿了,这就叫他们摆饭来。”说着就喊小丫头子们赶紧摆饭。 凤姐虽然真觉得有点饿了,但是此刻想到刘姥姥还在那边等着,哪有心思吃饭。只是周瑞家的还在一边站着,面上又不能露出破绽来。只云淡风轻的看她一眼,周瑞家的便会意,上来简单回明刘姥姥的来历,道,”当日太太在家的时候也是常会的,所以奴婢就斗胆做主先把她带过来了。” 凤姐只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随便尝了几口饭菜,道,“今儿没胃口,撤下去吧。”两个丫头上来抬去炕桌,漱口毕了,又拿过一个洋白铁镀景泰蓝手炉捧着,方道,“周姐姐,既然是王家的亲戚,又大老远的来看咱们,就带过来,我会一会吧。” 周瑞家的陪着笑出去了,一会果然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进来了。 上一世凤姐打心里瞧不起这样寒酸又小家子气的穷老太太,连刘姥姥穿的什么衣裳都没记住,只记得一张老脸褶子多肉少,而且记得当时进门自己就装没看见,先给了个不露声色的下马威。这次自然不会那样。一见刘姥姥进来要跪下磕头,赶紧令周瑞家的和平儿扶起来,笑道,“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赶紧别拜了,过来炕上坐坐吧。” 刘姥姥自打进来以后,看见的东西都是耀眼生光的,心里就有些自惭形秽,这会儿见凤姐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说不出的那种富贵风流,心里就更怯了,抖抖的坐在炕沿上,半天找不出话来说。 凤姐看她现在这样子,又想起前世她对巧姐种种仗义之举,不由一阵一阵的心酸。再看她身上穿的棉衣半新不旧的,不显眼处还有个补丁,可见素日在女婿家依附着,日子过的着实是艰难,心里更觉难过,只是碍着周瑞家的在旁,也不好露出来。 只见刘姥姥哄着板儿出来作揖,看板儿穿的也是半新不旧的棉袄,也未必暖和,还拖着点清鼻涕,想起上一世最后居然是他娶了巧姐,也算自己的女婿了,不由又觉得好笑。于是笑道,“亲戚们之间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来,不知道的呢,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得。”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实在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亲戚了,来了没得给姑奶奶打嘴。” 凤姐笑道,“哪里说的这话,不过借着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有什么呢,也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罢了。”又看着周瑞家的道,“回过太太了不曾” 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示下呢。”凤姐道,“你去瞧瞧先,得闲就回,看怎么说的。” 周瑞家的答应着出去了。凤姐见她走了,脸上便放柔和了,叫平儿抓些果子先给板儿吃着,心里想着,这回可不必难为她,叫她那么大岁数的人拉下脸来说那些求人的话。因笑道,“我今日看见姥姥,不知怎么觉得很是亲近,姥姥不必如此拘束。这小子今年几岁了,看着倒像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大凡老人,都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孙子,刘姥姥自然也不例外。见凤姐平易近人,登时脸上的菊花就开了,也不那么怯了,笑道,“板儿今年六岁,不是我夸口,这娃儿虽然没念过一天书,脑子倒是好使的很,出去买东西都会替我算账呢。” 凤姐笑着点点头,平儿过来道,“奶奶,外面几个媳妇子来回话呢。”凤姐道,“我这里陪客说话呢。你去问问,有很要紧的,就带进来现办了,没有就打发他们先散了,晚上再来回。” 刘姥姥有些羞赧,道,“都是我们耽误了姑奶奶办正事。”凤姐笑道,“老人家尽管放宽心,哪有什么大事,不过家里那点子乱七八糟的小事体。”说着平儿回来了,果然说,“我都问了,没什么要紧的,叫他们先散了,” 这时候周瑞家的回来了,回凤姐道,“太太今天不得闲,说二奶奶陪着是一样的。多些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就罢了,若是有什么说的呢,告诉二奶奶也是一样的。” 刘姥姥道,“也没有别的,就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 周瑞家的看她死要面子,赶紧递了个眼色,又说,“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是有什么话,尽管回二奶奶就是,和太太是一样的。” 凤姐一贯不是很稀罕周瑞家的,因他是王夫人的陪房,今日见她这样,反倒有些满意,笑看着刘姥姥,道,“姥姥有什么尽管和我说就罢,一家子亲戚有什么可见外的呢。” 刘姥姥刚要说话的功夫,外面小丫头回东府里小大爷来了。 凤姐见了刘姥姥心里翻江倒海,倒是忘了这茬。听见报信想起来贾蓉是今天来借玻璃炕屏的,但这会她心里很不想为他耽误刘姥姥的工夫,又不愿叫刘姥姥觉得自己这里年轻的男子可以擅入,就对平儿道,”我这里陪客,你去看看小蓉大爷有什么事。” 平儿出去一会又进来,道,“回奶奶,小蓉大爷说,明儿有个要紧的客,珍大爷打发他来借上回舅奶奶给的那架玻璃炕屏。” 凤姐道,“你拿了楼房钥匙带几个妥当人抬出来给他。”一边又对刘姥姥笑道,“那是我的侄子,来借东西的。你老不必在意,且说你的事。” 刘姥姥见凤姐和颜悦色的,心里倒也踏实了些,就把家里连过年的东西都没有了的话说了出来。凤姐知道她不会说话,也不愿别人笑话他,只听了两句就止住了,笑道,“我知道了。想必您老一大早的赶路,也没顾得上吃饭。周姐姐快叫人传饭过来吧。” 这边刘姥姥和板儿吃饭的功夫,凤姐就叫过周瑞家的问太太怎说,果然周瑞家的说的和前世一样,这样不入流的亲戚,太太压根懒得操心,叫她看着打发了就罢。凤姐心里早就清楚,只笑着点点头,道,“我说呢,既然是亲戚,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刘姥姥已经吃完了饭,咂嘴咂舌的过来道谢,凤姐看她这样子,想她也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这么硬朗,胃口也好,也真是难得,上一世自己怎么就没看出这是个有后福的人呢 碍着此刻有周瑞家的在跟前,照旧要说几句套话,笑道,”亲戚们之间呢,原不该等着上门就有照应的,只是家里杂事太繁了,太太年纪也渐渐大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且我刚接受管些事务,好多亲戚也来不及认。今日你老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回见我,难得你开了口,我哪能教你老空着手回去呢。可巧了,昨儿太太给我丫头们做衣裳的五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老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给这孩子做件衣裳过年穿吧。” 第12章 第12章 五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了。不但周瑞家的微微一惊,平儿都不由多看了凤姐一眼。 刘姥姥更是喜出望外,毛手毛脚的强按着板儿给凤姐磕了一个头,说道,“姑太太和姑奶奶这样怜老惜贫的,我回家了必定给你们天天念佛。这样好的人家,佛祖必定是要保佑的。” 这回她倒是没说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粗鄙的话来。 凤姐笑道,“能应了你老的话就好了。我看你老身上穿的也单薄,可巧我这里还有几件冬衣也用不上穿,要是你老不嫌弃,我就叫丫头们包起来一并给你带回家去了。” 刘姥姥不曾想初次见面,凤姐就能如此待她,一时眼圈就红了,忙用袖子按了按眼睛,抖抖的起身道,“姑奶奶折杀我了,我们那样的人家,能捞着看一眼那些好东西就是祖上积德了,姑奶奶这样大方,我哪还敢说嫌弃呢。” 正好这时候平儿回来,凤姐笑道,“你去把我箱子里不大穿的那几件冬衣都找出来,还有大衣裳也拿出两件来,找个好包袱包着,送给老人家。还有,再拿出串钱来。” 一会平儿收拾妥当,拿着包袱过来,凤姐笑着站起来,道,“改天没事的时候,姥姥只管来这里坐坐,也是亲戚的意思,天也不早了,也就不虚留你们了,别耽误了出城才是。” 又向周瑞家的道,“这串钱你帮他拿着,叫二门外的小厮雇辆车给她送回家去吧,拿着那么个大包袱,走路也不便宜的。” 冬衣本身就占地方,包袱确实沉重,何况那包袱一眼看上去就是好料子的,还有那五十两银子在身上,凤姐知道刘姥姥是过日子仔细的人,怕他出了门不舍得雇车,故此有这么一说。也是怕她和板儿一老一小的路上有点闪失的意思。 刘姥姥原本是打算不花一个钱,和板儿走回家去的,听凤姐这么安排,心里也明白是一番好意。于是千恩万谢的跟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见他们走了,平儿笑着小声道,“奶奶对这刘姥姥却好的很。从没见奶奶待那些人这样过。” 凤姐心说,要不是怕第一次吓着她,给她一千两银子我也嫌少。嘴上只笑道,“我也想开了,那银子有什么多的少的。做点善事吧,积点福兴许就能早点得个哥儿呢。”又看着平儿笑道,“等我得了哥儿,你的药也就停了把,如今你也先帮着我拜佛先。” 因为凡大户人家,庶长子都是犯忌讳的,平儿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凡贾琏在她那里过夜之后,也不消凤姐动作,自己就要了避子汤喝了。这一节凤姐是知道的,但是她也并不想出来庶长子令自己难堪,因此也就默认了。 话说平儿飞红了脸,又不好回嘴,道,“今日东府里珍大奶奶请奶奶明日过去逛逛呢。” 凤姐道,“都请了谁”平儿道,“没有谁,单请的奶奶的。”凤姐点点头,方欲说话,外面脚步响,却是贾琏回来了。 这些时日凤姐待贾琏比以往温柔小意的多,因此贾琏有事无事也额外的爱多回来几趟。 凤姐见他回来,笑道,“这时候不早不晚的,怎么就跑回来了” 贾琏笑着上来就搂住她,道,”还不是叫你勾的魂儿。”平儿知趣,赶紧退到门口守着。 凤姐推开他,娇嗔道,“大天白日的就毛手毛脚的,越来越没了规矩了。”贾琏不在意,仍搂住她,笑道,“谁家没有个闺房之乐又不是在别人屋里。”一边就动起手脚来。 凤姐也知他来了兴致,现今并不愿为了这种小事违拗他,便丢了个媚眼,笑道,“那就求着爷好歹疼我一点。”贾琏听了这话,越发得了意,再看一双凤眼含情带媚,只恨不得拿出全身解数奉承这凤姐不提。 一时云收雨住了,贾琏方想起正事,笑道,“甄家送了些东西,老爷叫我找人收了,还要打点给他的回礼,他们家这几日正巧有年下进鲜的船回去,你找人打点好了,尽快送给他们一并带回去。”凤姐一边起身叫平儿打水进来,一边笑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亲自回来一趟,随便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就得了。” 贾琏一边起身穿衣裳,一边笑道,“若是我不回来这一趟,哪能有这般乐事呢” 一句话说的凤姐脸上也红了,丢了个白眼啐了他一口,贾琏不以为忤,反倒哈哈笑了起来。 平儿出去叫舀水的功夫,回来回道,“奶奶,周大娘又回来了,说是薛姨奶奶给了咱们四枝宫里头做的新鲜样儿的堆纱花,打发她顺道送过来的。” 凤姐想了想,问道,“是单给咱们的呢,还是” 平儿会意,回道,“一共是十二支。给咱们家的三个姑娘一人两支,奶奶是四枝,林姑娘两支。咱们家三个姑娘的周大娘都送过去了。” 凤姐冷笑道,“那就是等咱们都挑剩下了,最后才给林姑娘送了,亲戚之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去告诉她,先去给林姑娘送过了,剩下的再回来给我们吧。” 平儿依言出去,给周瑞家的一说,周瑞家的心里登时雪亮,知道凤姐心里是格外看重黛玉的,忙捧着匣子,去到黛玉屋里,见黛玉不在,一问在宝玉那边玩,又赶了过去,,赔笑说明是薛姨妈送的云云。 果然黛玉先不拿花儿,只问清楚了来历,想了想问道,“怎么不先给二嫂子送过去”周瑞家的不敢撒谎,回道,“二奶奶说先尽着姑娘挑,剩下四枝再拿过去就是了。” 宝玉本来在玩九连环,听了这话也顾不得玩了,丢下九连环笑道,“我竟不知道凤姐姐这么疼你,一枝花都想得这么周到。” 黛玉伸手随便取了两只花,看周瑞家的自去了,只默默不语。心下也感念凤姐心思缜密,处处维护自己。想自己来了贾府时日不短,虽然上面老太太疼爱,可下面这些二层主子也难相处,若是没有凤姐周旋,想来日子也不能过的那么遂心如意。 第13章 第13章 且说这边。贾琏坐在一边自在喝着茶,听凤姐吩咐了平儿那些话,便笑道,“我素日怎么没看出来,我们家二奶奶还是这么会关照人的呢。” 凤姐一边给他整理身上的衣裳,一边道,“你不知道的好处还多着呢,回来你慢慢瞧着就知道了。”贾琏见她脸上还带着三分春色,说不出的娇艳明媚,心里只觉得又痒了起来,只是外头还有事等着,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况且估计着就算再要,凤姐必定也不肯了,只咬牙笑道,“等晚上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壁急匆匆的出门走了。 时候不长,周瑞家的就回来了,把剩下的四支花拿了过来,又陪着笑和凤姐说了他女婿和人打官司的事儿,求着凤姐替她料理料理。凤姐知道此事无甚要紧的,且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日后且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也就答应了。 顺势又提起刘姥姥来,说道,“那老人家倒是看着挺投缘的,你和她家走得近些,也叫她没事多来我们家里走走。”周瑞家的虽然也纳闷,但是也只当是凤姐一时的兴致,只答应了。 却说凤姐今日,自见了刘姥姥,无限前事浮上心头,夜里贾琏睡了半天了,自己也只是睡不着。翻来覆去间想起一事。 还记得原先,明日自己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说道要去东府逛逛,宝玉非要跟着一起,然后去了就遇到了秦氏的弟弟秦钟,两个人气味相投,就从那时开始就混在了一处。 秦钟这小崽子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也算书香门第出来的,那书可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面,秦可卿虽然不是他嫡亲的姐姐,可好歹也疼了他那么多年,结果,给秦可卿出殡的功夫,他都能和庙里的小尼姑妖精打架,还要扯上宝玉,堪称天下无耻第一。 后手和宝玉一起进家塾念书,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后来他死的也快也蹊跷,难保没有这边太太或是老太太的手笔。 虽说凤姐这趟回来,倒是不在乎宝玉如何鬼混堕落,他是王夫人之子,要学好学坏也不与自己相干,若是不成器更好,大房更少了一个对手。只是不想自己跟着背个莫须有的黑锅,当下心里就有了主意,第二天早晨只说头痛的厉害,不敢起床,吓得贾琏赶紧要张罗请王太医来看看。 凤姐故意做出一种要强的样子来,道,“许是夜里被风吹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值得敲锣打鼓的叫人知道。你该干甚就去干甚,家里有平儿伺候我尽够了。” 贾琏知道她素日也不爱说病,想了想也罢了。只是近日凤姐行事处处招人心疼,也有些担心怕她真病了,嘱咐她若是觉得重了,就赶紧打发人请太医瞧瞧,嘱咐了几遍才出门去了。 平儿送走了贾琏,回来笑道,“二爷对奶奶越发好了,我记得成亲那会也不似现在这般牵肠挂肚的。” 凤姐佯怒啐她一口,道,“我看是咱们二爷对你越发好了,惯得你胆子大的都敢笑话我了。” 平儿知她说笑,并不害怕,道,“奶奶今儿原该去东府赴宴的,这会子既然这样,想必是去不成了,要打发人给东府奶奶说一声才好呢。” 凤姐道,“那是自然。你先打发人去说一声。再去回老太太和太太一声,就说我夜里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今儿不能过去请安了,叫他们不用担心就是。” 这边平儿去了半日,回来道,“老太太和太太说知道了,说叫奶奶好好养一日,明儿见好就罢了。” 凤姐不以为意,心道我只要躲今日一日,明日自然会好。又问道,“东府那边可派人去说了” 平儿笑道,“正要回奶奶呢,可巧了,我去回老太太的时候,宝玉偏在跟前,一听我说了缘由他非要过去逛逛去。老太太拗不过,就叫大奶奶带着他过去散一天去。” 真是前世的冤孽,想让他躲都躲不过,非得巴巴的凑上去。凤姐腹诽了一句,正要再说话,外面回旺儿媳妇来了。凤姐命叫进来,旺儿媳妇进来请了安,说道,“林老爷的书信到了,遵奶奶的吩咐,没叫别人看见,旺儿收了就叫我送进来了。” 凤姐大喜,笑道,“好。平儿,打发小琴去请林姑娘过来,就说你有事烦他。” 平儿答应出去吩咐不提。这边旺儿媳妇又道,“奶奶上回说的置办庄子的事儿,旺儿这一阵一直在外面打听着,眼下正有一家,祖上做过官的,只是这一辈不成器,吃喝嫖赌惯了,就要卖到祖产里面的庄子。就在离城不到二十里的地界,离奶奶陪嫁的庄子不远,一共是五百多亩地,有一多半倒都是上等田,他开价五两银子一亩地,零头不算只要整数两千五百两。如今请奶奶的示下。” 凤姐想了想,之前也叫人外头打听过,现今京城外头一亩好地四两五两是常见的,这样一大片庄子,倒也上算,况且庄子是可以生发出息的,说道,“这也罢了。你回去告诉旺儿,找个妥实的中人谈好了,来我这里拿银子。就写在旺儿名下,只是做的仔细点,别叫一个人知道了,你那儿子爱吃酒误事,也不要叫他知道。” 旺儿媳妇听凤姐筹划的周密,心下也敬畏,笑道,“奶奶放心,必定办的妥妥当当的。不辜负奶奶的信任。” 凤姐也笑道,“这个庄子一年的出息,分一成给你们,你教旺儿找个可靠的人在那里管事,年底我是要查账的。若是不妥,可别怪我翻脸。” 旺儿媳妇喜不自胜,忙跪下磕头谢恩。 要知道这样一个大庄子,一年一成的出息也不是个小数目,凤姐心里自有一个算盘,俗话说的好,君子晓以义,小人晓以利。旺儿两口子这样的,委实算不得君子,要使得他们在外头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自然就得以利诱之。 这媳妇走了片刻,黛玉就扶着雪雁过来了。凤姐见是雪雁伺候,也明白黛玉如今也懂得避讳了,不由一笑,道,“妹妹快过来坐。” 黛玉很自然的坐到了床边,先问道,“刚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听平儿说凤姐姐身上不爽快,我就想要过来看看的。可巧小琴又过去了。姐姐这会觉得怎么样呢” 凤姐轻轻把她手一捏,嘴上笑道,“夜里被子没盖好白冷着些,也就是头疼,这会倒是比起来的时候好多着了。丰儿,去泡好茶给林妹妹尝尝。” 这边小月小琴早得了平儿的话,拉着雪雁去外面屋子坐着说话去了,这三个岁数差不多,凑一块倒真的有话叨叨。 凤姐方把书信交给黛玉。黛玉打开看时,果然是父亲亲笔。 第14章 第14章 话说林如海四代列侯出身,自己又是年少登科,论到心机,比谁也不少,只怕还会多出许多来。忽然收到黛玉的书信,先是欣喜若狂,待看完了信再细想想,这眉头就揪起来了。 当初发妻贾敏过世,岳母书信中虽不是字字泣血,可也差不了许多,兼着言辞恳切的指出自己一个鳏夫教养女儿诸多不便,当时因着自己意冷心灰,也没有续娶的打算,也就顺水推舟,把掌上明珠送到了她外祖母家,说是借住,和托孤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可是黛玉信中怎么说的入府之后,日日笙歌宴饮,哪有一日真正守过孝,况且入府那日,两个舅舅都不打照面,过后也没正经拜见过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又不是穷的没饭吃才打发女儿过去打秋风,和黛玉一起送过去可是数千两的银票,可似乎女儿也没受到什么特殊关照。 贾府那么大,居然还和宝玉安排在一间屋子睡觉,就算用个碧纱橱隔开了,那也是一间屋子啊。先贤都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贾家惯是最以诗礼之家自居,这点小事会不知道 自己把黛玉送过去,是有打算叫她大了嫁给宝玉,可也没打算一定要给宝玉,这会子弄得不清不楚的,这种闲话若是传了出去的话,黛玉大了以后要么只能给了宝玉,要么只能剃头出家做姑子或者老死闺阁不出门了。 更可气的是,若是你们愿意撮合黛玉和宝玉,那也别弄个史家的姑娘薛家的姑娘也往宝玉身边凑啊,这算什么事。宝玉还小呢,就想给他享齐人之福了 最叫人不忿的是,黛玉要给自己写封书信都得偷偷摸摸摸背着人,可见孩子在那府中过的也不是十分遂心如意。幸亏还有这个管家的侄媳妇帮衬提点着,这些事情自己才能知道。 不过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城府颇深,给女儿信里一字不提这些糟心事,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女儿不必挂念,若是十分想家,过一阵子自己进京述职,自会接她回京中的老宅去住。又隐晦的叮嘱女儿注意男女大防,不要和宝玉过分亲近,又嘱咐女儿好生感谢凤姐。 黛玉看罢书信,且喜且悲,不觉眼圈就红了,那泪珠就断线了一般滚下来。凤姐忙在枕边拿了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妹妹可是太爱哭了,姑父若是看见可是要心疼的,快别哭了,一会出去挂了幌子,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黛玉一腔心事,被凤姐这么一说,也不由含泪笑了,果然收了哭声,接过帕子擦了擦泪,把信给凤姐念了一遍。 其实凤姐这会子已经识得许多字了,不劳黛玉自己也看的明白,只是看黛玉这份体贴,也且受用着听完了,笑道,“果然林姑父想的周到,咱们是万万不及的。” 黛玉也微微笑道,“还要多谢凤姐姐替我和爹爹传信。只是这信我不便带回去,还得劳烦姐姐替我收着。” 凤姐见她谨慎,点头道,“这个不难,我这里比你那屋子是要妥当些。既然姑父信里都说了还有进京述职的时候,妹妹就放宽心住着,只当走亲戚,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紫鹃或是雪雁和我要。妹妹若要回信,也只管来这里。”黛玉果然给鹦哥改了名字叫紫鹃了。 第二日早饭时候,就有宝玉在贾母面前一力夸赞秦钟人品行事都如何如何的好,又和贾母说要和秦钟一同进家塾念书。果然说的老太太喜欢起来,以为这宝贝孙子是遇上了良朋,居然想起要念书。 三春都上来给宝玉道喜,恭维他很快就要蟾宫折桂了,只黛玉默不作声只管吃饭。 宝玉估计天生是个受孽狂,人家越不搭理他,他越要凑上去,笑道,“我要去念书啦,妹妹白天要觉得闷就去姐妹们屋里散散,晚饭可要等我回来再吃,那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制。” 凤姐心下冷笑,眼角一扫,果然王夫人脸色微青,嘴角下拉,显然很是不快,老太太倒是不在意,笑道,“成天家就知道想着你妹妹。” 黛玉愣了一愣,淡淡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成日里只会和你在一起才觉得不闷不成你一个爷们家,若是成日里只想着给姐妹们制胭脂膏子,那还去念书做什么出去开个胭脂铺子,一年或许还能赚一百二百银子使用呢。” 几句话说的宝玉涨红了脸,待要回嘴,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 在座诸人也料不到黛玉忽然如此,一时神色各异,面面相觑,只有探春笑道,“林姐姐好厉害,我以后可不敢和你说笑了。” 她是家中庶女,生母赵姨娘又是个不得老太太青眼的人,要想以后博个好的出路,也只有抱紧嫡母和老太太这一条路好走,因此见宝玉受窘,忙跳出来替他解围。 黛玉看她一眼,冷笑一声也不回话。倒弄得探春脸上有些讪讪的。 迎春也坐在一边,只笑笑但不做声。 她近些时日得了凤姐真传,无事便去邢夫人那边请安,请安完了也不急着走,必定要和嫡母说话半日。又有凤姐知道她手里紧,自己这边得了新鲜好吃好玩的东西,就打发人教司棋来取了再送过大房那边去。 这样遭数多了,邢夫人也有所知觉,只觉得自己这便宜儿子媳妇和便宜闺女都贴心贴意的。连带着王善保家的为着司棋,也在她跟前不时说迎春的好处,因此这些时日,邢夫人对迎春那是空前的好起来,连带着迎春房里的丫头婆子也都添了小心谨慎,伺候的比以往勤勉了不少。 这日子过得顺了,底气也就足了,自然懒得兜揽宝玉的闲事。况且近日里迎春和凤姐走动的也亲密,自然也知道凤姐对黛玉额外青眼,平日照顾的无所不至,唯恐这妹妹受一点的委屈。今日这事明显是宝玉心里没个成算又口无遮拦,黛玉刺他几句也是该得的,且看笑话就罢了。 反正自己在老太太跟前也不是什么得脸的孙女,以后这样的浑水,自己只不趟就罢了。 惜春一贯更是清冷,也只当看不见。李纨就不用提了,一贯示人的如同槁木死灰一般,更不出一声。 还是凤姐心里权衡了一刻,此刻还不能叫黛玉和宝玉撕破脸,另外探春虽然替宝玉出头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在王夫人讨个好,一个姑娘家在府里没有个硬正仗腰子的人,亲娘是半个奴才,弟弟还小又有王夫人压制着也不得脸,只有她自己替自己谋划,逼到了这一步看着也可怜,于是站起来笑道,“三丫头说的也是,林妹妹这张嘴越发厉害了,来,让我看看,这牙和舌头是什么做的”说着就要伸手,黛玉知她有心为自己解围,也就顺势扑哧笑了,站起身跑了。 第15章 第15章 这里诸人也都装作不理会这茬,这段事故就算揭过去了。只宝玉心里大为不快,又不能说什么,只拿着筷子可劲儿的捅面前的一盘笋烧鸭。 贾母只装看不见,心里也微微不快,暗想黛玉怎么忽然和宝玉就疏远起来了,难道是谁在中间说了什么不成不得不说老太太人老成精,猜得七七八八。只是如今凤姐做事油光水滑不露痕迹,况且贾母一贯知道凤丫头是向着自己和二房的,就是猜疑都不曾猜疑到凤姐身上,只微微疑心是不是薛家那边有谁故意挑拨。 王夫人心里倒是舒服了好些,她本身因着贾敏的关系就不喜黛玉,原以为宝玉成日和黛玉一起玩,是黛玉使了狐媚子手段的缘故,现下看似乎也不是,而且今日看来黛玉对宝玉并不亲近,这倒也好,省了自己费手脚了。 刚撤下饭桌,薛姨妈刚好过来给贾母请安。宝玉看见薛姨妈,倒想起宝钗,因问道,”前几日听说宝姐姐身上不好,可巧我身上也不大自在,我就没有过去看看姐姐,不知道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着她,她已经好了,只是大夫说多养两日,就在家里没叫她出来。” 宝玉道,“那等下我和姨妈一同走,过去看看宝姐姐。” 凤姐心里有数,薛家姨妈已经知道宝钗被革了待选资格,妄想青云直上的心也只能先收起来,想必也到了散布金玉良缘之说的时候了。 可惜了宝钗品貌端方,偏要被人和宝玉扯在一起浑说,那薛姨妈也是坐井观天的人,只看见宝玉的出身高贵模样周正性子温柔,却不想想他那些千奇百怪的臭毛病,哪里值得托付女儿终身。也是,和她家那个混账儿子比起来,宝玉已经算好太多了。 横竖这一世黛玉心里已有成算,他们爱怎么折腾自己且管不着,周瑜打黄盖的事儿,能瞧个热闹那也不错。因此只笑着,且看贾母怎么说。 贾母心里是很瞧不起薛家的皇商身份的。就算是沾了个皇字,骨子里不还是商只是管家的现如今是小儿子媳妇,薛姨妈是她的亲姐妹,自己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况且薛家现今大富,且留着日后自有用项,遂开口道,“叫李奶aaaa子多带人跟着宝玉过去,姨太太是亲戚家,过去了不许胡闹。” 宝玉欢喜的答应了,果然跟着薛姨妈回梨香院去了。 凤姐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就找个由头告辞出来,回自己屋里去听那些管家娘子们一一的来回话,一直到午饭时候才觉得清净了。因为身上乏了,就打发人去说这边事情太杂不能过去荣庆堂了,一边叫人照旧把自己和平儿的分例菜都端到自己这边,叫平儿和自己一道吃饭。 凤姐自打这趟从幻境回来之后,,早就和小厨房说了,不必每顿饭非得照着八个分例菜做过来,只要贾琏不在家吃饭,只做四个便可,又把平儿的分例菜也蠲了,只叫她跟着自己吃,横竖也是尽够的,一起吃饭还觉得更亲密些。这自然也是存了惜福之心,不再像先前那样挥洒了。 因着午饭贾琏一般是不回来吃的,厨房里照例送了四个菜,再加一份黑米粥一份鸡茸粥。 凤姐因吃着鸡茸粥味儿好,不觉多吃了一碗。平儿瞧着笑道,“奶奶可知道这粥是谁熬得”凤姐笑道,“难道还是你这小蹄子亲手熬的不成”平儿道,“我可不成,这是小月看着熬得,奶奶吃着可还满意”凤姐道,“倒是吃着比素日的味儿更清淡更好了。她怎的会这手艺” 平儿道,“她父亲在庄子上就是管小厨房的,只是那陪嫁的庄子平常二爷也不过去,倒是没见过也不会做更金贵的材料,这些家常的粥菜,做的却都还好。我也是试了她几回,都妥当,才敢弄上桌给奶奶尝尝的。” 凤姐笑道,“白菜豆腐最是养人,谁没事稀罕吃那些金贵东西做什么。这么说往后咱们是有口福了。你回去赏她一吊钱罢了,她和小琴在一处的,一人一吊钱吧。” 平儿笑道,”奶奶越发体贴这些下人了。她们俩现在也都调aaaa教的差不多了,不如把她俩还是放在奶奶这屋里的好,我再去外面配两个小丫头就是了。” 凤姐听了笑道,“你要是舍得,我可就笑纳了。” 平儿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她俩能跟着奶奶,也是想不到的福气了。况且连我不都是在这边吃饭的我等下就和他俩说明白了。”一边又说,“方才我去大姐屋里看过了,那个奶aa子正给大姐做过年穿的小靴子呢,那针线我看着,比咱们家里那些针线上的人还要好呢。” 凤姐听了也喜欢,笑道,“自她来之后,我也冷眼看了几回,大姐身上的东西慢慢都换成她一手做的了,先不说针线好不好,单这份心就比那个钱氏强过八百里坡了。等下你开箱子找几件咱们没穿过的新衣裳给她送过去,就说知道她辛苦,没空子给她自己做针线,叫她只管放心的穿出去,不要丢了咱们屋里的脸面。白放着也是占地方。” 平儿应了,自去收拾料理不提。 谁知到了晚饭时候,凤姐刚在贾母跟前请过安,回房要吃饭的功夫,外面有管家林之孝家的来报,宝二爷发了话,要撵茜雪出去。 这几日凤姐心里正在筹划许多大事,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竟忘了茜雪这一节,听林之孝家的来回,才想起这一节,想了一想,问道,“回过太太了不曾”林之孝家的道,“老太太和太太都知道了,叫我回二奶奶处置。” 上一世也是这样,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是慈善人,不会为了这点子事情露出杀伐决断的煞气,自己自然就是他们手里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茜雪不是家生子,是和袭人一样打小从外头买回来的,上一番自己是直接把她开发了出去,虽说卖身契也赏了,可是并没有再多给钱。 那茜雪虽是在宝玉屋里多年,但因着一直忠心耿耿的,一点私房也没存下,家里还有常年吃药的娘,出去以后听说过的很是凄惶。后来又听说出去时日不久,就嫁给了一个刚死了老婆的半老男人做了填房。可怜一朵鲜花,直直插在了牛粪上现在想来,恐怕也是为银子所迫。 没过数年贾府败落被抄了家,一干人等都羁押在了狱神庙。可巧茜雪嫁的男人在那里头有些门路,小红和贾芸念着自己和宝玉往日待他们的那点恩德,拿了钱找茜雪要疏通关系来探望自己和宝玉,谁想茜雪竟不要银子,自己一力促使她男人和贾芸等人里外周旋,最后把宝玉弄了出去。这样有情有义以德报怨的丫鬟,只怕整个贾府也找不出几个来。 况且今日之事,不过是宝玉在薛姨妈家被惯得多喝了几杯酒,和他奶妈子置气,又不能把那老货怎样,只会拿茜雪撒气,老太太和太太也看不惯李奶aaaa子,也就顺水推舟由着宝玉,故意打那老货的脸罢了。 记得上一世这里头还有黛玉在他跟前很是尖刺了李嬷嬷几句,挑的他火气更盛,只是今日黛玉早不吃这些干醋,也没有过去掺和,最后还是这样,可见还是宝玉自己心里厌恶那老婆子许久了。可怜的是茜雪,白赔在里头填了限。 这么想着,凤姐道,“我知道了。你现去太太那边把茜雪的卖身契拿过来。小月,去把茜雪给我叫来。” 林之孝家的知道这是要打发出去了,躬身退出去找王夫人不提。这边茜雪见小月来叫,也知事情不好,战战兢兢跟着小月来了凤姐这边,跪下磕了头,也不敢起来。 凤姐平日和茜雪不多交集,此刻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看出茜雪长得不输晴雯,只怕还在袭人之上,只是素日打扮的规矩,也少涂脂抹粉,混在人堆里才不那么显眼。想来今日之事和她生得太好了也有关系,生得太好了,难免就招人嫉恨。 看她吓得可怜,也不转弯抹角,直说道,“你宝二爷发了话,要撵你出去,太太和老太太已经点头了,叫我来打发你。” 一句话听得茜雪脸都白了,磕头不迭,道,“二奶奶开恩,饶过奴婢吧。”凤姐正色道,“你这个话说错了。不是我开不开恩的,须知道做主的是老太太和太太,我只是办差的罢了。你有本事就去求求老太太,他老人家若是开恩了,我也乐得做个好人。” 茜雪愣了愣,大概也知道大势已去,眼泪就流下来,只是不敢哭出声。 第16章 第16章 凤姐叫小月把她先扶了起来,道,“你且别哭。出去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我叫林之孝家的去拿你的卖身契,就是打算把你放出去。我也知道你家里过的艰难,你爹岁数大了还在外面爬高上梯的干泥瓦匠,你娘身子骨又不好,我这里另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出去了想法子叫你爹做个小买卖也好,置几亩地也好,虽然不能像在这里锦衣玉食的,可也不至于太艰难。” 看茜雪似乎听进去了,眼泪也收了,凤姐又道,“就算今日我不撵你出去,你还留在宝玉房里,又能怎么样呢你在宝玉屋子里也有几年了,那里面好不好待,想必你心里有数。也不过是等两年给你随便配个小厮完事,到那时若是过得不好了,死活也没人理会你。明日我把卖身契赏给你,这里再打发人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这样以后你自行聘嫁,或者有更好的出路也说不定。你细想想,说不定今日之事,还是你的造化呢。”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茜雪重新跪下,含泪又给凤姐磕了几个头,道,“奴婢谢二奶奶恩典。” 凤姐道,“我也没什么恩典,只是不忍看你无故叫人拿出来顶缸。你记着,你终究是我们府里出去的,要是日后遇上有什么难开交的事,你就叫个妥当人去后头巷子旺儿家找旺儿家的,我自然给你做主。” 茜雪默默点头,凤姐又道,“今儿已经晚了,你且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我打发人带你出去。你可仔细,别再叫人抓着什么错漏,要是再生枝节,我也解不开的。” 一时小月带茜雪出去了。 林之孝家的回来,交上茜雪的卖身契。凤姐收下不提。 等屋里没别人了,才对平儿道,“去找个荷包再装上五十两的银票,明儿你送出去的时候瞅人不见塞给茜雪,也不用提起我,就说是你自己的私房钱,给她出去谋个生计的。” 平儿素日和茜雪要好,忙笑道,“倒要替她先谢过奶奶这份恩情。” 凤姐笑道,“我这钱也不是白给的。茜雪这丫头我看着倒好,你叫旺儿留神着些,别叫外人欺负了去,咱们如今外面正缺人手呢,先叫她出去自己历练历练再看。” 平儿会意,笑道,“奶奶倒是会捡现成的便宜。”凤姐笑道,“可不是,宝玉那混小子一折腾,倒便宜了咱们。” 正说着,外头小琴打起帘子,贾琏回来了。凤姐见他脸上有些不好的气色,以为外头出了什么事,忙叫平儿倒杯茶来,笑道,“爷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了” 贾琏这些日子习惯了凤姐的殷勤,见她笑问,自己也就笑了,接过茶来道,“还不是环儿那小子,我从外头回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倒唬了我的小厮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东西砸了,教我狠狠的说了他一顿。”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金丝种的翡翠镯子,难得的是底子干净,丝条匀溜,笑道,“二爷打哪儿弄来的” 贾琏笑道,“今儿姨妈请我过去,说是家里几家当铺生意都偏清淡,教我没事的时候帮着薛大傻子看看。临走就要给我这个,说是捎给你玩的。我想着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若是推脱不要的话,倒伤了亲戚的情分,就拿回来给你玩罢。” 凤姐听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笑道,“没见二爷也这么促狭。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那些买卖,生意清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去了又能怎么样,谁不知道那钱都入了私囊了,你去理会了白得罪那起子狗奴才们,背后招人抱怨。” 贾琏笑道,“你放心,这些我都省得。薛大傻子自己都不挂在心上,我又不等着银子使,何苦去招骂名。何况好不好的也不是咱们家的买卖。只是明后天无事的话去走一圈应个景,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凤姐听他说得有成算,就放了心,因着自己身上有事,叫平儿带他过去伺候他睡下不提。 第二日打发贾琏出门了之后,凤姐便命小琴去找贾环过来说话。贾环正在外头和贴身小厮们掏促织,一听是凤姐叫,吓得丢了草棍,畏畏缩缩的跟着小琴过来了。 凤姐坐在上面,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也不觉好笑。想起上一世赵姨娘找的马道婆使邪术魇镇自己和宝玉,也不过是为的贾环。只是她也不想想,若是宝玉没了,太太还能容得环儿平安长大好继承家业她自己岁数大了指定是再生不出孩子了,到时候自然有手段叫环儿也长不大。可见姓赵那女人真是没有成算的。 说她没有成算吧,似乎又不大对头,这女人能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平安的养下探春和贾环这一儿一女,这里头就不得不叫人细想了。 王家出来的如薛姨妈,宝钗他爹在的时候,也是有两个妾并几个通房丫头的,可是愣是没有一个生的出一儿半女的,可见薛姨妈手段厉害。 贾家出去的比如黛玉的娘,嫁了林如海十几年,只生了黛玉一个,后面虽然又得了个哥儿,三岁上就殁了。林家也是钟鼎之家,林如海也有几房姬妾,也是一个庶子庶女都没养出来,可见贾家姑奶奶也是有手腕的。 再往上说现在的老祖宗,当初祖父贾代善在日,家里那也是婢妾成群的,可也没留下一个庶子庶女,只有老太太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养大了,要说这里头没故事,打死凤姐也不信。 至于说到宝玉的亲娘自己的亲姑妈,那就更不用提了,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初听说生贾环的时候赵姨娘也是差点一尸两命,可是偏偏贾政就赶巧回来坐镇,有惊无险的把儿子生下来了,磕磕绊绊的,也养到了这么大。 都说贾环惫懒贪玩,是赵姨娘教导的不好,凤姐倒觉得,这里头还难说的很。庶子历来是嫡母的心头刺,幸亏上头有个凤凰蛋一样的宝玉比着,贾环又不上进,王夫人才能睁一眼闭一眼的看着他长大。 若是贾环打小就和贾兰似的成日里用功苦读,怕是没两天就得死的稀里糊涂。太太岂能容忍庶子比嫡子更有出息。这么想来,赵姨娘也没有笨到十分去。贾环自己想必也是知道这些勾当的,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其实赵姨娘现在虽说青春不在,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所以才能勾的贾政总往她屋子里去,可见年轻时候就更是个美人了,也是,要不怎么能把探春生的那么出色标志。 贾环也是她生出来的,那胚子也没有走了大褶,仔细看看眉眼生的都是很周正的,只不过从小不得老爷太太老太太喜欢,被呼来喝去的骂惯了,难免性子就有些畏缩,身边也没有个正经得力的丫鬟伺候打理着,样子自然也就显得猥琐。不比宝玉自小得宠,老太太手里出来的几个好丫头都拨给了他使唤,又成天宝贝一样的被老太太和太太手里捧着嘴里含着,娇惯的那性子自然更张扬讨喜,模样看上去就更好了。 可是那话本里说的好,林冲上梁山官逼民反。贾环和赵姨娘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气性。自己上一世一心为姑母,也跟着打压环儿,贾环在家里处处被打压,面上虽看不出来,性子里面自然就会生出一种叛逆之心,后来做的种种,也就不难理解了。 仔细想想,好歹他也是王夫人心头的一根刺,为何不稍稍栽培,叫他自去给太太填烦恼,二房若是同室操戈,倒比自己算计的更好了。只是事情要做的周密,不能被人看出来去给王夫人说了才好。 这么想着,就立起眉故意大声道,“我听说你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成日里野马一样的混钻,昨儿晚上还险些撞到了你哥哥,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那样慌慌张张的” 贾环心里没底,小声嗫嚅道,”我也不是诚心的,,昨儿哥哥已经说过我了。” 凤姐看一眼门口,几个管事的媳妇正等着回话,都是一脸看笑话的神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对平儿说道,“你带她们去那边屋子问问,不是大事你就办了。大事过来问我再说。这屋子里有小月和小琴就够了。” 第17章 第17章 平儿会意,带着那些媳妇婆子们过去了。 凤姐见人都走了,方回过脸来,笑道,“我不过是叫你过来白问几句,你吓成那样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人,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贾环不敢不听,小小步挪着走了过去。凤姐伸手拉住他,笑道,“看这脸上都是泥,也不怕老爷看见了说你。”一边拿了身边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去了。 贾环从未见凤姐这么和颜悦色过,他此时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倒吓一跳,又不敢躲,只是身子僵硬着还微微发抖。 凤姐知道赵姨娘时常在背后教唆贾环,教他恨着自己和宝玉,也没打算一次就能叫他知道自己的好处,只笑道,“环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好不好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虽然岁数小,可也不能和那些下人奴才们整天的厮混在一起,没得叫他们小瞧了你。按说你这岁数也不算十分小了,心里也该有个算计,成天家那么野马一般乱跑,也不是事儿。”又叫小月去拿一些果子给他吃。贾环这才慢慢不抖了。 说了会儿话,凤姐觉得差不多了,就教小月送贾环回去。 赵姨娘那边早有好事的婆子去通风报信,说是凤姐好一顿责骂贾环,贾环怕是受了大气云云,正急得赵姨娘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不敢去凤姐那边讨信儿,一看贾环云淡风轻的回来了,倒吃了一惊,上来前后左右的看了一遍,也没见什么异常,问道,“琏二奶奶没难为你不成怎么我听说叫你过去狠狠骂了你呢” 贾环摇头,道,“姨娘以后少听那些婆子瞎说。没有的事。二嫂子只是和我说几句闲话。” 因为在路上小月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话,贾环听得有了心事,也就不再多说,只回自己屋子躺着想事情去了。 赵姨娘见他闷闷的,以为还是在凤姐那里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忙把人都打发出去,自己进去接着细问。 贾环看身边没人了,这才小声的把今天凤姐说的话说了出来,又说,“母亲听说了没有,宝玉领着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兄弟去家塾里上学去了,连大嫂子那边的兰儿都去了,单单没人知会我们。” 这话是路上小月有意无意的露出来的,贾环听在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自己比贾兰还大呢,去家塾念书怎么就没人叫自己也去呢。虽说上学不是好差事,可是作为庶子,不能继承家业,只有靠科举日后才兴许有一条出路。不让自己早早念书,这明显是要断自己的生路啊。 赵姨娘虽然二,但是不傻,马上就明白了儿子没说出来的意思,立刻就把凤姐的事儿撇到脑后去了,不觉伤心起来,抱着贾环哭道,“都是我没本事,叫你落在人后面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想法子去。” 晚上贾政过来赵姨娘房中的时候,赵姨娘先是使出浑身解数伺候的贾政通身舒泰,待贾政心满意足的时候,就提起贾环上学的这个话头来。 果然贾政并不在意,只说道,“只叫环儿和兰儿一起去就是了。也叫他多照看着他侄子一些。”他也知道宝玉瞧不起贾环,也不提宝玉。赵姨娘喜不自胜,忙答应了,加倍殷勤小心起来。 过了两日,赵姨娘果然给贾环收拾停当,同贾兰作伴一同去家塾念书去了。听说那天金钏儿失手打破了王夫人房里的一套茶具,被罚跪了许久。 凤姐听闻了,同平儿对视一笑,心照不宣罢了。她起意叫贾环也去家塾念书,本来也不算存了十分的好心,须知宝玉和秦钟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在这边是不敢的,在家塾里天高皇帝远,必定就有些忘形。 贾环虽说还小,可和宝玉向来也是不对付的,这些事儿一准要回来告诉赵姨娘,再有赵姨娘吹吹贾政的耳边风,宝玉少不得多挨几回板子,到时候太太和老太太再加上贾政和赵姨娘,一家子必定要闹得不可开交,不知又要闹出多少笑话。 若说凤姐,本性也不是什么良善人,每回想到自己那好姑妈好姑父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食肉寝皮,只是现在时候还早,一刀杀了还叫他们落得痛快,且慢慢一针一线的磋磨着再说。 果然没过多少时日,就听说宝玉闹了家塾。虽然事情被贾瑞和李贵压了下来,可是架不住凤姐这边耳目灵通,早就知道了个详细,原来贾璜那媳妇也不是省事的,去了东府没有下文,又借着来凤姐这里请安的功夫,一边叹息他嫂子命苦,一边就都告诉了凤姐。 凤姐知道越是这样过的半穷不富的人越是好面子,于是真诚真挚的抚慰了她几句,临走又送了她两匹缎子,说是“给你那可怜的侄儿做两件衣裳穿穿,就当我替宝玉给他赔不是了,可别告诉是我给的,省的又出来些莫须有的闲话。”弄得那璜大奶奶倒有些不好意思,千恩万谢的去了。 见她去了,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如今倒是会和稀泥了。”凤姐笑道,“谁知道哪块云彩会打雷下雨呢,多栽些花少种些刺总是好的。”一边又说道,“方才你听她说,东府里小蓉媳妇仿佛不大好,你叫厨房里做点她爱吃的东西替我送过去,就说我身上也不大好,就不过去了,叫她好好养着吧。” 平儿答应了,自去办理。 这边凤姐靠着一个锁子锦靠背,欲待歇一会,怎奈一时心里无数念头划过,只是睡不着。 秦可卿注定是活不过明年冬天去的。就算张友士妙手回春,也不能改变她的命数。不说东府里这样那样的龌龊不堪,,只她自己那不能言说的尴尬身份,在大局已定的当下,也唯有一死而已。可惜了那样一个妩媚风流的人品,也是个不得善终的结局。只是自己是没有法子救她的,况且也没打算插手去干逆天的事情,也只能像前世那样对她加倍好些,外面看着一团和气就罢了。 记得上一回秦可卿还没死的功夫,苏州就有书信来,说是林姑父病重,算算日子,就在明年快入冬的时候。只是林姑父病的蹊跷,殁的也蹊跷,上一世自己就有所怀疑,只是他那时一死贾家捞了无限好处,也就无暇分心去追究此事,现在想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第18章 第18章 林姑父被点了巡盐御史之前,也曾携着黛玉的母亲贾敏回府探过亲,那时自己刚嫁给贾琏时日不久,也曾厮见过的。 记得林姑父那模样气度都是第一等的,虽说一看就是文人风骨,可也一点没透出英年早逝的迹象的。怎会到了扬州不过年的功夫就病重致死呢即便是因着嫡妻早逝心若死灰,也不至于伤心到非要跟着一起去死的地步。天下老婆死了的男人多着呢,也没听说还有哪个给老婆殉情守节的。 自己那公公不就是。听说贾琏的亲娘死了没几日,老太太就安排着给他续娶了现在的婆婆刑氏,从来都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只是自己那公公贾赦好歹也是身上有世袭的人,就算是续弦,也不至于找个刑家那样的门第,况且邢夫人的模样性格也都乏善可陈,真不知道老太太当年怎么想的,也是的,若是大儿子续娶过来的填房人品家世都能压二房一头,怎么又能轮到王夫人管家呢。老太太那心真是都偏到胳肢窝里头去了。 只是林姑父这一节,思来想去,莫不是这里面有谁动了手脚。只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实在无从捉摸,自己有心要未雨绸缪,都不知何处下手。 只是他若是死了,就会撇下黛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无论自己怎么精心照管,也不济事 。何况上面还有一个老太太两个太太压着,大事自己是不能做主的,加上现如今黛玉摆明了不待见宝玉,太太又怎能容许她带着林家剩下的那么一大笔嫁妆嫁出去呢 只怕黛玉这回性命之忧来的更早,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就算千手观音,也难能照看的面面俱到,这事大大不妥。凤姐只怕黛玉若是出了事,只怕外头自有人出头来寻贾府的晦气。大厦倾倒之时,覆巢之下还能有完卵么 虽说别人的死活且懒得操心,可还有大姐尚在襁褓呢。眼下自己府内外运筹那些事都是才见眉目的,后路都没有铺好的当口,万不能叫自家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思前想后,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来,只能有事无事提点着黛玉,叫她写信的时候专意多嘱咐她父亲保重身子,将来女儿才有指望。巴望着林姑父能见经识经,熬过那场劫数。好在时候还早,只怕还赶得上。 过了几日赶上贾敬的生日。东府里头两天就给这边诸人都下了帖子,贾敬虽然已经弃了红尘功名,那也是贾珍的亲爹,辈分和贾政贾赦是一样的,况且贾珍如今还是族长,因此大家都说好了一起去贺寿。只有贾母头天晚上贪嘴多吃了几口桃子吃坏了肚子,就懒怠去了,只叫凤姐替她捎些烂软的吃食回来。 凤姐应了,跟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过来东府这边,凑在一起说了些闲话。看见尤氏谈笑自若,倒也佩服她粉饰太平的本事。得知贾敬还是不愿回府沾染俗气,诸人就都乐了,悠然自得的吃了饭,然后就要去看戏。 凤姐因和王夫人说要去看看秦氏,宝玉和贾蓉跟着,一起先过秦氏这边来。 看秦氏明显比之前大瘦了,凤姐深知她病根在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捡着不相干的话说了几句,甩眼见宝玉倒不出声的哭了一脸泪水,心里很不以为然这小子也忒多情了,一个侄媳妇,也不是嫡亲的,要死要活且轮不到你哭是了,回去幻境的时候听闻过,可卿和宝玉在梦里也是有过一夕之欢的,这小子想必还念着那一夜夫妻百夜恩呢。记得可卿死讯传来,宝玉立马吐血,这里头也太可笑可叹了。 忽的又想起回遣香洞那时候,曾听说这段公案起因,便是黛玉前身绛珠仙子欠了宝玉的甘露之惠,可是想来宝玉做神瑛侍者的时候,就这处处留情的性子,也不见得是只照顾过绛珠仙草的,只怕看见个顺眼的花花草草都得弄点甘露浇灌浇灌,还不知道施了多少恩惠在外头呢。人家别人都不理论他,也就是绛珠仙子实心眼,一门心思的要偿还这没头债务,非要弄出这么一堆烂摊子来。话说回来,横竖自己又不曾泄露天机,现今看起来黛玉已经不似初来时那么爱哭,这甘露之惠日后还的清或是还不清,自己可就管不着了。 待把宝玉和贾蓉支走了,凤姐才说,“傻孩子,谁不知道这人活着时候有许多愁肠,可是死了,也未必能得个久后清净。况且你年纪还小,多少事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虑的太多了也无用。你细想想我说的可对不对,你好生养着吧,我得闲了必定还来看你。” 可卿不意她说出这话,一时也愣了一愣。凤姐点到为止,也无心多说,横竖秦可卿这样的留着也是败家的根本,要死要活且由她去。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几句,就带着丫头婆子们走了。 果然在花园里就遇见了贾瑞,依旧还是笑嘻嘻的上来给自己请安,又拿眼睛不住的觑着自己。 这一段公案,凤姐前几日便记了起来,想起来仍旧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个好色的东西,色字当头,连父母人伦都忘了,都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他也算得占了万恶之首了,上一世自己耍手段要了他一条小命也不算冤枉他。 只是转念再想想,好歹也是一条小命,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再不好,自有管教他的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况且他那些时日往自己屋子里跑的遭数也多,想来府里那些个狗奴才们背地里也没少编排瞎话,连带自己身上都跟着沾不少脏水。那一夜用着贾蓉和贾蔷去替自己料理他,现在想想也可笑,教这两个小侄子白看了自己的笑话。 恍惚他死了时候不长,扬州就有书信来说林姑父病重了,这小子也不过是个没成算的傻子罢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且不理会他,何必招惹他白丢了性命,给自己添些无头冤孽出来。若能留的他一条命在,或者林姑父之事也能有变数也说不准。 因此凤姐今日就留了心,一步不曾独走,故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围着过来,贾瑞再色胆包天,也就只能多看几眼罢了。 见他笑着请安,凤姐也淡淡笑道,“这是瑞大爷吧。珍大哥哥这花园里面的秋景是最好看的,瑞大爷只管慢慢瞧吧。我这里急着要到太太们那边去,就不和你说话了。”一边说着,脚下不停,早走过去了。 贾瑞素日也曾远远 的见过凤姐,只觉得恍若神妃仙子,魂梦里不知思服了多少回,今日好容易寻着机会在这里等了半日,凑到跟前细细的看了几眼,虽然神仙美人那脸色是淡淡的,偏又更觉得有无数不可言说的冷艳气度,只恨身后那一堆人簇拥着,待要说句亲密话也不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凤姐走远了,心里痒痒的如同猫抓一般。 素日里他也听闻凤姐是个最厉害的人,这回又没和凤姐搭上桥说上话儿,因此也不敢贸然造次的就跑过西府去请安,抓耳挠腮了几日,只恨想不出主意来。 第19章 第19章 眼看秋尽冬至,今年冬至是十一月三十日,因着初一不便出门,贾母便打发凤姐初二过去东府里看看秦可卿如何。。 凤姐过去看时,见秦可卿瘦的人干一般,心里就知道大势已去,这条小命只剩不足一年的光景了,和她说了些闲话,又嘱咐了她好生将养着,就过了尤氏这边来。 彼此见过坐下喝着茶,尤氏又说了几句淡话,方道,“你冷眼瞅着媳妇是怎么样的呢” 凤姐见她面上虽然也带着微微的焦虑,那眼底深处细看却是冷冷的,便晓得她如今既已知道贾珍和可卿之事,心里必定是恼恨羞愤五味杂陈的,怕是只盼着可卿早死,早早去了这一个心病。 因此低头想了半日,说到,“看着也就那样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也该替她准备准备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冲一冲也好呢。” 果然尤氏的神情松了一松,说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个好木头的,慢慢再看罢。” 凤姐听她提起那件东西,忽然想起一事上世可卿死了以后,贾珍在诸多亲戚跟前大哭大闹如丧考批,丢尽了东府的脸面不说,居然还敢把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事之前曾定过的樯木棺材弄了来给儿媳妇装裹,这一节贾府败落之时也被人捅了出来,被御史参了个僭越之罪。 这回自己可要未雨绸缪。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儿就令旺儿想法子,在外面找人买通薛家那店里的人,无论花多少银子,也得把那副板或偷或毁,万不能留了才是。 回来在贾母跟前时,不提这些事,只说秦氏看着还好,暂时是不打紧的。 又去王夫人那边,大概说了几句秦氏的光景,才回了自己屋里,平儿伺候换上烘的暖暖的家常衣服,又端过茶来,说道,“今儿旺儿媳妇来了,林老爷又有信回来了,奶奶看着是现在请林姑娘过来呢还是等晚上呢。” 凤姐这些时日正为林如海之事悬心,乍一听来信倒吓了一跳,再一想时候还早,况且这信是走的私下的,想必林姑父现在身子骨还好着呢,不必害怕,乃笑道,“小琴,过去和林姑娘说,我得了些新鲜玩意,叫她过来挑几样喜欢的回去玩天也冷,叫她穿戴好了,可别叫风吹了。” 小琴脆脆的答应着去了,凤姐因向平儿道,“前儿得了那些皮毛,叫赶着给太太姑娘们做几样东西的,可都做好了没有” 平儿笑道,“奶奶也太心急了,哪能那么快,赶后儿估计就得了。” 凤姐道,“我是想着林妹妹身子弱些,记得单给她做个昭君兜,叫他们做的用心些。” 平儿笑道,“知道了,奶奶就知道想着林姑娘。对了,二姑娘方才打发司棋给大姐送了几个小玩意,我收了,回来奶奶看看去。” 这些日子迎春要么在邢夫人跟前说话,要么来凤姐这边说话,彼此比先前都亲近了好些,因此凤姐也不在意,笑道,“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招人疼了。” 平儿道,“可不是呢,我听大太太那边人都说,大太太现今对二姑娘好的很,有事没事都爱和二姑娘商量的,二姑娘过去请安的时候多了,连着大老爷性子都收敛了好些,在家里也不大和那些小老婆歪缠了。” 凤姐也笑了,心想自己那个没脸的公公居然也有知道要面子的时候,还真是不易,正说得热闹,黛玉扶着小月走了进来,,笑道,“远远的就听见凤姐姐的笑声呢。” 平儿忙起来给黛玉看座端茶,凤姐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让我和林姑娘自在说说话。”几个丫头就都出去了,平儿在外屋门口坐着,防着别人进来。 这里凤姐把信递给黛玉,黛玉后几回一贯是和凤姐一起看的,两人看了信,果然林如海信中一切照旧,并没有说哪里不好。只说自己暂时还不能回来,已经先给黛玉挑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婆子,不日便送进京来,叫黛玉且宽心住着。 凤姐略微放了心,和黛玉道,“妹妹这下子可以安心了,只等着人来了再看吧。” 黛玉微红了眼圈,道,”全仗着凤姐姐疼我,要不我也是没主意的人了。”凤姐安慰她几句,乃说,“老太太旧年原说等冬去春来,就把你挪出碧纱橱,一拖这也许多时日了。我原打算帮你提一提的,眼下看且等一等,等扬州那边来人了,那里面就住不下了,正好把你挪出来。” 又道,“眼下快过年了,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老太太和太太都吩咐我说妹妹初来,要好好操办着热闹热闹的,只是我想着妹妹如今还应守着孝的,这话我也不能说出来,妹妹怎么想呢” 黛玉愣了一下,半响道,”方才爹爹信上说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是那几日就起程的,如今信到了,想必他们再有几日也就进来了。到时叫他们去说罢。” 凤姐听这话,笑道,“原还当你年纪小没主意,现下看主意正的很呢,得罪人的事还知道推出去了。”黛玉本来满腹心事,叫她说的也不由笑起来,又说了些闲话方告辞回去了。 一会平儿送了黛玉回来,向凤姐道,“奶奶,方才旺儿家的在外面和我说,茜雪的爹前几日做活儿从高处跌了下来,大夫说是不行了的。茜雪家里只有她和她老娘,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昨儿晚上不得已才去旺儿家求他给帮着料理料理。” 凤姐吃一惊,道,“不是给了她几十两银子叫他们自谋生路吗怎么她爹还去做那活计” 平儿道,“旺儿媳妇说,茜雪出去以后,她爹就不给别人做活儿了,他们家在城外买了几间房子又置了几亩地,自做自吃的倒也还好。这回是屋上的茅草要添了,她爹说不值当花钱找别人,她兄弟岁数又小几岁,不大会弄这些,他爹就自己上去弄,结果不晓得怎么就失了脚摔下来了。” 凤姐叹口气,道,“这也是命。你教旺儿打发人帮他们好生料理着,银子就从咱们这里拿些过去。只是他爹若是死了,剩下她们姐弟和老娘,孤儿寡母的,只怕日子过得艰难了。茜雪又生的格外好些,难保外头没有人留心。” 平儿也想到了这节,见凤姐说出来,心里也佩服凤姐想的周到,因道,“奶奶说的很是。只是她是老太太和太太叫撵出去的,奶奶帮她销了奴籍已经是大恩了,现如今要再买回来,怕是茜雪愿意,上头太太也不肯的。” 凤姐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再叫茜雪回贾府里头蹚浑水。道,“买她回来是不妥的,我想着前儿旺儿买那个庄子里头只怕还缺针线上的人使唤,你告诉旺儿家的去问问茜雪可愿意去那里安身。也不用她写卖身契,就当她自做自吃就好。横竖那个庄子不是官中的产业,家里这些人都不知道那里的,她们姐弟俩去了只要安安分分的,给她娘养老送终是不难的。” 平儿也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去处,道,“那就是这样罢,我等下就叫人把旺儿家的叫进来,我和她细细说。” 凤姐点点头,说道,“旺儿家那小子原不成人,你敲打旺儿家的几句,就是到了咱们那庄子里头,也别叫他们打茜雪的主意。就说茜雪是我留着有大用项的,别叫他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还有,明儿叫旺儿过来一趟,我有件要紧事,须得他去办理。”平儿答应着,自去传话不提。 第20章 第20章 过了几日正是腊八,旧俗要喝腊八粥。贾府也有旧例,阖府这一日早饭都要喝这腊八粥的。 凤姐早就令小月知会了厨房里,精心单做了给主子们的那一大锅。单米就有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又加上些白果仁、核桃仁、花生仁、杏仁,栗仁、榛穰,调和了红白糖煮熟,粥面上撒些干果丝儿点缀。端上桌既好吃又好看,连黛玉素日食量小的,也慢慢的喝了一碗。 正热热闹闹的喝着粥的功夫,外头有人来回,“扬州林姑老爷有信到了。” 因着今日过节,邢夫人,王夫人和凤姐都在贾母这里一处吃饭,故而回话的就直接找到这里来了。 凤姐略一思忖便明白必定是上回说的嬷嬷并丫鬟们到了,趁人不察看一眼黛玉,果然小丫头很懂得不形于色之道,依旧低头喝粥,神态并无异样。于是放了心,从婆子手里接过信来,亲自递给贾母,笑道,“必是年下林姑父得了什么稀罕物儿,特意赶着孝敬老祖宗来了。” 贾母心下很以为然,也笑道,“把你这猴儿乖的,放心,等下有好东西,就算不分给你,也必叫你看一眼解解馋。”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这里贾母先叫鸳鸯拿过眼镜戴了,方才拆了信细看。只看了几眼,脸色隐隐有些不好起来。待看完,脸上已无笑意,只是老太太毕竟也是经过大风浪的,神色倒也平静,随手把信递给王夫人道,“你看看吧。”又问下面,“扬州来送信的如今在哪里” 下面婆子们回道,“进来了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都在垂花门外头候着呢。还有几个送行李东西的小厮,都在二门外等着。”贾母想了想,道,“叫嬷嬷们进来。” 此时王夫人也看完了书信,脸上也并无异色,只对凤姐道,“你林姑父怕你妹妹在这边想家孤单,因此从家中挑了两个嬷嬷并两个丫鬟送了过来。”又把信递给邢夫人看。 凤姐心知肚明,正想着这林姑父行事果然有章法,外头人已经进来了。 因着王夫人方才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这里吃饭的诸人也都不吃饭了,只看热闹。 且说黛玉面上不显,心里却有数,定睛细看,两个嬷嬷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生的都是颇慈善的面相,穿戴之物和主子也无甚差别,后面两个丫头都是十三四的年纪,模样虽算不得十分出挑,可也都是眉清目秀干净讨喜的,心下便知道父亲挑人是用了心的,暗暗喜悦不提。 正看着的工夫,见贾母招手叫她,忙凑过去,听贾母道,“乖孩子,你父亲来信了,怕你想家,故而送了南边的两个嬷嬷和两个丫头给你使唤,你看可好不好呢” 黛玉听了只作微微乍惊乍喜之色,便回过身。这四个人已经给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等请安毕,此刻都上来给黛玉请安,众人方知道两个嬷嬷一个姓扈,一个姓郦。两个小丫鬟一个唤作碧落,一个唤作醉墨。 贾母虽然心中不喜,脸上却笑道,”这下子倒是热闹,凤丫头,赶紧打发人去收拾屋子给这几位亲戚住下,别忘了告诉账房给她们几个加上这个月的月例。” 扈嬷嬷面目慈祥,说出话来却一丝不乱,道,“回老太太,我家老爷临来时嘱咐过的,虽说是亲戚家住着,可也不能太拖实,因此我们的月例都是有我们家老爷发给就罢了,另外还有五千两的银票,是给这边府里预备着我们主子奴才几个住些时日的花销的,还请老太太不要见外。“说着就自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 满屋子里几个主子也就罢了,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林姑娘住在这里是自家出钱的,可为啥之前老有人说林姑娘是白吃白住,连将来的嫁妆都要这边出的呢看人家家里丫鬟婆子这打扮着派头,还有出手就是五千两,似乎那些传言很不靠谱啊。 迎春如今和黛玉亲密,之前听了那些流言也生气,今日见了这一出,心里便觉得很是畅快,待要笑笑想想又忍住了,只看着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 探春素日须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故而是多和宝玉来往的,兼着聪明过人擅于揣摩王夫人的心思,并不敢和黛玉十分亲近,但是毕竟都是女儿家,也有玩在一处的时候,虽说黛玉的性子依旧不如宝钗平和,但是有凤姐处处关照着开导着,也不似前世那么孤高自许,姐妹间往来也算和睦,因此探春也有些可怜她年幼丧母孤苦无依,只是今日经此一事,方觉得以往自己的想头似乎错了。 林姐姐虽然没了母亲,但终究还是林家嫡出的大小姐,林姑父身居要职,也是不能小觑的。起初想必是因为妻子新丧林姑父太过伤心,怕照料不好才把女儿送过来住些时日的。现在看这情形,那扈嬷嬷一口一个亲戚家,看着亲热,实际意思就是我们不过是来走亲戚的,显见不是要常住的意思了。 惜春的想法和迎春一样,只是年纪还小,那笑容就露了出来,被迎春一眼看见,偷偷丢了个眼色,忙低下头。 李纨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心里想的和探春差不许多,情知老太太必不乐意的,因此只装听不见看不见。 惟有宝玉尚混沌着,未感知风雨欲来,笑道,”林姑父也太多虑了,都是亲戚,我们家还养不起林妹妹和你们几个人不成” 扈嬷嬷脸上笑容不变,道,“小公子说笑话了。我们林家虽然算不上钟鸣鼎食,可也是书香门第,也知道礼义廉耻的,怎么能叫亲戚家里帮着养我们的姑娘呢” 贾母脸色微变,半天依旧笑道,“即这样,也好,凤丫头先去打发人收拾屋子吧。” 扈嬷嬷笑道,“不必这么麻烦的,我们来,是伺候我们姑娘的,只要和我们姑娘住在一处就是了。不知我们家姑娘住在哪个院子我们好叫人赶紧搬行李收拾过去的。” 这下子老太太是真的有些郁闷了黛玉住在哪里碧纱橱里面啊,一间屋子中间隔开了,里头是黛玉和紫鹃雪雁,外头还有宝玉和那一大堆丫鬟,连先头扬州带来的王嬷嬷都安置不下,,哪里还能住得下新来的这四尊大神。可是这扈嬷嬷一看就是不好打发的,而且说出话来柔中带刚,一点也不怕得罪了谁,明显的这是有仗腰子的人在后面架着呢,那人是谁就不用问了,只是奇怪原先说的好好的,怎么林如海就变卦了呢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要发生了也没听说近来朝堂上有什么变故啊 不怪老太太阴谋论,人到了她那个岁数,想的自然更为深远,可惜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另一个只知道附庸风雅,于时务机变上都相当有限,老太太想提前知道点内幕消息都没处打听。 王夫人起初虽然也微微一惊,随即就安稳下来,心里隐隐还有几分悦意。自从黛玉进了贾府,老太太打的好算盘她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黛玉那摸样性情,活脱像她那早死的娘,一看就是心高要强的,偏自己那傻儿子又是个惯会做小伏低的,若是真给了宝玉,只怕宝玉这一生都要被压得翻不过身来,自己这个当婆婆的也就只能退一步说话了,这可是万不能的。不过眼下这两个都还小呢,老太太走的是一步远棋,这中间有一个子落错了,后面可就大不一样,因此王夫人也并不十分着急。 此刻见林府来人如此这般,王夫人一点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只恨不能推一把。 第21章 第21章 凤姐见贾母半响不说话,心下雪亮知道老太太被人逼到了沟边上,乃越众上前来,故作贴心的挽住老太太的手,笑道,“老太太心疼林妹妹还小呢,怕她一个人住着孤单,旧年来时就教在碧纱橱里头住下的。宝兄弟住在碧纱橱外头,这样他们表兄妹互相说话玩笑的也自在便宜些。如今妹妹还在碧纱橱里头住着呢,怕是两位嬷嬷和两位姐姐过去了,地方逼仄委屈了呢。” 扈嬷嬷听了这话,和郦嬷嬷对视一眼,依旧笑道,“不是老奴多事。眼看过年了,过了年,我们家姑娘就又长了一岁了,亲戚之间也有个男女之别的,这么混住着是断断使不得的。临来时我们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只怕错了规矩惹人笑话。况且我们姑娘身上还守着孝呢,也得有个清净地方住着才好。不瞒老太太说,这次进京还带了几房家人一同来的,我们在京中的房子也已经着人去收拾打点了,若是这边不便宜的话也不打紧,我们就搬出去住那边也使得的。断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给亲戚家里添了烦恼。” 此话一出,别人还未发话,宝玉先变了脸色,嚷道,“这嬷嬷好没道理,怎么他们一来林妹妹就要搬出去了一家子在一块住着有什么不好的”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贾母身上扭股糖似地厮缠起来,道,“好祖宗,快叫人打发了他们出去吧。” 贾母搂着宝玉,笑呵呵的摸着他的头给他说了几句无妨之类的宽心话。老太太心里也不快,但扈嬷嬷说的和颜悦色又句句在理,当着这么多人,一时也有些下不来,遂扭脸看一眼凤姐。 凤姐马上会意,上来笑道,“宝兄弟真是小孩子气,扈嬷嬷说的都是大道理,老太太心里也是那么想着的,只是原打算过两年再给林妹妹挪出来的。既然如今两位嬷嬷已经来了,那这就挪吧。” 一边附在贾母耳边小声道,“老祖宗,东北角上不是还有几间房舍么那里头原先都是弄好了的,一色家具物件都是齐全的,而且地方也宽敞,如今只要叫人去稍稍铺陈了就尽够了。既然今日说成这样,倒是只好叫他们先搬过去那里。好在离我的院子不远,照管起来也是方便的。断断不会让林妹妹受委屈的。” 这一节是凤姐这几日早就思谋过的。原本依照她的心意,把黛玉搬出去住到邢夫人那边最妥当,房舍也多,离了宝玉也远,而且和大房也近便。 只是想着若是提出这项来,贾母必定是不乐意的,王夫人只怕也会起了疑心,就又想起东北角上那几间房子,记得上一世为了元春省亲买回来那些小戏子没地儿安置,就把薛姨妈搬去了东北角那片房子住,梨香院腾出来让给那群小戏子们了。如今元春还没爬上妃位,在宫里还只不过是个女史,薛姨妈也在梨香院好端端的住着呢,倒不如先教黛玉住过去,先去图个清净自在。 到时候若是省亲的事儿出来了,再要把梨香院给小戏子们腾地方,管薛家爱搬到哪里去住呢,横竖这片房子和他们是不相干了。 贾母皱了皱眉,心里也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况且那几间房子原先贾敏在家的时候夏天消暑也曾住过的,给黛玉去住倒也合适。只是这样一来离宝玉就比如今远了些,不如在荣庆堂这边亲香了。 正思谋的功夫,王夫人也听见了凤姐这几句话,心下想了想亲侄女这个打算倒也合适,她是巴不得黛玉离宝玉越远越好的,于是笑道,“这样也好,那个院子姑奶奶在家的时候也曾住过,收拾布置都妥当的很,就是这时候还冷,得先叫人去笼几个炭盆驱驱寒气才是。” 这就是了。贾母知道小儿媳妇心里的算计,只是眼下势成骑虎,也只能先下来了再说只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那就这样吧。凤丫头带这几位亲戚下去料理安置,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宝玉大为不快,拉着贾母还要厮缠,王夫人飞快瞪了一眼,发话道,“宝玉,你再胡闹,就叫人出去告诉你老子打你了。”宝玉方才松了手,狠狠翻了扈嬷嬷和郦嬷嬷一眼,甩手出去了。 凤姐这几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想着如何把黛玉放在自己身边住着林姑父现如今是巡盐御史,能做到这样的官职上的,都是皇帝的心腹股肱,上一世他是怎么去的且不论,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觉得黛玉已然有了归宿去处,自己才肯撒手驾鹤的现如今他有黛玉之事挂在心上,只怕是不舍得再死的,只看扈嬷嬷和郦嬷嬷这般行事,可知林姑父必定更不凡了。那样聪明剔透的人,必能有法子度过难关。 只要他能熬过明年之劫,日后回京述职,怎么也是一品大员的前程。眼下自己只须好好照管着黛玉,日后林如海回来,对大房对贾琏都得另眼相看,到时候只怕有莫大的好处泽及这些人呢。 况且黛玉和老太太和宝玉分开住了,自己以后过去走动起来也更容易了。只是原以为还要费些波折,没想到那个扈嬷嬷出手不凡,一见面就逼着老太太不得已的点了头,看来林姑父手里还真是藏着些好牌,可惜前世没拿出来使,生把一个天仙般的闺女丢在这里葬送了。 闹哄哄了半日才收拾打点的差不多,凤姐又叫平儿带着紫鹃雪雁并新来的碧落和醉墨,把碧纱橱里面黛玉的东西都搬了过去,瞅人不见的时候特意嘱咐平儿处处留心,零零碎碎的一样也不要落下,和宝玉有关的一样也不要带出去。自己且先和邢夫人王夫人商议给黛玉那个院子再添置些各色东西。 王夫人压根不想操这份闲心,只敷衍了几句便也说身上乏了,嘱咐凤姐便宜从事,自己扶着彩云也走了。 凤姐笑着把她送出门,回身拉着婆婆邢夫人笑道,“那咱们也别在这干坐着这,还耽误老太太睡觉,太太不如到我屋里坐一会子吧。”邢夫人笑着点头,婆媳俩一起回了凤姐的院子。 可巧大姐的奶娘见日头还好,正抱着大姐在门口顽,见凤姐回来,忙上来请安。邢夫人也有几日没见孙女,如今凤姐孝顺她,她再看着孙女就顺眼中意了许多,便伸手笑道,“过来,我抱你顽。” 说来也怪,大姐真就笑嘻嘻的扑在邢夫人怀里,小手里头还捏着半个果子,就要往邢夫人嘴里塞。凤姐知道邢夫人脾气古怪,怕她不悦意,忙伸手要接过大姐,不想邢夫人笑道,“好乖巧的娃儿,果然你的闺女就是比别人的伶俐些。”一边还真就张嘴吃了一口那果子。 凤姐也不意大姐和她这便宜祖母竟也有投缘的时候,遂笑道,“这孩子平常只爱和她这奶娘顽的,谁知道原来更爱和太太顽呢,难道她这么点子小人,就知道巴结往上了不成” 说得邢夫人也笑了,再看大姐小脸嫩生生的,头上戴了一个新作的小帽子,衣服靴子也都是新做的,那针线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遂亲了一口大姐的小脸,这才递给奶娘,道,“看起来你伺候大姐很是尽心,这个就给你吧。”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只玉镯子。 奶娘且不敢接,只看着凤姐。凤姐也喜欢她勤快细致,就伸手接过来塞在她怀里,笑道,“太太身上可都是一等的好东西,你就拿着吧。太太是大姐嫡亲的祖母,若是你伺候的不好,且不会给你呢。” 奶娘这才躬身谢过恩,凤姐觉得外头有些冷起来了,就叫她抱着大姐且回屋暖和,自己和邢夫人进了内室,吩咐小琴倒茶来。 邢夫人喝着茶,还不住细问大姐日常起居一些琐事。凤姐心里动了动,想着邢夫人也是四十往上的年纪了,贾赦成天和她又不亲近,难免也觉得寂寞,因此就顺着她往下说道, “大姐眼下还小,可女孩子家再有十年八年的也就能议亲了,若是她爹外头脸面大些,孩子自然嫁的就好了,咱们脸上也添光彩。往后还求着太太帮我管教着二爷,叫他一门心思的上进才好。” 邢夫人是继室,年纪比贾赦也小了好几岁的,若说颜色也是有几分的,只是娘家出身不高,就先矮了一头,贾赦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嫁过来没几天就不得宠了,想起这些也觉得灰心,听凤姐这么说,细想也觉得有理,又想起迎春来,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二妹妹岁数也渐渐大了,有合适的人家也该早早先留心看着,帮她挑个好人家,也不枉你们姑嫂好了一场。” 凤姐知道迎春如今在邢夫人跟前诸事周到,很得邢夫人欢心,见邢夫人能想到这节,心下也觉欣慰,笑道,“那是自然的。迎妹妹生的好,性子又温柔,谁家得了去也是他们的福气呢。” 又说了一会子话,邢夫人也觉得身上乏了,凤姐惯会看眼色的,忙叫外头丫鬟婆子小心伺候着婆婆回去歇着,早就打点了几个食盒一并叫他们带过去。 刚把邢夫人送走,外头小琴进来道,“林姑娘那边两位嬷嬷过来给二奶奶请安道谢呢。” 第22章 第22章 凤姐忙道,“快请进来。”一边就站起身来。 扈嬷嬷和郦嬷嬷堆着笑进来请了安,道,“我们老爷给二奶奶带了点东西,临来时特意嘱咐我们要亲自送过这边来的。二奶奶别见笑就罢了。”说着身后两个婆子颤巍巍抬上一个大箱子来,这边郦嬷嬷已经恭恭敬敬的递过礼单来。 凤姐接过来礼单,打开看时,上面写着明细几块鸽子血大颗红宝石,两株一尺多高的红珊瑚,一匣子大南珠,再下剩的几乎全是名贵药材,成了形的关外百年老参,新疆天山雪莲,冬虫夏草,还有两对犀牛角和几对新鲜鹿茸。 心念电转,便明白林姑父为人精细,知道自己必有求子之心,,便专意多送了药材给自己和贾琏补身,又恐太简薄,就又多加了那些珍异珠宝。 单看那几块鸽血红宝石就价值不下万金,这林姑父倒是舍得大手笔的,于是笑道,“林姑父也忒外道了,自家亲戚,还要送这么厚重的礼,叫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扈嬷嬷笑道,“奶奶这就客气了。我们老爷说了,我们家姑娘在这府里住着,许多地方全仗着二奶奶关怀照管,些许薄礼略表个心意罢了,日后老爷进京的话,必是还要亲自来谢的。” 凤姐听着扈嬷嬷舌灿莲花,暗想着老货这张嘴竟也不逊于自己,也不由笑道,“我方才正想着过去看看林妹妹呢,两位妈妈倒先来了。有一件事正好和两位妈妈商量现在搬过去这个院子也宽敞,厢房那里正好安置个小厨房,这样林妹妹和两位妈妈日常吃饭也便宜,别的不说,眼下大冬天的要是顿顿过去老太太那儿吃饭,小姑娘家来回的吹冷风也怕不好。何况还要守孝。不知两位妈妈觉得如何” 扈嬷嬷和郦嬷嬷对视一眼,笑道,“二奶奶费心了。我们方才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姑娘要守孝,出去跟着大桌子吃饭也有许多不便之处。怪道临来时我们老爷反复叮嘱,有事只要和奶奶商议,原来奶奶是如此周到的。” 凤姐一贯是给别人灌迷魂汤的,自己原也爱听这些奉承话,只是此番回来之后心境不比从前,对这些不大往心里去了,只笑道,“只要妈妈们觉得妥当便好了。。平儿,拿两个荷包给这两位妈妈。” 两个嬷嬷忙都推辞不要,凤姐笑道,“我这也是些许薄礼略表心意罢了,妈妈们初来,原本应该治几桌子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的,只是既然说到了妹妹的孝期,我也就不请妈妈们喝酒了,省的再出来些无端的闲话。故此只有这点子心意,妈妈们不要嫌简薄就好。” 扈嬷嬷看一眼郦嬷嬷,笑道,“二奶奶如此周到,倒是老奴们受之有愧。既这样,我们俩就先告辞了,姑娘那里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妥当呢。”凤姐笑着点头,命平儿亲自送出去不提。 晚上贾琏回来,看了看林家的礼单也便笑了,道,“林姑父倒是格外看重你。”凤姐正色道,“二爷错了,林姑父看重的只有林妹妹。不过是我在林妹妹身上格外用了些心思,林姑父才这样答谢咱们的。我已经打听过了,送给咱们的东西是最厚的。这房里的人我都仔细敲打过了,谁要是漏出去一个字半个字的,立刻拿过来打死。二爷也需谨慎,别和人说去才好。” 贾琏伸手捏一下她的粉腮,笑道,“你竟小看我了。你以为,你打发旺儿替林妹妹往扬州送信的事儿我不知道么若不是你夫君我在外头费力替你们遮掩住了,只怕早就被这府里的人知道了呢。如今你倒拿什么谢我呢” 凤姐心里一跳,拉住他的手,敛眉含笑道,“连我这个人通都是二爷的,可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再能拿出来谢你的呢” 贾琏最见不得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只觉得身上立时着了火一般热起来,扑上来伸手就按倒了凤姐,低声笑道,“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那就拿你这个人来谢我吧。”以下内容各位客官自行想象尽管脑补。 扈嬷嬷已经和贾母禀告“我们院子里已经弄了小厨房。我们姑娘现如今还在孝期呢,年下这些喜庆的大日子就不宜过来掺和了。等过了年出了孝,再出来好好地孝敬老太太吧。”须知当今以孝治天下,只要拿出孝字来说,便是贾母也不能驳回,只好点头说“知道了。” 自此以后黛玉有事没事只是过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再跟着凤姐去邢夫人那边走走,剩下就是在自己屋子里消磨,或者去凤姐那里坐一会。 眼看过了年,正月的时候闺房里忌针黹,迎探惜姐妹三个闲时,都喜欢黛玉这里幽静,丫鬟婆子们也都有眼色懂规矩,无事也爱过来玩一会,倒也自得其乐。不知不觉间就冬去春来了。 只是若宝玉去找黛玉顽,便被当做稀客一般供了起来,先是请到堂屋里让座,上了茶之后,不但紫鹃雪雁不再让出去了,连新来的碧落和醉墨也都围在身边伺候着,更别提扈嬷嬷郦嬷嬷这两位大神,就不曾离开黛玉身后几步的,弄得宝玉要说几句私密话都不能。 再若提出要进黛玉房里看看就更是妄想了,扈嬷嬷满脸堆笑道,,“宝二爷如今也不小了,我们姑娘过了年也渐渐大了,又不是一个姓的亲戚,总得有个男女大防才好。”云云,横竖就是不让他再进黛玉的闺房。 宝玉忍了两回,耐不住性子发作起来,扈嬷嬷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宝二爷若是闹下去,只怕我们就得叫人禀告外头的老爷做主,到时候吃亏的可还是您老人家,老奴心里也不忍的。” 一句话说的宝玉登时偃旗息鼓,垂着头回来只和贾母厮缠,道,“宝姐姐也是外姓的亲戚,为什么我就能去找她玩林妹妹和我还是姑舅兄妹呢,又是住在咱们家里的,为什么她的屋子就不让我进去了呢” 这话说得但凡知道礼义廉耻的都得在心里白他一眼。 迎春探春惜春正在贾母这里陪着吃饭,如今黛玉自己院里有了小厨房,是不大出来吃饭的,她那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倒也乖觉,有事没事就送出点南边的好东西给这几个姐妹赏玩或者尝鲜,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连着李纨,东府里尤氏那边,外头薛姨妈宝钗那边都不遗漏。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何况郦嬷嬷和扈嬷嬷两个都是见人不笑不说话的主,上上下下倒是没有不说她们的好的,连二门外的小厮都知道林家的嬷嬷为人和气出手大方,只恨没机会多替她们跑腿子。 平常三春在黛玉那里顽的时候,两个老嬷嬷也会有意无意的提起话头,说些外头张家李家的事,姑娘们养在深闺,只当别人家也都是自己家这样的规矩行事,听了这些话之后才知道,原来别人家都不会让宝玉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整日里在内帏厮混;原来姑娘家的闺房是万不容许外男进去的;原来大嫂子素日里带着她们学针线学规矩,都是敷衍了事虚应故事的,自己学的那些规矩,真等到嫁了人之后要当家理事的时候只怕要贻笑大方。 因此宝玉说出这一篇话来,三春心里都很是不屑,只是碍着老太太在前,都不说话。凤姐站在李纨身边,妯娌俩对视一眼,也都一笑不说话。 因着黛玉要守孝,几个月来除了晨昏定省都几乎不出来的。贾母早就不爽快了,暗地里命鸳鸯去找紫鹃细问过几次。 这才知道,外头看着是扈嬷嬷能言快语嘘枯吹生,岂料那位郦嬷嬷虽说罕言寡语,可偏又能谋善断,黛玉房里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给扈嬷嬷照着行的。更兼着郦嬷嬷还精通药理,听说来的第二天就停了黛玉的人参养荣丸,说是“凡药三分毒,饮食周到才是正道”云云。这也罢了,自己的外孙女,有人照管周到也非坏事这会子林如海还好好的做着官,也没露出下世的光景,老太太倒也没生出其他的想头。 只是这两个老货一来就指着黛玉要守孝一事不放,立时三刻把黛玉搬出了碧纱橱,还打着守孝的旗号,不动声色的就把黛玉和这边隔开了。 如今黛玉那院子虽说还在府里,不啻是个府中之府的架势,衣食采买都有扬州带来的小厮出去自办,贾府这边是一点也插不上手,偏偏扈嬷嬷说的好听,“亲戚之间这样方是处长之法”云云。况且当今圣上都奉这一个孝字,她们说是黛玉也需得寝苫枕草的守孝,任谁也说不出二话来。 第23章 第23章 书接上回。教他们这么一安置,再想叫宝玉和黛玉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简直就如隔壁撺椽水中捞月,那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的 。 更有郦嬷嬷连礼记都抬了出来,又明着暗着示意宝玉已经过了垂髫之年,不宜再在内帏厮混,不单黛玉那里,就是外姓亲友的女孩子都该有避讳少来往的云云。鸳鸯回来把这些话原样说给贾母听了,老太太倒少吃了一顿饭。 如今宝玉又来如此这般一说,老太太就有些担心素日里这个孙子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也知道他有些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时不时的还要发个痴狂病,必得在女孩堆里养着才能称心,才肯好好长大的。 只是如今不同以往,想教他在黛玉身上找个遂心如意只怕太难。老太太如此想了一想,抚着宝玉的头笑道,“你林妹妹要替她母亲守孝,所以你不能去。你宝姐姐他父亲去的早,如今早就出了孝了,没事你若是愿意就多去走走也好。” 因着又怕宝玉再问出不好的话来,紧着说道,“我刚想着,你云妹妹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接过来,就叫她住在碧纱橱里头,闲来无事你们俩也能一起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的。” 果然宝玉高兴起来,笑着滚到老太太怀里道,“好祖宗,快叫他们就去接去,我都快闷死了的。” 凤姐站在一边,心里冷笑,这是典型的以羊易牛,眼见着黛玉那头够不着了,就把史家的姑娘弄过来当顽意给宝玉解闷开心着先。 可怜那史湘云也是个福薄的人,尚在襁褓之时父母就都去了,在叔叔婶婶手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明亏暗气才长到这么大,外头看着是体面光鲜的史家大小姐,内里那日子过得实在是连三等的使唤丫头都不如。 经过上一世,凤姐早已看的清楚,老太太面上是最慈善,那心却是最凉薄的,就湘云这一件事,老太太心里明镜一般,只是不愿为了这么个孤女去和保龄侯史鼐闹出不好看来罢了。 别说湘云这样隔得远的,就黛玉这个亲外孙女,在她心里那也是排在宝玉后头的。 还有当年迎春之事,迎春可是嫡亲的孙女,老太太明知道事情不妥当,也懒得出头多事,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那么看着迎春送进了孙家那个畜生的老虎嘴里。 可怜那云姑娘也是心高之人,在史家的日子过得不顺心,这边老太太若是心血来潮叫人接她过来住些日子,她就快活的乐不思蜀起来,连这边的小猫小狗都要小心翼翼的巴结着,记得时不时的还要给袭人鸳鸯平儿金钏几个送送礼。 若说她是天真烂漫无心之人,凤姐可不信。 这几个丫头都是什么人都是贾府得势的主子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她为何不给黛玉身边的紫鹃送东西,不给李纨身边的素云送东西,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无甚么用处,不值得用心结交 更可笑的是居然肯替袭人做那些针线活,袭人是个什么东西,顶天了也不过是宝玉房里的一个姨娘小妾,居然也能使得动公侯家的小姐,可不是个笑话。 还有她这么小小的人儿,前世居然不露痕迹的给黛玉添了数次堵心,明知黛玉和宝钗不对付,偏要在黛玉跟前狠夸宝钗,明知戏子下贱,偏要随口说出龄官长得像黛玉,这云姑娘也非等闲之辈了。 只是她终究是老太太的侄孙女,和自己是不相干的,既然她外示浑厚,自己也懒得敲破,横竖死活不与自己相干,只看着老太太的眼色行事便是。 好容易把湘云的事情安置妥当了,凤姐方抽身回自己屋里,进门平儿先迎上来换了衣裳,笑道,“奶奶怎的去了这半日。林姑娘方才使醉墨来问奶奶回来了没有,她要请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平儿道,“我问了,倒没有什么大事。说是南边送来了一点刚掐下来的明前好茶,请奶奶过去一同尝尝的。” 黛玉如今待凤姐如同亲姐姐一般,一点好东西也都要有凤姐一份的。 凤姐笑道,“你和我一起去罢,也尝尝什么好茶叶。去挑几件好点心包起来带过去吃。” 平儿笑着答应了,刚要转身想起一事,又说道,“还有一事。方才舅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送了些鲜果,我收了,送那边的人出二门的时候,外头学堂里的瑞大爷可巧看见了,就那么直直的上来和我说了几句话,一点也不知道避讳。他还问奶奶什么时候在家,说是还要来请安说话呢。” 饶是凤姐今时今日,一心只要韬匮藏珠,敛翼待时,也不由怫然不悦,冷笑道,“这东西合该作死,又弄这一出了” 平儿不解,因问此话何意。 凤姐就把去年秋天去东府里给贾敬做寿那日,在花园里遇见贾瑞的情景说了,道,“当日身边许多人伺候着,这畜生那眼睛还是在我身上黏住了似得,恨不得给他挖下来跺一脚扔去喂狗去。” 平儿听了也生气,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混帐东西要是起这样的念头,必定不得好死” 凤姐道,“这事且压下不提,咱们先去林妹妹那里走走,回来再理论这个混账东西。” 说着已经进了黛玉的院子,扈嬷嬷亲自迎了出来,笑道,“二奶奶可来了,您再不来,我们家姑娘就要亲自过去了。” 凤姐知道这老货那肠子里沟壑纵横的,也不怠慢她,笑道,“妈妈一向辛苦,以后再不用出来迎,我常来常往的也自在些呢。” 一边说笑,一边进了黛玉的内室。早有碧落和醉墨迎上来伺候着坐下上茶。 凤姐眼睛一扫,不见紫鹃和雪雁,笑问黛玉道,“紫鹃呢” 黛玉微笑道,“老太太刚打发人叫她过去,说是有外头的官儿来拜,送进来些稀罕的料子,叫她去拿回来几匹给我呢。郦嬷嬷怕她一个人拿着也不便宜,就叫雪雁和她一起去了。” 凤姐忍不住抿嘴一笑,看一眼旁边的郦嬷嬷,心道这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手呢,自己就算多活了一回,也不见得赶得上。 想着心里不觉一动,笑道,“听说郦妈妈很通药理,我倒是有点子事情想请妈妈指点指点。不知道妹妹可舍得妈妈得空过去我那边坐坐不” 黛玉知道她一般事务是不避讳自己知道的,如今既这么说了,必定是郦嬷嬷可以知道自己却不便知道的事情,遂笑道,“凤姐姐还和我说这见外的话,横竖我这里事情也不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就叫妈妈一同过去就是了。”一边也看着郦嬷嬷笑道,”妈妈说可好呢” 黛玉生的灵秀可人,一年半载的跟着凤姐处长了,学的性子也愈加乖巧,别人还罢了,扈嬷嬷和郦嬷嬷是真心的喜欢这样的小女孩子,照管起来就愈发的无微不至。听黛玉这么说,郦嬷嬷笑着应道,“是。等下老奴送二奶奶过去就是。” 一时闲话说尽,郦嬷嬷跟着凤姐一起回来,凤姐忙命小月泡好茶来,又叫她们都出去,只留自己和郦嬷嬷说话。 第24章 第24章 见房里没别人了,凤姐方向郦嬷嬷笑道,“本来也不敢劳动妈妈大驾,只是有些话林妹妹还小,倒是不好叫她听了去。” 郦嬷嬷微微笑道,“二奶奶待我们家姑娘的好处,我和扈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二奶奶有什么事情用着老奴的,只管吩咐就是了。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凤姐笑着停了一停,半日方道,“想必妈妈也是知道的,我嫁过来也有些年月了,只有大姐一点骨血。妈妈可知,我们家二爷不比林姑父的气度;就是我么,也没有林姑妈的才情。 这膝下无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妈妈深知药性医理的,如今倒要求着妈妈给我看看,虽不是说急在这一时的,可总要预先打算起来才好。” 这番话说出来唤作旁人必是要吃一惊的,郦嬷嬷倒是面色不改,依旧微微笑着,慢慢问了凤姐素日的一些饮食起居的琐事,又委婉问了些房内之事。 末了伸手替凤姐摸了脉,沉吟片刻,遂笑道,“依老奴看呢,二奶奶这是素日思虑太过,饮食上又不大周全,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少操些心,膳食上细细的调理着,要得个哥儿也不难的。” 凤姐也笑道,“妈妈说的果真么” 郦嬷嬷道,“我看奶奶现今的气色还好,况且年纪也还小,应当是如此的。只是以后这膳食还须精心些,有些偏寒凉的东西是不能碰的,兼着不可操劳太过,过劳伤了心神,于子嗣上其实是无益的。” 凤姐默然半响,方道,“妈妈说的很是。往后我自会当心些。 只是说起这操心不操心的,哪里那么容易呢。如今府里诸般杂事也多,老太太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的,太太又是时常要吃斋念佛的。 当年我年轻不知事,初嫁过来的时候还存了卖弄才干之心,就这么接上了手管家,谁知倒像是骑在老虎背上了,待说要下来也不易,就这么骑在上头,天长日久的也终非了局。 妈妈也来了些时日了,府里头这些明的暗的,妈妈大约也有些知觉,也不必我多说了。” 郦嬷嬷笑道,“二奶奶过于自谦了。说起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能离得了您呢,这个急切要脱身只怕也不能的。” 凤姐暗暗佩服她眼光老辣,和明白人说话也就不必要绕弯子,遂笑道,“妈妈既然如此明白,倒不用我说破了。还求妈妈给我指点迷津。” 郦嬷嬷微微笑道,“二奶奶是聪慧的人,老奴岂敢班门弄斧。何况老奴自己都是没有子嗣缘的人。若是老奴当年有二奶奶如此颖悟,必定早早的撒手俗事,只管清清静静的供养佛祖,只怕今日也不至身后凄凉呢。” 凤姐看她笑的慈善无比,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 自打回来那日,凤姐就一直筹划要从这管家之职上早早脱身,万不能似前世那般最终成为众矢之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要做的不露痕迹又不得罪上头几位,只怕也难有万全之策。 之前一心只想着若是有了孕事,便可借着由头撒开手去,因此和贾琏在房里也下了不少功夫,只是急切之下偏偏毫无动静。 此刻叫郦嬷嬷一提,方才想到,何必等到那时,只要有人能提起这个话头,自己就可以顺势而下,到时自然水到渠成。如今只须叫旺儿在外头随便找个癞头和尚也好,跛脚道士也罢,届时演出戏就足以敷衍过去了。 正前思后想的功夫,门口小月脆脆的道,“二奶奶,家学里瑞大爷来了,说是要给二爷和二奶奶请安。” 凤姐想起方才平儿所言,登时大怒,碍着郦嬷嬷在座,又不便说什么,只微微皱眉,道,“请他在堂屋喝茶,就说我这里陪客呢,不得空,二爷也不在家,倒叫他白跑了一趟。替二爷谢谢他这片好意。”小月答应着去了。 凤姐心中恼怒,面上却不显,反笑道,“说起家学,我倒是想起一事。林姑父家学渊博,少年登科,委实令人羡慕的。嬷嬷是林府旧人,想必是知道当日林姑父寒窗苦读的情形的。我这里倒是十分好奇,林姑父当年是请的西席在家里念书,还是也是去家塾念书的呢” 郦嬷嬷道,“说起来,老奴和扈妹妹两个人都是林府家生的奴才,这些事倒是都知道的。 我们老爷起初也是在家塾念过两年书的,后来家塾里的先生在老太爷跟前极力的夸赞我们老爷,说老爷是天分才情都极高,先生自己的才学有限,不配给我们老爷为师云云,故此我们老太爷就又在外头请了两个先生来家教导,后来我们老爷就只在自己府里念书了。” 凤姐想了一想,笑道,“我虽然不通文墨,可也知道爷们念书是件大事。我们贾家却也有个家塾的,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都可以去那里念书。 现今司塾的是一位老儒,若说学问倒也是好的,只是年纪大了,整天多病多痛的,未免有些力不从心,时常倒叫他孙子瑞大爷帮他看着。 那瑞大爷自己还是白身,学问人品自然就略差一等了。我私下想着,若是能有个年岁学问都相当的先生司塾的话,想必那家塾定是一番新气象的。族中子弟若是有了出息,日后家族也能昌盛兴旺呢。 只是我们这边祖上到底是武行出身的,不像林姑父家里世代书香,如今急切要寻个这样的先生,也是难的。” 郦嬷嬷正色看了凤姐几眼,方笑道,“二奶奶有这样的心胸,倒叫老奴刮目相看了。既然二奶奶如此信得过老奴,老奴也不便推脱。自当向我们老爷禀告清楚的。想来我们老爷也是愿意操办此事的。” 凤姐笑道,“如此先谢过妈妈了。只是此事本不应当是我一个内宅妇人置喙的,倒要烦请林姑父婉转些和我们老爷说了才好。” 郦嬷嬷笑道,“二奶奶放心。这个老奴自然省得的。些许小事,断不叫二奶奶担干系。” 二人相视一笑,又说了些闲话,郦嬷嬷便要告辞回去。凤姐便叫平儿进来找出早就预备好的上等尺头,交给小月,命她好好送郦嬷嬷回去。 第25章 第25章 这边平儿恭恭敬敬的送郦嬷嬷出院门方转回身回来,见凤姐面上已有疲倦之色,忙上来小心服侍凤姐净面盥手换了家常衣裳,笑道,“奶奶今儿忙了一天了,想来必定也乏了,我先头就叫小月在咱们小厨房里熬了点枸杞冰糖燕窝粥,倒是拿过来给奶奶尝尝可好” 凤姐点头道,“也好。你有心了。倒是真的觉得有些乏了。” 平儿吩咐小丫头子去取粥,自己扶着她在炕上坐下,笑道,“奶奶天天说要保养身子,只是事到临头又脱不得空,这些大事小事的都得奶奶劳神。对了,方才东府里还有人来,说是蓉大奶奶这几日又见好些,叫咱们且放心些呢。我已经命小琴去禀告老太太了,教老太太也宽心些好。” 说话间丰儿端了粥碗进来,平儿亲自接过,拿银匙搅动片刻,试了温热正好,才送至凤姐口边,凤姐就她手喝了几口,才道,“我也知道小蓉媳妇这些时日一直这样,好几日坏几日的,也没个准信儿。今日又来说,莫不是真好了不成前儿蓉儿来时不是还说看着不大好么。” 说到这里,凤姐心中一动,雷轰电掣一般想起一事,忽的立了起来,险些碰翻了平儿手里的玛瑙小碗。唬的平儿忙放下粥碗,扶住凤姐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好么。” 凤姐回过神来,心念电转之间,总算稳住心神,淡淡道,“没有什么。方才猛觉得有些头晕。罢了,我也乏透了,剩下这粥你们谁拿去喝了吧。我要静静地躺一会子,你们都出去候着吧。”平儿察颜辨色,也不敢多问,诺诺应了,带着小丫头子们退了出去。 这里凤姐靠着一个松花绿的引枕,微微阖上眼,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前世自己就曾有些小小的疑心,想那贾瑞算个什么东西,如何就敢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这头畜生纵然是色令智昏,可是里外上下也有长短肥瘦无数美人,他怎的就单单昏在了自己头上呢 前世自己并不拿他当个大事,一直未曾细想过这一节,此刻细细想来,此事大有可疑之处。似乎很像是有人同他说了什么闲话,他才起了这样的邪念。凤姐越想越有些心惊,若说后面这人,只怕就是自己那好侄儿贾蓉。 贾蓉和贾蔷年岁相仿,比贾瑞也小不了几岁,私底下也是有往来的,这些臭男人灌丧了黄汤之后那嘴里有什么避讳的,只怕有的没的都敢拿出来胡唚,显摆自己的本事呢。谁知道说者无心,听者却留了意。 说到贾蓉,凤姐此番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分出心思理会他。现在细想想,因着自己辈分上是他的婶子,一向并不拿他当外人看待,前世私底下和他说话也是比较随性洒脱,外人看着或者都觉得有些狎昵,难保这个小狗东西心里没点什么妄想,说到底他还是贾珍的种呢,肚子里那些牛黄狗宝可都是一脉相承的。 况且可卿和贾珍那点子勾当,连尤氏都瞒不过,何况贾蓉这样聪明伶俐的小猴崽子呢。 只是孝之一字大过天,他是得罪不起他那春秋鼎盛的父亲的,须知贾珍为人一向是心狠手辣的,一个忤逆砸下来,贾蓉那本来就不牢靠的锦绣前程当下就得灰飞烟灭,那小崽子生母早逝,连个能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又怎肯拿这个冒险。 细想来他好歹也算大户人家的公子,堂堂宁国府嫡出的一根独苗,好端端的就被老婆给带了顶碧青碧青的绿帽子,偏生帮着戴上去的还是自己的亲爹,贾蓉那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估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难怪可卿的死活并不见他放在心上,当着可卿的面就那么直剌剌的问这病与性命终究有无妨碍,怕是那心里,盼着可卿早死的心,比那尤氏还要盛呢。 想来前世可卿那些身后事,贾蓉也不过是沉下脸尽个面子情就罢了,里头尤氏也装病撒了手,怪道贾珍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的七颠八倒,最后还要把自己请过去管了一个月的事,那会子自己正想卖弄才干,倒乐得操那份闲心,平白又结了无数小人恩怨。 想至此处,凤姐心里不由冷笑了一声,装病谁又不会,这一回若是可卿没了,自己就先去痛哭一场哭个死去活来再说,回来躺上一个月,随他们怎么闹腾去吧。可是 可是也不能还放任贾珍如前世那般闹得太不像了。 须知他们那府里连焦大都对这些事心知肚明的,那些贴身伺候的小厮怕是心里就更明白了。放着这么多明白人在那里头,外头若是有人存心要抓个把柄,也忒容易了,这不是明摆着作死么。 再怎么说宁荣两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不能如前世那般跟着他们受了连累。若是可卿的事情出来,还得教尤氏和贾蓉出头料理才好。那时候贾珍若是能懂得避嫌,就再妥当不过了,若是不能,自己再想法子叫他懂得罢。 还有贾蓉这小崽子,当日若没有他这个狗头军师背后一力挑唆撺掇,尤二姐之事,只怕贾琏也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快就得手。 若是没有此事,自己何至于叫旺儿唆着张华去衙门递了状纸,告贾琏国孝家孝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以至于留下无穷后患。 现在回头看时,那时自己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那样的大事也敢拿来儿戏,真是愚蠢之至,可不是给外人递上了一把凌迟自家的刀么,过后贾琏知道了内情恨自己恨得出血,也不为怪了。 思前想后,贾蓉这笔帐且还远,留着慢慢细算不迟。贾瑞之事已经逼到了眼前,倒要好好斟酌斟酌。自己这边得用的人如今也多,此番断不能再沾上贾蓉和贾蔷。 想那贾瑞是贾代儒的亲孙子,他爷爷枉背着个大儒的空名,自己的亲孙子都教导成这番德行,外人就不必提了。难怪好端端一个家塾闹得乌烟瘴气,尽教出来些图便宜没行止的东西。 上一世自己只顾弄死了贾瑞泄愤,倒忘了这里头还有这些关窍。不拿这个丧德败行的东西做点文章,倒真是浪费了他这么巴巴送到眼前的大好机会。 这么想着,凤姐才觉得心里安稳了好些,坐起来向门外道,“来人。” 平儿服侍凤姐年月最久,早就觉得凤姐方才是有心事的,因此出门后也没回自己房里,只在外间坐着等叫。听凤姐出声,忙进来笑道,“奶奶有什么事” 凤姐道,“你打发人把旺儿叫进来,就说我有话吩咐他。一刻也不要拖。” 平儿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妥当,复又进来,小声道,“奶奶这是” 凤姐道,“你看那瑞大爷方才来时,是什么情景了没有” 平儿咬牙道,“那畜生说是请安,那眼睛只盯着奶奶这边的房门,好在当时只有小月小琴和我在跟前,若是叫别人看见了,又生出多少闲话来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打死他也不为过。” 凤姐微微冷笑道,“他是该死,只是死在咱们手里,没得倒脏了手。况且这么无耻下作的东西,死了倒是便宜了他。你且慢慢看着罢。” 平儿聪敏,听凤姐这话里大有深意,便不再多话。一会小月进来回“旺儿来了”,凤姐便叫旺儿进来里间门口站着,自己也走到门边,隔着帘子小声嘱咐了一堆话。 末了又说道,“你可仔细着,别叫人拿着一点把柄,也别留下一点痕迹。此事干系重大,办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旺儿心领神会,躬身道,“二奶奶放心,奴才知道轻重。” 凤姐点头笑道,“是了,我也知道你如今办事比先前是大大的出息了,听说你那儿子也叫你管教的本分了许多,若是能长久这么的,我自然还要重重的赏你们的。行了,你先回去吧。”旺儿躬身下去不提。 第26章 第26章 且说贾瑞大着胆子去西府里请安,却连凤姐的衣裳角都没见着,心里也不免添了些懊恼惆怅,一连几夜辗转反侧不曾睡好。 这一日侵早起来,见外头春光正好,偏又勾起来无限春感,故而也无心去学堂了,只跟祖父代儒扯谎说要去那边府里给长辈请安。代儒信以为真,反叮嘱了些话,便放他出去了。 大凡人有了心事,行止都是心神不宁的。贾瑞亦是如此,虽是走在街上,也只是顾着低头想心事,不意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倒唬了一跳。 抬眼看时,却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着衣饰打扮甚是富贵,素日知道天子脚下各色人等都是轻慢不得的,故忙不迭赔礼说道“无意冒犯,公子勿怪”等语。 谁知那少年并无怪罪之意,反笑道,“方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兄台,倒是我的不是。兄台反倒如此谦逊,可见兄台如明月皎皎,在下甚是钦佩。” 贾瑞见他样貌出色,谈吐得体,不由也起了结交之心,两人遂攀谈了起来,谁知愈说愈是亲近,竟是找了一间茶楼坐下细聊起来。 方知这少年姓佘名弢,乃是江西人氏,祖上是做瓷商起家的,到了他这一辈,家中指望他能从科举出身光耀门楣,因此送他到京中亲戚家住下,一边延师温习课业,一边准备着明年的大比。 贾瑞天生一双富贵眼睛,连薛蟠那样不堪的人品,他为了图些银钱酒肉都肯巴结的,何况是佘弢这般俊雅富贵的人物呢。 见这佘公子出手甚是大方,谈吐也颇有章法,心里只恐巴结不上。因此添油加醋的也把自己家里的情形细细说了,倒叫佘弢很是羡慕道,“早就听说宁荣二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贾兄的祖父大人执掌贵府家塾,想必是才高八斗的,贾兄出身如此清贵,想来也有夺锦之才了。今日有幸结识,真是相见恨晚呢。” 一席话说得贾瑞飘飘然起来,于是接下来两人说得愈发投机,只差要磕头结拜。不觉天近正午,佘弢便要做东请贾瑞小酌。贾瑞岂有不应之理。 俗话说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酒至微醺,二人又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纪,那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入港,佘弢便笑道,“你我二人如此喝寡酒又有何趣呢小弟和锦香院的妈妈颇有些瓜葛,那院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兼着比花解语的,只是不知贾兄可愿意劳动玉趾,随小弟一起过那里坐坐呢” 贾瑞亦早有耳闻京中有一处锦香院,乃是风尘中第一等的好去处,奈何一来囊中羞涩捉襟见肘,二来祖父管教甚是严厉,身边交往那些人也都知道代儒是个迂腐大儒,那等事亦无人愿意携带贾瑞同去的。 因此这贾瑞竟从未有机会见识过那种风光,此刻见这佘弢知情识趣豪爽多金,又是酒酣耳热之际,岂有不从之理,忙不迭点头应允。 果然佘弢带他至锦香院,熟门熟路的直往后面去,进了一处幽静别致的雅间坐下,佘弢便和龟公耳语几句,又丢了一锭大银。 那龟公眉开眼笑的出去了,一会便带进来四个美貌的姑娘。 几个美人进来后便分开坐在二人身边,莺声燕语频频劝酒。这里的女子都是精心aa调aaaaaaaa教aa出来的,香气袭人媚眼如丝,贾瑞何曾经过如此春光,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酥。 更有佘弢笑道,“贾兄只管开怀畅饮就中取乐,一切花费皆包在小弟身上。” 至此良辰,贾瑞自然是心醉神迷,于是也不顾得斯文,只管放浪形骸,和自己怀里的两个女子挨挨擦擦了半日,到底忍不住随着这两个叫怡香和月蝉的美人回了一间挂着西溪探梅匾额的屋子,直如久旱逢甘雨一般饥渴不堪,这一夜可谓是“酒力渐浓春aa思aa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直到东方将白才觉得力尽神疲,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近正午才缓缓醒来,伸手一摸身边有个凝脂般的身子,心里忽的一惊,慢慢记起昨夜狂荡情景,不由脸热心跳,一时又想到家中祖父严厉,心中转了几个念头想着回去如何扯谎应付过去,这才待要起身。 却发觉自己和身边的怡香都是身无寸缕,月蝉虽未穿戴齐整,倒是披了一件外衫,正坐在床边笑看着自己。忙陪笑道,“好姐姐,我们的衣裳呢,时候不早了,小人要回去了。” 身边的怡香也早醒了,听他此话伸手搂住他笑道,“爷这么着急走做什么,莫不是昨晚我们姐妹服侍的不尽兴么。” 一句话说的贾瑞面红耳赤,忙道,“实在是小人家中有事,须得回去了。” 月蝉笑着俯摸着他的脸,道,“既然这样,大爷就把昨夜的帐给我们姐妹结算了,奴家这就给你取衣裳来呢。”贾瑞一惊,道,“姐姐何出此言昨日之事都是佘贤弟盛情相邀,一切自有他支应的。” 月蝉依旧笑着,道,“瑞大爷,我们可不认得什么佘贤弟鼠贤弟的,我们只认银子。和您老一同来那位公子,人家昨儿夜里说是家中有事早就走了,临走时和我们说的明明白白,您是贾府出来的瑞大爷,一切使用都有您老人家拿出来的。如今您说出这话来,可不是拿我们姐妹开心么” 几句话唬的贾瑞心惊胆颤,不由便瑟瑟发抖起来,想了半日道,“好姐姐,你给我衣裳取来,我自给你银子。” 月蝉挑眉笑道,“瑞大爷,您和那位公子昨儿在这儿连吃带喝的,您还包了我们姐儿俩过夜,您可知道我怡香妹妹昨儿还是您给梳弄的,这一笔银子少说也得个百十两罢。您那身衣裳,我早就里里外外翻过了,别说银票了,就连散碎银子也没有几块,打赏倒茶的都不够。外头妈妈还等着我们姐妹去交账呢,您就利索点罢。” 贾瑞一听这话,顿觉魂飞魄散,心里方知道大事不好,只怕是入了别人的圈套,只是这佘弢素昧平生,怎的就得如此坑害自己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身边的怡香也坐了起来,笑道,“瑞大爷,这有什么可想的,我们这里有的是小厮,您随便打发一个回去取了银子来就是了。您是贾府出来的人,手里还差这点银子么。” 贾瑞听她一口一个贾府,心里更慌,暗想若是被祖父知道这一节,只怕自己小命不保,就算被府里其他人知道,捅到贾政跟前,怕也没自己的好果子吃。只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主意来,那汗不由就出了一身。 怡香察言观色,冷笑道,“瑞大爷,您该不是想赖账罢,我可告诉您,我们锦香院后头可是有大东家的,况且就凭您这小身板,若是我和月蝉姐姐不放,您连这个屋子都出不去的。我劝您哪,别想那些没用的,赶紧给我们弄来银子是正经。” 贾瑞此刻已是束手无策,只好在床上跪下磕头道,“好姐姐,我身上委实没有带那么多银子,家里长辈严厉,此事万万不能令外人知道的。如今只求两位姐姐放我一马,日后小人愿意结草衔环报答两位姐姐的” 月蝉冷笑一声,道,“瑞大爷,您这是拿我们姐俩耍猴呢罢。谁不知道这风月账目都是现开发的,出了这个门,谁还能认这些风流乱帐呢。我实跟您说罢,今儿见不着银子,您老是别想脱身的。” 缠磨了半日,贾瑞见此事难以善了,自己又身无寸缕,想要脚底抹油都溜不出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写了一张纸,交给月蝉,请她打发外头的小厮回去找祖父代儒要银子。千叮咛万嘱咐只可说是外头有事亟需银两救急,万万不可说出锦香院三个字来。 那小厮便拿了这信,腿脚飞快去找贾代儒要账。 偏生今日贾政会了贾珍,领了一群清客过来家塾,听代儒给这些族中子弟们授课。 那小厮倒也识趣,悄悄地央告外头伺候的人说是替贾瑞过来有要事要见代儒。就有贾政的一个小厮进去禀告,说有人在外头立等着要见太爷,说是瑞大爷差来的。 代儒正因这贾瑞昨日一夜未归,如今日上三竿也不见回来,心中料定他非饮即赌,嫖妓宿娼,正在生气头上,听了禀告不暇思索便道,“老爷在这里呢。我且没空听他的事,况且他能有什么正经事。把那小厮打出去。” 贾政的小厮出去传了话,外头便要把这锦香院的小厮打发出去,那小厮急了,便道,“你们贾府也太没道理了,过夜给钱是天经地义的,我好端端的来要钱,凭甚么把我打出去” 这小厮说话口声简断,嗓子又亮,屋子里一干人等都听得清清楚楚,代儒和贾政自然也都听清了。 只是代儒年纪大了,心思转的也慢,尚未察觉异变,贾珍却是常在外头鬼混的,一听此话便知不好,命外头人立刻把这小厮带至偏房好生抚慰着先,这边只说有事,打发学里这些孩子都散了,又把无关的人等都打发了出去。 只留贾政,代儒和贾珍三个过来偏房,细细问那小厮。那小厮一开始还不肯细说,只说贾瑞欠了他们银子,后来贾珍要拿大棍来打他,才吓得哆嗦起来,原原本本的把贾瑞昨夜之事抖了出来,又拿出贾瑞亲笔写给代儒要钱的信来。 代儒话未听完便气的浑身发颤昏死过去,就连贾政都是面色铁青。贾珍还算稳得住,先出去命人去请好大夫来给代儒看病,又叫贴身小厮回府取了银票,跟着锦香院这小厮回去把贾瑞先弄回来再说。 又密嘱万不可走了风声,须得叫妓院一干人等闭口不提此事,只说贾瑞得了失心疯,家里头的人没看住才跑出去的云云。贾珍的小厮都是贴身使唤出来的,闻言便知道厉害,忙忙自去办理不提。 第27章 第27章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 虽然贾瑞之事被贾珍贾政知会了贾琏大力压了下来,怎奈这一节故事太过香艳可笑,如何禁得住私底下众口相传呢,风言风语的就连深宅大院的贾母都有所耳闻。 于是老太太又少吃了一顿饭,随即便把贾政叫过去说道,“学里的太爷算来年纪也大了,如今家学里孩子也多,也淘气,他老人家怕是也难应付,不如请他颐养天年罢。” 贾政点头应了。心里也知道闹出这样的丑事,代儒是不宜再留在家塾里头的。否则外头人要说起来,司塾自己的孙子都没教导好,又怎能教导好族中这些子弟。 因对贾母道,“昨日他家里来人说,太爷自从那日病了之后,一直不见好,咱们帮着请的太医也看过,说是痰热阻滞,风痰上扰,腑气不通,不但不能再司塾,怕是以后行走起来都有些难呢,儿子就叫人拿了些银子送过去,也就罢了。” 贾母微微点头,想了想道,“好歹也是在族中做了这么多年司塾,咱们也不可太简慢了他。既然他如今身子不好,倒不如咱们替他找个僻静地方安心养病去。着他那孙子亲随着过去伺候就是了。” 这就是要发配的远远的意思了。贾政想了想也好,他们家只要离得京里远了,慢慢再过些时日,那些闲话也就淡了。于是点头领命,出来便叫人去把贾琏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见他眉目流转嘴角含笑,遂问道,“二爷今日可是发了大财了么,怎的这般高兴的。” 贾琏挥手打发人下去,只有平儿端了茶来。贾琏接过茶盅慢慢喝着,边笑道,“你不知道么家学里太爷病的起不来,老爷打发我把他一家子送到远远的庄子去住了,谁知道那些人都不情愿离开京里的,哭哭啼啼的没得叫我烦心。最后只得叫小厮们上手帮着收拾了一车子东西送出去了” 凤姐要笑又忍住了,故作不明道,“那二爷还这么高兴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贾琏见屋里只有凤姐和平儿,忍不住笑道,“说给你俩听听倒也不值什么。你们可知道那太爷怎就突然病成那样了” 平儿心里其实也明白,此刻只故作不懂道,“怎就突然病了呢” 贾琏呵呵笑道,“还不是他那好孙子贾瑞,不知怎么就好端端和一个外乡人跑去嫖妓,谁想第二天那人倒跑没影了,妓馆里只着落在他身上要钱,他偏又拿不出,结果只得打发那妓馆里头的人去学里找太爷要银子。跑腿那小厮一来二去的也不知怎么就说漏了嘴,东府里珍大哥哥和咱们老爷当时也在,把个太爷当场气得昏死过去。亏得珍大哥哥晓事,立马打发人带了银子跟着那小厮去妓馆赎人,听说咱们人去看时,那贾瑞身上连件遮羞的衣裳都没有,叫两个小粉头堵在床上狼狈不堪,那场面别提多热闹多可笑了,去送银子的两个小厮差点没笑趴了。他两个回去学给珍大哥哥听了,把个珍大哥哥笑的差点岔了气。” 凤姐也掌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样丢人现眼的丑事,也值得你们乐成那样。要我说,这事儿你们趁早按下来的好,外头也要约束着那些奴才们的臭嘴,别叫他们出去胡唚。又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好事,说出去了,丢的仍旧是咱们贾府的脸面。好歹那也是咱们学里太爷的孙子,家学里可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上进呢。” 贾琏一边笑,一边搂住她,道,“我的好二奶奶,知道你想的周全,不过这个我也想到了,早就告诉他们少嚼舌头,若是被我听到必不轻饶他们。只是当面管住了,谁知道背地里他们说不说呢,也只好装个不知道罢了。” 凤姐也笑道,“这也罢了。只是不知道谁那么促狭,使出这样的花招儿坑人呢。” 贾琏道,“可不是么,老爷这回也动了大气了,逼着我给他细细访查带着贾瑞去妓馆那人,说要找出来痛打一顿。可是妓馆里的人都说不认得,那贾瑞也说是初始一面的,只知道个名儿,想来那名儿也不是真的,如今大海里捞针去只怕也难,只等过几日老爷气消了也就罢了。” 凤姐笑着,心想你们要能找到才怪。上一世吃了张华一事的亏,这一回早就嘱咐了旺儿,务必不能露出和贾府一丝一毫的关系,也不许叫人知道他是贾府中人。 旺儿倒也机灵,只说自己在外头做买卖的,贾瑞仗着贾府的势力欺负自己,结了些私人仇怨,如此这般请了个小戏子做成此事。 那小戏子原本也是戏班子里头的台柱,可惜嗓子一倒,便被弃如敝履,正打算离京回乡的功夫,旺儿找上门来说了这事,岂有放着银子路过的道理,立刻便应承了。 说来这唱戏的人,做起戏来果然也是天衣无缝的,贾瑞那头畜生真就上了套。事情一毕,那小戏子便带着旺儿给的大笔银子侵早出了城门,恰似飞鸟投林,哪里找去。 旺儿早就向凤姐细细禀明了来龙去脉,因为这里头安排的环环相扣一丝不错,连平儿都是知道这一节的,待旺儿走了两个人笑得自是乐不可支。故此如今再听贾琏说此事,这主仆俩倒都稳得住。 凤姐想了一想,道,“太爷这么一走,家学里不就没有先生了么” 贾琏道,“可不是么。老爷身边那些个清客们平日里夸夸其谈的,真到有用项的时候都不中用的,况且又有贾瑞这事在前,也不敢随便请人回来司塾的。今儿老爷还和我说了,叫我也在外头留心着,若是有德才兼备的人物,须得快快请了回来司塾呢。” 凤姐笑道,“何必如此费心。现放着合适的人不去求告,倒偏要捡着远道走。” 贾琏看她一眼,笑道,“你这话倒说得巧。你倒说说我该去问谁” 凤姐道,“扬州林姑父是探花出身,又为官多年,认得的大儒只怕比我们听过的还多呢。如今只消请咱们老爷写封书信送过去,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贾琏挑眉看她几眼,笑道,“怪道都说你能干,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节呢。罢了,明日就去和老爷说了这事,省的拖着烦心。” 凤姐心下暗喜,面上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说。二爷不怪我多嘴就是疼我了。” 贾琏捏着她的手,笑道,“你如今一心是为我好的,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么。你方才提起林姑父,我倒是想起来,今日在外头遇见锦乡伯的公子韩奇,我和他素日倒也亲厚,就说了几句话,听他的意思,咱们家林姑父或许快要回京了。” 凤姐吃惊道,“可当真么” 贾琏道,“他也是听他父亲和人议论的,也不知当真不当真的,随口那么一说罢了。你如今和林妹妹走的近,若是真有动静,只怕你也该知道的。” 凤姐笑道,“林妹妹院子里那两位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怕是我和你捆在一处那心机也不够使呢,我还是安分些罢。” 贾琏也笑了,道,“你说的也是。前儿我还恍惚听见有人说林妹妹那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个个都是好的,更别提两个嬷嬷了。” 凤姐笑道,“那起子小人嘴里有什么避讳的,给他们施以恩惠的就是好人。可见林妹妹如今有两个嬷嬷教导着,已经懂事很多了。”贾琏道,可不是呢,听说林妹妹还时常给咱们太太送出点东西,如今咱们太太提起林妹妹那也是好上好呢。” 说到这里,小两口心照不宣,不由都是一笑,外头平儿领着丰儿小月送进来热水,凤姐亲自服侍贾琏盥洗,夫妻俩相挽就寝不提。 第28章 第28章 第二日贾琏果然在贾政跟前论起家塾一事,言语间自然不提凤姐一字,只说是自己无意想起,扬州林府世代书香,林姑父又是科举出身的,必定多和隐士大儒有往来的云云。 贾政想了想,道,“我原想烦劳雨村为我们荐个好西席的,既然你提起扬州,倒是比雨村更好了。” 自打贾雨村葫芦了断了冯家状告薛蟠一案之后,贾琏被凤姐枕边小风时常吹着,也对那贾雨村颇有了些成见,只是因素日见着贾政喜欢,也不便多言。 此刻听贾政如此说,乃笑道,“老爷想的原也周到,雨村当初可不就是林姑父荐过来做官的么。这回我们自己要找西席,林姑父荐的人想必就更妥当了。或者还在雨村之上也未知呢。” 贾政听了此话有理,笑道,“既如此,我这就写封书信给林妹夫,你找个妥当人送去扬州,得了回信一道再带回来就是了。再教你媳妇预备下些东西一起送过去。” 贾琏应了,回来便告诉了凤姐,两个人商议定下叫旺儿亲自走这一趟。 凤姐这边自去和黛玉并郦嬷嬷扈嬷嬷通了声气,两下里安排妥当不提。 话说旺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堪堪两个月便回来交差。 贾琏接过书信,安抚了他几句叫他下去领赏,便亲自将书信呈给贾政观看。 贾政拆开看了,笑道,“你姑父信中说数年前曾和那位吕乃友先生相交,至今仍有书信往来的,如今这位姓吕的先生恰好正在京中,请了来做司塾是再好不过了。” 贾琏于世路上好机变,对这些文人雅士倒并不熟悉,听贾政的口气颇为高兴,忍不住问道,“这位先生可很有名么” 贾政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打小就不爱念书的,不知道这位吕先生出身来历也是平常事,遂对他说道,“这位吕乃友先生不常在外头走动,也难怪你不知道。据我所知,此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可惜眇了一目,不能科举出身,故此养成了一副闲云野鹤的脾气,前些年我也曾听过,据说义忠亲王老千岁原先还想请他做幕僚,只是他说自己无心仕途,便带着家眷离京游玩山水去了。后来老千岁坏了事,如今连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回京的。只是不想你林姑父竟能和他相厚,倒是想不到的机缘了。你林姑父说已经给他另外也写了书信,明日你亲自拿着我的帖子去请罢。” 这边旺儿带回的还有林如海给黛玉的书信,在门外递与平儿。 平儿又进来递给凤姐。凤姐知道这一桩大事总算有了眉目,心里也觉爽快,笑道,“这事办的很好。辛苦你来回跑这一趟了。” 旺儿忙说不敢,凤姐又赏了他些东西,才打发他出去了。 因这几日没去看黛玉,想了想就自往黛玉院子里去了。 黛玉见了父亲来信也是喜悦,,命醉墨倒了好茶来,两人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凤姐才告辞出来。 刚出院子走几岁,迎头正碰上宝钗带着莺儿也过来看黛玉,于是又笑着说了片刻闲话才各自分开。 黛玉搬出碧纱橱之事虽说名目上看着冠冕堂皇不露痕迹,私底下眼明心亮的人俯拾皆是,比如薛大姑娘就马上看清了这里头的意味。 宝钗上京本是为了选才人赞善而来,不想还未动身,哥哥薛蟠就不争气闹出了人命官司,闹出事来也就罢了,偏又没没本事安抚好苦主家里,若是没有舅舅和姨爹授意,贾雨村见机的早,差一点就要闹到不可收拾。 自己也跟着受了连累被除了名,原本母亲早和宫里的表姐说好到时要提携一把的,也都化为乌有。因此那些想着青云直上的心立时便灰了许多。 京中自家的房子也不止一处 ,母亲却偏要住在贾府,这里头的缘由,宝钗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她打小就是父亲严格教导出来的,懂得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做主过问的,因此也只装个懵懂,随着母亲的心意行事罢了。 宝钗是个心思灵透的人,住进贾府这些时日,早就把府里这些沟壑看的清楚明白。 老太太是心里只有宝玉一个的,黛玉的母亲是老太太嫡亲心爱的女儿,林家又清贵,老太太一言一行都是想着要把宝玉和黛玉弄在一起的光景,对自己好,不过是看着自己稳重知礼,兼看的是王家和薛家的面子罢了。 至于自己的姨娘,看情形和老太太倒是不对盘的,虽说面上看不出来,平常说起话来,都是说黛玉先天弱身子薄心又重云云,看着是句句关切的,可细思量一想,可不是说黛玉体弱心窄不好养活么这就看出不是要给宝玉求配的意思了。 倒是对自己这个金锁颇多关切,明里暗里和母亲问过好几回,倒教自己暗暗惊心。 宝钗来了这些时日,又是耳聪目明的,宝玉素日对黛玉那点小心思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一贯藏愚守拙,不肯说破罢了。 况且宝玉素日不肯念书上进,只是在内帏厮混,仕途经济四个字一听便要翻脸,有心劝他几句,反招的他不待见,怎么看这做派,也不是自己梦中那个良人。 只恨自己偏偏出身商贾之家,只听这一个商字,多少高门贵族便不屑一顾了,如今哥哥又不争气,家中生意日渐式微,故此母亲才心心念念想和贾府亲上做亲,未必也不是存了中兴 之心。 只是原以为宝玉和黛玉结识的早,又有自小一起长了几年的情分,那份情谊必定与众不同的,想来自己是插不进脚去的。 谁知冷眼看着,那黛玉对宝玉竟是有渐渐疏远之意。自打扬州送了两个嬷嬷之后,对宝玉就更加冷淡起来,听说宝玉想单独说句话都不能了。 看那样子,老太太也是有心无力干着急的,倒也是奇了。 如今黛玉不拿宝钗当假想敌了,对宝钗也比前世客气周到了许多,宝钗偶尔无事也乐意过来走走散闷。 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见凤姐从黛玉院子里走出来,后头扈嬷嬷满脸堆笑的送至门口,之后两下里告辞。 宝钗未上京之时,在家也曾听母亲说过这个表姐之事,说是不曾念过书的,说话也粗鄙,偏在管家上颇有才干,喜欢掐尖要强,弄权作势云云。 只是自打自己来了之后冷眼看着,似乎并非如此。 这熙凤虽说泼辣能干,却并不是仗势欺人的派头,对下头管家理事也不是十分严苛,对几位姐妹也都肯用心关照,虽然文墨上确是不很通达,那言谈举止也并不算粗鄙。 可见传言是信不得的,眼睛看见的还不见得是真的呢。 第29章 第29章 过了几日,贾琏果然不辱使命,请了那吕乃友先生回来。 贾政素来最喜读书人,也不敢怠慢,亲自见了,又彼此说话一回,见那吕先生年纪不过四十许人,非但谈吐有致字字珠玑,更兼着气宇轩昂仪表不俗,种种竟在雨村之上,比林如海信中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贾政大喜过望,说了些相见恨晚仰慕已久之类的话,方道,“塾中子弟都还肯听话的,只是小犬宝玉,素日顽劣惫懒,还望先生对他多加管教,不必看我薄面。” 这意思就是别人您爱管不管都随意,我儿子宝玉您务必要严厉管教。 吕乃友听话辨音,微微笑道,“大人且放宽心,晚生得蒙令亲林兄千里修书力荐坐馆,又得老大人青眼厚待,必当殚精竭虑,不辜负大人谆谆嘱咐。” 贾政见这吕先生随机应答点滴不漏,也甚为满意,因此便议定了三日后上上大吉日开塾授课。 送走吕乃友,便命小厮把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个儿子孙子辈的都叫来训话。 无非是说“这新请回来的西席是博学鸿儒,尔等须得谨慎勤奋,方不负我一番苦心,若是再有不好叫我知道,必定打断你们的腿”云云。尤其对宝玉不放心,额外多说了许多加重的话。 宝玉平素最厌读书,若不是有个秦钟在旁,家塾本来也是懒怠去的。前时只要去上学便可日日见着秦钟,便觉得上学也是一件心旷神怡之事。故此这些时日家塾未开,他竟比贾政还要着急到十分去。今日听得新请了先生重开家塾,心里便暗自喜悦不提。 谁知这回再去家塾,却发现里头风向大变。 吕乃友甚是有主张,一开课便先拟了个题目,令他们各自写一篇文章,借此考校塾中子弟的才学。 待把个人的文章看过一遍之后,才说“你们如今虽同在这里,腹中文墨却大相径庭,若将你们分出高低等级,也觉难看,然圣人曾云:因材施教。我所授课业,也须因人而异。” 这家塾中俱是贾家本族人丁与亲戚的子弟,除了香怜,玉爱之流别有所图不知廉耻的,倒也很有些一心向学指望着科举出身青云直上的。 只是碍着之前代儒老迈,贾瑞势利,显不出来罢了。如今吕乃友过来之后气象一新,这些人便都为之一振,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起来了。 宝玉素日来上学不过是应卯,如今见这吕乃友先生与代儒大不相同,况且先头他父亲贾政又是严厉告诫过不许生事的,倒也不敢太出格,只是瞅人不见,和秦钟眉来眼去聊以解闷。 不妨被吕乃友看在眼里,倒也不明说,只看着他微微笑道,“宝二爷有如斯闲情逸致,可是嫌我这书讲的不好么若是二爷说不喜也不防事,小可自去和老爷说明,烦老爷另请高明便罢。” 几句话唬的宝玉汗都下来了。心知如若惊动贾政,少不了吃一顿板子或是大棍,忙赔笑说了无数好话,才算过了。 之后在学里便无限谨慎小心,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隔三顶五的便装病逃学,见那吕先生似乎也并不对贾政提起,逃学的便越发勤快起来。 且不说宝玉这些小算计,只说凤姐自从兵不血刃了结了贾瑞这段公案之后,便开始未雨绸缪秦可卿之事。眼见又是橙黄橘绿时节,往东府里去的趟数也就愈发多起来。 每回要去的时候虽说是打着看望侄媳妇的名号,但实则在可卿房里并不久待,反是必定要和尤氏闲话半日。 一开始尤氏还觉得纳罕这凤辣子怎么忽然和自己亲近起来,怕她存了什么不好之心,后来慢慢见凤姐言语之间并不涉及那些隐私龌龊,只说些家长里短管教下人之类的话,心想或者是凤丫头在那边府里委实没有个可以放心说闲话的平辈主子,过自己这边找个安慰罢了。 兼着凤姐又和尤氏提起,外头都传说家塾里那位吕大儒有陆海潘江之才,如今整顿的家塾里风气焕然一新,子弟们也都肯念书上进,日后必定有数位金榜题名云云。 又笑说道,“蓉哥儿虽说有个黉门监生挂在身上,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若能刻苦攻读,博得一第,珍大哥哥岂不畅怀,就是嫂子说不准也还能粘带得个凤冠霞帔的恩荣呢。” 尤氏和贾珍素日相处之道,与那边的贾赦和邢夫人颇有相似之处。 贾珍也是个贪鲜好嫩的性子,虽说尤氏也不过三十几岁的人,夫妻之间这两年却早已有名无实。况且尤氏娘家也是衰败不堪的,漫说不能提携扶持,反要这边不时周济度日,因此贾珍更不放在眼里。 好在尤氏不比邢夫人一味的只会谄媚,说起来心机敏捷不在凤姐之下,管家理事也有才干,和贾珍面上也算夫妻相得。 虽然说在东府里也算立得住,可也是没有亲生的一子半女傍身,尤氏这心里终究也有些心病。如今听凤姐说起贾蓉这一节,想了想觉得倒也有理,便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你大哥哥素日也是巴望着蓉儿能有出息的,等他回来我必和他说这事。” 凤姐笑道,“可不要提起是我说的。要不大哥哥该怪我多嘴了。” 尤氏笑道,“素日他提起你来,那都是赞不绝口的,总说我们府里也有你这么个伶俐人当家理事就好了,如今岂会怪你。” 凤姐笑道,“嫂子素日那才干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就比我差了,我看还在我之上呢。就是蓉儿媳妇,也不如嫂子行事有果断的。之前大哥哥是怕嫂子劳苦了,才叫蓉儿媳妇帮着理事,我看倒把些下人纵的不像个样子,如今她病着,若是有个长短事儿出来,嫂子也须提前筹划这件大事如何料理才好。” 尤氏点头不语,待晚上贾珍回来,果然不提凤姐之语,只说自己听闻家塾中吕乃友授课颇有章法,“如今蓉儿也无正事,不如也教他过去跟着念书,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图那些个秀才举人的食饩,只是咱们老爷当年也是进士出身的,若是蓉儿也能在这上头有所进益,想必老爷也是高兴的。咱们脸面上也添光彩。届时总比那些个靠着宫里女人才有出息的人家清贵许多了。” 一席话碰在了贾珍的心坎上。 他自诩是贾家的族长,可在外头那些人家都要高看贾政一眼,背地里还总是议论自己是蒙祖荫捡的官儿做。 想那贾政的官儿不也是他爹临死之际腆着脸面替他要回来的么只不过是他家出了个在宫里做女史的闺女,外头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家都觉得他们前途无量,才肯抬举他的。 如今听尤氏这么说,深觉有理,笑道,“你说的很是,明儿就传我的话,叫蓉儿同蔷儿都去家塾里念书去,就说是我说的,若是叫我知道他们捣鬼,必定打断他们的腿。” 尤氏笑道,“他们俩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必定不辜负大爷这片苦心的。” 贾珍听得悦耳,再看继妻也觉得比那些娇花嫩柳多了几分沉稳机变,晚上倒顺势就在尤氏这里歇了。 凤姐因着府里家事繁琐,自己过东府探病,总把平儿留在家里帮着自己理事。身边带着的总是小月和小琴。 这两个小丫头子正是豆蔻年华爱贪玩的年纪,每回凤姐在房内和尤氏长篇大论的说家常,她俩便拉着尤氏房里的丫头银蝶和红蜻在外头踢毽子顽香包斗百草。 银蝶年纪比他们略大了些,生性又稳重,顽了几回就觉无趣,况且见她们也没甚么异常言语举动,也就不额外留心了。 小月和小琴再来时,银蝶就直接把红蜻打发出去随她们一起混闹,自己只管在屋里伺候凤姐和尤氏茶水。 有几回凤姐要起身告辞时竟叫不来她们,原来竟都跑去后头花园子顽去了。 凤姐也不恼,反笑道,“小孩子贪顽,在家里上头下头那么多人瞅着,我就是有心也不能容她们放肆太过了,出来这一时半刻的,随她们疯去罢。”倒教尤氏笑话她越发宽大起来了,凤姐也只是笑,并不回嘴。 第30章 第30章 却说凤姐故意的说那些话打动尤氏,教她说服贾珍打发贾蓉去上学,也非是安了多少好心。 她深知贾蓉不爱念书之心比宝玉尤甚,宝玉好歹还有几本爱看的书,贾蓉可是连杂书也懒怠看的,把他送进家塾扔到吕乃友手下,就等于给孙猴子套上了紧箍咒,且看他还有没有闲心分出来算计自己罢。 事多扰扰,秋去冬来无计。 凤姐每每到了秋冬之交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事务要料理,忙的连饭也吃不消停。 家中上下主子奴才几百口子,单说冬衣就要分出大丫头三套上等料子的,小丫头两套次一等料子的,小厮们两套棉布的;至于上头这些男女主子们,绸的缎的灰鼠的银鼠的大毛的也都是有定例一人几套的,还有各房各处要使用的银霜炭柴炭,也都须得提前采买妥当分发下去,另外过冬的米面菜蔬也都需提前预备妥当,否则赶上大雪必定扎手。 因着凤姐儿如今很知道这里头的勾当,便早早把小琴打发到林之孝家的和吴新登家的身边,只说是知道事务纷杂,叫小琴也学着料理,稍稍分忧,和自己回报请示起来也便宜。 林之孝家的和吴新登家的原先并不把小琴放在眼里,只当凤姐是有心历练身边的小丫鬟,送过来凑热闹罢了。 谁知道几件事情过去,才察觉这小琴岁数虽小,眼界却宽,市井俗事竟没有不熟知的,兼着心机细密,又识文断字,虽然并不多言,也是轻易糊弄不得的,因此这几个媳妇背地里倒很是宾服凤姐的手段,承办起事来也多加了几分小心,许多地方便不敢侵吞了不提。 这边凤姐正和平儿翻看裁缝送来的花样册子,一件件定下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做的衣裳花样。 如今虽说黛玉的衣裳是不用这府里给做的了,凤姐为表关怀,每一季都还要从自己手里出钱给她做几套,着人再送过去。 这一节并没有瞒着贾母和王夫人,特意教平儿去禀告过,老太太反倒说凤姐大度,很是褒奖了几句。 贾母虽然年高,心里却明白,黛玉如今有扈嬷嬷郦嬷嬷调aaaa教aaaa着,在自己跟前虽然还是照旧的乖巧孝顺,对着宝玉却越发生疏起来,显然是林如海的意思。 眼见着要把这两个玉儿凑对的打算是要落空,再转念想想,自己的心肝宝玉也不是说不上媳妇的品格,犯不上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处,横竖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之前那心也就渐渐淡了。 黛玉如今的作为,王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再看着黛玉也比以前顺眼了许多,也肯拿出舅母的款来稍稍照拂一二。 听说凤姐有事无事常去看顾黛玉,也并不在意,倒乐的她在外头替自己邀买人心。只是近来听闻贾环和贾兰在学里都颇为上进,心里大为不快。 贾兰倒也罢了,好歹是自己的亲孙子,虽然那李纨不在自己心上,好歹要看珠儿的面上;只是每日晚饭后单把贾环叫了来,命他抄写金刚经等经书,只说自己要捧诵使用,须得用心抄写方可。 可怜贾环每日抄写完那些经书,回到自己屋里还要赶学里的功课,夜夜都要近三更了才得睡觉。没几日那脸看着就尖瘦了许多。 赵姨娘看在眼里心痛不已,只不敢和王夫人理论,却背地里偷偷去找探春诉苦。 探春虽然一心要撇清这个生母,可也知道若是环儿有了出息,远比宝玉有了出息自己跟着受益的多,因此想了一篇话,教给赵姨娘,又千叮万嘱不可走漏了风声。 赵姨娘便趁着贾政过来歇息的功夫,趁便提起这事,说道,“太太一心向佛本来是好事,只是环儿如今还小,天天对着佛经抄来抄去的,修养心性倒也是好的,只是倘若对那些东西入了迷,移了性情可如何是好呢再者环儿的字写得也并不是一等的好,奴婢私下看着,还不如宝玉写得好看呢。如今家中姑娘们都闲的无事,可以分给姑娘们抄写抄写,也是个营生。” 贾政虽然迂腐,但是素来最喜读书人,近来也曾问过吕乃友宝玉的课业,,吕乃友只说是宝玉天分高才情好,虽不肯十分出力,在学里也是出色的,贾环天分稍稍逊色一些,却肯用心苦读,功课也还好。 因此贾政也颇为自得,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落人后。 此刻赵姨娘一番话虽然说得委婉,那意思贾政还是听明白了的。 嫡母苛待庶子这样的事,贾政也不是没听过,只是一向觉得自家嫡妻王氏慈善宽厚,吃斋念佛的,做不出那样的事体来。想来如今叫环儿抄经书,只怕也是随性而为之,没有往深处细思虑。 听赵姨娘说了之后,便随口道,“我知道了。明儿太太再叫环儿抄书,就说我的话,环儿学里功课多,教他抄书这事先停一停,等放了年假再说吧。”赵姨娘喜不自胜忙答应了。 这一节自然逃不过凤姐的耳目。见探春轻描淡写就替贾环解了枷锁,倒也叹服这三姑娘果然不是碌碌之辈。 因向平儿笑道,“前儿二爷拿回来那副字帖我看着倒好,你给三姑娘送过去,就说我一个粗人也不懂得这些东西,白收着占地方,送给她留着玩罢。” 平儿答应了,果然去找出来,打发小月送过去。探春打开看时,竟是米襄阳的真迹,第一首便是水调歌头 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 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 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录,倍觉不胜幽。 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 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 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 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惜春爱画,探春爱字。见了这字帖便爱不释手,待静下心来,却觉得蹊跷,自己和凤姐一向并不十分亲近,只是人情来往,忽然送这样的东西来,倒叫人疑惑。 只是既然已经收下了,再要送回去也不像,只待第二日亲身带了侍书过去道谢。 凤姐笑道,“只是二爷无意间外头得来的,原说送给大老爷赏玩,只是我想着大老爷更爱古董物件,就换了件别的送过去了,这个放我这里也白糟蹋了,才想起送给你的,三姑娘不必介怀。” 第31章 第31章 凤姐说的坦荡,探春也瞧不出别的端倪,也就罢了。 她早就看出凤姐这一二年间很是关照迎春,但真要算起来,迎春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小姑子,多照顾些也是份内应该的,别人都是无从计较的。 思及自己身份尴尬,凤姐如今能做到面子上好看已是仁至义尽,何况细处照顾的也都是周到的,更无话好说。 兼着探春心细如发,也察觉这一二年,凤姐待下人宽柔了许多,,虽然照旧当家理事的处处滴水不漏,可是之前那些抓尖要强的架势都收敛了,倒像是换了一副脾气也似上头老太太和太太固然不易察觉,自己私底下有意无意的听起来,下头那些人背地里说起琏二奶奶,早已不提严苛二字了,就连自己房里这几个丫头,也都有说二奶奶些好处的,倒也是罕事。如今又肯对自己示好,也不知是吉是凶。 且不说探春思前想后心绪不宁,只说凤姐。 她那性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对谁好起来,只是因着探春这事,倒想起前世,当年老太妃薨逝之时,恰逢自己小月了不能理事,太太便命探春李纨和宝钗三个接手管家,这三个巡海夜叉倒是厉害,只恨不得把自己先前的套路全都否了,赚的那上头下头一大片的好名声,只是那又如何那些时日里外上下出了大大小小无数故事,可比自己当家理事之时热闹好笑的多。 三姑娘虽然聪敏,却不知府里这些宿弊,皆是祖父那一辈就留下来的,哪有那么好改,譬如赏罚不均,奴大欺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蠲了的。 只说自老太太起都愿意给那些奴才们脸面,姓赖的生个儿子打小就和主子一样供着念书,最后还选了州官,只这一节,许多姓贾的还轮不上呢。可怜三姑娘那时候一片痴心也是白白使了。 岂不知背亲向疏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凤姐想着这一节,倒想起贾芸来。 芸儿才是贾家正经的子弟,想上一世贾家最后败落之时,多少亲贵尚唯恐避之不及,独独贾芸还能念着宝玉当年那点子情分仗义伸手,年纪轻轻的,也算是义薄云天了。 算一算如今他也该有十五六岁了,他爹死得早,他娘卜氏又是个软弱的性子,里外倒是这孩子操心理事,这时候历练的也应当不错了,正好可以一用。若是他得用,多少大事就可以比旺儿更放心了。 想着这些,便问平儿,“近来可见着廊上的五嫂子了没有呢” 平儿一时倒被问怔了,想了半日笑道,“奶奶可是问的后头廊上五嫂子” 凤姐道,“可不是她是谁。她有个小子,叫芸儿的。近来你二爷时不时的夸五嫂子教子有方,说那小子又孝顺又知礼,倒叫我好笑。” 平儿笑道,“我也听说那五嫂子虽说年轻守寡,却甚是贞节,家里头这些媳妇子也都夸过的。奶奶想见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我叫外头哪个媳妇子说一声请她进来坐坐就是了。” 凤姐想了想,道,“不好,没情没由的,忽的叫她倒叫人疑惑。这时候还早,你去找旺儿家的,就说我的话,叫她这几日无事多去五嫂子那里走走,看她家里日子过得可好,回来细细告诉我。”平儿点头。 过了几日旺儿媳妇便进来回话,说道,“回二奶奶,奴才这几日去了五奶奶家里几回,冷眼瞅着,五奶奶家里那光景么,也就那样罢,芸二爷也没个正经差事在身上,家里也没有什么产业,前儿我还见五奶奶家里的小丫头子出去当东西呢。” 凤姐想了想,道,“前儿旺儿说鼓楼东大街上有个香料铺子要转手卖出去,我叫他去先盘下来,可弄好了么 ” 旺儿媳妇笑道,“都妥当了,今儿旺儿亲自去清点库房去了,也请了几个稳当可靠的伙计并一个弄香料在行的老先生做掌柜,原说今儿点完了东西,明儿就进来请二奶奶的示下的,看看可还要安插咱们自己什么人呢。” 凤姐笑道,“原本旺儿在那里镇着就很好,只是如今咱们铺排的大了,多少大事都要他操心,只怕也忙不过来。即这样,你今儿晚上和他说,这个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叫他等我的吩咐罢。不用再去找人了。” 旺儿家的应了,见凤姐没有别的话说,便告退出去。 平儿见她走了,揣测道,“奶奶莫不是想叫芸二爷去那里插一脚么。”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倒乖巧,怪道都说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既然你二爷提起来他了,他好歹也算是咱们自己家的爷们,便宜他总好过便宜外人。只是咱们可不能巴巴送上门去。你过会打发个小厮去送两匹尺头给五嫂子,她是个聪明人,明儿必定要来谢我的。” 平儿知道凤姐如今大小事都要给贾琏留脸面余地的,还以为真是贾琏出的主意,抿嘴一笑答应了。 果然第二日贾芸之母卜氏便过来求见凤姐,说了些道谢的话。 她生性自尊自重,虽然知道那几个同宗的媳妇子都靠着巴结凤姐或是尤氏日子过顺了的,自己却做不来,只是看着儿子渐渐长大,虽说懂事孝顺,却无人肯提携,成天结交的都是市井之辈,,心里也着急。 忽然凤姐送了两匹尺头过去,卜氏虽觉诧异,也不敢怠慢,忙收拾停当了求见道谢。 凤姐见她穿着虽然也齐整,那衣裳颜色都偏黯淡,显然都是些旧年的东西,便知道旺儿媳妇所言不虚。 笑道。“嫂子不怪我唐突就好。我也是昨儿听旺儿媳妇说起来,说是芸儿身上那冬衣看着旧了,我就打发人给嫂子送了点料子过去。至亲不谢,嫂子倒为这个谢我,岂不是外道了” 卜氏进来也听闻凤姐行事比前些年大不同了,只是心知耳听为虚,并不敢深信,此刻见凤姐说的谦逊,忙笑道“二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听旺儿家的说,如今二奶奶这里也是大忙的时候,竟还能想着我们娘俩,我这心里倒是过意不去。” 凤姐笑道,“什么忙不忙的,如今我也会偷懒了,但凡能叫他们操心的事,我也就乐得撒手了。嫂子以后没事只管常来走走,也是一家子骨肉的意思。” 卜氏听这话说的亲近,忙赔笑道,“那感情好,只怕到时候二奶奶嫌烦呢。” 凤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随口道,“可是我有日子没看见芸儿了,他如今都在外头忙什么呢。” 卜氏叹口气,道,“奶奶不提起来,我也不好说的。芸儿这孩子他倒是孝顺的,知道家里如今没有什么产业,自己成天想着出去找点事做,只是哪有那么可巧的事情出来等着他去做呢。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计,就算他肯做,人家也不敢要他的。如今成天在外头瞎跑,也没个头路。” 凤姐只笑着喝茶,听她说完,故作想了一想,方道,“即这样,我这里倒有个差事,不知道芸儿可做得来不。” 卜氏愣一下,方笑道,“奶奶肯抬举他,那是再好不过了,凭什么差事,奶奶就吩咐他就是了。” 凤姐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外头新弄了个香料铺子,嫂子你也知道,旺儿他如今身上的差事也多,成天忙的脚不沾地,哪儿有空照管呢,说起来,那里头倒也不乱,上头有在行的妥当人管事,下头有跑腿的伙计,只是缺个诚实可靠的人在那儿镇着罢了。今儿嫂子说起芸儿,我倒是觉得叫他去历练历练倒好,横竖是咱们自家骨肉,我是信得过的,总比外人妥当些。” 卜氏不意凤姐说出这一节来,倒像是天上下红雨,真真意外之喜了,忙笑着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说道,“芸儿如今年纪还小,难得奶奶如此抬举他”云云。 凤姐笑道,“前儿他二叔也曾夸奖芸儿懂事,嫂子也不必太过自谦了,咱们家的爷们,哪个也比外头人家的强百倍。你回去和他说说,叫他这几日得空就去找旺儿说话,我这里自会和旺儿说这事的。” 第32章 第32章 这里卜氏千恩万谢的告辞去了。只等晚上儿子回来,忙不迭把今日见凤姐这一节故事细细说了。末了又说,“你二婶子说了,你这几日得空只管去找来旺,他自会给你安排的。” 贾芸近来也是四处乱碰没个头绪,只恨偏自己头上又挂个贾家的幌子,中看不中用的,总是找不着好差事。 正一路忧心的回了家里,听他娘这么一说,立时觉得喜从天降,乃笑道,“旧年听他们曾说,西府里头的琏二婶子泼辣能干又六亲不认的,若真那样,今日如何竟能想起我们来。可见外头那些话都是胡说的。二婶子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呢。” 他娘也念佛道,“可不是怎的。你二婶子不过听了来旺家的几句闲话,就能想着单给咱们送两匹料子来,这可不是难得的好心肠么。如今她既肯给你这个机会历练,儿啊你可要争气,万不能辜负了你婶子这份心意。” 贾芸笑道,“娘放心,我很懂得这些的。” 卜氏也笑道,“娘也知道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不过白嘱咐你两句。还有,你既要出去干事,身上的衣裳也该做几套新的穿,明儿娘就替你先赶着做一套出来罢。” 贾芸道,“娘也不必太着急,反累坏了眼睛倒不好了,横竖我身上这套且还能穿呢。” 卜氏笑道,“外头那些都是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你好歹也是你婶子差派过去的人,再者总是贾家的子侄,出去总不能丢了你婶子的脸面才是。” 贾芸听了有理,遂点头应了。 卜氏又笑道,“我这也是趁着如今多替你做点罢。等你过两年成了亲娶了媳妇,这些活计自然都有她操心,那时娘再歇着也不迟了。”说的贾芸不由红了脸,回房自睡去不提。 这头凤姐早和旺儿吩咐妥当。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有意无意提起卜氏,只说这五嫂子少年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着实叫人敬佩等语。 贾琏往常出去也是常见贾芸的,也笑道,“可不是,那芸儿倒也乖巧懂事,往常还曾求我早晚替他谋个差事,偏最近事多,竟混忘了。”凤姐笑道,“这小子倒巧,知道挑着近道走,只要二爷发话,谁敢不应呢。” 贾琏喜她如今外头虽然能干,屋里却柔顺了许多,遂笑道,“那你就操心些,看着有差不多的差事派给他一个就是了。” 凤姐故意想了片刻,笑道,“眼下可就有呢。前儿我叫旺儿在外头盘了个香料铺子,掌柜伙计都是现成妥当的,只是缺个咱们自家人在那里帮忙看顾着。只要诚实可靠就可了,也不必多能干。既然你提起芸儿来,想必是不错的,就叫他去那里看着也就罢了。明儿我就打发人和五嫂子说一声。想来芸儿也要感激你的。” 贾琏被说得心里熨帖,笑道,“我竟不知你如今越发肯听我的话了。那就是这样,明儿你打发人去说罢。只是你又买那铺子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不比薛家商户出身,以往老爷都不许在这上头留心的。” 凤姐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老爷一贯以读书人自居,哪里肯沾了铜臭。只是家里如今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凡百事情都照着祖宗那时的旧例,田庄的收成却连那些年的几成都不到了,若这么再过几年,还不连家底都赔净了。到时支应不上,难道还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担干系的可不是就得你我夫妻去顶缸么。那时大老爷和大太太只怕有心也顾不了咱们了。不趁着如今手头宽泛,在外头置办点产业铺面,久后可怎么处呢你如今成天在外头跑,经见的兴衰也不少了,就没虑过咱们自家这些后事么” 一席话说得贾琏也收了笑容,默然半日道,“倒是你比我虑的周到。只是这也不是一日之功,只怕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凤姐叹气道,“可不是么。我虽然没正经念过书,可也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咱们家如今也算赫赫扬扬这么些年了,外头亲戚也多,家里奴才也一大堆,倘或哪一头哪一个出点纰漏,难保咱们不跟着受牵连。你看当初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兴旺之时,谁能想到日后竟有那样的下场呢。” 贾琏点点头,道,“如今你又待怎样呢” 凤姐道,“我这几天听外头人说,家塾里那吕先生很有些才具,调aaaaaa教的那些孩子都肯用功上进,长此以往,咱们贾家必定还是要兴盛的。只是二爷想过没有,家塾是没有一定的供给的,全是谁家手里散漫,就打赏个一年两年的银子,这岂是长久之计呢,若是赶上大事出来,岂不就短住了。。 还有咱们家的祖茔,虽然四时祭祀不缺,那钱也没有一定的出处。如今咱们库里银子还不缺,倒不如趁着此时在祖茔边上多多的置买些地亩田庄房舍,到时请珍大哥哥合同族中长幼,定下则例,往后按房掌管这一年下来的钱粮,祭祀,家塾开销等事。年底只在祠堂交账,想来哪一房也不至有胆子争竞典卖的。 我如今说句不中听的话,二爷可别恼,如此,即便哪一日获罪抄家,祭祀的产业也是不必入官的,总能保全祖宗体面。日后贾家子孙念书也好,种地也罢,也能有个退步。不知二爷可赞成我这个主意呢” 贾琏低头想了半日,忽的站起身,给凤姐做了一个揖,正色道,“素日原是我小看了你。我给你陪个不是。原来你竟想得到这些大事,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了。你说的很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咱们家。这些事情提早打算起来,总好过事到临头扎手。今日看来,怪道人家都说你比我强了十倍,我看你比外头那些爷们也强十倍呢。” 凤姐噗嗤一笑,道,“二爷如此抬举我,倒叫我不好意思的。我也就是闲来无事白想想罢了,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少不得还要外头的老爷大老爷点头。家里边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只想着含饴弄孙那些事,倒不必惊动她老人家。你这几日瞅机会先去东府里瞧瞧,得空就在珍大哥哥跟前透一点口风,看他如何说,咱们再作打算。” 贾琏笑着点头,灯光下再看凤姐美如谪仙,只恨不知如何奉承,又觉得自己有幸得此贤妻甚为得意,少不得熄了灯一振夫纲。 第33章 第33章 话说贾芸等了两日将手边诸事收拾停当,便先进来西府这边求见凤姐。他颇有些伶俐,额外买了些新巧的小顽意,拿进来说是送给大姐顽的。 凤姐见他这样,倒想起上一世他为了在自己手里谋个差事,也是买了些东西给自己送礼,似乎还是借的银子置办的呢。只是自己那会子收的心安理得,一点也不想想他家里过的原也艰难。 如今自然和前世不同了。 凤姐因着见他依旧如此洞明练达,倒也觉得喜欢,遂笑道,“芸哥儿,说起来你也是我的侄儿,大可不必如此见外的。我也是素日敬佩你母亲的为人,你是她教导出来的,想必也不错。往后在我手底下做事,只要谨慎诚实伶俐些也就罢了,我也不是那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你的事我已经和来旺说了,你得空自去找他就是了。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只管和旺儿商议去,实在定夺不下的,就叫二门上的小厮传话进来见我就是了。” 贾芸听这话说的很是亲厚,心里也颇有些感动之意,躬身又说了些话,就告辞出去了。 小月送他出门,刚要转身回来,看见黛玉院里的醉墨过来了,忙笑道,“姐姐来做什么呢” 醉墨笑道,“今儿嬷嬷们说天儿冷了,叫采买的小厮出去买了些新鲜材料,晚上预备着要吃暖锅呢。姑娘说这个人少了没趣,打发我过来请二奶奶和平姨娘还有你们也一起过去吃,嬷嬷们说这个最暖身子了呢。” 小月闻听此言也笑了,道,“那快进去吧。二奶奶也常念叨着这几日要去看林姑娘呢。”一边打起帘子。 醉墨笑着进来,说明情由,凤姐笑道,“到底是南边的嬷嬷想的到,这季节可不就是吃暖锅的呢,你回去告诉林姑娘,多预备点,我们这屋子人多,又都是能吃得下的,可别看了笑话。”醉墨抿嘴笑着应了。 晚上可巧贾琏外头有事,不回来吃饭,凤姐便真的带了平儿小月小琴丰儿几个过去黛玉那里打秋风。 进去只见里外几张桌子都预备好了,里头黛玉凤姐两个嬷嬷并平儿的都是铜胎掐丝珐琅火锅,外头丫头婆子们的都是清一色的铜锅,并那些生的鹿尾鹿肉羊肉野鸡,荤素热菜,摆的满满当当。 彼此先客套过,分宾主落座。 凤姐四下转头看了一看,笑道,“妹妹这里拾掇的越发舒服了,倒叫我看着眼热。” 黛玉笑道,“凤姐姐总是这么会说话。我哪里懂得这些呢,还不都是两位妈妈上心。” 凤姐便先要敬了郦嬷嬷和扈嬷嬷一杯酒,两个嬷嬷忙说使不得,先给凤姐和黛玉敬过一杯后,才肯受了凤姐的敬酒。 凤姐看着她俩行事,心里不由一动。 贾府旧俗,年高伺候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些体面,比如赖嬷嬷进来说话办事,就比别人额外多些脸面。 只是冷眼看着外头人家,都是尊卑分明上下有序的,奴才再大也压不过主子。譬如林家就是这样,虽然两个嬷嬷年纪大又能干,但在黛玉跟前总是谦恭祥和,从来不拿一点款出来。 不像贾府那几个老妈子,一个比一个咬牙难缠,唯恐人家不知道她比别人有体面须知体面又不是自己吵嚷出来的。偏老太太领着头给赖家面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的。 一时饭毕,外头小丫头子进来撤了桌子,郦嬷嬷便道,“你们都出去吧。叫姑娘和二奶奶自在说会子话。”一边叫碧落倒上好茶来吃。 凤姐笑道,“我看妈妈今天颇为高兴,只不知为何。 ” 郦嬷嬷和扈嬷嬷对视一眼,笑道,“二奶奶这眼力真叫老奴不得不叹服的。说起来还真是有件喜事,今日扬州有信来,说是我们老爷不日便要进京了。” 凤姐闻言一惊,复又一喜,笑道,“果真么” 黛玉点头,笑道,“父亲信中说,此次是奉旨意进京述职,算来今日已经动身了,若是舟车顺遂,年前就能见面了。”说着不觉眼圈就红了。 凤姐忙笑道,“妹妹这就叫我不懂了,如此高兴的事,怎么还要哭呢莫不是怕我不懂什么叫喜极而泣,故意做个样儿给我看看么” 说的黛玉和两个嬷嬷并平儿都笑了。 扈嬷嬷也笑道,“可是二奶奶诙谐的好,我们姑娘别的都好,只这一点,动辄容易伤心,我和郦姐姐看着那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黛玉明白这是嬷嬷隐晦的提点自己,忙拿帕子按了按眼圈,道,“妈妈说的是,往后我也留心就是了。” 凤姐也一笑,道,“可不是呢,妹妹一向肯听两位妈妈的话,这身子眼瞅着也结实了许多,林姑父见了,必定愈发喜欢你的。” 又说了一会话,外头醉墨进来回话道,“回二奶奶和姑娘,二奶奶房里的人过来说,琏二爷方才回来了,打发他们过来看看二奶奶什么时候回去呢。” 凤姐还未说话,扈嬷嬷先笑道,“我竟不知琏二爷也有汉朝张敞古风,竟一刻也离不开二奶奶。这一会子还要使人来催。” 说的屋里众人都笑了。黛玉也拿小指勾了勾自己的脸腮,看着凤姐微笑。 凤姐饶是脸皮粗厚,也不由微红了脸,半日笑道,“想来他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商量罢。”众人依旧又笑起来。 说着话凤姐便起身告辞,带了平儿一干人等回了自己屋里,果然见贾琏捧着杯茶,正慢慢喝着呢,见她们回来,先朝凤姐飞了个眼色。 凤姐不由一笑,一边叫平儿伺候着换了家常衣裳,一边笑问道,“二爷巴巴的叫人把我勾魂似的催了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出来了么。” 贾琏挥挥手打发人下去,方笑道,“可不是有大事。今儿我又碰着锦乡伯家里的小公子了,他和我说,林姑父回京的事儿定下来了,说话就已经动身了,想来年前就能进京了呢。听闻圣上对林姑父在任的政绩很是满意,只怕有大升迁也说不得,他们几家都商议着等事情出来给林姑父送礼呢。前儿你不是还操心这事儿么。”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笑,说道,“今儿林妹妹请我们过去吃饭,也是说的这事儿呢。想不到如今你的消息倒也灵通了。” 贾琏笑道,“这么说林妹妹还是拿你当自己人呢,这事儿府里别人怕还不知道呢,等我明儿去禀告了老爷,只怕咱们也要准备准备,到时又要你忙起来了。” 凤姐笑道,“这个不值什么,横竖林姑父进京也不见得住在咱们家里的。对了,前儿我叫大太太在大老爷跟前提着,让琮儿也去家塾念书,说是已经去了几日了,你可知念得怎么样了呢。”一边挥手令平儿自出去歇息,道,“你回屋歇着吧,我和你二爷且还得说会子呢。” 平儿笑着点头,退出去了。 贾琏笑道,“二奶奶吩咐的事,我哪敢怠慢呢,已经和吕先生问了,吕先生说琮儿聪慧,又肯用心,说要花大力气好好栽培他呢。你这么操心你小叔子做什么呢。” 凤姐飞他一眼,啐道,“二爷如今越发贫嘴了。琮儿才多大,你倒吃干醋。” 贾琏笑道,“闺房之乐谁家没有,单不准我贫嘴么。只说句笑话罢。还有一件事对你说,今儿我去东府里和珍大哥哥提起你说的那件事,他倒没说什么不好,只说等过年祭祖的时候人齐全了就提此事。我看已有七八分得手了。” 凤姐想了想,说道,“你去的时候可见珍大嫂子了么,问没问蓉儿媳妇的病怎么样了呢。” 贾琏道,“倒没见着珍大嫂子,不过珍大哥倒自己说起这事来,说他请的那张太医妙手回春,看着蓉儿媳妇一天天好起来了呢。” 凤姐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当公公的,成天想着媳妇的病好不好的,也不怕外人笑话。” 贾琏愣一愣,会意过来,也笑道,“珍大哥哥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那府里如今数他最大,谁敢违拗他一点呢。况且蓉儿都不理会这个,你又生什么气呢。” 凤姐冷笑道,“谁爱理你们兄弟这些是非。我只是提醒你们,这样的事,一旦有御史参奏,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到时候不但你我,只怕大姐都跑不了干系呢。” 要说凤姐说这话,并不单指贾珍和贾蓉。 她素知贾琏之前是偏肯和公公贾赦房里的那些丫头们打情骂俏的,前世秋桐虽说是公公赏给他的,可两个人之前早眉来眼去的有些纠葛,凑一堆时才弄的烈火干柴一般不堪入目。如今心想着借着贾珍之事早早敲打他一下也好。且看他悟不悟。 贾琏看了她半日,道,“虽说如此,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如今各家门各家户的,珍大哥还是族长,轮不上咱们去管他的闲事。” 凤姐听他口气大有意思,心中暗喜,只装作也叹口气,说道,“我也是白说说罢了。只是叫你心中有数,出去待人接物也谨慎小心些,别叫人拿住把柄做了文章。” 贾琏点头,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如今你处处替我着想,我若是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体来,我还算是人么,你且放心罢。”凤姐见他颖悟,也就不多言了。 第34章 第34章 隔一日贾母便把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一干人等都唤了过去,凤姐进屋看时,湘云和黛玉一边一个笑微微的坐在老太太身边,心下便料定必是为了林姑父回京之事。 果然贾母直接提起此事,说道,“昨日外头老爷来和我说,林姑爷不日便要回京了。我想着既然林丫头住在这边妥妥当当的,不如请你林姑父暂且也先住在这府里,一家子骨肉互相也有个照应。你们说可好不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忙都极口的说好。 独凤姐早就反复想过此事林如海是老太太的女婿,是不能住在老太太这边的;黛玉那个院子现在已经住的满满的了,也不能再添人口进去;王夫人这边的荣禧堂正房一直空着不住的,自己都住在偏房,显然也不适宜安置林如海一干人等。 算来算去最合适的还是邢夫人那边,因此瞅人不见,忙给邢夫人丢个眼色。 如今凤姐时不时的送些吃的穿的用的戴的过去孝敬,和邢夫人比先前融洽了好些,又肯时常的带着大姐过去请安,哄得邢夫人若有两日不见大姐,就必定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踏实安心。 兼着时不时的在司棋和王善保家的身上使点小恩小惠,王善保家的见自己和外孙女都得意得益 ,如何不对凤姐额外奉承呢。因此得闲便在邢夫人跟前夸赞凤姐这般那般的好处,说的邢夫人只觉得自己这媳妇一言一行都是称心如意的。 如今婆媳默契,见凤姐使眼色,邢夫人立时心领神会,堆着笑上前道,“林姑爷若是住进来呢,倒不如住我们那边去,我们那边的空屋子也多,人也少,如今只要收拾出来,林姑爷过去住的话倒也便宜,老太太看可好不好呢。” 贾母之前总觉得邢夫人木头一般面目可憎,一向不喜,此刻见她竟也知情识趣能说出这番话来,想了想也觉有理,遂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即这样,就叫凤丫头过去帮着你收拾料理出来,准备迎接林姑爷罢。” 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们必定好生收拾安置,必不能叫林姑父觉得怠慢的,”说着回头看着王夫人微微一笑。 王夫人见侄女百忙之中还记得看自己的脸色,心下也觉舒服,也笑道,“这可是难得的喜事,你可要精心着些。” 这边迎春姐妹也都笑着围上来给黛玉贺喜,黛玉虽有些羞赧,但心里着实喜悦,也微笑着和姐妹们闲话。 湘云如今也是常住这里的,也笑说了几句。 可巧这时候薛姨妈也带着宝钗过来请安,听说此事,忙也上来给贾母贺喜,额外多说了些喜庆话,引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 宝钗也过来给黛玉贺喜,见黛玉眉目带笑,自己心下没来由的微有些酸。 原以为黛玉湘云都和自己一样,当年都是另怀心思而来的。虽然黛玉后来慢慢疏远了宝玉,也只当她是欲擒故纵之计,谁知看今日情势,只怕并非如此。 林姑父这回进京,外头纷纷传说要有升迁,此刻看老太太喜之不尽的样子,传言怕是真的了。 原先林妹妹是孤身在此,自己身边却有母亲哥哥陪伴,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觉得强她几分的;如今林姑父说话就要进京,又是朝堂新贵,那黛玉的身份必定也跟着水涨船高,那时只怕自己就要仰攀,再不能分庭抗礼了。也就看着自己比湘云略强些罢了。 想到这一节,心里不由的就愈发酸起来,只是面上不能露出一星半点,依旧笑得平和稳重,只拿眼瞄着湘云。 湘云却是个外面看最豁达爽利的性子,并不思及这些细节。 且黛玉如今不在贾母跟前居住,平常也不总出来吃饭,两人见面也不多;因着湘云和宝玉在一起厮混着顽的时候偏多些,素日三春过去黛玉那里闲话小坐也并不带她一起。 所谓远香近臭,自然两人见面都是和和气气的,彼此都留着体面余地。 况且黛玉和宝玉偏疏远些,并不在意他今日去看了谁,明日又和谁一起顽了等事,对湘云而言,这林姐姐很是大方知礼,看着和宝钗也没有多大分别。 因此听说林姐姐的父亲要进京升迁了,虽然和自己无甚干系,但看着老太太喜悦,倒也跟着喜欢起来。 晚上宝玉上学回来,湘云无意间说话时,便对他提起林如海回京之事。 彼时晴雯麝月正在外间说笑耍子,独袭人在侧,袭人一贯是有心的,只不作声瞟着宝玉,倒要看他作何反应,谁知宝玉听了只愣一愣,也没说什么,自己默默想了半日,叹口气竟自睡了。 袭人一时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收拾心事也自睡去不提。 话分两头,且说白日里众人散了之后,邢夫人便带着凤姐回了大房那边,进屋邢夫人先把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小月在门口伺候,才对凤姐道,“你急着叫我出头和老太太说这个,别跟我装傻,就是请你林姑父过来住这事,你可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凤姐笑道,“我哪儿敢在您跟前装样子呢。刚我是想说今儿太太您做的甚好,可见咱们娘们已经心意相通了。” 说的邢夫人也笑了。 凤姐接着道,“不知太太可听说,我林姑父此番进京成是要升官的,您看老太太这么急切切的要把他留在府里住,只怕也是信了这个才这么热络的。如今林妹妹和我一向要好,若是咱们老爷能和林姑父再交好,只怕受益无穷呢。” 上回林家两个嬷嬷来时,也有一份不薄的礼单送至贾赦和邢夫人手里的。平日里也常有新鲜东西送过来,因此邢夫人心中对林府也是大有好感,听凤姐这么一说,立时明白过来,笑道,“还是你伶俐,事事想得周全。我就没想到这些事情。” 凤姐忙道,“太太如今只要受着琏二爷和琮儿,还有迎春妹妹我们的孝顺就是了,何必劳心想这些杂事呢。我听说琮儿近来在学里也颇有进益,这也是太太教导有方呢。” 贾琮是庶子,生母也去得早,往日都是奶妈婆子丫鬟们带着的,邢夫人虽说是名义上的嫡母,内里是懒得操一点心的。 近些时日看着凤姐和大姐母女情深,自己虽然也能常抱过来逗着解闷,毕竟隔了一辈;再有凤姐和迎春通同一气,在邢夫人跟前时不时的的提起贾琮伶俐乖巧等语,邢夫人看那贾琮也比原先顺眼了许多,再细想想,媳妇和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琮儿年纪还小,生母又是早死了的,养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可不就和自己亲生的也没多大分别了么。 故此就在贾赦跟前提起此事,说道如今琏儿和迎春都大了,自己身边也觉寂寞,想把琮儿养在身边,自己亲手照应着,总比叫那些下人们弄得成日里黑眉乌嘴的好。 贾赦不意她竟也懂得如此贤惠,说的也恳切,心里也就满意了,说道,“这是什么大事,你是他的嫡母,如何教导他都由你说了算。只是养在你身边,你就得多操心了。” 邢夫人忙说道,“老爷体恤我,我是知道的。只是琮儿好歹也是咱们家的小子,总不能叫他比外人家看着还低些。 养在我跟前,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们看着也不敢欺负他。 老爷您是没见那边的环儿,就因为不是二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那边那些奴才门,谁都不拿正眼看他呢。弄得好好地一个孩子畏畏缩缩的,近来上了学,才听说好了些。 前儿还听琏儿来说,学里那位姓吕的先生颇有大才,管教的这些没笼头的马都安稳了许多呢。我想着琮儿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不如也送进学里去,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有个出息呢。” 贾赦虽然是嫡长子,自小却不得母亲史氏青眼,对天下父母偏心之事早就一肚子成见不满。 此刻见老妻竟能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大悦道,“就照你说的办罢,如今我外头事也多,家里这些杂事往后你只管替我料理了就是,也不必这么事事问我。” 这一来邢夫人越发得了意,忙不迭的把贾琮弄到自己住的大屋旁边住着,身边奶妈丫鬟瞅着不中意的就顺便换了一批,又吩咐小厨房每日只把自己和贾琮的菜都送过自己这边一起吃饭。 如此一来,贾琮在这边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原先对邢夫人那些畏惧之心也渐渐去了,在邢夫人和贾赦跟前也越发活泼伶俐,会撒娇也会孝顺,连贾赦都能哄得眉开眼笑的,倒叫贾赦在邢夫人这里多吃了好几顿饭。 第35章 第35章 听凤姐提起贾琮来,邢夫人也不由满脸是笑,道,“可是多亏你和迎丫头提着我。琮儿这孩子,年纪虽然还小,却是又听话又孝顺,如今连老爷都常夸他呢,别人不知道也罢了,我只看着他比宝玉这么大的时候还强一些。” 凤姐知道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一对老妯娌半辈子都是暗中较劲的,有个衔玉而生的宝玉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连带着王夫人都长了脸面,邢夫人那心里自然是早就做酸做醋了许多年了。如今有了贾琮在跟前,可不先拿着宝玉做比呢。 想了想笑道,“太太这是一腔慈母情怀,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只是太太在外头还得少说这话,免得老太太听见了不悦意呢。” 邢夫人不在意道,“这个我明白。此刻只有你我婆媳我才说的。奴才们跟前我也不说这话的。况且好不好的也不是咱们说出来的,还得看孩子自己争气不争气。” 凤姐见婆婆如今很懂得这些,也觉心里轻快许多,笑道,“还是太太有见识。琮兄弟如今知道上进是再好不过的,我想着,苏州林姑父也是读书人里头的翘楚,等过些日子林姑父来了咱们这边住着,咱们倒是请林姑父私下多提点提点琮儿,只怕进益更多更快呢。” 邢夫人频频点头,说道,“等下我就叫人把东廊的那一排客房都收拾出来,你和我去库里挑些合眼的东西出来摆着,怎么也叫你林姑父住的舒心才是。” 凤姐笑道,“哎呦,我如今通共算起来,也不过才识几个字呢,委实不晓得读书人都稀罕什么样儿的顽意。要我说,太太不如趁着这个由头把迎妹妹叫过来住两天,迎妹妹读的书可比我多了去了,性子也沉稳妥当的,就叫她帮着太太挑些东西出来摆着,也算提前aa调aaaa教她管家理事了呢。” 邢夫人听了有理,笑道,“你说的是,左右迎儿在那边也无事,还不如过来陪我多说说话。你回去的时候就禀明老太太,把她叫回来陪我住几天罢。” 凤姐答应着,又说了些不要紧的散话,就告辞出来。先回至荣禧堂给贾母请安,顺便禀明迎春之事。 老太太知道邢夫人一向并不大在意迎春的,倒也纳罕今日竟能想起来,只是迎春这个孙女在自己跟前也算可有可无的,也不在意,道,“那就叫迎丫头回去住几天,也帮着她娘料理料理。” 凤姐笑道,“可是呢,大太太准是想着老祖宗教导出来的孩子都是聪明乖巧的,才看不上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儿,非要迎妹妹回去帮着呢。” 贾母听这话说的贴心贴意的,也就笑了。 凤姐趁便告辞出来,顺路先去迎春房里,和她说明今日自己和邢夫人所说之事,教她趁便收拾收拾贴身衣物,明儿一早就回邢夫人那边住几日。 迎春一向温婉,笑着答应了。凤姐如今也有几分真心喜欢这个温柔和气的小姑子,见丫头子们都不在身边,遂向迎春耳边低声笑道,“这是咱们太太如今看重你,才叫你回去的,你若是住的习惯,只怕在那边常住也使得,只看你的造化罢。” 迎春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她虽然有个二木头的诨名,其实心里并不傻,只是暗暗的审时度势,觉得没有个可以依仗的,只能隐忍不发,渐渐的也就忍成了一种习惯,真的没气性了。 这一二年凤姐对她多加照顾,也提点着她和邢夫人越发亲近起来,迎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谢这个嫂子的。 况且这么些年下来,迎春早就瞧得清楚明白自己在老太太这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就连宝玉屋里扫地的小丫头子,也比自己这边的司棋绣桔来的体面,更不要提宝玉身边那些有头脸的大丫头了,在那些奴才眼里,只怕她们比自己还来得体面呢。 那些奴才们惯会见风使舵,若不是凤姐这几年渐渐照顾周到,只怕自己的日子更难过。 如今嫡母对自己渐渐也关照起来,那边除了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贾琮,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若是真能回去常住,怕是比在这边住的要舒心如意的多。 凤姐不提,自己也不敢想,凤姐既然提起,迎春那心立时便活动了,只看着凤姐笑道,“谢谢二嫂子肯指教我。” 凤姐笑道,“好妹妹,快别说这样的话。你是二爷的亲妹子,我对你好些原是应当应分的,咱们至亲骨肉,不用说些见外的话。如今大太太也疼妹妹,妹妹只管放心过去住,能帮着大太太料理料理些家事更好,即便不能,只要一心孝顺,也必不能吃亏的。” 迎春默默点头受教,叫司棋倒茶来,凤姐笑道,”我今儿出去一天了,还得赶紧的回家里看看呢,今儿就不吃茶了,下回再吃罢。”说着就走,迎春也知凤姐不是虚套的人,也就一笑不再说话,亲自送出门去方回。 见凤姐回来了,小月忙抢先打起帘子。平儿迎上来先侍候换了家常衣服,一边小声道,“奶奶,小琴回来了,正在里间等着您呢。” 凤姐顿一顿,说道,“你也进去听听罢,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平儿点头,两人一起进到里屋。 果然小琴正垂着手站在炕前,见她俩进来,忙福了一福。凤姐笑道,“你这时候巴巴的等着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小琴低声道,“回二奶奶,今日我过去东府那边,给小蓉大奶奶送那枣泥馅的山药糕,红蜻偷偷和我说,他们大奶奶手里忽然多了根挺好看的簪子,成日里没人处就拿着赏玩,只是每每看着那簪子,脸色就不大好看,倒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今日还把小蓉大奶奶房里的瑞珠叫了过去,红蜻在后窗外留神偷听了几句,那瑞珠说,这根簪子正是他们奶奶前些日子丢了的。 只是瑞珠走了之后,红蜻进去伺候,看着那根簪子还捏在珍大奶奶手里,居然没给瑞珠顺手拿回去的。后来时候不长就听说小蓉大奶奶忽然病重厥过去了,珍大爷和珍大奶奶就打发人请张太医来看,这会子只怕还在吃药呢。” 平儿听了这话还不是很明白,凤姐心里却是雪亮,尤氏这是终于咽不下这口恶气,要对可卿动手了。 只消瑞珠回去一说,可卿必定羞愤愧恼几下交集,死的自然就快了。那时,神仙也难救求死之心的。 想着这些,对小琴道,“横竖外头那些杂事也都办的差不多了,明儿你就不必出去跟那些管家娘子们混了。你即刻拿个荷包装五两银子,再叫小月去小厨房做两份点心,你俩一起送过去那边,背人处把荷包给红蜻,和她说,今日这些话即刻烂在肚子里,再不能往外说一个字,若是外头有一点风声出来,我自然能教她知道咱们家的手段的。” 小琴看凤姐脸色郑重,忙点头退出去找了小月不提。 这边平儿是不常过去东府那边的,虽然隐隐猜到几分,却不敢说,只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这事” 凤姐冷笑道,“你可知道那根簪子大奶奶是哪里得来的是珍大爷头上戴过的呢。” 平儿这一惊不小,脸色立刻就变了,颤声道,“二奶奶的意思是” 凤姐淡淡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怕是得赔上几条小命,才能一床锦被遮盖起来。只是可惜了蓉儿媳妇那个品格。你且等着瞧罢。” 平儿揣度凤姐的口气,竟似心里早有成算的意思,脸上也添了几分惧色,道,“那如今咱们且如何呢。” 凤姐冷笑道,“咱们且坐着看就是了,又能如何呢。难不成我一个弟媳妇要管哥哥嫂子的闲事么。” 恰在这时外头贾琏进来,笑道,“你俩要管谁家的闲事呢。” 凤姐见他回来,定定神,换了一副笑容,笑道,“二爷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呢。” 贾琏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老爷叫我往平安州办点事,说话就动身。” 凤姐忙命平儿去收拾大毛衣物,且问道,“那估摸着啥时候回来呢。” 贾琏想了想道,“想来快些的话,个把月也就回来了。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得额外辛苦些了。” 凤姐斜睨他一眼,笑道,“辛苦我是不怕的,横竖平日里也没闲着。只是二爷出门在外的,身边也缺人照管,倒不如叫平儿和二爷一同去罢,路上伺候也周到些。” 贾琏扬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你左不过是对我不放心罢了,就拿这个话搪塞我。我这是赶着去办正经事,带女眷上路成何体统。你放心,这回我必定本本分分的,不给你惹事就是了。” 凤姐知他说得好听,出了门也难保不偷腥,只是这种时候只能是点到即止,多说也无益,遂笑道,“我也不过是操心二爷在外头别吃苦受罪就是了,二爷倒笑话我。即这样那我也不多说了,二爷出门只记得多保重,早去早回罢。” 贾琏笑着捏捏她的脸,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来人催,便叫小厮们拿着行李包袱一同出去了。 这里凤姐觉得乏了,便叫平儿吩咐自己这边小厨房里传晚饭,一边且靠在炕上想心事。 第36章 第36章 凤姐倚着炕边的锁子锦靠背,一时心潮翻滚不定。 记得前世贾琏也是这时候出的远门,不过那时是为着林姑父病重,老太太指名命贾琏亲自送黛玉回扬州,顺道收拾残局兼着搂银子的,走的日子也靠前些;这一回林姑父的事情已经完全改了样,日子也拖了这些天,不想老爷又赶着今儿这个节骨眼上指派他出去了,难不成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天意么。非要留下自己一个人收拾这两边的摊子。 不对。既然林姑父的事情已经大有转圜,不日即可进京了,东府这档子事情,应当也有回转的余地。 那块不知所云的樯木板子,旺儿早已买通了薛家的人偷了出来,当天就运回外头庄子上趁着夜色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只这一件就可以安心不少了。 如今贾蓉又被送在吕乃友手下管束着,一旦事情出来,他想躲出去也是不能够的。尤氏且看着还没开始装病呢,和前世已然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踏实了许多,这时外头小琴回来了,进来道,“二奶奶,方才我已经偷偷把荷包给了红蜻了,也和她说了那些的话,她说请奶奶只管放心,那些话她已经忘了。” 凤姐笑道,“这小蹄子倒乖巧。罢了,你也下去罢,跑了半日也怪累的。” 小琴笑道,“是。” 凤姐道,“你且站一站。”小琴忙垂手站住。 凤姐笑道,“我知你是个能干的,再历练几年,比那些管家娘子们也不遑多让。只是如今你岁数还小,我房里也缺人手,还需你和小月多帮衬我几年。等诸事安稳,你俩也大了的时候,我就放你们出去自行婚配,再给你们一人一份嫁妆,必定叫你们风风光光的给人做正头夫妻。那时你俩的娘老子也能跟着你们沾光享福的。” 小琴不由红了脸,凤姐知她虽然伶俐,终究岁数还小,今日说这些话也还早些,只是事关重大,不能出一点纰漏,须得说出这些话提点她,叫她加倍忠心才好。 此刻点到即止,笑道,“你出去吧,叫他们这就摆饭罢。再请你平姨娘来用饭。 ” 片刻小丫头子抬上饭桌,平儿上来替凤姐挽好衣裳,伺候漱了口,才开始吃饭。 凤姐因着心中有事,只吃了几口,便放了银箸。平儿道,“奶奶怎的又吃这么少前儿郦嬷嬷请的那位高大夫还说,奶奶须得饮食上周全些,身子才能好的快些呢。” 前几日郦嬷嬷说自己医术有限不甚高明,又从外头请了个姓高的老大夫替黛玉瞧了瞧咳疾。可巧凤姐带着平儿过去闲话,顺便就给凤姐也试了脉。 那高先生言道凤姐有些肝郁血虚,肾阳不足,似乎是当年产后体虚的时候曾误服过阴寒的东西,才至如此的。以后须得细细调理,偏寒偏凉的东西是一点都不能碰了。倒也和之前郦嬷嬷说的相差无几。 凤姐已经知晓自己当年莫名小产和姑妈王氏有撇不清的干系,却不曾想原来隐患早在这头几年前便种下了。当时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寒,只勉强稳住心神,谢了那大夫,又叮嘱平儿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此刻凤姐也无心多说,只道自己乏了吃不下,待平儿也放了筷子,便叫外头小丫头子抬出桌子去,又叫小月和小琴打水进来,平儿替她卸了簪环,服侍盥洗,之后自己也洗漱了,因着贾琏不在家,平儿也不回自己屋里去,只陪着凤姐一同睡下了。 凤姐心里有事,虽然阖着眼躺着,却只是睡不着。 平儿听着她呼吸不稳,忍不住开口道,“奶奶怎么还没睡呢” 凤姐道,“今儿虽然乏得很,却只是睡不着。” 平儿道,“我也睡不安稳,要不我陪着奶奶说会子话 吧。” 凤姐不由笑道,“你且老老实实的睡你的去罢。我要静静的想一会子事情,且懒得和你说话呢。”平儿也不由一笑,果真不再开口,没多会竟真的睡着了。 凤姐见她真睡了,倒也好笑,心想这丫头到底不似自己无限心事,难得好梦。记得前世可卿似乎就是这一夜来给自己托梦告别的,因此今夜只是睡不着。 前世可卿托梦无论出于何等目的,那梦中所说都是披肝沥胆之言,可惜自己竟忽略了,委实对不住她临终这一片痴心。 如今既已经早早和贾琏提过那些事,看贾琏的意思也是听进去了的,想来不日便见后效,倒是用不上可卿巴巴的再跑一趟,反唬的自己心惊,故而不愿早睡。 只听外头梆子声已经敲过了三更,心里愈发警醒起来,索性披衣坐了起来,耳边听着窗外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那心里也不由的紧了起来。 正心绪烦乱的当口,只听外头二门上的传事云板当当当当扣了四下。 凤姐只觉浑身一软,知道可卿又去了,一时又想起前世自己离世时凄凉情景,那眼泪不觉就流了出来,忙拿帕子擦了。 平儿也惊醒了,坐起身道,“二奶奶你听,方才竟是二门上扣云板呢。”凤姐道,“我也听见了,只怕不好。” 正说着,外头上夜的媳妇在门口抬了声音回话道,“回二奶奶,东府里小蓉大奶奶殁了。” 平儿眼里有些惊疑不定,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一边忙忙的穿衣,凤姐也自己拿过衣裳忙忙穿好了,由平儿伺候着随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吩咐平儿在家里听信,自己带着小月小琴先过王夫人这边来。 王夫人显然也是匆忙被惊醒的,脸上犹带着倦容,后面金钏儿正小心帮她梳着头。见凤姐过来,王夫人便垂泪道,“真是生死难料,谁知道蓉儿媳妇就这么撒手去了呢。我这里身上不好,你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可用的当下就给你哥哥嫂子道恼去。” 凤姐应了,又往贾母这边来。正见着宝玉缠磨着老太太非要过去东府看看去。 贾母因嫌夜里风大,况且想着人刚咽气的,难免有些忌讳,执意不许,奈何宝玉心意已决,扭股糖般非要去。凤姐便道,“既这样,我陪着宝兄弟过去一趟也好,也算尽了咱们的心了,老祖宗就依了他罢。” 贾母见宝玉那架势是非去不可的,又有凤姐这么说,道,“那就快去快回,外头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们,尽了心就赶紧的回来。”姐弟俩答应了,一同上车往东府这边来。 凤姐坐在车上,远远地就听着宁府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心里一时也是无限感叹。 想可卿也是幻境出来的人物,此刻终是要重回幻境了,也是一件幸事。前世也是这样,她去的虽是早了些,却是在贾家尚兴旺的时候去的,一切丧仪皆大操大办无限风光,竟比后来老太太的事情出来时还要体面许多,只怕这也是天意。只是自己,永生永世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等来至宁府门前,只见大门洞开,大小灯笼无数,里外上下照的亮如白昼,一切都和前世毫无分别,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愉起来。 因着宝玉一心只想着可卿,下了车就直奔灵室,悲恸欲绝大哭了一场。 凤姐也不想劝,只随着他也哭了一阵,再看宝玉哭的不像,就轻拉他衣角,小声道,“你侄媳妇在天有灵,必定也不忍看你如此伤心,你倒是少哭几声,叫她安心的走罢。” 宝玉听这话大有情理,倒真的收了泪,随着凤姐出来,一起去见尤氏和贾珍。 凤姐听外头小丫头子们说大奶奶犯了旧病,不能起床理事,便不由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对宝玉道,“你先去给你大哥哥道恼去,说几句话就叫咱们那些人先送你回去。我这里和大嫂子多说几句话,且晚一会子才能回去。你早些回去,好教老太心才是。” 宝玉本来和尤氏也无甚大情,且如今可卿也哭过了,也不执意要和凤姐一起的,点头应了,自去先寻贾珍道恼去。 第37章 第37章 且说凤姐变着法儿先打发走了宝玉,自己却带着小月和小琴一径进来尤氏房中。 果见尤氏容色苍白,半卧半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倒真有些病着的样子。银蝶和红蜻都垂手站在床前。 凤姐心下也些许有些可怜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道,“嫂子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怎的蓉儿媳妇忽的就没了呢。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尤氏叹口气,缓缓道,“可是呢。昨儿我们看着她也还好,谁知今儿夜里说没就没了。倒把我也唬了一跳,旧年这心痛的老毛病就又勾了起来,实在不能支持,才躺着见你们的。” 凤姐心知可卿死的蹊跷,东府里都是讳莫如深的,哪怕尤氏再恨她,也知道其中厉害,断不会漏出一点口风。 因此也不再问,默了半响,只叹道,“真是天不假年。谁想她一朵花儿还没开足,就这么去了呢。如今大嫂子且顾不得伤心,还须先打起精神思谋她的身后事怎么料理才是。” 尤氏唇边浮上一个冷淡淡的笑意,又转瞬即逝,低声道,“我如今病了,哪有精神料理这些个。外头都是你大哥哥一手操办的,想必也是妥当的。” 凤姐摆摆手,令屋里的人都出去,又给小月小琴使个眼色,两个会意,各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左右守住。 凤姐这才探身握住尤氏的手,低声道,“嫂子一贯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怎么这一时半会的就糊涂起来了呢。 纵使嫂子心里再记挂着蓉儿媳妇,也不能把她拉回阳世来。去了终是去了的,还是活着的人更要紧些。 如今赶上这样的大事,合族里都要来吊唁的,外头那些人家也必定都有客来,嫂子这会子撒了手,难道忍心看着大哥哥一个人独立支撑,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况且俗话都说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大嫂子连这句话也想不明白么。 如今上头虽有太爷,可他老人家在道观里呆惯了的,想来也是不管这些俗事的,府里正经就大哥哥嫂子蓉儿三个主子,可不该齐心协力的先把这件大事办下来,再论别的也不迟。 大哥哥的脾气嫂子还不知道么,若是嫂子不操持着这里头的事务,都叫他自去料理,只怕这些时日下来,平白的不知道要白白填送多少银子出去呢,往后不知道得田庄里多少收成才能填满了这一项子。 倒不如嫂子勉强支持起来,图个里外好看为上。这件大事办的妥当了,珍大后明白过来,也必定感激嫂子的。” 尤氏抬眼看了看凤姐,那眼圈就不由红了,半日道,“你说这些话我是明白的。倒是我素日看错了你,谁知你竟肯和我推心置腹说这些不怕我恼的话。你既说了这些,必定是也听了一些风话了。你可知我这心里,苦得真真不能再苦了。”说着那泪就流了下来。 凤姐也跟着流了几滴眼泪,心里想的却是当年贾琏娶了二姐,自己独守空房那些漫漫长夜,那时自己也真的是又恨又苦,想来尤氏此时,比着自己那时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正想着这些旧事,外头听小月道,“大奶奶二奶奶,方才外头来人说,大奶奶娘家的人都来了,正在外头和珍大爷说话呢说过会子就来看大奶奶了。” 凤姐心中一凛,知道必是尤老娘带着尤氏姐妹过来了,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一行人说是帮忙,也不过是打打秋风罢了。那尤老娘也非善类,早早的就拿着手里两个亲闺女当做生财之道,算计后夫的这个闺女,真是枉为人母。 果然听尤氏冷笑一声,朝外头道,“红蜻,你出去和娘说一声,夜深了我身上也不大好,就叫她们先不必过来了。你叫来升嫂子给他们安置先住下罢。明儿待我好些了,再见罢。” 外头红蜻答应了一声自去了。 凤姐想了一想,道,“姐姐家里那两个妹子如今也都不小了罢。” 尤氏道,“二妹妹有十五岁了,三妹妹小两岁。” 凤姐道,“我虽没见过,也听说长得都是百里挑一的,想必是不错的。不知可许了人家呢。” 尤氏道,“娘在那一家的时候,和皇庄粮头张家有些来往,就把二妹妹和张家的小子指腹为婚,张家也下了定礼的。只是娘又带着他们姐妹嫁了过来,后来只听说那张家后来遭了官司败落了,十数年音信全无,如今你珍大哥哥和娘的意思,都是想找着张家的人,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写个退婚文书,再给二妹妹寻一户好人家,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 凤姐心里冷笑了一声,口里道,“依我说,嫂子且别管这桩事。指腹为婚又下了定,也不是小事。真要倚财弄势的逼着人家退婚,也不像是咱们这样人家干出来的事体。再者说了,未必穷人家的子弟日后就都没出头之日的,何必多结那些小人仇怨呢。就是老娘想靠着亲闺女过几天好日子,也还有三妹妹不是么。” 尤氏点了点头,半日道,“你说的很是。等这件大事过去,你也帮我在外头找找那张家的人,倒是帮衬他们些银子,趁早完了婚事也罢。二妹妹是个温柔和平的性子,早些嫁过去也是他们家的福气。” 听尤氏这话大有意思,凤姐微微笑了一笑。 她自回来之日就总是悬心尤二姐之事前世是自己要了她的性命,可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容她平安生下那个儿子,只怕自己地位不稳;这一回务必叫她离了自己跟前,安安稳稳自去过日子去,只要她不再和贾琏有瓜葛,自己也自然就不会再像前世那么嫉恨算计她。 思来想去许多时日,只恨没有合适的由头提起这件事。如今机缘巧合,她们一家子自己凑到跟前,哪怕自己贴些银子,必要早早的把尤二姐嫁出去,也不能叫她留在跟前点眼。 只要二姐离了尤老娘,嫁了张华,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她自己日子也就过的顺了,和贾珍贾琏也就不相干了。那时候若是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再想对策不迟。 因此心里也觉得熨贴了好些,方道,“我瞧着嫂子这会子气色也好了一些了,想来明儿就大好了。到底大哥哥和大嫂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哪能事事都推给外头那些人操办呢。” 尤氏看着她,轻声笑了一下,说道,“早听他们说你和往日不同,果真是改了样儿了。你说的很是,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越要稳得住,才能不落人口实叫人笑话。只是如今你大哥哥哭的那样,方才还说就算倾家荡产也要给蓉儿媳妇一个好发丧,我又不能驳他的话,只怕外面笑话他呢。” 凤姐心里冷笑,想着这贾珍也真是无耻到了极致,这样的话也敢直口的说出来,也难怪里里外外的人背地里嚼说。 记得前世连柳湘莲都知道,东府里除了门口的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是不干净的,可不都是贾珍做下的祸呢。可卿一心求死,岂知死了也受他荼毒。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动了一动,且看着尤氏道,“那不过是想着蓉儿媳妇素日孝顺,珍大哥哥一时痛心才说的昏话,嫂子如何能当真呢。不过是儿子媳妇没了,办个丧仪尽心了就是了,哪就论到倾尽家产的份上了。嫂子心里可要忍住悲痛,有些章程才是。等我打发人先去先去看看珍大哥哥的情形,咱们再议一议这事。” 说着朝门口道,“小月进来。”小月答应一声,打起帘子进来站在门边,凤姐道,“你去前头和珍大爷说一声,大嫂子身上不大好,我多陪着嫂子坐一会子,况且知道此刻他前头也忙,我就不出去找他添乱了,你细细看着珍大爷可有些哀伤过度的形容,回来好告诉我和大奶奶。” 小月答应着去了,这里凤姐且拣着些宽心话和尤氏说着,见尤氏神色渐缓,方道,“嫂子切不要去理论那些不相干的事,如今只要先把丧礼办的规矩好看为上。外头有大哥哥和蓉儿料理,里头这些,嫂子只管料理起来就是,可惜,惜春妹妹岁数还小,不能帮着嫂子分忧,这也无妨,咱们也不能白好了一场,若是有什么难缠扎手的地方,嫂子只管打发人去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尤氏嗤的笑了一声,又叹口气,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肠,若真有用得上你的去处,我必定是要去烦你的,别人且指靠不上呢。” 两人正闲话 的功夫,外头小月进来了,道,“回大奶奶,回二奶奶。珍大爷说知道了。教二奶奶也不必太伤心,早些回去歇着罢。明儿再过来不迟。” 凤姐道,“你方才过去时,你珍大爷那边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小月脆脆的道,“外头远近那些亲戚家的爷们都来了,都在外头劝着大爷少哭呢。大爷哭的泪人似的,说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如今外头秦家的老爷和小公子也过来了,也都帮着劝着大爷呢。” 凤姐看一眼尤氏,见她已经气得面色如铁,心里叹口气,只问小月道,“你小蓉大爷做什么呢” 小月想了想道,“方才前头没见着小蓉大爷,后来听说还在停灵那屋里哭着呢。” 凤姐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我和大奶奶还有话说。” 第38章 第38章 凤姐只看着尤氏的脸色,正色道,“方才咱们说了那些子的话,大嫂子又是最聪明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要论大哥哥,素日也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今儿不过是侄儿媳妇去了,一时心痛的糊涂了,才说出那些话来,过后自然就好了。 大哥哥的脾气嫂子还不知道么,不过是日的光景,他自己也就释怀了。依我看呢,如今只要使蓉儿出头在外头料理那些事情就好,嫂子自管料理里头这些杂事。 大哥哥是做长辈的,事必躬亲也低了身份,也不成个体统,倒是叫他且歇息几日才是,蓉儿若有不能决断的大事,去问问他也就是了。”说着话,看着尤氏飞快眨下眼,点头笑了笑。 尤氏听这话,心里也不由一动,看着凤姐的眼色,道,“你是说” 凤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嫂子你是明白人,这一会子难道这点主意也想不出来么。如今这府里虽说嫂子当家,久后到底还是蓉儿的,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叫他历练历练,往后岂不省事。就是蓉儿,久后也必定感念嫂子此时雪中送炭的恩情的。” 尤氏点点头,半日道,“你说的很是。”说着向外道,“银蝶进来。” 外头银蝶忙打帘子进来,垂手且听吩咐。尤氏顿了一顿,道,“你去后面看看,瞅人不见瞧瞧找人把张太医叫来,我有话问他。记得悄悄的,别惊动了老爷。” 银蝶道,“是。” 凤姐微微笑了笑,起身道,“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了,明儿再和太太们一起过来看嫂子和大哥哥。” 尤氏也微微笑道,“再坐一会子再走。” 凤姐道,“那边老太太还等着听信儿呢。虽说宝玉先回去了,他那性子也说不清白的,少不得还须我回去给老太太说了,她老人家和太太们方才安心些。” 尤氏点头,半日道,“夜里风大,小心着些。”两下里告辞不提。 凤姐这一趟过来本是为了尤氏而来的,此刻两下说的妥当,心里也轻快好些。打道回府进了门,先去荣禧堂见贾母。 果然非但老太太还没睡,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也都在身边坐着。宝玉和湘云皆站在老太太身后,李纨并着三春姐妹也都过来了,都不说话垂首站着。见凤姐回来,都抬起头来。 贾母先问道,“那边如今怎么样了呢。” 凤姐道,“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大嫂子心痛过度,正躺着呢,外头大哥哥和蓉儿正料理些事情。不过我看着大嫂子无甚大事,精神也好些了,明儿该就能起来帮着料理了。老太太不必担心,想来也不大要紧的。” 贾母沉吟片刻,道,“那你们都散了吧。”又看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俩也回去躺一会子罢,明儿你俩再和凤丫头过去。”众人都答应了,各自散去。 凤姐也回了自己屋子,进门却见黛玉屋里的碧落正和平儿说话呢。见凤姐进来,忙起来见礼,道,“二奶奶,我们姑娘原是要亲自过来的,嬷嬷们说夜深风大,且天明再过来,姑娘因此叫我来和二奶奶说一声。” 凤姐点头,问平儿道,“可和老太太说了不曾” 平儿道,“方才已经打发人去说了,老太太和太太都说知道了,说林姑娘身子弱,且不必大半夜的来回跑,天明再说罢。” 凤姐想了想,向碧落道,“回去和你们姑娘说,叫她不必操心这些,横竖这样的事出来都有定例的,那边也有珍大哥哥和大嫂子理事,也还不用咱们府里劳心。只是说起来,惜春小妹妹也是蓉儿媳妇的至亲,蓉儿媳妇去了,只怕惜春妹妹也伤心,林妹妹若是有心,倒是帮着惜春妹妹开解开解也好。” 碧落会意,道,“是。奴婢这就回去,也叫姑娘放心。” 凤姐点头,见她去了,方命平儿卸了钗环,和衣靠在床上,令屋里这些人都下去歇息,才向平儿道,“偏巧你二爷这时候出门去了,接着下来这一个半月只怕咱们也不得清闲。” 平儿也卸了首饰外裳,靠在凤姐身边半坐着,道,“可不是呢。方才旺儿家的来说,那边府里人来客往,乱的不可开交,我想着那边只有珍大奶奶一个人在里头管事,她往日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婚丧大事,又不是那出色能干的,只怕到时还得请二奶奶帮着呢。” 凤姐笑一笑,道,“这也无妨。总是同气连枝的,我和蓉儿媳妇素日又交好,这样的事情出来了,万没有坐着看热闹的理儿。” 平儿想了一想,道,“方才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奶奶若是不恼,我就说了。” 凤姐睨她一眼,道,“如今你我姐妹股肱一般,还说这样的话作甚么。” 平儿正色道,“方才我想着昨儿小琴来回那根簪子的事,那时奶奶说须得一床锦被遮盖,谁知这就真的出了人命了。难道那竟都是真的么。” 凤姐冷笑一声,低声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只要没了人证物证,这样的事,任凭谁说也不过是假的。”说到这里,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秦氏身边有两个心腹丫鬟瑞珠和宝珠。如今这个时辰,只怕瑞珠已经触柱而亡了,她这一死,外人只看着无限忠义,殊不知这孩子只是为了保全父母家人才行的无奈之举她既撞破了可卿和贾珍之事,如今可卿又匆匆仙去,她便明白以贾珍的脾气,自己是活不过几日的了,倒不如趁此时寻了死,还能落个好名声,父母家里也能紧跟着得些好处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那宝珠大约此时也在贾珍跟前表了忠心了,说自己愿为可卿义女,行那摔丧驾灵之任,贾珍也认她做了自己的孙女,却不知这里头的蹊跷自然是因着瑞珠死前给她说过一些话的。这丫头心怀鬼胎,思来想去,唯有这一招最高,既能保全了自己一条小命,还换了日后无限好处。如今行出这些事来,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罢了。 可怜可卿一条小命,倒成全了宝珠的平步青云。 记得这宝珠后来非要住在铁槛寺中给可卿守灵三年,谁知不过一年的光景就销声匿迹,数年后贾家势败,才听说这丫头居然身在忠顺王府,这里头具体勾当竟无人说的清楚,想来大有蹊跷古怪。 这样一个太会见风使舵的丫头,落到外人手里,无异于授人以柄。须得早早料理干净了才能免生后患。 只是如今她既然情愿摔丧驾灵,倒不如成全她这一片苦心,也不教外人看着秦氏身后凄凉。何况她如今命如蝼蚁,且等到可卿发引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这么想着,又想起一事来,对平儿道,“明儿我和太太们还要过去那边,只怕不得闲。你叫进旺儿家的,和她说如今东府里这事出来,必定要用到无数香料纸札,教旺儿知会芸儿,在外头揽下这一笔生意来,别把发财的机会白白便宜了外人。” 平儿应了,低声笑道,“奶奶也太细致了,这事也想的到。” 凤姐也笑了笑,心想着前世薛蟠都能借着一副压库底的棺材板子敲贾珍千数两银子,自己不过教贾芸稍抬些价钱,多挣几倍利息,又不曾拿使不得的东西糊弄他们,已算厚道之极了。 因着方才提起贾芸,心念电转,却又想起一个人来。 第39章 第39章 且说凤姐想起的不是别人,却是贾蔷。 都知贾蔷是贾珍自小养大的,对其溺爱之情比贾蓉有过之而无不及。外头之人还有些风言风语,说贾珍和贾蔷有些首尾勾当云云。 其实这里头的缘故,只有老祖宗史氏和现在道观里的贾敬心里明白。剩下那些明白的人,大都死的死,去的去了。 就连凤姐也是回了幻境之后,才听说原来蔷儿竟也是贾珍的儿子。虽说着实吃惊不小,回想前事,却也对的上。 论起蔷儿的相貌,通共算起来,两府里的爷们里头,就连宝玉在内,都不能和他比肩的。 如此可以想见,蔷儿那早逝的生母必定是个绝色的美人,贾珍的脾性自是不必说了,比贾琏还要坏上十分去,遇见那样的美人,岂有放过的道理。 只是可怜红颜薄命,生下蔷儿不日便撒手人寰。蔷儿的亲爹当了乌龟,心里也憋屈的紧,没多少时日也跟着去了。 贾珍那时刚接过族长之任,名正言顺的就把蔷儿抱回家中抚养了起来,一切用项都比照着贾蓉,倒在族里落了好名声。 若不是蔷儿年岁渐大,样貌出落的越发俊俏风流,惹出外头一些不堪的流言,贾珍不得已在外头另置办了房舍将他分了出去。只怕如今还在东府里头好好地住着呢。 若是论起贾蔷的品格为人,倒比贾珍强的多些。虽然也藉着去江南采买小戏子这些事大捞银两中饱私囊,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真金白银在前,换做谁也不能视若无睹了。 后来他独独迷上了唱戏的龄官,贾珍托人给他提了多少闺秀也不放在心上,后来赶上机缘巧合,往外放那些小戏子的时候,他为了求着贾珍许他明媒正娶龄官,不惜冒雨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也算是难得的情种了。 可惜龄官那丫头福薄。虽然被接了出来住在外头,没多少日子竟一病死了。 自她死了之后,贾蔷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也似,成日里眠花宿柳了起来,贾珍训诫过多次也不听。现在想来,只怕龄官之死,和贾珍也有脱不了的干系罢。 如今东府里出来这件大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蔷儿倒比贾蓉强的多,倒不如教贾蔷帮着贾蓉在外头料理,也是正理。贾珍素来溺爱贾蔷,只要自己提出此事来,必定不会推诿的。 思来想去的功夫,不觉天色放白。两人都起了身,外头小月小琴早带着小丫头子们预备好了盥洗热水等物,听里头有了动静,便鱼贯进来服侍梳洗。 因着可卿新丧,凤姐便换了素淡衣裳,头上只戴了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并几样银饰,平儿又找出一条银平纹链坠素白珍珠抹额给凤姐戴上,道,“这个还是奶奶陪嫁的东西,这时候拿出来倒是相宜。” 凤姐点头,道,“只怕这会子那边已经忙起来了,赶紧传饭进来,我快些吃完了好过去老太太那边的。” 一时饭桌抬了进来,凤姐因心中有事,也只喝了一碗淮山瘦肉粥就撂了银箸,漱了口净了手,又吩咐了平儿几句,又教小月在家里熬几样精致稀粥小菜等下送过东府那边去,自己便先带着小琴过贾母这边来。 贾母这边也早早起来了,鸳鸯琥珀正带着小丫头子们摆饭呢。 凤姐过来片刻,邢夫人带着迎春也过来了,随后王夫人并李纨探春惜春也来了。 贾母便叫他们一起坐下吃饭。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回已经用过饭了,正说着的功夫,外头有人来回,“东府那边打发人过来说话。” 贾母因叫进来问什么事。 来人说道,“夜里老爷回房之后忽然就病倒了,请了张太医来瞧,张先生说老爷这是悲忧过度以致肺气抑郁,又兼着夜里恐来往奔波受了些风寒,须得静养为宜。老爷如今正躺着呢。只我们奶奶已经好了些,现时已起来理事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吃惊。贾母道,“珍儿偏这时候又病了。可要紧不。” 来人道,“回老太太,张太医说这病虽来的凶猛,却还顺,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只是外头太爷已经发话了,依旧不回府沾惹俗事的。我们奶奶说,老爷这一病,府里就缺了人了,求着这边太太奶奶们过去帮着看看。” 贾母道,“这是自然的,一家子骨肉,这时候有事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乃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道,“你们带着珠儿媳妇和凤丫头过去看看罢。若是哪里用得上的,再打发人回来回我就是。” 众人都说“是。”正要走的功夫,宝玉也起身道,“老祖宗,我也过去瞧瞧罢。” 因着家中有事,宝玉侵早也打发茗烟去学堂里告了假。 贾母也知道这节的,想了想道,“你珍大哥哥病了,你当兄弟的过去看看也好。你就跟着你娘一起去吧,再跟着你娘一起回来就是了。” 外头车马都是早已备好的,诸人便都出门各自上车,络绎往东府那边去了。 凤姐不意尤氏下手如此之快,心里也不由好笑,原来这素日看着和锯了嘴的葫芦也似的老实人发起狠来,竟也如此利害的,不露痕迹的就教贾珍不得不躺下养病,贾珍这一病倒,接下来诸多难题可谓是迎刃而解了。。 一边想着已经到了东府。先去灵前吊唁。只见一个小丫头子浑身缟素,依着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哭的哀哀欲绝,虽未抬头,凤姐也知必是宝珠了,只做不明,且问尤氏。 尤氏便说道,“这倒也是一件奇事。伺候媳妇的丫头瑞珠,昨儿夜里在媳妇灵前一头碰死了。老爷已经发话,比照着孙女之礼发送她。这个是原先和瑞珠一起伺候媳妇的宝珠,昨儿说愿意给媳妇做个义女,行摔丧驾灵之事,老爷也已经传话下去了,以后瑞珠就是家里的小姐,都不许提起丫头二字。” 凤姐见她神色间隐隐有讥痟之意,便知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贾珍在前,不肯多事罢了。 角余光处不见了宝玉,抬眼四下看时,却正和可卿的弟弟秦钟在角落里说话,秦钟面上有些泪痕,宝玉正拿着袖子帮他拭泪呢。 不由心里冷笑,这就是老太太和太太心尖上的宝玉,这么点功夫都不忘了怜香惜玉。 秦钟那小崽子也着实可恶,只是他若是还如前世那般早死了,只怕宝玉寂寞难耐之余又要去勾搭琪官,倒要留心保住秦钟这条小命才是,不怕他和宝玉做出事来,只怕做不出事呢。 邢夫人和王夫人倒是没看见,只为着瑞珠之事感慨了几句,陪着掉了些眼泪,又抚慰了宝珠几句,方才一起往后边贾珍这里来。 进屋只见贾珍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枯槁,竟真是重病之像,倒教邢王两位都唬了一跳。邢夫人先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忽然病成这个样儿了” 贾蓉是正在床边奉药侍疾的,尤氏听着邢夫人这句话,便拿了手帕按了按眼圈,道,“可不是呢。昨儿夜里还在外头张罗媳妇的丧仪,天快明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才预备回房歇息一会子的,谁知喝了碗安神汤,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说觉得身上不好,我赶着叫人请了张先生过来瞧了,说是悲忧过度所致,如今开了药已经熬了给老爷服下了。 那张先生说这病势来的凶猛,须得好好养些日子呢。只是如今太爷又不肯回来,老爷这又病着,蓉儿又得在这里给他老子侍疾,我一个人在外头委实应付不来,正发愁的很呢。”说着拿眼看一眼凤姐。 凤姐会意,道,“偏生昨儿大爷打发琏二爷出门办事去了,说是得月余才能够回来若是他在家里,过来帮着大哥哥和嫂子料理料理也就是了。” 邢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呢,昨儿晚上我还说我们老爷呢,偏赶在这时候把琏儿打发出去了。”王夫人也一脸难色,只不说话。 凤姐故作想了想,道,“其实这有何难。咱们本家里头能干的小爷也多,叫两个妥当的在外头帮着料理也就是了。有不知不懂的,就打发人来问大哥哥和嫂子就是了。横竖外头那些事都有在行的老成人去办的,来升和俞禄也都是经办过大事的,叫他们精心些帮着就是了。” 尤氏看一眼贾珍和贾蓉,道,“你说的自是正理,只是我一时倒想不出人来。” 第40章 第40章 凤姐一边说着话的功夫,一边拿眼瞟着贾珍,见他虽然神情委顿,可也在凝神细听,显然心有动意,于是接着往下说道,“嫂子这是灯下黑了,哪里用往远处想呢。眼前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蔷儿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又是珍大哥哥打小一手带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和蓉儿更是亲近要好。 如今大哥哥病着,蓉儿分不出身来,倒教蔷儿在前头替珍大哥哥操劳些时日,也是分内应当的,岂不比别人更妥当些” 凤姐说这话,只看着贾珍,果然见他微微颔首,心里便知这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必定是不会反对的了。 果然贾珍咳了两声,道,“大妹妹说的很是。如今我病成这样,外头就叫蔷儿帮着看顾着罢。蓉儿在我跟前侍疾也离不得,里头你大嫂子一个人只怕也忙不过来,倒是求两位婶子件事,怎么辛苦大妹妹帮着操心料理些时日才好。”一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眼见着就有些坐不住,那眼里又流下泪来。 凤姐听他这么说,倒是怔了一怔。 前世他求着自己帮着理事,是可卿死了数日之后的事情,因着尤氏撒了手,里头乱的不像,和宝玉抱怨,宝玉才提了自己。如今宝玉又没有插话,尤氏也起来理事了,他怎的就能还想起这节呢 如今邢夫人看着自己这媳妇千好万好,倒并不在意她是否出风头,只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凤丫头在你二婶子那边帮着管家,只求求你二婶子就是了。” 贾珍便看向王夫人,依旧咳嗽不住。 王夫人想了想,道,“横竖大事都有你媳妇做主,教她帮着操心些琐碎小事也好,临来时老太太也嘱咐过的,哪里用得上我们那边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着看向凤姐,道,“只是不知你可能应付的来么。” 凤姐忙道,“有大嫂子总揽料理呢,我不过是帮着大嫂子照管照管那些小去处罢了,倒也没有什么不能的,横竖我不懂的,只管问问太太和大嫂子就是了。”王夫人点点头。 尤氏也不意贾珍说出这番话来,道,“可是呢,我一个人哪里料理的过来这些,倒是大妹妹历练老成,能过来帮着我几天再好不过了。” 一时外头又送进熬好的药来,贾蓉接了,亲手喂着贾珍喝药。 贾珍如今起卧举动竟似都有些吃力,旁边两个小丫头子扶住才勉强伺候吃完了药,复又躺下。 尤氏便带着这一干人先出来往上房里坐着喝茶,邢夫人道,“你这里忙的什么似的,不用管我们,且自忙去。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子,帮着你陪陪客也就是了。”王夫人也如此说。 尤氏便道,“那就怠慢两位婶子了。如此我就带着大妹妹先过去商议一会子事情去。”邢夫人道,“你们自去罢。” 尤氏便和凤姐出来往自己屋里,吩咐银蝶和小琴在门口候着,又打发红蜻去传贾蔷过来,两人才坐下说话。 凤姐心知贾珍这病必是尤氏做了手脚的,先笑道,“大哥哥这一病,可是辛苦了大嫂子了。” 尤氏也笑一笑,道,“赶上这个当口,还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如今里里外外这些大事小事,终是你大哥哥想的周到,托了你帮着我操心些,倒是叫我安心不少呢。” 凤姐见她神色已不似昨日抑郁,也笑道,“我的亲嫂子,还和我说这见外的话。你素日还不知道我,脸又软,嘴又笨,心又直的,给个棒槌就能认做针,况且我又没经历过这样大事,哪还能真的指望我帮的上多少呢,不过是挂个名儿,凡事还不都得嫂子拿主意,才是正理呢。”说的尤氏也不由笑了。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红蜻回蔷二爷来了。尤氏便道,“教他进来。” 凤姐抬眼看时,只见贾蔷身穿素服,眼圈略微红肿着,进来垂首请安,道,“给两位婶子请安。” 尤氏看着他道,“想来昨儿夜里也辛苦你了。只是你也知道的,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正是用人之际,你叔叔忽然病了。蓉儿须得给他父亲侍疾,我一个人理事,总有不到之处,你叔叔方才已经和那边两位太太求了情,请了你琏二婶子过来帮着料理。 刚你二婶子在你叔叔跟前单提了你,说你是终究是这府里长大的,又能干孝顺,外头那些事,你且领着来升和俞禄去料理,横竖外头还有几位老爷也在,有实在不能决断的,你就只管来问我和你二婶子就是了。你可愿意替你叔叔和我分忧” 贾蔷是个最伶俐不过的人,虽不知道凤姐和尤氏为何肯提拔自己,但当此时节自然要趁势而起,忙道,“多谢叔叔和婶子们抬举我。侄儿必定殚精竭虑,把这件事办得妥当体面的。”一边又给凤姐施礼道谢。 凤姐这时想起一事,向尤氏道,“虽说要体面好看为上,我心里想着,蓉儿不过是个黉门监生,也无官职在身,丧仪也不宜太铺张。不知嫂子意下如何呢。” 尤氏微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逾制僭越是万万不能的。此时不但本家亲戚往来众多,就是素日交好那些府上,各位大人,诰命,也都要来上祭的,规矩礼数上必要稳妥不出错。蔷儿,你可明白么。” 贾蔷点头,道,“侄儿明白。如今外头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坐着呢,方才二老爷也说不必太铺张的。”尤氏道,“可是外头老爷们都是明白的。那你就先出去罢。有十分难决断的再来问我们就是了。” 贾蔷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又站住脚,赔笑道,“可是我忘了,正有一事要讨婶子的示下的。刚我原想过去问问叔叔的,偏生他们说叔叔刚吃了药睡下了。 夜里叔叔说要寻一副好板,外头送进来几幅杉木板皆不中意,方才外头薛家小叔叔来吊问,听他们说了此事,就说他们店里有一副好板,叫什么樯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后来因他坏了事不曾拿去,还封在库里,说若是我们要使的话,只管抬来使唤就是。” 话犹未完,凤姐便“咦”了一声。 须知这块该死的墙木板子她早就令旺儿想法子烧掉了的,怎的薛蟠又提起此物莫不是这个还有第二块的不成还是那薛大傻子并不知晓板子已不在库中之事,随口一说呢 前世最后跟着义忠亲王吃了多少亏,偏生又提起他来。想到这里定定神,只看着尤氏,且听她如何说话。 第41章 第41章 听贾蔷提到义忠老亲王的名讳,尤氏也不觉皱了皱眉,方欲说话,又顿了一顿,看向凤姐道,“大妹妹怎么说” 凤姐看出尤氏已有主意,只不肯直口说出来,偏要拖自己一起下水,心中忍不住冷笑,面上却不露出来,正色看向贾蔷道,“不知方才外头老爷们怎么说呢。” 贾蔷见球又踢了回来,忙回道,“大老爷倒没说什么。只是二老爷说那东西只恐不是常人可以享用的,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尤氏和凤姐对视一眼,彼此都淡笑一笑。 尤氏便说道,“二老爷说得有理,寻个上等杉木即可,何必僭越。替我和你叔叔谢过薛家兄弟的好意,就说那东西太贵重了,留着他以后再派别的用场罢。再有一件事,你叔叔如今病着,需得静静养些时日,往后这些小事就不必惊动他了。” 贾蔷应了,退出去自去办事不提。 这里凤姐想着这一回总算没用那块该死的板子,那笑意不觉就浮了上来,忙拿着帕子作势擦了擦眼角,遮掩住了。 听尤氏说了些贾珍已经料理好的僧道道场的事,道,“大厅上是一百零八个和尚拜大悲忏度魂免罪,天香楼上有九十九个全真道士打四十九天的解冤洗业醮,会芳园另请了五十高僧五十高道,这些都是你大哥哥夜里就安插好的,我看着也妥当,倒是省了我操心了。” 凤姐道,“如今外头诸事都有外头老爷们和蔷儿呢,嫂子只管操心里头这些也够忙乱的了。” 尤氏叹气道,“可不是你说的呢。家里上下这些奴才奶奶们哪一个是好使唤的,你大哥哥请你过来帮着我,为的是什么,你还不懂得么。” 凤姐笑道,“嫂子何必如此自谦。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嫂子拿不住的么。” 说的尤氏也笑了,道,“话虽如此,总要你帮着才是。” 凤姐道,“我昨儿回去已经替嫂子想了几件事出来。”说着就把前世自己料理可卿丧事之时,想的那些如何蠲除宁国府宿弊的招数,拣着紧要的几件,逐项细细说给尤氏。听得尤氏不住点头,道,“果然你比我强些,处处想得周全,等下我就过去照你说的派差。” 两人又说了些话,外头银蝶来回,说凤姐屋里的小月送过来几样精致小菜和细粥。尤氏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凤姐也笑道,“这丫头别的倒不显,做点家常的细粥小菜,那味儿倒还好,我原是想着这两日嫂子和大哥哥伤心,必定是吃不下那些油腻东西,才教她在家里做好了送来的。嫂子不嫌弃她粗笨就好了。” 尤氏道,“那我须得尝尝才是。”说着对小月道,“留下两样在这边,余下的拿出去,教银蝶或是红蜻送到你珍大爷那边去。” 小月答应着,拣出一份火腿鲜笋粥和两份小菜放在桌上,重新打点好食盒,出去递给红蜻。 外头银蝶忙进来服侍尤氏净手漱口,尤氏向凤姐道,“你一大早的往这边跑,难道不饿么,要不再喝半碗粥垫一垫罢。” 凤姐道,“早起时候吃了一些,这会子倒是也不觉得饿,你只管吃你的罢。我且出去看看会芳园那边怎么样了。” 尤氏道,“也好,我吃几口就出去理事,等下你有事就往抱厦里找我。” 凤姐道,“知道了,你且吃着吧,”一边起身出来。小月小琴身后跟着,出了尤氏的院子,顺着道路慢慢往后头会芳园登仙阁那里走去。 谁知刚走出不远,迎头正碰上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往这边走了过来。看见凤姐三人走来,娘们三个忙上来请安。 凤姐前世这几日只顾着在前头张罗迎客送客,后几日又只顾着分派料理丧仪上那些大小事务,并无闲暇偷空出来一刻半刻,此时并未见过尤家姐妹。 等之后尤二姐之事闹了出来,那三姐早已经自刎殉情了,故此倒是从未见过传闻中性子刚烈的尤三姐。此刻忽然撞见,倒要细细的打量一回。 因着丧仪,尤氏姐妹俩都穿了些素淡服饰,只是那腮边唇上都涂得红红的胭脂,颇为扎眼。 凤姐定睛看时,此时二姐虽然年少几岁,那眉眼却是丝毫不错,正是当年自己日夜痛恨的那个狐媚样子;三姐身量也还未长足,但那模样自能看出是个绝色妖艳的胚子,细细瞧去面庞身段,竟又有一二分黛玉的影子,只是眼神全然不似黛玉纯净俏皮,却隐隐带了几分狠辣和算计。 凤姐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暗暗思忖,看这三姐的品格,若是当年不曾为了那个柳湘莲早早抹了脖子,只怕自己算计尤二姐那些伎俩能否得手,还得两说。 心里思忖,嘴上却说,“老人家辛苦了,这两位都是妹妹罢。”尤老娘陪笑道,“可不正是我的两个闺女。二姐三姐,快来见过贵客,这是西府里的琏二嫂子。” 凤姐笑道,“自家亲戚,不必客气。我一向有事忙着,竟不曾见过着两位妹妹,今日一见,真真都是极好的模样,倒叫我喜欢的很。” 一面回头对小琴道,“你现回去告诉平姨娘,准备两份上等的表礼拿过来,你自给两位妹妹送过去。” 一边说着,一边留神看这两个的神色,果然二姐只是含羞低头,三姐却看着自己笑了,说道,“我也曾听说过二嫂子的名头,今日见了,竟和他们说的不大一样呢。” 尤老娘忙使眼色给三姐。凤姐只做看不见,笑道,“怎的不一样” 尤三姐笑道,“他们都说二嫂子是个最厉害不过的人,今日见了,才知道嫂子是最和气不过的,模样生的又好,我觉着简直就和年画上的人一样好看呢。” 凤姐不意尤三姐有这样一张巧嘴,小小年纪就懂得见缝插针的拍马奉承,心里不由得更加了一份小心,脸上却依旧笑道,“三妹妹可真会说话。可惜现下我要到会芳园看看去,改日再和两位妹妹多聊一会子罢。不知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尤老娘忙道,“您只管忙去,我们娘们正要去看看姑爷的病。” 这就预备筹划着要撬尤氏的墙角了凤姐看着尤氏姐妹那两张嫩生生的俏脸,只觉得心里冷冷的,不觉又想起前世那些旧事,却也不打算理会如今这段闲事,又说了两句淡话,便各自走开了。 第42章 第42章 因着这一番七七四十九日皆是尤氏在东府挑着大梁,凤姐只是每日过去走一趟帮着料理些杂事,并命小月每日做些精致小菜细粥送给贾珍和尤氏,虽然尤氏有些大事也同她商议着,终究不似先前里外总揽那么劳累,倒比前世轻快了好些。 凤姐自那日惦记着那块墙木板子的事情,回府后便命人叫旺儿进来,又细细再问。 旺儿见问起这个,笑回道,“奶奶只管放心,那块板子委实已经叫我烧了的。,只是那两个伙计怕久后薛大爷想起来没法交差,另外又弄了大小相仿的一块浸了桐花水的杨木板子,撂在库里填库呢。这个事儿除了他们两个,再就没有人知道了,薛大爷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怕是只当那东西还好好的撂在库里呢。” 凤姐听这话,也不由笑了,摆手令他自去。自己坐着想了想,那两个人久后留在薛家终是祸患,倒要想法子一劳永逸的才好。 既然薛大傻子手里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叫伙计无声无息的偷梁换柱了,还不知道这些年另外又被倒腾出去多少好东西呢,怪道他们家那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既然如此,想必他那铺子要弄到自己手里也不难,且慢慢再寻机会,既然他自己守不住祖业,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自己。此事大大有利可图,倒要叫旺儿和贾芸在外头细细留神才是。一边想着,一边又筹画东府之事。 果然首七第四日上,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来上祭。可惜这回是贾政招接的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只彼此说了些看似亲热的淡话,并无甚么论及买卖官爵之事,贾蓉小哥的龙禁尉自然也就不曾到手了。 凤姐早知这戴权和贾府素日并无多少来往的,此番亲来上祭,也不过是因着宫里的元春恩宠日隆,册封在望,这阉人瞅着元春这盘菜热乎,趁早来贾府烧冷灶卖个好罢了。 听贾蔷提起此事,凤姐便笑道,“宫里这些人不是好相与的。只是这戴公公位高权重,倒也轻易得罪不得。回头再备一份厚礼,着人送过他老人家府上才是。” 尤氏虽不十分懂这里头的缘故,也知凤姐说的有理,也道,“便叫蔷儿问着吕先生,斟酌着拟一份礼单来看罢。” 因着秦氏之事,家塾里倒有一半的子弟都告了假不能上学,贾赦贾政便和吕乃友商议,不如且放假数日。 贾赦等诸人素日都知道吕乃友博古通今有大才的,便也央告他每日过来东府帮着些。可喜这吕先生并不托大,一求便允了,每日只和贾政贾赦一起在外头帮着贾蔷迎送亲友料理些事情。 况且这回因着贾珍病倒,没人想着给贾蓉买官,一切灵前执事之物,都只按着七品等级做出来的,排场倒比前世小了许多,冷眼看着也不那么招摇了。 虽然如此,银子依旧花的流水一般。凤姐早就密嘱贾芸和贾蔷刻意交好,趁着此节狠狠发了一笔大财。 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偏赶上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 凤姐正和平儿商议给这两家送的礼单,外头来回,“舅老爷打发人来了,说不日回金陵去,问奶奶可有要带的书信和东西,若有就送过去,一并带回去的。” 凤姐这才想起自己那挨千刀 的胞兄王仁,可不正是这时候要携带家眷回金陵的。 记得前世他这一趟颠来倒去的讹了自己许多银子,只说回家孝敬爹娘云云,过后才知道都被他拿去赌的精光,回家之后漫说孝敬爹娘,爹娘没有被他当下活活气死,已算前世积德了。 一想到当日他们两口子见财起意,狠心将投奔去的巧姐卖入娼家,卷了自己给巧姐的随身银票头面等物逃之夭夭,全然不念骨肉亲情,凤姐便觉得心里火烧一般,只恨不能立刻将他拿过来打死。 转念又想,只怪父亲自小对他太过溺爱,娶了个嫂子吴氏又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两口子通同一气,才越发的坏了起来。 若是父亲从此对他多加管束,只怕日后好些也说不得。横竖好日子还有几年,若是不好,那时再料理他并那毒妇也不迟。因此自己口书,命小琴捉笔,写了一封家书,又另备下许多物事,打发人送过王仁那边去。 果然王仁隔了一日便打发吴氏过来,婉转说了些家常闲话,便影影绰绰的提起银子之事,只说近日花费的去处太多,银子不够使云云。 凤姐耐着性子听了半日,笑道,“嫂子说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不巧的很,近来这边出来的大事也多,银子都腾挪不过来,偏生缮国公诰命又殁了,两位太太都去打祭送殡,这几日也不得闲。我方才还和平儿正愁着拿些什么出去送礼呢。不如哥哥嫂子先启程,等过些时日我手头宽泛些,再打发旺儿往金陵送些银子罢。” 往日一贯是只要王家这边张口,凤姐就有银子拿出来的。今日碰了个软钉子,吴氏心里不快,又忌惮着自己这个小姑子素日的手段,也不敢露出来,只讪讪的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凤姐也不甚留,命小月送出去就罢了。 正歪着想事的功夫,外头小月回来,道,“二奶奶,二姑娘房里的司棋来了,说是二姑娘前儿就觉得身上不大好,偏生大老爷和大太太这几日都是侵早就出去,赶晚才回来的,二姑娘不让说,方才司棋看着不像,就过这边来找奶奶讨个示下。” 凤姐原记得迎春前世似乎也是这时候病了的,只是为着她这几日在邢夫人那边住的舒服,原以为这病就此隔过去了,不想还是病了。忙道,“这几日东府里珍大爷病着,我记得那张太医每日都过去诊脉的,可是不是” 小月道,“回奶奶,是。我昨儿去送食盒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凤姐道,“你叫司棋先回二姑娘那边去照看着些。你即刻过去东府里和大奶奶回一声,就说我的话,请那张太医先过去给二姑娘瞧瞧。”小月答应着出去了。 等了一会子,平儿也从外头回来了,道,“奶奶,外头那些媳妇子我刚问了,也没什么大事,我就分派料理过,叫她们都散了。方才林姑娘那边我也打发人问过了,说是林姑娘这几日身子越发好起来了,连气色都好看了许多的。再有郦嬷嬷和扈嬷嬷说问奶奶好,说知道奶奶这些时日格外忙些,就不过来请安了,请奶奶多保养着身子些。” 凤姐道,“难为他们想着。昨儿我叫你去看看四姑娘的,可去了么。” 平儿笑道,“奶奶吩咐的我哪敢不去。四姑娘这几日在林姑娘那里呢。林姑娘找了些稀罕的画具出来,四姑娘每日过去画画呢。东府里大奶奶说了,四姑娘还小,无事不必过去的。” 凤姐道,“这也罢了,方才司棋来说二姑娘身上不大好,我要过去瞧瞧,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教小琴也跟着我。” 第43章 第43章 这几日两府里诸事繁杂,外头婆子小厮们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一听上头要出门,立时三刻便备好了车,凤姐和平儿一齐坐着,往大房那边来。 因着邢夫人如今很是喜欢迎春,也比着贾琮之例,命她只在自己正房旁边的屋子居住,娘几个平素要说话往来也便宜许多。 且说凤姐和平儿一径往迎春房里走过来,远远 的只听见回廊上有读书声,“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原来是贾琮近些日子学中放假,又怕荒废了学业,不肯偷懒贪玩,虽说贾赦和邢夫人白日里并不在家,自己也知勤谨,捧着书正在苦读。见凤姐和平儿一干人等过来,忙垂手问好请安。 凤姐见他这样知道用功上进,心里也觉欣慰,笑道,“我们过来瞧瞧你迎春姐姐,你只管还读你的书去,不用招呼我们。早听你二哥哥说。你在学里是格外肯用心的,今日看来果然是这样的,只是外头且冷着呢,还是回屋用功的好。” 贾琮知道自己如今能得嫡母青眼,这位二嫂子也是帮着说了不少话的,因此对凤姐很是恭敬,回到,“回嫂子,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又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我自己心里觉着,外头虽说冷些,在外头读书倒能记得更牢的。” 后头小琴和小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凤姐也笑道,“哎呦呦,我可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拽文的话。既然你觉得好,就再看一会子罢。只是时候也不能太久了,回来冻坏了,老爷太太该心疼了呢。” 说着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道,“可好好伺候着你们主子,别叫他受凉了,回头要是病了,看我怎么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忙都说不敢。贾琮无奈,笑道,“嫂子不必说他们了,我这就回屋去看书去。”凤姐道,“可是呢,你看外头这天,可别把你这小身板冻坏了。就算你要考个状元榜眼探花的,那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说的贾琮只好乖乖的往自己屋子走了。平儿笑道,“还是奶奶利害。想不到三爷小小年纪,倒这么知道上进的。”凤姐看着贾琮回了屋,道,“可不是呢。当年你琏二爷若是有这份心肠,何至于如今这样一事无成的。” 一边说着话,进了迎春的屋子,见迎春正在床上半卧着,脸面微微有些潮红。司棋和绣橘正在床前挽起帐子。见凤姐进来,忙都迎上来。 凤姐道,“不用多礼了。迎妹妹觉得怎么样呢。”一边坐在迎春床边,拿手去试了试迎春的额上。 司棋回道,“方才小月姑娘已经带着张太医过来给姑娘瞧过了。说是受了些风寒,吃两剂药下去疏散疏散就不打紧的。如今已经开了方子抓药去了。” 说话的功夫小月从外头进来,看见凤姐已到了,忙回道,“回二奶奶,已经把张太医送走了。他说明儿再过来。” 凤姐点头,命他们都出去,只留下平儿在跟前,才向迎春道,“妹妹觉得怎么样呢。” 迎春道,“倒也不觉得怎样,就是头痛些。” 凤姐道,“妹妹也太老实了,既然觉得身上不爽快,就该早些告诉太太请个大夫瞧瞧。今儿亏着司棋着急去告诉我,要是她不去,妹妹难道还挺着不成” 迎春低头不语。凤姐知道她一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性,又说道,“妹妹素日就是太随和了。虽说这也是妹妹的好处,可也不能随和的太过,倒叫人小看了,自己也吃暗亏。如今太太和我都是一样,心里都是偏疼妹妹的,妹妹有事只管和太太明说就罢。你看着老太太为什么喜欢云丫头偏多些,还不为着她性子活泼会说会笑的太太虽说是个沉稳的性子,可是当父母的,哪个不喜欢自己的小儿女承欢膝下撒娇弄痴妹妹以后有个小病小痛的,只管和太太直说就是,太太必定不会嫌烦的。” 迎春红了眼圈,道,“嫂子,我” 凤姐道,“我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妹妹日后的出路,都要着落在咱们老爷太太身上。妹妹如今第一要务,便是要哄得老爷太太称心,到时我再帮着说句话,必定给妹妹找个一等一的好夫君才是。” 说的迎春本来就红了的脸上越发紫涨起来,头越发低了下去。 凤姐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害臊的,女孩子长大了,总要提前打算这些的。只是妹妹须得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就算是庶出,嫁出去也必定都是做正妻的。嫁的也必定都是些门当户对的人家。 到时候后院里头大事小事,都得妹妹这个当主母的分派料理。妹妹一味的想着省事,不愿得罪人,那时候可怎么辖制那些奴才们呢。 难不成妹妹这个做正妻的倒不管事,反叫别人管家不成 所以我常和妹妹说,素日也留心着家里这些大小事情,看不过去的只管找太太和我说明,太太和我必定会教给妹妹的。妹妹如今也不小了,我才和妹妹多说这些话的,妹妹无事的时候只管细想想,看我说的可对不对。” 迎春听得有些出神,半日方抬起头,道,“嫂子说的很是,往后我留心些就是了。” 凤姐笑道,“这不就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你素日是个最好性的,所以还得再和你说往后凡是谁得罪了你,不用太过谦让,只管叫丫头子和他们理论去。不听话的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算起来,你跟前那司棋,脾气倒是个利害的,她那外祖母又是太太的陪房,有事你只管打发她闹去,哪怕在家里捅破了天,自然有太太和我替你补去。” 平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了。迎春也不由笑了。 平儿笑道,“奶奶说的也太可笑了,二姑娘是个最安分的,哪能捅破了天去。” 凤姐道,“我就是觉得二妹妹太省事太老实了,才和她说这些话。要是换做别人,我才不肯说这些呢。” 又问迎春道,“这几日我没空过来,不知太太这边预备给林姑父过来住的屋子可都收拾好了么。” 第44章 第44章 听凤姐问起预备林姑父之事,迎春便道,“娘带着我在库里寻了好些稀罕物件出来,那几间屋子都收拾摆设妥当了。嫂子等下倒过去瞧瞧罢,哪里还有不妥的回来说给我听,晚上我再和娘商议着再另收拾也好。” 凤姐道,“那倒不必了。有你帮着太太弄这些,必定是没有纰漏的。算日子林姑父也就是这几日到京了,偏又赶上东府里这档子事。好在咱们这边倒是清净的,也无碍。”因想起一事,问平儿道,“你这几日去林姑娘那边,可听两位嬷嬷说林姑父何时能到” 平儿道,“郦嬷嬷说,因接着圣旨,路上还要奉旨查看几处州县的盐务,所以又耽搁了这些时日。前儿林大人已经有信来,说是快到平安州了。” 凤姐笑道,“那再有几日必定就来了。”又看向迎春道,“妹妹这几日且好生保养着,听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药,待林姑父来时想必也就好了。” 迎春点头,笑道,“嫂子放心,本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自然就好了的。” 凤姐起身道,“那就不扰你养病了。我还要过去东府那边,明儿再来瞧你。” 迎春笑道,“嫂子忙就不必总过来了,等我好了我过去瞧嫂子和大姐就是。” 凤姐出来便带着平儿等人又往东府里去。进来先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邢夫人先问道,“方才听珍儿媳妇说,你打发人请了张太医过去了,可是身上不大好么”王夫人也问。 凤姐忙道,“是二妹妹有些小风寒,方才已经开了方子熬药去了,张太医说不要紧的,太太只管放心。” 邢夫人吃一惊,道,“怪道昨儿我看着她不很精神的样子,原来是病了,这丫头,病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凤姐忙笑道,“二妹妹说了,知道太太这些日子忙,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教太太耽心。” 邢夫人想了一想,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倒要家去看看。“说着起身向王夫人道,“二太太且在这里坐一会子,我家去一趟再来。” 王夫人笑道,“这会子也没什么事,横竖凤丫头也来了,你只管放心家去看你闺女罢。” 邢夫人教说的也笑了,真的就带着一群婆子丫头们走了。 王夫人看着凤姐,笑道,“你婆婆近来倒是对二姑娘好的很。” 凤姐知道她心中存疑,忙笑道,“这不是为着给林姑父布置屋子,大太太就说我没念过书不懂得那些,才把二妹妹叫回去帮着的。想是还有用的上二妹妹的地方罢。” 王夫人点点头。凤姐便道,“大嫂子只怕还在等我呢,我过去瞧瞧去。”王夫人道,“可是她方才还提起你,你过去罢。” 这边尤氏正在抱厦和几个家下的媳妇子派差,见凤姐过来,便打发那几个媳妇子自去干事,向凤姐笑道,“今儿过来的倒晚。” 凤姐也笑道,“你是惦记着我,还是惦记着小月的手艺呢。” 这些时日小月每日都过来送些小菜细粥,尤氏吃的颇为满意,干脆在抱厦旁边腾出间空屋子,预备了家什米面菜蔬,每日只等小月过来现做,图个新鲜热乎。因着小月今日为迎春之事来回跑了两趟,自然做的就迟了些。故此凤姐有此一说。 尤氏笑道,“不就是个勤快伶俐的小丫头,就把你兴的这样。快坐下,我有事和你商议。” 凤姐便过去坐下,笑问什么事。 尤氏便道,“今儿夜里可不就是伴宿的日子了,明儿就出大殡,别的倒好说,铁槛寺那里要做三日的安灵道场,那时你可不许先回来,必要在那里陪我住着才好。” 凤姐忽的记起一事,道,“那几日就住在铁槛寺么。” 尤氏道,“合族中人也太多,铁槛寺那房子也不够住的,我已经打发人去和水月庵的姑子说了,叫她给我们备好下处,到时过去她那边住。又清静,又便宜。” 水月庵就是馒头庵了。自从秦氏殁了,凤姐就时时忆起当年的馒头庵之事。 可恨静虚那个老秃驴身在佛门多年,却是佛口蛇心,挑唆着自己应下了张金哥之事,白白断送了那两条小命。也恨自己当日糊涂脂油蒙了心,又不等着那三千两银子衔口垫背,偏要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好事,活生生拆散了那一对有情人。 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后来下场凄凉,可不就是那时做的孽呢。 不想尤氏也是自己当初的心思,嫌那铁槛寺人多不便,又要往馒头庵住去,还要拉着自己一同住几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只是这一回的凤姐可不是那时候的凤姐了,且看那静虚如何跳梁小丑。 这么想着,笑道,“我指定是送佛送到西的,你且放心罢。不知今日大哥哥怎么样了呢。” 尤氏皱皱眉,复又笑道,“我方才也去看过了,张太医的药吃了这些时日倒是很有效验,显见得已经好多了,气色也好,想来过几日也就大好了。只是张太医说尚不可见风,出殡之时必是不能去的。” 凤姐心里有数,笑道,“横竖已经见好了,嫂子也不必忧心。我看那张太医妙手仁心,必定是手到病除的。” 尤氏道,“也只好这么说罢。说起来琏儿也出去有些时日了,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呢。” 凤姐道,“走时原说个把月就回来的,谁知中间又有信回来,说有些事务耽搁住了,大约还的过几日才得回来。可别是在路上被人绊住了脚,才有饥荒打呢。” 尤氏笑道,“幺,又不是吃螃蟹的时节,怎的就闻见这么大的醋味。” 凤姐笑睨她一眼,道,“我醋我的,谁教你闻见的。今儿伴宿的小戏和耍百戏的前儿都订好了是么。” 尤氏道,“等下就过来了,蔷儿这回事事办的都妥帖,倒是你荐的功劳了。” 提起贾蔷,凤姐也笑道,“我也冷眼看着,这回蔷儿可是露了脸了,前儿那几家的人都盯了他半日,只怕不日便有几家上门提亲的呢。那时只怕你又要忙起来了。” 尤氏也笑着叹气道,“可是呢,如今蔷儿也长大了,比的我都成了老太太了。到时少不得找你过来商议着,必得给他寻一门好亲才是。”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好歹也是我的侄儿。只是提起这事,我倒想着,蓉儿不日也该议亲了,倒是一起打算起来的好。” 又说了些闲话,凤姐便回府去自歇息一会,只等夜里复又过来。一夜中灯明火彩,百般热闹,自不必说。 第45章 第45章 至天明,吉时已到,这回只是用了三十二名青衣请灵,一应执事陈设,虽然也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却比前世收敛了许多。只宝珠比照着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官客送殡的,依旧同前世一样,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就是当日曾辅佐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所封的“八公”了。可惜老一辈的早就撒手人寰,如今都是孙辈继任,看着轰轰烈烈的好看罢了。 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 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 凤姐和尤氏亦坐在车内,心中只是感慨,如今浩浩荡荡看着倒是风光,可惜如可卿所言,也不过是一时的繁华。如今自己重回这一世,也不知能否保得住这份繁华。 走不多时前头就有各家路祭。东平,南安,西宁三个郡王都只不过是念着旧交份上打发人来应景凑数而已,唯有北静王和贾府一向交好,亲来路祭。还特意提到宝玉,贾政忙命宝玉换了素服,上前拜见,果然北静王甚是喜爱,送了一串圣上钦赐的鹡鸰香念珠。 凤姐和尤氏在后面跟着,早有小厮飞跑来传报这些消息。 尤氏低声笑道,“想不到宝玉在外头倒还有些名声。早前听你大哥哥说,圣上待北静王甚好。若是咱们能和北静王交好,倒也是桩幸事呢。倒是亏得宝玉生的比别人好些。” 凤姐见她笑的促狭,知她同自己想的差不许多,也笑道,“这也是宝玉的福气,别人还求不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掩嘴而笑。 一时前头又有贾赦,贾政,贾珍这几个的同僚下属也设下的祭棚,少不得也得一一的谢过才能出城往铁槛寺大路上行来。 因着这两日贾珍的病势轻了许多,今日又是出殡的大日子,便命贾蓉今日不必床前侍疾,也随诸人一同送殡。 贾蓉贾蔷待出了城,便来至这些长辈跟前,让坐轿上马。贾赦贾政一辈的就都各自上了车轿,贾蓉贾蔷自然都是骑马,宝玉也骑在马上跟着。 凤姐因想着怕宝玉在郊外纵马乱跑有个闪失,回来难和贾母交待,便和尤氏商量,叫后头拨出一辆空车来,命小厮把宝玉叫过来,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一般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才是。还有小秦相公生的单柔,这些日子又没日没夜的给他姐姐守灵,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骑在马上这么颠簸呢。要我说你倒是同他一起坐车的好。” 宝玉听此话大近情理,忙命茗烟去秦业轿前将秦钟请了过来,说明原委,两人手挽手一起钻进车里。 尤氏道,“你倒会摸着宝玉的脉,怪道老太太和太太成日里夸你。” 凤姐知道她因着可卿的缘故,对沾着秦字的都不待见,自然更不待见秦钟,乃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哄着他别捅出乱子就是了。我倒也懒得操这些闲心,好歹老太太千叮万嘱的,上面两位太太又不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玉素日的性子,教小秦相公和他一起,或者还能安分些也未可知。” 走不多时,前头两匹马压地飞来,离尤氏车不远,一起蹿下来,扶车回道,“前头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尤氏便命去问问邢夫人和王夫人。那人回来说道,“两位太太说不用歇了,奶奶自便就是。”尤氏便问凤姐。 凤姐今时不同以往,也无心尚排场,便说道,“我们也不必歇了罢,横竖铁槛寺也不远了,等客散了去馒头庵那边再歇着不迟。” 尤氏倒也欢喜凤姐为着自家之事尽心尽力,于是道,“你说的也是。”因命小厮不必歇了。 走不多时,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一起迎至。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里寝室相伴。 外面贾蓉贾蔷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不吃饭而辞的,一应谢过乏,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至未末时分方才散尽了。 里面的堂客皆是尤氏和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大错时方散尽了。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 那时凤姐已告知邢,王二夫人,自己须得陪伴尤氏料理完这几日再回去的,因此邢王两位也便就要进城。 王夫人想着怕贾母挂念宝玉,就要带着宝玉一同回去,宝玉乍然到了郊外,觉得无限新奇有趣,又有秦钟陪着,杀死也不回去,只说“我跟着凤姐姐住着,太太只管放心就是。”王夫人无法,只得千叮万嘱的交与凤姐,自己和邢夫人先回城了。 凤姐心知肚明宝玉另有所图,只不说破。等和尚们奠过晚茶,尤氏便命贾蓉贾蔷料理这边,令请了几个妯娌陪着留在这里的女亲,自己和凤姐过来找了宝玉要一齐过去水月庵那边下榻。 宝玉便说,“鲸卿的父亲方才也回去了,不如叫他也跟着我一起去罢。” 凤姐道,“那是自然的,他一个小孩子家自己在这里也怪可怜见的。就跟着你一齐睡吧。”宝玉立刻笑容满面应了,亲自过去把秦钟拉了过来。 凤姐想起宝珠,对尤氏道,“你家小姐谁伺候着呢。”尤氏愣一下,明白过来,道,“有两个小丫头子和两个婆子伺候着呢。” 凤姐想了想,道,“她这些时日也劳苦了,倒是叫人多给她做些清淡饮食送过去。” 尤氏道,“还用你说,这些我早就吩咐过了,咱们倒赶紧过去馒头庵歇息去罢。我这身上真都乏透了。” 凤姐笑道,“等过去教小月做些粥菜,咱们用过了再歇息不迟。” 第46章 第46章 一时众人到了水月庵,早有主持静虚带着智善智能两个小徒弟在门口迎接。 凤姐早已知道这个智能和秦钟有些首尾,故而格外分神留心看着,果然秦钟那眼睛一直瞄着智能,宝玉只站在一边偷笑,显然也知道内情的。 看他们这样,凤姐心里微微一动,只笑道,“能儿长得越发高了,模样也越发出息了。要是换一身衣裳,再蓄起头发来,只怕比外头那些美人还俊俏些呢。”说的智能红脸低头。 凤姐便向宝玉和秦钟道,“你们去外头顽一会子罢。我们在这里略坐一会就会净室歇息去。你俩玩够了也早些回去歇息。” 宝玉答应着,便和秦钟一起出去了。 这里静虚也吩咐智能和智善出去预备茶果,自己亲手倒了茶,请尤氏和凤姐喝茶。凤姐接过茶来,向尤氏道,“嫂子这些日子可累坏了,今晚上可得好好歇息才是。” 尤氏道,“你这些时日两府里跑,也劳苦你了。等过了这几日回去必定好好请你一次。” 凤姐笑道,“那我可不敢当。嫂子真心要谢我,倒不如等大哥哥身子好全了,琏儿也回来了,一起吃一桌子倒好。” 尤氏道,“这有何难的,只怕你不赏脸。”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外头智能和智善摆好了茶果碟子,请过去用点心。凤姐便和尤氏一起过去,外头宝玉和秦钟也过来坐了片刻,因这些东西都不入眼的,都只吃了杯茶就又出去顽去了。凤姐和尤氏也一起回了净室歇息。 因着之前尤氏早打发人来说话过,静虚早就备好了净室,凤姐和尤氏只在里间,秦钟宝玉安置在外间。 因着准备安歇,凤姐身边只带了小月和小琴,尤氏身边只带了银蝶和红蜻。凤姐在路上便悄悄和小琴附耳说了一篇话,小琴抿嘴笑着应了,待进了屋便当着尤氏和凤姐道,“二奶奶,这水月庵之前也不曾来过的,这时候时候还早,奴婢倒想出去瞧瞧呢。” 凤姐便道,“真是小孩子心性。横竖这时也无事,你且去罢。” 小琴便看小月道,“小月姐姐和我一同去罢。” 小月道,“奶奶跟前哪能没有人呢,你自去顽罢。” 小琴道,“外面天也有些黑了,要不红蜻妹妹陪我出去罢。”凤姐笑着呵斥道,“越发没规矩了,红蜻是你珍大奶奶的人,且轮不上你指派呢。” 尤氏道,“这是什么大事,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小孩子贪顽也是常理。那红蜻就和小琴一起出去看看罢。” 两个小丫头子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静虚见眼前只剩下小月和银蝶两个,剩下那些丫鬟婆子都在外头伺候着,便知道这两个必定都是心腹耳目,乃趁机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件事,原想到府里求太太的,既然两位奶奶今日在这里,倒要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这就来了。凤姐只做不在意,道,“何事,说来我和嫂子听听。” 静虚说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只要太太和老爷说一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着这一篇话和前世一般无二,只看着尤氏,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太素日再不管这样的事。” 静虚道,“二位奶奶都是管家理事的,这点子小事自然也可以主张了。” 尤氏笑道,“这样的事,我也是不管的。你只问凤丫头去罢。” 凤姐沉吟片刻,看着静虚道,“静虚师太,这样的事,似乎不该是你一个出家人理会的罢。“ 静虚听这话势头不好,忙陪笑道,“奶奶说的是。只是之前那张施主对小尼颇有关照,如今他百般的求告无门,知道我与奶奶府上有些瓜葛,才求告到我这里。也只好答应替他说句话。成与不成,只看天意罢了。” 凤姐笑道,“你这话说的倒巧。只是我也累的乏了,懒得理会这样的闲事。”说着自向床上歪着,闭上眼。 静虚脸上那笑意不改,半日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的,如今奶奶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奶奶们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凤姐睁开眼,道,“那又如何那张家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府里有没有这点子手段,又与他什么相干师太未免多虑了。” 尤氏歪在对面床上,不由笑道,“凤丫头说的很是。我们俩也乏了,师太只管自去忙去,容我们俩歇息歇息才好。” 静虚此时已知此事不遂,只得收起妄想,陪笑道,“那二位奶奶自在歇息,小尼就失陪了。”说话间还未动身,外头小琴和红蜻走路带风,几步冲了进来,因走得急了,气息都不稳,脸上神色也都有些异样,。凤姐便道,“天又塌不下来的,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小琴和红蜻对视一眼,都垂头不语。尤氏也翻身睁眼,道,“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了不成”凤姐也问,小琴便走上前来,在凤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说完便红了脸,垂手不语。。 第47章 第47章 尤氏见凤姐听完小琴耳语之后,神色也有些异样,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便忙问道,“出了什么大事情了么” 凤姐不说话,只使个眼色,起身下地。小琴忙伺候穿上鞋子,那边尤氏虽不甚明白,也忙坐起身穿鞋下地。 静虚只当是贾府秘事,不欲令她知道,忙要告辞出去。 凤姐笑道,“你且别走,跟我们去看看罢。也不要惊动了别人。只叫小琴小月和红蜻银蝶跟着咱们就是了。”说着附在尤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尤氏的脸色登时变了几变,道,“那咱们就去看看。”说着红蜻小琴在前引路,后面尤氏凤姐静虚紧跟着,小月银蝶随在后头,几个人直直往后面房中过来。 此时天已大黑,好在月光朦朦,一行人只提了一个小小灯笼,就着月色行来,脚步放的又轻,故而无人察觉。 远远地只见那房中漆黑一片,小琴把灯笼递给小月红蜻,使她俩远远站在树后,自己带着诸人径自来至窗前 ,悄声道,“奶奶,只怕还在里面呢。” 凤姐摆手不令她说话,自己拉着尤氏轻轻走到窗前,示意尤氏细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里面间或传出少女刻意压低了的呻aaaa吟aaaa之声,又有或轻或重的啪啪之声,虽未见其景,可以想见必定是一室荡aa漾aa无限春aaaa情。 尤氏和凤姐都是过来之人,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只把尤氏气的手指颤抖,回头看着静虚冷笑道,“师太教出来的好徒弟” 此时正值冬日,四下里连个虫鸟声都没有一丝的,况且静虚只站在二人身后半尺,屋内动静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已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见尤氏如此说,一时舌挢不能下,哆嗦了半响,方欲说话,远远地只见有一人快步走来,看身形却是宝玉。 宝玉身边并未跟随一人,独自走到门前,方欲推门进去,却觉得恍惚有人,扭头看时,凤姐尤氏静虚已经走到门前。吓得宝玉声音都变了,颤声道,“凤,凤姐姐”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够里头两个人听见,只听里面悉悉索索似有碰倒了什么东西之声,凤姐便皱眉道,“外头冷,咱们且进去说话。宝玉你站在这里不许进去。”说着自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面小琴忙把红蜻小月叫过来,提着灯笼跟了进去,银蝶且在门口守着宝玉。 进门后就着月光,果然秦钟和智能两个衣衫不整,站在炕前,要藏又无处可藏,要躲也无处可躲,扭扭捏捏,神色尴尬难看之极。炕前又打翻了一个茶碗。 凤姐且并不看他们,吩咐小琴道,“去把这屋里的灯烛全部点起来。我看不惯这趁黑藏污纳垢的意思。” 这边小琴手脚麻利点燃了几处烛台,小月乖觉,早和红蜻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凤姐儿和尤氏各自坐下,方道,“夜深了,小月和银蝶带你宝二爷出去歇息去罢。诲淫诲盗的,别污了你二爷的眼。回去告诉那些婆子,好生照看着宝二爷,再使他大冷天的在外头乱跑,一人去领二十个板子罢。再有,把旺儿家的即刻给我叫进来。” 小月应了一声,出去向宝玉道,“宝二爷,夜深风大,您老先回去歇着罢。”宝玉欲待说话,又怕凤姐和尤氏告诉王夫人并贾政,只好垂着头随着小月先回房了。 且说凤姐自可卿之事出来,便记起秦钟和智能这一段公案,只是时候未到隐忍不发。 须知后来不长时日,智能私游进城竟敢偷偷和秦钟相会,活活气死了秦业。之后秦钟便也跟着他姐姐和他爹的后脚去了。 这小混账固然无耻该死,却不该教他死的那么便宜,他既长了那么一副好相貌,留着以后派些用场再死不迟。说不得只好拿智能开刀再说。记得智能这小妖精之前还时常进府和惜春一处厮混着玩,就这样的人品,还敢留着带坏了好人家的小姐么。 何况智能是静虚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徒弟做出这样无耻下作的事情,少不得治静虚一个管教不严失察之罪。 前世这水月庵之后几年乱的不像,可不是静虚只顾贪财,毫无一丝向佛之心,才任由贾芹那一干人等在这里胡混,生生丢了贾府多少颜面,也活打了自己的嘴了。 且静虚那老秃驴心术不正佛口蛇心,正可以趁此机会把她的主持之位蠲了。此事一出,只怕不用自己提起,王夫人也不能再容他们师徒在这里挂单了。 因此凤姐方才悄悄说与小琴命她出去留心,果然小琴故意拉着红蜻到后边乱瞧,便瞧见智能前脚进了屋,秦钟后脚跟着鬼鬼祟祟的也钻了进去。 故此两人不敢耽误,忙忙回来给凤姐和尤氏报信。一来一去,时机掐的分毫不错,抓了这对小野鸳鸯个正着。 尤氏已是气的面如铁色,看着秦钟冷笑道,“好啊,真是好的很。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居然就肯在佛门清静之地干出这样的勾当来。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必在这里等着安灵了。既然你这身子有些不适,即刻就叫人把你送回家去养病罢。” 说着对红蜻道,“你带小秦相公出去,打发人和俞禄家的说,教她去找蓉儿和蔷儿,就说小秦相公身子不适,即刻备车送他回城。蓉儿若要问缘故,你就说给他知道,只不要走漏了风声。” 红蜻知道事关重大,忙道,“奴婢明白。” 秦钟此刻羞愧懊恼无限,只恨地上无缝可入,一听尤氏命他出去,头也不敢抬起,只上来给尤氏和凤姐胡乱施了一礼,便忙忙的跟着红蜻溜了出去。 留下智能一人站在炕前,忙扑通跪下磕头不迭,却不敢说话。 尤氏且不理会这智能,只看着静虚道,“师太这里可真是别样风光啊,我和你们二奶奶这些年去过的寺庙庵堂也算不少了,竟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规矩。居然指使徒弟在出殡安灵这样的时节,勾引不知事的小爷,做下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静虚已是面如土色,半日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尼管教不严,无话可说。还求着奶奶们看在素日小尼谨慎恭顺的份上,饶过小尼罢。小尼必定狠狠发落惩戒这孽徒,给奶奶们出气。” 尤氏且不理会她,只看凤姐道,“大妹妹,你且说说看,倒该如何处置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才好” 第48章 第48章 见尤氏问及自己,凤姐便道,“凭是什么大事,嫂子也不值得如此动气。这一阵本就操心劳碌,若是气坏了身子,打死这小尼姑也不够赔万一的。依我说,这事万万不可闹大了,若是教这里的亲戚们知道了,咱们两府里的脸面却往哪里搁。” 说话的功夫小月已经回来,道,“回奶奶们,宝二爷已经送回屋里歇息下了。旺儿家的正在外面候着。”凤姐看了看尤氏,道,“时候也不早了,嫂子且和我回屋歇息罢。这里就叫旺儿家的带几个婆子看着就是。且不许她出去。待我命人回过老爷太太再做打算罢。” 尤氏想了想,自己若是妄做了主张似乎也不大好,也只能先如此了,于是两人起身一齐出去。静虚一脸颓色,也跟了出来。凤姐回头看了看她,笑道,“师太不必惊慌,终究是小儿无知,怪不得师太身上。只是说不得这几日委屈她。”说着对旺儿家的道,“你带几个人,仔细看守好这间屋子,不许她见一个人,也不许外人乱打听一个字,小心着别叫她偷空寻了死就罢了。待我明日回过老爷太太,就来处置。” 旺儿家的虽不知出了什么事,看这架势便晓得必定干系不小,忙道,“奶奶放心,我找几个妥当可靠的人过来看着就是。”凤姐道,“你们可仔细着,出一点纰漏,我只和你们算账。” 这边一干人等回了房,凤姐见尤氏脸上脸上犹带着几分怒意,心知她因着可卿之事,本就恨屋及乌对秦家人无限嫉恨不满,偏秦钟不争气,送殡之时又做出这样的事来,更是火上浇油。 只是这样的局面本是凤姐乐见其成的,也不多话去劝,只吩咐小琴连夜写一封信出来外头交给旺儿,命旺儿待明日天明城门开启后,快马送回家中给太太和老爷并东府里的贾珍,讨了回信再即刻回来。外头又命几个心腹婆子盯住静虚,不许她和外面的人见面说话。 尤氏见凤姐分派已定,也无别话,两人各自睡下,凤姐犹记挂着那块通灵宝玉,命人拿来搪在自己枕下。横竖秦钟已经送走,这一夜也不怕宝玉一个人闹什么幺蛾子。况且明日信送进城,太太必定要命宝玉即刻回去的。那时这里已无可恋的人物,宝玉必是乖乖回去也无二话。待他回了府里,他和通灵宝玉的监管任务自然移交给老太太和太太,再不必自己劳心,只看好他这一夜就罢了。 第二日侵早起来,尤氏和凤姐洗漱已毕,用着早饭的功夫,便有贾蓉和贾蔷过来请安,顺便讨些示下。尤氏便问起秦钟,贾蓉回道,“昨儿已经打发人送回秦家去了,只说他身体不适,怕在郊外请不到好大夫。” 尤氏点头,道,“昨夜之事你俩都知道了罢。”贾蓉和贾蔷对视一眼,贾蓉道,“银蝶已经和儿子说了。只有我和蔷儿知道,并没有漏出去。”尤氏道,“你二婶子已经打发人回去送信了。我只是怕你父亲这病刚好,听了这事再气坏了,你这就家去瞧瞧罢。这里留蔷儿守着就是了。”贾蓉忙答应了一声“是。” 果然时候不长旺儿便在外头求见凤姐。凤姐命他进来站在内间门外,问他老爷太太怎么说的。旺儿道,“回两位奶奶,小的把信先呈给了老爷,老爷又去东府里和珍大爷商议了,外头已经打发人过来,即刻就送宝二爷回去的。” 凤姐笑道,“这个是自然。别人怎么处置呢。”旺儿道,“老爷们商议了说,这庵里如今的静虚师徒三个一并撵出去,外头已经命人去告知这方圆数百里的庵堂,都不许收留她们挂单,叫她们离得京城远远的才罢。暂且派了咱们府里余信家的带了几个婆子在这里守着,等过些时日,自然会请到别人过来主持的。” 凤姐看一眼尤氏,见她面色和缓,知道合了她的心意,便也笑道,“到底是老爷太太有决断,这样的人可不就要远远的打发出去才罢,留着终是祸患。既这样,那就速速的打发人办去。留心些,不许她们动这庙里的东西,不该他们带走的也不许带走。”旺儿笑道,“小的明白。奶奶们尽管放心。” 于是余信家的和旺儿家的自带着一众婆子,押着静虚师徒三个一时三刻收拾行装。外头旺儿早带了人车等着,人一出来立刻押上车,远远的送出去,不许他们在京城附近停留片刻。可怜静虚这些年用尽心机坑蒙拐骗,攒下许多的金的银的圆的扁的私房,尽数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婆子们抄了出来,一样也不许带走,只给了几两散碎银子傍身,外加一包半旧的衣裳,就被押上了车。智能和智善就连散碎银子也无一块,一人胡乱卷了一个包袱,便被婆子们搡上了车。师徒三人各怀心思哭声不绝,旺儿听得心烦,又恐惊动了人,喝命用破布塞了她们的嘴,捆住手脚丢进车里,驾车的小厮一扬鞭子,一溜烟尘去远了。 凤姐看着旺儿媳妇呈上来的一堆银票,古董,首饰,对尤氏笑道,“嫂子你瞧瞧,那老尼姑竟如此有钱呢。”尤氏也细看了几眼,道,“怪道她昨儿替那张家还是李家的说情,敢情她竟靠着这些赚银子呢。这些年也不知做了多少昧心的事出来。一个佛门中人,居然攒下这么多的私房。倒比外头那些小户人家还有钱些。” 凤姐道,“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倒是直接捐给这庵里做些善事的好。只是须得立个账目出来,别再叫谁搂进自己腰里才是。”于是对小琴道,“你和旺儿家的,余信家的去细细点一遍,做一个单子出来,交给我这里一份,余信家的手里一份,等这庵里新的主持到了,再交给她不迟。”小琴答应着,和几个媳妇子一起出去了。 此事已毕,尤氏便和凤姐商议道,“虽说丧仪大事妥当,可还有些许小事未完,横竖已经半日了,倒不如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回去不迟。”凤姐笑道,“你是主家,自然由你说了算,我只听吩咐罢了,岂有不从之理。”尤氏也笑道,“把你这猴儿乖得。如今那些晦气的东西已经撵走了,今晚咱们必定睡个好觉了。凤姐微微笑道,“你说的是。” 一日无事。晚饭时,凤姐令小月和小琴多做了些清淡素食,除了自己和尤氏之外,身边几个心腹丫头也赐了一桌,另特特的送了一份过去给铁槛寺那边的宝珠,并伺候宝珠的两个婆子,也都各有赏赐。众人劳乏了这些时日,在外头吃的又胡乱,这一顿吃的都是心满意足,感叹凤姐体恤怜下不提。 饭毕之后,银蝶红蜻和小月小琴各自伺候自己的主子卸了簪环,洗漱睡下。外头这些丫头婆子也都各自睡下,轮流守夜打更。 尤氏这些时日操心太过,困乏劳累,躺下片刻便睡熟了,谁知三更刚过就听外面有人急声道,“回奶奶,出大事了” 第49章 第49章 接上回。夜半更深,这里尤氏和凤姐正各各睡得香甜,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回奶奶,出大事了”唬的外面一堆丫鬟婆子都疾忙各自起身,里头凤姐和尤氏也都惊醒了。 凤姐先坐起来,不耐烦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先进来再说罢。” 外头余信家的应声进来,一脸惊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回道“回,回二奶奶,回珍,珍大奶奶,宝珠,宝珠小姐,小姐忽然,忽然疯了”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半响尤氏才回过神来,道,“你说什么”余信家的颤声道,“宝珠小姐,宝珠小姐忽然疯了” 小琴给红蜻银蝶使个眼色,几个丫鬟忙上来侍候凤姐和尤氏穿衣。凤姐见尤氏脸色发白,忙道,“快给你们大奶奶倒杯热茶来。”一边问余信家的道,“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的就疯了怎么疯了的” 余信家的抖了这半天,也渐渐定下神来,道,“回奶奶,小的也是方才听伺候宝珠小姐的婆子来说的,说是宝珠小姐用了晚饭以后又坐了片刻,因说有些乏了,早早就睡下了。 方才婆子们听见里寝室动静不对,进去看时,小姐似乎神智不大清楚的模样,大叫了几声就一头撞在桌子角上,那血当时就淌了满头满脸的,几个婆子赶忙把小姐扶到床上躺下,可小姐就好像疯了似的,两个婆子都拉不住,又往墙上撞了一回,眼瞅着那人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如今旺儿媳妇正在那边守着呢,小的就赶紧跑过来请奶奶们的示下呢。” 凤姐和尤氏对视一眼,道,“糊涂东西,这还用问么,赶紧外头打发小厮们,就近请大夫过来瞧瞧。”余信家的忙退出去了。 凤姐便向尤氏道,“大嫂子,你看这事是怎么闹得呢。” 尤氏喝了几口热茶,脸色慢慢平了,道,“你问我,我倒问谁去。说不得劳苦你了,还是同我过去瞧瞧再说罢。” 凤姐道,“都这般时候了,还说这客套话倒没意思的。咱们赶紧走罢。” 说着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二人出来,外头早有手脚快的小厮备好了车,直往铁槛寺这边来。 铁槛寺这边贾蔷早已候着了。见她二人过来,忙亲自在前头带路,往内殿偏室里寝室过来。 那寝室门口乌压压的已经有一堆人候着。外头铁槛寺的和尚们也都惊动了。贾蔷早已命人团团守住内殿,不许放外人进来。见尤氏凤姐一行人过来,众小厮婆子们忙都低头请安,让出路来。 凤姐和尤氏进去看时,只见宝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屋里竟似拿血泼过的一般,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迹,宝珠头上已经被婆子用粗布缠了起来,只是那血依旧没有止住,汩汩的流出来,连枕头都染红了大半。 倒把进来这几个人唬了一跳,尤氏倒还罢了,凤姐只觉得眼前一晕,几乎站不住,身后小月和小琴忙上前扶住。尤氏忙道,“快扶着你家奶奶出去罢。” 外头贾蔷已经命人搬过一张椅子,小月和小琴扶着凤姐坐下。尤氏在那屋里立了片刻,也觉心里发闷,也便出来,问贾蔷道,“大夫怎的还未过来” 贾蔷忙回道,“婶子且稍等,庙里的和尚说那大夫住的稍远些,已经打发人快马去请了。” 尤氏便也命人搬了张椅子在凤姐身边坐下,见凤姐脸色好了些,才道,“凤丫头,你一向是最胆大的,怎么今儿见了点血迹就晕了呢。” 凤姐道,“往常倒也不是没见过,今日倒觉得头晕起来了。许是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的缘故罢。” 尤氏道,“你可别吓唬我们才是。你若是有些不爽利了,你家琏二爷回来,教我和你大哥哥怎么好意思见他的。” 凤姐见她还有心思说笑,便知宝珠的死活她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横竖大事已毕,死了倒是更好。宝珠这么一死,不知省了多少心事呢。 又过了片刻,外头小厮回大夫请到了。凤姐和尤氏便回避进了旁边的一间净室。时候不长,贾蔷便进来回道,“回婶子,宝珠姑娘怕是不行了。那大夫连方子都不肯开,就要走。”尤氏道,“岂有此理。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叫他开了方子来。你去告诉他,只要能教咱们家小姐熬到天明城门开了,我们家自然有好大夫过来,那时自不用他担干系。” 贾蔷便又出去。片刻复又过来,面有戚色,低声道,“婶子,那大夫说,人已经去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凤姐倒不意宝珠咽气的这么快,也微微吃惊,只看着尤氏。尤氏也吃一惊,想了半日,道,“大妹妹,你说这事,怎么圆过去才好看呢。” 凤姐道,“嫂子那么聪明的人,还用问我么。你们家宝珠小姐忠肝义胆,不忍心侄儿媳妇和瑞珠姑娘黄泉路上无人陪伴,故此今夜趁着机会便跟着去了,这事谁听了不得赞一声呢。倒是咱们家出来的这些丫头,额外和别人不同了。” 此话一出,尤氏便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就是这样了。蔷儿出去告诉他们,宝珠一片忠心,见大事已毕便也跟着蓉儿媳妇去了,命他们好生装裹了,明日寻一副好棺木过来,到时跟着蓉儿媳妇和瑞珠一同下葬就是。等天亮了,打发人回去和老爷们说一声,就说已经料理明白了。” 贾蔷会意,刚要退出去,凤姐道,“蔷儿且站一站。“贾蔷便站住。 凤姐问道,“方才请的那大夫可还在不。”贾蔷道,“还在外头呢。”凤姐道,“宝珠一心要殉主,救不回来也不能怪在大夫头上。那大夫夤夜而来也不易,多给他几两轿马钱,好生送回去罢。” 尤氏也道,“你二婶子说的很是。给他十两银子。命他出去不许乱说话。”贾蔷道,“侄儿遵命。”自出去理事不提。 尤氏便和凤姐道,“这里血腥气重的很,我看你也乏了,倒不如回水月庵那边罢。” 凤姐点头,又想了想,对尤氏道,“只怕这里还有些杂事需要料理,倒教小琴和红蜻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照看,明儿一早再去和我们回话。”尤氏点头道,“这样也好。” 第50章 第50章 话说第二日,义婢宝珠一死殉主之事传出,那些留在铁槛寺的至亲们,都纷纷称叹逝者之德,竟能令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婢甘心就死只愿相随。 只尤氏心思缜密些,细想之下犹觉得宝珠昨夜举动异常诡异,心里存了些疑惑,命人把宝珠身边伺候的两个婆子叫过来细问。 只是问了半日,两个婆子也说不出所以然。 只道小姐这些时日都是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状,也不曾见过一个外人,谁知半夜就发疯寻死起来了。且发疯之时力气极大,几个人也按不住,愣是撞完了桌子又撞了墙,以致大夫来了都回天无力,终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凤姐也坐在一边,听了半日,见问不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来,乃道,“你们先下去吧。记得出去不许乱说话。外头若是有些风言风语的,就拿你们是问。”几个婆子忙说不敢。 待这几个婆子下去了,凤姐才向尤氏道,“我曾听说,人若是一连许多时日都是劳累惧怕之类的,那精神上就不能支持,极易疯魔起来的。想那宝珠这些日子一直哭的死去活来的,这两天又睡在灵室隔壁,只怕那孩子心里难念有些想头,以致弄成这样。也或是蓉儿媳妇冥冥有感,也未可知。” 尤氏思之有理,乃叹道,“倒是可怜了这孩子。原想着等这事毕了,正要好好安抚她呢,谁知又闹成这样。倒教我这心里有些过不去。” 凤姐也跟着叹道,“嫂子固然是慈善的人。想来还是那孩子自己没福,倒辜负了大哥哥和嫂子这一片真心。只可怜她也算刚烈,咱们心里十分过不去的话,不过多给她家里几两银子,尽了心也就是了。” 尤氏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了蔷儿,这些都照着瑞珠的例,好好打发她家里人。打发回去报信的也回来了,说你大哥哥也是这个意思。”凤姐点点头。 尤氏又道,“如今这里也无甚么要紧事了,倒是今儿就回去的好。横竖你们那府里也离不得你,早些回去把你全须全尾的交还给老太太,省的我再落埋怨。” 凤姐笑道,“家里有太太呢,想来也无什么大事。只要宝玉回去了,老太太也就安心了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外头婆子来回,“回二奶奶,太太打发人来催二奶奶回去呢,说是扬州林老爷来了,还有我们琏二爷也跟着一道回来的。” 尤氏笑道,“瞧瞧我算的卦准不准,不但老太太和太太,只怕你们琏二爷也想着你呢。话说回来,听说林老爷这次是回京述职的,若是有个好封赏,你们又该乐了。” 凤姐笑道,“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了好处难道你不乐么。”说的尤氏也笑了。一边吩咐小月小琴领着一干丫头婆子收拾好东西,外头小厮们备好了车,妯娌两个各自回府不提。 且说凤姐下了车先不回房,径直去给贾母请安,并细细禀明这几日之事。 贾母听了宝珠之事,也感叹不已,乃说道,“你这些时日也累了,外头琏儿也刚回来了,你且回房去瞧瞧罢。” 凤姐忙笑道,“到底是老祖宗知道疼我。”旁边邢夫人和王夫人也笑道,“快回去歇歇罢。” 平儿早已在院门口抻着脖子看了半日,见凤姐回来,忙上来扶住,笑道,“奶奶可算回来了,二爷正等的不耐烦呢。” 凤姐笑道,“有你在家里陪着他呢,等我做甚么,我回来了你们倒不便宜。”平儿道,“如今奶奶才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我算甚么呢。” 说笑着进了内室,果然见炕上堆了半炕东西,贾琏正站在炕前,见凤姐进来,笑道,“二奶奶如今忙成这样,为夫回来要见一面都难到如此了。” 凤姐也笑道,“二爷一路风尘辛苦了。倒是为妻的不是。” 平儿忙亲自倒上茶来。凤姐接了,在炕沿坐下,笑道,“二爷倒是赶得巧,大事还没出来就走了,大事完了这又赶着回来了。” 贾琏挨着她坐下,笑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倒要好好谢过你才是。” 凤姐道,“也没甚么辛苦不辛苦的。好在大嫂子是当家理事的,我也就是陪着她说说话罢了。若不是那边赶巧珍大哥哥病倒了,我也不过去讨人嫌的。如今好歹大事已毕,总算没落个抱怨,就是烧高香了。只说起来,二爷这趟出去,日子可不短了,可是有甚么事耽搁了么。” 贾琏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这是要审了,忙笑道,“可别错怪了我,我办完了老爷交待的事,原想着赶早回来的,谁知林姑父那几日赶巧也到了平安州一带公干,我想着都是自家亲戚,没有撇下他先回来的理儿,就多停留了几日,候着林姑父的事儿都妥当了,才结伴一起上路回来的。你若不信只管找林妹妹帮你问问去。” 凤姐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句,担心你事儿办的拖沓招老爷骂呢。”说着把手里的茶盅子递给平儿,道,“你出去告诉小月和小琴,这几天她们也累了,且自去歇着罢。有事再叫她们。” 平儿笑道,“可是奶奶体恤,奶奶都没说累呢,她们哪敢说累。”说着转身出去传话。 贾琏笑道,“老爷如今才不骂我呢。有你这个贤内助帮着,太太也常肯帮着说些好话,老爷待我比先前和气多了的,方才我去请安复命,还狠狠夸了我几句呢。” 说着拉着凤姐看炕上的东西,道,“这都是给你和大姐的,你看看可好不好前几日无事,尽跑着给你们买东西了。” 凤姐看了看,果然是些香袋香珠脂粉头油绸缎绫锦等家常应用之物,又有一半是小孩子的顽物。虽说不是贵重东西,却也看得出用了心的,便笑道,“东西不在多寡,难得二爷对我们娘俩有这份心肠。往常二爷倒也是常出去的,也没见单给我们俩带点东西回来,如今二爷倒是大大的长进了。”说着喊平儿进来收拾归置,把里头那些给大姐顽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命小丫头子一并送过大姐那边去。 又问贾琏可去看过大姐。贾琏道,“回来就先去看她了。瞧着她睡得香甜,就没教她起来。这会子想来还没醒呢。”说着拉着凤姐的手笑道,“且别管大姐了,这些时日你可曾想我了没有呢。” 凤姐笑道,“这才回来片刻,只规规矩矩说了一会子话,又没个正经起来。我且问你,林姑父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拜见老祖宗呢。” 贾琏道,“林姑父进宫面圣去了,想来得些时候才能出来呢。外面老爷们已经商议了,今晚就开家宴给林姑父接风洗尘的。老爷还教我回来换了衣裳就先过去呢” 凤姐想了想,道,“只不知林姑父这回能得个什么封赏呢。” 贾琏道,“这个倒是不知。况且林姑父甚是谦逊,一路上这事都是一字不提的。想来最迟过两日便知分晓了,咱们且不必操心。” 凤姐笑道,“我倒不是白操心的。我是私心里想着,二爷你身上如今还捐着个同知,虽说大小也是个官儿,可总不如实缺的好。你那些才干你我也不必虚套,眼瞅着是不能从科举进益的了。咱们老爷和二叔如今都不大理会这些事,若是林姑父能提携你一把,那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第51章 第51章 听凤姐说了这话,贾琏怔了一怔,半日方笑道,“原来你心里竟打的是这个小算盘。怪道这些年我总觉着你对林妹妹格外好些,原来是早就算计着林姑父这一块呢。” 凤姐笑着瞪他一眼,道,“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偏也变难听了。我待林妹妹格外好些,不过是看她乖巧可人疼,且又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孤身一人在咱们府里,就算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多照看些也是应当的。 哪里我就能未卜先知的想到今日这节了。如今不过是机缘巧合,眼瞅着林姑父仕途上就要青云直上了,一人得道,难道还不许我们借点东风么。” 贾琏捏一下她的手,笑道,“难得你能想到这件事上,我哪敢说个不许况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只是我若是出了实缺,只怕未必留在京里,这府里又离不开你,我孤身在外的,岂不要更想你了。”说着搂过凤姐就要香一口。 可巧这时候外头平儿扬声道,“回二爷二奶奶,大老爷那边打发人来叫二爷过去,商议晚上陪客呢。”贾琏一愣的功夫,凤姐趁势站起来躲开了,笑道,“还敢教大老爷久等不成。二爷倒是快点去罢。晚上少喝些酒就是。” 贾琏意犹未尽,又不敢教他老子等太久,只得哼一声站起来,拿手指狠狠揉了几下凤姐的薄唇,道,“晚上不许早睡,等着我回来。”一边急匆匆的出门了。 外头平儿进来,笑道,“大老爷一点也不体谅二爷许久没回来,刚回来就又把人叫走了。”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少提这个打趣我们。难道你二爷没在家这些时日,你就不想他了不成” 说的平儿脸上微红,低头不语。凤姐见她这般情形,不免心里微微亦有些酸,再想一想这原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又何必酸,于是笑道,“不提他了,且说正经的罢。我这几日不在家,可有什么事儿出来没有。” 平儿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前儿薛姨太太打发人来请客,说过几日要摆酒,把香菱许给薛大少爷做房里人。我已经备了几样东西在那里,等奶奶过了目就命小琴拟礼单的。” 凤姐微微皱皱眉。她重活一回,自然知道香菱原从何处来,日后又将往何处去。只是她的命数于己无干,并不打算多事多口。况且自己这些时日正在算计如何不露声色谋得薛家那些产业,正是要面上一团和气的时候,因此说道,“这倒也是件喜事。前一阵子成日里听哭声,听得我都头痛,有个喜事冲一冲也好。” 平儿撇嘴道,“虽说是喜事,奶奶又不是不晓得,那香菱是怎么到了薛家去的。前日我还看见她一面,出息的越发好了,竟有些林姑娘的影子,又有些东府里先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可惜她没福,到底落在薛大爷手里。” 凤姐道,“人各有命,这也是她的命,好羊肉掉进了狗嘴里,咱们不过叹一声可惜罢了。外人瞧着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被大富大贵的薛公子收了房,兴许还要羡慕她这段福气呢。说起林姑娘,现在时候还早,你过去她那里瞧瞧,若是她得闲,你就打发小丫头子回来禀我一声,有几日没见了,倒也怪想她的。” 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倒不想我们,只想着林姑娘。”说着不待凤姐笑骂她,已出去了。凤姐待她走了,只静静坐了片刻,便命丰儿即刻去把小琴唤来。 小琴进来之后,凤姐便命别人都出去,只留小琴在屋里。待人都退出去了,凤姐命小琴站在自己跟前,低声道,“可都料理干净了么。” 小琴亦低声道,“回二奶奶,那些用过的器皿,一并都被奴婢打碎了,埋在馒头庵后头树下,就算日后机缘巧合再教哪个翻出来,那上头的东西也早就随土化了,只不过是一堆碎瓷器罢了。这事并没有惊动一个人,就连红蜻小月也通不知道的。” 凤姐点点头,微微笑道,“我早就看出你虽生的单柔,行事却比别人果敢。兼着你又识字,日后必定有大出息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漏出一个字去。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你跟着我日子也不短了,也该知道我不是无端生事的性子。我做此事自有我的道理,等日后时机合适我自然给你分说明白。”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只金镶翡翠的戒指,递过去,笑道,“这个是我戴了几年的,今儿赏给你罢。” 小琴忙推辞道,“奴婢万不敢收的。” 凤姐笑道,“如今你也算是我最心腹的人了,往后我要赏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怕比这个好百倍的也有,如今这么点子东西有什么不敢收的。”说着拿起她的手,替她戴上,笑道,“到底你还小,这个现今戴着嫌大了些。你先收着就是了,就当我早早给你添妆了。等过几日有合适的东西自然再赏你。” 小琴微微红了脸,忙福了一福,见凤姐面有倦色,便告退了。 话说凤姐自可卿之事还未出来之时,便一直思谋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料理了宝珠,永绝后患。只要没了她这个活人证,日后多少事就算被翻出来,又何足信。 因着此事过于歹毒又干系重大,便不对平儿提起一个字,只挑个时机自己趁便请了郦嬷嬷过来,隐晦说起手里有一件不得不料理的大事,只恨缺少能使人永不开口又能毫无破绽的法门。 果然郦嬷嬷雪中送炭,写了一个四物鸢头散的方子出来,笑道,“这个方子曾有人用过的,颇有效验。服用之人如同见鬼一般,就是外头的大夫也瞧不出来的。里头的一味防葵的药量已被我额外加了二分,又多加了一味臣药里头,如此研成粉末,用时毫无异状,也不必见酒,只需混在饭菜里使人服下,便有事半功倍之效。老身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也渐渐不好了,倒是送给二奶奶罢。” 言外之意就是这方子虽然我给你了,但是这事儿已经被我选择性的遗忘了。你尽管拿走,不用担心我会漏出口风去,日后你若是做事不利落惹出是非来,也不与我相干,就算攀扯我,我也是不会认的。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凤姐于是真诚真挚的道了谢,款款的收了方子,私下命小琴背着别人把这几味药分开命人抓了回来,然后按方子配好了,交给小琴贴身藏好。只等到了铁槛寺之后,分几次把这药末下在了小月做好之后要送给宝珠的粥菜之中,之后再由红蜻或是银蝶亲自把这些粥菜送进宝珠屋里。 小月做的东西精心细致,又是尤氏贴身的丫头送过去的,宝珠哭累了自然不会干放着不吃,每次都用的七七八八。 凤姐原就思谋过,那宝珠本就心怀鬼胎,这几日又住在灵室里头的小寝室,难免有些恐惧之心,这药下去自然见鬼的更快些。果真一副药还未用完,这丫头便疯魔了,竟挑了个瑞珠当日的死法,死的倒也轰轰烈烈。反教凤姐小小的吃了一惊,暗暗寻思着莫不是真有天理昭彰不成。 只是尤氏和贾珍也跟着自己得了好处,从此不必理会额外多出来这个莫须有的孙女,省了多少心事,可恨却不能邀功去,也是一件憾事。 正想着的功夫,外头小丫头子道,“回二奶奶,平姨娘说林姑娘请您过去呢。” 凤姐便起身过去黛玉屋里,进门只见炕前堆了几个箱笼。郦嬷嬷和扈嬷嬷正带着碧落和醉墨收拾着呢。平儿正和黛玉说话。凤姐便笑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呢。”黛玉笑道,“父亲方才着人送进来的,都是些扬州的土仪,说叫我挑些留着顽,下剩的只管送人就是。这不是嬷嬷正帮着我一份一份的理出来呢。” 凤姐看了几眼,大都是些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绫罗绸缎等物,又有一些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等等,倒像是开了个杂货铺子,不由笑道,“林姑父怕是拿你当小孩子哄呢,倒难为他老人家色色打点的这么周全。可见林姑父虽说人不在这里,那心里却是时时刻刻的想着妹妹的。” 心里却想起一件旧事来。记得前世薛蟠出去躲羞那一会,回家之时也给宝钗带了许多扬州的东西,宝钗偏偏额外多给黛玉送了些,害的黛玉睹物思情,有的没的多哭了几场。只是这回情形大不相同,倒是黛玉只有喜欢的份儿了。 因此笑道,“这里东西不少,想来这些姐妹们都有份的。只是环儿和琮儿和兰儿都是小孩子,难免贪顽些。妹妹倒要多分些给他们才是。” 黛玉知道凤姐这是隐晦的提点自己,笑道,“可是姐姐不提起,我还未想到这一节。”一边就回头对醉墨说道,“给兰儿环儿和琮儿的都多加一份,可别忘了。”醉墨笑答道,“是。” 黛玉又向凤姐笑道,“说来侄女虽然还小,可想来也是喜欢这些顽意的,回来也给小侄女大大的送一包过去。” 凤姐道,”那我就先替她谢过你这个小姑姑的一片盛情了。”平儿也笑了。 说笑着三人在桌边坐下,紫鹃倒了茶来。凤姐抬眼看了看紫鹃,笑道,”如今紫鹃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先前我嫁过来的时候,记得还是个小毛丫头呢。” 紫鹃红了脸,笑道,“二奶奶惯会取笑我们。”凤姐道,“这可不是取笑。我瞧着你这一二年出息的越发好看了。只不知以后哪个有福的能得了去。” 直说的紫鹃红了脸,拿了茶盘跑了出去。凤姐乃向黛玉道,“这丫头可还省心么。” 黛玉会意,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她心里偏向着宝玉哥哥一些,时常在我跟前提起他如何如何。横竖我是不理会的,后来嬷嬷们得空也说过她几回,瞧着也好多了的。” 凤姐点点头,笑道,“横竖你心里是明白的,又有那两位嬷嬷提点着,必定不会弄出有损你清誉的风声来。说起来林姑父和妹妹可见过了么。” 黛玉蹙眉道,“还不曾见过的。爹爹今日要进宫面圣,又要去部里述职,还要拜会几家大人,大约是不能过来的。方才送东西的小厮说,明日爹爹得空,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想来明日也就见着了。” 凤姐笑道,“是呢,你二哥哥已经过去大老爷那边帮着预备晚上待客去了。那贵客可不就是林姑父么。可见今儿是必不能过来看老祖宗和妹妹了。” 黛玉笑笑,道,“二哥哥不也是刚回来的么,倒要他又操心这些事务。” 凤姐道,“你二哥哥很是仰慕你父亲的人品学问,操这些心也是乐意的。” 这时扈嬷嬷过来笑道,“给姑娘说一声,那些东西都一份一份打点好了,姑娘瞧瞧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若没有,我就打发他们挨门送过去了。” 黛玉便拉着凤姐和平儿一起过去瞧。其中宝钗,湘云,宝玉,探春是一样的,迎春格外多了些,凤姐便知这是黛玉如今和迎春交好的缘故了。惜春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画具,贾环,贾兰,贾琮这几个都是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纸砚和各色顽物。再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尤氏这几处都是挑的上等绸缎洋货等物。黛玉品了再无不妥了,便命丫头们依次送出去。 又向凤姐笑道,“凤姐姐和平儿姐姐的,我叫他们另外打点出来的,等下就打发人送过你们院里去。” 凤姐道,“妹妹如今越发会理事了。挨门送到,一处不漏,可见人情世故上又有长进了。以后自己当家理事,林姑父也可以放心的。” 平儿也笑道,“怎么好意思当得。” 黛玉笑道,“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物离乡贵,放在扬州并不值钱的。” 凤姐不由笑道,“到底是公侯大家的小姐,说起话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很呢。”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且说凤姐带着平儿回来不多时候,黛玉那边就打发人送了一个箱子过来。凤姐命赏了来人一吊钱,自和平儿打开瞧了瞧,果然各色东西齐全,且都是加厚一倍的。 平儿便笑道,“倒是难为林姑娘了。” 凤姐也笑道,“你去把那些顽器都挑出来留着给咱们大姐顽,下剩的衣裳料子你挑着中意的留出来,下剩的给巧姐那奶妈一份,小月和小琴一份,再挑剩下的那些小顽意给这屋里的小丫头子们分了罢。那些笔墨纸砚都给了小月和小琴罢。” 平儿笑道,“奶奶如今待那两个越发好了。”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我待她们好,不过是使她们越发知道学好,办事越发忠心些,往后使唤起来更顺手罢了。因我知道你我本是一心的,也论不到这忠心不忠心的了。” 听话听音,平儿不是愚人,忙笑道,“奶奶如今待我如同姐妹,我这一身都系在奶奶一起的,可不是一心呢。” 凤姐道,“这是自然的。按理说,咱们大老爷是长子,又袭了爵,可不该大大方方的住在荣禧堂,再由大太太和我管家么。可如今你也看的出来,咱们大房在这府里不上不下的,我和你二爷虽说帮着料理些家务,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得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的脸色行事。你若是有这份心,就帮着我费些力气,想法子跳出这个圈子才好。你也不必想着我是太太的内侄女,我既嫁给了二爷,就是二爷的人了,你也须得懂得这个道理才好。” 平儿怔了一怔,半日说道,“到底是奶奶站的高看得远。可不是这样。往后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助奶奶达成心愿。”说着主仆俩相视一笑。 第52章 第52章 第二日朝堂上便传来消息,兰台寺大夫林海恪尽职守,有功与社稷,特加恩擢升为吏部侍郎。并有许多赏赐也一并赏了下来,朝中诸人恭贺不绝。 吏部侍郎是正二品大员了,虽不能说位极人臣,可也算官高爵显,比贾赦和贾珍世袭的虚职强得多,更在贾政的工部员外郎之上。 消息传进来,贾母先笑道,“这可是件大喜事。凤丫头快命他们预备了上上的酒席来,给你林姑父接风贺喜。”一边打发琥珀去请黛玉过来说话。 待黛玉收拾停当过来时,这边邢夫人带了迎春,王夫人,李纨带着探春和惜春也都过来了。 因着秦钟如今不在学里,宝玉也不爱去家塾枯坐,只派小厮和吕乃友告了病假,日日却在內纬里头厮混,此时正和湘云站在贾母身后嘀嘀咕咕的说话。薛姨妈也带着宝钗赶了过来,正和贾母坐在一处说些喜庆话,引得贾母十分喜悦。 黛玉先和众人都见了礼,方在贾母身边坐下。贾母搂住她,笑道,“方才外头来报说,你爹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吏部侍郎了,等他来了你也好好地贺他一贺,不辜负他这几年在外头操心劳苦才是。” 黛玉笑着应道,“是。”邢王两位和薛姨妈也都笑着说了几句恭喜黛玉的言语。 正说得热闹的功夫,外面来人回道,“林姑老爷来拜见老祖宗了。” 贾母忙道,“快请进来。” 这边姐妹们都屏声静气的,独凤姐对黛玉笑道,“妹妹这回见着林姑父,可算是一家团聚了。”黛玉抿嘴一笑。 果然片刻林如海便进来了,身上穿的却并非官服,只是常服。进来先给贾母磕头请安。 贾母便命人赶快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虽面有风霜,却不失旧日风采,便不觉伤心道,“上回你来给我请安的时候,玉儿她娘也一起过来的。如今我是再也见不着她一面了。”一边说着,不觉落下泪来。 林如海听了这话也不觉心酸,忙自袖中拿帕子擦了擦眼窝。黛玉正上前拜见父亲,听了这话也不觉泪流满面,父女俩一时相对无言。 凤姐和迎春站在一处,瞅人不见偷偷扯了扯邢夫人的衣角。 邢夫人便会意,上前道,“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念着姑奶奶也是应当的,只是怎么无端端都伤心起来了呢。” 凤姐也便走到贾母身边,笑道,“老祖宗如今越发多愁善感起来了,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也要伤心,倒是连着林姑父和林妹妹心里也难过。不如叫他们倒好茶来给林姑父尝尝罢。” 贾母也便收了泪,笑道,“可是我老背晦了。赶紧给你林姑父看椅子坐下,你们都过来拜见才是。” 说着琥珀早搬过椅子来,放在贾母跟前不远。林如海先和邢夫人,王夫人并薛姨妈都厮见了,才向椅上坐下,这些姐妹们并宝玉都上前厮见过。 且说别人如海倒并不在意,只细细看了几眼宝玉,见他秀色夺人,行动举止并无错失,再想起自己素日接到的信中两位嬷嬷妙语点评,心里且默默感叹只可惜了这一副好相貌。 又见了宝钗和湘云,都是出挑的雪肤花貌珠圆玉润的,便随口夸了两句。 再细细端详黛玉,终觉得还是自己家的女儿出落的最标志最悦目最清逸,心里便想着这样难得出众的女儿,幸亏有侄儿媳妇在这边照应着,没叫宝玉祸害了清誉,真是侥天之幸。这么想着不觉多看了几眼凤姐,见她言谈举止大方挥洒,心里暗暗点头。 宝钗之前并未见过林如海,见礼毕了,也暗暗地打量这久仰大名的林姑父。 只觉那通身的气派可称得上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竟不逊色给自己先父的。再看黛玉正和父亲低声说话,满眼孺慕之情,一脸喜悦之色。宝钗便觉得无端的有些刺目,心里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偏湘云上前厮见过了,凑过来笑道,“宝姐姐,你瞧林姐姐的父亲真是气派,那谈吐举止不愧是中过探花的人呢。” 宝钗也只得笑道,“可是,怪道林妹妹满腹锦绣,今日见了林姑父,才知道家学渊源这话原是这个意思。” 宝玉也过来笑道,“往日只当林姑父也是读书人出身,必定和老爷一样爱板着脸的,谁知今儿见了才知道,竟是十分和蔼可亲。” 若在往常,像这样不痛不痒的夸赞,宝钗必定要附和一句的,只是今日却没有接话。 这里贾母正向林如海笑道,“如今你刚进京,又升了官,想必你那老宅子也都要重新收拾布置,倒不如暂且在我们这边住些时日,等外头都收拾妥当了,再搬出去住不迟。你大舅子那边已经为你收拾了几间屋子,我听说收拾的很好,你等下过去瞧瞧可还悦目。若好就搬过去就是了。” 林如海起身回道,“谢谢岳母大人关怀。不过圣上格外加恩,已经另外赏赐了小婿一所宅子并数位仆从,里头色色东西都是齐全的,小婿不敢辜负圣恩,倒是一并直接搬过去的好,就不扰这边府里的清净了。” 贾母顿了一顿,笑道,“天恩浩荡,想必定是好的,倒是不能辜负。只不知道那宅子在哪条街上,离这里可远不远呢” 林如海道,“说来倒也不十分远,却也不算很近的。就在前海西街上。” 贾母久不出门的,一时有些想不起,凤姐忙笑道,“我记得忠顺王府仿佛就在那条街左近的呢。” 林如海便道,“和忠顺亲王府隔得不远。” 贾母点点头,又道,“林丫头在这里住了这几年,也住的习惯了,和这里的姐妹们处的也都和睦,出息的也很好,你今儿也见了,也知道我说的不是虚话。倒是还教她住在这边的好。” 林如海笑道,“小婿知道岳母大人疼爱玉儿。如今也快到年下了,倒是教她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使得的。等过了年,再做别的打算罢。” 贾母听他这话有不允之意,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女婿正是朝堂显贵,今日又是喜庆之时,便不再说话。 独凤姐听了赐给林如海的宅邸竟然在忠顺亲王府左近,心里不由动了一动。 须知贾府和忠顺亲王府一向并无往来,况且因着当年义忠亲王那档子事,两家关系微妙的很,只是双方都有许多顾忌,不至撕破脸罢了。前世贾府最后一败涂地,也是这位忠顺亲王瞅准时机,在背后使了大力摧枯拉朽的缘故。 当今这位圣上虽说外头是只提以孝道治天下,那心里也是无限丘壑的人物,赐宅子本就是无上的荣宠,可见林姑父算的是新贵红人,偏又赐在了那边,只怕这里头大大的有些文章。只是林如海得意淡然,一点也看不出端倪来,凤姐也只能暗暗揣测了半日不提。 晌午饭罢,贾母便笑道,“你们父女俩几年未见了,必定有许多的私房话要说,你们只管回自己院子说去罢。” 凤姐也笑道,“可是呢,林妹妹这几年哪一天不想家,哪一天不想林姑父,如今总算见着了,只怕说上几天说不完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便和林如海一同出去了。 这里诸人又说了些淡话,也要各自散了的工夫,邢夫人越众上前向贾母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这身子近来越发的多病多痛的。琮儿还小,每日只知道去学里念书。迎儿如今也渐渐大了,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倒是十分贴心细致的,我心里想着倒不如教她搬回我们那边住去罢,老太太这边如今姑娘也多,她不在跟前也并不冷清的。再者她在我跟前,这边也省了她那一屋子人的开销。”最后这句是对着王夫人说的。 果然王夫人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看着贾母。贾母想了想,又看看迎春不言不语唯唯诺诺,只管低头弄衣带的模样,心里也论不到多喜爱,便说道,“你是她的嫡母,既然你有这份心,就教她回去在你跟前你亲自教导也好,倒是珠儿媳妇又省了一份心了。”说的李纨不由笑了。 邢夫人便也微微笑了,道,“横竖她这些日子本就是在那边住的。等下打发司棋绣橘过来收拾收拾挪过去就是了。” 贾母脸上带了几分倦态,道,“凤丫头帮着操心料理料理去罢。别委屈了你妹妹就是。”凤姐忙笑着应了。 第53章 第53章 且说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黛玉和林如海,浩浩荡荡的回了东北角的院子。黛玉并不敢怠慢,进屋先请父亲上座,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如海忙命嬷嬷们搀起来,黛玉这才投入父亲怀里,含泪道,“爹爹终于来了教女儿想的好苦” 如海见女儿出落的越发超逸,眉宇间隐隐还有几分亡妻贾氏的气韵,那心里也不由酸起来,眼圈也红道,“倒是可怜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几年。”一语未了,泪如雨下。黛玉也不由伤心落泪,半响才渐渐好了。 屋里众人也都有两位嬷嬷领着,上前给如海行拜见大礼。如海道,“你们在这里伺候小姐也辛苦了,我已经预备了赏封,外面等两位嬷嬷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先下去罢。” 郦嬷嬷和扈嬷嬷应了一声,带着一干人退了出来。早有心腹婆子端出一个大托盘来,里面都是装好了银子的小荷包,两位嬷嬷每人二十两,紫鹃雪雁碧落醉墨四个每人都是十两,剩下的小丫子们每人五两,还有院子里做粗活的婆子们并跑腿的小厮,每人也都是五两银子。一时院子里人声鼎沸,都念佛感激自家老爷恩德不提。 这边黛玉渐渐收了泪,和父亲叙了些别后情景。 如海见女儿如今谈吐有致,也觉宽慰,叹道,“当初把你送进京来,原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好在今日看来,并没有误了你。真是不幸当中的大幸。” 黛玉忙道,“都是两位嬷嬷肯用心教导我。再有凤姐姐时时肯想着我,事事都关照我。若是没有她,只怕女儿今时今日还不知怎么样呢。” 那些事早有郦嬷嬷背地里书信告知扬州的,如海心里已尽知前事,此刻也微微颔首道,“我都知道了。难得琏儿媳妇肯那样的关照你,倒是她有心了。等过了年我就和老太太回明了把你搬出去住回咱们自己府里,你就不必再理论别人家那些琐事了。” 黛玉眼中一亮,道,“爹爹说的果真么。” 如海见她仍带着小儿女情态,不由笑道,“爹爹可曾哄过你不成。本想着早些接你出去的,只是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有些舍不得你,她老人家终究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太驳了她的面子。兼着也快到年下了,倒不如等过完了年,春暖花开时节,那边也都修整的妥帖了,再回了老太太把你接出去就是。你终究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没有在别人府里常住的道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下欣喜,笑道,“到底是爹爹想的周全。女儿自知道爹爹要进京之日,便想着亲手给爹爹做件衣裳,因着不知道爹爹的身量,还请嬷嬷们形容了半日呢。前几日总算赶出来了。虽然女儿粗苯做的不好,还望爹爹不要嫌弃才是。” 因着知道今日如海要来,黛玉早早就命醉墨将衣裳包袱拿出来了。此时便伸手自炕上取了过来打开。 如海看时,里头是一件青色长袍,拿起来看时,虽说只是件家常衣裳,却做得针脚绵密,两只袖口还绣着同色的竹影暗花,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天下做父母的,自然都是乐见自己的儿女孝顺,见着女儿如此费心的给自己做衣裳,如海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只是压住心酸勉强笑道,“我的玉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父亲了呢。”说的黛玉红了脸。 如海又问了这些年衣食起居之事,黛玉也操心父亲这些年在外头无人照顾,也问了许多话。 且不说黛玉这边父慈女孝天伦之乐,只说凤姐和邢夫人带着迎春回了原先住的抱厦,便命小丫子们拣着要紧的衣裳物件都包了起来,那些粗苯不甚紧要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留下。 只有凤姐之前送过来的几样摆件迎春说舍不得留下,邢夫人便留心瞅了瞅,不是翡翠就是玛瑙,一看都是价值不菲,便知道凤姐当初也是用心挑了送过来的,便命一起打包了带过去照旧摆在那边迎春屋里。 正乱着收拾的功夫,探春和惜春也回来了,探春倒还罢了,素日和迎春本也不十分亲近的,只说了几句淡话。只惜春拉着迎春的手,恋恋不舍的道,“二姐姐,你回去你们那边了,还会回来找我顽么。” 自从凤姐回来,便一直想着惜春这一节。论起来惜春实在无辜,又生的一副好相貌,这样的奇货竟然最后落到要出家,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留着和那些显贵大户攀扯上一门亲事,姑娘自己得享一世富贵尊荣,贾府也可趁机拉拢巩固自家势力。 因此有心无心的不许那些沾着佛道二字的人接近她,故而惜春如今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虽然性子依旧清冷些,可也常肯和迎春或是黛玉凑一处顽。 迎春的性子温柔和平,在一处谈笑或是下棋的时候总是让着这两个妹妹,自然更得黛玉和惜春的心。并且她素日并不格外多寻机会和宝玉套近乎,只管和姐妹们一起闲坐的,倒比东府里那些人更关照惜春许多,因此惜春很是依恋这个姐姐。今日见邢夫人提出要带迎春回去住,别人倒不觉得什么,惜春倒是万分不舍。 迎春也很喜爱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妹妹,见她这样也有几分不忍,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哪能不回来呢,想来每日母亲请安时都会带着我过来的,咱们还是能常见面的。你若是得空,也只管过那边去找我顽就是。”说着看一眼邢夫人,笑道,“母亲您看好不好呢。” 邢夫人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你们姐妹情深,只管过去顽去。又不是外人。”惜春便喜笑颜开。 凤姐见探春站在一边神色微有尴尬之意,忙笑道,“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若是过去顽,只怕太太还留饭呢。到时只别忘了叫我也过去跟着沾光就是了。” 说的邢夫人也笑了。 探春机敏,知道凤姐这是给在自己解围,心里也感念这二嫂子处处周全。 前些时日迎春回去帮着邢夫人料理家务的时候,探春就觉出一丝不寻常大太太为人,一向是一言不听,一人不靠的,谁知竟肯教迎春回去贴近住着,听说还住的很好。如今又肯指着自己身上不好,名正言顺的要迎春回去常住,这就不是一星半点的情分了。 只是细细想来,迎春的娘是大老爷跟前人,自己的娘是这边老爷跟前的人,又都是家生子,自己和迎春可算是一样的出身。模样倒也罢了,论起性格脾气来,只有自己更讨喜的,在老太太跟前也更得脸一些。素日里奉承的这边太太也肯稍加照拂,日子过得倒比迎春体面许多,那些奴才们也更肯巴结自己一些的。 谁知如今迎春竟得了嫡母青眼,眼瞅着就要扶摇直上了,惜春更不必说,人家本就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倒显得独有自己身份尴尬起来。 原先大太太也并不十分待见迎春,却不知如今为何这般亲热起来。探春并不知凤姐在其中使了功夫,只暗暗想着,难道是迎春的亲娘死的早些,大太太才肯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自己的亲娘还活的上蹿下跳的,所以这边太太才总是心存芥蒂这么想着,不觉对那素日里总是往太太眼睛里揉沙子的赵姨娘生出一种隐隐的恨意来。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对他说起迎春搬回大房之事。贾琏一向对这个庶出的妹妹并不挂心,只是随口道,“难得咱们太太有这份心,竟能想到这样的托词把迎妹妹叫回去。” 说着心里一动,看向凤姐道,“怕是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罢。”凤姐但笑不语,贾琏便上来搂住她,笑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要好好罚你了。” 他口里的惩罚自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凤姐还有正事未说,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忙笑道,“二爷饶了我罢。二爷是绝顶聪明的人,小的那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你老人家的眼去呢。我是私心里想着,迎妹妹在这边住着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不如回大太太那边去住着,和大老爷大太太处的长了,一家子的情分想必也能更深厚些。迎妹妹素日那心也是向着我们的,有她在那边帮着说句话,想必大老爷大太太往后待你我也更好些呢。” 贾琏收了手,看她半日,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些。近来我也听说咱们太太待迎妹妹和琮儿都格外好了些,想必也是你在中间出了力了。如今咱们大房眼见着一团和气,都是你的功劳。” 凤姐笑道,“哎吆吆,二爷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是太太心慈,迎妹妹和琮兄弟又孝顺,凑在一处才千好万好罢了。” 贾琏笑道,“把你乖得,我说不过你便是。” 凤姐坐起身来,掠了掠鬓发,笑道,“今儿林姑父说起一件事,不知你可听过。” 贾琏便问什么事。凤姐道,“圣上好端端的赐了一所宅子给林姑父,据说就在忠顺王府左近的。说起来林姑父如今也算是颇得圣心了,这份荣耀一般的官儿求也求不来的。只是我倒有些疑惑,为甚么偏偏选了那里的宅子赐给他呢。” 贾琏道,“这事今天我也听老爷们说过了。虽说咱们家和忠顺王府不甚亲密的,林姑父和他家倒是有些往来,能说得上话的。况且那一片宅子都是些高官显贵,圣上或许只是想额外给林姑父一个体面罢。” 说着又想起一事来,道,“今日芸儿和我走了个对面,我瞧着那小子越发出息了,言谈举止都体面了许多,问了问来旺,倒也对那小子夸赞不已,倒是你用人的眼光高。” 凤姐笑道,“哪里是什么眼光,不过是瞧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能拉就拉一把罢了。好歹是咱们贾家的小爷们,拉扯他总比拉扯外人好些。昨儿见你喝了些酒也就没多问你,你去那边瞧了珍大哥哥了,你瞧着他如今怎么样呢。” 第54章 第54章 书接上回。听凤姐问起贾珍之事,贾琏想了想,道,“瞧着精神还好。只是先前大病了一场,倒见瘦了许多,昨儿宴席上我见他也并不敢多饮酒,只和林姑父还有吕先生说了些闲话。” 凤姐心里一动,道,“可是家塾里那位吕乃友先生么不是说咱们自家家宴,怎么倒还请了他的。” 贾琏笑道,“你有所不知。原是林姑父提起来的,说他和这位吕先生莫逆之交,数年未见,老爷们自然要请过来同席了,况且听闻东府里头蓉儿媳妇身后这些事,外头多亏这吕先生辅佐几位老爷料理着,才得处处滴水不漏,事后也不落人褒贬。咱们家几位老爷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就是珍大哥席上也说了好几个谢字呢。” 凤姐笑道,“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咱们家塾里能请的他来,也算是孩子们的福气。有件事倒忘了和你说,前些日子我去咱们太太那边瞧迎妹妹,就撞见琮儿大冷天的在廊子上背书,若不是我知道太太如今偏肯疼他,还只当是谁难为他和他过不去呢。 我要说他几句,他就说什么天将降大任那样的话,我也听不很明白,回来问问林妹妹他们几个,才知道也是勉励人上进的句子。 据我瞧着,那孩子倒是个有志气的,往后你见着他也多和他亲热一些。你们总归是亲兄弟,他将来有出息了,也是咱们大房脸上的光彩。” 贾琏听得也笑了,道,“下回我见着他必定好好说说他,不许他在你跟前拽文。 说起来昨儿席上林姑父也曾和吕先生提着说了些家塾里的好歹,我听着吕先生的意思,琮儿环儿兰儿这几个都是好的,东府里的蔷儿和蓉儿吕先生没有说起,我约莫着也是读不进书的意思了。 再有他说宝玉倒也是聪慧难得的,只是可惜和小秦相公一样,身子偏弱些,三天两头的病了不能上学。当时他一说这话,我就瞧着二叔那脸色,显是不大好看的。 我可是听说二叔和婶子对秦家小公子送殡之时闹出来那事颇为恼怒,已经命人告知秦家,叫那小子只管养病,不必再陪着宝玉上学了。珍大哥哥和蓉儿大约也嫌丢人,也都不理会这事。如今吕先生偏又提起他和宝玉逃学之事来,想来等这几日叔叔闲了,宝玉又能挨一顿好打 。到时候只怕又有一场好热闹瞧呢。” 凤姐也知宝玉三天两头的装病逃学之事,只是贾母溺爱,无人敢说罢了。 之前凤姐也只料定那吕乃友想必也碍着老太太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却原来人家平日不说只不过是觉得时候未到,竟挑着风口浪尖的机会才出来不露声色的给宝玉上了眼药,想来席上诸人在座,贾政又是最好面子的,如此一说,可不等于明晃晃的打脸呢,这一句当得起平时说上十句百句的效验呢。 果然是文人杀人不需动刀见血,看来这吕先生倒是值得命人结交的人物了。乃笑道,“你有所不知,前儿出大殡的时候,北静王亲自路祭,点着名叫宝玉过去见了一面的,又是拉手,又是送串子的,亲热的很呢。想来二老爷看着北静王的面子,倒也不至于当下就把宝玉打的不能见人的。”说的贾琏哈哈笑了起来。 因又想起一事,道,“前儿蓉儿媳妇之事还未出来的时候,我曾和二爷提起在祖茔那边多多置买地亩田庄产业那些事,二爷也说已和珍大哥哥提过了的,不知二爷可还记得不。眼瞅着快年下了,这样的事总该是赶早不赶晚的,赶在合族祭祀的时候议定了就再好不过了。” 贾琏道,“这些日子杂事也多,你不提我倒也疏忽了。横竖明儿还得过去那边和珍大哥哥商议些事情,到时我再提一提这事。横竖眼前公账上银子也不少,趁着宽松拿出来做这一件大事也是好的。” 凤姐道,“你记得和珍大哥哥私下里说这事,别叫外人听了去。就是赶着他要在族中提及此事,便只教他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别扯上你才是。省的这边的老太太和太太无端疑心咱们另有所图。” 须知不用多少时日元春封妃的事儿就要出来了。那时候贾政和王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依着王夫人只进不出,只图眼下风光,毫无远虑的性子,提起此事来只怕要打饥荒。因此凤姐这两日心里焦躁,才急切提着贾琏速行。 贾琏笑道,“这我还能不明白么,你只管放心罢。昨儿夜里放过了你,你今儿可别想着又用这些话搪塞过我去。还不赶紧过来替我宽衣,好好的伺候我安寝才是。”一边说着,一边笑瞄着凤姐的脸色。凤姐轻轻啐了他一口,也不觉笑了。 且不说这一夜无限闺房风光。第二日贾琏便起的迟了些,平儿带人侍奉小夫妻俩洗漱已毕,外头小丫头子们抬过早饭桌来。 凤姐亲手盛了一碗粥递过去,笑道,“二爷可别忘了今儿过去那边要说的事。” 贾琏笑道,“知道了。这是千秋万代的事,我且放在心上呢。”说着凑近凤姐耳边,小声说道,“你还有力气想这些事,难道昨儿夜里小人伺候的二奶奶还不够好么。” 凤姐微微红了脸,因炕前只有平儿站着,便道,“二爷越发无理了。这话也是青天白日可以说得么。” 贾琏笑道,“这有什么,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说着看一眼平儿,又道,”你们两个如今倒是很好。”说话间早饭已毕,贾琏便出去了。 凤姐先去贾母和王夫人跟前请了安,才回自己屋里理事。因着又快到年下了,各样琐事偏多些,时近晌午才把那些管事的媳妇子都打发走,刚要松口气的功夫,外头小月回道,“二奶奶,旺儿来了。” 凤姐心里一动,道,“叫他进来。“一边对平儿笑道,“必定是来给咱们送年下的账册子来的。” 第55章 第55章 果然旺儿站在里间门外先请了安,便递上一叠账册,道,“回二奶奶,这是咱们自己那几个庄子今年的收益。还有外头芸二爷管着的那件香料铺子的,都在这里了。”小琴出去接过来,进里间呈给凤姐。 凤姐有原先那些年的成算在心里,再看账册自然懂得化繁为简,粗粗翻了一遍,便笑道,“倒是你们越发能干了。这里头出息的银子快抵得上官中那些庄子两三成了。”旺儿笑道,”奶奶是最明白的人,官中的进项哪能有奶奶手里这些如今这些清楚明白呢。” 说着又道,“奴才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二奶奶。馒头庵原先的主持静虚和她的两个徒弟,前儿不是被咱们送出去了么。听说这三个人没处挂单,只得沿街讨饭,谁想竟冲撞了定州节度使大人的仪仗,当场就被打了一顿收押起来,听说当天夜里那静虚就死了,如今智能和智善还在里头,死活不知。” 凤姐皱皱眉,冷笑道,“倒便宜那个老秃驴。”又笑道,“横竖和咱们不相干的,不必理会她们就是。” 因提起智能,倒又想起一个人来,便对旺儿道,“秦家那小相公如今怎么样了呢。” 旺儿想了一想,道,“听说因着这边打发人过去说命他好生养病不必上学了,被他老子教训了一顿,倒是真的病了。正在家里养病呢。” 凤姐对平儿道,“你去咱们私库里头找两支不粗不细的人参出来,再配上些别的药材,交给旺儿。” 平儿会意,道,“奶奶这是要送给秦家的么。” 凤姐笑道,“好歹是她的兄弟,我和她好了一场,总没有干看笑话的道理。快去罢。”平儿应了,转身往那边屋里去不提。 凤姐见她出去了,向旺儿道,“等下你拿着这些东西送过秦家去,也不必提起我来,只说是你送的,他们是明白人,自然能领会我的意思。我算着那秦小相公也无甚大病,只是如今闹成这样,家塾是回不去了,只怕再想见宝玉也难。难为他们好了一场,他若是有什么信儿要捎进来,你只管听了就是。只是须想个巧法子,别叫太太知道是你传递给宝玉的。” 旺儿不解其意,但是知道自己这个主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垂手答应了一个“是”。 凤姐又道,“你和薛大少爷可还说的上话么。” 旺儿道,“还能说上几句话。” 凤姐笑道,“这就是了。薛大爷这几日要娶妾,必定是春风得意的,你别忘了打发你儿子给他送点贺礼,锦上添花总是好事。咱们和他终究都是至亲好友的。” 旺儿笑道,“那是自然的。薛大爷为人慷慨洒脱,奴才也情愿和他亲近些的。” 说的凤姐不由笑了。这时平儿回来,打点了一包东西交给旺儿,旺儿便告退了。 这里主仆两个说起后日薛蟠纳妾的事,凤姐便道,“你原先预备的那些东西都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个成算,还嫌简薄了些,你去我的东西里头再拿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出来,添进去就是。” 平儿怔一怔,道,“奶奶如此看重香菱么。” 凤姐道,“和香菱不相干,只不过是给姨妈面子罢了。也是给薛大哥哥面子呢。” 平儿抿嘴笑道,“横竖奶奶心里是有成算的,我只听命行事便是。” 凤姐也笑道,“你既然这么明白,往后我使唤你自然就更顺手了。” 至晚贾琏回来,便对凤姐说道,“那件事今日我在珍大哥面前又提了一遍。可巧过了片刻吕乃友也过去了,珍大哥便提起这事,只说他自己想到的,倒叫那吕先生极口的夸了半日,说珍大哥是百年人有万年心云云。我瞅着珍大哥很是得意,此事赶年下必定就十之八九了。只是我心里替你可惜,这样大的荣耀,竟不能提你半个字出来。”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面子要紧还是里子要紧,二爷难道还不明白么。” 说的贾琏也笑了,道,“你如今越发活的明白了,倒教为夫有些自愧不如。” 凤姐道,“二爷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我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哪里比得上。说起来后儿是薛大傻子纳妾的好日子,二爷可要过去凑个热闹的” 贾琏道,“当日为平儿请客的时候,我记得薛大傻子也来过,后日我还须过去走个过场才好看。东西你都打点好了么。” 凤姐伸手拿过礼单,道,“你看看,可说得过去不。” 贾琏看了看,道,“倒是比寻常时候还厚了些。你一向不大在意那薛大傻子的,怎的倒肯给他这样的面子。” 凤姐道,“近来常听小琴小月两个在我跟前念书,别的倒也罢了,有一句我倒记得真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倒要劳烦二爷给我讲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贾琏看了她半日,方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你想取什么他们家除了银子,也没有什么值得费心的了。” 凤姐笑道,“二爷好大的口气,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身。可不就是银子才值得费心么。这你也是知道的,他家那些生意如今渐渐衰败,出去的倒比进去的多,铺子里那些承局,总管,伙计,一个个的家里,连小妾都是穿金戴银的,更不用提别的了。不知外头多少人盯着这一块肥肉,就连咱们二叔和婶子不也有个算盘么,要不为何非要留下他们住在这边的。 说句不敬的话,与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了你我。如今外头有旺儿和芸儿,你少操了多少心,倒是在这上头多用些精神更好些,不知有多少好处呢。省的闲的无事,总想着谁家的小媳妇标志整齐。” 贾琏原是听得频频点头,待听到最末一句了,也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回过神来才不由笑道,“你这小蹄子坏透了,逮着机会就要提这事。我如此都改了的,你去问问昭儿,这回我去平安州,可还招花惹草了不成你还如此说我,看我怎么罚你。”说着伸手把凤姐按倒在炕上,一时只听屋里笑声不绝。 果然隔了一日,薛家大摆筵席广而告之薛蟠大少爷要纳妾了。 因着李纨是个孀居,这种时候是不宜露面的,王夫人便只带着凤姐和平儿过去贺喜。凤姐因着王夫人的礼单比自己的稍逊,便等薛姨妈和王夫人自去说家常的时候,单把礼单给了宝钗。宝钗看了看,笑道,“凤姐姐越发见外了。” 凤姐笑道,“哪里的话。只是我瞅着香菱那丫头甚好,不由想起故人。”说着叹口气。 宝钗早已听周瑞家的提过,说是香菱的模样很有几分像东府里先小蓉大奶奶云云;也早就知道凤姐和秦氏颇为亲密。听凤姐这么一说,倒对的上,便笑道,“凤姐姐倒是抬举她了。那我就代她多谢了。”凤姐笑道,“咱们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着尤氏也从那边走来,道,“琏二奶奶还不赶紧入席,在这里和宝姑娘说什么体己话呢。” 自打可卿之事完了之后,尤氏早已拿凤姐当自己阵营的人看待,因此说话很是随便亲热,凤姐也知其意,笑道,“珍大奶奶居然亲自来请我入席么。”说的平儿和宝钗也笑了,一行人前后相携入席不提。 饭罢看戏,王夫人和薛姨妈并王子腾夫人坐在一处,宝钗也跟在身边,尤氏只说多吃了几口有些不爽利,拉着凤姐出来自在溜达,身边只跟了平儿和银蝶。见前后无人,尤氏便说道,“前儿说的二妹妹那件事,这些日子我也背着你大哥哥在外头派人四下找了,只是那户姓张的搬离了老宅,急切竟找不到半个人。” 凤姐知她说的是张华。算算日子,那父子俩只怕还在外头漂泊着呢,便笑道,“嫂子不必着急,等我也教他们在外头悄悄的帮你打听着。目下嫂子只须好生安抚她们,想法子教她们少往你们府里跑几趟就是了。” 尤氏道,“你说这个我何尝不明白。你大哥哥这回病的厉害的时候,娘还领着那两个涂脂抹粉的去他跟前晃过几回。二妹妹倒也罢了,性子终是和软些,我说几句也肯听的,那三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别说是我了,就是老娘说的话她也敢驳回呢。我倒也忧心,像她这样的,日后只怕到了该议亲的岁数,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叫人头痛。” 凤姐冷笑一声,道,“那时自然看嫂子的手段了。嫂子是长姐,难道还要反过来听妹子的摆布不成么。眼前还论不到此事,嫂子且不必杞人忧天。话说回来,如今大哥哥已经大愈了,管家之事如今可还是嫂子操心么。” 尤氏道,“这回之事,蔷儿在外头处处周到,你大哥哥知道了很是欣慰,就叫他依旧帮着料理些事情,说是过几日还叫他搬回去住的。里头这些大小事依旧是我理着的。你大哥哥这回病了一场,倒是都撒开手了。” 凤姐笑道,“大哥哥却也懂得保养身子了,倒是件好事。嫂子趁此机会多劝着他些,只怕更好些。”尤氏道,“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好一日是一日罢了。我还敢劝,可不是找死么。”凤姐听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凄凉之意,也微微叹了口气。且说 第56章 第56章 话分两头,且说馒头庵之事出来之后,王夫人便命袭人麝月几个盯紧了宝玉,不许他和秦钟再有半点往来,只怕自己金尊玉贵的好儿子被别人家的浪荡子弟带累坏了。 外头又命人传话给秦钟,令他只许在家里养病,再不许进家塾。拘的宝玉火星乱迸,只是不敢明着违拗他母亲,只是学里没有了秦钟,越发就不爱去了,只在家装病。 贾政因着吕乃友一番话,便知道宝玉时常装病逃学,故而寻了个机会,命小厮叫过来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怎奈刚打了几板子,就有腿快的报给里头知道了,贾母便命王夫人直接过来带了进去,又说,“打的重了,须得好好养伤,一时半刻不必上学去了,也不必出去给你老子请安了。”命人把这话出去说给贾政知道,气的贾政吹了半日胡子,又无计可施,只得罢了。 宝玉得了尚方宝剑,便只在碧纱橱里和湘云玩闹,或是在自己屋里和袭人晴雯等说笑,或是替她们制胭脂膏子。探春和宝钗知道他闲,也时常过来陪他下棋说话,倒也解闷。贾母见他们兄妹姐弟的都和睦异常,也无别话。 只是想见黛玉,只等她出来给贾母请安时才能见一面。好在湘云话多,性子又活泼讨喜,总能引得宝玉一起顽的忘乎所以,那宝玉渐渐的也就不想着黛玉之事了。 这日听说薛蟠纳了香菱,便觉心中不快,对袭人道,“真是可惜了香菱的人品,怎么就落在了薛大哥哥手里。” 袭人是最不能听宝玉夸别人的,便笑道,“二爷这是怎么说的。姨太太大摆筵席的请客,也是看重香菱的意思,况且我听说薛大爷很是喜爱香菱呢,想来不会亏待她的。二爷只管安心便是。” 宝玉如今和袭人另有一层干系在里头,虽然这话说的不是很爱听,倒也没有摔脸子,只道,“我要出去走走。” 袭人道,“二爷要去哪里,太太说” 宝玉道,“昨儿北静王打发人叫我今儿过去的,想来这时候外头茗烟已经备好了马,少不得去走一趟。” 见袭人似信不信的,便道,“外头还有李贵他们,一堆人跟着我去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袭人听这话来的不愉,忙陪笑道,“二爷说哪里话,我只是怕二爷在外头有点闪失。既然有他们,自然是无事的了。只是二爷早去早回,别叫老太太念叨。” 宝玉道,“知道了,我这就去给老祖宗回一声再走。”说着果然过贾母屋里和贾母说去看北静王云云,贾母便道,“外头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他,别叫他耽误的太久,早些回来。” 茗烟早牵了马在外头候着。李贵一干大仆人也都紧跟着,一起往北静王府这边来。 李贵几个只在门口候着,茗烟跟着宝玉进去,可巧今日宫中有事,北静王还要片刻才回,宝玉便坐着喝茶。茗烟见屋里没人,趁便和宝玉说道,“二爷可知道小秦相公如今的事儿么。” 宝玉立时来了精神,忙问道,“鲸卿如何怎样了” 茗烟道,“小秦相公回家之后便病了,我偷着去瞧过一回,虽说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那人越发瘦了。昨儿来旺去瞧了瞧,回来悄悄和我说,小秦相公很是惦念着二爷呢。只是老爷和太太都发了话,不许他再回家塾念书,他伤心的不得了的,只想着见二爷一面说说话也好。二爷可千万别对人说是我说的,教太太知道了定打死我了。” 宝玉听这些话,眼圈便红了,又想起秦钟那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忽的站起身道,“我要瞧瞧他去。” 茗烟忙拦着他道,“二爷这回子怎能去,外头李贵他们还守着。依我说,等会子北静王爷回来了,二爷不如同王爷说在这里用了饭再走那时打发外头那几个先回府,等后晌再来接二爷便是。等他们走了,咱们要去哪里去不得呢。”宝玉想了想,似乎这样是最得体的法子了,既能无声无息的去探视秦钟,还不至于惊动了贾府的人。遂点点头。 待北静王回来,两人闲话一回,宝玉便半吐半露的说出想去看视秦钟,只是须先瞒过家里。 果然北静王是个妙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吩咐出去告诉贾府几个下人且先回去,自己要留宝玉用饭,天黑前来接就是。 宝玉登时便喜动颜色,说了数个谢字。水溶笑道,“你我之情谊,何须一个谢字。”宝玉微微红了脸,也便笑了。 待打发走了李贵几个人,水溶便命一个心腹小厮引着宝玉和茗烟从后门出去。因怕人瞧见,故而不骑马,换了一顶四人小轿给宝玉坐了,直奔秦家而来。 茗烟乖滑,不教往前门去,只来至秦府后门,扶了宝玉下来,一起敲门进去。可巧这日秦业不在家,两个人便一溜烟的进了内室,只见秦钟脸色苍白,阖目躺在炕上,门口只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站着,见他俩进来倒吓了一跳。 宝玉不管别人,只盯着秦钟的脸,道,“鲸兄,我来了。”秦钟听见声音,缓缓睁眼,见是宝玉,惊大过喜,道,“你如何敢来这里”宝玉便把去北静王府的事儿说了,道,“鲸兄放心,除了茗烟并没有人知道的。” 秦钟这才放下心来,遂流泪道,“我还只当一时半刻见不到你了。谁知你终究还想着我的。”宝玉也泪流满面,道,“我时刻都想着你,只是家里老爷太太不许我来。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呢。” 秦钟道,“前儿你们府里的来旺送了许多药材过来,又荐了个好大夫,如今吃了两天药,已经觉得好多了的,想来过些日子就大愈了。那些药材都是珍贵之物,我们家和来旺素日也没有什么往来,他如何肯平白无故的送我,想来必定是琏二婶子打发他来的,怕是不欲使令尊令堂察觉,才只说是他自己的意思。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倒叫我感激涕零了。” 宝玉沮丧道,“可惜我一点主也做不得。就算家里有钱,也轮不到我支配。往日我只觉得凤姐姐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会说话会做人,哪里知道她竟也是仗义之辈。倒是我小瞧了她了。只是这事既然她不欲令人知道,你我也只心里明白就是。” 又回头对茗烟道,“这话只当没听过,可知道么。”茗烟道,“二爷放心,小的知道轻重的。” 秦钟脸上泪痕不干,道,“那日之事闹在了婶子眼前,她还肯想着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只是家塾里怕是我再也去不得了,往后你我要见面越发难了。如今为着姐姐忽然去了,父亲的身体也不好起来,家里正要人支撑的时候,偏我又病了。”说着又哭了。 宝玉一时找不着帕子,便拿衣袖替他拭了泪,边道,“鲸兄不必伤怀。我方才想着,横竖我去北静王府家里是不管的,往后你我见面倒也不难。你要见我,只管叫柳大哥去我们那边找茗烟就是。茗烟机灵,自然能想法子告知我的。”柳大哥就是柳湘莲。“这些时日他可过来了没有” 秦钟道,“他倒是肯时常过来瞧我的,昨儿还给父亲带了些礼物来。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玉道,“果真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你我一流的人品。往常倒没有错看他。”秦钟面上微微晕上一点红色,道,“他的确很好。” 两人只这么说了些有用无用的话,茗烟在门口站了半日,道,“二爷,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别再叫人看见了倒不好了。” 宝玉只得起身,道,“鲸兄你好好养着,我过两日再来瞧你。”一边和茗烟又从后门溜出去,依旧坐轿回了水溶府里,一起吃罢了饭,北静王又拉着他去自己私库里赏玩了半日书画古董,外头人回贾府来人接,宝玉便告辞回府了。 只是宝玉却不知秦家的门房早收了旺儿两锭银子,权作眼线的。第二日便悄悄告诉了旺儿。旺儿便进来回凤姐。凤姐笑道,“好的很。你多赏他两吊钱罢。” 平儿也在侧,只不懂此事,不由问道,“奶奶为何要盯着秦家那小相公呢。他又翻不起什么浪来。” 凤姐笑道,“你说错了。他虽没什么大本事,那胚子生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要再想找这么个人出来,可难的很呢。” 平儿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凤姐道,“等过几日你就明白了。你再去找些补身子的药材出来,旺儿还拿去送给秦家,务必教秦小相公早早的好起来。” 第57章 第57章 旺儿依着凤姐的话,又拿了许多补身的药材送去秦家。 虽依旧不提凤姐二字,秦钟心里却明镜一般,十分感激这个琏二婶子雪中送炭的恩德。可惜他父亲秦业自女儿夭亡之后伤心过度,本就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忽见秦钟被送回来养病,又惊了个不轻。来人固然并未说别的,但随后贾府里就过来传话说请小秦相公安心在家养病,不必再去家塾云云,秦业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想到必定是自己这儿子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严词问过几回,秦钟只是不说。 因着可卿去了之后东府诸人明显冷淡下来,秦业也无从打听,苦熬了几日,终是气的老病复发,也躺在了床上。 因着秦钟之前有高大夫开了方子,又有凤姐送过来那些各色补药培着,身子倒是渐渐的好了起来,见父亲重病了,少不得在床前侍奉汤药,又烦了旺儿重新请了那位姓高的大夫过来给秦业瞧病。 那高大夫过来瞧了之后,虽照常开了方子,背地里却和秦钟说道,“令尊如今病入膏肓,小弟委实无回天之力,说句大不敬的话,兄台要暗暗预备好后事用的那些东西,冲一冲也好。” 秦钟知这高大夫医术高明,不是江湖骗子之流,他如今说出此话,父亲只怕是真的时日无多,只得含泪答应下来。因着自己从未当家理事的,委实不通这些俗务,便命家里的小厮去寻柳湘莲,想叫他和宝玉帮着自己支撑支撑。 谁知柳湘莲见秦钟身体好转,放心之下,又不知往何处游荡去了,秦钟的小厮连去了他家几回,也摸不见半个人影,问了左邻右舍,也都回不知,只得罢了。 贾府那边就更指望不上了。因着门房都得了王夫人和凤姐之命,别说秦府之人,就是秦府的苍蝇都不许放进去的,门上那些人都知其中利害,谁敢徇私。那小厮自然更无法可想,只得空手回来复命。 秦钟原想着宝玉说过的得空就过来的话,起初也不十分着急,只盼他早些过来,哪里知道宝玉那不过是富贵公子的口角,虽然说了,也不过是一时情动之语,做不得数。 何况王夫人和贾母近日看管他越发严密,倒像是知道了内情一般,就连去北静王府也不许茗烟一人在侧,总要扫云伴鹤两个也跟在后头。这两个都有姐妹在里头当差的,如何不用心巴结王夫人。故而宝玉如今也少出门,只在碧纱橱里和湘云等混着顽罢了。 他既不出门,茗烟自然也乐得清闲,每日自去找地方鬼混,故而秦钟的小厮虽在外头守株待兔等了几日,也依旧摸不着人。因此外头这些事宝玉是一概不知。 只把秦钟急的没法,又不敢托他家那几个远房亲戚知道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人物,若是沾惹上身,难保不图谋父亲留下的几千两银子。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可巧旺儿顺路过来瞧秦业的病,秦钟见了他,如见亲人一般,况且知道旺儿家境过得殷实,必是不屑于自家这些财物的便半吐半露的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旺儿听了叹息一回,道,“可惜宝二爷在家里是做不得主的人,何况他老人家仕途经济上也不通达,你就是寻了他出来也是无用。倒不如小公子稍安勿躁,等我回去思谋思谋,明日再过来。”秦钟心知他必定要回去请凤姐的示下,也不敢明着问,只得点点头。 这个他倒没有料错。旺儿的确是要回去请凤姐的示下。虽说凤姐教他好生关照秦钟,可也没说还得帮他料理家事,旺儿如今对自己这个女主子敬畏有加,凡事也并不敢妄作主张。只不过他今日自不是顺路过来,却是听了高大夫的回话,特特跑过来瞧一眼的罢了。 凤姐正和平儿小月小琴几个在屋里逗着大姐牙牙学语,听外头回旺儿来了,便命奶娘先抱着大姐回去。 听旺儿回明,凤姐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来问我。你在外头找两个可靠的人帮着他料理就是。记得在咱们庄子上找那面生嘴紧的,办完事就即刻回去,别教人知道是我的意思就是了。” 旺儿笑道,“小的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总得请奶奶的示下才是正理。” 凤姐和平儿笑道,“瞧把这猴儿乖得。”又向旺儿道,“你有这份心我是明白的,所以如今我才愈发信得过你。行了,你且出去罢。”旺儿躬身退了出去。 平儿道,“奶奶若是瞧在先小蓉大奶奶的面上,对那秦家有恻隐之心,依奴婢说倒也罢了。如今太太正不待见他家呢,奶奶何苦为他操这份心,倘或走漏了风声教太太知道了,倒不好分辨。” 平儿在外人跟前一贯是怜老惜贫的做派,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凤姐倒不由乐了一乐,心想着这小蹄子如今竟真的和自己沆瀣一气起来,以后许多事倒可以放心撒手教她做了。因笑道,“什么这心那心的,旺儿如今做事颇有些章法,你且不必耽心。那又不是她嫡亲的兄弟,我有什么恻隐的,不过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罢了。昨儿听说姨妈似乎身上不大好,咱们今儿横竖也无大事,不如去梨香院瞧瞧,也是亲戚之间的意思。咱们不是还有几匣子阿胶么,你去拿一匣子出来。” 平儿依言拿了出来,跟着凤姐从上房后角门过梨香院这边来。进门却见香菱正垂着头站在炕前,两个眼睛红红的,薛姨妈正坐在炕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气色。见凤姐和平儿进来,屋里几个小丫头子并香菱忙都请安问好。薛姨妈便向同贵道,“赶紧倒滚滚的热茶来。” 凤姐有心,不觉多看了香菱两眼,待她出去了,才向薛姨妈道,“可是这丫头惹姨妈生气了不成她岁数还小,且慢慢管教就是了。”一边叫平儿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同喜。 薛姨妈道,“你能想着时常过来瞧瞧我就是有心了,何必还拿东西。” 凤姐笑道,“因听着姨妈身上不大爽利,才过来瞧瞧的,这些阿胶是山东的官儿去年送的,我吃着还好,故而给姨妈拿过来些。”一边细细瞧着薛姨妈的气色,道,“我瞧着姨妈的气色倒还好。” 同贵送上茶来,便和同喜一起退出去了。见旁边只有平儿在,薛姨妈便叹气道,“方才你问我的话,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你笑话哪里是香菱惹我生气,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哥哥。” 凤姐故作讶色,道,“薛大哥又怎么了呢。” 薛姨妈叹道,“你还不知道他么。当年见着香菱就闹出了人命官司,好容易咱们上下打点着压下来了。这一二年间又为着我不让他得手,和我打了多少饥荒。后来我品着着香菱模样好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说话行事温柔安静,也不会挑妻窝夫的,这才大费周章的摆酒请客,给他俩过了明路。谁知道那个孽障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才几天,昨晚上喝多了竟然就打起屋里人来了。今儿一早我听说了,说了他几句,他就赌气躲出去了,倒是香菱又哭着给他求情。你说说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凤姐看一眼平儿,见她眼里也有些不屑之意,便使个眼色。平儿便起身道,“前几日我瞧着莺儿打的络子甚是好看,今日倒要请教她去。” 凤姐笑道,“那你就先去给宝姑娘请安罢。顺便和宝姑娘说一声,我在这里陪着姨妈说话,晚一会子再去找她说话去。”平儿答应着出去了。 凤姐便向薛姨妈笑道,“姨妈也不必过分操心的。依我看薛大哥还好,说话行事也都不失大家公子的气派。咱们这样人家的小爷,哪能没有一星半点的脾气呢。横竖香菱是温柔和平的,姨妈又何必管他们。” 薛姨妈叹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担心他这样的脾性,往后可怎么说亲呢。那些咱们瞧得上的人家的姑娘,哪个能有香菱那样的脾性。日后家里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凤姐听这话,蓦的想起当年叉着腰痛骂薛蟠祖宗八辈的夏金桂,欲待要笑,忙忍住了,道,“姨妈也不必妄自菲薄。谁不知丰年好大雪的来历一般的姑娘,想高攀咱们,咱们还看不上呢。再说姻缘二字是最难说的,保不齐日后的薛大嫂子竟是个才貌双全的贵女呢。” 说的薛姨妈也笑了。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凤姐便起身往宝钗屋里又坐了片刻,故意把话头引到香菱身上。 果然宝钗只随口带过,并不多提一个字。看着宝钗端庄娴雅的模样,心里便不由想起前世薛姨妈和王夫人一力做成金玉良缘,自宝钗嫁给宝玉之后,也便和王夫人抱作一团,不动声色的夺了自己的管家之权,教自己成为阖府上下的笑柄。数年辛苦,一场空忙,只落了无限抱怨仇恨,想着这些,心里便不觉隐隐刺痛起来,又说了些淡话便起身告辞了。 第58章 第58章 且说回屋以后,平儿见凤姐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还以为是在薛姨妈那里吃了什么话,也不敢多言,遂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换了烘好的家常衣裳,又命小月送上热热的桂圆玫瑰茶来。 凤姐辍了一口茶,见平儿有些不安的模样,才觉出自己的神色有些抑郁了,便笑道,“还不赶紧坐下来陪我喝杯茶,傻站着作甚么。” 平儿这才侧身在炕边坐了,道,“我方才瞧着奶奶脸色不大好,还当奶奶生了谁的气了 。” 凤姐道,“别说眼下还没人给我气受,就算有,我也看破了,何必自己生气不好好保养身子。我只是听姨妈说了香菱那些话,心里有些可怜她罢了。” 物伤其类,平儿也叹道,“她是忒可怜了。连父母家乡都忘了,无依无靠的这么一个人,偏又落在了薛大爷手里,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好在姨奶奶和宝姑娘心善,还知道体恤她一点,要不那日子更难过了。” 凤姐冷笑道,“你当姨妈是真的替香菱说话呢。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甚么样儿的脾性她难道不清楚么。只不过瞧着太不像了,怕家里下人嘴不严传出去了,有损他们薛家的名声,故此才做这些姿态出来,博个良善的好名儿罢了。 她若真的慈悲,当年就该撕了卖身契,放香菱自去,何必定要留着给薛大少爷做小。宝姑娘也是一样,不过是外头说的严正罢了。你细想想,外头那些人家,哪有姑娘家使唤亲兄长的小妾的道理你去他们家这两回,冷眼瞧着,香菱虽说过了明路的,可不是和往常一样服侍着姨太太全家么。” 还有几句话凤姐虽不能说出来,心里却是明白的,自己这两个姑妈,都是和静虚那老秃驴一般的佛口蛇心之辈。 当日王夫人撵金钏出去之时,可曾想过金钏伺候了她十几年的情分难道就没瞧出那丫头有寻死之心 至于薛家这位就更不必提了,夏金桂进门之初为了香菱便闹将起来,薛姨妈拌嘴的功夫不深,说不过这位悍妇媳妇,受了闲气,便要拿着香菱撒气,立时就打发人去叫人牙子要发卖香菱。她又何曾念及香菱那些年谨小慎微伺候他们全家的情分 平儿听了凤姐这些话,细想了一想,果然如此,便道,“可也是,他们家有的是银子,倒不多买几个丫头。谁不知道薛大爷在外头挥金如土的,城里头但凡有点名声的秦楼楚馆,哪家的花魁没得过他的金子呢。偏姨太太过日子倒这么细致的。” 凤姐笑道,“这才叫天道循环。哪能只进不出呢。只可惜了香菱那副好模样。说起来,你也见过小秦相公几面的,你倒说说,他和香菱比起来的话,哪个更出色一些呢。” 这话来的突兀,平儿愣了一愣,心里隐隐的有些知觉,道,“奶奶是想”凤姐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说来我听听,说错了我也不骂你。” 平儿道,“奶奶是想拿小秦相公和薛大少爷做做文章,只是奶奶的智谋深远,别的奴婢万万是猜不到的。” 凤姐不由笑了,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着我年头多了,说话办事都越发像我了。你以为秦钟那小崽子有什么好处值得我体恤他,可不就剩了那张脸还有点可用之处。我方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不知好歹,你出去命他们再把旺儿给我传进来。” 平儿依言出去传话。旺儿正要往外头庄子上去,忽然听传,只当出了什么事,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垂手听吩咐。 凤姐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记得茜雪有个兄弟也在咱们庄子上的,只是不记得今年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 旺儿笑道,“茜雪姑娘的兄弟名唤吕泽,等些日子过了这个年就十四岁了。” 凤姐向平儿笑道,“我竟不知道茜雪娘家也是姓吕的,倒像和家塾里的吕先生是一族的。” 平儿也笑道,“奶奶那里有空理会这些小事。何况当年从外头买进来的时候就直接改了名字的。” 凤姐笑笑,又向旺儿道,“要说起茜雪我是知道的,论及模样活计,府里这些丫头比她强的也没有几个。只不知她这个兄弟如何呢。” 旺儿笑道,“这泽儿若是论起模样,倒是不如他姐姐生的出色。脾性么,原先我也不知道底细,进了咱们庄子以后便教人冷眼瞧着,都说这孩子性子讨喜,又手脚勤快,无论教做什么都不耍奸溜滑的,对他老娘也知道孝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见人礼数却都周周全全的,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凤姐听他称呼“泽儿”,便知必定是真心夸赞的,遂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把他放在庄子里打杂岂不是糟蹋了。你去把他带过来我瞧瞧,我有更好的差事派给他。” 旺儿答应着,即刻出去办理。赶着晚饭之前便把这泽儿带了进来。 在外间门口磕了头之后,凤姐便命他站起来,自己走到门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量还未长成,眉眼虽不如茜雪标志,却也算端正,低眉顺目站在那里,看着倒也入目,便笑道,“果然是个端端正正的孩子。今儿把你叫过来也不为别的,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个心腹可靠的人去做,听来旺说你是个难得忠厚的,我就想起你来了。况且你姐姐我是信得过的,自然你也是不错的了。听说你识字” 泽儿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奶奶的话,奴才的先父在时,曾送奴才读过几天的私塾,些许识得几个字。” 凤姐道,“那就更好了。你若是一个字不识,我倒不好指派你去办这件事。只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份耐性。” 泽儿忙跪下磕头道,“奶奶对奴才一家恩同再造,无论什么事,只要奶奶吩咐一句,奴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凤姐点点头,道,“说起来倒也不必你去赴汤蹈火。东府里小蓉大奶奶上个月殁了,她父亲爱女伤情,悲痛过度,前儿请了大夫瞧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如今秦府里只有一个和你岁数相仿的小公子主事,他又不是那出名能干的人,正是用人之际,前儿走投无路求到咱们这里。他姐姐在时,和我最好,我要袖手旁观,心里总是过不去。 只是不知他为何做事不小心,得罪了这边的老爷太太,发了话不许和他往来,明面上我也不能违拗老爷太太的意思。我就想着背地里找几个人,也别惊动了这府里,先偷着帮他应付过眼下这难关再说。至于你么,我瞅着你伶俐知礼,跟在那小公子身边做个贴身小厮,倒是最好不过的。你是茜雪的兄弟这回事,这府里并没有人知道的,你只说是旺儿的远亲,他们必定不会疑心。以后有事回我,只管在二门外找人通报就是。” 泽儿忙又磕了一个头,道,“承蒙奶奶瞧得起奴才,奴才必定好好办差。” 凤姐笑道,“行了,赶紧起来罢。以后你在我手下也不是外人,不必太过拘礼。今儿晚了,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罢。明日这时候你再进来,我还有些话今儿想不起来了,明儿再另嘱咐你。” 泽儿和旺儿便退下了。平儿笑道,“这小子虽说不如茜雪好看,倒也算眉清目秀的了。” 凤姐道,“我也不用他去唱戏,太好看了反倒不好使。且瞧着罢,只要他心眼够使,往后自然能替咱们办大事。” 平儿道,“奶奶既然想抬举他,怎的又送给小秦相公使唤呢。” 凤姐笑道,“孟良还住过韩延寿的招讨府半年呢,这小子为何不能伺候小秦相公了。” 平儿道,“孟良那是为了盗御马秦家难道也有什么值得咱们惦记的不成” 凤姐不由大笑起来,道,“傻丫头,一匹御马可不值得咱们费这么大的心机。咱们要的可多着呢,未必是他家有的。” 第59章 第59章 果然第二日那泽儿依言进来,只在外间门口垂手站着。凤姐笑道,“你过来,我有话吩咐你。”泽儿这才走到里间门口站着。 凤姐道,“明儿我就教旺儿把你们几个带过秦府那边去,别人的事儿你且不必管,只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好那小秦相公,就算你大功一件。 他身边原有个小厮的,我已经打发人给他送了些银子,那小子昨儿连夜就出城逃走了。你明儿去时,正如及时雨,只要好生伺候,那小公子必定是心满意足的。 他家里如今家道中落,你的月例还是从我这里发,也不必走官中的,到了日子我自会备好银子打发人给你送去。如果你在他家里有需要动着钱的地方,又不好和他张口的,也只管来找我要。” 泽儿口中称“是”。又道,“奶奶放心。昨儿母亲和姐姐都狠狠嘱咐过我的,必定好好给奶奶办差。” 凤姐道,“这个我倒是放心的,只是以后我和你交待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去,就是你母亲和你姐姐,也别和她们说一个字出去。并非我不信她们,只是知道的多了反添些忧心。于人于己都无甚好处的。” 泽儿忙道,“奴才谨记二奶奶教诲。” 凤姐笑道,“你能记牢自然最好。”一边朝外面道,“小琴进来。” 门帘挑处,小琴忙进来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凤姐对泽儿笑道,“我若是有事,就打发这丫头去秦府找你。你认准了,她是你的妹子,前儿认你娘做干娘的。别人你都不要理会。” 吕泽一愣,便会意过来这不过是个托词;他年纪虽小,却也知礼,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忙又垂下头去不敢多看。小琴倒并不在意,下死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抿嘴一笑。 凤姐笑道,“行了,你且回去罢,明儿旺儿自会去找你。”说着回头给平儿使个眼色,平儿会意,递出一个原先就备好荷包来。 小琴上前接了,又递给泽儿。泽儿不敢不接,忙接了过来,又跪下磕头谢了赏,这才退出去了。 凤姐便向小琴道,“你这小蹄子倒是胆大,把人家的脸都瞧红了。” 小琴素日被取笑惯了的,并不着慌,只是也微微红了脸,笑道“奴婢只是怕认错了人,才多瞧了他几眼,何况既然我和他是亲戚,多瞧几眼也不打紧的。” 平儿笑道,“奶奶可别打趣她了,人家还是小女娃娃呢。” 凤姐道,“哎呦呦,今儿你两个想造反了不成。小心我罚你们不许吃饭。” 正说得热闹,外头小丫头子道,“二爷回来了”小琴见贾琏这时辰回来了,知道必定要在家里吃晚饭的,忙福了一福,出去和小月商议弄些什么菜色不提。 平儿也忙倒上茶来。凤姐笑道,“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早的很。” 贾琏且不喝茶,先搂住她笑道,“可不是想你么。” 凤姐半羞半恼的推开他,道,“你今儿不是去东府里商议祭祖的事儿去了么。这样大事也压不住你这份邪心么。” 贾琏笑道,“说起这个,可是你得好好的谢我才是。原先你提的那桩事情,今儿可算圆满了。” 凤姐一愣,马上会意,喜动颜色道,“可是置办祭祀产业那件事么” 贾琏偏不接话,姿态悠闲的端起茶盏,撇了撇,坐在炕前慢慢喝了一口,对平儿道,“今儿这茶叶放少了,下回多加两片才是。” 凤姐见他故意拿腔作势的,不由好笑起来,道,“二爷这是怪我没预备好谢礼么平儿,还不赶紧去咱们私库里翻一翻,拿出几样我压箱底的宝贝给二爷当谢礼才是。”平儿知她是顽笑话,只笑答应着退了出去,想了想干脆回自己屋里了不提。 这边贾琏掌不住要笑,忙放下茶盅子,笑道“二奶奶越发会说话了。实对你说罢,今儿人齐全,咱们老爷,二老爷,还有族中那几家岁数大一点的老爷们都来了,已经议定了,咱们两府里各拿出几万两银子来,他们外面那些人家随意多寡不限 ,在祖茔周边置买若干田庄地亩,自来年开始,祭祀供给之费就从这些田庄出息里头取。 吕先生也说了,等置办好之后,就挑个梅边竹上的庄子,把家塾也迁过去。他们今儿议了一天,偏都不嫌乏,如今还没散呢,正在议如何按房掌管那些地亩钱粮以及供给之事,我瞧着没啥要紧的了,横竖也轮不到我开口,就和咱们老爷说了一声家里有事,先溜回来给你报喜了。” 说着笑看着凤姐,等她上来和自己说笑。谁知凤姐听了这些话,出神了半日,眼圈慢慢红了,竟留下泪来。 这件大事,前世可卿临走之前曾给自己托梦,说的清楚明白,只恨当日自己只顾着享荣华富贵的心盛,把这些金玉良言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是早听了她的遗言,顾好祭祀和家塾,祖宗照管好了,读书上进的子弟照管好了,贾府何至于落到最终一败涂地的下场。若是当日此事办妥,就算抄了家,孩子们回家读书也好务农也罢,总有能翻身起复的时候。如今总算了了这桩大事,由不得凤姐不百感交集,心里也说不上是喜是悲。 且说贾琏见自己的俏媳妇无端伤心起来,忙跳下炕来握住她的手,道,“好端端的怎哭起来了可是哪里还不妥当还是嫌我不等完事就先回来了你且别哭,大不了我再回去瞧瞧就是了。” 凤姐本来满腹心事,听他急切切的说了这些话,却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二爷别多心。这是咱们家千秋万代的大事,我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哭了。” 贾琏松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明净的额上点了点,笑道,“下回可别这么吓我了。你一向都是笑模笑样的,突然哭起来,倒唬我一跳。” 凤姐点头,笑道,“只要二爷好好的待我,我自然再不会这样了。”心里想的却是别当我不晓得,对付你这样的好色心软之徒,几滴眼泪可比笑模笑样好使千倍万倍,那些娇怯怯的小姨娘凭的是什么得宠,可不就是靠的这比珍珠还真的眼泪么。上一世的自己,不屑于也不擅于使这样的手段,这一世么,自己倒不介意学上一学,试上一试。 第60章 第60章 隔了一日,贾赦和贾政进来请安的时候,便对贾母禀告了族里将欲在祖茔周围置买产业之事。当然这件事和凤姐二字是一丝一毫也不相干的了。凤姐便做出乍闻之下吃一惊的神色,且不说话,只拿眼看着贾母和王夫人。 贾母先也吃一惊,听两个儿子说到此事是族长贾珍提的头儿,如今外头已经商议定了云云,便知不是来请自己的示下,只不过自己年长位高,不得不告知一下罢了。心里虽不是十分痛快,想了想久后与自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过拿出些银子,也不打紧,便点头说,“知道了。” 只王夫人听说要从公账里划出数万两银子,便觉心痛肉痛,她心里自有一个账目,横竖她的宝玉是有书念的,就算家塾不成了,请个西席单独教又能花几个钱,公中出钱弄这些,与自家并无多大干系,反倒教族中那些小门小户的得了益。 欲要说话,又听得是外头老爷们议定了的,王夫人并非全无头脑之辈,也知自己一个内宅妇人,这样大事断没有在此时插言的道理,何况又见贾母已点头,也不好说什么,只笑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只不知置办下这许多产业,又该如何照管。” 贾政便把议定的按房轮流掌管之事,又细细的对自己老娘和老婆说了一遍。偶有遗漏的,贾赦在一旁便补一句。王夫人听了,便知这里头无利可图,再不说话。 凤姐瞧在眼里,心里冷笑,脸上偏做出喜色来,道,“可是托老太太的福气了,可不真真是极好的事到底是老爷们目光远大,能想出这功在千秋的主意来。” 贾母虽老,并不糊涂,听凤姐这么一说,心里也喜悦起来,便道,“你们外头只管商议着办去罢,横竖是件好事,只是安排些妥当人去做才是。” 贾赦和贾政便口里称“是”,又说了几句别的话,一起退出去了。贾母因向王夫人道,“只是奇怪东府里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来了。” 王夫人正心痛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如水流走,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也有些不解。”两人便都看向一直不动声色的邢夫人。 这事邢夫人之前也并不知道。凤姐虽然每天过去给她请安兼着闲话家常,也绝不肯说出这些事的。 只是听说动的是公账的银子,邢夫人心里也有一个算盘横竖公账也不在自己手里掌管的,与其在王夫人手里暗暗地被花了,倒不如花在明处的好。因此心里倒很是悦意,故而只装深沉不说话。 此刻见都看向自己,忙笑道,“这我就更不解了。老太太素日是知道的,我们老爷是从不和我说这些事的,方才听得我也是一头雾水,所以才没话说了。” 贾母知道大儿子的脾性,也就认定大儿媳妇没扯谎,自己想了一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问凤姐。 凤姐笑道,“只怕这都是外头那些读书人想出来的点子。横竖我这没念书的人,成日里虽说也管家理事,不过至多也只知道个开源节流,,难为他们怎么想的出来这样的巧宗。”说的贾母倒笑了。于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且说秦钟发觉自己的小厮无故失踪,还顺走了素日交由他保管的几十两银子,气的几乎倒仰,家里虽还有个小丫头,年纪又小,还有一房老家人,也都是昏聩之辈,指望不上,正无计可施之际,却听门房报说来旺求见,忙亲自去门口迎了进来。 旺儿身后还跟了一老一少两人,进来一起见了礼。秦钟见了旺儿,倒像是见了至亲一般,忙把家里小厮无故跑了,正要找人去衙门告官之事说了。 旺儿笑道,“小公子不必忧心,这事包在奴才身上,那衙门里我也认得几个人的,待我去递个话帮贵府找寻那小厮就是。可巧我正找了两个人过来,原就是预备着帮小公子料理当下这些家事的 ,这位年长的是我庄子上的管事,说起来和小公子倒是本家,也是姓秦的。秦管事素日谨慎细致,有他帮着小公子料理令尊之事,必定是事半功倍;这位年少的是贱内族中的一个远亲晚辈,名唤泽儿,因着家中艰难,情愿出来做个小厮糊口度日,我已试了他数日,手脚倒也利索,况且又知道底细的,正好在小公子身边做个亲随。” 秦钟明知必是凤姐的示下旺儿才得如此周济自家的,再想起东府里自从姐姐去了便再不来往的薄情寡义,还有宝玉也是只说了几句亲热话就杳无音信,几相对比,心里不由百感交集,道,“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要好好报答你老。” 旺儿笑道,“不怕和小公子明说,小的也是奉了二奶奶之命办事的。只是如今上头不许咱们管贵府的闲事,二奶奶也只能暗暗的行事。二奶奶说,这都是看在小公子先姐的面上,万不能看着府上有事袖手旁观。小公子也不必太过不安,我们二奶奶并不是那施恩图报的人,只求这小公子心里明白就好,别和宝二爷说出我们就是。” 秦钟苦笑道,“便是我要和他说,也见他也难得很。你老只管放心,我心里明白的,只说他们是我自己找回来的人就是。” 说着又给秦管事施了一礼,道,“有劳了。”秦管事忙躬身道“不敢”又道,“小的不过是个下人,爷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泽儿乖巧,不等他动作,先跪下磕头,道,“多谢爷肯收留小人,小的以后必定尽心竭力,好好侍候爷。” 秦钟见这两个人都知情识趣,心里倒也喜欢,又见泽儿虽说长得不是十分出色,可也算清秀悦目,带在身边并不逊色的,心里已经是十分肯了。 旺儿察言辨色,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和小公子说一声,他俩的月钱银子都是我们二奶奶发给的,不必走贵府的账目,还望小公子不要见外才是。” 这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呢。秦钟本就操心他父亲手里只留下了几千两银子,唯恐后手不接,如今有免费的仆人使唤,心中自然更加悦意,口里忙道,“这如何使得。” 旺儿笑道,“我们二奶奶的为人向来是不虚套的,小公子不必挂心就是。说起来不知令尊大人今日可好些了呢。” 秦钟见问,叹了口气,道,“昨日高大夫又来瞧过了,说父亲郁结于心,只怕不大好,我苦苦求了,他说若是能熬过年去,只怕还有转机,若是不能,”说着垂下头去。 旺儿早知秦业是熬不过年去的,只是口中依旧说些宽心话宽慰秦钟,末了道,“小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打发泽儿寻我去。只是还须谨慎些,别叫府里那些人察觉了才是。我们那边终究还是老爷太太当家的,若是弄出风声来,二奶奶也难说话的。” 秦钟也知他说的是实情,忙道,“我理会的。”又要请旺儿吃茶。旺儿哪里吃得惯别人家的茶水,只笑说了几个不用费事,便告辞了。 第61章 第61章 果然秦业到底没能熬过年去。 腊月二十八上,凤姐正在屋里和平儿商议着如何操办除夕家宴,外头旺儿媳妇进来,小声回道,“回二奶奶,秦老爷刚刚没了。” 因着早知端倪,凤姐倒也不十分吃惊,只道,“你教旺儿告诉那秦管事和泽儿,好生帮着小秦相公用心料理。可给东府送信了么。” 旺儿媳妇道,“人一没了他们就给东府报信了。只是泽儿回来说,东府里珍大爷和小蓉大爷年下正忙,没空过来,只封了五十两银子给他拿回去了。倒教小秦相公又哭了一场。” 凤姐笑道,“这才是珍大爷的做派呢。横竖儿媳妇也死了,再和他家往来又无甚么好处,自然就不肯出头了。” 旺儿媳妇也笑了,道,“可不是奶奶说的这话。论理,好歹也是做过亲家的,如今死了,连门都不到了,叫人看着也真是寒心。” 平儿也道,“素日里随手赏人都是几十两的出去,如今赶上这样的事,倒只拿出五十两来,也不怕外人笑话。” 凤姐冷笑道,“如今秦家只剩下个半大小子顶着门户,哪里有咱们宁国府赫赫扬扬,外头谁敢笑话半个字。纵是有,也不过背地里嚼舌头罢了。就是咱们这边,外头嚼舌的只怕也不少,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平儿忙道,“奶奶说的很是。” 凤姐想了想,吩咐平儿去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交给旺儿家的,道,“你回去交给旺儿,教他送给秦钟,就说我不好出头,只略表个心意罢。” 旺儿家的笑道,“奶奶果然行事比别人大方。”一边躬身退出去了。 平儿笑道,“奶奶这是要和珍大爷打擂台么。” 凤姐笑道,“这个又不能明着给,打什么擂台。不过是教那姓秦的小子越发感激咱们罢了。”一边向门外唤了小琴进来,笑道,“你这个做妹子的,该去瞧瞧你哥哥了。” 小琴一愣,马上会意过来,笑道,“但凭奶奶吩咐。” 凤姐道,“你去告诉他,过两日薛家的小爷必定会去吊唁,那时只要想法子给薛大爷留个机会,令他能和秦钟独处一刻就好,只不要叫他得了手。你和他说这事关系重大,别走漏了一点风声。” 小琴道,“奴婢明白。” 凤姐笑道,“我知道你是最伶俐的,这就去罢。“ 小琴出去以后,平儿不解,道,“奶奶怎知薛大爷必定会去” 凤姐淡淡道,“薛大爷这些时日早看够了香菱,成日里在外头游荡也没个可心的人,忽然有人告诉他秦家的小公子俊俏风流,且又是同道中人,你猜他会不会趁此机会瞧瞧去呢。” 说的平儿笑了,道,“果真如此,依着薛大爷的脾气,必定是要去的了。听奶奶的意思,这话只怕已经传出去了罢。” 凤姐笑道,“我前几日已经和旺儿说了,只要秦老爷这事出来,他就想个法子装作在街上偶遇薛大傻子,务必把闲话扯到秦钟小爷如花似玉的模样上,不怕那薛大傻子不去雪中送炭。” 平儿笑道,“奶奶如今运筹帷幄,何愁不能决胜千里。” 凤姐笑道,“此时说这话倒还早。不过刚埋了种子,尚未发芽,只怕再过两年才能开花结果。只慢慢瞧着罢。” 一边说着,想起一事,道,“去年府里又买进来许多小丫头子,有一个是叫小翠的,我特特命你务必把她安置在宝玉屋里,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呢。” 平儿道,“小翠的模样生的倒是不坏,只是性子内敛些不大爱说话,也不会浮上水去,故而并没有近身侍奉过宝玉,只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我冷眼瞧着她倒并不在意这些,平日里很是勤谨,侍奉的晴雯麝月绮霞几个都心满意足的。” 凤姐冷笑道,“他们几个都不成气候,能巴结的上袭人,才算她的本事。” 平儿道,“奶奶说的是。只是袭人素日谨慎小心,从不对别人托付心事的,急切倒巴结不上。” 凤姐道,“她自己就有赵高秦桧的本事,自然不必托付旁人。你打发小月去找小翠顽去罢,教她想法子把秦老爷殁了的事背着袭人传给宝玉知道。记得教小翠传完了话之后留神盯着宝玉,我算他必定要去秦家一趟的。待他出门之后,立刻去告诉袭人,就说在二门那里顽,不当心听到宝玉吩咐茗烟背地里要去祭奠秦老爷。袭人是个有成算的,必定会去报给太太知道,那时不怕不热闹。小翠有这段功劳在,今后袭人肯拿她当自己人看了也未可知。” 平儿依言,出去吩咐了小月如此这般。 果然小月若无其事的揣了几块自己做的点心,溜到宝玉那边去寻小翠一起出来顽。 因着凤姐之前吩咐过小月务须好好拉拢这个小翠,故而小月先前便寻机会熟识了,知道她的分例菜远远不及那些有头脸的大丫头丰盛,便时常带些自己做的东西出来和她一起寻个角落坐着吃一阵。 渐渐地坠儿纂儿几个察觉了,时常也跟着打打秋风,远远地见小月来了,便知又有口福了,不等小月说话就先有小丫头子去悄悄寻了小翠过来,几个人偷空就去后头墙角处坐着分吃起来。 小月只说要如厕,瞅人不备拉着小翠远远走开,悄悄对她说了凤姐方才的话。 小翠原是揣着一颗报复之心而来,唯恐天下不乱,听了这话不惊反喜,悄声道,“你只管放心,我必定不辱使命。” 小月便回来给凤姐复命不提。 待小月回完话出去,平儿便问道,“奴婢有一事不明。那小翠初来乍到,奶奶如何敢以这样的事相托呢,倘或她走漏了风声,反而不美。” 凤姐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虽然没受过咱们什么恩典,却有求于我,自然肯任我驱驰。” 平儿依旧不解。凤姐便道,“你可还记得死了的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