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今天也想娶我(重生)》 第1章 白狄 第一章 宋乐仪低头,看着小腹处鲜血汨汨流出,片刻间就染红了衣衫,粘稠鲜红的血液顺着银亮的刀刃滴到了地上。 顺着握住剑柄的手看去,约莫一位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狼狈,身上的铠甲被砍的七零八落,身上多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十分的骇人。 是乌邪王。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原本被鲜血模糊的俊美五官清晰了几许,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汇聚在下颌角,不知是他的血多一点还是别人的血多一点。 乌邪王眼底有不甘有兴奋,唯独没有恐惧,种种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抽出长剑,嘴角的笑容狰狞:“夷安,你得陪着我。” “痴心妄想!”宋乐仪浑身颤抖,嘴唇轻动,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烧出洞来。 “你们汉人有句话,生同衾死同穴,今日你我同归于尽,也算是死同——”。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利箭噗呲一声穿透他的胸膛,乌邪王瞬间毙命,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缓缓跪地又摔在地上,一双眼睛却睁的老大,不肯合上。 他死了! 心底腾起莫大的欢喜,宋乐仪难以自抑,不合时宜的大笑起来,直到喉咙里涌出一抹血。 她好像快要死了—— 宋乐仪觉得身体的力量慢慢被抽空,腿软的打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双手撑着,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视线划过周围成堆的尸首,心中好似虫蚁啃噬般痛楚。 视线模糊中,宋乐仪隐约看见一男人骑马提刀而来,铠甲如霜,冷硬俊朗的面容上一片焦急。 “宋乐仪!” 赵彻声音里藏着莫大的恐惧,右腿一抬利落的翻身下马,几步就将宋乐仪抱入怀中。 “是你啊…” 宋乐仪没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的人竟然是赵彻。 “是我”赵彻修长的手指笼过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怀里的女子乌发如墨,肤色苍白,嘴角的鲜血衬得她脆弱如琉璃,赵彻的胸口放佛被一点点捏碎,痛的他几欲窒息。 “我来晚了。” 宋乐仪摇头,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过往的记忆,要说她和他的渊源,就四个字,势同水火。 …… 少年时两人可谓名动燕京,一个恶名十里,一个小儿止啼。 纨绔遇纨绔,当然得一较高下啊! 除了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成了兄弟的,还有你死我活成了仇人的,好巧不巧,这俩人就是后者,凡是俩人一同所到之处,必得遍地狼藉,鸡犬不宁。 任是那个勋贵世家宴请之时,都不敢把这俩祖宗放到一起。 二人之间的荒唐事儿那可是十双手也数不过来,就说宋乐仪十五岁那年,她叫人画了赵彻的出浴图,送了云阁姑娘人手一份,美其名曰豫王仙姿当共赏之,至此豫王赵彻沦为燕京笑柄。 赵彻岂是那善罢甘休、受了委屈往肚里咽的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自诩为正人君子的赵彻自是干不出如宋乐仪所为的那般无耻行径来。 第二天,赵彻率领数数十只恶犬浩浩荡荡的出发,将夷安郡主府各个门围了个严实。谁人不知夷安郡主幼时被狗咬过,见了狗浑身发抖,恨不得双眼一翻就晕过去。 夷安郡主一出门,瞧见门前整整齐齐的一排恶犬,惊声尖叫,被吓的七魂六魄四处逃窜,身子摇摇欲坠。 赵彻见如此,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忙左手牵着三只狗,右手牵着两只狗上前宽慰:“表妹,你这是怎么了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宋乐仪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他,半响也没能说一个字来,转身落荒而逃。 哐当一声巨响,府门紧闭,整整一天,宋乐仪都没敢出门。 诸此之类的荒谬事层出不穷。 …… 雁北平原上北风猎猎,刮的人脸生疼,赵彻手忙搅乱的为她止血,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他语无伦次,“别怕,马上就好,没事的,没事的!” 宋乐仪盯着他的脸颊看了须臾,忽而就笑了。 当年纨绔少年早已成长为守护一方的铁血将军,而她也走到头了,宋乐仪张了张嘴,神色有些颓倦:“不用了,没救了。” “不会,我带你去找大夫。”赵彻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语气固执的可怕。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稳稳的抱在怀中,疾步走向骏马。 “我有罪。” 人到临死的时候反而开始看得明白了。 “若不是我,大越何至于和白狄僵持四年,要是…早点去死就好了。” 早点去死,就不会有连年争战,早点去死,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妻离子散、横尸关外。 宋乐仪转头,目光穿越重重山川,好像又看到了四衢八街,百里繁华的燕京。 “与你无关。”赵彻哽咽了几分,动作轻缓的把宋乐仪放在马背上,又一跃而上,扬鞭驾马,飞驰而去。 青年身上的铁甲熠熠生辉,薄唇紧紧的抿着,却染上了不可名状的悲怆。 一路疾驰,宋乐仪的肤色越来越苍白,当年顾盼生姿的眼睛此时如一潭死水,空洞而寂寥。夕阳细碎的光芒洒在两人的身上,又逐渐消失,就如宋乐仪的生机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赵彻,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姨母,也好想你…” 宋乐仪声音极轻,转瞬消失在风中。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少时荒唐,如今回想起来,那数年时光中竟有一大半记忆是和赵彻有关的。 赵彻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发红,他看着她阖上的双眼,又看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这句话竟成了宋乐仪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 表妹,我又何尝不想你。 * 宋乐仪清醒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躺柔软的塌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传入鼻中,舒服的她直想呻吟。 乌漆抹黑的屋室,不远处的蜡烛是唯一的光源,宋乐仪伸出手挡着眼慢慢睁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怔怔看着屋顶,神情茫然,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肯定是死了,榻上的女子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忽而,一道讽刺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屋子中格外清晰:“睡醒了啊?” 好熟悉的声音… 宋乐仪浑身一僵,动作十分缓慢的爬起来,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直挺挺的跪在蒲团垫子上,英挺斜飞的眉下一双清亮如黑曜时般的眼,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赵彻!?” 曾经,宋乐仪一直觉得赵彻虽然一无是处,但着样貌着实俊俏,尤其是一双眼睛,目光澄澈又冷冽,偏生眼尾上翘,笑时又藏了三分恶劣。 这活脱脱的少年赵彻的模样啊! 她游离的思绪快速回笼,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一骨碌爬起来,三步两步就扑到赵彻身上。 哐当—— 赵彻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脑勺狠狠的撞在的地板上。 “宋乐仪!你要谋杀本王吗!”赵彻怒道,说完他倒吸一口冷气,真疼! 宋乐仪却是充耳不闻,趴在他身上左看右看,恨不得看出个花儿来,神色先是震惊、又是疑惑,紧接着被巨大的悲伤湮没。 “赵彻…你怎么也死了?” 宋乐仪眼眶倏地蓄满泪水,声音哽咽,“是我不好,竟连累了你。” 她在说什么? 赵彻一时懵了,不懂宋乐仪到底想要干什么。 泪水顺着她的下巴吧嗒一声砸了下来,赵彻舔了一下,有些恶劣的想——咸的。 “我还没死,但是快被你压死了。”赵彻呲牙咧嘴,也顾不得疼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底尽是嘲讽:“满嘴胡话是要作何?” 宋乐仪怔住,他没死?那她呢? 额头上覆着的手掌温热,身下人的眼睛是灵动的,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人! 赵彻把呆愣的宋乐仪从身上扒拉下来,俩人面对面的跪坐着。 “宋乐仪,你——”他伸手揉脑袋缓缓疼劲儿,话音在抬头看她的一瞬戛然而止。 只见宋乐仪的眼泪不要命似往下掉,一串儿珍珠似的,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你怎么哭了?” 赵彻原本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冷嗤一声,心里告诫自己莫被她给骗了,要不是宋乐仪,他现在正逍遥自在呢,如今却被关在佛堂罚跪一晚。 “我高兴,你没死就好。”宋乐仪哭的一抹鼻涕一抹泪。 见此奇景,赵彻十分给面子的笑了。 他索性也不跪着了,盘腿坐在地上,半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她哭。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会死?” 也不知道这句话刺激了宋乐仪哪里,先前无声的哭泣瞬间变成崩溃大哭,白皙的小脸上一片皱红,毫无形象,许是哭的狠,抽噎的声音格外明显。 赵彻觉得不对劲儿,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耳边的哭啼声搅得他心烦意乱,心脏一扎,狠狠的蜷缩了一瞬。 “欸——我不问了,别哭了。”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俊俏的眉眼间一片软和,许是见没有作用,他又补了一句:“再哭就变丑了。” 若是往日,一向爱惜容貌的小姑娘的哭声一定会戛然而止,谁成想,眼前人哭的更厉害了。 …… 赵彻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叹气,皇兄说的对,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偏偏这两样儿都被宋乐仪占了个全。 “赵彻…”宋乐仪突然说话。 “什么?” “我、我好害、害怕。”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但是赵彻却是听清了,她说她害怕。 无论是三尺三寸长的铁剑刺入身体,还是暗无天日的那四年,她都害怕。 “害怕什么?“赵彻思忖着小姑娘或许是做噩梦了,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佛像道:“满天神佛都看着呢,什么妖魔鬼怪也没有。” 少年赵彻的声音略显稚嫩,一番正经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儿,也不知宋乐仪听没听进去。 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赵彻犹豫片刻,伸出手揩去她脸蛋上的眼泪。 他的手指上有薄茧,碰触到肌肤的那一刻微微停顿,动了下手指半握成拳头,换作手背去擦。 泪水冰凉,晕湿他的手背。 谁成想,他手还没来的及收回,宋乐仪就双眼一闭,哭晕了过去,赵彻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她。 宋乐仪闹出的动静不小,外头守着的执事女官青书害怕两位小主子出了什么事,急忙开了殿门往里走去—— 正瞧见豫王伸手碰了夷安郡主一下,而夷安郡主身子一软,瘫倒在了他怀中。 “郡主!”青书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宋乐仪跑去。 青书一边吩咐宫女叫太医,一边抱着夷安郡主往侧殿走,临走还不忘看了赵彻一眼。 赵彻:“……”他真的什么也没干! 这次他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赵彻心中一紧,觉得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宋乐仪这个小煞神! 第2章 再世 第二章 宋乐仪是被噩梦吓醒的,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猛的睁开双眼。 孙姑姑正在为她拭去额间虚汗,吓的双手一抖,险些将帕子丢在宋乐仪脸上。 她的小祖宗哟! 宋乐仪脸色苍白难看,唯有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动了动,她觉得浑身沉重的紧,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少年赵彻。 “郡主可是做噩梦了?”孙姑姑放轻了声音问。 宋乐仪循声看去,头脑有一瞬的空白,脱口而出道:“孙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她十八岁那年,孙姑姑便告老还乡了。那时姑姑说小主子已经长大,不需要她照顾了,家里又添了小重孙,于是回了老家含饴弄孙去了。 孙姑姑笑着道:“奴婢不在这里在哪里,郡主莫不是梦糊涂了?” 什么情况!!! 宋乐仪的视线开始四处打量,鹅黄纱幔,朱红漆柱,黄梨木云母琉璃屏风,檀木桌上放着精致青瓷摆件,三角兽纹香炉缓缓吞吐香雾。 这是寿安宫的西偏殿。 幼时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四载,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刻在心里,熟悉的不得了,直到姨母崩逝,她才离宫搬入了郡主府。 宋乐仪在打量屋子,而孙姑姑在打量她。 小郡主的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她笃定是豫王爷欺负了小郡主,心下便对他生了埋怨,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万般心疼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孙姑姑柔声道:“郡主在找什么呢?奴婢去给您拿,这眼睛还肿着呢,快躺下,一会儿得拿鸡蛋给揉揉。” 宋乐仪毫无反应,似乎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儿来,任凭孙姑姑扶着躺下。 不,不对! 她绝对已经死了!三尺三寸长的铁剑贯穿她的身体,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忽然,宋乐仪瞧见了自己垂在被子上的手,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这么小?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心中逐渐浮现一个可能,腾的一下又坐了起来,声音染上几分急切,“姑姑!快去把镜子拿来!” 孙姑姑疑惑不解,拿了一面铜镜递到她手上,迟疑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不妥?” 镜子里浮现处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的脸蛋,面容十分稚气,但已初见日后明艳动人的模样,只是眼睛肿肿的,看上去十分不协调,宋乐仪握着镜子的手开始颤抖。 “我..我..” 宋乐仪声音哽咽,她既觉得心中窃喜,又觉得心中恐惧。 小姑娘爱惜容貌,瞧见如今的模样大概难过,正好冬桃端着鸡蛋来,孙姑姑伸指嘘声,示意她不要吵。 “郡主把眼睛合上,奴婢给您揉揉,保准一会儿便能消了肿。”孙姑姑耐心的哄她闭眼。 宋乐仪闻言,缓缓闭上眼睛,轻颤的睫毛暗示她内心并不平静,双手紧紧掐着被子,极力的控制自己面色如常。 她从出生起便以候府嫡女的身份封了郡主,被太后姨母抱进宫养,受尽皇家恩宠,偏生性子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太后薨逝后,她在燕京举步维艰,受尽磋磨算计,一道圣旨,被遣回了封地,路途中被俘虏至白狄,成了两国交战的借口,四年囚禁,一朝惨死。 生前种种犹如走马观花般闪过,或欢喜、或不甘、或恐惧,最终停留在死前的横尸遍野、血染黄沙,宋乐仪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竟然、竟然能重来一次! 孙姑姑揉完了眼睛,又端了一碗汤药来,舀了一勺,小心翼翼的吹凉后,送到宋乐仪的嘴边:“太医说您情绪起伏伤了身,又找了凉,这药得一日一次按时喝着,不然若是加重,会十分凶险。” 冬桃是个圆脸的小姑娘,比宋乐仪大不了多少,她端着一叠子甜蜜饯说道:“郡主,蜜饯准备好了,等喝完药,含上一颗,保准儿甜到心尖去。” 宋乐仪脑袋嗡嗡的,哪里听得见孙姑姑和冬桃说了什么,就算听清了也没有精力去分辨,喂什么她便吃,孙姑姑诧异今日小郡主竟如此配合,舀了一勺汤药送入口,苦的她舌尖发麻。 这会儿,宋乐仪才拉回了思绪有了反应,细眉拧了八道弯,伸手便推开:“拿开,我不喝!” 不等孙姑姑长篇大论的说教,宋乐仪又问:“赵彻呢?” 一旁的冬桃气愤道:“昨夜郡主昏厥,太后震怒,打了豫王爷板子,现在正罚他在佛堂跪着呢,也算是为郡主您出了气。” 圆脸小宫女越说越激动,要她说,豫王爷还得好好再关上两天!才叫出了气! “什么!?” 宋乐仪的反应太大,孙姑姑与冬桃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明所以。 原来不是梦。 她记得那是宣和二年春天。 一天晚上,赵彻正准备偷溜出宫,被她逮了个正着。她便威胁他,若是不带她一同出去,她就告诉太后去! 赵彻那里像是会受威胁的人,于是双眉一挑冷笑道:“有本事你便去告状,反正本王不带你。” 宋乐仪气呀,一怒之下拉着赵彻便去寿安宫告状。 谁成想,对质之时赵彻颠倒黑白,满嘴的胡言乱语,非说是宋乐仪要偷溜出去玩被他拦住,他好心相劝却被倒打一耙。 俩人各执一词,在太后面前险些动手,太后气急,让他们俩一起到佛堂跪一夜,好好反省! …… 糟糕! 他一定是被误会了! 若是前世宋乐仪恐怕早就幸灾乐祸、笑得乐不可支了,如今心底竟腾起一种奇异的情绪。 临死前赵彻骑马提刀而来的身影萦绕在眼前,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她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语气颇为急切的吩咐道:“姑姑,快为我宽衣梳妆!” 孙姑姑一愣,手中的药碗都还没放下:“郡主要去哪里?不如让冬桃替您去,这药都快凉了,先把这药喝了,身体才能好。” “回来再说,我有要紧事儿”宋乐仪已经翻身下了床,语气不容置疑的催促道,“姑姑,快些。” 孙姑姑拗不过,只能放下药碗,将夷安收拾整齐。刚刚弄好,宋乐仪便提着裙子,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郡主,您慢点。” 身后孙姑姑急的直跺脚,忙吩咐冬桃快跟上。 待跑到佛堂跟前,宋乐仪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思忖片刻后又觉得不妥,转身奔向寿安宫正殿。 “姨母,姨母”宋乐仪顾不得礼仪,直接闯了进去,所过之处一阵清风。 门口守着的太监被横冲直撞的她惊的“哎呦”了一声。 太后正坐在小榻上,手里握着一柄玉如意,神情疲倦,青书与墨书两位姑姑立身左右。 “夷安?”太后有些惊讶,她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将奔过来的夷安揽在怀中,瞧着她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身子还没好利索,怎就这样儿就跑出来了?” 太后今年刚刚四十六岁,皮肤保养的白皙,只眼角处有几条细微的皱纹,可窥见年轻时是何等风姿。 若说现在是三十来岁,也有人信。 “想姨母了。”宋乐仪伏在太后怀里,声音闷闷的,眼眶微红。 好想好想。 自前世生死一别,已有九载。 “你啊”太后宠溺的轻轻戳了一下夷安的脑袋,又道,“说吧,昨夜发生了何事?” “我正是为这件事情而来的”宋乐仪说完,满脸愧疚。 “哦?”太后挑眉,觉得夷安似乎和往日有点不一样了。 重生之世太过荒谬,宋乐仪不想说,于是搬出刚刚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昨夜在佛堂有一只蜈蚣爬到身上,把我吓坏了,还好赵…表哥,帮我把蜈蚣掐死 ,刚刚听冬桃说姨母您罚了表哥,想来是误会了,此事确与表哥无关。” …… 也不知太后信了几成,但总算是饶了赵彻,得了宽恕后,宋乐仪第一件事就是去小佛堂看赵彻。 明明昨夜刚见,却恍若隔世,宋乐仪捏着袖口,一步一步朝着紧闭的屋门走去,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咯吱—— 宋乐仪伸手打开的屋门。 下午的阳光十分刺眼,殿门乍开,斜阳照在赵彻脸上,他一时不适应,撑开手掌遮了遮。 十四岁的赵彻还有些婴儿肥,手掌略微肉乎,无论怎样都不能叫人将这双手和前世握着冷刀手染鲜血的模样联系起来。 瞥见宋乐仪的身影,赵彻不自觉的直了直身子,这小煞神必然是来看他笑话的!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 宋乐仪神色复杂,纠结片刻,踱步到他身旁,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说这话时,赵彻正撑着胳膊准备站起来,跪了一夜来,膝盖疼的很,使力都有些困难,耳边突然传来致歉的声音,他一惊,险些又摔回去。 赵彻动了动耳朵,他没听错? 当真有趣很,俊俏的少年轻呵一声,斜睨看她,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他现在可是一身的伤,脑袋疼,膝盖疼,屁股也疼! 宋乐仪干巴巴道:“你想怎么样?”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赵彻也不恼,半倚着桌子,气若游丝:“表妹,我膝盖疼的厉害,走不动了。” 说罢,赵彻伸出一只胳膊,很明显的意思——你快来扶我。 浮夸的演技在赵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宋乐仪握了握拳又松开,默道,他真应该搭个戏台子去唱戏。 没有在小姑娘脸上瞧见预料的不情愿的神情,赵彻有些失望,只见她主动的伸手扶住了他,语气平淡的应了句“好”。 就一个字? 赵彻微怔,这似乎和想象的十分的太一样,要知道宋乐仪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此刻没转身就走都算是好的,哪里还能真的扶他。 这不能怪赵彻诧异,宋乐仪刁蛮且难缠的性子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了,就说被白狄抓去那几年,即便受尽苦头,宋乐仪也是硬着一张嘴,十句话里九句话带着刺儿,没少将乌邪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几次拿刀想将她砍了。 赵彻摸着下巴,黑曜石般的眼睛一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嘴唇微翕,余光暼见宋乐仪那肿得跟兔子似的的眼睛,到嘴边的讽刺话生生拐了个弯,咽回了肚子。 “昨夜做噩梦了?” “嗯” 赵彻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不经意问道:“梦见什么了?一场梦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丢不丢人?” 宋乐仪没有心情去计较他言语中的讽刺,顿了片刻,哑着声音道:“梦到我死了。” 死在白狄,死在你怀里。 “胡说什么!” 赵彻皱眉,这话他不喜欢听,寻思着这小姑娘昨天晚上开始便神神叨叨死了活了的,没准真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便眉眼一展笑着打趣—— “祸害遗千年,我掐指一算,你还能活个千八百年,怕是那千年王八万年龟都比不上你。” 这话一出,宋乐仪那点悲伤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着心里的愧疚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气愤,她略带怒气道:“你会不会说话!” 赵彻瞧着她的模样,放声大笑,须臾后伸手指了指自己,提醒道:“表妹,我这身伤可都是拜你所赐。” …… 闻言,宋乐仪的气焰立马软了下去。 不过宋乐仪向来擅长把无理说成有理,逢人气势不能输,何况是在赵彻这混蛋面前,一日弱,百日苦,她可不想日后被他骑着走。 她想着,如今的赵彻不过是一个半大孩子,面子里子总要找回一个来。 “表哥,你说的不对。”宋乐仪语重心长的剖析道,“有因才有果,若是你没偷溜出宫,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归根究底,是你错了。” “嘴皮子功夫见长啊”赵彻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竟然还敢提这事儿,要不是你,我正在外面逍遥快活呢!” 说来说去,两个人都有错,不过似乎宋乐仪的行径更小人一点儿,她自然不会承认,便强词夺理道:“我也跪了一夜,咱俩算是扯平了。” 赵彻扯了扯嘴角,呸! 跪了一夜的人明明是他,她可是舒舒服服在小榻上躺了一夜! 不等赵彻冒出什么惊人之语,宋乐仪就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快速塞到赵彻手里,“回去抹到膝盖上,很快就会好的。” 这可好,生生堵了他的话。 即便赵彻嘴巴再毒,此时也不能和一个哭的心碎又放低身姿认错的小姑娘计较了。 “算你有良心。” 赵彻把小瓷瓶装到袖口袋里,而宋乐仪正准备招呼宫人扶他回去,还不等她说话,耳边又传来他幽幽的声音:“表妹,亲自扶才有诚意。” 宋乐仪:…… 也不知道赵彻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了宋乐仪身上。 宋乐仪咬牙,忍着将他丢下去的冲动,好在如今的赵彻身体还没窜个,勉强也能扶住他。 赵彻一瘸一拐的走着,看着沉默乖巧的宋乐仪,语气啧啧称奇:“你这是转性了?” “没有”宋乐仪揉开一抹微笑,语气诚恳的和真的似的,“我一向温柔可人。” “哦?”赵彻眼底浮起一抹光彩,特意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加重语气道:“本王真没瞧出来。” 第3章 晚膳 第三章 赵彻所在的毓庆宫离寿安宫略远,宋乐仪频繁眼神暗示小太监福寿快上前来扶他主子一把。 福寿心绪动摇,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赵彻侧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底的警告之意明显,福寿便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 只见他一声不吭的又朝后退了两步,离两人远远的,又将头埋下死死地盯着脚尖,不再看宋乐仪一眼。 宋乐仪咬牙切齿,不愧是赵彻的人! 于是,宫里就出现了两位混世魔王手挽手行走的画面,豫王爷满面笑意春风得意,夷安郡主双眼红肿好生可怜。 “你…” “你…” 一路沉默到了毓庆宫,两人同时开口。 赵彻扬眉:“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可要留在毓庆宫用膳?”赵彻问的真挚,昨夜母后好好教训他了一番,如今宋乐仪主动示好,他总觉得他应该试着和她缓解关系。 嗯? 他要留她用膳? 宋乐仪仔细一想,觉得又在情理之中。两人幼时关系虽然不好,但也说不上有多恶劣,如今她主动示弱,赵彻不一定会与她计较。 要说他与她真正势同水火之时,还是在她十八岁之后,那一年,两人之间矛盾不断,又发生了一件那样的事…… 宋乐仪默了片刻,在一切遗憾都还没发生,在将来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改变时,她与他还要如上辈子那般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她现在对赵彻的感情十分复杂,却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想再如前世那般和他势同水火。如果可以,她想同他做一辈子的表兄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如此想通之后,宋乐仪嫣然一笑,甜甜应了句:“好呀。” “刚刚你要说什么来着?” “忘了。” 赵彻无语,说道: “我上次见到扭头就忘的人,已经七十又三了。” “……” 进去之后,宋乐仪被留在了正殿,赵彻吩咐福寿陪着她,又着宫人去准备晚膳。一切安排好之后,他便去了浴室。 在太后宫里扣了快一天一夜,得去换身衣服。 豫王爷年纪小,可却是极有主意之人,诺大的宫殿除了粗使宫人之外,竟只有福寿福全两个太监贴身伺候。 他还找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儿臣年少,当体尝人生,若是骄生惯养,日后如何为皇兄分忧? 呸!就是为了方便半夜溜出宫! 宋乐仪回想着少时的赵彻,逐渐入了神,半明半寐的光影中,愈发衬得小姑娘玉雪可爱。 赵彻少年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成日里呼朋唤友,玩物丧志,又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当之无愧的燕京一霸。 偏生这人面上总是挂着三分笑颜,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身居高位,倒也混的一个风生水起。若是有那个不长眼睛的惹了他,直接叫人捆起来打一顿,嚣张的不可一世。偶尔也会耍些手段,能叫人家被卖了还给他数钱,也不知是他太聪明还是被忽悠的人太蠢。 那时俩人互相嫌弃,她只觉得他没心少肺,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只是人终究会变,后来他成了威震一方的将军,金戈铁马,面容冷峻。 …… 彼时,浴室。 赵彻脱了外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朝着旁的小太监勾了勾手指,“福安,你过来。” 比起福寿的圆滑讨巧来,福安是个沉默寡言的,还生的“面白齿红”,当然,这都是胭脂水粉的功劳。只是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身上的气质就十分阴郁,走近一看,更是面色苍白如鬼,衬得嘴唇猩红若妖。 此时他躬身俯腰:“王爷有何吩咐?” 赵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片刻之后那名叫福安的太监匆匆离去。 他不相信宋乐仪只是做了噩梦那么简单,娇生惯养的郡主,正当受宠,怎会做如此荒诞离奇的梦? 除非… 真的有人对她做了什么,使她受到了惊吓。 * 赵彻换了一身墨色窄袖衣袍,衣上用金线绣着玄鸟,腰间系着玉钩腰带,再配上那副精致眉眼,乍一看去真是个丰神俊秀的世家小公子。 赵彻刚进来的时候,宋乐仪正坐在窗边发呆,眉眼软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惜,那都是假的。 要说赵彻和宋乐仪的共同点之一,就是两人都长了一副极具欺骗性的面容。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她旁边,乍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想什么呢?” 宋乐仪惊魂未定,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想你!” 赵彻笑嘻嘻道:“表妹真是好情致。” 一时,宋乐仪竟分不出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自己。想来是在夸他自己,毕竟这厮向来脸皮厚如山,她看着已经精神抖擞的赵彻,心中感慨,的确是个皮糙肉厚禁打的。 俩人间气氛十分融洽,这时太后宫里送来了晚膳。毓庆宫里没有小厨房,膳食一般是司膳房里做好了送来,或者太后宫里送来。 赵彻跪了一夜又被打了板子,也没吃什么东西,太后心疼,吩咐了青书准备了一桌饭菜来,都是口味清淡又滋养的。 福寿掀开食盒,把菜品一道一道的摆上桌子,等最后一道菜拿出来的时候,宋乐仪腾的一下变了脸色。 奶豆腐! 赵彻喜食辣味,甚少食甜,可偏偏喜好一种名叫奶豆腐的甜食,形状圆润,口感柔软细腻。 太后担忧他饿久了食辣有伤肠胃,并未准备辣菜,而是添了一碟子奶豆腐。 赵彻到底年纪尚小,并未察觉宋乐仪细微的情绪变化,只当她还是那个喜好甜食的小姑娘,便夹了一块奶豆腐到她碗中。 “你尝常,母后宫里奶…” 还不等话说完,宋乐仪登时怒火中烧,伸手打了赵彻筷子,厉声道:“我不吃!” 顿时,一块鲜白弹滑的奶豆腐落到了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最终没入角落。 赵彻一脸惊愕,又见宋乐仪挥袖将桌上的盘子打翻在地。 噼里啪啦,碗盘碎了一地。 赵彻纵然脾气再好,此时脸上也升起一层薄怒,这小妮子的情绪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亏他知她爱吃甜,还好心给她夹菜! 做完这一切,宋乐仪方才冷静下来,瞥见一旁抿唇薄怒的赵彻,心中一个激灵,顿时觉得脸蛋火辣辣的烧了起来,神色不安,心中愧疚。 可是…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如逃避,她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满屋狼藉、一脸怒色的小王爷,福寿深深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好你个宋乐仪! 一句解释不给就走? 赵彻脸色阴沉,终日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不见,他蓦地伸腿,踹翻了宋乐仪刚刚坐的凳子,转身离去。 …… 宋乐仪心乱如麻,不想回寿安宫,就朝着太液池走去,她想去个人少的地方静一静。 初春时节,燕京的风很大,尤其是在湖边这种开阔的地方,宋乐仪下意识抱了抱手臂。 春风习习,碧波荡漾,抬眼望去,层层鳞浪染着金色的光芒,看久了有些刺眼,宋乐仪便收回了视线。 被凉风这么一吹,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往日不可柬,来世犹可追。如此一想,宋乐仪如释重负。 只是…该如何和赵彻解释? 这奶豆腐,是乌邪王最喜欢吃的食物,前世看了四年,也被迫吃了很多次。如今再见,只觉得心中厌恶,瞬间将她刚刚藏好的过往又撕了个开口出来,登时鲜血淋漓,痛的她窒息。 太液池湖边南面有一宫殿,名曰凉风殿,是一座早已经废弃的宫殿。早些年死过不少人,天黑后又常有窸窣撞击声声音,或指甲划过门框的声音,而被宫内人称为鬼风殿。 宋乐仪若说还有什么优点,那便是被养的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不信,也不怕。 前世心情烦闷时,总要来这凉风殿待上片刻。 别看这凉风殿被称为鬼风殿,鲜有人踏足,可这殿内却被打扫的干净,一尘不染,瓜果糕点一应俱全,听说是要祭奠殿内恶鬼的,省的他们外出作乱。 刚刚走近正门,宋乐仪便觉得不对劲了,里面似乎有细微的声音传出来,她的警惕心一下子悬起。 里面有人! 小心使得万年船。她放轻呼吸,蹑手蹑脚靠近殿门,侧了耳朵伏在门缝处细听。 宋乐仪不是小孩子,很快便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竟是男女欢好的声音!她白皙的脸蛋一红,急忙远离殿门。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行云雨之事?难道是春心荡漾的宫女与侍卫? 宋乐仪黑漆漆的眼睛一转,瞬息之间就做了决定,既然被她撞见了,岂有无视之理?接着她又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准备探明究竟。 她伸指将窗户破了一个小洞,因为个子还不够高的缘故,需要轻踮着脚尖向里面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散乱的衣服,再往上看,床上有一对男女起伏的身影,纱帐笼着,甚是朦胧,叫人看不清模样。 她的视线又回到地上,仔细辨认之后瞳孔一缩,这是太监的衣服!女子的衣衫被压在下面,瞧不见样子,只露出半双鞋子,蓝色绸面,鞋头上缀着大颗南海珍珠,能拥有这种鞋子的女人,地位定然不低。 宋乐仪怕被屋内之人发现,很快就收回视线,轻手轻脚的快速离开。她形只影单的一人,又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若是被发现了,用脚趾想都该知道,明天这太液池湖底的冤魂又要多上一个。 重来一世不易,如此丢了性命,恐怕阴曹地府的判官都会嫌她蠢不肯收她。 回寿安宫的路上,宋乐仪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地位不凡的女子,假太监,不正直指后宫吗? 也是,皇帝表哥不似先皇般专情,他后宫美女如云,十分热闹,这人一多了,他必然力不从心,有妃嫔耐不住寂寞也是可能。 思及此,宋乐仪觉得皇帝表哥好生可怜,头上竟然戴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日后她得隐秘的提醒他一番才是。 回寿安宫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远些,一条近些,只是近的那条路必然要经过毓庆宫。 宋乐仪本想绕着路走,结果鬼使神差又来到了毓庆宫的门口,犹豫片刻,她决定上前叩门。 坐在宫墙上的赵彻冷然瞧着门口的小姑娘伸手叩门。 殿内的福寿听见声音,正要开门,结果墙上的赵彻朝他比划了一个“不要”的手势,福寿了然,默默退下。 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开门,夷安郡主是什么性子,纵然再愧疚、再诚心和好,也有些生气。 她抬脚轻踹了一门槛,“有本事你永远不开门!也别出来!”娇娇软软的声音倒不像是在发脾气,而像是撒娇。 说完宋乐仪扭头就走,心里忍不住想,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难怪他将来娶不到妻子! 坐在墙头瞧着这一切的赵彻简直要气笑。 忽然,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夷安郡主好大威风,掀我桌不算,还要踹我门,下一次是不是准备拆了我的宫殿?” 宋乐仪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转头,只见毓庆宫墙上坐着一少年,眉眼俊俏,嘴角讽笑。 透过少年赵彻的模样,宋乐仪仿佛看见几年之后,三番五次爬上郡主府墙头的他,谁叫那个时候,夷安郡主府和豫王府相邻,共用一堵石墙呢。 原来他喜好爬墙的毛病早已有之,宋乐仪十分气愤。 这是什么毛病!赶紧改改! 青天白日的要吓死个人! 第4章 教她 第四章 少年似乎没有下来的打算。 “你下来。” “你上来。” 俩人僵持着,谁也不说话,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隐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春风不合时宜的骤然变大,吹过狭斜的宫道,将二人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宋乐仪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些累了,垂了眼睛,转身就走。 背影萧瑟,孤影斜长,赵彻总觉得他再不做点什么,仿佛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站住!”少年轻轻一跃,跳下墙头,几步就拦住了宋乐仪的路。 “你不是不下来吗?”宋乐仪反问,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得,成了他的错了。 赵彻默了片刻,问:“那盘奶豆腐可是有什么不妥?”他心思通透,纵然一时没察觉,事后回想,也猜出了宋乐仪的情绪变化似乎与那碟奶豆腐有关。 “是” 宋乐仪痛快的认下,十分直白的表达了她的想法: “我不喜欢奶豆腐,见到也不行。” 就因为这个缘由便掀翻了桌子,脾气也太大了些,赵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颔首:“…知道了。” 宋乐仪讶异,就这样一句知道了?她猛地抬头,撞入赵彻黑漆漆的眼睛里。 少年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懒散,多了几分严肃。 宋乐仪鲜少看见他绷着一张脸的样子,如今一见,心突突乱跳,连忙开口抢话道:“那一桌子碗碟饭菜,我赔!” 赵彻嗤之以鼻, “谁要你赔那几个不值钱的东西。” 那要她如何?宋乐仪搓了搓手指,一会儿的功夫,脑海中就想了快十万八千种哄他开心的法子。 赵彻瞧了她半响,忍住给她一记爆栗的冲动道:“表妹,今天这事是发生在我宫里,我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你可知若是发生在别处,会有什么后果?” 宋乐仪一噎,要么传到太后面前,她被教训一番;或者传遍燕京,夷安郡主的名声更加狼藉。 “又不能奈我何。” 赵彻闻言,倏地一笑,露出森森牙齿,有些恶意道,“明面上是不能耐你何,背地里却能给你使绊子。” “……” 宋乐仪连连点头,“表哥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她以为是赵彻在威胁她,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宋乐仪愈发觉得,与赵彻搞好关系迫在眉睫。 见如此配合此,赵彻收了獠牙,弯目笑了笑,颇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表妹,这燕京里头处处是勋贵世家子弟,你需得知道,如我一般大度的人,寥寥无几。” “……” 宋乐仪腹诽一句脸厚如山,若是赵彻大度,天下间便没有不大度的人,不过,她敏锐的意识到,赵彻似乎话中有话。 “你…想要说什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彻挺拔的身姿被蒙上一层阴影,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袖,声音清澈,仿若情人低语。 “表妹,我若是你,就不会掀桌子。” “不喜欢不吃便是,若是心中实在不爽,稍微透露些许,让那人察觉我不喜,他就会觉得给足了他面子,反而心中愧疚,来日定当寻了机会补偿于我。” “若是我皱眉,神色不愉,偏不讲一句话,那人便会觉得他怠慢了我,又因着我的权势地位,而惴惴不安辗转反侧。” “若是我当场掀了桌子,便是当场拂了人家的面子,不亚于在众人前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便会记恨我,若是心胸狭窄的,日后定会三番五次寻机报复。” 宁罪十君子,不惹一小人。 宋乐仪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嚣张惯了,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又不似其他贵女一般殷切期盼一个美名在外,能动手就不动嘴,暴力压制,说话也常常不过脑子。 她半生凄惨,多半来源于此。 看着小姑娘陷入沉思,赵彻知道她是听进了心里,于是后退一步,转身懒洋洋地说道—— “和我多学着点,行了,走吧,去母后宫里补一顿晚膳。” 饿死了—— 都是被宋乐仪气的! 赵彻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宋乐仪没跟上,又绕了回去朝着原地发呆的她上下打量,扬了扬下巴道:“愣着做甚?走啊。” 他还记得她没有吃饭,宋乐仪嘴唇动了动,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她问:“赵彻,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人死如灯灭,恩怨情仇皆作尘,黄泉路上一碗孟婆汤,谁还记得谁。”赵彻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不过,如果是表妹,我愿意相信前世今生。” 宋乐仪不解:“为什么?” 赵彻侧头看她,语气幽幽:“表妹,从小到大的恩怨,你就想这么完了?” “…刚刚不是说恩怨情仇皆作尘吗?” “我岂是那凡夫俗子”赵彻说着还扬了扬下巴,俊俏的眉眼上一片,紧接着朝着宋乐仪丢去你一个“你懂的”眼神。 懂你的睚眦必报? 宋乐仪觉着赵彻又要开始混扯了,果不其然,只见他微微低下身子,手掌撑在大腿,目光灼灼的看向她,语调悠悠—— “不说前日,就说上个月,我库房里的宝贝被你毁了一半,那可都是稀世珍宝,不过呢我这人大度,不与你计较,也没指望着你倾家荡产赔我银钱。” 听赵彻这么一说,宋乐仪恍惚想起,她少时确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时失手,将赵彻的库房给点了。 “你也不用感动,更不用想着衔草结环,做牛做马的报答我的大度,要是有下辈子,别日日想着找我麻烦就成了。” 宋乐仪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不服:“我何时日日想着找你麻烦了?还不是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戏弄我,我一时气愤,才…”她话音一转,道:“算了,我才是不与你计较。” …… 寿安宫。 赵彻食欲大开,狼吞虎咽,一天一夜没吃饭,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的确饿狠了,见此,宋乐仪心中浮起些许愧疚。 想了想,夹了一道赵彻喜欢的菜放到他碗里,小声道:“慢点吃。” 太后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 赵彻抬眉,果真放慢了动作,也没说话,直接夹过宋乐仪放到他碗里的菜便吃了。 屋内烛火璁珑摇曳,火红的蜡烛一滴一滴化作烛泪,顺着烛台流下,等吃食饱餍足,已是夤夜。 太后不忍他再来回奔波,便吩咐青书收拾一下东偏殿,叫赵彻今夜在寿安宫住下,又吩咐小厨房煨上一碗粥,以免他半夜三更醒了会饿。 春风习习,夜色冷清,各宫的灯火渐熄,众人逐渐步入梦乡,开始享受漫漫长夜。 西偏殿内,孙姑姑正准备吹了床头的蜡烛,却听宋乐仪道:“姑姑,光暗些便是,莫要吹灭了。” 孙姑姑一怔,点头应是。 第5章 敬和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半靠在软榻上,捏着鼻子死活不要喝药。 “姑姑,你便饶了我吧,我身体无碍,不喝也成。” 正当孙姑姑端着药碗进退两难的时候,小太监掐着嗓子喊道:敬和长公主到—— 宋乐仪怔了一瞬,思索着,她来做甚? 说来也惭愧,生前竟然没有交得一个真心朋友,不禁让宋乐仪感慨,她上辈子做人做有得多么失败。 如果说她上辈子和赵彻是势同水火,那和敬和便是相看两厌,敬和瞧不上她刁蛮无耻,她亦瞧不上赵元敏的软弱胆怯。 如今想想,她真是… 幼稚! 先皇子嗣缘薄,除却早幺的孩子,活到如今的只有二子二女罢了,除了当今陛下和已经出嫁的南康长公主,便是豫王赵彻与敬和长公主赵元敏。 敬和虚长夷安一岁,是先皇酒后误事和一名胡姬春风一度后诞下的,那名胡姬母凭子贵,一朝得势,封了婕妤。 赵元敏的长相俏似其母,皮肤白皙似牛乳,五官也比寻常人深邃一些,发色和瞳色都有些浅淡,但容色十分清丽,神态娇憨,一派天真。 十四岁的她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一袭素色的撒花收腰罗裙,外面罩着一件锦缎织就的广袖长衫。 娇俏的年纪,穿什么都好看。 然而,自诩为血统纯正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瞧不起她,名门贵女多嘲笑她的长相,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隐隐约约对她存了不屑,轻视怠慢常常有之。 一位容貌卓绝善舞的胡姬能在大越卖出天价,世家后院也多半养有胡姬,只是可怜她们蹉跎一生,不仅没有生育子嗣的权利,就连正经妾室的身份都得不到,甚至还会如玩物一般被赠与他人,流连辗转各色男人之间。 将胡姬奉如珍宝的是他们,视之敝屣的也是他们,衣冠禽兽,恶心至极。 “听说你哭…病了,我来看看你。”敬和小心翼翼的抬眼,在宋乐仪身上打量。 宫人皆传,夷安郡主胡搅蛮缠惹得豫王暴怒,最终豫王忍不住动手暴揍她一顿,夷安郡主被打得哭爹喊娘泣不成声,最后哭晕了才被人抬了出去。 于是,敬和长公主忍不住过来看看。 宋乐仪:…… 脸上那探究之意也忒明显了。 宋乐仪低着头,把玩着腕上赤金缠丝手镯。一缕碎发自额间垂下,遮住了她眼中异色,使她看起来明媚又娇俏。 左瞧右看了半天,敬和也没瞧出宋乐仪身上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脸色光泽红润,那里像是被揍了一顿的模样。 敬和面上浮现失望的色彩,谣言果然不可信,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你怎么…” 又觉得不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怎么面色红润在站在这里?”宋乐仪歪头,眨了眨眼睛,好似早已将眼前之人的心思看了个明白。 敬和一噎,心思慌乱间瞧见孙姑姑手里的药碗,于是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夷安妹妹多喝几碗,身体才好的利索。” …… 宋乐仪忍住扶额的冲动,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神情恹恹的回怼:“你若是喜欢,不如给你喝。” 敬和抿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斗嘴罢了。 宋乐仪垂眸,陷入回忆之中,赵元敏这人其实很聪明,性子也纯善无甚坏心眼,只是自小的生长环境让她有些怯懦,遇事便和鹌鹑蛋似的缩起来,不敢争也不敢抢。 宫中相仿年龄的孩子不过她、赵彻与赵元敏三人,相较于她与赵彻的嚣张,赵元敏就十分低调了,甚至没有存在感,她平日里不喜出门,对于其他人更是避而远之,不愿交往。 但赵元敏,似乎一直十分愿意亲近她,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对她的样貌产生厌恶。 只是,赵元敏的低调与退避未能为她开辟一小方安逸的天地,她身为长公主又拥有异族人的血统便是原罪,怯懦的性子不能护她,反而害了她自己。 她与她,便是两个极端,一个太过张扬,惹人嫉妒,一朝落势,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一个太过低调,软弱可欺,偏生命好投生在皇家,令人羡慕之余更多的是嫉妒。 上辈子,堂堂长公主,竟叫一群身份地位远不如她的人戏耍的五迷六道,最后更是被算计的草草远嫁江北,一生凄苦。 天高皇帝远,那时赵元敏因为有一半异族人的血脉受到夫家轻视,偏生丈夫无情又无能,婆母蛮横,亲戚贪得无厌,全家上下,数百口人,都靠着公主嫁妆养活,成何体统! 可是敬和性子软和,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没能让他们幡然醒悟,反而得寸进尺。那时她被迫离京,路过江北,曾去看过赵元敏,二十岁的年纪却恍若四十,鬓角白霜,容颜枯槁,而丈夫身边的妾室个个妖娆多姿,甚至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前世宋乐仪曾犯下无可恕之罪,那时太后已经崩逝,就连父亲也不信她,赵彻和魏家表哥都远在边关,她孤独无援四面楚歌。而赵元敏,竟是那少数几个愿意相信她并站出来为她说话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宋乐仪想,她得承这份情。 这辈子,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宋乐仪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在小姑娘抿唇不言的片刻功夫,她跳下软榻,攀握住赵元敏的胳膊,甜甜一笑。 “听说过些日子,惠妃娘娘要在梨园安排戏目,到时后我们一同前去可好?” 赵元敏喜欢听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除却不得不出席的大宴,平日里梨园搭了台子开唱,她一般都不会前去。 敬和被宋乐仪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愣愣的说了句:“啊?” 夷安这是在约她一起去玩? “不想和我一起去呀?” 宋乐仪生的粉面桃腮,唇红齿白,婴儿肥还未完全退却,容貌也未如几年后灼灼明艳,反而娇软可爱,如此拉着一个人胳膊又软声请求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没、没有”赵元敏连忙摆手,生怕她误会了什么,话音刚落,就见宋乐仪嫣然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赵元敏平日没什么朋友,乍然之间被人邀请,一时喜出望外,也没有仔细去想宋乐仪说了什么,便应道:“好。” “敏敏可要玩秋千?”宋乐仪瞧见一旁的秋千,忽然灵机一动,小孩子最快增进感情的方式是什么,当然是一块玩啊! 赵元敏神色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 秋千足够两个人一同坐上去,于是两个人小姑娘便一起爬了上去,叫冬桃在后面推。 迎风扬起的时候,宋乐仪侧头看了一眼赵元敏,抿唇一笑—— 敏敏,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必胆怯,也不用对任何人退让。 你要让她们知道,你是大越朝地位尊崇的长公主,不管她们是否心甘情愿,都得俯身在你面前,说一句: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第6章 秋千 第六章 赵彻已经许久没有在寿安宫留宿过了,一夜好眠,第二天穿戴整齐后,忽然想起宋乐仪似乎和他住在同一个宫殿里,略微思忖,便朝西偏殿走去。 等赵彻进去的时候,看见两个姑娘正在坐在秋千上,整个庭院都飘荡着欢声笑语。 他“啧”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宋乐仪浑身是刺,见人就扎,无差别攻击,如今竟然和软糯单纯的六妹玩到了一块。 左手边穿素色衣衫的是他六妹——敬和长公主,在他的记忆中,六妹比相同年龄的人都要安静,不哭不闹,也不争不抢。 而此时,她巴掌大的白皙的脸蛋因为兴奋而微红,浅琥珀色的眼眸里光亮点点,这是赵彻头一次发现,原来他六妹也可以这般鲜活。 右手边的是宋乐仪,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广袖罗裙,宽大的衣衫随风飘荡,仿佛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去。 赵彻摸着下巴想,表妹今日有点像只翠生生的竹子。 “冬桃,再高一点!” 赵元敏右手紧紧的攥着绳索,抬眼间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赵彻,他身着玄黑的衣衫,与朱红的大门相衬,十分显眼,她声音略微兴奋:“五哥!” 闻言,宋乐仪朝门口看去,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身姿挺拔,随便往哪儿一站,便是一身气势非凡,本朝尚黑,赵彻的衣服十之八九是黑色,余下一两件,宋乐仪想,大概会是靡靡艳丽的朱红色。 这不是宋乐仪胡编乱造,而是赵彻曾经亲口说过,说是只有红色才能衬出他的绝世美貌和与天俱来的贵气。 那时宋乐仪听了,心中一阵无语,她从未见过那个人如此厚脸皮的夸赞自己。 “反正不是来看你”赵彻扬眉一笑,“我是来陪我六妹。”说完,他大步朝着秋千走去,从宋乐仪面前经过,绕道秋千后面,他挥手让冬桃退下,对着赵元敏柔声道:“来,五哥推你。” 宋乐仪被赵彻温柔声音震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情是来她这里秀兄妹情深的。 赵元敏软软道:“谢谢五哥!” 赵彻力度很轻,没有将秋千荡的太高,宋乐仪感受到秋千的高度逐渐降低,不满意的喊道:“推高一点啊!” …… 宋乐仪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直接把他当宫人使唤了,赵彻十分的不开心,于是决定让让宋乐仪长长见识,最好吓的涕泗横流主,然后可怜兮兮地向他求饶。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唇角扯开一抹笑意,手上猛地加大了力气,秋千上升,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线。 敬和一声惊呼,而一旁的宋乐仪则神态如常,甚至还道:“再高一点!” “……” 赵彻顾及他六妹,第一次没敢太高,如今见他六妹似乎并无不适,便放开了手脚去推,然后他听到了—— “用点力啊。” “赵彻,你没吃饱饭吗,能不能推高一点?” “高一点,对,就是这样,再高一点。” 宋乐仪不断吐出惊世骇俗之语,听得赵元敏心肝颤,她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侧目看了宋乐仪一眼。 小姑娘眉眼明媚,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赵元敏眼底划过几不可见的羡慕,继而浓浓的担心湮没,她担心下一刻,五哥就会抬脚将宋乐仪从秋千上踹下去。 …… 最终,赵彻忍无可忍,撂挑子不干了。 “下来!”赵彻双手环胸,声音冷淡。 赵元敏先跳下了秋千,宋乐仪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小姑娘晃着双腿,似是挑衅:“不下来。” 赵彻也不恼,反而笑了笑:“表妹既然不下来,那我上去了好了。”说着,他便坐到了赵元敏刚刚做的位置。 “你干什么——” 宋乐仪一下子跳了起来,只见赵彻半倚着绳索看她,眼底含笑:“这不就下来了。” “哎呀!”赵元敏惊呼,眼底染上了几分急切, “我竟忘记还要去尚服局了,母妃定然等急了。” 她神情有些沮丧,扭头看向宋乐仪,浅琥珀的色眼眸里满是希冀:“夷安,我改日…再来找你玩?” 赵彻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一夜之间感情便这般好了? “好呀”宋乐仪点头,安抚性的捏了捏赵元敏的手指,“快去吧,莫让静太妃等急了。” 直到目送着赵元敏离开,宋乐仪才转头头,发现赵彻还坐在秋千上,已经自顾自的荡了起来。 她怎么忘记了,赵彻没荡过秋千。 上辈子赵彻第一次荡秋千,是在她的郡主府,同她一起,那大概是两人关系降至冰点前的最后一次温馨记忆。 —— “天天荡这秋千,你也不觉得厌烦。” 赵彻神出鬼没,骤然出声,将坐在秋千上的宋乐仪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瞪他一眼,娇声道,“我乐意,我喜欢,要你管。” “好好说话不成!”赵彻从墙头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伸手敲了她脑袋,又挤在她旁边坐下:“往边坐坐,给我让个地儿。” “你干什么,欸——” 没等宋乐仪把他推下去,赵彻已经将秋千荡了起来,宋乐仪没办法,便瞪着他怒道:“你没荡过秋千吗?” “没有。” 宋乐仪那时以为赵彻是故意气她,后来才知道,恶名响彻燕京的的豫王,竟然真的没有荡过秋千。 因为他恐高—— 秋千越荡的不是很高,宋乐仪一手拉着绳索,一手紧握着赵彻的袖口,慢慢的又变成握着他的胳膊,最后变成了牵着他的手。 那时候,宋乐仪忽然觉得和赵彻相处,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当时两人并排坐着,因为荡的不高,也没什么刺激,反而萦绕着淡淡的温馨,迎面吹来的风将宋乐仪的头发打在赵彻的脸上,酥酥麻麻的。 许是时间长了木头松动的原因,她一个人坐倒还好,两个人坐便有些勉强,一根绳子倏地脱落,俩人身子一歪,就朝着地面砸去。 那时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之间赵彻只来得及将她卷在怀中,护住她的脑袋。好在荡的不高,天气又刚下过雨,泥土松软,两人没有大碍。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她的脸蛋还算干净,赵彻脸上却沾染了一片泥巴,十分滑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乐仪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了恐惧,虽然转瞬即逝,但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 回忆的片刻功夫,赵彻已经将秋千停了下来,他朝着宋乐仪道: “表妹,过来推我。”末了还加了一句,“要用点力,推高点。” 闻言,宋乐仪神色古怪,没头没脑的问了他一句:“你不是恐高吗?” 赵彻一愣,神色嗤笑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恐高了?” 宋乐仪:“……” 可是她记忆中的赵彻确确实实是恐高的啊!不对,宋乐仪恍然想起,恐高的是二十岁的赵彻,而不是现在十四岁的赵彻。 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中间有三年,二人分隔两地,不曾相见,想到这里,宋乐仪陷入良久的沉默。 第7章 可怜 第七章 宋乐仪十五岁那年年初的大朝贺,蜀国太子前来觐见,上供了蜀地一半的国库收入与各色奇珍异宝,以示对大越俯首称臣之决心。 朝贺的晚宴散场之后,赵彻不知为何与蜀国太子起了冲突,甚至动起了手。不知要怪赵彻下手力道太重,还是要怪蜀国太子体虚气短弱不禁风,一脚下去,竟然将其踹死了。 蜀国太子带着十足十的诚意来,却意外薨逝,惨死他乡,不仅蜀国百姓不服,蜀王也无法忍气吞声咽了这口气,于是蜀国政乱,集结全国之兵力欲与大越一战。 至于俩人具体是因何缘故起的矛盾,宋乐仪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赵彻在皇帝寝宫飞霜殿里跪了一天一夜,事后对外宣称,蜀国太子对陛下不敬,豫王一时怒不可遏,便动了手。 但很明显,这只是堵住悠悠众口的措辞,不光大越子民不信,蜀国子民更是不信。 那时,朝堂之上弹劾赵彻之人多如牛毛,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几十年国政的运筹谋划,因为赵彻一脚,便毁于一旦。 那架势,比起几年之后她一朝落势时被人陷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虽然震怒,却也不忍对亲弟弟如何,便亲书昭告,长兄如父,弟弟犯下如此过错,他身为兄长,难辞其咎,这才平息了朝堂怒火。 后来她曾去问过赵彻,他却一直沉默,不肯多说一字,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编造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想,乱给他扣帽子,他也不曾辩解一句。 再后来,就是皇帝封赵彻为右将军,准其戴罪立功,同西平侯一同前往蜀地平乱,这一去,就是三年。 “…表妹?” 赵彻喊了她一句,宋乐仪这才回了神儿,她突然觉得赵彻也很可怜。 她见过了他少年的张扬轻狂,也见过他青年时成熟坚毅,却唯独没见过他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模样,那一定很苦。 每当她提起蜀国那三年,赵彻总吊儿郎当的笑着告诉她,蜀国好啊,土壤丰饶,崇山峻岭一线天,风景美如画,又说蜀女多姿,纤腰雪肤勾的人心魂都没了。 但是,哪有人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不过是日日夜夜间、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成长而已。 …… 赵彻伸手勾了把鼻尖,他怎么觉得小姑娘的眼神儿是在可怜他? 他很惨吗? “表哥,你坐好,我推你。”宋乐仪声音顿时温柔下来,她真的觉得赵彻挺可怜,她想对他好点,让他感受一下坐秋千的快乐。 宋乐仪绕到赵彻的身后,两只手搭在他的背上,稍稍用力便将人推了起来。 赵彻转过头看向身后,随着秋千的起伏宋乐仪的面孔也变得忽远忽近,他问:“…表妹,要不你上来,我推你?” 他觉得,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有片刻平静的假象,比如宋乐仪如今这样,十有八九便是。 “不用,我推——阿嚏——”宋乐仪说到一半的话被喷嚏声打断,她停下推他的动作,伸手揉了揉鼻子,心中暗道不好。 怕是真的着凉了。 “郡主,汤药一直在小厨房温热着呢,奴婢马上去给您端来。”冬桃一直在旁边候着,见如此语气难免染上几分急切,说着便要走。 “冬桃”宋乐仪喊住她,摆了摆手,“不用去拿,我去屋里待一会儿就好了。” 冬桃圆圆的脸蛋上一片挣扎,正不知道该如何做时,忽然一道不冷不热地声音传来:“去把药端来。” 豫王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敲醒了她,冬桃不再犹豫,忙不迭的退下,去拿药。 别看宋乐仪平日活蹦乱跳的,其实身子骨弱得很。她娘亲武安侯夫人生她时是早产,幼时宋乐仪三天两头就头昏脑热,身体经常不痛快,好几次险些夭折,养到了七八岁,才看上去和正常姑娘一般无二。 这才舒服了几年,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赵彻不知何时已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他拉着宋乐仪的手进了屋子,叹了口气,似乎颇为苦恼:“表妹,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完了。 宋乐仪心中只有两个字。 赵彻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幼时宋乐仪也不喜欢喝药,常常哭闹,太后和皇帝尚且知道哄哄她,而比她大了没多少的赵彻却不会。 小男孩长了一副漂亮的脸蛋,嘴里吐出的话却恶毒,他笑嘻嘻的建议:“表妹不喝药,母后捏着她的嘴灌下去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把尚且不懂事的小夷安吓得都忘记了哭,眼泪惨兮兮地悬在眼眶里,一脸惧色的看着面前小男孩。 漂亮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小夷安在心里牢牢记下这句话。 谁曾想,赵彻当年随口一说的话,竟然一语成箴。 多年之后,他的确这么做了。 “表哥”宋乐仪脸上挤出一抹甜腻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落在敏敏那儿了,我去找她拿。” 说完,她转身逃一样的离开。 “站住” 赵彻哪儿能让她得逞,长腿一跨拦住她的路,笑眯眯道,“别急,喝完了药再去。” 冬桃是个腿脚利索的,不消片刻就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回来,宋乐仪心中的侥幸瞬间湮灭。 有谁比她更惨! 赵彻将宋乐仪按坐在椅子上,身影笼罩着宋乐仪,挡住了几乎全部光线,他一手接过药碗,语气体贴,“要表哥喂你吗?” 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这下,完全勾了起了宋乐仪脑海中不好的记忆。 “不、不用了”宋乐仪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忙抢声道:“我自己喝!” 说着,她便接过赵彻手里的药碗,一拿到手里,就后悔了,阵阵苦味儿顺着鼻腔溜进肺里,搅得胃都跟着难受。 少年往旁边走了几步,坐下,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笑,三分淡然三分恶劣的盯着她。 往事不堪回首。 宋乐仪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屏着呼吸,一大口灌下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滴都不敢剩,喝完之后,她将碗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 嘴里苦的发麻。 赵彻看着宋乐仪因为苦涩而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于是善意大发,抬手往她嘴里丢了几颗甜蜜饯。 含了好一会儿,才叫嘴里的苦味慢慢散去,宋乐仪的眉头逐渐舒展。 瞧着她神情变化,赵彻沉思,这蜜饯有这么好吃?许是被宋乐仪神情勾的紧了,便也想尝尝这甜蜜饯的神奇,赵彻垂下眼眸,浓长的睫毛遮住眼神,顺手捏了一颗蜜饯,悄悄地送到嘴里,刚咬了一口,神色骤变,噗的一声吐了出去。 “这么甜,你也吃的下?” 赵彻神色嫌弃,眉毛紧紧的拧着,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冲淡了那股齁嗓的甜腻味。 “…你不会咬开了吧?”宋乐仪颇为无语,因为嘴里含着东西,有些唇齿不清道:“蠢东西,这蜜饯是特制的,专门含在嘴里去苦味的。” “蠢东西?”稀奇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如此称呼他。 赵彻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他眼尾很长,微微上扬,偏生眼仁又很黑,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着莫名危险。 “…你听错了。” 宋乐仪拒不承认,一边轻巧的吐出嘴里的蜜饯,一边掏出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角。 “我说的是,好表哥。” 第8章 下棋 第八章 “再叫声听听?” 赵彻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人。 “……” 宋乐仪羞恼地别过头,手撑在眉骨上,掩盖了一半神色,气虚声软:“我头疼,喝了药有些倦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赶快滚,别在这烦我了。 赵彻心里清楚知道她那点小九九,也是心情好,又体谅他刚喝过药,不想与她混扯,便好言道:“那表妹去睡吧。” 宋乐仪还疑惑赵彻怎地这般好讲话,结果下一句就让她打破了刚才的想法,她听见他说:“睡之前,再叫声好表哥。” 他一直记着呢! 瞧见他正八经儿的眼神,宋乐仪忽然觉得羞耻,嘴巴和被缝上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 她怎么觉得,她被少年赵彻给调戏了? 想到这里,宋乐仪很不服气,话也不过脑子就说:“那你叫声好表妹听听?” ……她刚刚说了什么? 宋乐仪后悔莫及,懊恼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谁成想,那边的赵彻从善如流道:“好表妹。” 宋乐仪:…… 一抬眼,赵彻正朝她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意从眼角蔓延道眼尾,就差在头顶写上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快叫啊! 这模样,让宋乐仪想起了小时候养的那条大黄狗,垂着耳吐着舌,眼尾茸拉,毛色金黄,蹲在她面前等她投喂,可是后来,它咬了她一口。 想到这,宋乐仪脸色蓦地一黑,突然不想让赵彻如意,装模作样分外迟缓的“啊”了一声:“表哥,我先去睡了。” 说着她跳下椅子,没两步身影便没入了内室,消失不见。 此时赵彻还不知道,在宋乐仪心里,竟然把他和一条狗比较,不然得气的跳脚,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如此轻易离开。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表妹,欠下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穿堂而过的微风吹动珠帘,珠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似乎是在回应他,可惜,没有人听见。 赵彻站起身,敛了敛衣衫,转身走了。 宋乐仪睡了一觉,等在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重活一世,养尊处优一向挑食的夷安郡主,是看什么都觉得好吃,大快朵颐一顿,那模样,仿佛被饿了三天三夜似的。 又舒舒服服过了两天,许是□□逸,宋乐仪心底升起丝丝不安,总觉得她似乎忘了点什么。 白日里闲的无聊,一时兴起,便让孙姑姑从库房里翻了蓝田玉的棋子出来,这是她母亲的嫁妆。 这副蓝田玉棋子听说是百年前越灵帝的东西,纹理细腻,颜色美丽,自越灵帝驾崩之后,一直放在国库中落灰。 宋乐仪虽然没见过她母亲,但也曾听闻母亲的大名。 魏婉慧棋艺精湛,与蜀国来使交锋时,大败他们,为大越挣足了面子,先帝一高兴,就从国府中翻出了这副棋子,擦灰除尘之后,赐给了她。 辗转反侧,落到了宋乐仪手里。 有其母必有其子,宋乐仪觉得,她就是一块璞玉,就等着琢磨成器呢,终于一日,将在大越棋史上留下美名,受后人敬仰。 “表妹这是下棋呢?” 赵彻声音惊讶,忽然出现,让宋乐仪吓了一跳。 宋乐仪瞪他:“你怎么都不通传一声!” “通传了表妹会去外面迎我?”赵彻挑眉,大剌剌的往椅子上一坐,把手上拎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母后让我拿来的。” 说完,他上下打量,“你说母后成天给你开小灶,怎么也不见你长几两肉?” 少年的视线澄澈,宋乐仪却是想歪了,她特意挺了挺胸脯:“我才十三岁!” 小姑娘腰肢纤细,胸脯鼓囊囊的已经开始发育,已经能窥见再过几年,美人身姿妖娆的模样。 “……” 赵彻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说,等二十三岁的时候,会变胖?” 宋乐仪一噎,继而嗔怒:“会不会说话呀你!” 小姑娘炸了,张扬舞爪的的模样像是要吃人,赵彻没有想到他一句话让她反应这么大,不禁咋舌,他这表妹有去表演川戏变脸的天赋。 “要下棋?”赵彻盯着打磨圆润的棋子与经纬纵横的棋盘,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表哥来陪你下两把。” “就你?”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满的质疑,真不是她要故意刺激赵彻,而是在宋乐仪的记忆里,赵彻的确不善奕棋… 唯一一次,因为围棋名声大噪,还是赵彻以棋做赌,将养在燕郊的马场,连着地皮和马匹一并当做赌资输给了宣平候世子上官晔,输的那叫一个凄惨,叫诸勋贵子弟好生笑话。 想到这,宋乐仪默了片刻,心里暗道:败家玩意儿。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等文人雅好的玩意儿,与他这般纨绔子弟八竿子打不着,输了也没什么稀奇。 身为男人,怎么能被人质疑不行,原本想哄着小姑娘下两局的心思瞬间没了,赵彻冷笑:“凭我赢你已是绰绰有余。” 宋乐仪想了想,“…表哥,你听说河门海口吗?” 赵彻眼角挂着讽刺:“看不出来,表妹会说成语了啊。” 这么刻薄的话,也只有赵彻说的出来。 …… “行。” 宋乐仪吸了口气,神色怜悯,“你先,我让你一子。” 她说这话时,笑得胸有成竹,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乌黑的眼睛笑弯弯的,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和他下棋,是半斤八两相互嫌弃。若非要分出个高低胜负来,宋乐仪想,她必须得赢,要是输给眼前的半大少年,岂不丢人? “大言不惭。”赵彻“嘁”了一声,十分不满意宋乐仪对他的轻视,拿了几颗棋子在空中抛了两下,嗤笑道:“不必,我让你两子。” 玉石相撞落回她的手里,看的宋乐仪心惊肉跳,住手!那是你祖宗的遗物! 不过她没有赵彻那般死要面子,痛快了应了赵彻的相让,两子呢!她赢得几率又大了一点! 于是,在寿安宫的西偏殿,夷安郡主和豫王下起了围棋。 这场面,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险些惊掉一众宫人的下巴。 第9章 输了 第九章 棋局过半。 赵彻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另只手在桌上轻扣,语气调侃:“表妹,你要输了。” 此时,棋盘上黑子白子各半,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她根本没把赵彻的话放在心上。 “自满则亏,自矜则愚,话说的不要太早。”宋乐仪手肘搭在小桌上,半支着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经纬交错的棋盘,伸手棋盒里绕了一圈,捏了一颗出来,娇着嗓音道:“瞧我如何把你杀的片甲不留。” 一颗白子随着话音落在了棋盘之上,截断了黑子刚酝酿的围剿之势,瞬息之间,白子形势一片大好,前途万丈光明。 赵彻挑眉,嘴角轻扬,勾起一个笑容,“表妹若输了,莫要揪着我衣袖哭。” “我绝不会输,要是输了,我就…” 说到一半便没了下音,挠的人心尖痒痒,赵彻掀起眼皮,忍不住问:“你就什么?” “我不会输。” 宋乐仪扬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脑子里想的却是,赵彻这人权势地位钱财都有,她要是真输了,能给他什么? 赵彻笑了一下,没说话,他低头盯着棋盘,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一子落下后,他才抬头对着宋乐仪说道:“要是我输了,就允你一个承诺,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我都允你。” “……” 宋乐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杀人放火?我偷鸡摸狗?”她冷笑一声,“若是我输了,也允你一个承诺!” 她想了想,又道:“偷鸡摸狗不行,杀人放火更不行。”特意强调了一遍,还加重了“不行”两个字,眼神儿满是挑剔的看着他。 这模样惹得赵彻一时没忍住,不禁捧腹大笑。 他乐不可支伏在桌上,震的桌子咯吱咯吱作响:“表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乐仪反问,露出森森白牙,勾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还是表哥想试试?” “试什么?” 一双漆黑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入宋乐仪的视线,眼底尚有没来得及隐去的笑意,亮的惊人,好像天上的星星。 小姑娘下意识的屏气凝息,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上去摸一摸,赵彻挑眉,问她: “我好看吗?” 宋乐仪实在不明白,赵彻一个男人,怎么成天纠结他是不是好看这个问题,于是她敛了眼底的惊艳,皮笑肉不笑道:“好看,特别好看。”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没我好看。” “比你看好做甚。”赵彻嗤了一声,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冲她露出一个近似不怀好意的笑容:“等我赢了表妹可别反悔,放心,不难为你。” 胜负未定,他已经连让宋乐仪做什么都想好了,这自信,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许是被他自信感染,宋乐仪的气势动摇了一下,瞬间龟裂了一道缝,摇摇欲坠起来。 不行,稳住!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宋乐仪腰背挺直,白嫩的脸蛋上一片严肃,右手执棋,每一步落子都小心翼翼。 你来我往数次交锋之后,本形势大好的白子逐渐落了下风,紧接着又被黑子包围的水泄不通,犹如困兽。 对弈已经陷入僵局,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高手对弈时,常常因为你来我往运筹帷幄却惺惺相惜犹豫不决而陷入僵局,很显然,宋乐仪和赵彻不是。 若是有懂棋的人站这儿,就会发现俩人出棋杂乱无章,却偏偏都不要命似的厮杀,故而久久僵持不下。 屋室内落针可闻,一呼一吸间充满紧张,赵彻垂眸,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交错纵横的棋盘,一子如一兵,战云密布。 宋乐仪不服,吊着最后一线生机挣扎,随着最后一颗黑子的落下,她不出意料又出乎意料的输了。 “不行,这局不算。”宋乐仪眼疾手快的打乱棋盘,玉石叮咚相撞,她咬牙,“再来!” “你这叫耍赖。” “这局是意外。” “……” 兵书曾言,“一局心意乱,再战则愚起”,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终于,在第五次白子被打的溃不成军的时候,宋乐仪抬腕,咚的一声将手里的白玉棋子砸回棋盒里,棋子与盒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正如宋乐仪的心情—— “不玩了。” 她的声音又娇又恼,带着明显的赌气与不情愿,再玩下去她得输的倾家荡产。 宋乐仪抬眼,拧着纤细的眉:“你什么时候棋艺这般好了?” 赵彻与她目光相撞,随后交错开来,没有着急搭腔,反而是不紧不慢的收拾残局,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手里。 故作深沉的模样勾的宋乐仪心痒。 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赵彻攥着的拳撒开,黑玉棋子猝然下落,噼里啪啦落进棋盒里,砸出一连串的如乐般声响,他说:“是你的棋艺太差了。” 声音隐约还带着愉悦,落在宋乐仪的耳中充满嘲笑,是他蠢还是她蠢?宋乐仪气的不想和他说话。 小姑娘趴在小桌上,压着半张脸,发丝垂落又遮住了另半张连,只隐约可见一双黑玉般的眼与两片殷红的唇。 赵彻不看她,没个坐相似的靠在椅子上,两腿大剌剌的敞着,伸手从一旁的果盘里勾了个橘子,颇为细致的剥了起来: “愿赌服输,第一局不算,表妹欠了我四个承诺,可对?” 许久没听到宋乐仪回应,他抬眼看去,瞧她还半死不活似的趴在桌子上,便伸手捏着她后脖颈,将人给拎了起来。 乌墨般的发丝散去,露出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眼底有光,可怜兮兮,赵彻感慨,他这表妹当真生了一副好样貌,如此哀求的眼神,随便那个男人看了,都得心软的和水似的,就算她想要天上星星,也恨不得捧着送给她。 赵彻也被看的心间一软,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叫嚣——算啦,就当是哄小姑娘,类似于如此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徘徊,却在他忍不住将说出口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 不行,不可以。 赵彻觉得他不能就这么被她给诓了去,不然都对不起他恶名在外的名声。 撒娇?想赖账? 没门。 “来,表妹,吃橘子。”赵彻慢慢展开一个笑容,掰了一瓣色泽莹润的橘子塞进她嘴里。 不过赵彻自认为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小姑娘这般眼神儿看他,一切都好商量,于是十分体贴道:“这样吧,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打个对折,算你两个。” “……” 宋乐仪挫败,这让她怎么说? “表妹一向言之有信,想来也不会耍赖。” 赵彻玩的一手以退为进,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宋乐仪再也没法说出什么反悔的话了,她垂下眼,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琢磨着撒娇是没用了。 算啦,她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人,来日方长,不过是两个承诺而已,想明白了,她仰头问他:“你想要什么?” 赵彻嗤了一声:“你有的我都有。” ……我有胸你有吗? 宋乐仪虽然这么想,但是也没敢这么说,颇为沮丧的想了一圈,她的的确确没有什么能送给赵彻的。 “不如这样”赵彻忽然道,他压低了声音,在空寂的内室分外缠绵:“做我一月的小侍女?” 宋乐仪震惊,她没有想到赵彻会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还不等她说话,就又听他说:“端茶送水,捶背捏腿那种。” “赵彻。” 宋乐仪顿了顿,唇齿清晰的喊他,然后抬眼,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我听闻有种病名曰妄症,你要不要请太医把一下脉,以免病入膏肓不自知?” 第10章 出宫 第十章 最终,这件事以宋乐仪答应给赵彻做三天小侍女结束,那时赵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说她不厚道,三十天变三天。 “…再多言三天也没有。”宋乐仪转身就走。 “三天就三天。” 赵彻忙拉住她的胳膊,笑着哄她,眼角微上挑,少年风华正茂,正是耀眼。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同赵彻出宫,思来想去,她吩咐孙姑姑找套男装常服出来。 她可不想以夷安郡主的身份招摇过市,太丢人了! 宫里并无同宋乐仪一般年岁的男孩子,郡主着急要,孙姑姑灵光一现,把赵彻前两年的衣服翻了出来。 盯着眼前的旧衣服,宋乐仪神色嫌弃,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妥协,穿上衣衫的瞬间,她脑海突然飘过一句话——赵彻最爱的荼芜香。 荼芜香香气宁和,冷冽幽雅,男女皆宜,若男子用,则端的一副君子之态。 宋乐仪摇头,白瞎了这好香! 大越《名香谱》曾记载,“荼芜香,香出波弋国。浸地则土石皆香,着朽木商草,莫不茂蔚,以薰枯骨,则肌肉皆香。’” 每年极少的贡品,千金难求,怕是全送进了赵彻宫里。 奢靡! 招摇! 在冬桃的巧手下,一个漂亮小公子出现的众人面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 宋乐仪仍觉得不够,又挑了一扇木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圆润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这才满意的出门。 临出门前,宋乐仪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道:“拿着本郡主的腰牌,去藏书阁借几本棋谱来,越精妙的越好。” 丹阳门。 宋乐仪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宋乐仪?” 赵彻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公子,语气辨不出喜怒:“跟着我一块出门倒是委屈你了!” “那是自然。”宋乐仪不可置否,骤然压低了声音,清了清嗓子道,“从现在开始叫我魏子仪。” 闻言,赵彻挑眉,双手抱胸靠在马车边上,阴阳怪气的笑着说:“不孝子,你爹知道你改姓了吗?” “闭嘴!” 宋乐仪气恼,抬脚踹他,不出意外的扑了个空,她也不在意,只当自己踹着了,慢条斯理的戴上面具:“行了,豫王殿下,我们走吧。” 身份适应的倒是快。 赵彻暼了她一眼,抬脚上了马车,等他坐稳,半响也不见宋乐仪进来,正要有所动作时,就听见她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小人不敢与殿下同乘,就坐外边了。” 这是嫌弃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了? 他确实猜对了,他先前那句“端茶送水,捶背捏腿”在宋乐仪脑海里久久萦绕,她想着,还是不上去的好。 赵彻嗤了一声,少年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真不愿进来?” “不愿意。” 他撩起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冷笑,一会儿可别求着他进来,少年闲适的往后一靠,脑海中开始不自觉的描绘,描绘宋乐仪被晒的肤如黑炭的模样。 想到那画面,赵彻眉头跳了跳,半响“啧”了一声,真丑。 马车外,宋乐仪掀起衣袍,坦然自若的坐在了福安的另一边,烈日骄阳在她脸上镀了一层金芒,衬得她笑的分外温柔,又稍显诡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何况区区三天。 路程走了不到一半,宋乐仪就后悔了,偏要坐在马车外面吃着劳什子苦!舒舒服服的同赵彻坐在里面多好! 她侧头看了一眼福安,见他面白唇红,妆容一点被汗水打湿的迹象都没有,反观自己,即便没有铜镜,宋乐仪也能想象得到她此时有多狼狈。 “停车!” 宋乐仪忍不住了,娇声喊道,谁成想,福安充耳不闻,目不斜视,依旧挥着马鞭向前驶去,直到宋乐仪喊了第二声停车,他才侧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一眼,和雕刻的人俑似的。 …… 要是驾车的是福寿就好了! 福安很轴,除了赵彻的话他谁的都不听,直到听见马车里的人说:“福安,找个安稳的地方停一下。” 小太监这才“吁”的一声拉了缰绳,马车速度减缓,最终停靠在路边。 噔噔噔—— 宋乐仪踩着车板弯腰进了马车,相较外面的的炎热,马车里面清凉多了,她一手掀下面具,一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离赵彻最远的位置。 马车内宽敞,两个人坐尚显十分空荡,宋乐仪心中无限懊悔,她怎地一时做了那样的决定! 小姑娘的脸蛋上晕染着红霞,衬得皮肤愈加莹白,一双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外面风大,吹的她连流汗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晒得要命,绑好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子仪小兄弟怎么进来了?” 宋乐仪抬眼,见他好整以暇的看她,眼底似有戏谑,她颇为狼狈的闪了闪眼神,扯着笑道:“表哥,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待在马车里无聊,我来陪陪你。” 说的倒是好听。 “小兄弟莫胡乱认亲戚,本王可没有魏姓的表弟。”赵彻的语调是一贯的不正经,言辞间一点情面也不留,还故意将语速放的缓慢,生怕她听不清似的,谁知道宋乐仪听了一点也没气恼,反而弯着眸子朝他笑:“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彻倒了一杯凉水,水砸在杯里的声音勾的她口干舌燥,像是要冒烟儿般,她本以为他是给她倒的,最不济也是他自己要喝,结果—— 宋乐仪眼睁睁的看着赵彻把那杯水倒在了手帕上,紧接着他伸手拧了拧,将帕子攥干。 浪费啊!宋乐仪心中有无数小人在呐喊,水乃万物之源,如此浪费,着实可耻! “想喝水就坐这儿来。” 赵彻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宋乐仪犹豫片刻,挪着身子坐了过去,刚到他边儿上,一块清凉的湿帕子就拍到了她脸上,紧接着是他嫌弃的声音:“红的和猴屁股似的。” “…那也是美丽的猴屁股!” 宋乐仪反驳,没好气的瞪了赵彻一眼,她扯下脸上的帕子,一边压在脸上散热一边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冷冽清凉,原本蒸腾的暑气一消而散。 等一切平静下来,宋乐仪才发现她坐的离赵彻好近,近在咫尺,稍稍往前一靠,便能贴上去,灼烈的日光透过细薄的绉纱变得分外柔和,他的五官也变得柔和,君子如玉,好看极了。 两人身上的荼芜香交缠,分外和谐。 狭小的空间总能生出别样的情愫,宋乐仪觉得心里怪怪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觉。 赵彻显然也意识到了,今日的荼芜香似乎和往日的有些不同,他抬眼在宋乐仪身上凝了片刻。 先前一时有些恼,他便没仔细看,小姑娘身上的衣着一看便是旧衣,甚至还有些不合身,赵彻的眉头先是拧起又逐渐舒展,随后似笑非笑的看她:“表妹,我的衣衫可好穿?” 宋乐仪羞窘,学着他刚刚的腔调反驳:“殿下,这里没有你表妹!”片刻后,她低垂着眸,小声解释:“宫里没其他男子衣衫可以穿了。”不然我也不至于去穿你的旧衣。 这话听的赵彻眉头一跳,想的却是,有别的男子衣衫她就可以穿了? “我的就算了,万不可穿别的男子的衣衫。”赵彻说的认真,生怕小姑娘听不明白似的,见她没反应,又耐心十足的问了一遍:“表妹可记住了?” …她为何要去穿别的男子的旧衣?宋乐仪觉得赵彻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如果这身衣服不是赵彻的,她才不会穿呢,不过她不想告诉赵彻,免得他又多了嘲笑的借口,小姑娘神色乖巧地应了一句:“记住了。” 赵彻这才满意,又想起不同往日的荼芜香,为了验证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少年身体前倾,似乎准备嗅上一嗅。 忽然,宋乐仪余光瞥到了放在小案上的一碟点心,双目一亮,是金乳酥,她的思绪瞬间被勾了过去,身体也往那边偏去。 这一偏,刚好与赵彻的鼻子错过,虽然只是一瞬,他已经确定,表妹身上的荼芜香比他身上的更甜软。 难道是衣衫放久了的缘故? 宋乐仪没有留意到赵彻的动作,她默默数了一下,六块。 说起这金乳酥来,曾是她最喜欢吃的甜点之一,甜而不腻,咬一口馅料缓缓流出,唇齿香甜,在白狄时没有好手艺的厨娘,吃不到,她心心想念了好几年。如今见着,正勾起了埋在心底蠢蠢欲动的馋虫。 捕捉到宋乐仪的视线,赵彻嗤笑,他就应该在她上车之前把这碟子点心扔了。 不等她伸手,赵彻率先捏了一块放到嘴里,一股香甜在舌尖绽放,车厢弥漫淡淡甜香。 …… 被人戳中了心思,宋乐仪很不开心,别过头,目不斜视,她才不吃。 她越这般模样,赵彻心底的恶意愈想叫嚣着破土而出,他一贯不爱吃甜食的,却忽然觉得这金乳酥味道不错,香甜的很。 他想多吃两块。 片刻功夫,赵彻就吞食了两块,空气中的甜腻越来越浓,他慢悠悠的捏起第三块:“青书姑姑的手艺不错,子仪小兄弟可要尝尝?” ……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小姑娘还是没忍住,骄矜的点了下头,心里默念不是她想吃而是赵彻让她吃的,她伸出手摸向那一碟点心,眼瞧着就要摸到了,却不成想,刚刚碰到碟子的边缘便被赵彻一把拉远,她不可置信的抬头—— “赵彻,你…”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赵彻捏着第三块递到她的嘴边,笑意吟吟道:“张嘴。” 鬼使神差,宋乐仪真听了他的话,微微张口,咬了一口下去,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一点点划过喉咙又滑到腹中。 这种感觉,就恍若裹着雪的冰花遇到了春日暖阳,冬雪消融,露出透亮晶莹的花儿,她的心情便如那花,转瞬从冰天雪地里到了春日暖阳中,瞬间明媚了起来。 有这么好吃吗? 赵彻盯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看了一会儿,抬腕丢到了自己嘴里,他皱眉,明明是一样的味道。 “那是我吃剩下的。”宋乐仪震惊,忍不住提醒他。 “哦…忘记了。”赵彻说的不痛不痒,仿佛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 赵彻掀开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满目葱茏,不见整齐的建筑,估摸着快到了,他转头对宋乐仪道:“子仪小兄弟,快到了。” 宋乐仪哦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面具带回脸上,四指并齐对天举誓:“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暴露身份。” “我的意思是,安分守己做好本王的侍卫,不要惹事生非。” “好” 宋乐仪应的太痛快了,圆润的下巴之上红润双唇微扬,似是雀跃。 赵彻模样懒散的靠着车壁,突然有些怀疑,他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任凭差遣的小侍女,还是一个得供着捧着的小祖宗。 罢了,已经来了。 第11章 马场 第十一章 燕郊马场—— “子川,你这马养的真好,个个骨俊貌清不说,这腿蹄尤其轻捷,跑起来一骑绝尘,一点不输白狄的马!” 子川是赵彻的表字,本朝男子十六行冠礼,表示成年可以婚嫁,而一般勋贵世家会在孩子十岁左右时取表字。 一白衫少年跃下马,临了抚了抚马头,这才恋恋不舍朝着赵彻走来。宋乐仪只看一眼,便知眼前人是谁了。 一双风流桃花眼,两片薄纸无情唇,长的人模狗样,却生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处热闹往那儿钻,除了安国公世子苏易外,还有谁? 幸在苏易有一个能力不凡的爹,家底又厚实,够他折腾,只要不触怒天颜,混一世无忧没有问题。 不过,她好像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宋乐仪默然,跟在赵彻身后,默默掰扯着五根手指,降低存在感。 苏易走过来,嬉笑着勾住赵彻肩膀,低声道:“那晚没见你踪影,是被太后罚跪了?” …… 上来就被人戳了痛处,赵彻扒拉下苏易的胳膊,似笑非笑道:“禁足这几日可还好?” “别提了,我差点被我娘打死。”苏易叹气,转而问他:“听说是夷安郡主告的状,你怎么惹着了她?” “你打听的倒是清楚。”赵彻若有若无的暼了身后的宋乐仪一眼,语气平淡,没有要深入解释的意思。 苏易嘿嘿一笑,语气颇为浮幸灾乐祸,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啊,宁惹小人不惹女人,尤其是夷安郡主这种小女子,见着她,躲远远的。” …… 宋乐仪沉默。 “不是我说你…”苏易上下嘴皮子一碰,又是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下来,诸如夷安郡主太骄横了,又说子川兄如此凄惨,竟要忍耐和夷安相处之类云云。 她揉了揉耳朵,有些恶劣的想,要是他知道此时他话里的正主在这儿,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没你说的那般惨。” “这还不惨?”苏易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彻:“子川,你是跪的不清醒了?还是太后威胁逼迫你了?” “…没有”赵彻不耐的揉了揉耳朵,“你声音聒噪,我听的头疼。” 何止聒噪,简直没耳听。 宋乐仪最终还是没忍住,冷笑着插了一句嘴:“苏世子背后编排人,此等厚颜,实非君子所为。” 宋乐仪其实很想动手,让他感受一下夷安郡主是不是真的飞扬跋扈,但是她忍住了,不仅是因为不合时宜,更是因为上辈子苏易也算帮过她。 赵彻垂眸整了整袖口,微不可查的勾唇笑了笑。 “咦,你是谁?” 苏易这才注意到赵彻身后跟着的小公子,身形瘦弱,十分眼生:“怎么还戴着面具?”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摘。 宋乐仪躲得快,冷声道:“君子当自重,人始自重之,苏世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这小公子说话还挺呛人,苏易想,不过他一向以脾气好闻名。 “言之有理,请问小公子可否把面具摘下来?”苏易换了个语气,十分诚恳的问道,只听见那小公子冷道,“不可以。” …… 场面一度尴尬。 这时,一直懒散的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的赵彻说了话,他声音平淡:“她自小生的样貌丑陋,不堪露于人前,岁初别难为她了。” 宋乐仪:“……” “如殿下所言。”宋乐仪吐字清晰,有那么一丝丝地咬牙切齿,她知赵彻有戏弄她的心思,却又正好替她解了围,不然以苏易的性子,非得把她脸上的面具掀下来不可。 “哦,这样啊”苏易了然,看宋乐仪的眼神浮上一层怜悯,怪不得说话这么呛,原来是貌丑自卑。 如此,也失去了一探容貌究竟的兴趣,很快,又有其他事情勾起了他的好奇,他兴致昂昂的盯着宋乐仪打量。 “是那家的小公子?还是宫里的太监?” 身量是瘦小了些,可这一身气度不像是普通人,苏易思来想去也没在燕京中找到这么一号人物,神情苦恼,灵光一闪便想到了太监。 宋乐仪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当做太监的一天,她深吸口气,声音四平八稳:“在下魏子仪。” “姓魏?” “哪个魏?” “你同英国公府什么关系?” 苏易一连三问,魏这个姓氏着实太有名,一说来就叫人和英国公府联系起来。 宋乐仪一惊,没想到苏易这么快就联想到了英国公府去,反复思忖她今日装扮并无不妥,心下稍定,冷静道:“并无关系。” “我就说呢,英国公魏长青长的那般俊美,怎么会有天生貌丑的亲戚。”苏易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拍了拍宋乐仪的肩膀,“容貌为父母所赐,小魏公子莫要太伤心。” “我不伤心”宋乐仪躲过他的魔爪,嗓音是刻意压低过的,不辨雌雄,“若是生的苏世子这般容貌,我才要苦恼。” 多情桃花眼,惹得一身风流债。 苏易:“……” 三人快走到马厩的时候,赵彻问了一句:“容之没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宋乐仪有一瞬的惊愣,又很快释然。是啊,有赵彻的地方怎么会少了上官晔? 苏易摇头:“不知道啊,往日他从来不失期的,路上有事耽搁了吧。”他也没多想,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儿,注意力一早就被被引到马厩去了,他笑呵呵的问:“子川兄,你这马卖不卖?” “不卖,我这马有价无市。”赵彻抬首走在前面,语气颇为得意,又十分大方道,“岁初若有瞧得上的,我送你。” 赵彻收敛着性子,好脾气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一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虽然有事做事荒唐嚣张了些,但也不会太会人嫌弃。 …… 原来他也知道这马有价无市,宋乐仪叹息,上辈子他输的时候可是十分痛快,连眉头都没皱。 “这不好吧”苏易搓搓手掌,他人是荒唐些,但好歹是世家大族子弟,做不来无端占人便宜的事,便说,“回头我让小厮把银钱给你送去。” 三人先去了弓箭室,赵彻使唤人使唤的顺,侧头吩咐:“子仪,去把我的弓箭拿来。” 宋乐仪想着,反正带着面具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姿态愈发落落大方起来,毫不扭捏,应了句是就去拿,凭借着记忆,她很快的找到了赵彻的弓。 银色的弯月弓,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数十块宝石,张扬,奢华,生怕别人不晓得他这把弓很珍贵似的。 “小魏公子,把我的也拿来。”苏易在身后喊。 赵彻轻踹他一脚:“我的人也敢使唤?有胳膊有腿的,自己去拿。” “行行行,我自己去拿。” 不消片刻,宋乐仪左右肩膀各背着一个箭筒,怀里抱着一张弓,手里拎着一张弓走了出来,她把一副递给赵彻,一副留给自己。 赵彻不意外,他带宋乐仪出来就是怕在她宫里待的闷,不如在这马场上打发时间,若是她不拿弓,才叫他意外,少年一边将箭筒背上一边笑问:“想试试?” 宋乐仪“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神色骄傲,仿佛隔着面具,都能教人看到她眼底稀碎的光芒。 当年在燕京,她的骑射之术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后来去了白狄,她几乎没再碰过这些东西。 那时乌邪王的狼弓常挂在墙上,她有时会去盯着看一会儿,不过想的却是拿弓弦勒死乌邪王的机会有多大。 赵彻弯腰,屈指在她手上的弓勾了一下,拉力大小正是合适,他挑眉一笑:“本王可是万分期待子仪小兄弟一展风采。” “殿下等着瞧便是。” 宋乐仪耐心十足的戴上手套,弓弦锋利,若没有保护的东西,会割伤手指,赵彻手上的戴的扳指也叫韘,就是勾弦用的。 握着弓,背着箭,她的血液似乎在奔腾叫嚣,不可抑制地涌起久违地激动,直到浸透四肢百骸。 “府中有事耽搁,请恕容之来晚了。” 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乍然响起。 第12章 故人 第十二章 二人双双转身看去。 面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清瘦挺拔,淡青色的窄袖衣袍,整个人温润文雅,一双丹凤眼却沉静而淡漠,如高岭之花,若不可亵玩之莲。 宋乐仪微微一愣,是上官晔。 赵彻拧眉:“府里出事了?” 上官晔摇头:“无碍,解决了。” 府中出事… 宋乐仪细细的琢磨着这四个字,能让上官晔为之耽搁且差点失约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 想起宣平候府,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别看上官晔风光霁月,诸人提了他都得夸上一句此子家世显赫前途无量,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公侯世家宅院里那点儿腌臜事儿,就数宣平候府最多。 上官晔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宋乐仪身上,语气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我的小侍卫。”赵彻把她从后面拎到前面,眼里满是笑意,“人长得丑,便戴了面具遮一遮,让容之见笑了。” 宋乐仪心情颇为复杂,抱拳行礼:“在下魏子仪,见过上官世子。” 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明心堂,恐怕连上官晔自己都这么认为,只有宋乐仪知道,她曾更早见过他,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在安国寺。 “魏侍卫。” 上官晔朝她点了头,淡漠地目光在她衣衫上停留片刻,随即错开。 他转身步入弓箭室。 宋乐仪借着面具遮挡,明目张胆的盯了他一会儿,少年的上官晔比起多年以后的他,还没有那么彻骨的冷漠。 她曾经一度不明白,为何赵彻会与上官晔成为生死之交,两人性格南辕北辙,随便往哪儿一站,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朋友。 直到后来见过俩人高谈嬉笑的模样,宋乐仪才知道,有人一见情钟,有人一见如故。 赵彻与上官晔,便是一见如故。 太后薨逝后,她看尽人情冷暖,多少人落井下石,那时英国公魏长青远在边关,父亲武安侯又同她不亲近,就连赵彻,后来都去了蜀国平乱,偌大的燕京里,她孤身一人。 一朝失势,如坠寒窟,平日里一些嘲讽倒也能忍,可万万没想到有人竟想置她于死地,那时上官晔曾帮过她不少。 几次死里逃生,多亏了他。 宋乐仪那时好奇上官晔为何会帮她,思来想去,她只想出来一个理由——那就是他爱慕她。 皇帝也如此认为,甚至一度要下圣旨为二人赐婚,却被上官晔一口回绝。 既然不爱慕她,又为何帮她那么多? 仅仅是觉着她可怜?还是因为两人少时那淡薄如纸的点头之交? 宋乐仪不解,直到今世她仍然困惑。 “魏子仪。”赵彻冷不丁的喊她一声,宋乐仪瞬间别开视线,“是!” “上官世子可好看?” 宋乐仪“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看他:“好看呀。”燕京谁人不知,上官晔容貌俊秀? “我与他谁更好看?”赵彻拇指勾着弓弦,鹿筋弦卡在了扳指上的凹槽处,他也没急着松开。 少年眼眸黝黑,眼底含笑,这般看人时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宋乐仪受了蛊惑,脱口而出道:“殿下好看。” 宋乐仪愣住,她刚刚说了什么? 可惜宋乐仪的神色被面具严严实实的挡着,赵彻看不见,只听见小姑娘压低嗓音说了句“殿下好看”。 闻言,赵彻乐了,眉毛一挑,刚欲再说什么,就被扛着弓箭出来的苏易打断,白衣少年面上欢喜:“子川,你瞧我选的这把木弓可好?” 他扬臂,木弓在半空划出圆滑的曲线,落到赵彻手上。 “容之说这把木弓甚合我。”苏易眉眼间笑得更欢快了,伸手抽出腰间折扇,“哗”的一声展开,轻轻摇了起来,“子川觉得如何?” 洒金扇面,玉竹扇骨。 无论春夏秋冬,苏易都随身戴着这么一把折扇,扇面由山水风景到虫鱼鸟兽再到簪花仕女,应有尽有。 赵彻拿着弓上下翻转看了一眼,紫檀木制成的,质地坚硬,握在手里又轻巧,堪比世家子弟把玩的小金弓,但形制上又瞧着威风凛凛颇具气势,他把弓抛回苏易手里,笑道:“挺适合你的。” “多亏了容之眼利,才发现这把躺在角落里落灰的紫檀木弓,如此珍品竟被随意丟弃,子川,你当真是暴殄天物。”苏易神情颇为感慨。 赵彻懒散的靠着根柱子,勾滑着银月弓,语气悠然道:“家大业大,难免疏忽,我也颇为苦恼。” …… 这话他没法接。 苏易转头,瞥见拎着弓的魏子仪,声音惊讶,“小魏公子也要骑马?你这小身板,能拉的动弓吗?” 他眼神暧昧的在宋乐仪身上来回扫视,长成这样,怕是以后娶了妻… “你今日话怎么这般多。”赵彻语气不耐,不经意的站直了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多吗? 他不是一向如此? “……苏世子多虑了。”宋乐仪语气也不好,与赵彻的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 若不是不合时宜,宋乐仪很想朝他吼上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何事! “小魏公子似乎对岁初有敌意?”苏易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想起这小公子一开始就唇枪舌剑讽他厚颜,苏易愈发觉得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没有。” 没有才怪。 先前岁初说的那些坏话怕是这小妮子一句不落的都记到心里去了。 赵彻扯了扯嘴角,不想拆穿她,一转头见上官晔也拿着弓出来了,便对三人说:“走了,挑马去。” 马厩。 一眼扫去有两排,马匹个个四只矫健,毛发油亮,赵彻挑了一匹黑色的,马头上一缕火红的鬃毛,漂亮又嚣张,符合赵彻的气质。 上官晔挑了一匹栗色的,模样甚是寻常,而苏易则选了一匹雪白色的,说他公子无双,白衣如画,当配白马。 宋乐仪多年没有碰过马,神情有些雀跃,左看右看不知选那个。 “没见过世面。”苏易小声嘀咕。 “我一个侍卫,自是不如苏世子见过世面。”宋乐仪耳朵灵光,头也不抬的回怼,说的理所当然。 “侍卫?他是子川兄的侍卫?”苏易语气惊诧,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彻,只见子川朝他颔首。 …… 如今侍卫的月俸买得起云锦衣衫?苏易咋舌,怎么他才被他娘亲关了几日,这世道就变了。 “长的这么瘦小,怎么打架?” 苏易怎么也想不到,赵彻会把夷安郡主扮作男装带在身边,太惊世骇俗了。 赵彻牵了马出来,眼皮未抬便随意道:“人小吃得多,力气也大。” 这句话一出,惹得宋乐仪几欲炸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苏易叹了一声,想起赵彻宫里那性格古怪的小太监,顿时觉得他带一个瘦小的侍卫,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宋乐仪这边也挑好了,一匹模样十分温驯,毕竟已经多年不曾骑马,得谨慎些。 第13章 误会 第十三章 赵彻的马场占地极广,连着燕郊的平云山一起圈了起来,春风懒懒的卷动碧草,悠闲惬意。 在白狄那几年,宋乐仪见过渺远无际的雁北草原,天似穹庐,云欲擦肩,可她都觉得没有燕郊马场这般朦胧醉人。 “子川兄?”苏易突然喊了一声。 “什么?”赵彻抬眼看他。 “那个…”苏易闪了闪眼眸,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天晚上,你被夷安郡主告了状,怒从心中起,捋袖挥掌揍了她一顿?” …… 哪儿道听途说的谣言? 宋乐仪隐没在面具下的表情变得很怪异。 上官晔捋马鬃毛的手顿下,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朝着苏易看去,这几日府里的事儿忙得他焦头烂额,似乎错过了什么? 赵彻放下缰绳,不紧不慢的转身,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没否认,看来是真的了。 苏易如实回答:“宫里都这么说。” 他眉毛微蹙,想起日前宋乐仪扶他回宫时哭泣的双眼红肿,随即心下了然,想来是那日的情景教宫人们误会了。 “岁初,你的消息渠道该换换了。” 赵彻的声音不咸不淡,心里一片好笑,他敢捋袖挥掌揍宋乐仪吗?别说母后要抽下他一层皮,就宋乐仪那个小祖宗不得张牙舞爪挠的他鲜血淋漓才怪。 “子川兄说的是”苏易点头,神色诚恳的叹了口气,“是该换了,不然我前两日就该得到消息,怎会今日才知晓,太慢了。” …… 赵彻愣是被苏易逗乐了,他问:“安国公夫人揍你时打了脑袋吗?” “没啊,我娘拎着棍子打的我屁股。”苏易也不羞耻,直接便说了出来,他犹豫片刻,慢吞吞的又道:“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夷安郡主再不是,也是个小女子,何必动手打她。” 见他说的言之凿凿,劝的真诚恳切,几乎让宋乐仪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然后再反复回忆一遍她是不是真的被打了。 赵彻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苏易一见,忙换了个语气,“子川兄莫要生气,我知你与夷安郡主相处不容易,忍耐得辛苦,若是她实在性情顽劣,教训一次也无妨,也无妨。” 宋乐仪被苏易的话震惊了,眼睛瞪的圆滚滚的,什么叫她性情顽劣,教训一次也无妨,嗯? “岁初,你误会子川的意思了。”上官晔淡淡的提醒他,一旁的赵彻揉捏着狂跳的眉头,没好气道,“我从来不打女人。” 再不解释,怕是第二天经过煽风点火刻意抹黑后,燕京茶余饭后的闲谈便是豫王赵彻性格乖戾暴躁打伤夷安郡主之类云云。 “啊?”苏易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弯眸笑嘻嘻道,“我就说子川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宫里头都说夷安郡主哭的凄惨,怎么回事啊?”苏易心头疑惑。 赵彻嗤笑:“你怎么像个八婆似的?” 嘴上如此说,思绪却被苏易的话一下子勾到了那天夜里的小佛堂,小姑娘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后来,他叫福安去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可是真的如她所言,仅仅是做噩梦吗? 见赵彻似乎不想解释,宋乐仪却不能任凭苏易误会,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间的烦躁,道:“宫内谣言,苏世子怎竟听信。” 闻言,苏易哈哈干笑了两声,“魏侍卫言之有理,是我不对了。” “你…”苏易的视线挪到了宋乐仪身上,潋滟的桃花眼里有促狭,一看便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他还是觉得这魏子仪太瘦了,被辽阔的草场和高俊的马匹一衬,更显得一阵儿风就能被吹跑似的。 苏易将魔爪伸向宋乐仪肩头,终于不怀好意地说出了他想了许久的话:“魏侍卫今年多大了?身子这么瘦弱,能行吗?” 十五岁的世家子弟早就什么都懂了,最后三个字尾音上调,暧昧极了,宋乐仪懂了,其他两个人也懂了。 要说这苏世子,身上半点也不像他爹安国公,唯独这风流像了十足十,他容貌又生的倜傥,脾气也好,在燕京贵女里十分吃的开。 “说甚么混账话!” 赵彻俊脸陡然一黑,几步上前把苏易的手拎了下来,语气冰凉:“不想骑马就滚。” …… 真护短。 苏易撇嘴,连道:“好好好,我这就滚。” 他一手扶鞍一脚踩马蹬,稍微使劲儿便就跃身而上,待坐稳,他回头笑道:“我先跑两圈。”说完,扬鞭而去。 赵彻一开始同宋乐仪骑了两圈,后来也不知道要与上官晔交谈什么,便叫宋乐仪自己玩。 —— “柳氏又难为你了?” “是上官暄”上官晔眉眼冷淡,微不可察的掠过一丝厌恶,“跳梁小丑而已。” 赵彻挑眉,他从未见过上官晔如此明显的表现过情绪,便调侃道:“他做什么了?” “……” 上官晔眼底的厌恶更浓了,他沉默良,方才平息了心底翻涌的怒意,平静道:“下药设计我与父亲妾室欢好。” “啧,真没脑子。” 赵彻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睡了?” “没有!”上官晔声音恼怒,他再饥渴难耐,也不至罔顾人伦去睡了父亲的女人!又何况这种事情,无论放到那个男人身上,都是奇耻大辱! 说完这句话,他平静下来,“既然郑氏与上官暄设计我,那我便如她所愿,送她一个孩子。”说这话时,他眼底尽是狠戾。 “常言道快刀斩乱丝,容之,这么多年了,何须再心存善念,该了断了。” “是该了断了。” 上官晔闭上眼睛,掩了那沉痛的悲伤。 “我忽然庆幸与你是朋友。”赵彻笑了笑,若他猜的没错,那郑氏的孩子将会是上官暄的。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要可怜宣平候将会为别人养儿女,还是要可怜上官暄与其子女称弟道妹。 “容之兄”赵彻的眼神儿颇为意味深长,作为男子,总会对那种事儿存了些许好奇,他问: “后来你如何解决的?” …… “等子川兄日后娶妻,自会知晓。” 娶妻啊… 赵彻想了想,还要等好几年呢。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也未娶妻?” 上官晔:“…多看书。” —— 苏易得了机会,便按耐不住想试探一番这位魏侍卫是否真如豫王所言“人小吃得多,力气也大”,他本欲和她比武,宋乐仪哪能应了他,三言两语撩拨的苏易与她比试箭术。 一开始因着许久未碰弓箭,宋乐仪一连两箭脱靶,苏易见了,大笑道:“魏侍卫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一会儿别连亵裤都输光!” 百步之外有一颗老树,三人合抱粗,树上系着圆形靶子,手掌大小,圆心一点朱红,随风而动。 春日繁衍,猎杀不仁,立靶射箭又颇显无趣,赵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系线长,悬靶轻,随风晃动不好瞄准,又无固定,若是射箭的力道不够,即便瞄准了红心,也会穿靶而过,射不中。 宋乐仪试了几箭,逐渐找回感觉,这才转头对苏易笑道:“苏世子莫要高兴的太早。” 说着,她倏地一下骑马奔出,耳边风声猎猎作响,一手持弓,一手取箭羽,嗖的一声嵌入靶心,震的悬靶大幅晃动。 “苏世子,步射无趣,不若比试骑射?” 苏易目瞪口呆,这手法可和先前判若两人,他暗道魏子仪无耻,先佯装不善射箭,框骗他比试,再大展风采,想震慑于他。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苏易哼道:“且看我来。” 可惜天公不作美,等他射箭时,北风骤然加大,箭飞至一半便失了准头,堪堪擦靶而过。 苏易不服,认为是受了风向影响,宋乐仪笑了下,没与他争论,直接从背后箭筒抽了箭,在猎猎北风中震弦而出——再次中靶。 这下苏易闭嘴了,俩人又颇为正经儿地你来我往比了数十把,最终苏易输的惨淡,只赢了几局。 他正哀嚎着再来一把的时候,赵彻和上官晔骑马过来了。 赵彻手里不知从哪儿拎了一件斗篷,扔给宋乐仪:“下马,帮本王拿斗篷。” “是,殿下” 宋乐仪已然玩的尽兴了,她乖巧的翻下了马,不忘转头对苏易说:“苏世子,输的银钱到时候送给我家殿下就成。” 赵彻不意外,反而是上官晔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岁初兄的箭术在燕京,也数一数二呢。 那边苏易抽出折扇,摇了摇延时脸上的窘迫:“知道了。” 他竟然输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 马背上白衣少年摇扇,手里还拎着弓,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宋乐仪就坐在一个石墩上,遥遥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三位十四五的少年着华裳骑骏马,谈笑间意气风发,灿若朝阳。 太阳快要西落的时候,天气逐渐凉了下来,春风料峭,宋乐仪盯着怀上的披风想了片刻,双手一抖,将其披在了身上。 先穿一会儿,等赵彻回来了再还他,两不耽误又物尽其用,宋乐仪如是想。 第14章 阔绰 第十四章 在燕郊马场玩的痛快,又因和苏易比试而赢得盆满钵满,傍晚,宋乐仪与赵彻回宫,小姑娘面上一片欢喜,竟隐隐期待第二天的行程,又跟着赵彻厮混了两日,转眼时间便到了宣和二年的四月三十日。 自从宋乐仪与赵元敏一同结下秋千之谊后,小姑娘来寿安宫找过宋乐仪几次,每次都恰逢她不在,小姑娘撅着嘴神情有些沮丧,出去玩都不叫上她! 恢复自由身的第二天,宋乐仪清晨醒来时,那种隐隐忘记了什么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未想出什么,于是晃了晃头,将那种不安晃出脑外,风清日朗,是出门的好日子,她收拾整齐后便去太妃们居住的寿庆宫寻了赵元敏,两个小姑娘带着浩浩荡荡一众人,出宫了。 说是浩浩荡荡一众人,其实也没多少,俩人就携了两个宫女,侍卫倒是不少,有八个。 城西风南阁,是燕京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几乎垄断了燕京半数的生意。 宫中的金银首饰精致大气,但墨守陈规少了灵动,不如宫外首饰来的眼前一亮。恰逢春暖花开,也该换新的妆面了。 不少女子正在风南阁里挑选首饰。 “好多人呀。”敬和明显比夷安神情欢喜,她平日甚少出宫,即便出宫也不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如今见着,难免涌起一丝雀跃。 一进门,便引得众人频频侧目,两个姑娘容貌出众,衣着又富贵,便有侍女上前,领着两人去了二楼。 一楼是敞开的店面,人流往来,拥挤热闹。二楼则是隔开的敞屋,每个屋里都放置了一张木桌和两个座垫,侍女会把店里最新的首饰端呈上来,供客人挑选。 “那个人好似是胡姬之女。” “是呀,你看她的眼睛好奇怪。” “真丑,看着怪骇人的。”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赵元敏蓦地一僵,这时又听一位女子咯咯一笑,声音娇讽:“人家眼睛再奇怪,长的也比你们好看。” “长的再好看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血脉里的卑贱!”先前说话的女子似乎是被戳中痛处,声音羞恼,骤然提高。 “当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道冷声嘲讽。 两人方才行至一半,便听到了这声音,宋乐仪转身便要教训她,却被赵元敏牵住了袖口,朝她摇了摇头:“夷安,算啦,我不在意。” 宋乐明白她的意思,刚刚那女子所言是大多数人的心声,悠悠众口计较不来,而且以她们的身份,若是与这般人冲突,显得胸襟太小,亦不值得。 可是,若是赵元敏真能做到左耳听,右耳出,心无波澜也就罢了,偏生她心思细腻,情绪敏感,每每听见这样的话就先要自己难受一番。 这样可不行。 “敏敏,无论何时,莫要委屈了自己”宋乐仪朝她眨眨眼,先前冲动的怒气已然散去,宽慰道,“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于是宋乐仪拉着赵元敏去而复返。 众人抬头,只见一位容貌精致的小姑娘牵着那位胡姬之女的手,从楼上下来。 女子羞恼: “你说谁!?”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宋乐仪淡看她一眼,不怒不恼,转头吩咐道,“冬桃,将这位小姐请出去。” “你凭什么赶我出去!” “错了,是请你出去。”宋乐仪纠正,又耐心十足地重复了一遍,“若是你不愿被请出去,我只好让人将你拖出去了。” 小姑娘神情软和,似乎颇为苦恼,声音也娇娇软软的,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偏生气势极具压迫力,那女子一时涨红了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余光瞥见风南阁的掌柜要上前,宋乐仪目不斜视淡道:“本郡主与这位姑娘的私人恩怨,风南阁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如此做派,这般年纪,又自称郡主的人,除了夷安郡主之外还有谁? 掌柜脚步一顿,缩了回去,笑道:“风南阁无意搅扰郡主私事,只是来者是客,若在发生点儿什么,店铺本小利微,小人也不好交代。” 话说到这儿,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宋乐仪十分满意掌柜的识趣,那女子瞬间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磕巴道:“郡主殿下,我、我错了。” “你的确错了,错在嫉妒,错在妄言,错在愚蠢。”宋乐仪叹了口气,“冬桃,还不快请。”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往她面前一站,无甚表情:“姑娘,请把——” 于是那女子战战兢兢的被冬桃请了出去,先前与她搭话的姑娘也未敢停留,一并跟了出去。 “让诸位见笑了”宋乐仪转身朝大家笑了笑,又转身对掌柜道,“在场诸位今日的首饰钱都记我账上,权当赔礼了。” 顿时,原本看不惯宋乐仪嚣张的姑娘们眼里都染上一抹喜意,谁还计较刚刚发生了什么,况且那女子背后口出狂言,妄议他人,本就是她的不对,夷安郡主好脾气地将她请出去,已是放她一马了。 宋乐仪这才拉着赵元敏上了二楼。 “敏敏,可开心了?” 赵元敏点头,又朝她软软一笑:“我方才想你的话,忽然间心结就解了,我生来如此容貌,若是日日为这闲言碎语伤心,岂不是浪费我大好时光。” 当她处在可望不及的高位上时,这些话不过如雨落汪洋,半分也不能撼动于她,何必自寻烦恼? “是呀,我们只管开开心心地挑选首饰。” “好。” “记在你账上的那些首饰钱,我日后会还你。” “无妨,都是小事儿。” 宋乐仪抿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从苏易那里赢的不少银钱,够她今日挥霍了。 虽听夷安如此说,赵元敏却没有真的答应,夷安是为了她出头,她不让叫她白白花了钱。 她封地在南阳,不丰饶也不贫瘠,一年的税收尚且可观,再加上每年六百银的俸禄,着实不少,只是对于奢靡的王公贵族而言,却不算多了。 …… “敏敏,你戴这个好看。” 宋乐仪举着一面铜镜,让赵元敏看到簪在她发间的珍珠扇步摇。 珍珠清丽白圆,与她奶白的皮肤相得益彰。 侍女有眼色道:“步摇上的白珠皆采自东海,皆挑选的上上品相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色泽瑰丽。” 赵元敏颔首,买下这一套珍珠头面。 一旁,宋乐仪只挑了两支红宝石簪子,银质针梃,镀银花托,一支插到了敏敏的发间,一支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对镜自视,十分满意。 宋乐仪生的容貌明媚,周身贵气,高傲娇蛮,仿佛天生就该穿最华美的衣衫,戴最华丽的首饰,让人捧在手心里宠着。 再一转头再看赵元敏,宋乐仪不禁感叹:“你果然适合戴华贵的发饰。” 赵元敏虽无胡姬那般高鼻深目,但也较之寻常人更显深邃,若说脸蛋圆润,眸子浅淡为她增了清丽,那这红宝石便是为她添了风情艷丽。 赵元敏微微羞赧,这一会儿她听到的夸赞,比她短短十四载人生听的所有赞美合起来都要多。 “你也好看。”她嫣然一笑。 两人调好了准备回去,下楼梯转角时,赵元敏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殿下!” “殿下!” 两道异口同声的惊呼响起,名唤铃铛的宫女扶住赵元敏,而另一边,一个纤细下巴的丫鬟扶着女子站稳,语气很冲:“那家的姑娘走路这般不长眼,冲撞…”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半茬,纤细下巴的丫鬟看清了眼前人,有些瑟瑟发抖。 “敏敏,无碍吧?”宋乐仪声音关切。 赵元敏摇了摇头。 “宝珠,不得无礼,退下。” 女子轻斥,声音幽凉好似一块寒冰。 当这熟悉的声音入耳,宋乐仪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那女子身姿极其纤瘦,容貌清冷孤高,右眉断眉,周身气势逼人,是端阳太公主的独女,安平公主赵妙。 宋乐仪手指动了动,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第15章 复返 第十五章 宋乐仪最讨厌三个人,除却乌邪王,余下两席,赵妙很荣幸的占了一席。 上辈子,她曾三番五次差点死在安平手上,即便放到两人矛盾尚未激化的现在,赵妙也已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要提赵妙,便不得不提她的母亲端阳太公主,若不是端阳跟在她后面替她把一切证据处理干净,抹去痕迹,宋乐仪上辈子也不至于那般惨。 端阳太公主是先帝同母妹,一生波澜壮阔,受尽荣宠。 当年先帝尚且是八皇子的时候,大越大败蜀国,蜀国皇帝自降为蜀王,称臣纳贡。为大越与蜀国永结邦好,年仅十六岁的端阳公主自请远嫁,是为蜀王妃,于稳定蜀国前朝与后宫上功不可没,十四年后,蜀王薨逝,端阳公主无子,自请归国。 越文帝怜惜幺女为国所做奉献,特封其为镇国公主。 归越后,端阳自立府邸,豢养面首十数人,三十六岁高龄时才得一女,也就是赵妙,甚是宠爱。 因为不知道父亲是谁,安平随母姓,取名妙,出月之后端阳亲自入宫,第二天,先帝圣旨下,敕封其为安平公主,入赵氏宗谱。 母女二人一时风头无两。 据说这镇国之号,由来已久,是历朝公主的无上荣耀,有执掌国政之权,大越开国两百年,有此殊荣者不过两人。端阳虽不执掌国政,却享镇国公主的封地与俸禄。 宋乐仪垂下眉眼,赵妙没了端阳太公主什么都不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女子一生,要么母族有权,要么夫族有势,要么如端阳太公主一般将自己抬上高位,人人尊仰。 靠山山倒,靠树树摇,人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 赵元敏看清了眼前人,神色顿时不安起来:“妙表姐,你、你无碍吧?” 赵妙拢了拢袖子,“这是要回宫了?” “是、是的。”赵元敏有些磕巴。 她很怕赵妙,是那种刻在记忆深处的惧意。 幼时,她曾瞧见安平吩咐下人将她的贴身女使的双手剁了,仅仅是因为怀疑她端茶的时候弄脏了赵妙的衣衫。 那时赵妙不过十岁,她吩咐人将那名女使的手指一段一段,一根一根的的剁下来,赵元敏记得那刺耳的尖叫,也记得赵妙眉眼间的冰寒,那一天的地上,鲜血蜿蜒成河,红的刺目。 看着赵元敏瑟缩的样子,赵妙顿觉心中无趣,眼底掠过厌恶,她侧头看向宋乐仪,细长上挑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致:“本殿倒是许久未见过夷安了。” 宋乐仪笑意吟吟:“是啊。” 的确许久未见过了。 仔细算起来,她上次见到赵妙时,还是被皇帝一道圣旨遣回封地那天,赵妙立身她马车前,她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眼角眉梢的冷意里淬恶毒。 她说,夷安此去凶险路遥,本殿先为你敬上一杯酒。说完,她便将酒樽里的酒水洒到了地上。 祭奠死人才往地上倒酒! 宋乐仪忘记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大概是借着直冲天灵盖的怒意与最后一点猖狂劲儿,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她其实应该直接拔剑捅了她的。 “竟与安平殿下如此有缘”宋乐仪勾了勾唇角,侧头对赵元敏道,“敏敏,我们晚些再回宫罢。” 不等赵元敏拒绝,宋乐仪便拉着她重新回到了二楼,三位各怀心事的小姑娘,就这样坐到了一起。 丫鬟恭敬的站立在两侧,风南阁的侍女双手举着托盘鱼贯而出,在案桌上摆了整整十二套妆面。 赵妙随手拿了一根鎏金的蝴蝶钗,兴致缺缺的比划了两下,伸手插到的赵元敏头上: “这钗好看,送你了。” 她说这话时,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在打赏一个奴婢,风南阁的侍女们虽低着头不敢看,耳朵却早已高高竖起。 “多谢妙表姐好意。”赵元敏吓得的手指冰凉,强作镇定将钗拿下来,“敬和受之有愧。”她不敢要! “敬和不喜欢吗?”赵妙笑了一下,莫名让人觉得凉飕飕地,她看向宋乐仪,“夷安也不喜欢?” “殿下所赠,岂能不喜?” 宋乐仪与赵妙的眼神相接,霎时如雷电相错,小姑娘扬起唇甜甜一笑,落落大方的接过那钗,把在手中转了几圈,迟迟未戴到头上去。 良久,她将鎏金蝴蝶钗丢到一旁,眼神挑剔地在桌案上扫过,“许久不见,殿下的品味倒是变了,竟瞧得上这些俗气的玩儿意。” 赵妙凉凉一笑:“如何才算是不俗气?” “这个好说呀”宋乐仪笑了笑,话锋一转,“不知安平殿下今日出门是否带够了银钱?” 眼神儿里有毫不掩盖的□□裸的嘲笑,让赵妙分外难堪。 宋乐仪很有钱,她娘亲出嫁时,除了英国公府添妆,当时贵为皇后的嫡姐也添了不少,再加上武安侯府的聘礼,足足有三百九十六抬,这还没算上那些商铺庄子田产什么的。 除了母亲的嫁妆,宋乐仪还坐拥富庶的夷阳、安临两地,每年的进项比端阳太公主的封地税收还要多。而赵妙虽有公主封号,却没有封地,表面光鲜亮丽,全靠背后有镇国公主府撑着。 然而…… 宋乐仪眼底闪过莫测的神采,端阳养了那么多面首,凭她一人撑着,镇国公主府早就吃紧了了罢。 赵妙眼底闪过幽凉的杀意,吓得赵元敏大气不敢喘,借着桌子的遮挡,她勾着宋乐仪的掌心写了两个字——不要。 没事。 宋乐仪安抚性的握了握她的手。 多么熟悉的眼神,宋乐仪舔了舔干燥的唇角,一瞬间气血翻涌。赵妙,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回了燕京。 “夷安尽管说便是”赵妙语气无起伏,冷漠的睨了宋乐仪一眼,“本殿还不缺这点银钱。” 宋乐仪目光流转:“缺了也无妨,我借给殿下便是,只是账面要清,到时候还请殿下写个借条,按个手印。” …… 说罢,她转头对侍女吩咐道:“把金大师亲手所制的那套翡翠头面和金掐丝嵌宝石头面拿上来。” 第16章 怒意 第十六章 金大师是风南阁的首饰匠人,在燕京十分有名气,经他雕琢打造的宝石金玉,无一例外皆价值不菲。 侍女应了声“是”,躬身挪步退下,转身之后神色欢喜的想,若是成了,可是一笔大生意呢。 听了宋乐仪的话之后,赵妙的神情便不太好看,她垂眸拢了袖,不经意的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戴着一个镂空雕凤的金镯,里面是若隐若现的白玉,压在纤细的手腕上,衬得瘦骨棱棱的。 这只金镯就是金大师的手艺,是她生辰时母亲送与她的,仅一只便价值百金,金大师所制的一整套头面,怕是要有千金之多。 一旁,宋乐仪随意的在面前的妆盘上挑拣片刻,颇为失望的摇头,转头吩咐侍女将其拿走:“金饰雕琢粗陋,软玉色泽参杂,上不得台面,拿走。” 有端阳这座大山在,一时半会儿她也动不得赵妙,不过若是让赵妙难堪一场,倒是轻而易举。 想及此,宋乐仪忽然心中一片舒畅,眉眼似乎比刚刚看着更软和,落在赵妙的眼中,却是□□裸的嘲笑。 赵妙偏薄的嘴唇动了动:“本殿曾耳闻你日前被豫王爷教训了一番,今日如此挑剔,莫非痛哭之下伤了眼,那可要早日就医才是。” 宋乐仪不惊讶,既然苏易都能听闻她与赵彻的事情,赵妙不可能不知道。 她不为所动,笑得真挚: “殿下说我眼光挑剔,这确实没错,见惯了金玉珍宝,再见这些难免入不了眼,又比不得殿下简朴,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 这话说完,赵元敏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中去了,她知夷安与赵妙关系不好,但如此剑拔弩张的确实第一次。 相比之下,宋乐仪淡然多了,她笃定了赵妙要颜面,不会一怒之下转身离开,亦不敢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动手。 若是真动手了… 小姑娘的一绺发丝垂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乖巧又无害,心里想:今日出门带的八个侍卫,倒能派上用场。 简朴?不计较身外之物? 不过是变着法子嘲她罢了,赵妙冷笑,她母亲是镇国公主,舅舅是皇帝,表哥亦是皇帝,宋乐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被太后抱进宫里养的候爷之女而已,有何胆量嘲笑她没见过世面? 不过这话也正直愣愣地戳到了赵妙的心坎上,一时间被气的脑袋嗡嗡的,恰巧这时宝珠似乎身体不适,打了个喷嚏,在寂静的二楼中分外清晰。 “混账东西,滚出去!”赵妙的压着的火气顺着这句话散了出来。 宝珠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很清楚安平公主的性子,不敢言语,半躬着身子快速跪爬了出去。 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 一旁的侍女们低头忍着笑,往日里见惯了安平公主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不想有朝一日也能见到她如此失时落势恼羞成怒之态。 宋乐仪火上浇油:“气大伤身,来,喝口茶压压火。”她说着,将风南阁为客人备上的洞庭碧螺春推到赵妙面前。 茶水还冒着热气,隐隐可见烟雾腾腾。 这时,刚才离开的侍女已经将两套头面端了上来,与她同来的是丰南阁的掌柜,她先是盈盈一拜,“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安平公主殿下,夷安郡主殿下。” 掌柜是生意人,最会说场面话,先说了诸如小店蓬荜生辉之类的一串话后,才乐呵呵的开始介绍:“殿下好眼光,这两套头面可是近年来金大师最满意的作品,用料也十足的讲究。” 她扬袖,侍女立刻将两套头面举到了三位贵人面前,后娓娓道来:“这套红宝石头面,用的是最纯正的鸽血红,三位殿下请看这颜色,殷红瑰丽,天下鲜有能出其左右的。”掌柜纤指一转,“殿下再请看看这翡翠头面,玉质细腻,水头足的很,纹路恰似玄鸟,浑然天成,正是与殿下您的身份相匹配呢。” 赵妙已然恢复了往日孤高清冷的模样,她拿起一只发簪,打量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道:“确非俗物,华美贵重,只是…” 话说至一半就被宋乐仪打断,“我就知殿下会喜欢。”她转头吩咐,“掌柜,麻烦您去帮安平殿下装起来吧。” 掌柜不在意眼前人是否在勾心斗角,她是生意人,只要能赚钱便开心,于是笑眯眯道: “好嘞,红宝石头面一千一百金,翡翠头面一千二百金,一共二千三百金。” 两千三百金,对一个只吃俸禄的公主着实难以拿出,赵妙的神色愈来愈冷,眼神如蛇似视线滑过宋乐仪的脸颊,“本殿何时说要了?” “殿下这般喜欢,难道不买?”宋乐仪语气惊讶,无意中抬高了声音。 二楼本就是敞开的隔间,这声音一大,便引得周围买首饰的女子侧目看来,许多人不认得宋乐仪与赵元敏,却知晓坐在另一边的是安平公主赵妙。 远远瞧着那托盘中的首饰就华贵,又见掌柜亲自介绍,众人心下了然,各自有了想法,怪不得呢。 “本殿不曾喜欢。”赵妙冷道。 “莫要再口是心非了”宋乐仪丢给赵妙一个“我懂” 的眼神儿,扭头对掌柜道,“安平殿下确实对这两套头面喜欢的紧,掌柜您看,能不能便宜一些?” 掌柜:“……” 她神色犹豫,最后心一横,清了清嗓子道,“风南阁虽有不议价的规矩,但是这两套头面能得殿下喜爱,是它的荣幸,便宜一些也无妨,不若两千二百金?” 两千二百金。 周遭贵女捂帕轻笑,买不起就不要买好了,出这风头做甚,安平公主腾的一下脸如火烧,眉眼间夹杂的三分怒意有些神似端阳太公主。 赵妙此时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气氛一瞬间到了剑拔弩张的顶点,赵元敏屏气凝息,险些以为赵妙要忍不住动手时,见她忽的一笑,语气辨不出喜怒:“如此华贵的饰物,与夷安的气质到是十分相合,本殿不忍夺人所爱。” “这样不好吧,如此贵重之物…” 宋乐仪神态扭捏了一瞬,随即眉眼舒展,“多谢殿下相赠。” …… 赵妙恼羞成怒,气的牙颤,短短半月未见,宋乐仪脸皮竟厚之如此,这下再难以忍她,冰冷的眼眸中尽是凶狠的杀意。 好在脑中还尚存最后一丝理智,想着风南阁外立守的八名侍卫,她深呼一口气,砰的一下站起,转身离去。 再与她纠缠下去,无外乎颜面尽失。 赵妙离开后,二楼一众人面面相觑,只要宋乐仪一人展颜,笑声如铃,“掌柜,帮我包起,本郡主买了。” 她眼底尽是狡黠,赵妙,这远远不够呢。 很快,今日在风南阁发生的事便能传遍了燕京,她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安平亲身体会一把什么叫众人皆嘲,什么叫声名狼藉。 二楼的姑娘们闻言,交头接耳,原来是夷安郡主,怪不得如此阔绰。 …… 赵元敏与宋乐仪回宫的路上,小姑娘怯怯的对她说:“夷安,妙表姐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无妨。” 宋乐仪笑的甜软,她还担心她不计较呢,赵妙这个人把脸面看的极其重要,最恨别人折她颜面。 人一旦动怒冲动,就容易做蠢事儿,这是上辈子宋乐仪用命换来的教训,不过也只有如此,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是? 想及此,宋乐仪蓦地笑出了声。 赵元敏疑惑不解:“夷安…你笑什么…?”心里暗暗替她着急,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宋乐仪道:“想起了一些趣事儿。” 上辈子时,端阳太公主汲汲营营想要将赵妙嫁安国公世子苏易,却不想被狠狠打了脸。 公主与国公世子,忘衡对宇,若是结为夫妻,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两位当事人却都不太对劲儿。 那时赵妙眼高于顶,端的孤傲清高,连正眼都不瞧苏易。 而苏易又风流浪荡,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说出安平公主心狠手辣,比不得云阁姑娘温柔小意这样混账话来,言语间甚至连端阳都问候上了。 此话一出,不仅安平沦为笑柄,端阳也成了燕京流言蜚语的中心。 有子狂言,父之过,气的安国公狠狠揍苏易一顿,又捆了去镇国公主府登门道歉。 谁成想,镇国公主府不仅大门紧闭不见人,还放出话来,子是混账,父亲也好不到哪去,而后一天上一道折子参安国公。 安国公是什么人,正当盛宠,脾气也暴躁,如此一来也面上难堪,暗里收集了端阳不少恶行集写成奏章上奏陛下,陛下震怒,不顾姑侄情谊,大殿之上怒斥端阳,以至于后来,赵妙都消停了好一阵儿没空去算计她。 …… 宋乐仪绕着胸前一绺头发,心里想,苏易还真是说对了。 赵妙不仅不温柔小意,心狠手辣,做起恶来亦近乎滴水不漏。若是真叫他娶回家,估计苏易在云阁的那一排老相好,得挨个“意外身亡”,去黄泉路上碰面了。 第17章 学堂 第十七章 宋乐仪回宫之后,心情甚是愉悦,和太后用晚膳时,将白日的趣事讲了一遍,还特意提起了她买的那两幅头面。 当然,隐去了她与赵妙间的剑拔弩张。 太后笑着听小姑娘讲述,眼底尽是慈爱,见她说够了,才悠悠道:“等哀家的娇娇将耳洞穿了,姨母送你更华贵的头面。” 小姑娘娇滴滴的:“姨母怎又打趣我,我不戴耳坠也好看。” “好好好,娇娇怎样都好看,好看。”太后笑了笑,大手一挥,又吩咐青书去库房找了一副桃花玉的头面,说是粉色更衬小姑娘。 …… 晚膳后,因着先前太后的打趣儿,宋乐仪坐在铜镜前有些发怔,她伸手摸了摸耳朵后,又微微侧过头,朝镜中看去,那里一片平滑,什么都没有。 女儿家一般在五六岁的时候穿耳洞,宋乐仪幼时怕疼,不肯穿,太后便由了她去,等再长大些,更是娇气不肯了。 但其实上辈子的时候,宋乐仪后来穿了耳洞的。她十六岁生辰的时候,赵彻虽然远在蜀国,却托人给她带了生辰贺礼,她本来挺高兴的,打开一看—— 一对墨玉耳坠。 她气呀,明知道她带不得耳坠还送她!这分明是故意!人都不在跟前了还想着法让她不舒坦! 后来她越想越生气,过几天再见那对耳坠,一时怒从心中起,忍不住将耳洞穿了。 …… 宋乐仪闲来无事,便叫冬桃把从藏书阁借来的棋谱拿来,小姑娘半靠在椅子上,抱着一卷棋谱研究。 旁边的小桌上摆着那套蓝田玉棋子和棋盘,上面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已然布置了一副残局。宋乐仪左手执着书,右手指间夹着棋子搭在棋盘边上,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思索什么。 天色刚擦暗,尚且敞亮,孙姑姑担心小郡主看书伤眼,便早早的点了灯,美人抱烛的铜灯立在桌上,打出昏黄的光影,为宋乐仪的脸颊笼上一层朦胧的暖色,明媚又无害。 “表妹好雅致,学围棋呢。” 随着调侃的话音落下,赵彻大摇大摆的从殿门口走进来,一身黑衣,带着一点傍晚的雾气凉意。 他今日本答应了太后要一同用晚膳,不料路上有事耽搁,一路疾驰之后,仍是有些晚了,只来得及到寿安宫向母后请个安。囫囵吞枣地用了些粥后,顺路过来西偏殿瞧瞧。 宋乐仪正看的入迷,许是没听见,又或听见了没空搭理,赵彻便遭受了冷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殿中。 …… 什么书能比他还好看 赵彻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搭理他的意思,挑了挑眉,神色幽幽莫测,迈开大步往她身边一凑,故意挡住了大半光线。 “你挡着我光了”宋乐仪终于有了反应,带着那么一点恼意,软软的倒像是在撒娇,头也没抬,“让开点儿!” 知道是他还不搭理? 赵彻很不满意,甚至想勾起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眼,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忍住了。 他站在她正前面,低头只能看见小姑娘莹白脸蛋与翘挺的琼鼻,长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似的在睑下投下阴影。 许久,不见赵彻有让开的意思,宋乐仪便腾出一只手不耐的推他,赵彻纹丝不动。 “你挡着我光了。”宋乐仪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抬头看向赵彻。 赵彻淡道:“我知道。” …… 那你倒是让开一下。 忽然,宋乐仪又低下了头,将书又往眼前凑了凑,纤细的眉毛蹙着,企图捕捉刚刚一闪而逝的灵光。 宋乐仪的手仍然放在他的腰腹处,大概是搭在勾带那个位置,这么静默了片刻,赵彻的神色有点古怪,他压低了嗓:“表妹拽着我腰带做甚?” 要是放往日,宋乐仪早就炸毛了,今日却未理他,连个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 被忽略的彻彻底底。 赵彻微微眯眼,啪的一下打掉她的左手,又伸手抽了她手中棋谱,“老僧入定了?”上扬的语气带上了那么一点不愉。 “你才老僧入定!”被打断思路的宋乐仪抬眼狠狠瞪他一眼,许是真被这文人雅好的东西影响了脾性,想起他现在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小姑娘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不和你计较。”宋乐仪缓缓的将捏了一颗棋子放到棋盘上,瞬时黑白局势变化,她满意一笑,这才伸出右手是赵彻说,“行了,小孩儿,把书还给我。” …… 宋乐仪你脑子有毛病吗 赵彻瞬间被气乐了,他轻笑一声,单手拎着棋谱转了几圈,然后大剌剌地往另边的椅子上一靠,掀开书,随手翻了几页,这才转头,对宋乐仪说:“表妹如此悠闲的研究棋谱,想必是功课已经温习好了,就等陈夫子考查了吧?” 少年脸上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扎到宋乐仪心里,小姑娘神色蓦地一僵。 什么功课!? 什么考察!? 近日来好像忘记了什么的感觉终于找到了缘由,原来是没有去上学堂! 若说宋乐仪年少时还有什么事是持之以恒的,便是去明心堂,听陈夫子上课,风雨无阻,一日不落。这种日子一直从她八岁持续到十四岁,整整六年。 陈夫子名长珅,字奉仁,曾为太子太傅,名声赫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先帝在位时,亲口称赞其国士无双,并授为殿前大学士,于明心堂教授功课。 然而,陈夫子是宋乐仪的噩梦。 宋乐仪拧着细眉,努力回想着陈夫子布置了什么功课,大脑却一片空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那里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于是,她硬着头皮问:“…陈夫子布置了什么?” 赵彻愣了一瞬,继而大笑,万万没想到,宋乐仪竟然会忘记了这件事情,他别过头,悠哉的翻看手中书,话音一转赞道:“这棋谱确乃珍品。” “……” “表妹勤勉好学,着实令人动容。”赵彻又翻了几页。 “……” 宋乐仪有些急切:“表哥快告诉我罢!”她说着就半支起的身子略微前倾,伸手就想夺了他手中书,好让他看她一眼。 赵彻躲得很快,教宋乐仪扑了个空,淡垂着眸子看她,心里想:这回知道不被人搭理的滋味了? 他放下手中棋谱,端着清亮的黑眸看宋乐仪,懒洋洋道:“《春秋物语》默写和释义,怎么,表妹打算彻夜不眠,挑灯夜读?” ...... 完了。 宋乐仪瞬时如打了霜的茄子,神情厌厌,《春秋物语》全文十二篇,每篇都有小一千字,若说她当年还能磕磕绊绊背个八九不离十,如今已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表妹不必忧心”赵彻扯了扯嘴角,安慰了句:“放心,你的水平陈夫子心里有数,不会为难你。” …… 不一样的。 宋乐仪不知该如何描述,心如死灰的想,不好与不会完全是两回事儿,她现在的水平何止是退步,简直是重归于零!摊开手掌,仿佛已经瞧见一片红肿的模样。 不行,不能如此! 宋乐仪想着,忽然伸手揉上了额头,扬声朝殿外喊道:“孙姑姑,快去传太医,我头疼,可能感染风寒了。” 声音虚弱,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柔弱。 “……” 赵彻嗤笑,盯着小姑娘的一汪明眸,极具深意地缓缓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明天是五月初一,夫子游学归来。 第18章 罚站 第十八章 大越文武并重,多设学府,亦有女学。 皇家特设学明心堂,每六年选拔一次,皇子皇女、世家子弟以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子嫡女,适龄之内,皆可参与选拔,夫子会教授诗词歌赋、术数和国史等内容,每三日还会有骑射课,极其辛苦。 入选学子无论身份高低,皆需谨遵明心堂规矩,每日于卯初入学,午初二刻散学午食,下午直到申初二刻散学,上六休二。 陈夫子是位仙风道骨的老头,蓄着长长的花白胡子,面容常年严肃着,一众学生都有些怕他。 宋乐仪踏进明心堂的时候一脸的无精打采,一抬眼就看到坐在东南角身着一身黑衣的赵彻,嘴角噙着笑正在看她。 赵彻不意外宋乐仪出现,有母后在,逃学岂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 少年的目光落在宋乐仪白皙的脸蛋上,眼下那淡淡的乌青甚是扎眼,他有些惊讶,没想到昨日随口一说这小妮子竟真的去挑灯夜读了。 “表妹来了啊”赵彻嘴角弯了弯,语气似乎是关切,“昨夜睡的可好?” 宋乐仪:“……好的很。” 她的位置在赵彻的左手边,今日的小姑娘很安静,默默坐下后就一声不吭的默背着《春秋物语》,神色认真,偶尔卡住,会低下头去看两眼书,或是在纸上提笔写两字。 卯初时刻,太阳已经于地平线上升起,细碎的日光透过窗纸落在书案上,投下一片浅金的投影。 见宋乐仪兴致缺缺,赵彻便不再说话,半支着下巴看他,一副慵懒的模样,说不出的肆意风流。 表妹真好看—— 从赵彻的角度看过去,几缕明暗的光影笼着人,正好瞧见她精致的侧颜,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词——静女其姝。 陈夫子进来的时候看见宋乐仪乖巧的坐在桌前书写,神色认真,他摸着长长的胡子,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聪敏灵慧,生性懒散,不痛不发。” 这是陈夫子曾经给宋乐仪的评语。 众学子起身问了安,陈夫子不喜繁文缛节,随意挥了挥手,简明扼要道:“《春秋物语》第二篇与第八篇的默写及释义,开始吧。” …… 一时间,明心堂内只有众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时间在快速流逝着。 宋乐仪聪慧,背书亦很快,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将《春秋物语》全部默了下来,只有释义尚未来得及重新温习。 她提笔,心底便有了些底气,写了过半,阵阵墨香卷的她困意攀上心头,宋乐仪的思绪开始逐渐模糊。 明心堂的窗子是半支着的,忽然,一阵凉风侵入,宋乐仪一震,猛地惊醒,她慌张的忙去看宣纸,只瞧见上面已经晕染了大片的墨汁。 与此同时,赵彻正好写完最后一字收笔,一边揉手腕一边朝宋乐仪看,见她桌面一片狼藉,就知发生了什么。 宋乐仪神色懊恼,好在写好的文章只毁了一半,小姑娘当机立断,抬腕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立刻精神了不少,又将被玷污的纸搓成团,重新抽了张干净的写。 赵彻“啧”了一声,抬手撑在眉骨处,稍微侧过看她,眼神幽幽,神色莫测,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乐仪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交的卷了,但总算将第二篇与第八篇默写完了,释义只来得及潦草写了几笔。 陈夫子端坐在椅上,翻看着刚刚送上来的试卷,一手摸着胡须一边点头,神色颇为满意,这一届学生的释义见解独到,颇为精彩。 在周围紧张的氛围中,赵彻似乎是个例外,别人都是规规矩矩跪坐在垫子上,他却盘了双腿坐着,胳膊松散把玩着镇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眉眼间还浸着些许笑意。 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 宋乐仪默默的收回时候视线,转头颇为不安的看向陈夫子,如今整个明心堂里,恐怕只有她的水平最差。 上官晔赵元敏之流的才子才女便不说了,就说那平日风流浪荡的苏易,都学的有模有样,毕竟他自诩温文尔雅,肚子里总得装点墨水不是?于是一来二去,真在文章上有了几分造诣。 陈夫子也不知道翻到了谁的试卷,忽然皱眉,脸上的笑意逐渐减淡。宋乐仪手指动了动,扯了扯嘴角,果然不行… 陈夫子又往后翻了一张,一双矍铄的眼睛扫过内容,顿时表情凝固,嘴角逐渐下垂,脸上染上一层薄怒,连胡须都气的一翘一翘的。 显然气的不轻。 一颗心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胸腔,宋乐仪惴惴不安,这张是她的,还是上一张是她的? “赵彻,你写的是什么!?” 陈夫子一声怒吼,震的梁上飞燕展翅而逃,宣纸重重拍在桌子上,黑瘦的笔架抖了三抖,吓得众学生皆屏气慑息。 宋乐仪惊愕,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赵彻,只见他站起身,笑道:“学生愚钝,让夫子见笑了。” 与此同时,赵彻一双幽幽黑眸扫过众人,睫毛之下藏匿着危险锐利,原本大胆转过身看他的人皆正回了身,不敢再看。 好言好语的认错态度让夫子怒急反笑,愈发怒不可遏,默写错乱,释义胡言,又是这样一般态度,着实可恶! 他吹着胡子瞪着眼:“好、好啊!” 夫子怒了,他手里的戒尺可不是说笑的,脑海里想着刚刚看见的试卷,于是当着众人的面,赵彻被被陈夫子狠狠打了一顿手板,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少年一声不吭,惟有清晰的啪啪声在寂静的明心堂回向,陈夫子的胸口起伏,将戒尺拍在桌上,又让赵彻去外面站着,好好反省! 他被打时,众人都低这头,豫王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当然也有人是因为莫不关心,比如安平公主赵妙,依旧一副清冷的模样,目不斜视,端坐在位置上。 也有人好奇难忍,比如苏易,他佯装一手捂眼睛,却两手指分开露出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全程,心里感叹,夫子下手真狠呐! 只有宋乐仪是明目张胆的看着赵彻的,她眼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忧心,那戒尺有多疼,没人比她更知晓。 罚完了赵彻,陈夫子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再看宋乐仪的试卷便也不觉得那般难以忍受,随意的给了两戒尺当做教训: “望夷安郡主能谨记今日之罚,来日有所长进。” “是”宋乐仪乖巧,余光扫了一眼殿外的赵彻,犹豫片刻,又道,“学生未遵夫子教诲,半月之期竟每日嬉戏,从未看一眼书,以至于今日释义不曾书写,还望夫子勿怪。” 这话一出,陈夫子刚刚散去的怒意又噌噌地上来了,他指着宋乐仪的气的发抖,“你…” “学生这就是罚站”宋乐仪飞快的说了一句,不等陈夫子说完,麻利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再不走,就要挨打了—— 另边的安平公主赵妙看着她冷笑,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蠢东西。 苏易摇头,抽出了腰间的青绿山水折扇,一边摇一边道:“这夷安郡主脑子莫不是有毛病?” 上官晔不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淡漠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 * 宋乐仪出去的时候,赵彻正挺直着腰背规规矩矩的站着,背阳而站,面壁思过。 见她出来,赵彻偏头,懒洋洋的笑了下,“表妹挑灯夜读的勤奋劲儿都没能动容陈夫子?” 宋乐仪:“……”她不该出来的! “你是故意的?”宋乐仪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这话。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神情认真,赵彻虽然纨绔,不学无术,但应付陈夫子的日常考察是绝对没有问题,她忐忑了许久,愈发觉得不对劲。 又或许是她想多了—— “什么?” 赵彻愣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他已经比宋乐仪高了小半头,微微下蹲视线与她平齐,眼底含笑,“是啊,表妹是不是感动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抱着我感激涕零的痛哭一场再喊上数十句好表哥?” “……你若是不说话,我还能感动几分。” 宋乐仪没好气道:“把手给我!” 赵彻笑了笑,十分坦然的在她面前摊开左手掌,果不其然,上面又纵横交错的尺痕,红肿了一片。 宋乐仪从袖口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玉盒,里面装的是雪肌膏,涂上去清凉消肿,这是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如今却是赵彻用上了—— 她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小玉盒,其余三指拉着赵彻的手,右手取了药膏轻轻的涂上去。 涂完之后,宋乐仪又取了一点去想去涂自己的手,虽然夫子打的不重,但她向来娇生惯养,如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来。”赵彻忽然说。 宋乐仪抬头:“你左手能动吗?” 赵彻嗤了一声:“表妹,你觉得呢?” 于是宋乐仪右手拖着小玉盒,赵彻一手取了雪肌膏,一点一点的涂在她的掌心上,一片酥酥麻麻的痒。 赵彻离她很近,冷冽幽雅的荼芜香包围着她,在这个春风习习的早上,宋乐仪忽然觉得心跳莫名的加快。 然而这一切,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眼前的少年一时没忍住,在小姑娘稚嫩的手心上轻按了一下,惹得宋乐仪嘶了一声忙缩回手,眼睛也因为骤然的疼痛倏地的蒙上一层水雾,她压低的声音怒道:“赵彻,你干什么!” 赵彻心虚地轻咳一声:“意外。” 他面不改色地重新拉回宋乐仪的手,这回动作轻柔了许多,涂完药膏后还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好了。”他说。 第19章 动手 第十九章 宋乐仪与赵彻在殿外站了一上午,直到正午骄阳似火,午膳时分,两人才得以坐下休息片刻。 学生们都由府中小厮送食,在偏殿用餐,男子与女子分开。 * “郡主,这样疼么?”孙姑姑捧着郡主的手掌,又细致的涂了一层雪肌膏。 “不疼”宋乐仪摇头。 那边冬桃将食盒展开,取出了饭菜碗碟摆好,宋乐仪握了筷子,正准备开吃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冰凉的声音:“夷安,用膳呢?” 孙姑姑与冬桃俯身行礼:“奴婢见过安平殿下。” 宋乐仪抬头看去,是安平公主赵妙,她清冷的五官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神色自然的在她旁边坐下。 自昨日在风南阁被宋乐仪打了脸,赵妙便一直冷着一张脸,回了镇国公主府后更是发了一通脾气,摔了一地的瓷瓶玉器。 短短一夜,已经情绪如常。 “殿下眼睛莫不是有问题,竟看不出这么明显的事情?”宋乐仪动作一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不紧不慢的夹了舀了一勺圆子送到嘴里,心里却在想,她来做什么? “……” “呵呵”赵妙笑了下,侧首吩咐道:“宝月,布膳,本殿要同夷安郡主一同用膳。” 今日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圆下巴的丫鬟,昨天那个名唤宝珠却未出现,宋乐仪垂下眸,估计那丫鬟已经凶多吉少了。 要说赵妙这人,心机手腕虽然不如她母亲,但心可比端阳狠多了,没去大理寺当个酷吏真是委屈她了。 宋乐仪一直觉得,赵妙养成这般古怪的性子,和镇国公主府和端阳有莫大的干系。她身份高贵,自小被人捧着,不懂何为怜悯,又日日受着公主府内勾心斗角的熏陶,要是一颗心肝没变黑,才令人惊奇。 孙姑姑眼底闪过不安的情绪,安平公主是何样人,作为资历年长的女官她略知一二,何况她家郡主与安平公主往日并无交情可言? 宋乐仪一时也看不出赵妙的意图,亦懒得去揣摩,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于是随意道:“殿下自便。” 说完便自顾自的用膳去了。 铃铛一手拎着食盒,一边笑说今日静太妃亲手为公主做了汤羹,赵元敏甜甜一笑,母妃做的汤羹,是最好吃的。 主仆俩说笑着,一进门就看见宋乐仪同赵妙坐在了一起,她神色一愣,继而焦急快步朝宋乐仪而去。 “妙表姐”赵元敏先是朝赵妙打了招呼,这才坐在宋乐仪旁边,俩人眼神相交—— — 她没找你麻烦吧? — 没有。 赵妙凉飕飕地看了赵元敏一眼,接过宝月抵来的帕巾净了手,才道:“敬和来了啊。” 这一句话直接吓得赵元敏手心冒了汗,怯懦的“嗯”了一声。 三人间的气氛压抑,频频有贵女往这边看来,神情好奇,怎地半月不见,往日脾气最不和的三个人就坐到了一起? “夷安的手可还疼?”赵妙忽然问,不等宋乐仪说话,她一双眸子挂上怜惜,阴凉的视线缠上宋乐仪的双手,语气幽凉:“夷安的这一双手,又白又细,纤纤玉指,若是伤了…着实可惜了。” 赵元敏听了,手腕一抖,一颗圆润的肉丸便弹到了地上,滚了几圈不知到那个角落去了,那天赵妙命人将丫鬟的手指一段一段、一根一根剁下来的情景不可控的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宋乐仪听的莫名其妙,警惕的动了动手指,斜睨了她一眼,不痛不痒道:“不如殿下手指纤细好看。” 对赵妙那些个古怪的爱好她也略有耳闻,只是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是任她宰割的猎物! 宋乐仪想,她前世之所以被赵妙与寿宁欺负的那么惨,除了大势已去,另外一个原因不外乎是她嚣张跋扈惯了,不如赵妙懂得心机谋划,不如寿宁懂得如何示弱得人怜惜。 想及此,宋乐仪勾唇笑了一下,侧过身软声问赵元敏:“敏敏,吃好了吗?” “吃、吃好了。”赵元敏忽然被点名,如实回答。 宋乐仪这才偏过头,对赵妙道:“安平殿下,你我恩怨已久,何必惺惺作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儿,今日被夫子责罚,本郡主心甘情愿,亦知殿下您是在看本郡主的笑话,只是——” 她故意停了一下,靠近赵妙耳边低语,“本郡主最讨厌别人看笑话了,更讨厌殿下您阴暗如蛇的性子,对于这种事情,本郡主向来奉承眼不见心不烦,可您偏要往我身边凑,那我只能替您爹娘动手给您个教训了。” 赵妙闻言,面色瞬时变得很难看,不仅是因为宋乐仪的挑衅,更是因为她提了她爹,安平公主此生最厌恶,便是有人提起她爹。 “放肆!” 赵妙眼底窜着怒意,冰凉的声音尖锐如石子划过墙壁,扬手便朝宋乐仪的脸招呼。 与此同时,宋乐仪就拉着她的手往桌上一推,借势扫过桌上的碗碟,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吓到了室内的一众贵女。 “郡主!” “殿下!” “殿下!” 一直关注着小郡主的孙姑姑反应最快,在碟盘落地瓷渣四溅之前就护住了宋乐仪,另一边的铃铛与宝月也纷纷护住自家主子。 从贵女们的角度看过去,正是安平公主动怒,毁了夷安郡主的饭菜,而夷安郡主与敬和长公主受到惊吓,起身后躲。 宋乐仪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朝赵妙软软的笑了笑,然后陡然变了神色,厉声道:“赵妙,你什么意思!?” “呵呵,夷安,你倒是比往日聪明了。”赵妙神情有些扭曲,似要破罐子破摔,又动手朝宋乐仪招呼去。 看着安平公主即将落下的手,孙姑姑下意识的将宋乐仪护在怀中,似要用身体去挡。 宋乐仪本欲推开孙姑姑,好施展拳脚,却不想孙姑姑护她护的太紧,慌乱之间两人被赵妙的力气往旁边一带,孙姑姑便重重的磕在了桌角上。 “夷安郡主!”周围贵女们惊呼。 孙姑姑疼的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宋乐仪倒是没什么事儿,她忙扶起孙姑姑,神情关切:“姑姑,你没事罢?”眼底闪过自责。 孙姑姑摇了摇头,问道:“郡主可还好?” “我没事。” 宋乐仪与冬桃一同扶着孙姑姑站了起来,而一旁的赵元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小姑娘一向软弱的声音变得冷硬,责怪道:“妙表姐,你太过分了!” 赵妙无甚表情的拢了拢袖口:“是她咎由自取。” “敏敏”宋乐仪出声打断,缓步上前,她微垂着眼睛,神色冰冷,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一下片阴影,轻笑道:“安平,本郡主今日就教一教你,什么叫咎由自取。” 宝月正要上前,却被赵妙挥手退下,她细长冰凉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燃起一簇不可名状的兴奋光芒。 不过很显然,同样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安平的反应速度远远不及宋乐仪。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宋乐仪觉得还是要给赵妙留那么一点面子,于是勾着她的腰带往前一拽,然后抬腿踹向膝盖,在她月白裙摆上留下一个脏污的脚印。 赵妙亦哐当一声被踹倒在地上。 听这响儿,摔得不轻。 宋乐仪这才露齿一笑,双手环胸俯看着她:“安平,这不仅叫咎由自取,亦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遭贵女们窃窃私语,也有几位大胆的笑出了声音,赵妙被宝月扶着站起,神情羞愤难当,一双阴凉的眼睛盯着宋乐仪,一字一顿道:“夷安,今日之辱,本殿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说完,她拂袖而去。 “本郡主拭目以待。”身后传来宋乐仪清脆悦耳的声音,赵妙的手段她太清楚了,如今她住在宫内,倒不是很担心她能动什么大手脚。 只是…宫外要小心了。 宋乐仪笑了笑,至于明心堂斗殴的事儿,就交给姨母和端阳去解决吧,反正是赵妙理亏—— 第20章 八卦 第二十章 苏易摇着他的青绿山水的折扇,慢悠悠走进偏殿,袍子一掀姿态优雅地坐在赵彻旁边,眉眼潋滟,不紧不慢道:“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一片寂静。 “……那位姑娘今日打扮最好看?” 终于有人说话了,约莫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公子,俊眉星目,仔细看之,神态之间竟与宋乐仪有几分相似。 他名为宋文驰,是武安侯嫡次子,宋乐仪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是那般孟浪之人吗!?” 苏易轻咳一声,严声厉色的纠正,颇为不解的笑问:“你们都不好奇呀?” 宋文驰瞪大眼睛:“难道不是吗!?” 苏易:“……” 诸人不理,苏易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视线从上官晔淡漠的脸庞上滑过,最终停留在赵彻身上,发挥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又道:“那边有女子打架,不如子川兄来猜猜是谁?” 说着苏易还抬手勾住了赵彻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赵彻动作一顿,懒洋洋的抬眼:“嗯?” “我若是直接说出来多无趣。” 赵彻嗤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拉下了他的胳膊,不再搭理。 苏易:“……” “容之,不如你猜猜?”苏易笑着看向另一边的青衫公子,只见他垂了眸子,淡道:“岁初,你的饭菜凉了。” 苏易习以为常,颇为苦恼的摇了摇头,又笑眯眯地看向宋文驰,只见他甚是配合的说道:“不会是我三姐吧?” “猜对了!” 苏易伸腿跨过长凳,走到宋文驰旁边,俯身勾住他的脖子,语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兴奋。 “你三姐把安平踹地上了,我刚刚瞧着,她裙摆上好明显一块脚印。” 赵彻:“......” 宋文驰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压惊:“安平殿下好胆量,竟敢去惹我三姐。” “嘿!你怎么不说说你三姐怎么惹了安平?”苏易合了折扇握柄敲了他脑袋一下。 “啊?那我三姐怎么惹安平殿下了?”宋文驰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好像是因为拌了两句嘴,不太清楚,安平先动的手。” “哦”宋文驰点头,“那我三姐没事吧?” “……你三姐能有什么事?”苏易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又道,“不过那安平临走之时,颇有气势的说了一句‘今日之辱,来日定当百倍奉还’,看她那幽森森的眼神儿,我倒是有点担心夷安郡主了。” 惜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苏易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赵彻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那边苏易连连摇头,合上了折扇,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这偌大的燕京啊,不知日后是谁有“福气”,能娶了夷安郡主。”反正不会是他。 他话音一转,看向上官晔,又道:“容之啊,你说夷安郡主那么凶悍,为何在你面前就乖巧的不得了?” 上官晔终于抬了头,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模棱两可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凶悍还是没有乖巧? 闻言,赵彻嘴角的笑不自觉的下垂了几分,他也觉得表妹对容之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莫说些混账话。” 赵彻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伸筷敲了苏易折扇一下,直撞到鼻尖上,疼的他“哎呦”了一声。 “好好好,不说你表妹就是。”苏易揉了揉鼻子,终于安静了下来,用膳去了。 * 寿安宫。 太后坐在软塌上,身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银丝线勾勒出寿字祥瑞花纹,手里正执一本书读着,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三尺宽的沉香木小桌上的熏香炉飘出袅袅檀香。 另一旁,是愁眉苦脸正在奋笔疾书的宋乐仪。 白日在明心堂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传回了太后的耳中,于是太后决定,亲自监督宋乐仪学习。 至于为什么只监督宋乐仪一人,是因为赵彻的学业是太后亲自督导的,什么水平她心里清楚,作为年近半百之人,这些弯弯绕绕她看的最透。 “姨母,夷安写好了。”宋乐仪神情乖巧,双手举着一沓纸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后,淡扫一眼后便递给了赵彻:“彻儿,你来替母后检查。” …… 什么!? 宋乐仪脸色骤变,努力的朝着赵彻使眼色——表哥,一定要帮我啊! 赵彻勾了勾唇角,朝她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低下头,一页一页的翻看检查起来,殿内极为安静,只有娑娑的纸张翻阅声。 宋乐仪略微紧张的捏着袖口,总觉得他那笑容不怀好意,太灿烂了—— 等赵彻看完,他将一沓纸放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宋乐仪,方才道:“回禀母后,这份释义共错误十三处。” 闻言,宋乐仪心下一凉,颇为愤愤然的想,就知赵彻这厮不会帮她!小姑娘低头埋颈,盯着脚尖,不敢去看太后的神色。 而那边赵彻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听闻表妹昨日夤夜苦读,她向来不善文赋,能学到如今这般,已然不易。” 宋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什么不善文赋之类的话语也懒得和赵彻计较,顺着他的话娇声道:“姨母,你瞧夷安昨夜挑灯夜读,眼下一片乌青呢。” 小姑娘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眸子看人,软声撒娇,纵是铁打的心都要柔上那么两分。 太后浅笑,眼尾细细的皱纹上漫开宠溺之意,她执起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既然彻儿都如此说了,就算娇娇过关了吧。” 太后对俩孩子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往日两人关系不好,颇叫她头疼,如今有转机,定是要撮合的,于是太后有意向夷安给赵彻卖个好。 “谢过姨母!”小姑娘娇笑着扑到了太后怀里,见此,太后伸手抚了抚夷安的秀发,循循善诱道,“别光顾着谢姨母,也得谢过你表哥才是。” “多谢表哥!” 宋乐仪钻出太后的怀抱,难得心甘情愿又正经八百的朝赵彻行了个礼。 赵彻唇角上扬一瞬,随即敛了神色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表妹不必多礼——” * 自从那日宋乐仪与赵妙动手之后,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般飞入了三宫六院与燕京的大街小巷。 御史台那边连递好几道折子参夷安郡主任性妄为,有违宫训,说到后来愈发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竟成了不遵礼法,品行不端,是为皇家郡主之耻。 皇帝那时笑着驳回了折子,清俊的脸上一片温和,说的话却诛心:姑娘家打闹的小事儿,朕没想到竟然惊动了爱卿,爱卿可是觉得领着朝廷俸禄却无所作为,心下愧疚,方才为着这些琐碎小事儿特写了折子,打发时间? 说的御史台大夫老面无光,冷汗涔涔,当即跪地惶恐道,老臣不敢。 至于镇国公主府那边,第一日安静的不像话,果不其然,第二天端阳太公主便递了帖子入宫觐见太后,说是好久不见皇嫂,甚是想念。 明显来者不善。 当今太后魏婉宁,年轻时在燕京城亦是响当当的人物,英国公嫡女,风华绝代,及笈之时,求娶之人险些被踏破了英国公府的门坎,最后先帝抱得美人归,不知多少世家子弟捶胸顿足。 太后与先帝并肩数十载,明争暗斗中血杀过来,从八王妃到太子妃,再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一路扶摇直上,直到如今万人敬仰的太后。 人人艳羡。 只可惜,老英国公父子三人战死沙场,英国公府一蹶不振,太后悲恸之下,一心向佛,已有十五载。 两个同样尊贵的女人,笑谈间针锋相对,直到端阳提起那天在明心堂发生的事情,太后握着一串佛珠,淡然一笑,三言两语便挡了回去。 …… 端阳冷着一张脸回了镇国公主府,摔了一地的瓷瓶玉器,怒骂了数十声老不死的贱人,皇帝非亲子,夫君与父兄又都死了,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第21章 步射 第二十一章 今日是步射课。 大越武定天下,骑射之术是大越立国之本,因此,燕京的贵子贵女们,皆习骑射。即便学不到出神入化,也是要会一点的,不然男子无人嫁,女子无人娶。 但如今大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虽西南有蜀心怀鬼胎,北有白狄虎视眈眈,但自十五年前雁北平原一战,大越已经偃旗息鼓休养生息数载。 人间公子贵,不知战争苦,新人换旧人,早就被磨了斗志。因而习骑射,多半人使用是特制的小金弓,做工精巧,拉力不大,人群中尚有杀伤力,但远远上不得战场。 今日上课的沈朝月沈将军,三十又六,身姿挺拔,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 沈将军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周身冷冽煞气,常年绷着一张脸,甚少展露笑颜,十分严苛,因而比起陈夫子,众学生们可能更怕他一点。 女子和男子分开练习,做完基础训练之后,就要开始射术练习了。在射术练习开始前,女子会绑上护臂和护指,宋乐仪与赵元敏两人互相帮忙。 “夷安,妙表姐在看你。”赵元敏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头轻语。 闻言,宋乐仪抬头朝赵妙的方向看去。自从那日俩人动手之后,赵妙一连消失几日未来上课,如今一见,她神色更加幽冷,看向她的眼神放佛淬了寒冰。 宋乐仪仿若不察,朝赵妙灿烂一笑, 她生就一副明艷的容貌,此时又笑的明媚张扬,美人如花隔云端,不过如此。 但落在赵妙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挑衅,她嘴角动了一下,手指用力险些折断指甲。 夷安,且让你再嚣张些时日。 “她脸色好难看。”赵元敏神情担忧道:“夷安,你得小心她。” 宋乐仪“嗯”了一声,“赵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冷着一张脸,什么时候不难看才稀奇,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要说起要小心她来。” 她顿了顿,颇为郑重的对赵元敏道:“敏敏,你才是更要小心她,切不可和她单独相处,平日见着她躲远些。” “好”赵元敏点头应下。 宋乐仪抬腿踩在一颗小石子上踮了踮脚尖,煦风卷起衣袂蹁跹,目视远方。 她也好奇,这一世赵妙会如何对付她? 宋乐仪收回视线,无意间偏头,看见那边正勾着弦试弓的赵彻,大片的阳光笼在他身上,愈发衬得少年眉眼如玉般俊俏,朝气蓬勃。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赵彻猛地抬头,眼底深处有尚未退却的谨慎与防备,见到熟悉的面容后他微怔,戾气如潮水般散去,继而朝宋乐仪扯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被逮了正着的宋乐仪:“……” 在小姑娘落荒而逃别过头之前,赵彻缓缓抬手,举起了手中长弓,朝她挑眉,眼底只传递着一个信息—— “表妹要比一比吗?” 宋乐仪眨了眨眼,点头,毫不犹豫的应下,她也想知道,十年后能将乌邪王一箭穿胸的赵彻,如今是什么样的水平。 见她点头,赵彻嘴角上扬一瞬,而后垂下眼眸,熟练而淡定的在弓上搭上了三支箭。 三箭齐发—— 等看到三支羽箭皆稳稳地射入靶心,宋乐仪眼底掠起一抹惊艳,十四岁的赵彻,箭术远比她想的要出众。 赵彻十分满意看到宋乐仪神情,幽幽黑眸中藏匿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在他意料之中。 能认输吗? 自然是不能,不然赵彻还不定要怎样嘲笑她。 宋乐仪想了想,也取了三支箭,搭在弦上,纤细的手臂拉开弓弦时,所有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赵彻握着弓双手环胸,神情亦是不太相信。 “啧啧,夷安这架势不输你啊。” 苏易早已注意到两人的动静,他摇着一把画着高山幽兰的绫帛骨扇,走到赵彻身旁道:“不过我瞧着夷安郡主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子川兄莫要担心,你定然能赢。” 他话音刚落,宋乐仪那边已经结束,三只箭羽稳稳的插入靶子,丝毫不输刚刚的赵彻的三箭齐发。 苏易:“……” 白衫少年吞了口唾沫,伸手揉了揉眼角,他没看错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刮目相看。”苏易笑呵呵的,心中懊悔过早下了论断,想找个话圆场子,于是颇为正经的夸赞道:“再假以时日,夷安郡主或可与我一较高下。” “差多了。” 苏易颔首,神色谦虚:“子川兄谬赞了。” 赵彻斜睨他一眼,慢吞吞地纠正:“我是说,你比我表妹差多了。” “……你最近怎么了?夷安郡主给你灌了迷魂汤了?” 苏易疑惑不解,赵彻但笑不语,只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叫他自己琢磨。 许是被赵彻的话刺激到了,又想起日前大败那名叫做魏子仪的小侍卫,苏易忽然觉得耻辱,一时燃起了争心,气势昂昂便要也来个三箭齐发。 他心里想:一会儿便教让子川兄见识一番,是他比不得夷安郡主还是夷安郡主比不得他。 还不待苏易大显身手,一旁青衫消瘦的身影已经已缓缓拉开弓箭,嗖的一声利箭没入靶心三寸,而后紧接着第二箭射出,次拉一声劈开前箭,再次扎入靶心。 苏易目瞪口呆,眼神在上官晔单薄清瘦的身体上来回打量,不禁扼腕哀嚎: “诸位今日一个个都是怎么了!”仿佛个个都是神箭手,只有他一个人是废物,还能不能给他留个面子,好在姑娘家面前展展风采。 苏易痛定思痛,决定先学习子川兄的三箭齐发,再学习容之兄的两箭穿扬! 步射课疲累,又恰逢烈日骄阳,诸人练习了一阵后就被沈将军准许息了。 赵元敏一边揉捏着胳膊一边坐在阴凉处的凳子上,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一层薄红,转头瞧见一旁神态悠然的宋乐仪,她语气惊讶:“夷安,你不累吗?” “不累。” 宋乐仪摇头,“我甚至有些欢喜。” “……欢喜?” 赵元敏重复了一遍,甚是不解。 宋乐仪低头,伸手抚上手中的长弓,眼神闪烁,作为洞悉先机之人,只要她愿意,自然可以避免被俘白狄的悲惨命运。 可是,仅仅这样,她甘心吗? 小姑娘的脸蛋蒙上一层阴郁的色彩,手指因为紧紧的握着弓身,太过用力而泛出一丝青白。 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要让乌邪王,把她当年所受之辱全部亲身尝过一遍!她要让他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狼狈求饶! 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她能披甲挂帅上阵杀敌,揪着他的头发,砍下他的狗头,再抛尸荒野任野狗虫蛇啃噬。 可是这太难了,小姑娘漆黑的眼里闪过莫测的神彩,若是她在后方运筹帷幄呢? 让乌邪王来她的地盘就好了呀! 有些念头,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如疯草一般肆意生长。 第22章 散学 第二十二章 申初二刻,众人散学。 赵彻正欲与苏易和上官晔一同离开,一偏头忽然看到孤零零站在武场上的宋乐仪,他改变了主意。 “容之,岁初,你们先走。” 苏易诧异:“你去干什么?” “去逗小兔子。”赵彻盯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语气随意道。 “……你什么时候养了兔子啊?” 苏易正疑惑,余光瞥见上官晔已经转身离开,顾不得追问了,忙拔腿跟上,“容之,等等我啊!” 武场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宋乐仪静立着,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着弓弦,落寞的身影分外萧瑟。 赵彻半眯着眸子,遥遥看她。 无论今世她作何选择,大越与白狄之间都必有一战,前世之辱,心中之恨,注定了她会蹚这一趟浑水。 既然要蹚,就得做好完全准备,只是…她要如何做? “表妹,干什么呢?” 赵彻忽然出现在宋乐仪的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等看清来人,宋乐仪瞪着漂亮的眼睛看他,嗔怪道:“你怎么总神出鬼没的!” “我站在你旁边挺久的了”赵彻笑了笑,“你没发现?” …… 的确没发现。 宋乐仪言语一滞,转而问道:“你来…什么事?” “表妹孤零零一个看着怪可怜的。”话到这儿戛然而止,后边半句没再说,宋乐仪却听懂了,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那边赵彻寻了一根木桩,半靠在上面,双手环胸,语气幽幽:“想的这般入迷,连你表哥来了都不知道。” 这副模样,宋乐仪见怪不怪,一时竟找不出话反驳他,说什么都不太好,于是羞恼的别过头,不太想理他。 赵彻自然不许她不看他,直了身重新站到她面前,这回神情与语调都正常多了。 “一会儿去问母后安,我们一路。” 宋乐仪“嗯”了一声,神游九天之外,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弄死乌邪王。 想到这儿,宋乐仪有些懊恼,她上辈子在燕京养的娇,对国政之事并不太了解,许多事模棱两可的只知道个大概。 上辈子赵彻十六岁那年去了蜀国,等他回来后,她断断续续的对蜀国倒是了解的透彻,差点连蜀国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摸清楚。 白狄就不一样了,虽然是她亲身经历过,可是放到现在,她都不确定如今白狄在位的乌邪王是不是翟争。 约莫就是这两年登基的吧? 宋乐仪想了想,如今正值五月,若无意外,八月份的时候,她的另外一位表哥,英国公魏长青,会从边关回来。 …… 情绪陷的太深,宋乐仪毫无察觉右手食指已经破了皮,是刚才勾挑弓弦弄的,上面有多道血痕,甚至还有点点血珠在不断的沁。 赵彻看到了,少年眉头微锁,拉着她的手便执了起来。 “怎么不带护指?” 宋乐仪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疼痛,抽出手随意的甩了两下道:“忘记了。” 纤细滑腻的触感消失,心底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不舍之感,赵彻又向来不是会忍耐之人,何况在他眼中“握手”仅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而已。 于是,赵彻又将宋乐仪的手腕捉了回来,举在眼前: “忘了?” 随后他轻嗤了一声,“那感受不到疼?” 黑漆漆的眼眸与宋乐仪对视,似乎能一层一层剥开她的心,直到瞧见最里面的秘密,宋乐仪慌乱的侧过头不敢看,红唇使劲儿地抿了抿。 这也不怪赵彻小题大做,而是今日的宋乐仪着实奇怪。 要知道他这表妹骑平日作风虽然比起一众燕京贵女有些野,但也比她们娇了不少,可谓是又娇又蛮。 平日里喝个药都要闹,捏一下也喊疼,如今手指破成这样还没动静,着实稀奇。 瞧着眼前小姑娘眼神闪躲的样子,赵彻忽然觉得烦躁,恶意满满的在伤口上捏了一下,不知轻重。 嘶—— 宋乐仪一个激灵便要挣扎着想要脱离他手掌,动了几下见挣不开,便放弃了,瞪着一双眼睛看向赵彻,语气不善:“赵彻,你放开我!” “现在知道疼了?” 他淡淡瞧她一眼,如玉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亦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眼前的小姑娘眼底窜着火气,水雾朦朦下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赵彻忽然觉得,她这番模样倒是像岁初养的那只猫儿似的—— 教人想抱在怀里顺毛。 好在赵彻也懂得见好就收,他叹了口气,一时叫人辨别不出他的意思,少年抬头看他,循循善诱道,“若是有事情令你为难,不如说出来。” 听到这话,宋乐仪顿时熄了眼中气焰,垂下眸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带这仅余的一点恼意道:“你刚刚捏的我疼。” 面前的小姑娘声音娇气,赵彻闻言,笑了笑,直接俯身对着伤口轻呼了一口气。 “还疼吗?” 气息喷洒在指尖,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宋乐仪浑身一僵。 她偏过头来—— “你…” 话还没说完,手指便被赵彻含到了嘴里,将血迹吮了个干净。 宋乐仪呆愣在原地,刚刚要说的话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周遭一切都慢慢消逝不见,只余指尖的湿润柔软愈发清晰。 他竟然在吮她手指!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舌头与牙齿! 宋乐仪觉得不妥,但又觉得习以为常,可是表哥对表妹都是这样的吗?不是的,魏表哥就不会这样对他。可是她与魏表哥常年见不到几面,若是过分亲近才不正常。 又或是一同长大的缘故? 仔细想来,赵彻在她面前一直都没有避嫌的意识,往日觉得他生性如此,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不奇怪。 就像上辈子,别说什么男女有别,他可是连爬她院墙事儿都干的出来,好在两人府邸相连,倒也无外人知晓。 不然皇帝非得给他们二人赐婚不可。 赐婚? 这两个字一蹦出来,宋乐仪一下子就炸了,嫩白的脸蛋染上一抹酡红,神情气恼,她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在宋乐仪胡思乱想的功夫,他已经松开手指,比之于她,赵彻可谓是眼神清澈,神色自然:“一会儿回宫了叫青书姑姑给你抹药。” 这番一本正经模样倒是让宋乐仪觉得她龌龊了,她低头盯着脚尖,声音极弱的“嗯”了一声。 表妹的反应不对—— 若是往日,她应该嫌弃的掏出手帕,擦干净,然后再扔到他脸上,瞪着他说,脏死了! 想到这里,赵彻的眼眸闪了闪,倏地绽开一抹笑意。 无论那种他都喜欢—— 他似乎又靠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宋乐仪的脸,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荼芜香。 “表妹,你脸红做甚?” 又是一贯不正经儿的声音,仿佛她那点小心思,登时被放在了烈阳之下,被他瞧了个尽。 宋乐仪臊红了一张厚脸,转而又想,她行的堂堂正正,而且刚刚勉强算是被占了便宜,心虚个什么劲儿,顿时挺直了腰背。 “男女有别,你怎么能、能…” 能了半天,她也没好意思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太暧昧了。 倒不是她脸皮有多薄,换个人她定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没准还得连斥带打动一番怒。 只是若是这人换成了赵彻,却叫她觉得一时难以描述,心突突的跳,紧张的很。 尤其是刚刚闯入脑海的“赐婚”二字,她和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 “能什么?”赵彻拉长了尾音,幽幽拨撩,眼角眉梢都染了分外灿烂的情绪。 宋乐仪低垂着眼眸,梳理着刚刚一股脑涌出的乱七八糟的记忆,一时急切,竟真的说了出来,“怎么能吮我的手指!” “…我是在为你止血。” 赵彻轻咳了一声,恍然一笑,深长的睫羽下眼眸漆黑:“觉得不妥,我娶你就是了。” 第23章 窥探 第二十三章 宋乐仪不可置信的抬头,漂亮的眼睛睁的又大又圆,如一汪秋水。 想起她上辈子直到十九岁,都没人愿意娶她,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其实赵彻上辈子也说过类似的话,从蜀国刚刚回来的时候,不过那时他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 宋乐仪记得,他回来的那天,她也不知怎的,竟然早早的跑到城楼上去等他。 那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再不见当年狼狈离京戴罪立功的少年,取而代之的是冷毅骁勇的将军,他骑着骏马威风凛凛,凯旋而归,太阳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耀眼。 那时赵彻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的她,俊美的青年挑了挑眉,朝她笑了一下,乍一看,和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晚上的时候皇帝为赵彻接风洗尘,在麟德殿,满朝文武皆在,她也去了。 晚宴上,赵彻频频向她侧头,一双眼睛幽深而沉静,时不时朝她灿烂一笑。 那时宋乐仪本来想着,等晚宴结束,去和赵彻见上一面,虽然两人少时纠葛,恩怨尤深,但好歹一同长大的情谊,就当是为姨母去问问他这三年还好不好。 只是晚宴刚刚过半,宋乐仪就被左右两侧寿宁郡主与安平公主气的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离席了。 盛怒之下也没来得及看一眼另一边的赵彻正在做什么,大概正和人举杯言笑吧? 不成想,在离宫的路上,她被赵彻堵了。那时他身上有着酒气,夹杂的熟悉的荼芜香,宋乐仪竟然意外的觉得有些好闻。 然后,他朝她笑了笑,一如既往恶劣而轻佻的语气—— “怎么,表妹还没嫁出去啊?” 当时她听了气的直跳脚,多年不见,没有久别重逢的感动,亦没有娓娓倾心的叙旧,第一件事就是嘲笑她嫁不出去? …… 后来她也断断续续又从他口中听过几次嫁不嫁的话,诸如—— “要不你嫁给我得了,你表哥我长的这般俊,日日夜夜不停歇的看都看不厌烦,表妹,你不吃亏。” “我未娶,你未嫁,不正好凑一对儿?到时候把这院墙拆一拆,两府直接合并了,不比嫁外人省事儿多了?” …… 那时他的语气开玩笑似的,宋乐仪总觉得赵彻是在嘲讽她,是在看她笑话,于是每次都气急败坏的将他打了出去。 燕京长的好看世家子弟数不胜数,什么叫她嫁了他不吃亏日日夜夜都看不烦?而且什么叫院墙拆一拆比嫁别人省事儿? 她宋乐仪嫁人,必得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吹锣打鼓响喧天,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从城南热闹到城北,艳羡众人! —— “我不嫁!” 上辈子的记忆闪过的一瞬,宋乐仪脱口而出。 她若是真嫁给赵彻,日日夜夜对着他那张俊脸,怕是不会有片刻旖旎,反而是得气的心肝疼。 闻言,赵彻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后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表妹,我说笑而已。” 宋乐仪蓦地松了一口气,要是赵彻说的是真的,她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烦躁缠上她的心头,隐隐绰绰忍不住想,他会娶谁? 倒不如娶了她,他要是少些说混账话,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此念头一出,宋乐仪再次懵了,她刚刚在想什么?晃了晃脑袋,终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了出去。 又见赵彻半晌没有说话,宋乐仪闪了闪眼神儿,想着她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若是她是赵彻,就算说的是玩笑话,此时也要气炸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他,思忖过后后,小声道:“表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果不其然,赵彻的脸色不太好看,阴阳怪气道:“那表妹是什么意思啊?” 宋乐仪:“……” “□□皇帝有令,男子十六方可娶妻,表哥,你太小了。” 说完,宋乐仪便盯着他的脸蛋,不肯放过半分情绪变化,她斟酌着,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闻言,赵彻抬手揉了下额角,那里似乎有青筋在突突直跳,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方才敛了情绪,“表妹,你少说几句话,我不会把你当哑巴。” 不等宋乐仪出言反驳他,那边赵彻唇角翕辟,紧接着问道:“你这这些日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我?” 刚刚要说的话全咽回了嗓子眼儿里,宋乐仪沉默,赵彻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慧,还是她不经意间暴露太多了? 小姑娘莹白的脸蛋上一片纠结,她咬着下唇,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猎猎风声吹过,卷起两人衣摆,赵彻拿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耐心,等着眼前的小姑娘向他吐露心声。 可是……她不能说。 赵彻看着她为难的表情,不自觉的蹙了眉,已然认定是被他猜对了,只是燕京里谁有这么大胆子? 赵妙?还是他的姑母端阳? 见宋乐仪依然抿唇不言,没有一丝一毫想向他吐露的迹象,赵彻有些烦躁,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耐心亦是。 有些事情大概急不来。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转身伸臂勾住她的肩膀,语调十足的嚣张—— “多大点事儿,你和表哥说一句,保准儿明天就将欺负你的人揍得哭爹喊娘,给你报仇。” 宋乐仪心底倏地泛起阵阵酸意,差点脱口而出,你已经帮我报了仇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抬眼的刹那,赵彻如玉的眉眼近在咫尺。 不,不行!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更不能告诉赵彻! 宋乐仪猛地将赵彻推开。 赵彻措不及防,后退几步才站稳,看着宋乐仪防备的样子,少年终于绷不住了,怒极反笑。 “好,好,表妹好自为之,我不管你就是。” 他语气愈来愈冷,转身就走。 步伐不停,越走越远。 一瞬间的恍惚,在宋乐仪的眼中,少年赵彻的背影和未来的背影重叠,最终融为一体。 第24章 前世 宣和八年,腊月。 夷安郡主府。 “不用你管我!” 一身红衣的明艳女子猛地推开面前的男人,顺力拔出他腰间的刀,划破空气的争鸣声分外刺耳。 刀刃泛着冷硬的光,比燕京十二月的飞雪还要冷,然而抵不过心中之寒。 男人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低头看着直抵在他的胸口刀刃,只要眼前人稍稍用力,他便能血溅当场。 赵彻不闪不躲,任凭把柄刀指着他,缓缓抬头,腮帮微动咬了一下后槽牙,蓦地笑了,而后从嘴里慢慢地碾出几个字来。 “把刀放下。” 宋乐仪扯了扯嘴角,反而握的更紧了些:“等你滚了,我自然会放下。” 赵彻凝着漆黑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两人谁也不肯退一步,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耐心全部耗尽。 他倏地往前跨了一步,似要直直的往刀剑尖上撞去。 宋乐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喝道: “你最好别再上前!” “刀剑无眼!别怪我伤你!” 威胁之意浓浓,手中刀也随着话音的下落往前逼了几分,“次拉”一声划破了外衫,露出夹层的绵絮,颤颤悠悠的纷飞落下。 伤他? 赵彻气急反笑,看着眼前因为悬在半空而已经开始轻颤手臂,他神情嗤嘲,无视锋刃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夺下,冷笑。 “表妹,会用刀了?” 语气里有嘲笑,亦有毫无保留的怒意。 刀柄脱手的一瞬间,宋乐仪有一瞬的慌张,随即又冷静下来,她仰着脑袋瞪着眼看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是!” “想持刀伤我?” 男人步步紧逼,终将她逼至身后老树,圈在一方逼仄的空间,他眼睛的黑意更浓,似乎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是你自找的!”女子丝毫不让。 赵彻觉得他快要眼前人气死了,一时间怒气填胸,抿了抿气的发抖的双唇,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阖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将原本的情绪找了回来。 “你以为我是活的不耐烦了,来这里同你吵架,好让你一刀砍死我赐本王个解脱吗?” “宋乐仪,你是蠢还是没有心?” 赵彻说着,语气愈来愈平静,俊俏的眉眼埋在树下的阴影里,萦绕着浓浓的阴霾。 枝影摩挲,两人呼吸缠绕,这样一个暧昧的距离,却教人瞧出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蠢? 没有心? 宋乐仪轻笑了一声,垂下眼帘: “赵彻,你到底想说什么?世人都皆知我宋乐仪无知愚昧,又生一副蛇蝎心肠,怎么,表哥你不知啊?” 赵彻皱眉:“你胡说什…” 宋乐仪抬眼,打断他的话:“今日你拦我,可是心疼那寿宁了?” 他一脸的莫名其妙,语气不耐:“她与我有什么干系?” “那你是觉得我心狠手辣,做错了?” 赵彻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乐仪嗤了一声:“哦,那表哥是觉得你说教一番,我就能幡然醒悟,痛哭悔改了?” 赵彻:“……” 他紧紧的握着刀柄,忍着想将她一张嘴给缝上的冲动! 见他不言,宋乐仪眉宇间一派讥诮:“赵彻,今日你拦我不杀她,来日寻了机会,我一样会亲手杀了她!” “宋乐仪!” “你闭嘴!” 女子声音压过他,眼眶突然湿润,声音颤了几分委屈,一字一句仿佛要将牙齿咬碎,“你们都觉得寿宁无罪,可是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压下胸腔的烦躁,恨不得亲手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表妹,你可有想过,你若是杀了她,你今后当如何自处?就算大越律法放过了你,你觉得德王会放过你?” 宋乐仪神色不以为意:“大不了就是一死,以命抵命而已。” 比起赵妙的阴暗如蛇,她更讨厌寿宁的惺惺作态楚楚可怜,曾有好几个瞬间,她真的想杀了她,即便赔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她,全当是为世间男女除了妖精好了。 只是往日她都忍住了,今日寿宁明明是自己掉进的护城河,偏偏姿态矫揉做作,仿佛和她脱不了干系似的,竟然还有旁观者指责她为何会水却不救寿宁。 宋乐仪觉得好笑,她们那么心疼怎么不亲自下水去救!?寒冬腊月天,凭什么要她舍己救人,还是救一个人她厌恶极了的人? 一时冲动之下她将寿宁重新踹回了河里,又拔剑想砍她,只是做都做了,难道她还要再畏畏缩缩跪到寿宁面前摇尾乞怜求她宽恕她吗? “以命抵命?宋乐仪,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一个人!?” 赵彻觉得他要气疯了,声声质问,原本压下去的烦躁与怒气化作实质,犹如千军万马的朝宋乐仪压来。 “你又装什么好人?” 宋乐仪神情嘲弄,眼底的冷漠足以化成刀刃将眼前人割的遍体鳞伤,赵彻将这句话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又装什么好人?” 铮—— 长刀猛地砍入她身后的老树上,利刃刺破树皮的声音格外清晰,积雪娑娑的往下掉,落了一地,有的落在她身上,一瞬间被脖颈的温度融化成了水,顺着肌肤蜿蜒而下。 宋乐仪凉的一激灵,这才有些怕了,又觉心中委屈,眼眶倏地变红,眼泪不受控的奔涌而出,偏又强要面子,眼神四处躲避,不敢看他。 他还未如何,她便是先委屈上了,赵彻的火气憋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沉默片刻,他终究不忍心,缓缓抬手揩去她脸上泪珠,修长有力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恶狠狠的在脸蛋上一擦,红了一片肌肤。 “不许哭!” “要你管!” 他轻阖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片决然,原本他眼眸便是漆黑幽深,如今更如一汪深潭,摄人心魂。 赵彻振袖,露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自己,眼前之人好话赖话全然听不进去,还与她讲理做甚? 宋乐仪神色震惊,眼泪悬在眼眶将落未落,睫毛轻颤,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后,乌黑的眼睛依旧四处闪躲。 “宋乐仪,你看着我。”他声音微凉,神情冷漠略带戾气 “不看!你放开我!”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又踢又踹,浑身挣扎,却仍然不敢和他对视。 赵彻纹丝不动,想起四年前,在他出征前夜,夜色朦胧下,宋乐仪喝了不少醉意朦胧,摔了酒坛抱着他哭,又告诉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都不记得了。 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和日日夜夜间所有的思念都犹如一场笑话。 “表妹,你当真不明白?”赵彻声音低哑,原本外放的怒意全都敛了起来,往日总浸着笑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痛楚。 “我不明白。” 宋乐仪呢喃了一句,眼泪划过脸颊,她吸了吸鼻子方才仰头看他:“赵彻,你一日一个模样,谁摸得清你心思?” 良久,赵彻自嘲一笑,松开钳制,后退两步,声音低沉:“宋乐仪,日后我再管你,就是孙子!” 直到赵彻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宋乐仪背靠着老树缓缓滑落,坐在冰凉的冻土上骤然放声大哭,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分外凄凉。 大吵一架后的第二日,宋乐仪就听到了赵彻奉命前往边关的消息。她想,他那时一定厌恶极了她,不然怎么不告而别,连夜整装轻骑赴边关? 后来二人再见,便是生离死别。 第25章 翟争 第二十五章 回忆片刻的功夫,赵彻已经走出好远。 两道身影摇摇晃晃中重叠又分离,伴着夕阳西沉的余晖,成年赵彻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赵彻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愈发清晰。 宋乐仪蓦地回神,伸手摸了摸眼角,那里似乎有一点湿润,她皱眉,抬袖胡乱抹了一把。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这样想着,她就已经丢了手中的弓,提裙小跑着追上,海棠红的衣衫在武场上蹁跹而动,墨发飞扬。 赵彻耳朵微动,步伐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随后他自嘲一笑,抬腿便要加快步伐。 算了—— 少年眉眼低垂轻抿着唇,整个神情都笼着一层阴影,心烦意乱,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 直到宋乐仪一把抓住他的袖口。 赵彻终于停下,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细小的弧度,转瞬即逝,一张俊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太好看,他微微侧过身子,只露出半张俊脸,斜睨着看她。 “表妹这是在做什么?” 宋乐仪胸口起伏着,轻轻晃了晃赵彻的袖口,语气娇软,尾音上扬:“表哥,你等等我呀。” 是他不等她吗!? 不过听完她的话,赵彻神色已然好看了许多,既然表妹有意缓和,他自然不会再计较,于是心情由阴转晴,将整个身子转了过来。 揪着袖口小姑娘的眉眼软和,更衬的他眉眼很冷,赵彻将原本的刻薄话吞回了肚子,换了一句稍微缓和的话,幽幽道:“推开我又要我等你,表妹这是何道理,如此反复无常,实在叫人难以琢磨。” 声音低哑,语调幽怨。 宋乐仪莫名的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她也没多想,而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还说过你是混蛋呢,那你真是混蛋啊?” 赵彻嗤了一声:“是啊。” 闻言,宋乐仪有些神色为难:“表哥,你别这样说自己,我知道我有错,但是你别生气了,骂自己多不好。” 想了想赵彻的性子,小姑娘又飞快的补了一句:“骂我也不行。” 赵彻:“……”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犀角扳指,挺拔的影子在地上拉的斜长,背着余晖的面庞上神色幽幽明暗难辨,难得没有如往日般言语刁钻,而是问道:“表妹如何知道我不是混蛋?” …… 我当然知道,宋乐仪腹诽。 虽然她表哥脾性嚣张不太好,也总喜欢说些混账话,但朝野动荡之际,是他挺身而出,用单薄的身子扛起了责任,金戈铁马平了乱,降了蜀国退了白狄,还了大越一个太平盛世。 那时他十六岁,刚刚及冠,等到战乱平息,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这八年,他不一定比她好过。 他这个人,无论经历多少磋磨,总是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若有人问起,他便云淡风轻一笑,然后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他很好。 若说燕京谁拥有一颗赤诚之心,那一定是赵彻。 心思一瞬间过了许多,宋乐仪的脸上却毫无异常,一汪秋水似的明眸眨了眨,落落大方的朝赵彻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微尖的小虎牙,语气万分真诚—— “表哥自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威武不凡风度翩翩君子端方,哪里能和混蛋二字扯上关系呀。” 语气里的恭维讨好之意太明显了,然而赵彻却觉得这话十分顺耳,毕竟没人不喜欢被夸不是,尤其是这夸他之人是宋乐仪。 少年蓦地被逗乐了,他勾了勾唇角,神色认真的看着眼前人:“表妹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宋乐仪拨浪鼓似的点头,这可是她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呢。 赵彻挑眉,虽是这么说,可这小妮子心里不定怎么骂他混账呢,不过不管真话假话,他受用就是了。 少年撩起眼皮,露出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继而伸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她散落的几缕青丝别到耳后,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点点喜悦—— “表妹之言,我记下了。”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碰触她的脸颊,宋乐仪一个激灵,不过是几句夸赞之词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随着赵彻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宋乐仪呼了一口气,神情不再犹豫。 “我确实有事情为难,可是赵彻,我并非想要瞒你,而是我不能说,不只不能对你说,亦是不能对所有人说。”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表哥,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到了进退维谷不得不说的地步,我能想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你,也会只是你。” 赵彻嘴唇翕了翕,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没再言语,不过既然表妹都如此说了,他也得表个态不是。 于是他敛了一贯的不正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表妹,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若是有什么为难,我来替你解决便是。 宋乐仪这才心口一松,朝他灿烂一笑,忽然又想起了些事儿,小姑娘皱了皱眉,小声喊了句:“表哥…” “嗯?” “你知道如今白狄在位的乌邪王叫什么吗?” “表妹问这个做甚?”赵彻眼底尽是询问,要知道,他的表妹可从来不关心这些东西。 “哦…好奇。”宋乐仪随意道。 又没有说实话,赵彻知道有些事情得慢慢来,便神色如常道:“翟牙。” 是这个名字,宋乐仪的眼眸闪了闪,她曾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过,翟争的父王叫翟牙。 “那表哥知道乌邪王子翟争吗?”小姑娘绞了绞手指,小心翼翼的问着,算计着年龄,他现在刚刚十九岁,羽翼未丰,若是能将其在登位之前早早杀死,最好不过了。 那边赵彻许久没有说话,宋乐仪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忽然觉得不安,她抬头看他,直直撞入了一潭如幽幽井水般的黑眸。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么?”宋乐仪不明所以,故作自然的摸了摸脸蛋,“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那你为何…”话尚未说完,就被赵彻打断,她听见他说:“表妹,如今的乌邪王子叫翟离。” “啊?” 宋乐仪一愣,乌黑的眼里闪过震惊,紧接着是浓浓的疑惑不解。 白狄的王位传承和大越不一样,白狄有十六个部族,翟氏部族只是其中一支,而王位传承是靠巫师占卜,若是乌邪王子不幸早逝,则会认为是天神发怒,这个部族与王位无缘,而后巫师从其他十五个部族中占卜一个成为新的乌邪王子。 翟争是翟牙的儿子,若是如今的乌邪王子不是他,对于一个信奉巫神的草原部落而言,日后他是不可能登上王位的。 可是,宋乐仪记得那时其他十五个部族,对翟争可是心悦诚服忠心耿耿…… 难道其中还有何隐情?宋乐仪有些懊恼,为何她这般不小心,不打探清楚了再去问,想必赵彻定会有所察觉。 好在她情绪收敛的极快,马上欲盖弥彰干笑了两声道:“啊,对,乌邪王子是叫翟离,我记错了,我是说白狄王子,有一个叫翟争的。” 乌邪王子,和白狄王子,是完完全全的不同的两个意思。 赵彻浅浅的“嗯”一声,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脸上,勾出一个神色莫变的侧影。 有一句话他没说,乌邪王翟牙的十二个儿子中,甚至包括十六个女儿在内,都没有叫翟争的。 他不知道表妹为什么会如此言之凿凿的认为乌邪王有一个儿子叫翟争。 第26章 猫儿 “走了,母后要等急了。” 在武场耽搁了许久时间,太阳已经完全西落了,赵彻一边喊她,一边没忍住屈指在小姑娘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不晓得是她皮肤太嫩,还是他下手太重,额上竟现了一道红痕,见此,赵彻讪讪的收回手。 “赵彻你……” 在宋乐仪生气之前,赵彻笑着说了一句:“表妹,晚上要和我一同出宫吗?” 听到赵彻的话,宋乐仪微愣,待反应过来,神色欢喜,早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了,只急忙点头应下:“去!” 眼前的小姑娘弯着眼睛笑,明媚灵动,赵彻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心里想着,表妹还是笑起来好看。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上分外和谐,周围有宫人往来,见到豫王与夷安郡主,纷纷驻身行礼,低头不敢看。 有一个胆子大的小宫女偷偷掀起了眼皮,目光直直的朝豫王看去,脸上闪过红霞,眉眼含情。 感受到有人注视,赵彻皱眉,蓦地转头朝着那道目光看去,小宫女神色一惊,忙低下头又微微抬头看他,似是胆怯。 见此,赵彻面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看了那宫女一眼,黑漆漆的眼底喜怒难辨,吓得小宫女扑通跪地,不敢再看。 宋乐仪听见动静,疑惑不解的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她跪下做甚?” 赵彻讽道:“跪一跪脑子会清醒。” 虽然他所住的毓庆宫已经远离了后宫,但宫内处处都是女人,亦不乏放手一搏而大胆引诱他的宫女。 少年的眼眸又沉了沉,他早就应该出宫立府了。 想及此,赵彻心中一阵烦躁,若是他搬出了宫,宋乐仪还住在寿安宫,日后岂不是不能常常见着了? 虽说表妹的夷安郡主府就落在他的豫王府旁边,也早就修整好了,随时都能入住,可她及笈之前,断然不会搬出宫的,甚至嫁人之前都不会。 嫁人? 赵彻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宋乐仪一直留意着赵彻的神情,见他脸色愈来愈难看,她眨了眨眼,红唇一抿,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和他说话好了。 忽然,眼前有一道毛茸茸的身影掠过,惊的宋乐仪“啊”的叫了一声,一下子就扑到了赵彻身上,哆哆嗦嗦道:“表…表哥,有…有狗!” 赵彻抽了抽眼角:“那是猫…” 因为幼时被狗咬过,所以宋乐仪一直都有些怕狗,太后也下令宫中不许再养狗,故而养猫之风愈加盛行。 宋乐仪闻言,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松懈了点,但仍悬着一颗心,她揪着赵彻的袖口,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尤其是宫墙上,反复确认再无猫儿身影之后,呼一口气。 赵彻“啧”了一声,双手抱胸看着她,愈发觉得她这番模样好笑,被狗咬时不过七岁,亏得她能记了这么多年还害怕。 小时候被咬的太狠,连带着和狗长的差不多的小动物,诸如猫儿、兔子之类的,宋乐仪都不太喜欢,亦有些害怕。 “那个宫里的猫儿,竟不好好看养着,如此跑出来伤了人可怎么好。”宋乐仪娇嗔着抱怨,一边松开赵彻的袖口。 本朝自越灵帝起,便在宫中设了猫儿房,专门为皇帝与各宫主子饲猫,若是有那只猫儿得了贵人青眼,还能得个宫衔名分,生有风光,死有哀荣。 就在这时,一团雪白的影子窜到了宋乐仪的脚尖,把她吓得连连后退,直接跑到了赵彻的后边,抱着他的腰,声音颤抖。 “它…它在看我。” 赵彻浑身一僵,低头看了眼圈在腰间的两只白皙的小手,耳朵蓦地开始发烫,他喉结滚动:“表妹,你先把手放开。” “不放”宋乐仪搂着更紧了,原本乌黑清亮的眼底都蒙上了一层水气雾色,她是真的害怕,“你先把那只猫儿赶走。” …… 他连腿都迈不开。 那团雪白的猫儿也发现了宋乐仪似乎怕它,于是伸出后腿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歪了歪头,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又圆又亮,朝她“喵”了一声,声音拉的很长,还露出尖尖的牙齿。 宋乐仪被只猫儿气到了,它这是在恐吓她吗?冲动之下便要从赵彻身后站出来,刚抬腿,又缓缓收了回去,心里想:不是她不敢,而是她不能和一只猫儿计较。 宋乐仪不松手,赵彻也没办法,两人一猫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像话,于是他只能以眼神儿威胁那只猫儿。 谁成想那只猫儿甚是胆大,卷舌舔了舔肉乎的小爪,十分悠然自得的朝二人又“喵”了一声。 赵彻俊脸无光,威严受到了挑衅,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眸,忽然觉得这猫儿的神态有点眼熟,余光瞥见身后一身惧意的宋乐仪,他想了想—— 唇齿轻动,露出一副要将其拆吞入腹的凶狠表情,恶狠狠的“喵”了一声,他想着与猫沟通,自然要讲猫言的。 这一下,猫儿浑身炸毛,尾巴高高的竖起,嗖的一下窜出去,跑远了。 宋乐仪:“……” “猫儿已经跑了,表妹可以松手了?”赵彻声音有调侃,眉眼浸着一贯的笑意,随后又嗤了一声,“表妹多大的人了,竟然被只猫儿吓着这样。” 回想着刚刚那团落荒而逃的白影,赵彻愈发觉得它与他表妹十分神似,娇气,时不时炸毛。 “表哥,你刚刚说什么?” 宋乐仪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语气艰难的问道,她仍然躲在他身后圈着腰没放手,然后模仿着他的模样:“……喵?” 身后的声音又娇又软,像羽毛似的撩过心间,然而在赵彻听来却无半分旖旎,他俊脸陡然一黑,将小姑娘拎到前面,口吻难得一本正经:“表妹,你听错了。” 见他矢口否认,宋乐仪捧着肚子笑,乐不可支,眼睛弯成月牙,笑声咯咯似银铃一般。 “不许笑!” “喵?” “宋乐仪!” “好好好。” 这下她不笑了,纤细白皙的双手合十放在唇前轻拍了两下,而后食指与拇指轻捏,在嘴前拉了一条线。 赵彻再看,便是紧紧抿着的两片红唇,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转着,浑身上下只表达一个意思——我闭嘴。 见此,赵彻面色稍霁,结果那边安静了没一会儿,宋乐仪又开始说话了:“表哥,要不……你再喵一声?” 闻言,赵彻磨了磨后槽牙。 见他不言,宋乐仪便大着胆子试探:“表哥——?喵?喵喵?” 赵彻听的额头青筋直跳,再也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捂了她的嘴,两片柔软的唇贴上他的掌心,一阵酥麻,惊的他差点缩回去。 当然,他忍住了—— 结果就是右手上被咬一圈牙齿印儿。 赵彻十分的不开心,觉得宋乐仪这小妮子就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他刚刚帮她赶走了猫儿,那般对她好,转眼她就咬他一口。 看见一圈泛着青的齿印儿的时候,宋乐仪意外,也没想到一口下去竟这般重,神色有些歉意:“表哥,我给你…揉揉?” 她讨好人的时候声音总会不自觉的放软,软绵绵的,教人听了心都要化了,赵彻一听,气就消了大半,却不想又听她说—— “以后莫要再捂我嘴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被咬是自找,是活该?赵彻扯了一个笑,露出森森白牙:“我是不该捂你的嘴——” “我应该拿针给缝上。” 宋乐仪:“……” 犹豫片刻,她小声说:“表哥,你若是对穿针引线感兴趣,不如去学刺绣,青书姑姑一定乐意教你。” 第27章 皇帝 因着宋乐仪手指有伤,俩人便先在毓庆宫停了片刻,等福寿拿了药膏来,赵彻神色自然的去握着宋乐仪的手腕。 “我自己涂。”宋乐仪反应极快,马上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她可是还记得他捏她伤口呢! 瞧着眼前人一副防备的模样,赵彻嗤了一声,将装着药膏的小盒往宋乐仪怀里一丢:“随你。” 手指初被弓弦割伤时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愈发觉得火辣辣的疼。 宋乐仪轻点了一点药膏,覆上去冰冰凉凉的,疼痛也逐渐镇定了下来。 她抬头,看见另一边的赵彻正低垂着眼眸,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一块白纱布,另只手握着剪子,将其剪成略细的一条。 少年眉眼俊秀,神色认真,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当真温和无害,宋乐仪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忽然想伸手上去摸一摸。 不过…… 她看着他手中的白纱,不解的皱了皱眉,表哥这也太小心了吧,她手指上这点划痕,那里用得上缠白纱。 又觉得心中一暖,宋乐仪眼眸微动,赵彻这个人有时候挺温柔的,她唇角微翕,软声道: “表哥,我的伤口无碍,不必如此麻烦啦。” 随着话音落下,赵彻正好剪完最后一剪刀,他抬眉,神情似笑非笑:“谁说是要给你用了的?” 说完,他将那条白纱绕在他的手上,将虎口处的齿痕掩盖,又夸张的将整个手掌都缠上,乍一看去,仿佛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宋乐仪:“……” “你这是要做什么?”宋乐仪艰难的开口,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直觉赵彻这厮不会做什么好事。 赵彻笑了笑:“你猜。” 他大剌剌的靠在椅子上,模样松散,唯独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摄人心魂。 —— 寿安宫。 年轻的皇帝扶着身着霁青色凤纹织锦长袍的太后坐下,缓声宽慰道:“母后莫要忧心,长青昨日来信,边境祸乱已平,等处理好收尾事情,他便回燕京。”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长吁了一口气,手中原本的飞快转着的佛珠逐渐变慢,数月来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等太后坐稳,皇帝寻了另一边坐下,他正襟危坐,抿了一口清茶,神色认真:“儿臣还有一事,望母后指点一二。” 半明半昧的光影衬得年轻帝王整个人的轮廓如玉石般润泽,然而眼眸黑沉,莫名让人染上一层霜寒。 闻言,太后一顿,她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偏头看向皇帝,如此模样,想来是朝堂上的事儿了。 “景儿但说无妨。”太后心中已经稍有猜测,虽然多年不插手政务,但对朝堂之事,她仍略知一二。 “周尚书年迈,欲擢升其为太尉,至于新的尚书人选,儿臣属意安国公苏风原,母后以为如何?” 太尉虽为一品大员,但自本朝以来,太尉手中原本的军事大权逐渐被架空,并无实际职事,明升暗贬,不过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已一年有余,那能不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 况且先帝光芒太甚,他必须在朝野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百年之后,史官青书,他才能不湮没在先帝的身影之后。 “小事依众谋,大事当独断”太后淡笑了一下,看着眼前和先帝年轻时有五分相像的帝王,语气温和平静:“周尚书年迈,已然心力憔悴,做事难免畏首畏尾,与你锐意进取之新政确实不符,至于安国公苏风原,此人胆略兼人,正直壮年,堪为肱骨之臣,景儿的眼光不错。” “儿臣亦是如此认为,只是周尚书是父皇一手提拔的老臣,历经两朝,兢兢业业数十载,功高劳苦,若是无端迁职,恐引起朝野动荡,是为不妥,因而还望母后指点一二。” 树大根深,盘枝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太后的手指绕着佛珠打转,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老臣了,不如允其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罢。” 皇帝微微震惊:“母后?” “无妨,循序渐进不如一刀砍断,周修自会主动递上辞呈。”太后语带深意,“端阳是你嫡亲的姑母,明日宣她见上一面吧,也好续一续姑侄情谊。” 皇帝眼眸微动,片刻后应了声是,母后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了,若他没记错,周修曾是端阳姑母的未婚夫婿,只可惜后来姑母和亲蜀国,两人的婚约便作废了。 “还有一事,想与母后商量。” 皇帝缓缓道:“今日早朝,有人弹劾永安伯府嫡子谢樊宠妾灭妻,品行不端,罔顾人伦,不堪承袭永安伯爵位,儿臣…想借这个由头整顿一下庙堂风气。” 其实这件事皇帝本可以不和太后商量,爵位承袭罢了,天子予授予收,谁敢不服,只是这永安伯夫人是太后的姑母,这嫡子谢樊,则是太后的亲表弟。 皇帝有心了。 太后打断:“不必,谢樊骄奢淫逸,这些年没少借着本后的由头横行霸道,是该教训一番了,按照景儿说的做便是。”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皇帝仍然心存感动,父皇驾崩之时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安排清楚,这一年多来,若非母后里外帮衬,他不一定能如此快的把持朝政。 他修长的手指绕着茶杯边缘走了一圈,又道:“永安伯府庶三子谢施性情宽厚,温良恭俭,儿臣属意他为新的伯世子。” 这有悖于大越嫡长为先的祖制。 嫡长子不济,扶嫡次子便是,若是正妻膝下再无嫡子,也得先寻个庶子或从旁支过继嫡子来挂在正妻名下,方才名正言顺。 太后摸着圆润的檀珠,片刻之间心思百转千回,景儿此言,这是对永安伯已经十分不满了。 不,不仅如此。 良久的沉默,不远处鎏金浮雕花卉纹琉璃香炉中檀香袅袅,安抚着殿中人的心绪,太后终于开口了。 “大越爵位繁复,各家承袭百年,姻缘嫁娶关系复杂,动手之前,须得反复思量琢磨。”相较之前的平静的语气,已然字字严肃郑重。 “母后说的是。”赵景感叹,太后确是一位对政治极其敏感又极其聪慧的女人,他神情颇为情动容。 “景儿,母后这一生坎坷,虽荣华享尽但亲人挚爱尽失,如今已入暮年,别无所求,你与长青我倒是不担心,唯独放心不下夷安与彻儿,若母后百年之后,两个孩子犯了错,还望皇帝竭尽所能,帮他们一把。” 看着眼前已经初生华发的女人,皇帝颔首应下:“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照顾好夷安与子川,不负母后所托。” 第28章 安排 正如太后所言,人过将过半百,又身居高位,的确没什么好求的了,惟愿子孙后代和睦安康。 说完了正事儿,太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半支的窗后露出深蓝的天空,她问道:“景儿可要留母后这里用晚膳?” 皇帝笑了笑:“朝政忙碌,已经许久未陪母后用膳,是儿臣不孝。” 话音刚落,外间便由远及近传来“姨母”的喊声,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皇帝与太后闻声,双双抬头看去,只见宋乐仪跑了进来,发髻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白皙的脸颊上染上薄薄红晕,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太后眼底温和慈爱,面上却佯装训斥: “冒冒失失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宋乐仪立刻神情乖巧了下来,忽然看到太后旁边坐着的男子,神色一怔。 男子大约二十来岁,身着黑色帝王常服,面容清俊,周身的气质亦很温和,气势内敛,正是当今皇帝,赵景。 要说起来,她姨母膝下的两个儿子,皆非亲子,赵景和赵彻是先淑妃的儿子,一母同胞。 先淑妃身体一直不太好,生下赵彻后不久便病逝了,于是年仅九岁的太子赵景和尚在襁褓中的赵彻,一同过继到当时皇后魏婉宁的名下。再过一年,宋乐仪出生,被先帝封了夷安郡主,抱给了皇后魏婉宁养。 细说起来,宋乐仪与皇帝赵景,也有着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是二人年岁差的颇多,那时赵景又居东宫,两人关系远没有她与赵彻那般熟稔。 因着这份“表亲”关系在,又有太后耳濡目染的教导,赵景确实待她不薄,即便后来她犯下大错,他仍保下了她的性命,只一道圣旨将她遣回封地而已。 远离燕京是非,对她而言除了面上难看些,其他并无什么,只可惜,没有人能预料到她会在前往封地的路上被掳去白狄。 宋乐仪的眼眸轻闪,在白狄倾轧那几年,乌邪王不过把她当成一个玩儿意,挟持她性命以谋换更大的利益。 无论大越对她过分看重,亦或是不闻不问,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想在两者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太难了。 她那时不知道燕京是什么情况,但想来朝堂之上的言论不会是有利于她的,对于那些人而言,一个女人而已,在邦国面前算得了什么,死了就死了,谁会管她过的好不好。 最好是死了,还能全了大越人宁死不辱的气节,若是她死的痛快些,再赐她一个哀荣,美其名曰为国捐躯,只可惜她那时不甘心,也没勇气去死。 好在上天垂怜,终于让她从一开始的绝望熬到了转机,大越没有弃她于不顾,使她有了足够同乌邪王对峙的资本,从一开始最下等的人质变成了他们不得不好吃好喝供养的人质。 甚至偶尔还能由着脾气摔一通东西,挑三拣四的嫌弃穿的不好吃的不好,虽然这些不痛不痒的闹腾,在乌邪王眼里不过是女儿家的小脾气,不值一提亦不屑一顾,但却给了宋乐仪无尽的希望与慰藉,仿佛她还是那个受尽宠爱嚣张恣意不可一世的夷安郡主。 然而,在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大越的弃子,白狄战败之日,她必死无疑,但为人君者,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十分不易。 …… 一刹那的瞬间,宋乐仪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忽然,她又想到那日在凉风殿所见所闻,原本带着甜甜笑意的脸蛋逐渐变得诡异。 …… 皇帝知道有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吗? 别看这位成安帝平日瞧着内敛温和,面上也总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或许用喜怒不形于色形容他更合适,想起几年后他在朝堂上的杀伐决断,宋乐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是被他知道,那女子的下场,几乎是可以预料的凄惨。 “夷安怎么如此看朕?”皇帝不明所以,淡笑着伸手摸了把脸蛋,“难道是朕脸上有脏污?” 宋乐仪快速调整好表情,拿捏着她应该有的情绪,声音甜软: “陛下模样俊俏,夷安一时看呆了。” 一本正经的说得和真的似的。 皇帝哑然失笑:“夷安真是愈发嘴甜了。” 赵景记得夷安刚来宫里的时候,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十分安静,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倒是活泼了不少。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溜须拍马。” 赵彻冷嗤一声,掀了珠玉璁珑的帘子,大步走进来。 宋乐仪听了也不恼,反而神色自然的朝他露齿一笑:“我说的实话罢了。” 实话? 赵彻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没再搭话。 其实赵彻与赵景兄弟两人长的不是很像,就连性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成安帝的容貌更似先帝,而赵彻更俏似先淑妃,只有仔细瞧下,才能在的两人眉宇间发现那么两三分的相似。 “看来母后让他们二人跪了一夜佛堂,管用不少。”皇帝抿了一口清茶,他看的出来,俩人间的气氛没有以往那般剑拔弩张了。 太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目光忽然落在赵彻缠了层层白纱的手上,眉头紧蹙:“彻儿的手怎么了?” 赵彻神色自然:“被猫儿咬了一下,母后莫要担心,表妹已经帮我抹了药,无甚大碍,只是这几日不能提笔写字了。”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息,“想来陈夫子会谅解儿臣的。” 宋乐仪:“……”原来他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瞧着太后与皇帝朝她投来询问的眼神,小姑娘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语气诚恳道:“确如表哥所言,那猫儿突然窜出,闪躲不及。” 她若是不配合,难道要他露出那道齿痕,说是她咬的吗? …… 四人用膳,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正一片安静,皇帝突然说话了:“瞧着夷安眼下一圈乌青,想来是近来学习刻苦了。” 宋乐仪正低头用膳,思索着怎样娇羞又矜持的回话,又听见皇帝说:“子川,你年长一些,在功课上要多教一教夷安。” 皇帝语调平缓,说的极其认真。 谁要他教了! 还不待宋乐仪反驳,那边赵彻已经笑着应下:“皇兄所言甚是,我一定好好教导表妹。” 宋乐仪伸脚在桌下踢了他小腿,眼神暗含警告——别乱来,然而赵彻却挑了挑眉,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表哥右手不便,平日里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他了。”小姑娘求助似的看向太后,说的委婉。 一个未任政事的王爷能忙到哪儿去。 不过是每天四处瞎逛,心情好了骑马跑上两圈,再时不时的去赌坊逛一逛,郊外踏个青,湖上开船听个曲儿什么的。 太后恍若不察,接过青书姑姑手里的汤勺,亲手舀了一碗乳鸽汤递到赵彻面前:“彻儿多喝些,好利于伤口愈合。” 这才话锋一转,对宋乐仪道:“再过三个多月便是陈夫子考核,这些日子让彻儿好好教导于你,若是不过,今年秋狩你就留在宫里安心学习课业吧。” 宋乐仪一脸错愕,整个人都愣住了。 上辈子可没这回事儿啊? 赵彻忍着笑,抬起瓷碗低头喝了一大口汤,觉得汤汁甘甜,味道鲜美,比往日的都要好喝。 第29章 摘花 从正殿出来。 宋乐仪气鼓鼓的走的很快,显然心情不是很好,赵彻慢悠悠的跟在她后面,一脸笑意:“表妹,你走的这么快作甚?” “自然是回宫学习!” 她声音闷闷的略带不快,陈夫子考核严格,倒不是担忧过不了,只是重拾课业须得下一番苦功夫,而她生性不喜读书。 “打算埋头苦学三个月?以你上次的水准,我瞧着再来三个年也不成。”赵彻声音随意而调侃,忽然一阵风吹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朝他飞来。 他反应很快,伸手一挡便将那飞外之物夹在了手中,摊开一看,原来是一瓣玉兰花。 太后喜欢玉兰花,便在寿安宫里种了一大片,此时恰逢花开时节,赵彻半眯着眸子朝树上看去,一树的深青绿意中有素白和紫红摇曳探出,在夜色中甚是美丽。 等他收回视线,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伸手捂了耳,明显是不想听他讲话。 赵彻扯了扯嘴角,眼底笑意更浓,手中的花瓣纷然落地,他换了一种万分诚恳的语气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哥帮你就是。” 宋乐仪听了气,顿住脚步,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了眼,黑衣少年与背后威严庄重的大殿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唯独五官在两侧八角琉璃宫灯的照映下十分的清晰柔和。 这一眼怒嗔,硬生生的教赵彻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嗓子眼里,见他抿唇不言了,宋乐仪这才神色满意的转头,脚下步伐更快了。 二人投在青石板上的影子被拉的斜长,逐渐变远,赵彻轻笑了下,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清晰,而后纵身一跃,从树上摘了一朵紫红的玉兰后,这才不慌不忙的跟上,直到两道身影交叠恍若一体。 “我是诚心想帮你。”赵彻侧头看着小姑娘的神色,装模作样的微微叹息,“既然表妹不愿意,那就算了。” 闻言,宋乐仪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旁的少年:“怎么帮?” 先前她早已将记忆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都记不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试题内容,赵彻说的帮,她自然而然的理解为提前弄到试题,如此一来,眼前的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 “怎么帮嘛…” 赵彻笑了笑,却没了下半音,一副十足吊胃口的模样,宋乐仪听的着急,耐下性子等他说话,却不成想他迟迟不肯言。 小姑娘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随后伸出纤细秀白的手指勾住赵彻的衣袖,声音娇软:“古有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何况我与表哥相识数载,早已情同骨肉亲如手足,想来表哥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呀?” 甜腻的她自己听了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赵彻听了却神色有些古怪。 “谁和你情同骨肉亲如手足了?” 宋乐仪:“……” 她正欲锲而不舍的继续说,忽然听见赵彻的声音传来:“怎么,表妹又打算挑灯夜读,今夜不出宫了?” 被这么一打岔,宋乐仪马上把秋狩的事抛之脑后了,事有轻重缓急,眼前当然是夜游的事更重要,她忙应了一声:“去!” 刚说完,便瞧见赵彻微微放低了身子,似乎是要靠近她,宋乐仪一惊,正要后退,赵彻已经伸手钳制住了她的肩膀。 她听见他说:“别动。”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熟悉的荼芜香卷入胸腔,宋乐仪一时间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忘记了言语,而后她看见赵彻抬了一只手,将一朵花插在她的发丝间。 眼前的小姑年五官明艳,这种明媚的颜色方能更衬她的容貌。 少年满意一笑,逐渐松开了她肩膀,站直身子笑道:“这紫红色的玉兰花戴在表妹头上甚是好看。” ……紫红? 宋乐仪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伸手便要摘下来,手悬到半空,她瞧见赵彻黑漆漆的目光。 算了—— 等他走了再摘。 赵彻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掸了掸袖口,身后辽阔深沉的夜幕中一轮银月,衬得他肤色如玉,“回去安顿好宫人,半个时辰后去我宫里找我。” …… 宋乐仪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衣裙,发髻也拆成了简约的双丫髻,只斜斜的插了一根银簪。 她对着铜镜比划这那朵玉兰花,忽然觉得没有想象的那般俗艳,又看了一会,宋乐仪余光瞥见妆台上的一个匣子,她抬手打开,将那朵玉兰花放在了里面。 做好这一切,离与赵彻约定的时辰还有许久,想起白日在武场一闪而过的念头,宋乐仪缓步走到书桌前,先是磨了墨又摊开了一张纸。 她思索片刻,在上面写了起来,昏黄的烛光下,小姑娘莹白的脸蛋上一片认真,眼角眉梢浸着些许冷意,直到写满整整一张纸,她方才停了笔,一面揉着手腕,一面弯腰将墨迹吹干。 与此同时的毓庆宫。 赵彻沉的眉眼,幽幽的光影下神色难辨,他转着手中的扳指,沉默几许,忽而对身侧的福安吩咐道:“去查乌邪王翟牙的儿女,有没有一个叫翟争的,早夭和早亡的一并算上,若是没有,便去查整个翟氏部族。” 过分厚重的脂粉遮住了福安脸上原本应有的人的红润,亦遮住了他的情绪,小太监低头应了声是,如幽魂般的身影便消失在毓庆宫。 …… 到了约定的时刻,宋乐仪避过众人,蹑手蹑脚的出了寿安宫,行色匆匆的朝着毓庆宫而去。 寿安宫正殿。 “太后,刚刚郡主溜出去了,去了毓庆宫。”青书姑姑立身在烛灯前。 太后“嗯”了一声,她此时跪在一方软垫上,双目阖着,前面是一尊玉身佛像,宝相慈严。 想她魏婉宁风雨飘摇半生,从皇子妃一路走来,手上的鲜血不曾少沾,年轻时不信神佛,可是如今,却甘愿这佛前吃素念斋,虔诚跪拜。 信与不信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随她去吧。” 太后睁开了眼,将手中竹立香插入香炉中,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燕京众多世家,有那个不龌龊? 皇权再一手遮天,也无法伸手家宅之事,而夷安娇纵,那些地方不适合她,纵然能觅得好儿郎,夫妻情谊也得在一日一日的磋磨与争吵中消耗殆尽。 等百年之后她驾鹤西去,怕是无人能庇佑于她的娇娇,如果可以,她希望是彻儿娶了夷安。 第30章 夜游 高大的城墙下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们真的…爬墙出去?”宋乐仪手里拎着一根绳子,神色有些古怪。 难怪赵彻上辈子时不时往她墙头上跑,这爬墙的经验当真足的很。 “表妹若想从丹阳门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我也不拦你。” 赵彻低头,伸手环过她的腰将绳子系牢,语气变得颇为认真:“宫墙内外禁军巡视间隔只有两刻钟,我们要快一点儿,不然会被发现。” “不会被当成贼人直接斩杀吧?”宋乐仪抿了抿嘴角,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若是如此没了性命,她当真委屈。 “…死不了。” 赵彻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略微灿烂的微笑,幽黑的眼底尽是揶揄:“若是真被发现了,你我二人得去大理寺待上一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与老鼠虫蛇共眠一夜而已,有我相陪,表妹不会孤单。” 听到老鼠虫蛇,宋乐仪顿时头皮发麻,不过与死亡相比,又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她有些干巴巴道:“不会死就好。” 说话的一会儿功夫,赵彻已经将绳索系好,又用力抻了抻确定没有松动,这才抬头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表妹定会长命百岁。” “一会儿抱紧我。” 赵彻又重复了一遍,宫墙深而滑,没有任何借力点,须得借助绳索,往日他一人倒是轻松,如今带了宋乐仪,他得小心一些。 闻言,宋乐仪眼眸微闪,稍稍抬起细润的下巴,仰头看向宫墙,神态有一些扭捏,秋水似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小声嘟囔道:“我自己也能爬上去。” 赵彻嗤了一声,直接抬手将人搂在了怀里,白日还因着怕猫抱着他不肯撒手,晚上就变了一个模样,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姑娘的身体柔软纤细,贴上来的瞬间,夹杂着淡淡的香甜,赵彻深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外露。 “没等你爬到一半,禁军已经拉弓把你射下来了。”赵彻垂下眼帘,掩盖了眸中异色,语气甚是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在沉沉夜色中却充满恐吓之意。 正如赵彻所料,宋乐仪不再犹豫,她小心翼翼的伸手,露出一节白皙似藕的手腕,环了他的腰,抱紧。 夜幕上的圆月洒下清辉,为两人的面上铺上一层莹白,赵彻抬眼看了宫墙头,左手拽着另只绳子,轻身往上,没一会儿便带着怀里的宋乐仪立到了墙头上。 微风拂过,几缕柔软的青丝蹭过赵彻的脸颊,酥酥麻麻有些痒,宋乐仪从他的怀中探出头,飞快的看了一眼。 作为大越最繁华的都城,燕京四衢八街十分规整,在黑夜中依然有灯火幢幢,以城西的街坊最为明亮。 宋乐仪与赵彻要去的便是那里。 两人不敢在墙头多停留,一息间便借着绳索的力量稳稳落地,身影最终隐没的漆黑的宫墙角,向着城西而去。 城西的坊市十分繁华,最盛时甚至有晚市方歇,早市便始的景象,宋乐仪与赵彻到的时候,宽阔的街道充满着小贩的吆喝声,人流往来,好生热闹, 俩人在街上走着,不停有人侧目投来注视的目光,虽然衣着甚是普通,但耐不住容貌打眼。 姑娘的五官明艳,肤色莹白,两颊微微泛着粉意,甚是灵动,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的小公子也生的俊俏,嘴角噙着笑,气势不凡。 好一对亲密无间青梅竹马,人群中传来艳羡的声音,有人窃窃私语,猜测这两人是那个府邸上的孩子。 相较于宋乐仪的兴奋,赵彻便显得有些情绪寡淡了,见她在那个摊位都要停下,他便忍不住嘲了她一句,堂堂夷安郡主,什么世面没见过,怎地这般没出息。 别说,真很多年没见过了—— 宋乐仪心情甚佳,听了也没恼,只朝着他笑了下,如此大好时光,她才不想与他斗嘴。 被太后捧在手心里长大,性情十年如一日的娇着,那怕重生一世,仍是小女儿心态,这不,转身瞧上了那边架子上的兔子灯。 她不喜欢活的小动物,却对这些纸糊的手雕的小玩儿意分外喜欢,待打听了价钱,宋乐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没有带银钱出来。 可是那兔子灯又做的栩栩如生,模样憨态可掬,可爱的紧,于是宋乐仪咬咬牙,一狠心,直接拔了头上那支银簪。 “老伯,你看我拿这只银簪换兔子灯可好呀?”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 “不可不可,姑娘您这银簪可比我这兔子灯贵多了。” 卖灯的老伯是个实诚人,连连摆手拒绝,又瞧着面前的女孩儿玉雪可爱,于是笑道:“这兔子灯值不了几个钱,小姑娘若是喜欢,就当老伯赠你,结个善缘。” “那怎么行呀”宋乐仪不好意思,正要把银簪塞到老伯手中时,从旁边伸过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把一块碎银被放到了老伯手中,紧接着他沉声道:“老伯,不用找了。” 老伯一愣,正要推辞着找他银钱,只见那眉眼俊俏的小公子已经拎了兔子灯,拉着那小姑娘走了。 宋乐仪的手小了他一圈,握在手里软绵绵的好似无骨,赵彻握着又紧了紧。 “你干什么?”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他把兔子灯塞到她手里,又掰开她的手心拿那只银簪,一连串的动作惊的宋乐仪完全怔住。 等她反应过来,便要去夺他手中的簪子,赵彻挡了她的动作,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别动,安静点。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管用了,宋乐仪不明所以,乌黑的眼里一片迷茫,他这是要做什么? 然后她看见他抬手压住了她的发髻,另只手将那只银簪插入发间,等一切都做完,赵彻拢了拢袖,语气无甚起伏道:“表妹,贴身之物怎可以随意送人。” 说这话时,他眼底神色黝黯不明。 宋乐仪微怔,很快反应过来赵彻的意思,她展开眉眼笑了笑:“这银簪我是第一次戴,算不得贴身之物,而且我忘记带银钱了……” 她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娇意,而且毫无悔过之意,赵彻顿时觉得不太开心,语气幽幽的问了句:“那为何不问我要?还是表妹觉得我连着一盏兔子灯都买不起?” 宋乐仪:“……” 难道要说她觉得他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不会给她买吗? 当然是不能说的,宋乐仪眨着眼,神情一片无辜,轻轻咬了下唇,不肯说话。 他也没指望宋乐仪说出个理由来,即便说了,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话。 望着那白皙的脸蛋,赵彻悠悠叹了口气,忽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语气郑重又严肃: “不管如何,贴身之物都不能送人。” 宋乐仪被他这一下捏的,腾的红了脸,胡乱应了句“知道了”,赶忙将注意力转到手上的兔子灯,掩盖她的慌张。 暖黄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虚虚笼着俩人的身影。 有赵彻付钱,宋乐仪没了后顾之忧,看上什么买什么,大多数是玩儿的东西,偶尔也想买一点吃食,赵彻却不许。 从小吃的皆是精细的食物,肠胃早已养的娇嫩,他不敢让她吃。 “表哥,我要这个。” 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小摊上摆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银丝糖,色泽乳白,细若龙丝,站在摊前就有扑面而来的甜香。 年轻的小贩忙得意洋洋的笑着介绍:“小姑娘好眼光呐,这燕京城里就数我做的银丝糖最好吃,保准儿甜到心尖去!” “不行。” 赵彻漆黑的眼眸淡淡扫了一眼:“表妹可曾听闻过龋齿,这银丝糖吃下去,你一口牙得全拔了。” 宋乐仪:“一块没关系的……” “这位小公子,你表妹说的对啊,吃一块坏不了牙的。”小贩一边说着,一边又吆喝,“走一走看一看啦!刚出炉的银丝糖!保准又香又甜!” 他朝她摇了摇头。 “赵彻!” 小姑娘的声音显然有些恼了。 赵彻闻言,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或许你喊声好表哥我就给你买。” …… 还记着呢。 宋乐仪自然是不肯叫,她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羽之下一片狡黠,倏地伸手,直接捏了一块银丝糖直接放到嘴里。 赵彻:“……” “表妹如今倒学了几分无…” 还不等他说完,宋乐仪又掰下一块银丝糖塞到他嘴里,堵了他的话,笑吟吟的问:“好吃吗?”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明亮,而银丝糖入口即化,口腔溢满的是他往日并不喜欢的甜腻。 赵彻喉咙滚动,将那化成糖水的银丝糖吞咽了下去,而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唇齿微动,吐出两个字:“好吃。” 脑海里禁不住的想,若是表妹愿意喂他,他也能勉为其难的多吃些甜食。 然而宋乐仪并不能看穿他的想法,只当他是真的觉得这银丝糖好吃,她轻轻抿唇,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赵彻只买了一小包,不多,只有两块,宋乐仪将糖捧在手里,吃的像只餍足的猫儿,也不忘分了赵彻一半。 …… 燕京多贵胄,出门在外碰上两个熟人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谁曾想,好巧不巧,竟然碰上了安平公主赵妙。 宽阔的街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驶来,一只纤瘦的素手掀开马车窗帘,露出一张孤傲清冷的脸庞,女子随意一瞥,遥遥就瞧见不远处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妙起先是不敢相信,半眯着冰凉的眼眸看了许久,果然是宋乐仪,她冷笑一声,叫停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朝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去。 第31章 好巧 仇人何处不相逢。 不得不说二人之间的缘分着实微妙,每逢出门十之八九要遇上。 赵妙站在宋乐仪的身后,身躯挡住了大半光影,她轻轻翘起嘴角:“夷安郡主,好巧啊。” 幽凉的尾音上扬,在沉沉夜色中听了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乍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宋乐仪偏过头,等看清了来人,她抿了抿唇浅笑,声音平淡:“原来是安平殿下。”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半侧着脸,只露出一半姣好的面容,一双乌黑眼睛亮如星辰,脸上淡淡的笑意十分甜软。 然而与她面上的云淡风轻不同,宋乐仪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挡,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手指,眼底一片厌烦。 赵妙的视线落在宋乐仪的衣着打扮上,眼尾泛起阵阵冷意,见她这副模样,宋乐仪心中暗叫不好。 安平并非愚钝之人,想必已经猜出她是偷偷溜出宫的。 果不其然,赵妙一贯清冷的脸上有了瑰异的笑意:“已经过了宫禁的时辰,太后可放心夷安外出?” 闻言,宋乐仪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强装镇定,露齿灿烂一笑:“有彻表哥相陪,姨母自然是放心的。” 紧接着,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铺,“彻表哥在那边买茶水,估摸快要回来了,安平殿下不如同我一起等表哥回来?” 赵妙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能瞧见人头攒动,繁乱的身影交叠,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根老竹竿直直的伫立着,在人流中脱颖而出,分外引人注目。 竹竿上挂着一面蓝边白底的幌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陈记茶铺”四个大字。 宋乐仪一直留意着赵妙的神情,见她的眉毛微微蹙了下,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她素日久居深宫,赵妙对她无处下手,如今到了宫外面,她又是独身一人,还不是任她搓圆搓扁? 偷溜出宫,无人知她行踪,若是安平心再狠些,趁人多要了她性命,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事后端阳想去抹去痕迹或许有些困难,但教大理寺拿不出直接的证据却是容易,到时候皇帝与太后即便心知肚明是谁做的,也不能奈何于她。 想到这里,宋乐仪的心便凉了几分,止不住的懊恼,是她大意了,燕京的治安极好,几乎不会发生当街行凶的事情,没想到如此也能遇见赵妙。 赵妙收回了视线,直直的盯着宋乐仪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似乎是在思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忽然,她阴冷冷的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夷安,你偷溜出宫,宫规可欺,本殿却不可欺。”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放肆!” 宋乐仪一声冷喝,一时间无人敢动。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先是慢条斯理的敛了袖口,方才抬起眼看向赵妙,又缓缓扫过周围的丫鬟婆子,明媚的脸上一片肃杀之意。 “按大越律法,当街闹事者杖责三十,事态严重者,罪加一等,谋害当朝郡主,罪连三族,处肉刑,流放千里。” 闻言,周围的丫鬟婆子果然生了退却之意,面面相觑无人敢动,赵妙也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势唬住了一瞬。 “呵呵,夷安倒是愈发会说话了。” 赵妙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眉眼比先前更冷:“今夜这里没什么夷安郡主,只有一个有眼无珠冲撞了本殿的贱民而已,若是捉不住夷安,尔等自回公主府领罚吧!” 此话一出,那些丫鬟婆子浑身一震,平日跟着赵妙作恶做多了,深知其秉性,若是不能绑住夷安郡主,恐怕她们的下场亦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六个人皆使出了十二分气力去对付宋乐仪。 宋乐仪气想要骂娘,赵妙这个疯子混起来比她惶不多让,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转身就跑,然而身边的路早已被赵妙带来的宝兰宝月和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赌的严严实实。 她有几分拳脚功夫,动作亦很灵敏,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年纪尚少,打小娇养,软绵绵的力道不太够,比不过这些个一身恶劲的丫鬟婆子。 不消片刻,她便被虎背熊腰的婆子压住肩膀和胳膊,动弹不得,一边捂了嘴一边往旁边的寂静的小巷而去。 这条小巷是死巷,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好似一瞬间寂静了下来,被人钳制住,宋乐仪反而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快速的思忖着她如何脱困。 或者…拖延时间也行。 方才她慌乱之间扯掉了赵妙的玉佩,等赵彻回来,再瞧见她丢在地上的兔子灯,以表哥的聪慧,应该很快就能寻到这边来。 不等宋乐仪先说话,赵妙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夷安,你可知我最厌恶你什么?” …… 宋乐仪很想不耐烦的说一句:我怎么知道你厌恶什么,你厌恶又与我何干。 只是她引得赵妙同她言语纠缠,容貌明艳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颇为认真的思索了一番。 “赵妙,你我并无利益冲突,若说你厌恶我什么,除了嫉妒,我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她的神色平静,语气从容而真挚。 “我嫉妒?”赵妙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她冷笑,“这当真是本殿听闻过最好笑的事情!夷安,我身份地位容貌才学样样胜过你,我嫉妒你什么?” 见夷安表情不咸不淡,赵妙愈发觉得恼怒,从幼时起,母亲便不断的告诫她,不要招惹宋乐仪,这话听的她耳朵都快要生茧子了。 偌大的燕京,那位贵女见了她不得礼敬三分?南康长公主是,敬和长公主亦是,偏生夷安不会,她算什么东西? 宋乐仪抿了抿唇,问了一句:“你一向如此自欺欺人?” 闻言,赵妙胸口起伏,显然动了怒,再也不想看宋乐仪的脸。 她骤然松了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而后嫌弃丢在地上。 “夷安,你明明什么都不是,却永远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这副面孔当真令人生厌,今日,本殿就好好教训你一番。” 宋乐仪嘴角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垂下眼眸,夹杂着淡淡的轻视,不想看她那过分扭曲的面容。 “错了。”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如喃喃自语,赵妙没听清:“你说什么?” “若我令你见了生厌,那殿下日日对着铜镜梳妆,岂不是想要作呕?论其目中无人,我可不及你分毫。” 宋乐仪乌黑的眼仁里一片讥讽,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声音轻快:“殿下若是不信的话,不如问一问这周围的丫鬟婆子,是否觉得你的面目可憎,令人作呕?” 此话一出,六位丫鬟婆子瞬间脸色煞白,恨不得捂了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这一息间的松懈,便叫宋乐仪寻了空隙。 她抬腿便朝离她很近的赵妙踹去,猝不及防间,赵妙被宋乐仪踹了个正着,身形不稳的朝后摔去。 周围的丫鬟婆子一慌张,忙松开了钳制宋乐仪的手去扶赵妙,而宋乐仪得了机会,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蠢东西!” 身后的赵妙气急败坏,上挑的眼里闪过汹汹杀意,声音尖锐如刀剑划过青石,“还不快捉住她!” 第32章 护她 “您的茶水盛好嘞!” 店家白净的脸上满是笑纹,他将圆弧形的茶水袋递过来,“客官您拿好慢走,下次再来啊!” 赵彻付了银钱,接过茶袋,随意的拎在手上,便往回走。 想着表妹还在等他,赵彻不自觉的脚步加快,等人流散开些,他远远就瞧见原本应该坐着宋乐仪的地方,空荡荡的一片。 见此,赵彻瞳孔猛地一凝,心底骤然腾起巨大的不安,加快脚步,几乎是飞身前往,还不忘一边四下观察。 人来人往间,都不见宋乐仪的身影。 直到看见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经被踩的破烂的兔子灯,赵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紧紧抿着唇,显然已经动了怒,忽然,他注意到地上的玉佩。 玉佩已经碎成了两半,赵彻蹲下身,将其拾起,触感生温,是质地上好碧青和田玉,两块碎玉拼合在一起,正好凑成了一个妙字。 赵彻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擦,漆黑的眼眸中泛上戾气,快速的扫过周围的,先是划过街边那辆华丽的马车,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条幽黑空寂的小巷。 他薄唇紧抿,当机立断朝那边而去。 刚入了巷口,便有一人影慌张朝他跑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宋乐仪!” 赵彻一眼便认出了她,眼前的小姑娘神情慌张,发髻因奔跑而有些松散,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宋乐仪正懊恼,仰头间看见熟悉的面容,眼底倏地浮上一抹喜色:“表哥!” 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中分外清晰。 他半搂着怀中的小姑娘,抬眼,看着从小巷中追来的丫鬟婆子,一时间气血翻涌,周身忍不住的泛出戾气。 玄衣少年立在惨淡月光下,眉眼俊俏,肤色如玉,然而一双漆黑眼睛却森森冰凉,夹杂着怒气,乍一看去叫人胆寒。 那些丫鬟婆子顿时脚步一僵,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变得惶恐万分,如坠冰窟,僵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宋乐仪原本双手虚扶在他腰上,想到后面还有七个人在追她,马上借力站稳,转而去拉他的手掌,语气焦急:“快跑,后面有人在追!” 她本意是想拉着他一起跑,不成想赵彻一个用力便将人重新勾了回来,她看见他低下头,扯了扯唇角。 “跑什么?” …… 不跑等着挨打吗? 宋乐仪没时间去和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边赵彻已经剥开茶水袋的塞子,拉过她的手腕,将水袋递到她手中。 一副毫不慌张的模样。 “不是说口渴了吗?” 少年眼底原本的怒气已消失不见,化作一种温和的神情,宋乐仪低头盯着手中的水袋,一时间怔住了。 许是被他从容淡定的情绪感染了,宋乐仪反而也没那么慌张了,一早的口干舌燥在见到水袋的一瞬间全被勾了出来。 又这样打斗奔跑一番,喉咙都快要冒烟儿了。 她握着水袋,当即仰头抿了好几口,茶水清冽,微苦中带着继续甘甜,很快便将喉咙间的干燥之意压了下去。 小巷里,赵妙推开一众丫鬟婆子,缓步走了出来,一贯平静冷淡的神情有些扭曲,眼尾的冷光中泛着微不可察的杀意。 见着眼前悠哉喝水的二人,眼尾的杀意更浓,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语气甚是平静的说了一句: “子川也在啊。” 然而赵彻充耳不闻,视赵妙若无物,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一时间,小巷中只有众人浅浅的呼吸声。 赵妙的脸色愈发难看,余光瞥见一旁宝兰,小丫鬟瑟瑟发抖,模样惶恐。 一时间情绪难以自控,赵妙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没用的废物!” 宝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也不敢去捂脸蛋,只慌忙跪地,将头深深的埋下,使劲儿的降低存在感,不敢求饶亦不敢看。 见主子动了怒,其余五人也纷纷跪地,神情惊惧,膝盖与青石板相撞,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扑通”。 等眼前的小姑娘喝完水,赵彻方才慢悠悠的侧过身,凉凉的瞥了赵妙一眼,语气嘲讽:“当街行凶,疯癫至此,安平你当真愈发令人刮目相看了。” 赵妙面色难堪,她知夷安与子川一向关系不好,先前听夷安说时本以为是框她,却不成想是真的。 而且…… 他竟然这般护她! 赵妙拢了拢袖口,神色坦然:“我与夷安玩笑而已。”说完,她又冷声提醒:“子川,你该叫我表姐。” 赵彻勾了唇角,嗤了一声,没搭话。 这一下,狠狠的戳了赵妙的痛处。 眼瞧见赵妙的情绪很快就要绷不住了,宋乐仪伸手扯了扯赵彻的袖口,朝他摇头,乌黑的眼里只有两个字——不可。 赵妙是个疯子,平素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也不少干,今夜情况特殊,若是真惹急了她,她与赵彻也落不得好处。 赵彻划过她的掌心,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随后懒洋洋的瞥向赵妙,声音随意而喑沉。 “我不想动手,赶紧带着你的狗滚回公主府,不然——我也不介意今夜这燕京多上几个亡魂,或者明日镇国公主府披上白布丧幡。” 赵妙闻言,长长的指甲紧紧的攥进了肉里,直到听见赵彻又说了一句:“可怜到时候端阳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不会因此悲恸欲绝,也断了性命。” 方才眼底染上的疯狂才开始逐渐褪去。 他在威胁她。 她眼神逐渐清明,赵子川与夷安不一样,他不仅真的能杀了她们,而且他是皇帝的亲弟弟…… 赵妙冷笑了一声,低头转着左手上金镶珍珠翡翠戒指,狭长的眼底一片阴郁。 “回府。” 幽凉的声音回荡在小巷,留一下一道消瘦孤高的背影,原本跪在地上的六人慌忙跟上。 …… 被安平这么一搅和俩人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便回了宫。 回宫路上,宋乐仪心中一阵后怕,若是没有赵彻及时出现,她不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回来,日后出宫,还是要小心为上。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斜前方的竹架上,那里挂着一盏孤零零的兔子灯,想着先前的那盏惨不忍睹的模样,宋乐仪心中一阵可惜,忍不住又盯着看了片刻。 “小姑娘”老伯认出了他们,笑呵呵朝她招手,又把兔子灯取下,塞到她手里,“老伯与小姑娘有缘,这最后一盏送福气,不收钱,可千万要收下。” 宋乐仪不好推脱,于是甜甜一笑,接过那盏灯:“谢过老伯呀!” 她手里拎着灯,仿佛刚刚的所有不快一瞬间全被冲淡,小姑娘偏过头,举起手中灯,笑意吟吟的对赵彻道:“表哥,我又有兔子灯了!” 朦胧的灯光映的赵彻神色很暖,他轻笑了一声:“喜欢就好。” …… 两人依旧是翻墙而过,小心翼翼的避开宫中禁军,临分别之前,宋乐仪望着眼前的少年,弯着眸子笑了笑,语气真挚:“表哥,谢谢你。”今天晚上她很开心。 “仅一句谢谢?”赵彻逼近宋乐仪的脸蛋,漆黑的眸里浸着笑意, “这也太没诚意了。” 宋乐仪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又道:“今晚的银钱我十倍还你!” …… 他缺这点钱吗? “百倍还你?” 一片寂静。 见赵彻的神情似乎不太满意,宋乐仪又思忖片刻,心想十倍确实少了点,好像百倍也不多呀,可是她能送他什么? 她得好好想一想…… “算了——” 赵彻摆手,忽然觉得烦躁,嘱咐了一句:“你早些回去,莫被母后发现了。”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 宋乐仪喊住他,把兔子灯塞到他的手里,眼前的小姑娘眼眸盈盈,声音娇软:“这灯的来历无法和姨母解释,帮我保存一晚,明日来送我可好?” 这幅模样,着实令人难以拒绝。 赵彻不由自主的点头: “好……” 咯吱—— 随着毓庆宫的宫门打开,福寿看见自家王爷拎着一盏兔子灯站在门前,兔身圆润,憨态可掬,他神态自然,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福寿微微吃惊,但很快的收敛了情绪,伸手便要接过:“王爷,我帮您拿吧。” 赵彻摆手淡道:“不用。” 福寿:“……” 他收回手,神色恭敬的跟在赵彻后面,忍不住用余光瞟了那盏兔子灯两眼。 瞧着自家王爷护着的模样,福寿心中止不住的疑惑,这盏兔子灯很珍贵吗?如此朴素的纸糊灯,王爷素日瞧不上的。 或许是一时兴起吧…… 直到第二天,福寿发现这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被四平八稳的摆在了卧室的小桌上,与一向冷淡肃静的毓庆宫格格不入,他才真的信了这盏兔子灯很珍贵。 第33章 调侃 宋乐仪回了宫,并未马上入睡。 小姑娘身着月白的亵衣,一头如缎的青丝披散在肩上,抱膝做在床上,阔敞的裤腿下一双如玉的足轻搭在床沿。 宋乐仪红唇抿着,看表情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金银财宝俗气,山水字画他也不喜欢,骏马好弓他更是有一库房,宋乐仪人生第一次因为没有拿的出手相送的礼物而烦恼。 忽然,她想到了上辈子赵彻的配刀。 把柄刀身光滑如镜,刀刃锋利可削铁如泥,通体漆黑泛着寒光的青影刀。 青影刀是赵彻从蜀国带回来的,她记得他那时爱不释手,几乎从不离身,而在去蜀国之前,他一直用的是剑。 剑行王道,刀行霸道,赵彻挥刀时显然比用剑时更有气势,宋乐仪眼神一亮,扬唇笑了笑,愈发觉得可行,便打定主意要送他一柄好刀。 敲定了要送何礼物的事情,宋乐的仪神情便懈软了下来,她松了胳膊,转身翻入柔软的床榻上,乌黑的眼眸盯着头顶的纱幔,久久没有睡着。 床边立着的美人抱烛的铜灯仍然亮着,这是她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入睡了也得点上一盏灯,直到天明。 偌大的寝殿空荡寂静,宋乐仪难以入睡,便不可控的开始胡思乱想,烛火轻晃间,映的她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微微晃动。 微弱的烛光减弱了她眉眼的明艳,愈发柔和无害,宋乐仪倏地坐了起来,翻下床踏了一双木屐,往隔间的书房去。 她摊开一沓纸,抽出了先前已经写满字的那张,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后,又重新抽了张新的宣纸,开始提笔写写画画起来。 上面写的是她在白狄的所见所闻,包括粮仓兵器马匹以及风俗习惯等等,还有就是请表哥多多留意翟牙之子翟争,如若遇见立即斩杀之类的话语。 直到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宋乐仪方才揉着酸痛的手腕放下笔,她将几张纸吹干,小心翼翼的折好装进信封里,又用蜡封好,信封上写着:英国公亲启。 虽然她写的是六年后的白狄,和现在的白狄必然有所出入,但大体上总归是不会变的。 宋乐仪也不知道这些能帮到魏长青多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杀了翟争,但若能在翟争登位之前,制造些麻烦来阻拦一二分,也不枉她递信一回。 至于如何与魏表哥解释,到时候便胡编乱造说是有人指点便好,他再疑惑不解,也不可能猜出她是重生而来的,何况魏表哥寡言,想来也不会过分追究。 做完这些,宋乐仪满意一笑,眉眼舒展了许多,伸手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揉着干涩的眼睛,翻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第二天一早,宋乐仪被孙姑姑喊醒,混混沌沌起身。 孙姑姑伺候她净面漱口,穿好衣服后便开始为她梳妆打扮,一双巧手摆弄起她的头发,很快便梳好了一个双髻。 铜镜中隐约可见小郡主眼下的淡淡乌青,孙姑姑往她发间插了一只蝴蝶钗,一边不禁心疼道:“奴婢知道郡主学习刻苦,但总要注意休息才是,夜间读书伤眼,郡主日后莫要如此做了。” 宋乐仪早已经清醒了,听见孙姑姑如此说,便知她是误会了,小姑娘软软的笑了下,也没解释,胡乱的“嗯”了两声应付过去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展颜笑了笑。 铜镜中的小姑娘生的娇艳,一双眼睛黝黑灵动,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几分媚意,如今年幼还不显,等再张开一些,必是一位风姿卓越的美人。 * 明心堂。 苏易盯着赵彻的右手上缠的层层白纱,神情调侃:“子川兄,你这手怎么了?” 赵彻的手随意的搭在桌上,漫不经心的抬眼道:“被咬了。” “被咬了?”苏易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颇为耐人寻味,似乎能透过白纱看见那后面的齿痕。 苏易笑了笑,朝赵彻挤眉弄眼:“是那个小美人给咬的啊?” 赵彻神情平静: “一只猫儿。” 苏易不信:“你昨个不还是说看兔子去了?怎么又变成猫儿了?” “猫兔一窝没听说过?”赵彻神情坦然,仿佛说的真的似的。 “……” 苏易一点都不信,被猫咬了一口能有多严重,何至于包成这样,不外乎是被人咬的,子川不好意思露出痕迹罢了。 想到是人咬的,苏易便忍不住想歪了,总不能是他宫里的那两个小太监咬的吧,他想来想去,愈发觉得觉得是女子。 那个小宫女?还是他那表妹夷安郡主? 正巧余光瞥见上官晔进来,他今日着了一件深青色的长袍,沉沉的色调压的他眉眼很冷,苏易忙朝他招手,笑道:“容之,快过来。” 上官晔脚步顿了一下,朝两人走来,目光在赵彻的手上划过,最终落在苏易的脸上:“何事?” 苏易摇开了一把雕刻花纹镂空的百骨扇,笑道:“子川兄说他被一只猫儿咬了,这不,包的严实。” 他指了指赵彻的手,“啧”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不知道是那只猫儿啊,真凶悍,也当真是…”他顿了顿,“…好情趣。” 上官晔这才又将目光转回赵彻的手上,想着昨日散学之后赵彻去寻了宋乐仪,他便心中了然。 被咬的…… 除了那个娇气的小姑娘之外还有谁?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赵彻轻轻的振了下袖,原本半遮着的手掌全部露了出来,他伸手去握了一本书,活动自如。 见赵彻的动作,上官晔回过神,敛了眼底情绪,淡声道:“近日天气炎热,子川兄得注意伤口才是。” 赵彻“嗯”了一声,苏易听了震惊,表情夸张:“不是吧容之,你真信了子川的鬼话?” 上官晔颔首。 那边赵彻模样松散的靠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看向苏易:“岁初如此好奇,要不要我细致的给你描述一番啊。” “好奇是真好奇”苏易眨了眨眼,笑着打了个哈哈:“描述一番就算了。” 古人言,朋友之妻不可欺,适可而止,何况子川即便不讲,他也能将那场景猜个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苏易又没忍住暧昧的说了一句:“都是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得宠着,但是你这个——”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赵彻的手,“得好好管教。” “……” 赵彻好脾气的笑骂了一句:“滚。” 第34章 吃醋 牙印的始作俑者姗姗来迟。 宋乐仪是最后一个到明心堂的,但总算是在陈夫子来之前到了。 她走的很急,桃粉色裙摆摇曳,层层迭荡,脸侧的双垂髻随着她的走动晃动,整个人别有一番生动娇俏。 苏易此时站在赵彻边上,余光一闪,他偏头看去,就见宋乐仪款款而来,桃花眼里闪过惊艳,心里连连感叹天姿绝色,倾国倾城。 赵彻见此,执着书卷砸了苏易一下,冷声提醒:“陈夫子要来了。” 苏易“哦”了一声连忙回神儿,压低了声音感慨道:“我真是羡慕子川兄,能有如此貌美的表妹,换我是你,这夷安郡主脾气差点我也愿意宠着。” 赵彻不咸不淡的搭腔:“那你也得有才行。” 苏易:“……” 他怎么觉着子川兄这语气不太对啊。 彼时上官晔刚回到他的位置上,坐好之后,他拢了拢衣袖,那里绣着一大片银纹竹叶,抬眼的一瞬,就看见殿门处有人匆匆而来。 他的眼睛冷漠而沉静,淡淡的扫过她娇艳的脸庞,最终落在桃粉色的衣摆上,眼中有光影微动,情绪莫测不明。 第一次遇见宋乐仪,她也穿的也是这样颜色的衣裙,艳艳如桃夭灼灼。 上官晔很快的收回视线,他垂下眼眸,抽了一卷书轻轻翻看起开,直到宋乐仪在走到了右手边,他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宋乐仪刚走到书桌边上,便听见右手边的赵彻道: “我听闻罗府有姑娘正在议亲,岁初若是喜欢,我去请皇兄为你赐婚,只待明年你加冠,便可风光大娶。” 小姑娘眼神微动,装作没听见一般,表情如常的掀起裙边跪坐在垫子上,心底忍不住疑惑,他怎么知道罗府的姑娘在议亲? 苏易脸色骤变,连连摇头摆手:“不劳烦子川兄了,有道是先立业后成家,娶妻不急,不急…” 罗府的姑娘,正是苏易的嫡亲表妹。 确实不急,宋乐仪暗道,在她记忆中,苏易二十岁仍然未婚,每日里厮混没个正形,真可谓风流浪荡。 只可惜苏易听不见她心中所想,不然一定得嚷嚷着辩解:我乃是好色不贪色,风流不下流,君子最高境界也。 “对了子川兄,话说前几日遇见的那个…” 遇见的什么? 宋乐仪素手微动,摊开了桌上的宣纸,像是要开始写字,然而一双耳朵却高高竖起。 没等苏易说完,赵彻便出言打断:“我不记得了。” 苏易睁大双眼:“子川兄,我这还没说是什么呢你怎么就不记得了?”他笑道,“还是说其实是记忆犹深,装作忘记了?” 赵彻微微偏头瞥了一眼左手边的宋乐仪,然后给了苏易一个“闭嘴”的眼神。 苏易这下看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夷安郡主,他一双桃花眼潋滟,手摇着百骨扇,颇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陈夫子快来了,我先回去了。” …… 这就走了? 话听到一半,宋乐仪的一颗心悬着,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的紧,手里抓着一根狼毫笔,久久不动。 前几日遇见了什么?是罗府的姑娘的还是那个府里的姑娘? 等苏易走了,突然听见赵彻喊了她一声,宋乐仪神色如常的偏过头:“什么事?” 然后她看见赵彻灿烂一笑:“表妹今日甚是好看。” 眼神清澈,没有调侃之意,是诚意十足的夸赞,宋乐仪闻言十分受用,弯了弯唇角颇为骄傲道: “我自然是好看的。” 不然怎么惹得那些人嫉妒于她,三番四次落井下石的陷害。 闻言,赵彻轻笑了一下,正了神色道:“然也,表妹生的灿若春花,皎若秋月,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语气较之先前,有说不出的揶揄,宋乐仪听了羞恼,嗔视着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 堂前的陈夫子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朗朗的声音中气十足,抑扬顿坐,显然是讲到了兴致处,下巴花白的胡子跟着他嘴唇的翕合微微抖动。 赵彻借着右手受伤的缘由逃了写字,只着一双耳听课,神情也没有多专注,模样懒懒散散的。 他偶尔会稍稍侧头看宋乐仪一眼,看着她从一开始的聚精会神奋笔疾书到了现在的摇头晃脑双眼迷离。 少年“啧”了一声,低下头沉声笑了下,他先前还惊奇表妹是真的转了性子,竟真的刻苦读书起来,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全然露了馅。 深长的睫毛掩盖了赵彻眼底的神色,他拾了一张宣纸揉搓成团,趁陈夫子转身的一瞬,抬腕便朝宋乐仪砸去。 正砸她的脸上。 宋乐仪猛地惊醒,乏困去了多半。 小姑娘睁着惺忪朦胧的眼睛瞪了赵彻一眼,见她这幅模样,赵彻挑眉,勾唇一笑。 宋乐仪不敢多看,很快的偏过头,再竖耳一听,陈夫子的讲义已经换了一个章节,心中不由的泛起阵阵懊悔,怎么又睡着了! 这是两辈子,宋乐仪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不仅是为了姨母所言的秋狩之事,她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没人愿意背着“生性懒散,不痛不发”的评价过一辈子,况且她已经痛过了…… 如此想着,宋乐仪抬手在手腕处使劲儿拧了一把,雪白的肌肤上迅速漫上一条红痕,迫使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宋乐仪在殿里待的烦闷,愈发昏昏欲睡,便独自一人走出去吹风,形只影单的站在小窗不远处。 无意间偏头,正巧透过小窗看见了京兆尹嫡子韩山玉,她对他印象其实不深,同窗的几年也无甚交集,只记得此人颇有才华。 “韩山玉可好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好看。” 宋乐仪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芝兰玉树,君子端方。” 赵彻目光落在小姑娘的侧颜上,他看的出来,她说的是真话,如此一想便觉得不太开心,难道他不芝兰玉树?不君子端方? “只是可惜了…”小姑娘神色惋惜,叹道。 可惜什么? 赵彻皱眉,思忖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他嗤了一声,语气沉沉又认真的说道:“韩山玉已经订亲了,待加冠便成亲,你莫乱想。” 第35章 竹林 “你胡说什么!” 宋乐悟了赵彻的意思,扭头间对上一双幽幽的黑眸,蓦地心间一慌,她将漂亮的眼睛睁的很圆,使劲儿嗔了他一眼,气鼓鼓恼道:“我只是夸赞他罢了,没有你…” 她顿了顿:“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赵彻“唔”了一声,眼底的沉色逐渐散去,目光落在眼前小姑娘的眼上,又逐渐下滑,最终落在她红润的唇上。 眸似水翦,唇若点绛。 宋乐仪不明所以,眼神疑惑的伸手摸了摸脸颊,素手纤细如削春葱,桃粉色的袖口下滑,露出一只掐金丝的手镯,愈发衬得手腕纤细莹白。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见此,赵彻低声笑了下:“没有。” 不等宋乐仪说话,赵彻伸手直接将那半支着的小窗关了上,“啪嗒”一声,吓了宋乐仪一跳。 殿内也随之寂静了一瞬,学生们面面相觑,盯着关上的窗,忍不住想:刚刚风很大吗? “韩山玉有什么好看的”赵彻慢条斯理的敛了袖口,缓缓道:“表妹不如看我。” 宋乐仪:“……” 他说这话时,阳光从檐角洒了一半光亮打在他身上,俊俏的眉眼变得不可琢磨起来,宋乐仪却没有留意他的异样,而是叹了口气。 “我不是因为他好看才看他。”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宋乐仪陷入沉默,她刚刚盯着韩山玉看,是因为想起了上辈子。 韩家自韩山玉曾祖父起便圣恩不倦,成安帝赵景登基后,整肃朝堂,大臣们起起落落,唯独韩家地位稳固如山。韩宽更是两朝连任京兆尹一职,可见陛下对其信任。 韩山玉是韩宽嫡子,亦是独子,少时素有雅名,成婚后更是洁身自好,仕途也一片坦荡,十七岁之龄便被皇帝委以重任。 只可惜,天妒英才,两年后韩山玉奉皇命外巡河道,归京途中死于山贼之手,斩首分尸,抛尸荒野,最后连全尸都未能拼凑起来。 他的父亲韩宽自此深受打击,一蹶不振,日渐颓靡,韩家一朝落没,不禁令人扼腕惋惜。 不,不对! 宋乐仪心头猛跳,韩山玉是皇帝着力培养的新臣,若说谁不愿意他出事,皇帝必然是第一个,出行有武功高强的禁军保护,岂是那么容易被不经训练的鲁莽山贼杀死? 况且大越官道素来治安良好,纵有山贼出没,掠夺钱财就是,何至于杀人且不留全尸?杀害朝廷命官,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到时候朝廷军队一到,必然如汤沃雪,将其挨个绞杀。 真的是……山贼吗? 如此细细思索之下,韩山玉之死倒不像是一场意外,而像是蓄意谋杀,宋乐仪忽然觉得,上辈子看着明朗的朝局,顿时变得云里雾里来。 韩山玉…韩宽…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安国公苏风原上递折子参端阳太公主时,许久闭门谢客的韩宽似乎也一同参与了,对于一个经历丧子之痛决意退隐的韩宽,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在里面。 因为这件事,她记得端阳被陛下怒斥,镇国公主府夹着尾巴做人,低调了好长一段时间。 苏风原参端阳是因为结亲不成反结仇,那韩宽又是为何呢? 宋乐仪的眉毛蹙着,漂亮的眼里凝满深思,让她想想,在那之后朝堂上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对,太尉周修辞官归乡,半途路遇山崩而亡,噩耗传来燕京时,朝野一片震惊,皇帝亦十分悲恸,破格封了周修独女周玉莹为安宁县主。 端阳与周修? 这两个人有何关系吗?宋乐仪闪了闪眼眸,她记得后来端阳似乎对周修独女周玉莹十分照顾。 记忆中的事情纷杂,宋乐仪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烦躁的拨了拨手上的镯子,她一定还忘了什么! 假如那时韩山玉没有死呢? 想到这里,思路顿畅,宋乐仪的眼底飞快的染上了一抹惊诧,忍不住“啊”了的一声。 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突然涌入,将她的心房充斥的满满的,她倏地抬眼看向赵彻,直直的撞入了一双幽光莫测的黑眸。 赵彻已经看她很久了,方才见她陷入沉思,他便没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她,等她回过神儿来。 这是…在心疼他? 眼前的小姑娘眉头紧蹙着,赵彻便忍不住伸手将其抚平,他故作轻松地低声笑问:“表妹如此看我,怎么好像是在觉得我可怜啊?” “是可怜…” 宋乐仪闷声说了一句,情绪有些低落,她拽住他压在她眉上的手,指尖从层层白纱上轻拂过,又两只手将其握住,语气坚定道:“表哥,以后无论多艰难,我一定会帮你。” 赵彻平定蜀国之乱只用了不到两年,作为率军之将,等战火平息之后,他本应该马上归国的。 那时皇帝封了韩宽为蜀州刺史,派遣其前往蜀国处理战后的吏法户籍等一系列事情,结果因为韩山玉意外身亡,韩宽就没去成,赵彻也因此在蜀国多待了一年余。 都说蜀地好,宋乐仪却不这么觉得,他回来的时候黑瘦了那么多,一定是吃了很多苦。 听她这话,赵彻扯着嘴角笑了,他低头看着被她两只手牵握住的手掌,笑意愈来愈浓,从眼角漫到了眼尾,异常灿烂。 “好啊。” “你怎么不问…” 宋乐仪说着,便要去松开他的手,不等 “为什么”这五个字吐出口,赵彻已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又紧了紧,手指上带着的明澈润泽的翡翠扳指,压在宋乐仪的腕上,一阵儿冰冰凉凉。 “表妹的心意,我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入耳撩人,卷着淡淡的荼芜香,整句话都变得耐人寻味的暧昧起来。 宋乐仪脸蛋噌的一下就变得滚烫起来,她挣了两下,便从他手掌的禁锢脱了出来。 赵彻也没阻拦,而是轻声笑了下,模样懒散的收回手,叹了口气悠悠道:“表妹,记住了,芝兰玉树这样的词,用来形容我最恰当。” 宋乐仪忍住送他一记白眼的冲动,脱口而出道:“表哥可知厚颜无耻四字做何解?” “不知道”赵彻随意的回了一句,也没恼,反而笑吟吟的伸手朝她脸蛋掐来:“不过我倒是知脸厚如墙做何解。” 宋乐仪忙不迭的往后闪躲,身后一片竹林,退却没多少便被挡了路。 她躲避不及,被捏了个正着,连忙求饶道:“我说错了,表哥俊美无双,英雄盖世。” “然也。”赵彻这才满意,慢吞吞地不舍松指,离开了白皙奶香的脸蛋。 竹林随风摇摆,沙沙作响,仿佛与周遭隔绝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人离的很近,呼吸交缠间,卷动一颗芳心。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子川兄,原来你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 第36章 等归 苏易合了手中的百骨扇,弯腰避过竹叶慢步而来,干净的面容上带着三分笑意,一双桃花眼尤为潋滟,白衫清俊坦荡,让人好感顿生。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宋乐仪便慌忙后退两步,站的离赵彻远了些,理好情绪,抬眼朝来人望去。 “咦,夷安郡主?” 苏易脚步顿住,神情惊讶的好像才看见她似的。 赵彻本是背对苏易而站的,等他走近,竹林阴翳处的黑衣少年缓缓转过身,朝他凉凉一瞥。 正好瞧见苏易双手振袖,交指行礼:“美人在前,恕岁初无礼了。” 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语调或是神态,都是真挚至极,原本三分好听的话也能变成了七分好听。 宋乐仪神色不变,微微点头:“苏世子。” “好好说话。” 对于好友这幅模样早就见怪不怪,赵彻仍然忍不住敛了嘴角的笑意,语气颇为不耐,又不咸不淡问道:“你来干什么?” “刚刚宣平候府的小厮前来,说府里出了事儿,把容之喊回去了,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所以就来寻你了。” 苏易笑着解释,眼神开始肆无忌惮在二人间来回游走,又朝他挤眉弄眼,语气揶揄:“若是打扰了二位,倒是岁初之过了。” 日光熠熠,竹林沙沙,好一个打情骂俏的好地方,这倒叫他疑惑了,这两位的关系怎么说变就变了? 若是往日,宋乐仪没准还会羞窘些许,如今却全然被他的前半句话吸引过去了,顾不得那些小女儿心态了。 “宣平候府怎么了?”宋乐仪问。 苏易摇头,不动声色的看了赵彻一眼:“不知道啊,我看那小厮行色匆匆,像是大事儿。” 宋乐仪蹙了眉,望着竹叶斑驳间的天空有些出神,她不记得这个时候出过什么大事儿,又想起宣平候府一贯的作风,倒也没什么奇怪。 赵彻半晌没有说话,他抬手将落在宋乐仪头顶的一片竹叶摘下,沉着嗓音说了一句:“起风了,回殿里罢。” …… 宋乐仪刚迈入殿内,便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三两贵女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赵元敏挪步到她身旁,小声道:“夷安,方才周玉莹同众人讲,你与苏世子和五哥在小竹林牵扯不清。” 周玉莹? 宋乐仪讥笑了下,怎么忘了还有周玉莹这个蠢东西,她淡淡扫向周玉莹:“我曾听闻‘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不知周姑娘可否为本郡主解释一番,是为何意?” 众人闻言,有几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玉莹的脸蛋霎时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反驳,又见宋乐仪抿唇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道:“罢了,本郡主不与你计较。” “只是…”她顿了顿,“周姑娘如此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还是要归咎于周尚书管教无方,本郡主会将此事,亲自写了奏折,呈禀陛下。” 这下,周玉莹慌了,周身如坠冰寒,开始为先前的鲁莽而懊悔,她忙向赵妙投去求救的眼神儿,却不想只见其嫌恶的别开了眼。 宋乐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和赵妙的眼神儿在空中碰上,激出无数火花。 赵妙面上的表情控制的很好,一如既往的孤高冷清,瞧见宋乐仪的一瞬,她勾唇一笑,阴郁斜长的眼底有暗流涌动。 这副表情她太熟悉了。 宋乐仪嗤了一声,回了她一个讽笑,直接偏过了头,懒得看她。 桃粉色的宽敞的袖口下,宋乐仪微微捏紧了手指,赵妙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小仇大报,大仇死报,端阳一日不倒,赵妙就能一日肆无忌惮,她就一颗心高悬不下,如黏上了狗皮膏药,烦人的紧。 等她主动露出破绽,倒不如她先发制人。要是,她能拿到端阳的那本册子就好了…… 宋乐仪很快的敛了情绪,她一边里走,一边往上官晔的位置瞥了一眼,眼眸微动。 那里书卷摊开,墨汁未干,狼毫笔斜躺在纸上,可见他走的匆忙。 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掀裙坐下,一向明媚的情绪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明心堂设学以来,素来人才辈出,有人朝堂重臣,有人沙场谋将,亦有人著书立说贤名远扬。 可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全然变了个模样,纵有成才者,也是历尽艰辛,且不过三两,屈指可数。 皆道命数难料,世事无常,可宋乐仪却知道,什么命中有数,都是借口,不过是人为罢了。 有人深陷泥潭,自暴自弃。 有人却能拨开重重云雾,功成名遂,赵彻是,上官晔亦是。 宋乐仪摊开书卷,忍不住的想,鲜衣怒马少年时,谁不是未来可期? * 宋乐仪同太后刚刚用了几口菜,前去毓庆宫送为赵彻送晚膳的青书姑姑便回来了,手里的食盒也一并原模原样的拎了回来。 说是赵彻不在宫里。 太后习以为常,颔首示意她知道了,宋乐仪亦心下了然,放学时她看到赵彻同苏易一道出了宫。 等天色逐渐擦黑,宋乐仪便觉得不太对劲了,昨日与赵彻约好,他今日会将兔子灯给她送来,不应该这个时候还不出现。 他一向守诺的。 是白日上官晔的事还是他出了什么事?她压下心底的疑惑,想着再等一等。这一等,便等到了夤夜。 寿安宫西偏殿的灯火明亮。 宋乐仪抱着一卷书坐在软榻上认真研读,一头乌发只在背后散散的挽了一个髻,几缕调皮的青丝垂在脸庞,看上去软糯无害。 如此读着,她竟然觉得这些曾经拗口难懂的文字竟没那般难以忍受了,一直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孙姑姑怕小主子伤了眼睛,又点了一盏大铜灯端了过来,登时亮了不少。 感受到亮度变化,宋乐仪伸手揉了揉额头,接着打了一个哈欠,乌黑的眼睛登时水雾朦胧,愈发娇气。 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孙姑姑道:“亥时三刻。” 闻言,小姑娘皱了眉,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赵彻回来了吗? 如此想着,她放下手中的书,思忖了片刻,朝冬桃招了招手:“冬桃,你去代我去毓庆宫一趟。” 她随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挑了一本棋谱,递给冬桃:“把这个去送给豫王爷,就说是本郡主得了一本好棋谱,精妙奇奥,想请表哥一同研究一番。” “是,郡主。”冬桃双手捧过书,心中忍不住疑惑,如此深夜,郡主怎还要找豫王探讨棋谱? 就在冬桃转身,正要离开时,身后又传来宋乐仪嘱咐的声音:“一定要亲手交给豫王爷。” 第37章 一更 冬桃回来的时候, 宋乐仪刚用玫瑰花汁净了面,一边拿帕子擦着脸一边装作随意道:“豫王爷在做什么?” “奴婢没有见到豫王爷。” 冬桃圆圆的小脸上神色犹豫:“棋谱被福安公公接了过去, 说是…王爷已经睡了。” 宋乐仪动作一顿:“睡了?” 小姑娘抿了唇,乌黑的眼里闪过犹疑不信, 又问:“可曾亲眼见到?” 冬桃摇头:“没有,奴婢连宫门都没进去。” 宋乐仪沉默了一瞬, 手指不自觉的压紧了帕子, 他是现在还没回来……还是真的睡了? 她微微低头, 乌鸦鸦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大半神色, 在晃动的光影中有些沉冷。 冬桃悄悄抬了眼, 瞧见小郡主似乎脸色不太好,心下一凛,忙慌张道:“福安公公说等明日王爷起床,一定马上把郡主的话转达给王爷!” 见她慌张, 宋乐仪蓦地回了神, 抿唇笑了笑, 神色又柔和下来, 长长的睫羽忽闪了两下,她又将手放回了铜盆, 似是要重新净一遍。 “你可见到了福安和福寿在干什么?” 这么一问, 冬桃脸色白了一瞬,又想起那个面白如纸唇红如血的福安公公披散头发给她开门的模样。 那时吓得她惊叫出声,险些昏厥。 冬桃很快的敛了情绪,回道:“奴婢只瞧见了福安公公, 未见福寿公公的身影,应该也是已经睡下了。” 小丫头很机灵,又补充道:“奴婢在门口瞧着,毓庆宫确实灯火已熄,福安公公来开门时,身上的衣服不整,想来是被奴婢扰醒,从床榻上起身,匆匆来开门的。” 闻言,宋乐仪稍稍放下心,毓庆宫宫人一切如常的话那赵彻一定无事,或许是他回宫时见天色已晚,就没来寻她。 如此一想,便宽心了不少,小姑娘把手从铜盆里捞出来,重新擦干:“都退下安置吧。” …… 第二天是休学日,宋乐仪难得不用早起去明心堂上课,但是却早早醒了,她盯着头顶的纱幔发怔,愈发觉得不安。 如此想着,小姑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梳洗打扮一番便去正殿陪着太后用膳。 “娇娇竟然早起了。”太后见到她时一脸惊讶,停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笑着打趣道,“这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少见。” 小姑娘也不羞,直接伸手挽了太后的胳膊,娇声道:“姨母怎么又打趣我,夷安来陪您用膳还不好嘛。” 说着那边青书与墨书已经布好了菜,宋乐仪挽着太后一同过去。 一切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宋乐仪几次欲言又止,都生生压了下去。 夹菜时,她偷偷瞧了好几眼太后,见太后神情温和平静,似乎一点也没察觉什么不妥,这让宋乐仪忽然觉得,或许是她多思了。 用过早膳,时辰还早,宋乐仪想着赵彻或许一会儿才能来,便去坐秋千,荡了好一会儿。 左等右等,直到巳时已过,都没能等到赵彻的身影,她皱着眉,又遣冬桃去了一趟毓庆宫,得到的消息却是豫王爷晨起便出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还哪里不明白,昨夜赵彻根本就没有回宫! 虽然记忆中赵彻这个时候并未出什么事儿,宋乐仪仍然忍不住担忧起来,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在瞥见了福寿公公的身影。 他手里揣着一封信,直往正殿而去,宋乐仪眨了眨眼,跳下秋千,提着裙小跑追上,也跟着进去了。 在太后那里,她看到了赵彻亲手所书了一封信,大概是说他和苏易一早去了郊外踏青,若是行程耽搁,晚上未归,还请母后莫要担心。 看到这里,宋乐仪松了口气,但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也没来得及深思,就没铺天盖地的不开心给淹没了,小姑娘垂着眼睫咬着唇,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他为什么不遣人也同她说一声? 见太后与夷安郡主皆信了,福寿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笑着退下了。 太后将信纸折好重新装了回去,抬眼间便瞧见宋乐仪厌厌的神情,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以为这孩子也想出宫踏青了。 心里如此想着,太后便敲定心思,等过两日就知会武安侯府一声,让武安侯把夷安接回去小住几天,也省的她待在这深宫烦闷。 晌午刚过,外面便轰隆隆的响起了惊雷,天色倏地暗了下来,一阵狂风吹过,似乎要有一场大暴雨。 宋乐仪懒洋洋的窝在小榻上,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寿安宫的玉兰花纷纷零落,一霎间紫红粉白交相纷舞,甚是好看。 她却心思烦乱,想着赵彻会不会被淋成落汤鸡,如此一想,小姑娘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活该。 * 一黑衣少年推开毓庆宫的宫门,大步走了进去,他浑身湿透了,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好生狼狈。 如今已经过了夏至,天气逐渐炎热,身上穿的都是轻薄的衣料,狂风骤雨间愈发让人觉得寒冷。 福寿惊讶:“王爷?”瞧见他湿透的模样,又忙道:“王爷快把这湿衣服换下来,奴才这就给您去烧上热水,去泡上一泡,省的着凉。” 赵彻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嗯”了一声,往里屋走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他正伸手去解勾带,忽然瞥见那四平八稳的卧在小桌上的兔子灯,神色蓦地一僵,纸糊的兔子正憨态可掬地咧嘴笑,落在赵彻眼中,不亚于嘲笑。 宋乐仪…… “福安!”赵彻当即朝外间大喊了一声,小太监应声,捧着一本棋谱走了进来,他双手举着奉上:“王爷,这是夷安郡主昨夜命人送来的棋谱,说是精妙奇奥,想与王爷一同探讨。” …… 这哪里是想同他探讨棋谱,分明是在暗示他去送兔子灯的! 赵彻悟了宋乐仪的意思,愈发觉得心间不妙。 漆黑的眼底闪过懊恼,正要伸指接过那本书,忽然瞥见手上的水迹,又将手缩了回去:“放那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桌。 福安放下棋谱,又道:“早晨时郡主又派人来过一次,福寿将您先前写好的那封信送去了寿安宫,太后与郡主皆信了。” 赵彻:“……”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顿时觉得有些头疼,现在用头发丝想都知道,那小姑娘一定生气了。 如此想着,赵彻忽然一眼瞥到了自己身上,他眸光微闪,将解了一半的玉钩带重新扣了回去,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沉声吩咐:“把那盏兔子灯用油纸包起来。” “是。” …… 长长的宫路上有一黑衣少年疾步而行,他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右手在怀中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 彼时宋乐仪正无聊的趴在小榻上,不远处放置着一个陶瓷投壶,里面装满红小豆,她手中抓着一把竹制的箭矢,正在往里面扔。 许是心烦意乱的缘故,往日几乎百投百中的宋乐仪竟失手了好几次,竹制的箭矢散落了一地。 西偏殿外。 孙姑姑见到浑身湿透的赵彻吓了一跳,忙行礼道: “豫王爷。” “郡主呢?” “郡主在屋里,王爷您…” 不等孙姑姑把话说完,赵彻抬手把的油纸伞丢给她,从她身边跨了过去,只听“咯吱”一声的推开殿门,他大步走了进去。 “孙姑姑,我想自己待会儿,你出去罢。”宋乐仪眉眼不抬道。 说着,她又扔出去了一只箭矢,斜斜的挂在投壶口,没一会儿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宋乐仪气恼,直接松了手,原本手中攥着的数支箭矢全掉在了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赵彻见此,觉得头又疼了几分,心中的不妙骤然扩大,他喉结滚动,哑着声音喊了一句:“表妹。”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乐仪的眼底“嗖”的窜起的恼意,骤然抬头朝来人看去,直到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少年闯入她的视线,她神色一愣。 他淋得很惨,浑身都湿答答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深长的睫毛上还有几滴雨水在轻颤。 宋乐仪本来很生气的,可是看到他这幅凄惨的模样,气恼突然间就消了大半,她从小榻上爬起来:“你怎么…” 她本来想问你怎么淋湿了,话说到一半,突然变成了:“你怎么来了?” 赵彻恍若不察觉她语气中的微恼,扯着嘴角朝她灿烂一笑:“来给表妹送兔子灯了。” 说着,他举了举右手中的那个包裹严实的东西,表面的油纸光滑干净,只有稍许雨珠在上面滑落。 这话一出,宋乐仪心底仅余的那一点气恼都荡然无存了,她软声道:“你可以明天再给我送来的……” 赵彻忽然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脸蛋,又想到现在他浑身是水,就歇了心思,笑道:“我怕表妹等急了。” 要是他真等风清日朗再来送,怕是这小妮子得气的给他打出去。 见小姑娘不恼了,赵彻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漆黑的眼底笑意绵绵。 宋乐仪一边接过兔子灯,一边朝外面吩咐:“孙姑姑,去熬一碗姜汤来。” 小姑娘把兔子灯放在一旁,从木架上拿了一条帕子,递给赵彻:“你先擦一擦,我去吩咐人给你烧水。” 赵彻接过,胡乱的擦了两下,柔软的绸帕擦过脸时,他似乎问道了淡淡的甜香,眼瞧着宋乐仪就要往外走,赵彻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拽住她。 “不着急。”赵彻堵住她的路,把帕子往旁边一丢,声音颇为随意,“你表哥我身强体壮,淋些雨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宋乐仪斥了他一句。 声音娇恼,要是赵彻染了风寒,她会愧疚的。 赵彻知道宋乐仪是误会了,他闪着的眼眸有丝心虚一闪而逝,但很快释然,笑吟吟的逗她:“表妹这是在心疼我啊?” 宋乐仪羞赧地别过头:“没有!” 说完她便挣开赵彻,提裙小跑了出去,留下赵彻在屋里,低声而笑。 寿安宫里没有赵彻的衣服,外面又狂风骤雨,若是叫人去寻,难免又要淋湿一人,宋乐仪思忖片刻,吩咐孙姑姑去寻了一套干净未穿过的太监服。 暂且糊弄着穿一下。 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碗,里面盛着浅红微褐色的姜汤,烫的嫩白的手心微红,她忙塞到赵彻手里:“快喝。” 赵彻单手接过,一饮而尽,甜酸微辣的口干顿时充斥口腔,他连眉头都没皱,末了还笑着说了一句:“若是表妹亲手熬的,我还能多喝两碗。” 宋乐仪也没恼,想着她不能与一只落汤鸡计较,搓了搓刚刚被烫到的手掌,又遥遥一指旁边:“水已经烧好了,你先去沐浴,湿衣服换下来穿这个。” 赵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桌子上摆着一叠太监衣服,看花纹,品阶还挺高,正四品的总管太监。 然而他色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有些咬牙切齿道:“表妹要让我穿这个?” “寿安宫没有你的衣服,毓庆宫又太远了,表哥放心,这套是新的,没人穿过。” 宋乐仪小声解释着,又道:“你若是实在不喜欢,我叫人寻了一套干净的宫女服也行,表哥你……” 话说到一半,宋乐仪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促狭。 这下赵彻明白了,这小姑娘是还记恨着他昨天没给她送兔子灯呢。 一时间,他好气又好笑,不过说来确实是他有错,于是少年好脾气的笑了下:“好啊,那就寻一套表妹的衣服吧。” 宋乐仪神色震惊,不知所措的木然开口:“…你穿不下的。” 见她这幅模样,赵彻轻笑了一声,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我开玩笑的。” 说着,他越过宋乐仪,伸手拎着太监服就往浴室走,留下宋乐仪一人在原地又羞又窘,耳畔仿佛还有他低沉的轻笑。 …… 兔子灯的事情就这么翻篇了。 后来宋乐仪问赵彻,好在他没有拿先前信纸上的说辞去搪塞她,言辞闪烁间,只模棱两可道说是以后就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宋乐仪听说宣平候府来人,冒雨入宫去太医院寻了院首胡太医,说是二子上官承重伤,性命垂危。 听到这个消息,宋乐仪忽然悟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性命垂危,是天降横祸,还是人为?而且时间点太巧合了。 上官承重伤…… 宋乐仪的眼眸闪了闪,她不信没有上官晔的手笔,只是这中间赵彻和苏易也有掺和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成功化身心机boy 第38章 二+三更 转眼到了宣和二年的六月初一。 这一天是宋乐仪与赵元敏相约一同去听戏的日子, 风清日朗,梨园也早早就安置妥当。 太后礼佛, 深居简出,自是不会出席的, 其他三位太妃也没有兴致凑个热闹。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这个理儿。如今调度后宫的是成安帝的后妃, 她们作为先帝妃嫔, 自然不会去抢了她们的风头。 赵元敏绞着手指, 神色有些不安:“夷安, 我有点担心。” 她知道皇兄的那些妃嫔都出自名门, 一贯瞧不上她的身份,又心生胆怯了,隐隐有些后悔那日草率的答应了夷安。 “担心什么”宋乐仪勾了勾她的手指,朝她甜甜一笑, 眼神鼓励:“我们只是去听戏, 还能拦着不让我们听不成。” …… 梨园戏宴安排在中午, 俩人看着时辰还早, 又颇为隆重的妆扮一番。 宋乐仪着了一身明艳的大红,衬得皮肤更加莹白, 头上挽的简单的双垂髻, 只簪了几朵珠花,俏生生不可方物。 赵元敏平日素来低调,鲜少穿明艳的颜色,但出席戏宴也不好太过朴素, 便穿了一身娇黄色的衣裙,与一双柔和纯净的浅琥珀色眼眸相得益彰,愈发娇憨灵动。 两个小姑娘手挽手着走着,身后有宫人撑着伞遮阳,一路上欢声笑语,慢悠悠的朝梨园而去。 梨园在太液池的东南面,地势开阔,别殿交错,中间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广场。 广场中央有三尺高的戏台,三面环绕柱廊,柱廊外有垂垂杨柳,柱廊内宽敞雅致,可安置桌凳,供人宴饮听戏。 两人到的时候,参加梨园戏宴的人基本到齐了,宋乐仪抬眼,略微一扫,美人如云,眼花缭乱。 新帝登基一年多,尚未选过秀,如今后宫的妃嫔皆是东宫的老人,六七个人而已,不是很多。 忽然,宋乐仪的眼神凝住,她看见了坐在柱廊正中央的端阳太公主,还有坐在她身旁的赵妙。 宋乐仪蹙眉,端阳怎么进宫了? 又瞧见端阳身上穿的镇国公主冠服,她心下了然,如此盛装,不是太后召见便是皇帝召见,她刚从寿安宫出来,那想来是皇帝召见了。 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是林惠妃与陆丽妃,她们二人分坐在端阳两侧,再往两边是其余妃嫔们按照品阶依次排开。 宋乐仪与赵元敏一同过去,十分得体的行了礼: “太公主安,惠妃娘娘、丽妃娘娘安。” 丽妃交手回了礼,娇娇笑了下:“夷安与敬和这俩小姑娘,越长越娇俏了呢。” 惠妃怀里抱着三岁大的小公主,不咸不淡道:“是啊。” 端阳太公主伸手,朝赵元敏招了招:“敬和,过来,让姑母瞧一瞧。”恍若没有看见宋乐仪一般,直接无视了她。 宋乐仪也不尴尬,神态自然的抿唇笑了下。 突如其来的亲切让赵元敏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踌躇片刻,便乖巧的上前去。 端阳伸手轻轻抚了抚赵元敏的肩膀,又拉着她转了一个圈,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激的小姑娘一个冷颤。 见她这幅模样,端阳轻笑了下,眉眼依稀可见风流态:“敬和这模样和你母亲一般标致。” 本是夸赞之话,可是从端阳嘴里说出来,却全然变了个意味,果不其然,她接着又道:“这般模样,本殿看了亦觉心动不已,难怪当年皇兄把持不住。” 话语荒唐,着实不是一个长辈应该说的话。 众妃嫔察觉气氛不对,纷纷闭口不言,惠妃嘬了一口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丽妃则端着一副笑意,恍若不觉。 宋乐仪神色冷了下来,她相约敏敏前来听戏,可不是带她来受人羞辱来的。 赵元敏再迟钝,此时也听出了端阳言语间的鄙夷,表情有些僵硬,母妃的教诲悬在心间,而面前之人她又惹不起。 宽敞的大袖之下,拳头紧握,小姑娘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太公主谬赞了。” 忽然,一道红色的身影上前一步,握住赵元敏的手,将她拉了回来,宋乐仪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安慰。 紧接着,宋乐仪不疾不徐的往前一站,笑意吟吟的插嘴:“太公主此言差矣,夷安曾听姨母说,先帝在时,常常夸赞静太妃淑慎敏慧,品性更胜容貌,天下女子鲜有能及,想来淑太妃能得帝心,也是如此缘故。” 一句听姨母所言,就堵了众人的嘴,先帝已经驾崩,纵使知道她说的说假的,难道还能亲自去问太后不成? 端阳看着空空的掌心,淡淡的笑了下,伸手敛了敛袖口,语气不辩喜怒:“皇嫂真是将夷安郡主教导的愈发伶牙俐齿。” 言语之中的讽刺意味甚是明显,宋乐仪却作一副不懂的模样,矜持一笑:“殿下谬赞了。” 闻言,端阳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转头对林惠妃道:“浓而不苦,香而不涩,果真是上好的片茶。” 一时间,梨园的气氛稍显诡异,惠妃笑道:“能得殿下喜欢,是此茶的荣幸,等戏宴结束,我差人送到您府上去。”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宋乐仪,俨然一副训斥的口吻:“夷安郡主,如此妄议长辈,可是大为不妥。” 宋乐仪勾着唇角,软软的笑了一下,没有马上搭话,而是随意抬了抬明红的大袖,露出一双纤纤玉手。 冬桃见状,十分有眼色的搬了一个椅子,宋乐仪提着衣摆坐下,方才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惠妃:“按照惠妃娘娘这个理,那太公主岂不是非议太妃?还是说惠妃娘娘觉得是太后疏于教导,方才教的夷安不知礼数?” 句句逼问,针锋相对间,一点情面都不给林惠妃留。 霎时间,众妃嫔皆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里却是在偷笑,十分喜闻乐见地看见惠妃吃瘪,就连端阳太公主都是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微妙,闭口不言。 “本宫没有这个意思。”林惠妃脸色瞬间变得难堪,宋乐仪圆场似的笑了笑,“那是夷安误会了。” 丽妃捂着帕子浅笑了下,忽然觉得这夷安郡主当真有趣儿的紧,要她说,这林娉婷就是个榆木脑袋,这端阳惹不得,太后就惹得了? 赵元敏在宋乐仪身旁坐下,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心情顿好。 “戏就要开始了。” 丽妃娇娇一笑,对着一旁女官道:“蝶袖,还不快将夷安与敬和前的小桌摆上瓜果点心。” 不得不说丽妃比惠妃做事周到,至少场面上绝不给任何人难堪,夷安与敬和桌上摆着可口的点心茶水,仔细一看,竟然是二人喜好的口味。 宋乐仪低头淡啜了一口茶,忽然感觉如芒在背,身后似有什么死死地盯着她。 …… 戏曲刚刚开场。 忽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玉昭仪到——” 众人抬眼,只见不远处一女子步履姗姗而来,一身青蓝色的曳地长裙衬身子轻盈,气质不凡,令人惊艳,待走近细看,才发现那女子的五官算不得多么惊艳。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温柔至极,最惹眼的当属一身雪白的肌肤。 “妾身见过太公主、敬和长公主、安平公主、夷安郡主”玉昭仪挨个行了福礼,礼节丝毫不差,这才接着道,“见过惠妃姐姐、丽妃姐姐。” 这么喊是按品阶来的,顺序也无差,惠妃逗弄小公主的手有一瞬顿住,随即恢复正常,表情绷的很严肃。 丽妃娇媚的脸蛋在看到玉昭仪的那一瞬便冷了下来,忍不住出言讽刺:“这戏都开场了,妹妹才姗姗来迟,可叫大家好等啊。” “是妹妹的不是”玉昭仪语气诚挚,柔柔一笑,再次行了个礼,“昨夜睡得太晚,今晨险些起不来,还望诸位姐姐勿怪。” 这一句话,将在场妃嫔都拉了仇恨。谁人不知皇帝昨夜休息在了玉昭仪的披香殿? 宋乐仪也忍不住感慨,这玉昭仪当真是最会戳人心窝,她的手转着茶杯走了一圈,睫羽垂着遮挡住了她的神色。 说来这玉昭仪也是个角色,她本名凌燕儿,本是宫内舞伎,三年前凭着中秋家宴上的一曲舞蹈,生生入了当时太子赵景的青眼,一举封为太子良媛。 后来赵景登基,这凌燕儿又封了婕妤,封号为玉,后来诞下皇二女赵灵瑶之后,便进了昭仪。 这四年来,可谓是荣宠不断。 丽妃咬着牙又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妹妹操劳,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才是,还来听什么劳什子戏。” 玉昭仪温声道:“姐姐说的是,妾身受教了。” 丽妃瞪着眼睛别过头,不想再看凌燕儿那张嘴脸,相比之下下惠妃则平静多了,她先是朝端阳赔笑了下:“是本宫管教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又转头朝玉昭仪冷斥:“太公主面前岂容你放肆!来人!,玉昭仪言行娇纵,着令其……” 话未说完,便被端阳打断了:“无妨。”她抬着颇冷的眼神看了林惠妃一眼,随意摆了摆手,似是不耐烦,“玉昭仪快些落座吧。” 她权宠三朝两国,岂会看不懂林惠妃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想借她的势收拾玉昭仪罢了。端阳冷笑,勾心斗角媚上邀宠她的见得多了,一个凭借一点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妾而已,哪里值得她出手。 何况…… 想起她那皇帝侄儿找她谈的话,端阳的眉眼微冷,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今日已经触怒了皇帝,估摸着她那好侄儿正想寻理由斥她一番呢。 玉昭仪到底是皇帝的女人,她若趟了后宫这浑水,岂不是正好落了把柄给皇帝? 与台下稍显诡异的气氛不同,台上角儿唱的幽咽婉转,正是精彩处。 惠妃神情颇为尴尬,正好怀里小公主正巧捏了一块点心送到她嘴里,童声稚嫩:“母妃,心儿喂你。” “好,心儿真乖,母妃来尝尝。”惠妃神情软了下来,眼眸里溢满笑意,微微张口,将点心吃了下去。 玉昭仪朝端阳柔柔一拜:“妾身这就入座。”入座后,她伸出雪白纤细的手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味苦涩,她皱眉放下。 赵妙无甚表情的看了惠妃一眼,这林惠妃当真蠢货,也不知如何得了皇帝喜爱,成为四妃之首的。 母亲的势,岂是那么好借的? 而后赵妙低下头,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神色冰冷,眼眸幽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当年真是戏 今日戏如真 两度旁观者 天留冷眼人 台上锣鼓喧嚣,伶人水袖优雅,歌喉圆润缠绵,众人看的津津有味,至情之处有几位甚至抹了泪。 宋乐仪转头,瞧见赵元敏正看的入迷,手里的帕子已经被眼泪打湿了大半,她笑了一下。 往日敏敏的情绪太压了,喜怒哀乐全压着,如此散出来也好。 “冬桃,我们出去走走。”宋乐仪侧头对着冬桃吩咐,悄无声息的离开。 虽说看戏看的就是人生百态,爱恨情仇,但台上的一曲《桃花扇》太悲情,她看着心里难受。 梨园西面有一莲花池,引的太液池的湖水。如今池中睡莲已经全部绽放,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红白相间分外纤妍。 方才的烦闷这才散去大半。 宋乐仪四下环顾,深入莲池中央的凉亭闯入视线,她弯目一笑,提着裙子小跑过去,趴在凉亭边上想去采一朵睡莲。 “郡主!”冬桃一声惊呼,忙拉住她,“奴婢来摘吧。” “无事,你从后面拉住我就好。”宋乐仪说着,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大半,刚好触到一株白莲,用力便拔了出来。 “我这也算是辣手摧花了。” 宋乐仪语气怜惜,将摘下的白莲放在鼻尖闻了闻,清香淡雅,心旷神怡,她眼前一亮:“冬桃,再多摘几朵,我们回去炸莲花吃。” “是……” 冬桃无奈地应下。 主仆二人捧了一大把莲花回梨园的时候,戏宴刚好结束,端阳太公主和赵妙已经先行一步离宫,只剩下一众妃嫔交耳谈笑。 “夷安,你去哪里了?”赵元敏瞧见宋乐仪的身影,忙跑过去拉住她,神色有些焦急,“方才戏目结束,我瞧不见你人,吓坏我了。” 宋乐仪嫣然一笑:“采莲花去了。”说完,她侧身露出身后冬桃的身影,她怀中不下十株莲花。 赵元敏震惊:“西莲池的?” …… 如此一大把,不得秃了一片? “是呀,我瞧着那一池子莲花开的好,想着摘几朵做炸莲花吃。”宋乐仪见赵元敏眼中有惋惜,便知她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解释道,“放心,我分散开来摘的,一眼看望去,看不出什么异样,保证还是层层叠叠一大片莲花。” 她要是真把西莲池摘秃了一片,到时候远远看过去煞风景,惠妃和丽妃的面子上也不太好看,这后宫毕竟是她们二人在调度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边丽妃已经看到了宋乐仪的身影,她笑着夸赞:“夷安这莲花采的甚美。” 宋乐仪甜甜一笑:“娘娘若是喜欢,夷安送您一朵。” 两人的对话顿时引得众人侧目,惠妃正对夷安存着气呢,见此情此景,她第一个黑了脸颊,冷声道:“夷安郡主可知,宫内的花朵不许随意摘采。” 宋乐仪一愣,继而摇头:“不知道。” 宫中确实有不成文的规定,免得花朵盛开时众人争相采摘,花枝秃了不好看,可是偶尔摘上几朵却是无妨的。 而她这幅茫然模样落在林惠妃眼中却是明晃晃的挑衅,她一时间气的手抖,指着宋乐仪道: “你、你……” 半响没说出话来。 原本融洽的梨园又变得气氛僵硬起来。 玉昭仪缓步而来,温声笑道:“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技,几朵莲花而已,姐姐何须计较。” 这句话既给夷安郡主买了个好,又给林惠妃一个台阶下,谁曾想林惠妃听了却是愈发气了,不依不饶,冷笑道:“玉昭仪倒是会说话!” “无规矩不成方圆。”林惠妃表情严肃,她怀中抱着赵灵心,扭头对身边的女官吩咐道,“带夷安郡主去静思园面壁三个时辰!” 静思园阴暗破败,杂草丛生,只有犯了大过之人才会去那里面壁思过,林惠妃此罚,着实令人难堪。 宋乐仪一时无言,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林惠妃确实一直对她存有敌意,不光是她,连带着太后她也不喜欢。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魏家和林家有什么世仇。 “惠妃娘娘。” 冬桃上前一步,将宋乐仪护在身后:“宫中并无明文规定,说是采了莲花便要受罚,娘娘此举,是为不妥。” “本宫奉皇命执掌凤印,本宫的话便是宫规。” 宋乐仪笑了下,若说她最不怕什么,就是有人拿权势来压她,借势压人这一招整个燕京都没人比得过夷安郡主。 “我去面壁就是。”宋乐仪软声道。 “郡主!” “夷安!” 赵元敏与冬桃脸上纷纷浮起担忧色神色,宋乐仪却是无畏的笑了笑: “冬桃,你去告诉陛下和太后一声,就说夷安在静思园面壁,晚膳不用等我了。” 林惠妃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又听她叹道: “可惜我不能亲手把莲花送去小厨房,冬桃,你代我把这莲花送去,为陛下熬上一碗莲花粥。” 玉昭仪翘起嘴角,装作惊讶:“夷安郡主这莲花是摘来给陛下的?” “是呀”宋乐仪乖巧的点头,神色真挚,“日前陛下和太后说,莲花盛开,让他有些想念母后宫里的莲花粥了,我方才瞧着西莲池的莲花开的好,便采了几朵。” “……” “谁曾想惠妃娘娘不让摘取莲花呢。” 宋乐仪摇头叹息:“冬桃,还不快去告知陛下。” 林惠妃脸色黑如锅底,手指捏紧了赵灵心的衣袖,三岁大的小女孩一双大眼滴溜溜的不安转着,似乎是意识到了母妃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孔尚任《桃花扇》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 明天晚上九点更新~ 第39章 第39章 “母妃” 赵灵心伸出肉乎的小手摸了摸林惠妃的脸蛋, 声音软糯,“心儿想回宫了。” 稚嫩的童声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林惠妃的面色稍有缓和,见此, 赵元敏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开口:“惠妃娘娘宽容, 想来方才是和夷安开玩笑的。” 无外乎又是给林惠妃找个台阶下, 却不想她冷笑一声, 神情鄙夷的看向赵元敏:“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这一句话便叫赵元敏尴尬不已, 再瞧见她眼中明晃晃的厌恶之意, 小姑娘一时绷不住情绪,霎间红了眼眶。 宋乐仪也敛了方才笑吟吟的模样,她伸手挽住赵元敏的胳膊,眉眼淬了冷意:“轮到?确实轮不到惠妃娘娘。” 她轻笑了一下:“毕竟嫡庶尊卑有别, 如今我等初一十五的朝拜的是太后, 若是日后有了皇后, 便是朝拜皇后, 如何能轮到惠妃娘娘你。” 丽妃妩媚的眼眸转了转,这夷安郡主的意思约摸就是太后的意思, 那岂不是说明林聘婷离皇后之位又远了一步? 如此一想, 丽妃蓦地大喜,看向宋乐仪的眼神儿愈发顺眼,连着原本对敬和长公主的不屑都消了那么几分。 成安帝登基一年余,迟迟不册封皇后, 其心着实不可捉摸,梨园的气氛正压抑,忽然响起一道满是笑意的声音:“怎么都站在这儿?”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大襟窄袖玄黑深衣的男子大步而来,清俊脸上一片温和。 数道女子的声音重叠: “妾身参见陛下。” “都平身吧。” 成安帝虚扶了一把,十分自然掀袍往中间的位置一坐,环视四周,恍若没有察觉气氛不对劲儿。 “爱妃辛苦了。”成安帝朝林惠妃笑了笑,转而问诸人,“今日可还尽兴?” 那有人敢表现出不满意的样子,于是纷纷笑着附和说尽兴了,一派融洽的模样,成安帝朗声一笑:“爱妃们尽兴,便是朕尽兴了。” 玉昭仪往成安帝身边一站,接过宫女手中的团扇便摇了起来:“这天气儿热起来了,陛下可要防暑才是。” 见此情此景,丽妃咬碎了一口银牙,暗道狐媚,林惠妃却一颗心突突的跳,忽然觉得不安起来。 说着,玉昭仪又折腕倒了一杯茶递给成安帝:“这是惠姐姐宫里顶好的片茶,陛下您尝尝。” 成安帝笑着接过:“爱妃有心了。” 宋乐仪眸光微闪,若是她刚刚没看错,玉昭仪抿了一口便蹙眉放下了茶杯,这茶水…… 她余光瞥向林惠妃,只见她欲言又止,一副慌张不安的模样。 果不其然,成安帝抿了一口后也放下,砸在桌上不轻不重,他俊眉轻拢:“茶太苦了。” 玉昭仪柔柔一笑:“苦茶更能使人精神呢。”话到这里点到为止。 丽妃眼眸微转,片刻间便体会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她瞥向林惠妃的目光中又多了几许鄙夷,继而娇娇一笑,决定火上添油:“陛下,您来的正好,正好有一事儿等您决断呢。” “何事还要等朕决断?”成安帝挑了眉,似是好奇。 不等丽妃说话,惠妃忙抢话一步道:“回禀陛下,夷安郡主方才打着陛下的名号,擅采西莲池的莲花,妾身一时恼怒,训斥了她一番,谁知道夷安...”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音,林惠妃咬了咬唇,委屈的神态叫人无限遐想,她一面观察着成安帝的神色,一面稍稍松了口气。 那夷安郡主方才的言语一看便是胡掐,只要陛下站在她这里,一切都好言说。 宋乐仪心中暗觉好笑,这林惠妃竟蠢钝如此,她即便说谎,自然也是笃定了背后有皇帝撑腰,才如此有恃无恐,不然她怎敢? “哦?”成安帝的语气十分耐人寻味,视线落在宋乐仪身上,似在等她解释。 “还不是为了给陛下熬莲花粥。” 宋乐仪三两步走到皇帝身边,语气娇软,似是委屈:“夷安可是因此被惠妃娘娘罚了去静思园面壁呢!” 闻言,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夷安的脑袋:“静思园荒凉,夷安若去,还要拾掇修整一番,太过麻烦,不如罚你多背两首诗。” 这一句话就免了夷安的惩罚,既没有否认夷安是为他采莲花,又没有拂了惠妃的面子,可谓是两边都照顾了。 丽妃拧着帕子觉得不甘心,都这样了,陛下怎么还维护着林聘婷那个蠢东西! 玉昭仪弯了弯唇角,甚合时宜的打趣道:“陛下说的是呢,夷安可是最怕背书了。” 皇帝淡笑,不可置否,伸手抱过林惠妃怀中的赵灵心,一副慈父的模样:“多日不见,朕的小公主似乎又重了些。” 惠妃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忙不迭的笑道:“心儿乖巧,一日三餐按时吃,长了不少个子,方才还念叨想念父皇着。” 她的女儿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这多少让她觉得她与其他妃嫔有些不一样。 丽妃咬牙,又拿孩子来邀宠!她若是有了孩子,怎么会让惠妃压她一头! 玉昭仪摇着团扇,温婉的笑了下,不以为意。 “朕想起敏敏幼时,也是这般胖乎,如今长大了,倒是瘦了不少。”皇帝目光越过惠妃,落在赵元敏身上,他的目光温和而宠溺。 赵元敏脸皮薄,不禁脸颊微红:"“皇兄!”" 林惠妃脸色不佳,怎么能拿她的孩子和一个胡姬之女比!可她却忘了,先帝后宫清净,子嗣也少,陛下与敬和的兄妹之情,不能单以的凉薄天家之情衡量。 只要不涉及朝政国事,成安帝必会给他这唯一的妹妹一世荣宠。 后宫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丽妃揣摩着成安帝的心思,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如今的模样,正是那窈窕淑女。” 林惠妃心思微动:“妹妹要是不说,妾身险些忘了这茬,敬和还有一年便要及笄,等过些日子等敬和从明心堂结课,便可相看驸马了。” 闻言,宋乐仪冷冷的朝她瞪去,语气嘲讽:“惠妃娘娘操心的事儿可真多。” 成安帝逗弄着赵灵心,眉眼不抬,温和道:“此事不急,你调度六宫劳累,此事由母后和静太妃操心即可,且朕的六妹年纪还小,天下名士之多,得慢慢挑选。” 皇帝的话外之音很明显,众人神思微动,准备重新掂量敬和长公主的地位了。 惠妃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若是她是皇后,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毕竟太后常年礼佛,敬和生母又身份低微,只是由一个代掌六宫的妃子说出来就大大不妥了。 她低敛了眉眼:“是妾身僭越了。” “无妨”皇帝恍然一笑,捏了一块点心喂赵灵心,长长的睫羽盖住了他的神色。 …… 皇帝与大公主融洽,本以为今晚会去惠妃的宜春宫,却不曾想晚上竟去了丽正阁。本是林惠妃用来立威的戏宴,结果从头到尾都被在被人打脸。 无处撒气,只能委屈了宜春宫的瓷器,被噼里啪啦摔了一通解气,四分八裂,满目疮痍。 * 宋乐仪把一大捧莲花送回了寿安宫,见天色还早,便携着她先前画好的图纸,想着出宫去一趟剑池阁,为赵彻打一柄宝刀。 剑池阁是燕京最好的武器铺子,因一处“明净如琉璃,冷澈入骨髓”的剑池而闻名,打造的刀剑深受世家子弟喜爱。 图纸是她这些日子苦读兵器剑谱,仿照这上辈子青影刀的模样,又加了些许变动描绘出来着,掰着手指掐算时日,差不多能赶上赵彻的生辰。 这次出宫宋乐仪小心了,直接点了十个侍卫跟从,省的再遇上赵妙那个疯子。 在路过假山之时,忽然,一个突然窜出的小宫女撞到了她身上,一股浓烈的异香袭来,乍然吸入口鼻,宋乐仪猛烈咳嗽。 身形晃动间差点摔倒,好在冬桃反应极快的拉住她的袖口,方才平衡,小姑娘勾着手中图纸,低头扫了一眼,确认其无损。 冬桃厉声呵斥:“那个宫里的侍人,竟如此鲁莽!” 小宫女忙躬着身子,身形瑟缩颤抖,声含恐惧:“奴婢知错,郡主饶命。” 宋乐仪正着急出宫,只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懒散的挥手:“无妨,下次走路注意些,莫再冲撞了别人。” 说完,便越过那小宫女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扇袖,刚刚那小宫女用的什么香,怎么如此刺鼻。 …… 天色擦黑时,宋乐仪和冬桃乘着马车回来了,一路匆匆,马车摇晃,竟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等下马车,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便觉得身心好受多了,刚行到宫门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视线,宋乐仪脚步一缓,是上官晔。 这个时辰他刚出宫? 正在宋乐仪疑惑的时候,上官晔已经迈步朝她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霁青色的云纹衣衫,袖口绣着雅致的竹叶纹,行走间愈发觉得身姿清俊单薄,乍一眼看去君子温润,等视线往上,看到他的眼睛,方知君子孤寒。 上官晔的眼视线无意的扫过小姑娘略微苍白的脸色,唇齿微动:“夷安郡主。” 声音冷清,如昆山玉碎。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要上夹子拉~ 明天的更新提前,一会儿在凌晨放出。 不要熬夜等哈,早起再看。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ω~ 第40章 第40章 宋乐仪笑着回了礼:“上官世子。” 两人正相顾无言时, 宋乐仪开口了:“日前我曾听闻世子的二哥重伤,性命垂危, 如今可还好?” 上官晔点头:“一切安好。” 若是不知内情,仅看他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像真的一切安好似的,宋乐仪闪了闪眼眸,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上官承好像是断了一双手脚吧? …… 不过她本意也不在关心上官承。 小姑娘抿了抿唇, 又接着道:“燕京近来不安稳, 世子出行, 还要多带几个护卫,小心才是。”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上辈子她没来得及报答上官晔的恩情,这辈子是一定要还的, 虽然知他能躲过明枪暗箭, 但仍忍不住出声提醒。 恰巧一阵风儿卷过, 吹散了上官晔眸底的微光, 他眉眼柔和了几许,微微颔首:“好。” “你的…” 上官晔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刚刚开口, 忽然被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容之兄。” 赵彻大步而来,眉眼在身后的晚霞映衬中愈发俊俏,他眼底含笑,大剌剌的往两人中间一站, 隔去了上官晔的视线。 上官晔眼睫闪了闪,往旁边稍退了一步,淡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在宫门口这儿站着?” 赵彻扯了扯嘴角,挂着一贯的笑意:“是我让容之兄久等了。” 上官晔神色不动,冷声提醒:“我刚到。” 赵彻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不疾不徐的转身看向宋乐仪,仿佛才看见她似的:“表妹也在啊。” 话音刚落,视线落在小姑娘的略微苍白的脸色,赵彻敛了笑意,微皱了眉头:“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说着,他直接伸手往宋乐仪额头一探,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正好,没有发热。 看着他神色自然的动作,上官晔屈了屈手指,没有说话。 宋乐仪“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冬桃,眼神儿询问:脸色真的很难看吗? 只见圆脸小丫头点了点头。 “方才着急回宫,马车赶的颠簸,头有些晕罢了。”宋乐仪伸手摸了摸脸蛋,软声道。 赵彻闻言,沉声对冬桃吩咐:“一会儿回宫记得准备一份话梅,再去寻了青书姑姑给郡主按摩穴位。” 冬桃刚俯身应了句“是”,又听见赵彻的声音传来:“罢了,我送表妹回宫。” “容之,我晚些再去找你。”他转身对一旁着霁青色衣衫的少年道。 上官晔淡应道:“好。” 宋乐仪也没在意两人的神色,伸出手指揉了揉额头,风口处站了这么一会儿,吹的她有点头疼。 从丹阳门到寿安宫有挺长一段距离,看着手旁小姑娘的脸色不太好,赵彻停下脚步,半曲着膝盖:“上来。” 宋乐仪神色一愣。 “男女有别,这样不好,表哥,我身体无碍,走回去就行。”她小声说了一句,神色扭捏。 闻言,赵彻嗤笑了下,缓缓的踱步到宋乐仪面前:“你刚刚喊我什么?” 宋乐仪不明所以,寻思着这赵彻的耳朵莫不是有毛病?看他神色诚挚的模样,于是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表哥啊。” 赵彻满意一笑:“那表哥背表妹有何不妥吗?” 这一句话顿时堵了宋乐仪的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去反驳她,小姑娘求助似的看向冬桃。 不等冬桃有所反应,耳边又传来赵彻的声音:“别看了,她背不动你。” 宋乐仪:“……” 知道赵彻一向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小姑娘的心思也微微动摇了,这里离寿安宫确实挺远。 宋乐仪抬眼望向赵彻的后背,犹豫片刻后提裙爬了上去,她把脸颊埋在他的肩膀上,两侧的云鬓垂下遮住了大半神色。 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荼芜香的气息,冷冽幽雅的香气卷进鼻腔,头晕之感顿时去了很多。 赵彻步伐平稳,双手搭在她的腿弯,没觉得背上有多少重量,软绵绵的一团压在肩上,轻的很,偶尔还有几息甜香袭来,发丝垂在颈间,划过一道道酥痒的痕迹。 …… 含了好几颗话梅,直到口腔中溢满酸甜的口感,又叫青书姑姑为她按摩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去了些许恶心混沌之感。 宋乐仪神情厌厌的趴在小榻中,将口中的话梅咬开,早知道如此颠簸,她骑马去好了。 回宫有些晚了,便用了些简单的膳食,小厨房那边也送来了炸莲花。炸至金黄莲花摆在瓷白盘中,颜色灿灿,看起来甚是可口。 宋乐仪刚要动筷子,忽然想起白日说过的话,于是扭头对孙姑姑道:“孙姑姑,再去小厨房熬一碗莲花粥,等一会儿姨母给陛下送宵夜时,坐在食盒底部,一并送过去。” “是。”孙姑姑提裙,缓步退出屋里。 白日还心心念念的炸莲花,只吃了两口便觉得腻了,宋乐仪放下筷子,喝了几口甜粥,仍觉得提不起胃口。 坐马车时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将视线扭向一旁的小碟,又捏了几颗话梅放在口中,方觉得好受些。 孙姑姑见小郡主神色厌厌,本想去寻了太医看一看,却不想被宋乐仪摆手止住了:“坐马车头晕而已,不必去了。” 夤夜,众宫灯火已熄,寿安宫也不例外,唯独西偏殿的卧室有暗淡的烛光。 宋乐仪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忽然侧身呕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翻身落在了地上,砸出一声响动,昏了过去。 外间守夜的孙姑姑听见动静,连忙进屋,只见郡主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 “郡主!” “来人,快传太医!” 孙姑姑忙朝外面大喊,面色惨白,声音都是颤的。整个寿安宫顿时灯火通明起来,注定是个不安的夜晚。 …… 床榻上宋乐仪双目紧闭,额间有冷汗渗出,寿安宫人员走动,整个太医院全部出动,甚至惊动了皇帝。 太后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直到看见胡太医出来的身影,语气焦急的问道:“夷安如何了?” 胡太医沉声道:“回禀太后,陛下,郡主的性命已无碍。” 太后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夷安是何病症?几时方能醒来?” 早先夷安说头晕时她就应该警觉,太后的陷入无限懊悔中,希望不是什么大病症才好。 胡太医神色迟疑,直到太后朝他递来一个沉沉的眼神儿,他浑身一震,清了嗓子慢声道:“郡主是中毒。” 中毒二字一出,寿安宫的气氛又凝重了许多,胡太医忙道:“太后且宽心,微臣已经喂她服下解毒丸,郡主中毒不深,约莫天明,便能醒来。” 成安帝转着手上扳指,抿唇不言,一向温和的眼底里风雨欲来,今日有人敢在宫中对夷安下毒,那明日岂不是要对他下毒? 太后握着椅子的手指尖泛白,她哑着声音道:“胡太医以为夷安中是何毒?” 胡太医摇了摇头:“微臣不知,郡主摄入剂量极少,无法分辨。” 极少剂量便能吐血昏迷?可见此毒之凶险,太后面色铁青,是何人要对夷安下此毒手? “青书,去将近日来郡主所食所用细查,一个都不能不漏!”太后眉眼沉沉,薄唇抿出一片森寒。 成安帝温声宽慰道:“母后宽心,胡太医医术极佳,夷安定会安然无恙,这下毒之人,朕也一定会查出来。” 青书很快便回来复命,夷安衣食皆在寿安宫,调查起来十分简单容易,用的东西没问题,那只能食用之物出了问题。 平日膳食又都与太后同用,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今日在梨园的茶水点心。 太后手中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的转动,眉目紧锁,这中宴会人多杂乱,茶水点心经手排查起来十分困难。 “今日谁侍奉的郡主?” “是奴婢。” 冬桃站了出来,她牙齿微动,咬了一下舌尖,忍着头脑混沌去回想着戏宴之时的情景。 “郡主都用了那些东西?” “回禀太后,郡主今日食用的茶水点心,长公主也一同食用,且比郡主食用的量多,应该…不是茶水点心的问题。” 孙姑姑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震,忙道:“今日郡主于西莲池采了莲花,吩咐小厨房做了炸莲花,因为头晕,只用了些许。” “炸莲花可还有?” “没了。”孙姑姑摇头,似乎又起了什么,“白日摘下来莲花还剩几朵。” “青书,去把莲花拿来!” 青书手里端着一个矮瓷花瓶,里面插着五朵莲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摇曳生姿,竟透出一种森森寒意。 胡太医取下一片花瓣,研磨细闻后,对太后说道:“这莲花的确有毒。” 皇帝神色古怪:“胡太医,来给朕把一下脉。” 胡太医领命上前。 太后正当疑惑,只听青书姑姑说道:“郡主还吩咐熬了一碗莲花粥给陛下送去。” 青书有些懊悔,她先前没马上怀疑是莲花的问题,一是因为莲花经小厨房手,二是因为陛下也曾食用。 没想到,竟真是这莲花出了问题。 众人震惊,太后闻言,脸上已经一片肃杀,若是如此,可不仅仅是后宫争斗,而是前朝阴谋了。 寿安宫正殿寂静的落针可闻,冬桃忽然觉得喉咙间涌上一股腥味,眼前一阵发黑,她吞咽了唾沫强忍了下去,直到喉间的腥意再也忍不住。 胡太医已经把完脉,刚欲说话,就听见“扑通”一声,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冬桃躺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她脸色苍白,嘴角溢着一抹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要准备下线了??? 还是上夹子的原因 明天(周日)的更新放在晚上11:50哈~ 谢谢小可爱的支持~ 第41章 第41章 胡太医松了手腕:“陛下身体康健, 无中毒迹象。” 众人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那为何郡主与陛下同食了莲花,只有郡主一人中毒? 孙姑姑已经将昏倒的冬桃抬到了一旁的小塌上, 太后望着她与夷安如出一辙的中毒迹象,脸色又沉了几分, 手中的一串佛珠“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胡太医!” 胡太医颔首会意, 快步走向冬桃,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正当众人屏气慑息不敢言语之时, 他问青书要了一碗清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化开,喂了冬桃服下。 “回禀太后,冬桃姑娘与郡主中了同种一毒, 应该是剂量更轻, 所以毒发晚些。” 胡太医立身在太后与成安帝面前, 沉声回禀, 说完,他的神情略微严肃, 眉头拧成了川字纹路, 似是欲言又止。 见他这副模样,成安帝不显的皱了眉,抚着手上的扳指,温声道: “胡太医有话尽管直言。” 有了陛下的话, 胡太医这才大着胆,小心翼翼道:“莲花上的毒似乎和郡主与冬桃姑娘身上之毒不一样。” 见高座上的二人脸色又沉了几分,胡太医忙不迭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郡主身上中毒痕迹太浅,微臣也不敢确定。” 太后闻言,阖了眼眸又睁开,沉吟许久,方才冷声道:“把今日护卫郡主出宫的侍卫都带上来。”又侧头对立侍在身旁的墨书道:“去西莲池,再摘莲花来。” 半夜被从睡梦中喊起的侍卫们被战战兢兢的带到了寿安宫,细细盘问之下,竟然没有查问出任何不妥。 据侍卫所言,从出宫到回宫,以及在剑池阁待着的那段时间,他们都寸步不离的守着郡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与此同时,墨书也带着西莲池的莲花回来了,不仅她怀中抱了一大束莲花,身边跟着的四位小太监手上也各抱着了一大束,数量不少。 作为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大宫女,墨书做事一向细致,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她在西莲池各处皆摘了莲花,就连池中央都不放过。 此时若去看西莲池一观,应该已经光秃秃了一大片,几乎只剩莲叶了。 胡太医耐心十足的将莲花一一辩识,随着最后一朵莲花辩完,他摇头叹了气,起身回话:“回禀太后、陛下,这莲花有的有毒,有的无毒,若微臣猜的没错,无毒的这几株当是生于池中央,有毒的这几只当是生于池边。” 太后看向墨书,只见她轻轻点头。 胡太医这话说的直白,略微思索便能悟出几分不对劲来,恐怕是郡主从别处中的毒,而有人故意要将毒源引到莲花之上。 但仓促只间,只来得及在池畔莲花上下毒,却忽略了池中央。 只是没有人能预料到,宋乐仪会命人熬莲花粥给皇帝送去,否则便不会谋划这一出了。 摘莲花是一时兴起,不可能提前预知,既然陛下食之无碍,那为何已经摘下来的放置在寿安宫的莲花会有毒? 太后当机立断,吩咐道:“把寿安宫的宫门封了,郡主未醒之前,只进不出,墨书,去挨个排查今日所有进出寿安宫以及路过寿安宫外的宫人。” “是。”墨书领命退下。 尽管已经紧锣密鼓的排查,但因着夷安与冬桃皆陷入昏迷,断了最重要的线索,下毒案的依然难以进展。 转眼间,一个多时辰已经过去,太后手肘搭在小桌上,撑在眉骨,脸色疲惫而难看。 ……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冬桃先清醒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可,马上就被带到了太后与成安帝面前。 太后这才松了撑着眉骨的手,端坐后抬眼看向冬桃,声音微哑:“你与郡主可曾碰触什么不明之人或不明之物?” 冬桃脑袋还有些浑噩,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胡言,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脑袋,在一众人悄无声息的注视中回想许久。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胡太医神情沉思,他摸了一把略短的胡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蓦地出声:“不一定是碰触或者食用的东西,也可能是异香。” 异香? 冬桃的脑袋翁的一声,白日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想起那个伏在地上求饶的小宫女,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发寒,仿若那小宫女一抬头,她便能看见一张恶毒扭曲的脸。 她颤着声音回道:“奴婢与郡主出宫时路过假山,有一小宫女突然窜出,撞到了郡主身上,那小宫女身上奇香,奴婢站的远些都觉得浓烈,郡主与她撞了满怀,还打了喷嚏,后来连连扇袖,说是香味呛人。” 胡太医沉吟片刻,心中有了隐隐猜测,他转身对太后说道:“可否取郡主今日所着衣衫一验?”又道,“还需要将郡主与冬桃的血液化在水中,几滴即可。“ 太后毫不犹豫:“青书,去拿衣衫,再备上银针和清水。” 自与那可疑的小宫女相遇,数个时辰已过,又是轻轻一撞,痕迹已经已经微不可见,胡太医又取了云草,碾碎研磨成汁液,滴在盛着血液的清水碗里,又点撒在衣服上。 碗里混着血液的浅红的水随着云草汁液的低落逐渐变成浅蓝色,与此同时,宋乐仪白日所着的衣衫上也渐显现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见此,胡太医的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他踱步到太后有成安帝面前,沉声道:“回禀太后、陛下,若是微臣判断没错,郡主所中之毒应为雾花之毒。” “雾花香气有毒,人若至于雾花花海中,不到一柱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而莲花上的毒则是霜罗毒,是霜罗花的汁液提取淬炼而成。两者毒性相似,很难分别。” 成安帝皱眉,这霜罗毒他知道,只是这雾花香毒实属第一次听闻,是为何物? 他温润眼眸暗了又暗,眼底一片波涛汹涌,以香气为毒,且毒性如此凶猛,岂非片刻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位于龙椅之上的人,最忌如此不能掌控之物。 胡太医见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又开口解释道:“这雾花生于岭南潮湿温热之地,燕京一带不曾闻见,且雾花养育困难,花期短暂,花香更难提取。” 成安帝敛了神色,淡声问道:“岭南?那便是交州一带了。” 交州一带原为南楚国,先帝尚为太子时,便同老英国公一同率领二十万大军将其灭国,将其化为大越第十三州——交州。 距今不过二十八年。 若是有南楚皇族遗孤作乱,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若仅仅对夷安郡主下手,又是为何?成安帝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是老英国公的外孙女?不,绝对不是,太后与他尚且安好,怎么会冒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但若是有人无意中得此毒药,又正好想对夷安下手罢了,那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显然太后与成安帝想到同一处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深究之意,无论是下毒之人,又或是藏匿燕京的南楚国人,都得揪出来! * 是夜,宜春宫。 小桌上的粉彩描金的釉甁插着数枝白瓣玉兰,一身着石青织花云锦长衣的丽人站在桌前,手里握着一柄小金剪,细致修剪。 在地上投下一道倩影。 身后不远处一柳青色宫装襦裙的宫女低眉敛目,回禀寿安宫的消息。 寿安宫急找了太医院,等消息传来,林惠妃便辗转难眠,这是太后出事儿了?如此想着,心里愈发觉得不安,索性直接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微妙,明明非亲生母子,且燕京曾有传闻,太后无子,因此设计杀了先淑妃,将其二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可是陛下似乎并不介意,几年相处下来她更觉云里雾里,愈发看不明白。 思来想去,还是吩咐了身边大宫女去瞧一瞧。此时听大宫女回禀的话,林惠妃更觉得心神恍的厉害。 怎么出事儿的人是夷安郡主? 听到一半,只听咔擦一声,林惠妃手抖将花枝剪歪了,绿叶孤零零飘落躺在小桌上。这一剪,将一边的叶子剪的秃秃的,十分的不应景。 “啪”的一声,小金剪刀被撂在桌上,林惠妃不耐的挥手:“拿下去。” 天色刚明时,又传来今日陛下不上早朝的消息,早膳未能几口,惠妃便撂了筷子,狠狠砸在了桌上,玉筷瞬间裂成了两半。 昨天夜里陛下就在寿安宫寸步不离的守着时,这得多深的情谊,不仅彻夜不眠的守着,连早朝都不上了? 林惠妃的眼底不自觉的浮上一抹妒色,她诞下心儿时,陛下也不过是过来看了一眼便离开,如今怎么夷安生了病,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她不自觉的捏紧了手指,长指甲在手心留下一道道瘀痕,这夷安如今已然十三岁余,再过两年便是嫁人的年纪…… 陛下与她自小相处,感情自是有别于旁人,小姑娘又生的娇艳,她有时见了,亦觉得惊艳。 莫非…陛下对她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 思虑到这一层,林惠妃再也忍不住了,理智被嫉妒吞没,蓦地挥袖将桌上的膳食扫落,噼里啪啦砸了一个响。 好你个宋乐仪,小小年纪便学会勾引男人,恬不知耻! * 是夜,宫外。 两位眉眼俊俏的少年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快步而走,一身的黑沉之意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二人在一座名为郑府的府邸面前停下,翻墙而入,身形轻巧若风,在月光的映照下恍若鬼魅。 …… “全都写上去了?”赵彻的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 “是、是,全都写上去了。”回话之人声音颤抖,此时他正跪着在赵彻的腿边,生的体宽脑肥,是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 富态圆脸的男人微微动了下脖子,似乎是想要避开脖子上架着的一把明晃晃的银亮长剑,他僵硬的赔笑道:“世、世子,可以先把剑放下了吗?”说这话时,额间不断的流出豆大的冷汗。 因着他躲避的动作,那把剑离他的脖子又近了几分,直接刺透他油滑的皮肤,渗透出丝丝血迹,痛感传来,这下男人不敢动了。 顺着剑尖往上看,先入眼的时一道青色的剑穗,紧着是一只骨节修长持握着剑柄的手,再往上看,是一张清俊如寒玉的面庞,此时他薄唇轻抿着,一言不发。 赵彻快速的看完了纸上的内容,满意一笑,转头看上跪在地上的男人,颇为好脾气的拍了拍他肩膀:“郑大人,辛苦了,还要劳烦你按个手印。” 说着,赵彻拎着郑从的手在剑刃上一划,直到鲜血流满手掌,又用力的往张宣纸上一按,痛的男人倒吸冷气。 做完这一切,赵彻将宣纸吹干,折叠好后放到了怀中。 早在那日赵妙在明心堂说出“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还之”的时候他便开始着手搜集端阳近年来恶行,今日终于叫他摸到了她结党营私卖官受贿的证据。 正所谓治病要治本,治人也得治到根上。只有端阳倒了,安平才能消停。 黑衣少年背对着郑从,昏暗的烛光衬得他如玉的脸颊神色莫辨,在纸窗上投下微晃的剪影。 “郑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赵彻顿了顿,转头看向郑从,笑着说了一句:“若是本王日后听到一点捉风捕影的不妥之言,不仅你这头顶的乌纱帽要掉,郑大人的九族,也只好帮你一同担着这份罪过了。” 幽幽的语气郑从听的冷汗直流,忙笑脸着举指保证:“王爷放心,今夜之事只有你知世子知我知,天知地知,绝对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听“哗”的一声,上官晔收了剑,转头对赵彻道:“子川,走吧。” 望着两位少年一同离开的身影,郑从呼出一口浊气,瘫坐在地上,浑身软如烂泥。 …… 天色昏暗,即将透出一丝微光之际,赵彻推开了毓庆宫的宫门。 抬眼的瞬间就瞧见福安,他头发披散着,抹了粉的脸蛋惨白,一双嘴巴倒是因着胭脂的点缀一片猩红。 乍然看去,好似恶鬼。 赵彻额间突突直跳,忍不住步伐一顿:“日后少抹些妆粉,晚上见了吓人。” “是” 福安木讷的应了一句,跟在赵彻的后面,缓声道:“一个半时辰前,寿安宫急召了太医院,陛下也被惊动,圣驾亲临,如今寿安宫的宫门紧闭,只进不出,消息完全封锁。” 闻言,赵彻神色骤变,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迅速在心底蔓延,没来得及看福安一眼也顾不得言语,马上转身就朝寿安宫奔去。 他一路狂奔,神色焦急,心砰砰的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便能跳出胸腔,如此大的阵仗,出事儿的不是母后便是夷安。 等进入寿安宫,庭内宫人来往,步履匆匆,处处压抑着一股不同往常的气氛,似是风雨欲来,大树将催。 赵彻闯入正殿,胸膛起伏着,看到端坐在椅子的太后与皇帝,松一口气的同是又顿时心凉了半截,他轻喊了一声:“母后,皇兄” 语气带着一点点迟疑,“…表妹呢?” 说这话时,他心底还埋了一丝侥幸,若是说表妹还在睡觉....却不想,太后抬起憔悴的脸庞,抬手朝他指了指内室。 一瞬间,赵彻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拔腿朝着内室跑去。 偌大的床上躺着一小姑娘,她眉头紧锁,嘴唇青白,脸蛋更是毫无血色。 不可名状的害怕倏地涌上心头,赵彻忽然伸手攥了胸口一下,那里泛开涩涩痛意,铺面而来的巨大悲伤瞬间湮没整个情绪。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零碎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可惜什么都没抓住。 赵彻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沉声问:“郡主怎么样了?” 一直看照着宋乐仪的胡太医连忙起身:“回禀王爷,郡主性命大碍,约摸着很快便能苏醒。” 闻言,赵彻微微松了口气,他放轻脚步蹭到床边,伸手触了触小姑娘的脸颊,脆弱而冰凉。 明明昨日还是明媚鲜活的模样。 他不禁握紧了拳,心中划过无限悔恨,傍晚送表妹回宫时,就应该察觉不对才是。赵彻坐在床边,半垂着的眼眸,深长的睫羽下黑意渐浓。 “郡主何故昏迷不醒?” …… 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赵彻咬了下后槽牙,腮帮微动间怒意翻腾,竟然有人敢在宫中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毒! 他垂着眼角,伸手捏好了被角,衣袖一挥,大步朝外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那个,临时决定提前更新啦....抱歉哈! 从明天开始恢复晚九点日更~ 有事会提前请假或者当天文案请假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明晚见哈~ 第42章 第42章 镇国公主府。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赵妙白皙的脸蛋霎时红肿了起来,身形不稳朝旁边的木架撞去, 发髻也被端阳的手指勾乱了了几许,散落在脸侧, 好生狼狈。 “我告诫过你多少次,魏婉宁那个老贱人一日不死, 你就一日不能招惹夷安!” 端阳怒形于色, 一双与赵妙如出一辙的狭长冷眸阴凉凉地盯着她:“你倒好, 不仅不听, 竟然还敢去宫中下毒!”说着, 她冷笑一声,“赵妙啊,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赵妙扶着木架站稳,似是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过了许久, 她才伸手将几缕乱发别到而后, 牙齿咬着转身, 神情不服的在端阳面前跪下。 “女儿下的毒量并不能致死,只是想给夷安个教训而已。” “我倒是希望你直接将她毒死了!” 一时间被赵妙气的心口疼, 端阳捂了胸口, 嘴巴张了又合,半响没说出话来,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些许, “天下之毒千万种,而你,我的女儿,自诩聪慧的女儿,竟然偏偏选了最不该选的一种!” “愚蠢!愚不可及!” 越说端阳的脸色越难看,声音愈发怒急:“你下毒的地方那是皇宫,不我镇国公主府!夷安的命不足道兮,太后之怒我也可以帮你挡下,但你可知现在整个太宁宫全部戒严,陛下今天连早朝都没上,现在调了三千禁军,正奉命四处搜查南楚遗孤!?” 听到这里,赵妙原本强做镇定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她慌乱道:“母亲救我。” “救你?我如何救你!?你最好祈祷那名宫女已经死透,宫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赵妙的脸色苍白,她低垂着头盯着地面,手指紧紧的攥着袖口。 “来人!” 端阳忽然扬声喊道,她脸色沉沉,手握成拳紧紧的压在椅子的扶手边缘,一字一顿道:“公子采玄,暴毙。” 说完,她阖上了双眼,掩盖住了眼底的丝丝痛色。赵妙猛地抬头,睁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母亲…” “他是因你而死!” 端阳打断,蓦地睁开双眼,已然敛了又急又怒的情绪,她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处轻轻点着,昨日陛下召她入宫所说之事重新萦绕在耳畔。 有些事,她得重新思量了…… 一时间屋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端阳与安平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和手指敲撞木头发出的微弱的“哒哒哒”声。 正当赵妙一颗心又慌又乱时,忽然听见端阳对外面的侍人吩咐道:“来人,去请周尚书。” 不等侍人领命退下,她又抬了手阻拦,叹了口气:“罢了,为我更衣,我亲自去周府拜访。” “你就在此处跪着,好好反省!”端阳指着赵妙怒斥,又觉得心肝开始隐隐作痛。 赵妙没有反驳,只面无表情的跪着,身子挺的老直。 …… 临走之前,端阳盯着跪在地上的赵妙,神情冰冷:“妙儿,母亲再教你一句话,你好好记在心里——明哲保身,借刀杀人。” * 寿安宫。 “回禀太后,宫内的太监与宫女们已经全部排查,有一位曾入寿安宫的可疑宫人,只是奴婢发现时,她早已死亡,尸体都僵直了,至于身怀毒香的宫女,尚无踪迹。” 墨书站在下首,昏暗的光线衬得她眉眼无情,跟了太后近四十载,她手上沾的血不少,处理起这些事情来更是得心应手。 太后思忖片刻,问道:“昨日出入太宁宫的人可查过了?” “查过了,未发现可疑人物。” 青书站在太后右首,忽然道:“若是有心藏匿一人带入宫并不难,如此安排缜密,那歹人或许已经出宫,又或许尚在宫中也未可知,若是搜宫…”话音戛然而止,她看向太后,似等下言。 “不可。” 太后摆手:“如今只外宣称夷安得了急症,没有透露中毒的消息,若是大张旗鼓的处搜宫,会引得阖宫上下对夷安不满。” 且近日来皇帝着手整肃朝堂,已然激起动荡,若是后宫再不得安宁,恐怕会出乱子。 “夷安遇害时刻,端阳与安平可出宫了?”太后一下一下拨弄的手上佛珠,眼神很冷。 墨书摇头,如实回答:“尚未出宫,梨园戏宴结束后,俩人在太液池旁永亭歇了约莫一个时辰。”说到这儿,墨书顿了片刻,紧接着又道:“安平公主曾有小半个时辰去向不明。” 太后若有所思,可是端阳一向谨慎,会如此放纵安平吗?她伸手揉了揉额头,神情疲惫:“雾花一事儿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 “继续查。” …… 傍晚时。 太医院的太医们聚集一堂,抬眼望去,一片的神色焦急,正在紧急会诊,原本胸有成竹的胡太医被簇围在中间,眉头亦是紧锁,眉间的川字纹叠了一道又一道。 他抚摸着短须,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到了傍晚,夷安郡主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 宋乐仪的亵衣被冷汗打湿,纤眉蹙着,面色依然苍白,太后守在她旁边,伸手捏着手帕,轻轻的擦拭小姑娘额间的细汗:“胡太医,夷安到底何时能醒?” 胡太医摇了摇头,而后小心翼翼回道: “ 回禀太后,微臣如今也没有十足把握,从脉象上看,郡主的身体已经无碍,应该随时都能醒过来。” “应该?”太后动作一顿,声音微沉:“那为何迟迟不醒?” “或许是因为郡主年幼,骤然间中毒,导致身体虚弱,所以迟迟不醒。”也只有这个说辞可以解释了,胡太医如是想。 见太后不言,他踌躇片刻,又道:“微臣或可施针,刺激郡主醒来。” “那便去准备吧。”太后揉了揉额头,两日一夜未阖眼,又追查下毒事宜,神情疲惫的很。 西莲池正处莲花盛开的时候,白日里赏莲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梨园戏宴那天,经过停留的人甚多,排查起来十分困难。 至于那身染毒香的女子,则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依然不见踪迹。 “母后,您先去歇息罢,这里有儿臣守着,表妹若醒来,马上派人去告知您。”赵彻开口劝道,母后年龄已高,如此下去,怕是表妹尚未苏醒,母后便先会身体撑不住。 太后眉眼不抬,只伸了手止声,示意不必多言。 见此,赵彻向青书递去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柔声劝道:“娘娘,去休息一会儿罢,万要保重身体,夷安郡主,还指望着您呢。” 太后神色一顿,喃道:“是啊。”背后的凶手还没查出来,她若是先倒下,夷安要怎么办。 夜幕再一次降临,仿佛在预兆将有大事发生似的,乌云压的天色黑黄,不见星月。 走之前,太后紧紧的握着赵彻的手,声音微哑似有哽咽:“彻儿,替母后照顾好夷安。” “母后放心。”赵彻颔首应下,他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深沉,今日之事,他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得了承诺,太后这才放心离去,在青书的服侍下用了些碧梗粥,躺在了榻上小憩片刻。 …… 一根根银针刺下去,赵彻的手指紧紧捏着,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的表妹娇气,一向怕疼。 直到视线捕捉到宋乐仪睫毛轻颤时,他紧绷的脸蛋骤然一松,嘴角上扬似是欢喜,以为她就快醒了。 却不想,直到胡太医收了针,宋乐仪的双眼依然阖着,再无半点苏醒的迹象。 “胡太医倒是一手好医术。”赵彻冷声讽刺,银针在表妹身上扎了一通,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胡太医讪讪一笑,无言可驳,这还是他当上太医院院首,头一次被人如此质疑医术。 只是这情况奇怪的很,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夷安郡主此时的状态,倒像是睡着了…… 一时间难以决断,他沉吟片刻,拱手退下:“还劳烦王爷在此守着,臣去与其他太医讨论一番。” * 宋乐仪看着眼前的白色帐篷发怔,她现在哪里? 忽然,眼前出现了人影。 她看到一个容貌娇艳的红衣女子被两个异族女子压着肩膀半趴在木桌上,袖口上翻,露出洁白似藕的手腕。 宋乐仪瞳孔一缩,这分明是她的模样! 紧接着,她看见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从靴间抽出一把短刀,刀刃银亮锋利,逐渐的压上“她”的手指。 只要执刀之手稍稍用力,便能将一截手指斩下。 “住手!” 恐惧在心间蔓延,宋乐仪蓦地喊出了声,她偏头瞥见周边放着的一根棍子,忙跑过出想要拎起它给那个男人当头一棒。 却不想,手指穿棍而过。 宋乐仪神情茫然,盯着手掌看了一会儿,正疑惑不解时,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又颤又怒的娇喝: “你敢!” 她侧头看去,只见“她”正瞪着一双美目,牙齿发颤。 而持短刀的男人肆声大笑,忽而抬手,用凉薄的刀面拍了拍“她”的脸蛋:“如此美人,断指倒是可惜了,郡主放心,只要大越愿意送上冬衣与粮草,你自会无事。” “要是他们不愿意……” 男人声音一顿,手掌转着刀柄走了一圈,猛地刺破木桌,扎入半寸有余:“我听闻如今守城之将,一位叫赵彻,一位叫魏长青,皆是你表哥,想必他们一定会对郡主的手指很熟。” ……赵彻? 宋乐仪轻轻重复了一遍,她咬着唇,似乎是在回想这是谁,怎么这般耳熟? 一阵风儿吹过,场景骤换。 她忽然出现在一处深渊,四面无路,只有头顶才有那么一点光亮,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 宋乐仪呼吸一滞,心中顿时压抑的很,她朝一个方向使劲儿的跑,企图逃出去。 “夷安,你想去哪儿?” 身后传来一道阴鸷的声音,令人头皮瞬间发麻,宋乐仪浑身僵硬的转身看去。 幽幽暗夜中站着一个男人,他一身赤服,领口微敞着露出蜜色的肌肤。长发披散,头上一顶鹰顶金冠,五官锋锐,眼神狠戾。 他瞬间移动到她身旁,捏住她的肩膀,力欲碎骨:“我说过,你得陪着我。” 男人叹了一口气,俯在她耳边似情人低语,却字字狠毒:“夷安,本王死了,你怎么能活着?”说完,他手中蓦地出现一柄长剑,狠狠的贯穿了她的身体。 这时,宋乐仪的记忆终于回笼,她咬牙,用力的推开他,恶狠狠道:“你本就该死!凭什么让我陪你一起死!” 说完,她仅余的力气拔出剑,借着那一瞬的手劲,直接抬臂砍向乌邪王的脖颈,霎时一道鲜血喷涌而出,面前的男人头颅落地,身躯也缓缓的跪地,“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宋乐仪丢了手中长剑,颤抖着连步后退,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乌邪王越来越轻的声音:“夷安,你跑不掉的。” …… 疼,浑身都疼,像被针扎似的疼,她跑不动了。 宋乐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一种无力感倏地涌上心头,正当绝望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表妹。” 是赵彻! 她神色一喜,猛地抬头,四下环顾。 只见不远处的光亮处突然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着红衣骑黑马,眉眼英俊。 马蹄轻扬,停在她身边,赵彻骑在马上,缓缓弯下腰,朝她伸出一只手,眼底含笑:“表妹,上来。” 然而,她刚把手搭上去,赵彻人同马却陡然化作无数碎影,消失不见。 宋乐仪愣在原地,瞬息间眼泪肆流,顺着下颌流下,渐渐打湿了衣领,她后知后觉的喊了一声: “赵彻……” “赵彻!” “你出来!” * “表妹?” 忽然听到昏迷之人说了话,赵彻侧耳,隐隐绰绰觉得宋乐仪好像在喊他的名字。 “来人,叫胡太医来。”赵彻立刻朝外间吩咐,扭头时他的目光落在被上,光滑的绸面被手紧紧攥着出了褶子。 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已经泛着青白。 赵彻皱眉,须臾,他伸手,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觉得手指凉的惊人。 他把两只手拢在怀里,试图用体温去温暖,又伸出另只手揩去她眼角的泪花,轻声温喃:“别怕,我在呢。” 瞧这样子,是做了噩梦。 宋乐仪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忽地从天而降,将她拽出黑暗的深渊。 小姑娘猛地睁眼,光亮刺入眼中,她不适地眨了眨眼,直到头顶的浅色纱帐映入视线,神情还有些懵,这不是她的房间。 “表妹?” 宋乐仪侧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俊俏的少年正看着的她,漆黑的眼里满是惊喜。 “赵彻?”小姑娘的声音有点哑,凝着眸子看了他许久,霍然坐起,直接双手环住他的腰,细润的下巴搭在肩上,闷声质问,“为什么要躲我?” ……躲你? 估计是做梦糊涂了,还没清醒罢。 赵彻的手指动了动,而后试探着伸出双臂,环过她的腰身,将人搂在怀中,顺着话说:“没躲,在这儿呢。” 语气无奈又宠溺,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正如他所想,怀里人很满意听到的这个答案,带着鼻音浅浅的“嗯”了一声,又窝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细滑的发丝和香软的脸蛋,每一样都足以让人气血翻涌,赵彻呼吸一窒,忽然觉得唇角干燥。 一瞬的时间,却好似万年般漫长。 …… 胡太医觉得他进来的似乎不是时候,瞧着面前相拥的二人,老脸微红,仿佛撞破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豫王爷在这儿守了一天一夜,担心和焦急他全看在眼里,胡太医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谁说天家无情,他倒是觉得,赵越一族尽出痴情种。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 “咳——” 毕竟,气氛该打断还是得打断。 作者有话要说:  乌邪王:?为什么我又死了 第43章 第43章 胡太医这一声咳, 赵彻被惊的手掌顿时一颤,莫名的心虚之下一抹红云悄悄地爬上了耳尖。 好在他一向脸皮厚如山, 须臾间便敛了心神,将心虚抛之脑后, 表情十分自然的松了手,转而去扶宋乐仪的肩, 语气镇定—— “表妹, 先让胡太医把脉。” 说话时, 他语气正经的不得了, 一边下意识低了头, 看向肩侧一头乌黑如缎的青丝,一边轻扶着她肩膀,帮她缓慢地坐直起身体。 眼前的小姑娘的头发披散着,此时的细眉微蹙, 墨玉般的眼睛水雾朦朦, 衬得整张小脸更加脆弱苍白。 但总算有了几分精神气儿。 赵彻抿了唇, 正欲说话, 只见宋乐仪一双乌黑的眼睛茫然的动了动,语气迟疑:“你说什么?” “先让太医给你把脉。” 赵彻温声, 又重复了一遍, 他伸出一只手抹去她脸蛋上余下的泪痕,又见她双手还扣在他的腰背之上未松,以为她是不想松手。 于是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着哄人:“等晚上再给你抱。” 然后他转头扬声喊道:“胡太医。” 这回宋乐仪听清了, 然而她的注意力却不在后半句,而在前半句的“先让太医给你把脉”上。 她蓦地一慌,忙松了一只手探向小腹处,又低头看去,直到感受那里平坦一片,什么伤痕都没有,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可是哪里不舒服?”留意到她的动作,赵彻原本稍温和的声音又染上了几丝紧张与急切。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肚子,刚悬到半空,就看到宋乐仪摇了摇头,赵彻这才把手收回。 灯光恍恍,垂下的云鬓压住了她的大半神色,声若蚊呐,轻的仿佛和没说似的。 “我好像被人捅了一剑。” 离她远些的人什么都听不清,但离她最近的赵彻却是听清了,他呼吸一窒,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语气微沉道:“不要胡言。” 此时恰好胡太医已经走到了两人身旁,他躬身请脉:“郡主,微臣为您把脉。” 宋乐仪这才反应过来,她偏了偏头,朝胡太医望去,紧接着视线又越过他,扫向站在门口处的诸位宫人。 她们此时都深深的埋下了头,一副不敢看的模样。宋乐仪木木地收回视线,只见她的一只手还松松垮垮的搭在赵彻腰上。 手指动了动,似乎轻触到了一块软肉。 宋乐仪的眼睫微闪,没有血色的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过了许久,直到夜间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才终于悟了是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的脸色蓦地一红,手忙脚乱的收了手,忙将手腕递向胡太医。 “胡太医请罢。” 她的声音强作镇定,仔细听来却仍然是微微颤着,似乎是想隐藏慌张窘迫之感。与此同时,赵彻已经起身立在了床边,给胡太医让了位置。 相较之下,他的表情坦然多了。 胡太医坐在床前,一手摸脉,一手抚着胡须,感受到郡主身体恢复的不错,心里愈发对自己研制的解毒丸满意。 “郡主如今可还觉那里不适?” 宋乐仪摇头。 胡太医满意的点头,又不疾不徐的嘱咐道:“这几日郡主饮食要清淡易克化,不要贪凉,多休息,再按照药方一连喝上半个月的药调理身体即可。” …… 屋室内只点了两盏烛灯,十分昏暗,空荡又孤寂,太后小憩了没一会儿便醒了,踱步到窗前。 窗外的天色一片黑黄,阴沉沉的样子正如太后的心情一般无二,方才有宫人来报,说是镇国公主府的公子采玄跌下台阶,意外暴毙,又说府内意外走水,连着烧了数间房,浓烟滚滚,大火直到傍晚才熄灭。 先前她只是怀疑下毒之事与端阳和赵妙有关,如今却几乎是十分肯定了,如此干脆利落的动作,确实是端阳的手笔。 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太后扶着窗棂,手指紧紧的捏着,她一直顾念着端阳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姊妹,一忍再忍之下,却不想竟酿造了如今的局面! 早在端阳自蜀国归来之日,她就应该狠下心了断了她的,何止是她一人,还有那些蛰伏在宫里阴暗处的魑魅魍魉! 太后的眼神愈来愈冷,眼底有翻涌的杀意,佛珠夹在她手掌与窗棂间,在手心上压下一道道红痕,她吃斋念佛十五载,不过是想求孩子们一生安康而已。 只可惜佛祖拦不住人心险恶。 这些年端阳在京中结党营私,她不是不知,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庙堂亦是这个理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端阳不知足啊…… “青书。” 太后轻轻喊了一声,她垂着眉眼,神情悲凉,恍惚可见当年闺中女儿的模样,似是问青书又似是问自己,“陛下会理解我的苦衷吧……” 青书神情微微恸然,她知道,太后言语中的陛下非成安帝,而是先帝。 “陛下一定会的。”青书伸手扶住太后的胳膊,柔声劝慰,“太后莫要多想,善恶皆是因果。” 正当气氛凝重感伤之时,外面突然小跑进来一个宫人,她气喘吁吁道:“太后,郡主醒了!” 太后闻言,神色蓦地欢喜,凝在脸上一天一夜的郁色终于散去。 …… 屋室里,太后搂着夷安,一口一个心肝,不一会儿便眼泪婆娑,歇下那一身气势,与先前冷硬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乐仪乖巧的靠在太后怀里,有些贪婪的她的怀抱,声音软软的:“姨母,夷安没事,您别担心了。” 虽说早已经历过一次生死,如今却是又从鬼门关走一趟,正是眷恋人的时候。 只是太后到底年龄已高,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体精神憔悴了不少,宋乐仪担忧太后的身体,便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怀抱:“姨母,夜已经深了,您去休息吧,我这里有孙姑姑守着,没事的。” “姨母知道,知道。” 太后抚摸着宋乐仪的发丝,将眼前的小姑娘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好一会儿才舍得放开。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赵彻,“彻儿也一天一夜未阖眼了,来回奔波劳累,今夜就留在母后这里睡罢。” 一天一夜未阖眼? 宋乐仪愣住,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赵彻,果然见到他眼下一团乌青,霎时间她心如乱麻,他怎么…… 站在背光处的少年眉眼俊俏,只见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疲惫的神色下灿烂不减:“表妹无事就好。” …… 随着宋乐仪的清醒,紧绷着一天一夜的诸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宋乐仪却没有松懈,她半躺靠的床榻上,一双黑眸沉沉。 雾花香毒、南楚…… 小姑娘明媚的脸蛋上闪过一丝冷戾,此事定然与赵妙脱不了干系。 若她记得没错,镇国公主府上有一公子名曰采玄,这采玄就是南楚国人。 采玄本名为南玄,南姓则是南楚国的国姓。 若说这采玄是正经的南楚国皇室遗孤也说不上,他只是南楚国宗室的后裔,家业传他父亲那一代,因得罪了小人,便逐渐败落了,年幼的采玄也因此被仇家毒哑。 南楚尚未灭国之时,年幼的采玄便与母亲改名换姓,一路南上,来了燕京,隐居在荡山,直到母亲逝世,方才出山。 这采玄样貌生的俊秀,可惜是个哑巴,奈何端阳一见惊为天人,直接将其抬进府里做了面首。 比起一众十七八的年轻面首,三十余岁才被端阳宠幸的采玄,可以说是毫不起眼,可他却是端阳最为宠爱的一个,在镇国公主府的地位极高。 也因此有人传言,赵妙的生父就是公子采玄。 而宋乐仪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全是上辈子苏风原参奏端阳时,其中有一条就是说端阳藏匿南楚皇室遗孤。 只是…… 她得如何向太后或者陛下透露公子采玄是南楚国人一事?冒然揭发,太后与陛下定会对她心生怀疑。 想到这里,宋乐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思虑太多,一时觉得胀痛。 屋门被轻轻推开。 孙姑姑端着一碗药进来,碗里的药汁黑浓,远远闻着就是一股苦涩的味道,宋乐仪皱眉。 但她也知道如今身子还虚着,不能再任性,于是颇为不情愿地伸手,接过去准备一饮而尽。 长痛不如短痛—— 谁成想,她浑身乏力的连抬药碗的力气都没有,险些把一碗熬好的药给摔了。 好在孙姑姑反应快,及时接住了,但也洒了一些,乌黑的药汁顺着手流下,温热而又粘稠。 “药碗给我。” 不远处有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方才的一幕落在赵彻眼中,明显就是宋乐仪不想喝药,故意想摔了药碗弄洒了药而已。 于是他接过药碗,准备亲自喂宋乐仪。 “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宋乐仪神情十分意外,没有想到赵彻又会突然的出现。 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眉眼很沉,他没有马上搭腔,而是站到了孙姑姑方才站的地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掀袍在床沿坐下,这才慢声道:“我若是睡了,这碗药你岂不是又不喝了?” 宋乐仪瞧着赵彻神色不愉的模样,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又觉得委屈,小声嘟囔道:“我刚刚只是没端稳而已。”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模样委屈极了,赵彻也不好再沉着脸,语气也放软了几许:“我知道,所以我来喂表妹。” “我自己喝就成……” “不行。” 赵彻拒绝的斩钉截铁,这一碗药若是洒了,重新熬得好一会儿。 他把药碗凑到宋乐仪嘴边,“张嘴。” 瞧着这架势,是要她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去。宋乐仪气闷,虽然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话本里写的喂药不都是诸如什么: “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凉,小心翼翼的喂一口,又心疼小娘子口苦,忙捏一颗蜜饯喂下。” 怎么到她这里,就全都变快了样? 宋乐仪咬了下唇,刚把小脑袋凑上去,唇要搭上碗边时,赵彻却突然收了手。正当她神色不解时,只见他端起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然后听见他说:“不烫,刚刚好。” 许是日夜未眠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沉哑,但落在宋乐仪的耳中却分外悦耳,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心房悸动,恍若春暖花开。 但很快,这未绽开的甜就被苦涩的药汁冲的干干净净。 赵彻把药碗放在一旁,又抬手往她嘴里喂了几颗蜜饯,看着她微微红润了些的脸色,一颗高悬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几分。 与此同时,孙姑姑已经在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 宋乐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尽管这一天一夜都是在躺着,但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那边赵彻已经离开,小姑娘抬眼,朝他的背影看去,忽然软声喊道:“表哥,可要与我一同用膳?” 赵彻脚步一顿,转身点了头,一日一夜,他也没吃什么,如今也饿了。 两人吃的清淡,一时间静默无言,无人提先前相拥的事儿。最终还是宋乐仪先开了口—— “表哥,先前…” 赵彻慢抿了一口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说着,他又夹了一筷甜菜放到宋乐仪碗里,“先用膳,一会儿再说。” “……你知道了什么?”宋乐仪将那筷甜菜咽了下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连呼吸都放轻了几许。 赵彻这才放下碗筷,神色认真的看向她,语气万般郑重:“先前不是说晚上给你抱?” “不是这个!” 宋乐仪微微羞恼,执筷夹了一块薄饼塞进他的嘴里,堵了他的话,“用膳!” 薄饼两侧裹了蛋液,摊的匀称酥软,赵彻也没恼,他笑着吞了下去,回了宋乐仪两个字:“好吃。” …… 两人都用好,孙姑姑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宋乐仪犹豫了片刻,忽然对赵彻道:“表哥,你可否帮我去查一下镇国公主府的公子采玄?” 赵彻动作一顿,幽幽黑眸望向宋乐仪,仿佛察觉了什么,他沉声道:“他死了。” 宋乐仪震惊,端阳为了赵妙,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杀了采玄?不等她缓过神儿来,又听赵彻道:“采玄生前所住安世居也被大火焚毁。” 早在表妹出事儿的那一刻,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赵妙,只可惜端阳反应极快,不等他派去的人查探清楚,镇国公主府那边已经将所有线索斩断。 许久,宋乐仪叹了一口气,是她苏醒的太晚了,以端阳的手段,恐怕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她无奈道:“雾花就是采玄种的。” 赵彻“嗯”了一声,见他没有追问她如何得知,于是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采玄本名南玄,是南楚国宗室后裔,可惜现在什么证据都没了……” 没有证据,即便是所有人都怀疑是端阳,是安平,也无法降罪于她们。 忽然,宋乐仪忽然眼前一亮,怎么会没有证据呢,眼前就摆着一个,她语气颇为急切:“表哥,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赵妙被我扯下的那块玉佩?” 那天晚上回宫时,她就向赵彻要了那块碎玉佩,想着日后没准儿能派上用场,却不想会这么快…… 果然冲动之下,人容易做蠢事,还留了致命的把柄,在她中毒的时刻,赵妙既然有小半个时辰去向不明,本就嫌疑重大。 只要人证物证齐了,那这个时间段赵妙做了什么,岂不是她一句话而已? 赵彻当即明白了宋乐仪的意思,他问:“玉佩在哪儿?” “就在那边的匣子里。”小姑娘伸手,朝着不远处的梳妆台遥遥一指。 闻言,赵彻便朝着那便走去,只见台上放着两个木匣子,他思索的方才宋乐仪所指的方向,想着应该是左边这个。 于是他伸手,将木匣子拿起,打开。 只见里面静悄悄的躺着一朵紫红色的玉兰干花,花瓣完整,花茎脉络清晰,在烛光下曳曳生姿,分外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彻:表妹喂的都好吃。 ……所以你刚刚吃了什么? 赵彻:太激动了,没注意。 ……好的。 反复写了好几个版本,希望这个甜度大家还喜欢呀,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喜欢就是我码字的动力,明晚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Nightfall20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您 5瓶;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44章 这是他那天晚上摘下来的那朵玉兰花? 赵彻眉毛微挑, 漆黑的眼眸闪了两下,盯着静悄悄躺着的干花, 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表哥,找到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宋乐仪疑惑的声音, 她盯着他已经有一会儿了,只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木匣子出神儿, 不知道的以为里面有什么稀世珍宝呢。 不对—— 宋乐仪的神色蓦地一僵, 那里面装的不会是那朵玉兰花吧? 如此想着, 她便顾不得什么了, 小跑着朝赵彻而去, 果不其然,只见他手里拎着的木匣子打开着,正露出里面的一朵玉兰干花。 花朵已经被风干,保持着原本鲜亮的颜色, 分外明妍, 宋乐仪微微羞窘, 伸手便要去夺。 却不想赵彻伸了一臂拦她, 另只手举着木匣子又离远了些,一个动作便躲开了。 宋乐仪扑了个空, 本就身体虚弱, 这一下正好压在他的小臂上,她娇嗔着道:“给我!” 赵彻笑了笑,慢条斯理单手把木匣子合好,放在桌上:“你着急什么, 我又不抢你的。” 说着,他将另个木匣子打开,取出碎成两半的玉佩,这才牵了宋乐仪的手腕往回走。 宋乐仪咬了咬下唇,小声解释道:“我看那玉兰花开的挺好,枯萎了扔掉着实可惜,才让孙姑姑做成干花的。”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正当她忍不住抬头要看赵彻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床边上,赵彻扶着她的肩膀在床边坐下,笑容灿烂:“我知道。” 宋乐仪:“……” 她觉得他的话还没说完,果然,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表妹既然喜欢,我多送你几朵就是了。” “我没有。”宋乐仪死不承认,手指揪着衣袖的一角,一边觑着赵彻的神色,一边又重复解释,“我只是怜惜花而已。” 赵彻不可置否,他笑了笑,想着她如今刚苏醒,身心都还脆弱着,便将原本想逗弄她的心思压了下去,沉声嘱咐了一句:“夜深了,表妹早些休息,下毒的事情不要多思,我会处理好。” 宋乐仪此时恨不得他赶紧离开呢,一听这话,马上应道:“表哥也早些休息。” 说完,她就飞快的爬上了床榻,三下两下就重新躺回了被子里,双手交叠的放在小腹处,闭上了眼,仔细看下,眼睫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赵彻轻声笑了下,转身就要离开,见孙姑姑还在门口候着,便想着他出去时,顺便把烛火吹灭好了。 不成想刚吹了一盏,后面突然传来宋乐仪的声音,语气颇为紧张不安:“床头的这盏不要吹灭。” 赵彻动作一顿:“知道了。” 床边的烛灯恍恍,在黑暗的内室中仿佛幽火,宋乐仪又安心的躺了回去,赵彻却觉得有些心慌,方才刚刚腾起的喜悦瞬间不见了,脸色沉沉。 要知道,宋乐仪一向胆大,什么鬼怪之谈都不怕,也就怕过猫狗一类的小动物,怎么会突然怕黑? …… 紫宸殿。 龙案上摆着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还有几欲堆积成山的数道奏折,成安帝伸手,从那一堆奏折中抽了一道出来,只见上面写着“臣端阳启”。 成安帝的面色有些冷凝,他的手指压着奏折微微摩擦,沉默许久,方才开口,对身边立侍的大太监吩咐道:“文与徳,你亲自去寿安宫请太后过来。” 太后过来的时候,成安帝正背对着墙上的万里山河图沉思,那山河图足有一人高,山川河流细致入微,连着白狄与蜀国一并画了上去。 文与德躬身回禀:“陛下,太后到了。” 成安帝转过身,快步走到太后面前,青书十分有眼色的后退一步,他伸手扶过太后坐下,神色温润:“烦劳母后走这一趟了。” 太后坐下,视线扫过龙案上小山似的奏折和那块玉佩,声音平缓的问道:“景儿所为何事?” “还请母后亲自过目。”说着,成安帝双手拿起写着“臣端阳启”的奏折,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奏折,打开之后一目十行般的飞快地看了起来,脸色愈来愈沉,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将奏折拍到桌上,冷声问:“陛下这是何意?” 成安帝立在太后身旁,一向不动如山般的情绪终于紧张了几分:“母后息怒。” 说完这句,他便不说话了,直等着太后的脸色缓和些许,方才又斟酌着开口道:“儿臣之意,暂且不处置端阳与安平。” 是暂时不处置,而不是永远不处置。 太后听懂了赵景的话外之音,她拇指压着佛珠,盯着那奏章出神儿了许久,终究叹了一口气,神色疲惫:“景儿,母后知道你的心思,为君者不易,想当一个明君,贤君,一个有为之君,更是不易。”说着,她话音一转,语气又严肃了几分,“可是,本后的夷安也不能白白受了委屈!” 闻言,成安帝微微松了口气,他嘴角的笑容又温和了几许,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加倍补偿表妹,不会让表妹白白受了委屈。” …… 第二天。 赵彻没有睡很久,早早就醒了,醒来第一句问:“郡主那边怎么样?” 福安与福寿早已在身边候着,回道:“郡主已经醒了,刚用过早膳。” 赵彻“嗯”了一声,福寿把水盆安置在架子上,将放置香胰、帕巾、香茶的托盘放在一边,便和福安退下,手里拿了一会要穿的衣服,守在一旁。 他净了手脸之后拿帕巾擦干,又抿了一口香茶沁口,然后在福安福寿的伺候下穿了一身袖口滚红边的黑色交领的大襟窄袖衫,腰间被玉带钩系着,钩首为龙,钩体错银雕着飞鸟,上面又缀着一块彰显身份的玉佩。 少年俊俏,气势非凡,若是嘴角再勾上一抹灿烂的笑容,当更好看。 “东西拿来了?”赵彻眉眼不抬的伸手抻了抻领口处。 “拿来了。” 说话间,福寿捧着一个雕花檀木小匣子上前,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珠串,圆珠里有赤红的纹理交错,乍一看去,像是一串玛瑙。 赵彻看了一眼,随手檀木小匣子揣到暗袖里,大步离开。 他进西偏殿的时候,宋乐仪正歪在榻上执了一本书看。 因为没有出门的打算,宋乐仪便只穿了一月白色的便衣,也没束发,一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唇色比昨日好看了许多,是淡淡的樱粉色。 赵彻进来的悄无声息,孙姑姑是第一个发现的,刚要出声,便见豫王爷伸指搭在唇上,继而禁了声,于是她静悄悄的提裙退下。 等光线被一团阴影挡住的时候,宋乐仪才发现赵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她旁。 她顿了一下,放下手中书,轻声喊了一句:“表哥?怎么这般早就起了?”他前一天日夜未眠,满打满算,如今不过睡了三个时辰而已。 “醒了就起了。” 少年已然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他往她旁边一坐,语气颇为惊讶:\"倒是瞧不出你有看书的好性子。\"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在看书了,也不知道这小妮子何时养成了这般文雅的爱好? 宋乐仪不服气,扬着小脑袋反驳道:“我性子一向好。” 闻言,赵彻嗤了一声,说着便要去拿她手中书,“来,让表哥看看你读的什么。” “哎—不行——” 宋乐仪说着便要把书往后藏,却不想赵彻反应更快,一瞬间便将书拿到了手上,他定睛一看,只见看着书册上醒目的“柳玉娘传”四个大字,继而少年的神色古怪了一瞬。 他瞥了小姑娘一眼,只见她眼神似有闪躲,赵彻回过头,伸手略微翻了几页,果不其然,是才子佳人的话本,难怪她看的津津有味,眉宇间尽是愁色。 自古才子佳人多悲情,不是爱别离便是求不得,也不知那里来的这些凄凉,酸的人倒牙。 赵彻把书丢在一旁的小桌上,道:“少看这种话本,省的误入歧途。” 平白抹了泪不说,若是被这书教坏了,日后真看上个什么一穷二白的书生,非君不嫁,到时候可有的她吃苦。 嫁人? 想到这里,赵彻的俊脸陡然一黑,嫁给谁?想着日后宋乐仪可能会笑着喊别的男人夫君,抱着别的男人不松手,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表妹的容貌家世品性样样上好,天下间那个男儿谁能配的上她?而且她自小养的娇气,非富贵人家不能养,任是嫁给谁都是委屈了。 瞬息间,赵彻思绪万千,思来想去,他觉得表妹还是嫁给他的好,他人生的俊俏,又权势尽有,定能护她一世周全。 宋乐仪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赵彻已经想了那么多。她目测了一眼话本离自己的距离,就放弃去拿了。 小姑娘斜靠在床榻上,难得没有恼怒,而是好脾气的软绵绵道:“你懂什么呀,看话本看的是人间百态,爱恨情仇,走了一遭别人的人生,学到不少呢。” 赵彻不以为然,他身形松散的往后面靠了靠,这才抬着一双幽幽黑眸看向她,里面浸满了笑意,搭话道:“人生百态,爱恨情仇,哪有表妹好看。” 说着,他又伸手似是想要去提她的唇角,又道:“表妹不如多笑一笑。” 宋乐仪被他说的怔了一瞬,直到唇角传来他指尖的温度,才将将反应过来。小姑娘没有像往常那样拍开他的手,反而十分配合的露齿一笑。 这一笑,恍了赵彻的神。 松散的云鬓垂了几缕在她的脸颊,肤色还稍显苍白,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如今这一笑,便如乌云散开,月光乍泄般,霎时间明媚的耀眼。 赵彻手指蓦地一僵,心脏咚咚咚的加速跳个不停,又敛了心神,神色自然的收回手,还不忘夸道:“好看,表妹一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自是好看。”宋乐仪弯着眼眸盈盈一笑,没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一向说话不着调的赵彻夸他,还没在声音里听出调侃。 宋乐仪心里愈发受用,默想着,他性子真的比上辈子好了不少。 望着她愉快的模样,赵彻若有所思,表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开心的,再仔细想,赵彻愈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话说回来,就凭二人一同长大的情谊,外面那个男人能比的上他? 所以啊,表妹还是嫁给他的好。 这么一想,赵彻两日来的阴霾一扫而散,他从暗袖里拿出小木匣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珠串。 看到熟悉的手串,宋乐仪神色一震。 这避毒珠怎么会在他这里? 上辈子的时候她也曾遭遇过下毒,不过没有这次凶险,不过是是普通的毒药而已,那件事情之后,上官晔曾送过她一串一模一样的珠子。 赵彻低着头,没注意到宋乐仪的神色,他一边拉着她的右手腕往上戴,一边低声解释道:“这是避毒珠,遇毒会变成浅碧色。” 宋乐仪任凭他动作,犹豫片刻,她小声问道:“这手串是你的?” 赵彻一听,抬头瞥了她一眼,语气登时不善起来:“不是我的是谁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乐仪也察觉方才的话不妥,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避毒珠太贵重了,我…” 赵彻面色稍霁,不紧不慢道:“不贵重,以前随手帮过一个人,他自称是神医,赠了我这串避毒珠,我试过,确有避毒之效,平日里搁在库房也是落灰,如今正好送了你戴。” 如此一来,宋乐仪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一双乌黑的眼眸真挚的看着他,声音又甜又软: “表哥,谢谢你。” “不用谢啊”赵彻笑了笑,话音倏地一转,半支着下巴看向她,眉眼间染上了一贯的轻佻:“表妹若是真要谢,我也不拦你。” 宋乐仪:“……” 她别过脸,只觉得他眼底的神色亮的惊人,叫她不敢去看,小声嘟囔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等把柄刀铸好,他一定会喜欢的。 …… 赵彻走了之后,宋乐仪盯着手腕上的那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微微出神儿。 此物天下独一无二,绝无可能是上官晔另得了一串送她,可这手串如今却是赵彻的东西,她不得不多想…… 上官晔送她避毒珠的时候,赵彻还远在蜀国,他不可能会那么快知晓她被人下毒之事的。或许是后来的某一日赵彻将这手串送给了上官晔,又或许…… 怎么可能呢,宋乐仪摇着头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垂下的眼睫盖住了她眼底的满满的混乱。 那时他都自顾不暇了,那里能分出心神来想着她,而且上官晔从来没有说过是赵彻请他帮忙照看她一二之类的言语,即便后来赵彻从蜀国回来,他自己也没说过这些。 可是…… 她总不能去问这辈子的赵彻和上官晔吧? 算啦,她一个人还纠结这些作甚,正如那日所想,往日不可柬,来世犹可追,宋乐仪抿了抿唇,过去了的就过去罢,愿此世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宋乐仪:我怜惜花朵。 ……在西莲池辣手摧花的是你吗? 宋乐仪:闭嘴! ……好的。 #少年的心思你别猜你也不知道他会脑补什么鬼东西# #宋乐仪表示很无奈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多半是被气着的怎么就变成开心了呢# 第45章 第45章 夷安郡主中毒一事捂得很严, 对外只称是生病了,等一开始的风头过去, 寿安宫也不再人心惶惶,拒诸人于门外。 后宫诸位妃嫔得了消息后, 紧忙吩咐了女官去内库取药,并嘱咐要取最好的来, 平日里不多见的药材尽拿了出来, 纷纷前来探望。 一时间, 寿安宫热闹非凡。 当然, 宋乐仪没敢把这功劳拦在自己身上, 她的人缘可没那么好。 “陛下,夷安可是沾了您的光。”小姑娘声音甜软,看着各宫送来的药材,神情颇为感慨。 皇恩盛宠之下,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此时她身旁正坐着一位玄衣男人, 他的眉眼清俊温和, 手里正端着一个白瓷小碗, 手指捏着瓷勺绕着碗边走了一圈,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嘴边:“喝药。” 宋乐仪:“……” 望着瓷勺里漆黑的药汁, 她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只是喂药之人是皇帝,早已不是当年好脾气的太子表哥,容不得她娇气。 小姑娘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的不情愿, 乖乖张口,一勺苦药入喉,小脸立刻皱了八道纹。 她忙捏了几颗蜜饯送到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觑了成安帝一眼,赵妙给她下毒的事情还是不了了之,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上辈子苏风原网罗了端阳那么多罪证,也不过是叫镇国公主府低调了些而已,该风光的依旧风光。如今赵妙在宫内下毒,行为荒唐触了皇帝的忌讳,但端阳也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倒台的。 不过从太后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当中,宋乐仪也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或许是为了补偿她,又或是为了昭告众人夷安郡主深得帝宠。成安帝不仅赏赐了她不少珍宝药材,日日来看她,就连这每日都要喝的汤药,他都要亲自喂上一碗。 如此盛宠,羡煞众人,然而却苦了宋乐仪,本可以一口咕咚咕咚喝完的苦涩药汁,生生被分成了数十口。 偏生成安帝神情关切,又喂的认真,若是她不愿意,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 小姑娘蹙着纤眉,忍着苦涩的味道,终于将最后一勺汤药咽进了肚子里,不等先松口气,马上又伸手捏了一把甜蜜饯,塞进了嘴里。 成安帝放下药碗,余光扫到已经空了的盛蜜饯的碟子,哑然失笑:“果然还是孩子。” 喝一口药恨不得吃一把蜜饯,不过想起她幼时撒泼打滚不肯喝药的模样,成安帝又觉得欣慰几许,如今倒也肯乖乖喝药了,心性长大不少。 宋乐仪刚将口里的蜜饯咽下去,寿安宫突然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嗓音: 玉昭仪到—— 两人双双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月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而来,腰间系着的一根殷红色的绸带,衬得腰肢纤细,肤色雪白。 她走到成安帝面前后,神情温婉带笑,俯下腰身行礼:“妾身见过皇上、夷安郡主。”声音婉转的能掐出水儿来。 宋乐仪软软的回了礼:“昭仪娘娘。” 成安帝的神情淡然,笑问:“燕儿怎么来了?” …… 宋乐仪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当然,玉昭仪也不会如实回答,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妾身担心夷安郡主日日闷在这宫里无聊,便从库房寻了这木马送过来。” 说着,玉昭仪抬了抬袖,微微侧身,身后的两位小太监上前一步,俩人抬着做工精巧的木马,约莫半人高。 瞧见夷安郡主眼底惊奇的神色,玉昭仪抿唇一笑,又道:“古书记载‘鲁班削竹木以为鹊,三日不下’,妾身父亲在世时是个木匠工人,喜欢研究这些玩儿意,这木马虽比不得鲁班大师所做木鹊能展翅升空,但却能如骏马一般奔跑。” “哦?如何做到?”成安帝显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玉昭仪站在皇帝身边,手里的团扇轻摇,将凉风送至皇帝的身上,笑道:“李保让,还不快给表演给陛下和郡主看。” “是”一名小太监躬身上前。 他坐上那半人高的木马,伸手在马耳处的一个机关轻轻一触,那木马便动了起来,驮着李保让满院的跑。 “真是神奇,夷安多谢玉娘娘赠马。”宋乐仪感叹,这玉昭仪的确心思活络,难怪能得盛宠。 虽然这木马远远比不得真正的骏马,但能把死物做成如活物一般奔动,这玉昭仪的父亲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郡主喜欢便好。”玉昭仪柔柔一笑。 借着宽敞的大袖遮挡,成安帝与玉昭仪十指交叉,只觉得这双手软若无骨又细腻冰凉,扰的他心神荡漾,面上却淡然道:“朕不知燕儿的父亲竟有如此才华。” 玉昭仪以团扇遮面,娇笑道:“陛下不知的多着呢。” “那朕倒要好好了解一番了。”成安帝朗声一笑,袖口下握着玉昭仪的手指动了动,微微用力捏了两下,他面上的视线却是看向宋乐仪,目光温润澄澈,“夷安好好休息,朕与玉昭仪改日再来看你。” 这意思便是要带着玉昭仪一块儿走了。 作为几日来唯一个成功从这截走皇帝的人,宋乐仪忍不住抬眼多看了玉昭仪一眼。 细长的柳眉,眉下面一双眼睛流盼温柔,琼鼻娇唇,一头乌黑的秀发如黑瀑般垂至腰际,衬得肌肤愈发雪白莹润。 不是宫里最美的人儿,但胜在气质恬静纯粹,宋乐仪回想,她离开燕京那年,凌燕儿已经位置贵妃。 虽说大越封后不太注重女子家世,但凌燕儿舞姬的身份着实登不上台面,于是成安帝特别为她设立了贵妃一位,仅位于皇后之下。 在后位空悬的成安帝后宫,贵妃之尊贵,不亚于六宫之主。 …… 皇帝一走,寿安宫瞬间清静了许多,宋乐仪懒洋洋的吩咐道:“孙姑姑,去把宫门关上,若是有人来了,就说陛下已经走了,本郡主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因听闻皇帝前往寿安宫而纷纷前来探望宋乐仪的妃嫔,面对紧闭的宫门,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当众人当听闻皇帝去了玉昭仪宫里的时候,气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暗道一声狐媚!勾人都勾到太后宫里去了! 披香殿一如既往的安静,坦然的享受着这份恩宠,第二天一早,流水一般的赏赐送到了玉昭仪的披香殿。 …… 成安帝日日来寿安宫,这份盛宠落在众人眼里,不过是疼夷安郡主这个表妹罢了,但有些人眼里,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儿了。 林惠妃听完宫人传来的消息,心情顿时不愉起来,这都一连几日了,还去寿安宫日日瞧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宋乐仪是他的心肝宝贝呢! 这惠妃心情不愉,宜春宫瓷器难免又遭了殃,她坐在小榻上,胳膊搭在小桌上,摩擦着长长的指甲边,心中的不安与嫉妒越来越强烈,似要冲破心房。 别说夷安郡主与陛下毫无血缘关系,就算是真的表兄妹,陛下娶了她也只会被众人称赞一句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何况有太后尚且建在,怎么会委屈了她那宝贝外甥女屈居妃位,如今后位空悬,若是陛下中意夷安,十之八九是要封了皇后的。 至于那玉昭仪…… 那么多人去了寿安宫都没能引得陛下注意一二,偏生她去了之后当天夜里就得了陛下宠幸,林惠妃的眉眼有些阴郁。 忽地,她又想起梨园戏宴那日玉昭仪为夷安郡主说话的模样,这教她不得不多想,林惠妃的眼神微动,莫不是这夷安郡主和玉昭仪是不是有什么勾结? 如此一想,林惠妃心中顿时明了,神情愈发不痛快,她的手指紧紧捏着,长长的指甲陷进肉中而不自知。 一旁小塌上自个儿玩耍的赵灵心,扬着肉乎白嫩的小脸蛋看了母妃一会儿,突然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走到林惠妃面前,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衣袖,声音软糯道:“母妃,陪心儿一起玩好不好。” 林惠妃这才回了神儿,她软了神色,弯腰抱起赵灵心,宠溺道:“好。” …… 宋乐仪整日里连寿安宫不出,闷的不行,一开始还对玉昭仪送来的木马新奇了几天,后来又觉得没意思了。 正兴致缺缺时,宫外的各个府里也纷纷送来了东西,孙姑姑将诸府送来的东西一一登记在册,药材和一些珠宝之类的都入了库,只将那些有趣儿的小玩意挑拣了出来,送到了郡主面前。 宋乐仪略扫了一眼,忽然被那只关在金笼子里的羽色艳丽的鹦鹉吸引了去,它的羽背翠绿,胸前艳红,只有头顶有一撮白色的羽毛,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和宝石似的,羽毛又是十分的光滑油亮。 乍一看去,分外美丽,宋乐仪本就喜欢艳丽的东西,这只鹦鹉的外貌正合了她心意。 当小鹦鹉捕捉到宋乐仪的视线,十分有灵气的叫了一声:“郡主,郡主,夷安郡主。” 宋乐仪讶然,这小鹦鹉当真有灵气,刚才不过听了孙姑姑叫她几次,这就能学舌了? 小姑娘走到那顶金笼子面前,忍不住伸出纤白的手指触了它一下,正如她所想的那般触感温软,忍不住又多摸了两下。 宋乐仪心中愈发欢喜,笑道:“小鹦鹉,你喊一声‘小美人’给我听听。” 听了宋乐仪的话,鹦鹉扑腾着翅膀,叫的愈发欢快: “郡主小美人,郡主小美人。” 宋乐仪也跟着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正当她笑的开心的时候,忽然传来赵彻的声音:“傻乐什么呢?” “表哥,快来看。”宋乐仪转身,也没在意赵彻说的傻乐,只拉着他的袖口就去看那只鹦鹉,语气欢喜,“这只小鹦鹉好有灵气,学起舌来一遍就成。” “小鹦鹉,你再喊声豫王爷听听。” 然而这次鹦鹉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的喊着:“郡主小美人,小美人。” 赵彻见此,嗤了一声:“我看是只蠢鹦鹉。” 宋乐仪:“……” 小姑娘不服气,又耐着性子教了那只鹦鹉好几遍,它却怎么都不肯说王爷二字,倒是说起郡主二字时,小鹦鹉十分地兴致高昂。 赵彻盯着那只鹦鹉若有所思,漆黑地眼眸闪了闪,他问孙姑姑:“这鹦鹉谁送来的?” 孙姑姑如实回答:“回王爷,是宣平侯府。” 宋乐仪动作一顿,宣平侯府么?继而她摇头失笑,府邸之间相赠礼物一般都是当家主母准备,就算上官晔能言语一二,那柳氏也不可能让他备了礼物去。 忽然,她身边伸了一只手,直接将鹦鹉拎走了,宋乐仪忙顺着视线看去,只见那顶小金笼已经被赵彻拎在手中。 赵彻扯着嘴角在笑:“这只鹦鹉太蠢了,我去寻只聪明的给你。” 宋乐仪自是不许,伸手便要去夺那顶小金笼:“哪里蠢了,明明是你不讨它欢喜。” 赵彻听这话一下子被气乐了,他咬着牙重复了一遍:“我要讨一只鹦鹉欢喜?” 宋乐仪不答,只说:“把鹦鹉给我。” “不行”赵彻叹息着摇头,语气万般真挚:“表妹成天和这只蠢鹦鹉在一起,变蠢了可如何是好。” 说完,他又朝她灿烂一笑:“表妹放心,我一定给你寻只更聪明的来。”不等人反应,他就拎着笼子快步走了。 留下宋乐仪一个人在原地气闷。 这人一大早晨来她这儿就是为了把她的鹦鹉顺走的? …… 一连休息了大半个月,总算等来了赵妙给她下毒一案最后结果。 听着宫人的回禀,宋乐仪终于知道成安帝想要做什么了,他顺着南楚国一线往下查,倒是真在京中发现了几个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南楚国人,因此还牵扯出了朝堂上的几位重臣。 与此同时,安国公苏风原、京令尹韩宽和武安侯宋岐等一众大臣上递了奏折,狠狠的参了周修一本,诸如结党营私、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等一系列的罪名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一来,本就想整肃朝政的皇帝,正好借此事儿发作,一向性情温和的他在早朝之时大发雷霆,怒斥文武百官,以周尚书周修为首,将好几个位置换了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 一时间,朝堂大换了模样,不断地有年轻有为的新人上位。 小姑娘的眼眸闪了闪,神思恍惚,上辈子这个时候周修还坐在尚书之位好好的,直到一年后才被成安帝明升暗贬,擢升了太尉。又过三年多,周修自请辞官,告老还乡,虽然死状亦是凄惨,不过晚节倒是保住了。 可如今…… 这一切不仅提前发生了,这周修连晚节都没保住,直接被问了斩,先帝在时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凄凉,他日史书工笔,怕是只能落得一个奸佞之臣的名声。 除此之外,成安帝还动了世家,燕京地老世家也战战兢兢,唯恐皇帝下一个拿他们开刀。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永安伯府。 一日,皇帝早朝时怒斥嫡子谢樊品行不端,宠妾灭妻,罔顾妻妾有别、嫡庶有别的人伦礼法。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很快就有政治敏锐的臣子搜罗了谢樊的一系列罪证呈了上去。 于是谢樊一朝被贬,而庶三子谢施一步登天,竟然成了新的伯世子。 大臣们心里嘀咕,既然嫡庶有别,陛下您还抬了庶子上位,这不是打永安伯的脸吗,不过他们也不敢说,谁叫那谢樊实在是不争气。 一时间,燕京勋贵们的后院都清净了不少。就连往日一到夜里便热闹非凡的云阁,都冷清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客人,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一日的花销,气的老鸨拧着帕子捂着心肝喊疼。 …… 等到宋乐仪身体大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下旬。 天气炎热,各宫里也早早的摆上了冰去暑,望着外面的大太阳,宋乐仪也歇了出门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在殿内乘凉,偶尔和太后、青书姑姑与墨书姑姑凑了一桌打叶子牌消遣,再喝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舒坦极了。 一日,午后小憩醒了。 宋乐仪窝在小榻上在读陈夫子布置的课业,虽然她近来没去明心堂上课,但自从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之后,她便真的将陈夫子的话都放在了心上。 一个劲儿读书也乏,她放下书本,又琢磨了一会儿棋谱,她花费了月余的功夫,才将吩咐冬桃从藏书阁借来的那几本棋谱研究了透彻。 许是摸到了门道,宋乐仪隐隐体会到了乐趣,一日里总会摆上棋盘研究小半个时辰,这黑白棋子环环相围交错纵横,又何尝不是世间万物环环相围。 等合上了棋谱的最后一页,宋乐仪伸手揉了揉脖颈,正巧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豫王爷来了。 宋乐仪惊讶,赵彻往日都是直接进来,等宫人通传,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成功二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 10瓶;久沁成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46章 宋乐仪抬眼的一瞬,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眉眼俊俏的少年,身着红色衣衫, 袖口卷着金边,腰上束玉勾带,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意气风发。 他眼底含笑,灿烂若朝阳。 平日里见惯了他穿着黑衣的模样, 乍一看他如此衣着, 难免惊艳。黑色压的他眉眼很沉, 而红色一衬, 则将他的肆意张狂全展了出来。 自从那日他把她的鹦鹉拎走, 已经一连好几天不曾来过寿安宫,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更别说寻只更漂亮的鹦鹉来给她了。 此时他左右手里各拎着东西,左手边的是食盒, 右手边的是一个略大的方形木匣子, 上面的漆很亮, 花纹简朴。 宋乐仪收了视线, 翕了翕唇角,这才语气不咸不淡道:“豫王爷来此何事?” “…自然是来找表妹。” 赵彻笑着说了一句, 仿若没有察觉她的情绪一般, 抬步就往里面走。宋乐仪这才注意到他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荼白色的衣衫,俊眉星目。 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宋文驰。 怪不得今日赵彻通传了呢。 “三姐。” 宋文驰喊了一声,三下两下就越过了赵彻,先一步走到了她身边,少年眼底的光澄澈干净,他问:“三姐的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啦”宋乐仪笑盈盈地回道,伸手拿了一面帕子递给他,语气嫌弃又嗔怪,“外面日头那么大,云风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瞧你晒的,快擦擦。” 此时半大少年额间有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被微微晒红了些。 说完她又吩咐道:“冬桃,去端碗凉茶来。” 宋文驰神色欢喜地接过帕子,又颇为不好意思眨了眨眼:“谢谢三姐。” 说起年纪来,宋文驰只比宋乐仪小了一年多。武安侯宋岐的子嗣也不多,算上宋乐仪一共二子二女而已,不过倒都是嫡子女。 宋乐仪常年不住在武安侯府里,与大哥宋文渊和二姐宋乐姮都算不上亲近,唯独和这个弟弟因为一同在明心堂上课的缘故,关系亲近不少。 她望着眼前大口喝茶的少年,眼眸微不可察的闪了闪,武安侯府清净,但不代表没有争斗,又何况他们有那样一个大哥。 大哥宋文渊平庸,仅仅堪可守业,而宋文驰自小生性聪颖,又入了皇家学堂,不仅父亲对其赞不绝口,就连陛下都曾夸一句可塑之才。如此一来,便招了宋文渊不少嫉妒,即便后来他无心与大哥争世子之位,也被打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文驰一气饮下,只觉茶水沁凉,微甜兼苦,仿佛暑热之气一瞬间散去,他的眼眸又亮了亮:“三姐这里的凉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闻言,宋乐仪弯了唇角,正欲说话时,一边的赵彻先出了声,他语调无甚起伏的对宋文驰道:“是啊,不仅好喝,你三姐这里的凉茶还名贵的很,每日里的分量都不够分成两碗的。” 语调是平静,却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 宋乐仪被他说的恼:“你想喝自己去倒好了!” 赵彻嗤了一声:“谁说我想喝了?” “……” 宋文驰忽然觉得刚才喝下的那碗凉茶霎时变得烫嘴起来,他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甚合时宜道:“豫王爷,你刚刚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三姐吗?” 宋乐仪闻言,眼睫微动,强迫着自己不去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余光却黏在上边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咬了下唇,送给她什么呀? 留意到她的神情,赵彻抿了抿唇角,将刚刚想脱口而出的“没有”二字重新吞回了肚子里,换作一声淡淡的“嗯”。 赵彻先把匣子放到了一边,把食盒打开,宋乐仪偏过头,看着那露出的一角,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碟银丝糖,等完全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五六样甜点,皆是她喜欢的。 他一边示意孙姑姑抬一个小桌上来,一边对宋乐仪说:“表妹尝尝看。” 宋乐仪正饿了,当即捏了一块银丝糖放到嘴里,甜丝丝的感觉在嘴里炸开,在赵彻的眼神示意下,她又捏了其余几样甜点,无一例外皆是甜的,香甜可口,好吃的很。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宋乐仪一个人在吃东西,被人盯的不好意思,小姑娘推了推小桌上的碟子:“你们也吃呀。” 见两人不动,宋乐仪蓦地想起,赵彻是不喜欢吃甜食的,于是她捏了一块金乳酥递给宋文驰:“云风,你尝一块。” 宋文驰刚欲接过,余光瞥见赵彻凉飕飕的眼神儿,又将手指收回了袖下,他笑吟吟道:“我不吃啦,三姐喜欢就好。” 少年忍住了喉结滚动的冲动,他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奉父亲之命过来看望三姐是否身体安好,如今见着了,未免父亲忧心着急,还得赶快回去才是。” 父亲…… 宋乐仪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一抹微不可察的心痛一闪而逝,她随即敛了情绪,笑道:“那你快去吧。” 等宋文驰走了,赵彻大剌剌的往她旁边一坐,扯着嘴角笑着说了一句:“表妹真是大方,我这送点心的人还没吃到呢,倒是教表妹先喂了别人吃去。” 听他这么一说,宋乐仪也觉得不妥,她小声解释:“我是想着你不吃甜的,所以才…”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音,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娇声道:“我的鹦鹉呢!?” 赵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见不得她紧张那只鹦鹉的劲儿,于是沉了眉眼,没好气道:“吃了。” “吃、了?” 宋乐仪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神色立刻变了,她直接从小榻上起了身,整个人都都扑到了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说的可是玩笑话!?” 赵彻躲避不及,后背一下子撞到了小榻边上,夏天的衣料薄,这一下直疼的他闷哼一声,不来得及反应,又见宋乐仪委屈了神色:“那只小鹦鹉长的那般漂亮,又灵气十足,你怎么能狠心吃了它。” 赵彻默了一瞬,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唇角动了动,回了她两个字:“没吃。” 他犯得上去吃一只鹦鹉吗!?即便做好了送到他面前,他都嫌弃肉柴塞牙! 闻言,小姑娘眼神一亮,忙追问:“那鹦鹉呢?你给弄到哪里去了?” “送回宣平候府了。” 赵彻语气不咸不淡,他伸手将刚刚被揪乱的衣领平整好,随意的解释道:“那只鹦鹉太蠢了,送回去让他们好好调教一番。” 宋乐仪:“……” 瞬间被赵彻气的不行,她深呼吸几口起,反复压下心间的嗔怒,最终还是没压住:“人家送过来的礼物你怎么能退回去呀!?啊!?这不是打宣平候府的脸吗!?” “放心,不会的。”赵彻不以为然,他伸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块金乳酥塞到她嘴里,堵了她的话,扯开嘴角笑了笑:“鹦鹉珍贵,人家巴不得被送回去呢。” 毕竟费劲心思调教了那么久,心血也没少耗,赵彻觉得,若是一日不见那小鹦鹉,容之兄也得怪想念的,他就好心送回去好了。 宋乐仪一时间没法张口,等她将那块金乳酥咽下去的时候,许是口腔间甜丝丝的缘故,竟然少了几分怒意,又何况鹦鹉已经被送了回去,她再计较也无用。 于是小姑娘白皙的手掌一摊,在赵彻面前展开,她声音又娇又软:“说好寻只更漂亮的鹦鹉来,可你却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鹦鹉呢!?” “鹦鹉吵闹,不好,我寻了别的东西送你。”赵彻说着,身体微微前倾,将放在放置在一旁桌上的方形木匣勾了过来,他拎在手里,递到宋乐仪手中,眼底含笑,“打开看看。” 瞧着他眉眼灿烂的模样仿佛里面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宋乐仪眼眸闪了闪,她没急着打开,而是语气娇软道:“这是里面什么呀?”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受里匣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动,传来细微的爪子挠壁的声音。宋乐仪神色一僵,吓得差点把匣子丢出去。 赵彻忙压住了她的手:“别扔。” 然后笑吟吟道:“你先打开。” 宋乐仪略微迟疑,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赵彻一眼,然后伸手,慢慢的推开了盖子。 盖子推开,光线乍入,里面的东西似乎也感到了不适,扬起小脑袋看了两人一眼。 入眼的是一只小乌龟,壳翠绿翠绿的,背上的花纹倒是好看,约莫只有三分之一手掌大,此时正使劲儿的探着脖子,小黑豆似的眼睛正滴溜滴溜的转。 憨态可掬,可爱的紧。 宋乐仪的先是蓦地心间一软,随即更生气了,恼怒道:“赵彻!你送我乌龟什么意思!?” 赵彻黑漆漆的眼底浸着笑意,开始不紧不慢的解释:“乌龟长寿,你能养一辈子。” …… 她就不应该问他这个问题。 见着眼前人气恼消了几分,赵彻慢条斯理的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后,方才又慢悠悠道:“常说龟年鹤寿,南山松柏,我都想送给表妹。” …… 那你还不如送我一只漂亮大白鹤。 宋乐仪抿了下唇,不肯说话了。赵彻笑了笑,余光瞥见先前放在桌上的蓝田玉棋子,忽然说道:“表妹可要弈棋?” 小姑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瞬时将刚刚的一切抛之脑后,眼底尽是跃跃欲试笑:“好啊。” 日前输了他的那次她可还记着呢。 宋乐仪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狡黠,笑意盈盈的娇声又道:“仅是弈棋没意思,不如我们以棋做赌可好?” “可以啊。”赵彻胸有成竹的往后一靠,模样松散的抬眼问道:“表妹想赌什么?” “也不是多大的赌注”宋乐仪的眸子弯弯,眼角眉梢都是灵动的笑意,“输一局在脸上画一个王八即可。” 赵彻闻言乐了,他勾了勾唇角,灿烂一笑:“成啊,我就满足你想变成王八郡主的愿望。” “你才是王八郡主!”宋乐仪气恼地打了他一下,继而又娇声纠正,“王八王爷!” 眼前的少年挑了挑眉,没再搭腔逗她。 两人分坐在小桌两边,中间是一副纵横交错的棋盘,小姑娘执了黑子,少年则执了白子,一呼一吸间,棋局之上尽是紧张厮杀。 ……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局已经结束。赵彻单手撑着眉骨,望着黑白分明的棋局沉思,怎么才月余不见,宋乐仪的棋艺就精湛了这么多?想着她最近闲来无事看书的劲儿,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他的表妹生性聪慧,进步如此之大也是应当。 宋乐仪却不管那么多,她笑声如铃,朝孙姑姑招了招手:“孙姑姑,去把笔墨拿来。” “表哥,把墨磨了。”宋乐仪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又把方墨往赵彻手里一塞,催促道:“快点。” 赵彻看着手里的方墨,漆黑黑的眼眸里也不知在想写什么,继而他挑眉一笑:“表妹要在我脸上画王八,怎么,还要我来磨墨?” 宋乐仪手里握着狼毫笔,眨了眨眼睛:“自然是要你来墨磨的。”后半句话她没说,这样才记忆深刻。 “成。”赵彻痛快地点头应下,他一向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表妹想画,那便让她画好了,过后洗了便是。 等墨汁磨好,小姑娘握着毛笔小心翼翼的沾了墨,单手捧过赵彻的脸,软声道:“别动。”说着,她抬起另只手,在他的俊脸上勾勾画画起来。 毛笔的笔尖触感柔软,扫在脸上酥酥麻麻的,若有若无的墨香卷进胸腔中,但都不如宋乐仪身上的甜香浓郁。 赵彻抬了眼,看向眼前神情认真的小姑娘。因着离的距离很近,他能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小姑娘的睫毛很长,此时轻轻颤着,皮肤白皙如玉,香软的想让人凑上去亲一口。 呼吸难免急促了几分,他抿了抿干燥的唇角,方才将在她香软的脸蛋上亲一口的冲动忍下去。 “好了。” 宋乐仪心花怒放,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随着她起身离开,一抹甜香也离开的赵彻的呼吸。 少年垂下眼眸,低低的笑了一声,深长的睫羽之下眸色幽幽,还不等宋乐仪疑惑他笑什么,赵彻已经重新抬起了头:“再来。” “行啊”宋乐仪心情顿时开怀,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在脸上画王八,她得满足他不是? 又过两局,不出意料,皆是赵彻输了,此时他左右脸上各一只王八,额头也有一只,一共三只。 见他这副模样,宋乐仪伏在桌子上乐不可支,边笑边道:“表哥,你日后可就是王八王爷了,这称号里还有两个王呢,正好凑个对儿,多好呀。” 赵彻俊脸一黑,随即又释然,他好脾气的笑了笑:“表妹高兴的太早了。” 一连输了三局,赵彻也觉得没面子,顿时下定决心要好好棋道,来日定赢了她。 宋乐仪抿唇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其他话刺激他,只道:“那我等着表哥来赢我便是。” …… 宋乐仪不许他在寿安宫洗脸,赵彻没法,只能顶着一脸王八回毓庆宫,好在他脸皮一向厚实,也不觉得有甚。一路上有宫人皆低垂的头颅,也有几个大胆的会偷偷摸摸的抬眼朝他看去,却被少年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赵彻所居的毓庆宫已接近于前朝,大老远就看见一白衣和一雪青色的身影在他宫门前鬼鬼祟祟。 那两道身影太熟悉了,红衫少年的神情蓦地一僵,当机立断,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苏易是个眼神儿好使的,马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子川兄——” 说着,两人就朝他走过来。 苏易正好奇这赵彻为何要躲着他们俩时,走到他面前一看,顿时恍然大悟,他捧腹大笑:“子川兄,你这脸上的王八妙啊,两大一小,还凑了一家子。” 上官晔倒是没笑,他的眸光落在赵彻的脸上,又看了一眼他来时的宫路,心中已经有了揣测。 赵彻大大方方的任两人看着,漆黑的眼眸里不见什么情绪,冷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随即他越过苏易和上官晔就往毓庆宫走。 “可是那夷安郡主画的?” 苏易“啧”了一声,“这宫里敢在你脸上画王八的也没别人了吧?总不能是你六妹画的吧?” 没人搭理,苏易也不气馁,继续发挥着契而不舍的精神追问:“子川兄,别走啊,不如讲讲这王八何故岁初定当洗耳恭听。” 赵彻这才停下脚步,他扯了扯唇角,慢悠悠的看了苏易一眼:“我怕你的耳朵没命听。” 得,被威胁了。 苏易哈哈一笑,一边摇着一柄檀香木扇,一边摇头叹息,又嘱咐:“子川兄还是快些去把脸洗干净,莫留了痕迹,我和容之还等着你一同出宫呢。” 语气中尽是揶揄调侃。 …… 等太阳西落没那么晒的时候,宋乐仪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冬桃出了门,主仆二人去了稍远的太液池,准备夜游湖水,也颇具意境。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随着最后一丝金辉的落下,整个太宁宫蒙上一层雾色。宋乐仪与冬桃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宫路上, 华灯初上,远远看去宫殿宏丽,极尽奢华,飞檐斜上似展翅欲飞,青石砌成的甬路与白玉石雕刻的兽石与栏杆渡着一层莹润的光泽,极其气势磅礴。 整个太宁宫占地极广,即便已经看过无数遍,宋乐仪仍然忍不住感叹,九天阊阖都不足以形容它的气势。 太液池周边修有凉亭宫殿三十余座,只是自从上次在凉风殿撞见那事儿,宋乐仪便再也没去过凉风殿,今日也下意识的避开了那里。小姑娘略微思索,便携着冬桃去了太液池的北面,一处叫做挽风阁的地方。 挽风阁建在太液池上,一条建在水上的柱廊连接陆地与楼阁,周围湖水环绕,浮萍碧绿,甚是清凉。 俩人走近,才发现挽风阁有人,还是个熟人——林惠妃。 这个时间她不应该在寝宫沐浴更衣,备好晚膳,等着皇帝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就在宋乐仪不解的片刻功夫,里面的人已经瞧见了她和冬桃,于是宋乐仪裣衽行了礼,也算打了招呼,并未言语,便想转身离开。 却不想被身后的林惠妃叫住,她的声音隔着柱廊悠悠传来: “多日不见夷安郡主,本宫倒是有些想念了。”说着她就吩咐一旁的宫女,“红绡,还不快为郡主备座。” “……” 宋乐仪颇为无言,既然相看两厌的话,不见还不行么,为何非要赶着往上凑?方才林惠妃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要知道这位可是恨不得她早早搬出宫呢。 不过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宋乐仪索性落落大方的坐了过去,看看这林惠妃倒地要卖的什么关子。 小姑娘抿着唇角笑意盈盈:“天色如此晚了,不成想竟在这里碰见了惠娘娘。”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在宜春宫里等着皇帝,跑来太液池做什么。 林惠妃并非愚蠢,很快的就听懂了宋乐仪的言外之意,她神色一僵,很快又挂上了笑:“天气炎热,本宫闲来无事,出来消暑罢了。” 说完,她话音一转,目光盯上了宋乐仪的脸蛋,不知真假的夸赞道:“养病许久,夷安的的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豆蔻年华,一颦一笑都娇俏的紧,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茶杯边缘,彷佛稍稍用力便能捏碎。 宋乐仪仿佛不察觉她的眼神,只淡淡一笑道:“还要感谢各宫娘娘送来的补品。” 看着眼前小姑娘坦然受之的模样,林惠妃的心下愈发难受,算起年龄来,她比夷安要大了十岁,于是又没忍住,说了一句:“夷安出落的漂亮了,放眼望去,燕京鲜有人能及。”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幽怨。 .....就为了夸她长得漂亮? 宋乐仪矜持一笑:“天生父母赐的皮囊罢了。” 林惠妃面上的笑容愈发挂不住,她没见过夷安的生母,却也曾听闻英国公府两女灔绝风华的传言,又想到她父亲武安侯英俊的面容,难怪二人能生出如此妖媚的女子。 ”陛下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宜春宫了。“林惠妃盯着宋乐仪的眼睛,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闻言,宋乐仪皱眉,很快就明悟了林惠妃的意思,她这是以为她绊住了皇帝?这些日子陛下不是去玉昭仪的披香殿,便是去陆丽妃的丽正阁,和她有何关系?这林惠妃莫不是寻错了人发牢骚。 小姑娘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这日日喂药惹来的事儿。 不过作为尚未嫁人的女子,林惠妃本不应该和她说着些,宋乐仪不好说些什么,只道:“陛下许是政务繁忙。” 听在林惠妃耳里却变了一番滋味,政务繁忙还能日日去看你,她冷笑,夷安这是故意和她炫耀吗? 她嘬了一口茶,压下心间的嫉妒。 一时间挽风阁内寂静无言,气氛压抑的很,宋乐仪坐不住,道:“太后娘娘还在等我,夷安就不打扰惠妃娘娘乘凉了。” 说完她就带着冬桃转身离开了。 背影落在林惠妃的眼中,虽然尚未展开的身姿十分青涩,她却仿佛可以穿透重重时光看到了几年后夷安郡主妖娆多姿的模样,一旁红绡上前道:“娘娘....”话尚未说完,便被林惠妃抬手禁了声。 “父亲回信了吗?” 红绡低眉顺耳道:“大人说他自有安排,娘娘不必忧心。” …… 被林惠妃这么一搅,宋乐仪也失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兴致缺缺的回了寿安宫。 夤夜,寿安宫西偏殿床旁的烛火微弱的摇曳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色渐明,床头的烛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逐渐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絮雪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 47 章 身体已经无恙, 自是要去明心堂上课的,难得宋乐仪起了个大早, 竟是第一个到的明心堂的。她跪坐在位置上,摊开书本和宣纸, 静待人来。 静悄悄的室内斜洒进几束清晨微光,似有烟雾在微光中腾飞萦绕, 容颜娇艳的小姑娘神情恬静, 一身葱绿色的罗裙分外清新灵动。 出人意料的是, 第二个到明心堂是安平公主赵妙。 赵妙今日着了一身胭脂红的衣裙, 腰间束着的绸带衬着她腰肢不堪一折, 身姿愈发消瘦。等视线扫到宋乐仪的身影,她的神情并不意外。 先前因着母亲的警告,赵妙也心神慌乱了许久,暗自悔恨为何一时冲动犯下如此愚蠢的过错。 可随着这件事情遮掩了过去, 她又松了一口气, 本想应母亲的话低调一段时间, 可是当见到宋乐仪的第一眼, 赵妙便知道她忍不住的。 这次她出手,没想要了夷安的命, 只想给个教训, 来日方长,慢慢磋磨,才有意思不是吗? 赵妙嘴角微微上扬,挪步到宋乐仪旁边, 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乍一看去,比起日前孤高冷清的模样,竟然多了几分人气儿。 “夷安,许久不见啊。”她冷漠的睨着人,眼底深处有得意,声音阴凉仿若一条小蛇划过脊背,令人莫名的想要打寒颤。 比起在风南阁相见时,两人彼此之间已经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恶意。 闻声,宋乐仪动作一顿,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赵妙下毒一通受了如此委屈,当即差点压不住半月来的烦闷,险些直接撸袖动手教训回去,可瞥见她的面容时,却忽然换了想法。 小姑娘软软的笑了下,没有马上搭话。 因为成安帝那边将所有事情压下,留中不发,就连端阳也不知那块玉佩的事情,只当是众人怀疑却摸不到证据,可宋乐仪却觉得不仅如此简单。 想着最近成安帝的近日的作为,又回忆着上辈子的记忆,她敏锐的意识到端阳和周修的关系不同寻常,许多原本看不清的事情也逐渐抽茧剥丝般的清晰起来。 她眸光微动,心中有了想法。 皇权之下,谁人不是掌权者的手中玩物?如今几年还不显,等成安帝手中权力再稳固一些,他会更加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对人心的驾驭亦是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成安帝,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将手伸到后宫,伸到他的枕边,上辈子端阳亦是小心翼翼,不敢犯了忌讳。 可如今却因为她的好女儿在宫中下毒,一下子引了成安帝注意。也因着这件事,很多事情都变了,甚至提前发生,就连镇国公主府比上辈子更早的体现出了衰败的迹象。 没了周修一脉官员的帮衬,如今的镇国公主府就如同立于悬崖边上,孤立无援,只要有心人轻轻一推,便能万劫不复。宋乐仪想,她得顺水推舟不是? 宋乐仪恢复了气色的容颜愈发明媚,白皙的手里握着一块镇纸把玩,不紧不慢道:“是啊,许久不见。” 说完,她扬起眉眼,不掩神色轻蔑:“见我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儿,安平殿下失望了吧。” 赵妙凉凉笑了一声:“我失不失望无妨。” 她弯下腰身,俯身到宋乐仪的耳边,轻声慢道: “只是听闻夷安你得罪的人不少,日后啊,可要小心些,免得哪日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下了毒,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语气越到后面越飘忽,上扬的尾音激的人脊背汗毛竖立。 “哦....” 两人眼神在半空中相接,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凉凉的杀意,只不过宋乐仪眼底的嘲讽更多一点。 而后小姑娘不慌不忙的露齿一笑,似是神色无害,她话锋一转,道:“佛语云‘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坏事做多了,没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直接天降一道雷火,将人给烧死了呢,到时候尸骨成灰,半点痕迹不留,当真叫一个凄惨。” 尸骨成灰,半点痕迹不留…… 赵妙显然被宋乐仪的话刺激到了,她偏薄的嘴唇微微抖动,眼底的阴凉越来越浓。 就在她濒临动怒之时,宋乐仪却不给她机会,她丢了手中镇纸,直接站了身,一手压着她的手腕,几步便将她逼退至墙边,狠狠得撞在了墙上。 瞬时间,赵妙梳的整齐的发髻就散乱了几,瘦骨瘦骨棱棱的手腕,被宋乐仪用十足十的力气捏的生疼。 “赵妙,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宋乐仪眉眼讥诮,字字诛心,“端阳能救的了你一次,第二次可未必。” 小姑娘目光流转,眼底闪过惋惜之色:“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周修与采玄,为替你的过错承担后果,凄惨孤零赴黄泉。” 一字一顿仿佛都敲在赵妙的心上,她一向平静的眼底闪过慌乱:“你…你知道了什么?” 见她如此,宋乐仪顿觉心中舒畅,软软一笑:“我只知道采玄是你的生父而已。” “滚吧——” “我今日不对你动手,是因为这里是明心堂,他日再遇,我绝不手软。” 说着,她松了赵妙的手,抽出腰间帕子,嫌弃的擦了手指后,踩在地上,轻飘离去。 只留下赵妙一个人背靠白墙,身体微微发软,再不见高高在上的姿态。 …… 上官晔是第三个到的,他今日穿了竹青的衣衫,带着晨露而来,气质从容,眉眼如霜。当他看到空荡了许久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偏冷的眼眸润了润,朝宋乐仪而来。 此时赵妙背靠着白墙刚缓过神儿来,她立在上官晔的位置旁,两人难免相遇,竹青衣衫的少年脚步微顿了几许,冷声道:“殿下,让一让。” 声音如浸了腊月飞雪,冷彻心扉。 他作为赵彻的挚友,自然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之一。 赵妙的脸色愈发难看,不过也向来知道上官晔是什么性子,于是她敛了情绪,冷哼一声,挪步退了些许,绕过他走了。 上官晔这才看向宋乐仪,清声问道:“多日不见,郡主身体可安好了?”一句简单的寒暄。 宋乐仪弯着眸子笑了笑:“多谢世子关心,早就好啦,所以一早就来明心堂上课了。” 是来的挺早。 上官晔在心里默默想着,余光瞥见她的右手上戴着的一串珠串,他的唇角翕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最终放弃了。 他别过身,长袍一掀,跪坐在位置上,只留下一个身姿挺拔的侧影。 人陆陆续续的到齐,宋乐仪半支着细润的下巴盯着门口处,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等陈夫子呢,然而她心里却知道,她是在看赵彻。 赵彻是最后一个到明心堂的,黑衣沉沉行色匆匆,袖口处上似是被利器划破了,隐隐约约露出一小段结实有力的小臂。 宋乐仪凝着眸子看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受伤的痕迹,方才微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想伸手去摸腰间的帕子,空空如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帕子被她扔地上了。 小姑娘看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的那一方丝帕,犹豫片刻后,提着裙离开座位,弯下腰身将其捡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弹了弹上面的灰,又拍了拍,最后还吹了两下。 确定干净后,宋乐仪略微偏头觑了一眼赵彻,发现他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方才神态自然的将帕子重新塞回腰间。 这一幕分毫不差的落尽上官晔眼中,然后他看见那个葱绿衣衫的小姑娘慢悠悠的走到了赵彻身边,抽出腰间帕子,语气娇软道:“你这袖口怎么破了呀,先拿帕子系上好了,衣衫不整怪不好的。” 上官晔:“……” 他刚刚路过时,好像踩了那条帕子一脚。 赵彻抬眉,觉得宋乐仪言之有理,而后他抬起胳膊,漆黑的眼眸里浸着浓浓的笑意:“表妹帮我系。” 宋乐仪也没扭捏,他一个人也系不好,不然得牙手并用才行,于是她蹲了下身子,将帕子在赵彻手臂上绕了一圈,简单的打了个结,虽然依然能看到一点肌肤,但总比先前好多了。 望着蹲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赵彻忽然想伸手去摸一摸她,如此想着,他便伸了另一只手,刚悬半空,眼瞧着就要碰上她白皙的脸蛋时,小姑娘忽然仰了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神色警惕道:“你干什么!” 赵彻觉得的这个问题问的好笑,于是他飞快地在小姑娘香软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就这样。” 宋乐仪一瞬羞恼,“啪”的一声打掉他放在她面前的胳膊,嗔声道:“我就不该管你!” 说着,她就转身回了座位,留下赵彻一个人低声而笑。 …… 堂前的陈夫子一如既往的慷慨激昂,精神矍铄的模样当真不像一个花甲之龄的老头,堂下的宋乐仪听的聚精会神,少有的没有昏昏欲睡。 陈夫子摸着花白的胡子,满意点头,想来这是大病之后觉悟了。 课间休息时,赵元敏扭头与宋乐仪说话,瞧见她的手腕正巧搭在桌子上,上面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玛瑙珠,珠子里面的赤红纹路交缠如烟雾,漂亮极了。 “夷安,你这手串儿好别致呀。”她浅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惊羡。 宋乐仪软软笑了一笑:“还好吧。”说这话时,她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赵彻,心里却在想,赵彻的东西,能不别致嘛。 赵彻本来半支着下巴阖眼假寐,闻言,他缓缓睁开眼睛,对着赵元敏道:“敏敏喜欢的话,五哥明日送你一匣子手串。” 语气随意的仿佛是送一匣子石头。 宋乐仪沉默了一瞬。 赵元敏一愣,又觉得这样平白拿了别人东西不好,于是她摇了摇头,小声道:“不用啦,谢谢五哥。” “你五哥送的,扭捏什么。”宋乐仪蓦地出声,先是握了握赵元敏的手,又转头笑意吟吟的看向赵彻,“要知道你五哥难得如此大方。” 昨天可是拿一只乌龟换了我昂贵漂亮的鹦鹉呢! 赵彻挑眉,笑着反问:“我平日难道小气?” 只见宋乐仪点了头:“自然是小气的。”不过说这话时她也心虚,很快的别过头不去看赵彻。 赵彻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寻了一匣子手串送给赵元敏,哄的小姑娘在宋乐仪面前叽叽喳喳高兴了好几天。 …… 先前太后与皇帝说“功课上多教一教夷安”,赵彻竟然真的放到了心里,这几日下学之后,一得空便往宋乐仪所居的西偏殿跑,美其名曰说要教表妹功课,太后自是笑着允许的。 晃晃烛灯下,宋乐仪捏了捏手中笔杆,忽然出声问:“表哥,最近边关怎么样呀?” 自从她给魏长青递信已经有月余,按理说她此时应该已经收到回信才是,却不成想迟迟没有消息。她不知道魏表哥有没有寻到翟争,又有没有杀了他。 边关的最新消息肯定是皇帝先知道的,作为皇帝的亲弟,赵彻想必也能知晓一手消息,而她整日间拘在这寿安宫,一时间没有消息来源,又不敢去向别人打听,只能问赵彻了。 在她的记忆中,自从十五年前一战,白狄元气重伤,只是大越也好不到哪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而已。如今大越和白狄之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大概是赵彻从蜀国回来的时候,越狄战争的号角才正式拉响,停停战战,你攻我打,一直持续到她死亡方歇。那时候白狄已经被大越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再无还手之力。 不过如今,小摩擦肯定是有的。 “挺好的。”赵彻大剌剌的靠在椅背上,一副松散的模样,他合了手中书,抬眼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关心魏表哥与百姓疾苦。”宋乐仪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模样一本正经,“我的封地夷阳和安临靠近边关,若是边关不宁,夷阳和安临就不宁,我这个夷安郡主,如何能安心享乐?” 如此说也有理,虽然她不享封地的军政大权,但若是封地不安,到底还是受影响的。 赵彻不置可否,哼笑了一声,昏黄的烛火下眉眼幽幽:“表妹心怀大义,吾甚感佩服。”紧接着,他伸手出了宋乐仪的手中的狼毫笔,笑道:”夜深了,别看了,伤眼。“ 宋乐仪恍若没有察觉他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淡淡“嗯”了一声后,思绪瞬间飞远。 见她毫无防备的模样,赵彻心中烦闷之感顿时去了几分,虽然对她方才说的话是半点都不信,但是依然选择了压下心底疑惑,也没有多问,至于原因,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 白狄。 草原之上,一个男人正在被一群虎背熊腰的大汉围攻,他身穿破烂麻衣,乍一看去好似荒野流民,此时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模样更加狼狈不堪。 正值六月末七月初,丰草茂盛,一眼望去茵茵绿意,青草约莫有人的小腿高。此时却被横七竖八的横躺着数十具尸体压的东倒西歪。 尸体上的刀伤几乎一刀致命,皆在喉咙或者心脏,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摇曳的长草,在灿黄的夕阳中透露出几分诡异森寒之意。 被围攻的男人约莫二十岁上下,五官俊美,表情阴鸷,眼神狠戾,手中挥舞的弯刀猎猎生风,如同地狱恶鬼一般收割着人的性命,眨眼的时间,又砍死了一个。 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的伸手胡乱摸了一把,随即扬着唇角笑了笑,又朝仅剩的另外两人攻击而去。 那两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恐惧之意,就在转身欲逃之时,其中一个人的头颅瞬间被斩断,咕咚一声滚落在地上。 头颅滚了两圈之后,最终隐没在绿草之间,唯独一双眼睛不甘心似的睁的老大,透过草隙死死地盯着两人。 另外一个人似是被吓傻了,他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两腿扑腾着逐渐往后退。 “不、不要杀我……” 他眼眸里的恐惧不断的放大,看着那个俊美狠戾的男人提着弯刀,映着夕阳残血朝他慢步而来。 刀尖上有粘稠的鲜血滴落,啪嗒一声落在茂草上,又顺着茎脉流过,勾勒出一副血腥的画卷。 翟争松了手腕将刀柄往上一抛,换了个握刀的姿势,银亮的弯刀刃已经卷钝,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刀,但持刀之人却是生生使出了宝刀的架势。 “害怕?” 翟争看着眼前人,眼底腾起一阵阵兴奋,他舔了舔唇角,将那点鲜血一并卷了进去,喉咙滚动间,猛地抬刀落下,斩了那人一只手。 “啊——” 一声惨叫,痛的虎背熊腰的男人几欲窒息,险些两眼一番就晕过去。 翟争自是不许他昏迷,当即拿刀尖拧着他的肩头血肉,刺激着他神智清醒,又颇为嫌弃的将那只残手一脚踢走。 有半边太阳余晖打在他的脸颊上,俊美男人一脚踩在他胸前,脸上笑的张狂:“我不杀你,留你一命,滚回去告诉翟牙和翟离,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我,终有一日,我将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再磨了头骨杯来盛酒喝!” 残手男人得了活命的机会,当即连连点头,承诺一定会把话带给乌邪王和乌邪王子。 等看着那人落荒而逃之后,翟争嘲讽似的笑了笑,而后他抬手一扔,那柄弯刀就稳稳的插到了泥土中。 然后,他随手从身上撕了一块烂布条,牙齿和手并用,将伤口处胡乱包扎了一番,眉头不皱,仿佛翻卷的血肉一点也不痛般。 而后他弯下腰身,开始挨个翻捡起尸体来,摸索了一些值钱的物什儿塞到了自己的腰包中。 在草原朦朦的傍晚中,他离去的身影分外落寞悲凉,一人独来,一人独去,伴着初生的月牙,踩着瑟瑟凉风,逐渐消失在葱葱叠翠的绿草中。 作者有话要说:  翟争:不好意思,现在混的有点惨,见笑了,等我一下. 心酸围笑.jpg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 48 章 白狄王帐。 一个身着华贵衣服的年轻男人正气急败坏的怒斥:“废物, 一群废物!” 他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残手之人愈发怒不可遏,直接伸手抽了架在一旁的长剑, “噗呲”一声刺穿了他的身体。 男子死不瞑目,倒地之时一双眼睛睁的老大, 尽是不可置信,身下不断有鲜血汨汨而出。 华衣男人抬袖擦了脸上的血, 丢了手中长剑, 颓然的阖了双眼, 掩盖了又怒又慌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不可控的回想方才传来的话, 不禁手掌微微颤抖, 浑身疲乏的往后一倒,直直靠在了虎皮土榻之上,许久没缓过来。 若是宋乐仪在此,就会发现这个华衣男人的长相和她记忆中的乌邪王翟争有九分相似, 若不是样貌更年轻些, 和细微的表情不同, 当真是一模一样。 …… 燕京的七月天气炎热, 到了休学日的这一天,宋乐仪和赵元敏窝在寿安宫的西偏殿里, 正端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喝。 两个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知怎地就聊到了新的永安伯世子谢施身上,说他生的漂亮,连许多女子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宋乐仪抿唇笑了笑, 她上辈子就对他的大名有所耳闻,也曾远远见过谢施一面,可惜没有看真切。 男生女相,容色如妖。 于是在宋乐仪的提议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散朝时去偷偷看上一眼。 为此两人还换作了一身宫女服,混入前往宣政殿打扫的宫女队伍中。 宣政殿是太宁宫的第二大殿,四周有廊庑围成的巨大殿庭,前面是一处开阔的白玉石广场,主殿则位于大台之上,气势十分伟丽,两人则悄悄的躲在了西廊的朱漆大柱后面。 随着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散朝后的大臣们鱼贯而出。 “这么多人…” 赵元敏看着乌泱泱的一众人群,小嘴惊讶的张了张,浅琥珀色的眼里闪过浓浓失望。 早知道提前寻了他的画像好了,如此也能容易辩识。 宋乐仪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道:“生的最漂亮那个就是啦。” 官员们三五成群,很快,两个小姑娘就注意到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身着深绯色官服的年轻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宋乐仪半眯着眸子,望着那道高挑身影,行走间逐渐与记忆中的惊鸿一瞥的身影重合。 她神情颇为激动,拉着赵元敏的手腕,伸手遥遥一指。 “那个就是谢施!” 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面容,但也能隐约窥见几分如妖的姿色。 他步伐悠闲,走的很慢,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白皙的皮肤,在一众男子中分外显眼,身上又着绯色的官服,更衬得皮肤莹润如白玉。 赵元敏一时看呆了,眨了眨眼睫喃喃道:“他怎么比我还白…”她因有一半胡人血统,皮肤白皙似牛乳般,燕京内鲜有人能及,却不成想今日要被一个男子比下去了。 谢施似乎有所感应,目光冷厉的朝着俩人藏身之处看过来,幽幽黑眸仿佛能摄人心魂。 “啊,他看过来了。”赵元敏惊呼,连忙转身挡住了脸,只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宋乐仪反应更快一点,她把身子往回一收,便完完全全的隐匿在了柱子后面。 身着绯色官服的男人没有瞧见柱后的宋乐仪,只看见一个小宫女慌张转身的模样。 他半眯着眸子打量了一会儿,视线中的小宫女个头不高,身量过分的纤细,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发鬓之色尤其浅淡,在阳光下有些发黄,像是长期吃不到什么好的,受了苛待一般。 谢施淡淡的收回视线,轻轻招手唤来一个侍卫,在他耳旁低语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切,宋乐仪与赵元敏都没看见。 等她们再看时,只能瞧见谢施迈着缓慢的步伐,慢吞吞离去的背影。 还不等感叹没将人看真切,俩把长剑就明晃晃的架在了两人的脖子上,身着软甲的禁军冷喝道:“那个宫里的宫女,在此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赵元敏胆子小,望着脖子上架着的锋利剑刃,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乐仪倒是淡定多了,她不慌不忙的朝持剑架着她脖子的那位禁军望去。 他样貌十分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皮肤略黑,但神色冷漠,抿着两片薄唇,一看便是不好惹的模样。 这人的样貌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她也没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容貌娇艳的小姑娘扬眉瞪目轻喝: “放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本郡主是谁!” 宫内能自称郡主的也就一位夷安郡主了。 他顿了片刻,也没打量两人的容貌,只冷声问道:“如何自证?” 宋乐仪讶然,这人竟然不认识她们?她把视线挪到持剑架着敏敏脖子的那位禁军脸上,发现他也面无表情,一副并不认识二人的样子。 小姑娘淡淡的唔了一声,看他们的容貌甚是年轻,想来应该是刚刚选拔入宫的。 真是两个愣头青。 “等着。”她无奈的抿了抿嘴角,伸手在腰际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块金质腰牌举到那位禁军眼前,语气娇软:“可看清楚了?” 那人神色不变,仔细看了片刻之后,方才沉声道:“是真的。”随着话音落下,他收了剑。 正当宋乐仪以为已经没事儿的时候,不成想,那位禁军又转头对身旁人吩咐道:“把她们俩绑了,押去北衙,再去通知寿安宫和福寿宫,前来领人。” 宋乐仪一时间懵了,不等她说话,那位冷漠的禁军又道:“令牌是真的,人不确定。” “……” 于是两位小姑娘被捆了个结实,拖拖拽拽的被押着去北衙。 宋乐仪不气馁的继续劝道:“这位禁军大哥,这宫里谁敢冒充我和长公主的身份呀,要不你寻个宫人问问,很快就能证实我们的身份,何必先跑一趟北衙,再跑一趟寿安宫和福寿宫那么麻烦呀。” 冷面禁军不理睬,押着两人继续走。 …… 苏易今日穿了一身霜色衣衫,此时手里正摇着一柄画着精细楼阁的绫罗竹骨扇,面带笑意的和身侧的两人说着话:“子川,容之,一会儿我们去归云……”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略微一偏头,他便瞧见了那边被绑了的两位小姑娘,身边还跟着两位禁军。 “子川,那不是你表妹和六妹吗?”苏易神情惊讶,夸张的眨了好几下眼,连扇子都顾不上摇了。 闻言,赵彻抬眸朝那边遥遥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他神色一变,敛了笑意,快步朝两人而去。 苏易和上官晔也抬腿跟上。 那位冷面禁军看到三人,抱拳行了礼:“卑职见过豫王爷、苏世子、上官世子。” 宋乐仪看见三位熟人,顿觉脸上无光,一时间窘蹙极了,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如今,还得请三人帮忙证实身份才是。 她翕了翕唇角,刚欲说话,就见赵彻一个冷冷的眼神递过来。 他、他这是在瞪她?宋乐仪咬了咬唇,将话咽了回去,别过脸不想看他了。 赵彻压下心底的忧心,凉声问道:“她们两个怎么了?” 宽大的袖口下,他的手指微微蜷曲着,二人被禁军如此绑着,不知道可是犯了什么大事? 冷面禁军如实回答:“禀王爷,方才散朝时,这两位小宫女躲在西廊的朱漆大柱后面鬼鬼祟祟,意图不轨,卑职为了安全起见,便将两人绑了。” 苏易更惊讶了,忍不住咧嘴哈哈一笑,直笑弯了腰:“当真是尽忠职守的好禁军,这两位可不是什么小宫女,是夷安郡主与敬和长公主。” “听见了没!”宋乐仪瞪着漂亮的眼眸,“还不快给我松绑!” 冷面禁军神色窘迫,道了一句:“得罪了。”便将两人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 等两位禁军走了之后,宋乐仪语气嗔怒又委屈:“刚刚那位禁军好生古板!非说我和敏敏鬼鬼祟祟,意图不轨,他看了我的腰牌后,竟然还说腰牌是真的,人却不一定是真的,非要绑了我们俩去北衙!” 说着,她气不过,抬腿朝着地上的绳子踩了两下。 赵彻:“……” 上官晔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下。 踩完之后,宋乐仪看了一眼赵彻,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为何觉得那名禁军眼熟了。 方才那名禁军叫从构,赵彻前去蜀国之时,成安帝曾钦点了两千禁军精骑给他,从构以禁军首领的身份赫然在列。 后来从构随赵彻归国之时,她曾见过他好几面,只是那时他容貌毁了一半,脸上总带着一块铁面,是以她没有马上认出来。 赵彻忽然出声:“容之,岁初,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上官晔轻轻颔首,转身同苏易走了。 此时宣政殿的广场上只有他们三人,赵彻眉毛拧着,沉声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因为…”赵元敏懦懦的正要说实话。 “想如此穿就如此穿了。”宋乐仪背着赵彻的视线,偷偷朝赵元敏使了个眼色。 ——别乱说啊。 赵彻扬眉,皮笑肉不笑道:“表妹的爱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接着,他伸手拉住赵元敏,带着她远离宋乐仪,语重心长道:“六妹,你可莫被她带坏了。” 宋乐仪顿时不乐意了,她嗔怒道:“赵彻!什么叫被我带坏了!” 赵彻望了她一眼,没说话,拽着赵元敏就走了,留着宋乐仪一个人在原地生气。 赵元敏回头看了宋乐仪,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彻拽着往前走了,宋乐仪愈发觉得气不过,提裙小跑着追上。 而等她追上时,赵元敏已经在赵彻威逼利诱之下,将来龙去脉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听她讲述时,赵彻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一双幽黑的眼眸里窜着点点火苗。 等将六妹送回了福寿宫,赵彻再抬眼看去,原本跟在身后的宋乐仪已经越过他走了很远,她脚步很快,浑身上下都带着恼意。 赵彻顿了片刻,不慌不忙的抬腿跟上,等走到她身边时,小姑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怒视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表情平静:“我去寿安宫。” 宋乐仪一时不知道如何驳他,刚想偏过头不理他,又听他阴阳怪气道:“去好好向母后描述一番表妹的光辉事迹。” 简直是胆大包天!换了一身宫女服穿,又差点被禁军押到北衙去,竟然是为了去看一个男子! “赵彻!”小姑娘声音提高了八度,神情委屈,“我明明才是受委屈那个,你怎么不仅不帮我说话,还要去告状!” “表妹委屈?”赵彻转身看向她,漆黑的眼里眸色深不见底,他笑了笑,“那表妹倒是说说,你今日是去做什么了,我也好知道你是不是真委屈啊?” 宋乐仪咬了咬唇,去干什么?当然是去看谢施的容貌啊!可是她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于是眼神莫名心虚,正想胡掐个理由。头顶又传来赵彻幽幽的声音:“表妹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 “去看谢施!”话说出来之后,她立刻觉得心里有了底气了,“谢施长的好看,我还不能去看一眼么?” 赵彻深长的睫羽下神色莫测,继而嗤笑一声,伸手懒散的理了理衣袖:“当然能看。” “那你阴阳怪气的做甚么。” “我阴阳怪气?” 赵彻笑着反问了一句,他能不阴阳怪气吗!他都快气死了! 说完,他盯着眼前人静默半响,换了一个颇为平静的语气:“表妹,你可知谢施多大了?” “不知道!” “他今年二十又五,长你十二岁,再添上两岁,年纪都可以做你爹了。”赵彻一字一顿说得异常清晰,生怕她听不明白。 宋乐仪听了恼怒:“我爹今年四十岁了!” “……” 赵彻觉得他又要被气笑了,于是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眉眼薄怒,神情愈发平静的淡道:“永安伯府内宅倾轧,处处勾心斗角,谢施能从庶子爬到今天的地位,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 宋乐仪莫名其妙,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儿他还说来做甚? 见眼前的小姑娘不理解,赵彻的嘴角又下垂几分:“而且谢施很穷,每月里领的那点俸禄,连个像样的首饰都不能给你买。”你若嫁给他,非得吃苦不可! 听到这儿,宋乐仪总算是明白了,他以为她是爱慕于谢施才跑去偷看呢。不由得觉得心中好笑,前后两辈子算在一起,她都没正八经儿的见过他一面,又何谈喜欢? “你在混说些什么!”宋乐仪眼底的羞窘压过了恼意,她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而已!” 听了这话,赵彻的一腔火气霎时如薄烟般散去,眼底只余下浓浓错愣。 不过他向来擅掩饰,于是手掌蜷缩成拳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坦然道:“我知道……刚刚随口一说而已。” “那你怎么不和敏敏去说?”宋乐仪娇声反问,她伸手挡了挡阳光,觉得又晒又热。 赵彻见此,一边抬腿往旁边挪了几步,一边伸手把宋乐仪拉过,两人一同站在墙下的阴影处去。 “六妹乖巧,自然不用我忧心。” 宋乐仪闻言又气了:“我不乖巧?” 赵彻毫不犹豫:“乖巧。” 这两字入耳,方才积攒在胸腔的恼意总算散了几分,她微微哼了声,心里想着算你识相,只是恼意未尽消,一时间也不想同赵彻说话。 她提裙越过他,重新迈入阳光下。 赵彻也没拦着,等她走了,他才转过身,盯着她的背影看了须臾。 他垂下眼眸,抚着指上的墨玉扳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等宋乐仪走很远,忽而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过,落进她的耳里:“表妹,随我去毓庆宫一趟。” 宋乐仪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宫墙阴凉处的少年,漂亮的眼眸里尽是疑惑:“去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赵彻朝她快步走来,眉眼间浸着灿烂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施:?那里来的小兔崽子,老子风华正茂燕京新贵好吗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呀,明晚见~ 第49章 第 49 章 毓庆宫, 书房。 赵彻正背对着她,搬了一个小木箱出来, 里面有满满的一箱卷轴,他挨个展开, 似乎是在挑选什么。 这幅不好—— 少年心里如此想。 于是他展开又合上,抬腕将其丢在了一旁, 又一连翻了好几卷, 终于眼前一亮。 赵彻满意的扬了扬唇角, 将方才展开的那卷小心翼翼合好, 放在了另一边的空箱子里。 宋乐仪则正在四下打量着书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 却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打量。和印象中文雅古朴的书房不一样,他这里更多几分朝气灿烂,虽然处处透露着金玉奢靡之气,却不显俗气。 目光最先所及是靠窗的紫檀大案, 阳光透过窗隙, 在案上镀过一层淡淡的金芒。她似乎能想象, 透过窗纸变的柔和的阳光洒在赵彻的身上, 是怎么一副情景。 少年如玉,眉眼朝气。 案面上不规则的摆着好几块砚台, 各种品相都有, 皆滑润细腻。一旁摊开宣纸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被异兽白玉镇纸压的很牢,数根细杆长锋的紫豪笔随意的架在白玉笔山上。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了一些诸如青白色的云纹玉磬、鲜艳幽箐的三足香炉之类的物件儿, 两侧有铜大灯和挂衣服的木施,镶金嵌玉,皆是贵重精巧的东西。 视线再往右转,是一面白色的墙,上面挂着好几幅书画,定睛一看,不是名家之作,而是赵彻的随手涂鸦,虽然稚劣,不甚惟妙惟俏,但胜在生动有趣儿。 宋乐仪盯着其中的一副画儿一阵儿无语,里面画的是一只漂亮的孔雀,此时正在搔首弄姿,一旁的牡丹开的正艳,整幅画的基调华丽细致,偏生那只孔雀是红色的… 她觉得,赵彻或许是在拿孔雀暗喻自己。 紧接目光滑过的是一架漆色光亮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的书卷,宋乐仪挪步上前,鼻尖瞬间充斥着淡淡墨香和竹香,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军谶。 宋乐仪神色一怔,原来他早就开始看这种书了么…… 翻开一看,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她又随意的抽了几本,皆是兵书,有些好懂,有些却很难懂,她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本原模原样的放回去。 微微抬了眼眸,见那边赵彻还背对着她半蹲在小木箱前捣鼓,她便挪步去了另一边的小榻上坐等。 小榻上铺着上好云锦软垫,上面放着一个半打开的方形匣子,里面被木片分成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里面皆装着一枚扳指。 从翡翠扳指到金玉扳指再到象牙扳指,凡是能想到的形制和材质,应有尽有,宋乐仪见此,默了一会儿。 赵彻的扳指就和苏易的扇子一样,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在他去蜀国之前,除了最喜欢的那几个,她几乎没见过他戴过重样的。 后来,他去蜀国的时候,她就送了他一只艳艳的红玉扳指,不仅是是因着他喜欢,更是战场亡魂多血腥重,而红玉辟邪,能保平安。 那个时候虽然他和她关系不是很好,但好歹朝夕相处过好几年,没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也是不希望他出事儿的。 万一残手断腿的回来,又或者黄沙埋骨,一去不回,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也去求过成安帝,但却无力改变他披盔戴甲前往蜀国平乱的命运,只能寻些寓意好的东西保佑他。 红玉扳指就是其中的一件。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戴着的还是那只红玉扳指,上面已经有了一层温润柔和的玉包浆,想来是这三年来一直戴着,生活艰苦,也没有其他的扳指可以任他随意挑拣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扳指上面已经裂了好几道纹,若是再来一击,可能就碎了。 宋乐仪的眼睫动了动,她抬手,将那个盛满扳指的匣子盖好,双手捧着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她原本想着,这辈子她要帮赵彻一把,只要蜀国太子没有因他而死,他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燕京当他的富贵王爷,不必去蜀国吃那一趟苦,也不必血光刀影中求生。 可是想起刚刚在书架上看到的书,宋乐仪又神色犹豫,她觉得赵彻或许……也是想去的。 蜀国之乱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机会,怎么能因她私心,而拘在这燕京,蹉跎一生? 思索的片刻功夫,赵彻那边已经挑好了,他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箱朝她而来,而后不紧不慢的把小木箱往她怀里一塞:“表妹,把这个带回寿安宫。” “这里面是什么呀?”宋乐仪略感疑惑,刚刚见他挑挑拣拣了许久,想来应该是费了心神的。如此想着,她便要抬手打开了盖子,拿出一卷来看看,却不想被赵彻压住了手。 她不解,抬眼看他。 “画卷而已。”赵彻的神色莫测,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眼底的笑意更浓: “表妹一定喜欢,可日夜都拿出来看。” 宋乐仪“哦”了一声,以为他送的是山水禽鸟一类的画卷,有些兴致缺缺。 回了寿安宫,宋乐仪便把小箱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也没着急打开,直到入夜之后,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的小箱子,这才腾起了打开看一看的心思。 赵彻送的……应该都是珍品孤本吧? 宋乐仪翻身下了床,走到小箱子前打开了盖子,只见一卷一卷堆叠整齐的画卷正安静的躺着。 她随手拎了最上面的一个,缓缓展开之后竟然是一副画像,里面的红衣少年眉眼冷厉,正在一株玉兰花树下舞剑。 宋乐仪错愣,又拿了一卷展开,只见里面一个眉眼俊俏的少年正眼底含笑的半倚在椅子上,模样松散,肩头上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紧接着,她把所有的画卷都摊了开来,无一例外,皆是赵彻的画像,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愈发真实,竟腾出一种要走出画卷之感。 “……” 小姑娘又羞又恼,将画卷“啪”的一声合上,他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以为天上地下就他最好看!? 夤夜,宋乐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送她画像到底是何意? * 七月初三,端阳太公主五十岁寿诞,在镇国公主府设宴,邀请了整个燕京的几乎所有官员勋贵。 虽说是寿宴,却不如说是端阳在笼络燕京人心,为各个世家牵桥搭线,每年在她这寿宴上,都能成了几对佳话。 宋乐仪也收到了请帖,往年她都是不去的,今年却忽然改变了注意。她捏着烫金大字的请帖转了一圈,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一片笑意。 如往年一样,皇帝虽未亲临,却遣了宫人送上一份寿礼,并不知先前内情的人只当镇国公主府依旧盛宠不衰,风头无两。 …… 一辆富丽的马车徐徐驶来,马蹄轻踏,发出一声嘶鸣,停在了镇国公主府门前。 马车窗牖上挂着浅色的绉纱,隐隐绰绰瞧见里面坐着两个人,小厮跳下马,将杌凳拿出放在马车下。 蚕丝织就的帘子撩开一角,一位身着银红色衣裙的小姑娘率先下来,她神情灵动,眉眼瑰丽。 “敏敏,快下来呀。”宋乐仪言语催促着。 话音刚落,帘子又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一只赤金玲珑玉镯,压的手腕纤细莹白,引人无限遐思。 等帘子全部掀开,一位身着石榴红衣裙的小美人露在人前,衣衫的袖口和下摆都用金线勾勒出大片的花色,月白织锦将素腰一束,竟不堪盈盈一握。 赵元敏生的很好看,一张鹅蛋脸,下巴圆润白皙,眼睛大而圆,偏生瞳色浅淡似琉璃,反而衬得人俏美清丽,即便穿着如此灔绝的衣衫,也丝毫不艳俗。 赵元敏有些不安的闪了闪眼神,她揪着袖口,小声道: “夷安,一会儿别与我分开。” 往日宴席,众贵女们皆不与她亲近,因她带着胡人血统而心生鄙夷,不过是顾着她长公主的身份,大多人不敢明面上给她难堪罢了。 她常常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故而分外不喜这种场合,能推脱的宴席她便推脱,今日却因着宋乐仪劝说与陪伴,咬咬牙,一起来了。 “好。” 宋乐仪点头应下,她明白她心中所想,那些高门贵女们自诩身世不凡,瞧不上她母妃是个胡姬,言语间难免带了几分挤兑不敬。 而她性格软糯,又不擅言辞,一来二去总受奚落,偏生又是女儿家的小矛盾,犯不上拿到台面上去说,于是总将这些委屈一个人默默咽下。 “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赵元敏小声嗫喏了一句。 “我知道”宋乐仪分声音沉静,仿佛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放心,有我在呢,没人敢欺了你去。” 小姑娘软软一笑,伸手将垂在她额间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敏敏,你若一味退却,只会叫她们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欺。纵有她们闲言碎语,也改变不了你是正正经经写在皇家玉蝶上的公主的事实,不必胆怯退让,你本就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 “而且”宋乐仪话音一顿,伸手慢慢拂过赵元敏的眼睛,线长的睫毛划过手心,痒痒的。 “你长的很漂亮,眼睛更是像琉璃似的,若是有人对你的样貌生了恶言,那一定是嫉妒你的美貌。” 赵元敏嘴唇翕动,从小到大,她最受人诟病的便是这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除了母妃,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眼睛漂亮。 许是真的将话听到了心里,赵元敏心中紧张顿去,原本紧紧攥着的两只手也缓缓松开,扬唇略微开心的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不能缩在人后一辈子,总要见人的。 宋乐仪弯了眼眸,语气明媚:“那我们进去吧。” …… 听到夷安郡主与敬和长公主同到的消息,赵妙的脸色变了几变,幽凉狭长的眼眸里似在蕴酿什么阴谋。 端阳淡看了一眼女儿,她的孩子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于是沉声道:“妙儿,母亲知你不喜夷安,但是今天,无论你有多少厌恶与算计,都得给我忍住!不仅得忍住,你还得看护好她,夷安绝对不能在镇国公主府上出事!” 说到后面,声音愈发严厉。 如今的皇帝虽是他侄子,却并与她不亲近,她早就不复她父皇与皇兄在位的风光了了。况且万事讲求一个适可而止,上次已经因为下毒一事触怒的陛下。 想到这里,她颇为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周修一死,与她而言无异于自斩双臂,多年来的筹谋与心血付之一空,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孀居的寡妇,若是再来一次,或许这镇国公主府就保不住了。 宽大的袖口之下,赵妙的手指动了动,压下了心底的躁动,清声道:“女儿知道。” …… 宋乐仪与赵元敏来的晚,进去是人几乎已经到齐了,当她们二人出现时,宴会有一瞬的寂静。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夷安郡主的名声不太好,性格刁蛮,众人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省的不知什么时候触了这位小祖宗的霉头,平白受了责罚,落得难堪。 更是因为平日不出席各种宴席的敬和长公主竟然露面了。 眼前的两位红衣小姑娘都生的好看,又做了细致的打扮,乍一看去,眼底皆腾起了惊艳之感。 惊艳过后,又有人眼底划过不屑,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血统卑贱之人而已。 宋乐仪淡淡扫过众人,那些没来得及收起眼底不屑之人顿时心间一紧,生怕自己惹了这位小祖宗不如意。 好在夷安郡主只冷看了一眼,便伸手牵着赵元敏走了,望着两人谈笑的模样,众人眼底一片惊愕,这两位怎么玩到一起去了?连着刚才对敬和长公主的轻蔑之心都收了收。 不远处有一条活水溪流,从东首蜿蜒而来,溪水叮咚,蜿蜒曲折,将镇国公主府分成了两半。 南为外院,北为内院。 小溪上架着数座木质拱桥,走过去便是内院。因为府内养着不少面首的缘故,男宾们被安置在了内院,而女客们则驻足外院。 顺着溪流越往西走,溪面越宽,最终汇入一处池塘。 池塘的水面反射着细碎的阳光,岸边垂柳倒影在水中,池中的荷花睡莲纷纷绽放,空气中阵阵清香,莲叶之下偶尔三两条鲤鱼游过,交映成趣。 如此雅致的景色,定少不了贵人们驻足观赏。 宋乐仪和赵元敏也在这里,两人正立身在池塘旁说笑着。 稍微一转身,银红衣衫的小姑娘便看见了另一边的赵彻。 他身边不外乎是上官晔和苏易。 乍一看去,三人显眼的很,个个家世不凡不说,又生的容貌俊美,此时站立一处,分外引人注目。 赵彻似乎偏头对上官晔说了一句话,水青衣衫的清俊少年便扬唇笑了下,而一旁的苏易则是合了扇子,捧腹大笑不止。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不少贵女们遥遥一望,便羞红了脸颊,却仍然似有似无的瞥上那么一眼,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更有大胆的贵女落落大方的盯着他们看。 真是招蜂引蝶啊—— 宋乐仪轻摇着团扇,轻嗤一声。 她越想越觉得不忿,她与赵彻同样声名狼藉,怎么对她大家便是唯恐避之不及,更是无人愿娶,到了赵彻这儿就完全反过来了? 可不是,等他从蜀国回来之后,更有一大把姑娘争抢着想嫁给他呢! 如此一想,宋乐仪心下更不好受了,她忍不住抬头,也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赵彻一直分了一缕余光注意着宋乐仪,此时感受到她的视线,当即落落大方的朝她看去,勾起唇角回了她一个灿烂笑容。 宋乐仪:“……” 被人捉了个正着,她忙摇着手中团扇,转头看向一旁的垂杨柳。 而注视着赵彻的贵女们则小声惊呼,心里感叹,这豫王殿下一笑,当真俊美无俦,脸蛋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起来。 身旁的赵元敏手里也握着一柄团扇,一边轻摇一边笑道:“这团扇握在手里一点都不粘腻。”如此贵重的扇子,她倒是第一次用。 扇面双面缂丝,上面织着凤栖梧桐,四边为紫檀木框,手柄为白玉,触感清凉,工艺繁复华丽,一看便知是珍贵精巧的东西。 宋乐仪手里的那把团扇和赵元敏的那把模样差不多,只不过上面的花样为折枝牡丹。 闻言,她笑意吟吟道:“郑司珍亲自监制的,自然是好东西。” 赵元敏惊讶,随即又了然,她道:“郑司珍惯会讨好人,若不是你,我怕是连个团扇的影儿都看不到。”双面缂丝工艺复杂,向来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宫人见风使舵惯了,除非皇兄赏赐,否则她真的见不到什么好东西。 ……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臣女见过夷安郡主。” 宋乐仪顺声看去,凝眸半晌,才从模糊的记忆中回想起她的名字,原来是上官江月。 上官江月是上官晔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十五岁。 说起来,上官晔的父亲上官陵也是个混账东西,早些年养了外室,竟然在正妻诞下子嗣之前先生了两子一女。 而他的正妻,也就是上官晔的生母,约摸在上官晔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病逝不到一年,宣平侯便迫不及待将外室柳氏接进了侯府,抬做了正妻。 大越一向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只有在嫡长子极其无能的情况下,方才考虑嫡次子。 柳氏扶正之后,她所生的两子就成了嫡长子和嫡次子,上官晔便成了嫡三子,一时间,不仅多了哥哥和姐姐,连着他宣平侯世子的身份都好生尴尬。 好在宣平侯上官陵没有糊涂到底,明说了世子之位非上官晔莫属。 不过也正是这句话,使得他两位兄长和继母,三番五次的对他下手。 想着上官晔后来的模样,和他眼底终年不化的霜雪,宋乐仪默默叹息,他到底还是心难甘,意难平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把聚光灯打到宣平侯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啊哈哈哈哈哈 20瓶;仿佛若有光、不会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 50 章 来人声音娓娓, 如呢喃软语。 赵元敏手中摇扇的动作一顿,朝她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身量娇小, 身上穿着一袭月白的衣裙,容颜清秀, 但胜在气质娇弱惹人怜。 凭借着细腻敏感的心思,她从眼前女子眉宇间的神色中微微猜出了几分她来此的原因, 无外乎是讨好夷安郡主, 若能得太后青眼一二最好。 别说, 还真叫她猜中了。 上官江月已经及笄月余, 却迟迟未相看人家, 因为母亲曾为外室的缘故,燕京底蕴深厚的高门世家都看不上,于是她虽为宣平候嫡女,如今却只能低嫁。 可是她不甘心, 既然如此, 不如进宫放手一搏, 于是方才一见到夷安郡主的身影, 上官江月便一咬牙,冲动之下就过来了。 望着眼前与柳氏像了七八分的面容, 宋乐仪神态有些冷, 明明她与敏敏站在一起,上官江月却只向她问安,趋炎附势之意当真是太明显。而见过世态炎凉的宋乐仪,最是不喜的就是此类人。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没有马上搭话,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人,折着玉腕轻摇了两下扇,这才微微偏过头,给了身后冬桃一个眼神。 冬桃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当即会意,于是上前一步喝到:“哪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礼数!竟不向长公主行礼!” 这一声不轻不重呵斥,顿时将周围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上官江月眼眸里闪过愕愣,反应倒是极快,忙语气歉意道:“敬和殿下今日容颜灼灼,臣女不敢直视,一时眼拙,竟没认出来。” 说完,她咬了咬嘴唇,神色楚楚可怜,方才俯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小女见过敬和殿下。”声音里有浓浓委屈。 上官江月的性子和柳氏像了十足十,无论在何种境况下,最先反应便是示弱,博人可怜。 宋乐仪半眯着眸子看着眼前人,只觉这幅模样眼熟,逐渐的勾起她记忆中寿宁郡主的模样,只不过与寿宁一比,上官江月差远了。 心中一阵儿厌烦。 好好说个话不行么?宋乐仪别过头,目光转向池塘里游的欢快的鱼儿,漫不经心道: “眼拙无妨,只是上官姑娘还要及早就医才是,省的耽误了治病良机。” 此言一出,周遭有贵女们隐忍的笑意。 赵元敏眨了眨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宋乐仪,似乎是学到了什么。 上官江月愈发羞愤难当,眼圈霎时微红,似乎盈润着水光,只能顺着话道:“小女多谢郡主关心。” 说完,她低下头,心中暗恨宋乐仪刁蛮搅和,她本意前来讨好她,却不想她竟出此恶言,生了这许多是非。 另一边,柳氏正与周围贵夫人们聊天,略微一侧头,忽然瞥见女儿正被夷安郡主欺负,立刻神色骤变。 她对众夫人们轻言一句“失礼了”,提着裙子匆匆朝这边走来。 宋乐仪不太想搭理上官江月,于是伸手挽了赵元敏的胳膊,又抬起团扇挡了挡阳关,声音娇气:“这里晒,我们换个地方。” 赵元敏软糯一笑,点头应好。 然而不等离开,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关切的声音: “江月,怎地哭了?”声音里有浓浓的疼惜。 两人脚步一顿,纷纷转身抬眼朝来人望去。视线中的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容貌清丽,身上气韵婉约,正是上官江月的母亲柳氏。 宋乐仪落在她的身上的视线微冷。 若说她对上官江月尚且能因父母之过不及子女,仅是厌烦,那对柳氏则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了。 “女儿无事。”上官江月咬着唇摇了摇头,眼眶依旧微微红着。 这幅模样落在柳氏眼中,无疑是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想到夷安郡主恶名在外,愈发肯定是夷安郡主欺了她女儿。 只是如今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柳氏一时间不敢妄言,便安抚性的拍了拍上官江月的手,语气安慰:“江月莫要担心,有娘亲在。” 莫要担心?有娘亲在? 倒当真是一位好母亲! 宋乐仪冷笑一声,松了挽着赵元敏的胳膊,上前两步执着团扇勾起上官江月的下巴。 柳氏刚要抬手阻拦,就被宋乐仪一个冷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银红衣裙的小姑娘笑意吟吟问道:“上官姑娘如此楚楚可怜,可是心中有委屈?不如一说,本郡主也好帮你平了心中不忿。” 上官江月只觉下巴忽地一阵儿冰凉,她与柳氏相握的手尚未来得及松开,便被迫侧脸仰头。 等看到一双浸着冷笑的眼眸,上官江月又惊又怕,脱口而出道:“小女不敢委屈。” “不敢委屈?好一个不敢。” 宋乐仪慢慢重复了一遍,而后松了手腕,将手中的团扇扔给了冬桃,语气嫌弃:“脏了,扔了吧。” 闻言,上官江月与叶氏皆面色一白,碰过她女儿便是脏了? 叶氏的脸色难看,却仍勉强挂着笑意,咬牙问道:“郡主这是何意?” 宋乐仪转着手腕上的镯子,眉眼不抬地淡声道:“夫人何必让本郡主再说一遍,自讨没趣?” 叶氏嘴唇轻颤,敢怒不敢言,到底她还是理智清醒的,知晓君臣有别,亦知晓眼前这夷安郡主的地位,只是一副把苦水往肚儿里模样,当真惹人怜惜。 宋乐仪嗤嘲一笑,她第一次在安国寺遇见柳氏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一副柔弱模样对上官晔的,当时可叫年幼的她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心肠狠辣,面目可憎。 然而就是这样一幅伪善做作的模样,将宣平侯上官陵哄得五迷三道。 如此想着,宋乐仪心中愈发为上官晔抱不平,这般愚蠢的父亲是如何能生了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儿子? 宣平侯府在上官晔祖父一代尚且鼎盛,自从上官陵接手后,日日声色犬马,不务正业,宣平候府亦是逐渐没落,若不是后来上官晔力挽狂澜,这燕京还有没有宣平侯府都未可知。 思绪只是一瞬间,宋乐仪很快回了神儿。 弱势之人总能勾起人的同情。 瞧着柳氏与上官江月摇摇欲坠的委屈样,旁边有妇人看不过去,正要上前时,却听敬和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上官姑娘目无尊法,藐视本殿,怎还委屈了?” 敬和的声音清脆,一身红衣傲视众人,头上凤衔珠的钗微微颤动,似乎在昭示众人,她皇室长公主的身份。 原本准备上前的妇人脚步一顿,这藐视长公主的帽子一扣下来,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出头了。 柳氏神色微愣,怎么就藐视长公主了? 一旁宋乐仪唇角上扬,笑容愈发明艳,敏敏真是孺子可教也,便神色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赵元敏语调冷淡: “本殿念在上官姑娘年幼,不与其计较,还望夫人日后好好教导女儿。” 已经及笈了的姑娘,却被说是年幼,此言一出,不少人看向柳氏和上官江月的眼里都带上了幸灾乐祸。 好好的偏要去惹敬和长公主做甚,人家血脉再卑贱,也是皇家正八经儿的公主。 叶氏一张脸青了又白,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是妾身教女无方,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夫人知道便好。”宋乐仪弯眸笑了笑,一张明媚的脸蛋上布着冷意,“人心不足蛇吞象,夫人教子也要有方才是。” 说完,她没再看柳氏的神色,伸手挽着赵元敏的胳膊慢步而去。 * 苏易的一双桃花眼眸分外潋滟,眼神越过小溪,从一众姿色各异的贵女身上扫过,不禁感慨道: “美人如云如荼,当真赏心悦目。” “岁初若是有心仪的姑娘,今日寿宴正好成全你了。”赵彻伸手拂去肩上一只小虫,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苏易摇头,语气似认真又似玩笑:“这些大家闺秀个个出挑,我这个浪子可是配不上。” 说完,他笑吟吟的勾住了上官晔的肩膀,姿态优雅的展了手中玉骨扇在两人脸前摇了摇,一阵凉风扇过,顺来了他揶揄的声音:“容之兄,我听闻那柳氏有意为你议亲啊?” “她有意无用。”上官晔淡淡说了一句,眼神扫过苏易搭在他肩上的手,冷声提醒,“天气炎热,你离我远些。” “这不是给你扇风呢嘛。”苏易又使劲儿摇了要手中的玉骨扇,而后才缓缓松了手,一偏头又朝溪流的另一边看去。 虽说美人如云如荼,一眼望去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夷安郡主和敬和长公主。 “咦,容之,那不是你…” 苏易顿了一下,将“三姐”二字吞了回去,话音转的很快:“那不是上官江月吗?她和夷安郡主有什么交情啊?” 闻言,另外两人双双抬眼看去。 上官晔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背手而立,淡淡的眉眼似乎没什么情绪,直到瞧见柳氏过去时,他才神色微变。 赵彻注意到好友的神情,漆黑的眼眸闪了两下,当看到上官晔一时情绪没有控制好,抬腿想要朝宋乐仪那边走去时,他当机立断,往前迈了一大步,模仿着刚刚苏易的模样,抬臂勾住了上官晔的肩膀。 “容之兄。” 上官晔脚步一顿,朝赵彻看去,只见他眉眼间浸着笑意,在树隙漏下的阳光中愈发灿灿夺目,语气调侃道:“担心你那继母和姐姐做甚,我表妹还能欺负了她们两人不成?” 担心继母与姐姐? 他微微垂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面的情绪很淡,几近于无,沉默了半响,他伸手拉下赵彻勾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天气炎热,你也离我远些。” 他一直觉得上官晔对表妹的态度有几分奇怪,又不像单纯的喜欢,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赵彻笑了笑,也没在意上官晔颇冷的声音,只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又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抽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宋乐仪与赵元敏相携而来, 说笑间的一偏头,她就瞧见了已经坐在旁边位置上的人, 脸上的笑意稍稍减了了几分。 左边一点坐着的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 妇人身旁坐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衫女子,年纪十七八岁, 容貌与妇人像了五六分, 一看便是母女。 那名妇人就是如今武安侯的妻子, 雅夫人。而旁边的女子则是武安侯的二女, 宋乐姮。 说起武安侯府来, 也是关系颇为复杂。 父亲宋岐一共有过三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如今户部尚书的嫡妹张氏,第二任妻子是宋乐仪的母亲,第三任妻子就是这雅夫人。 张氏红颜薄命,诞下一子宋文渊后, 不过五年就病逝了, 那时雅夫人尚且是妾室, 刚刚诞下宋乐姮。而英国公的幼女魏婉慧, 也不过年芳十五。 正所谓缘分天定,本无交际的魏婉慧与宋岐竟在一场大雪困路的山寺相遇, 等从山寺回来后, 魏婉慧便非要嫁给宋岐,即便是做继室也要嫁。 常言道老夫少妻,会疼人,武安侯宋岐又英俊不凡、年少有为, 老英国公想着,有英国公府在后面撑腰,总不至于让小女儿受了委屈,便一点头同意了。 初嫁之时,正如老英国公所言,老夫少妻,确实会疼人,夫妻俩恩恩爱爱羡煞旁人,结果美满的日子没多久,便传来英国公府父子三人战死沙场的噩耗。 魏婉慧那时初孕,悲痛过度之下便见红小产了,直到两年后,方才再度有孕。宋岐大喜之下,遣散了后院,只留下育有一女的雅夫人,日里更是小心翼翼的照料娇妻。 就这样,魏婉慧怀着身孕,安然无恙的到了七月份。谁成想一日晚膳后散步,竟失足跌下台阶,孩子早产,大人也血崩而亡。于是就有了后来宋乐仪被太后抱进宫里养这件事。 又过一年,雅夫人诞下庶子宋文驰,而武安侯宋岐已经连丧两妻,无心再娶,便将雅夫人扶正。 至于宋乐姮,早在及笄之时便与户部尚书的嫡子张远林定了亲,张远林是宋岐第一任妻子张氏的侄子,也是如今武安侯世子宋文渊的嫡亲表弟。 宋家与张家可谓是亲上加亲。 只可惜婚期前三个月时张远林的祖母意外逝世,按祖制张远林当守孝三年,于是两人的婚期便这样耽搁下来。 不过宋乐仪记得,在她离开燕京的时候,宋乐姮已经嫁给了张远林,听说夫妻琴瑟和鸣。 …… 思绪只是一瞬间,银红衣裙的小姑娘弯着眸子一笑,打了招呼:“雅夫人,二姐。” “雅夫人,宋姑娘。”赵元敏也甜糯一笑,忍不住多打量了鹅黄衣衫的女子几眼。 宋乐姮不仅容貌生的像她母亲雅夫人,性子也像。随便往哪一站,都是佳人恬淡,宛若秋菊,而且在琴棋书画上极有造诣,才名远扬。 雅夫人与宋乐姮微微欠了身:“三姑娘(妹),敬和殿下。” 如此简单寒暄之后,两人便落了座,一时间周围有些寂静,雅夫人惯是会说话的,于是朝宋乐仪浅浅一笑,神情温和着打趣: “三姑娘瞧着又长高了些,再过两年,也是及笈的姑娘了。” 有人起了头,自会有人附和,于是有妇人笑道:“夷安郡主出落的愈发明艳了。” “是啊,今日见了夷安郡主,我总算晓得了什么叫做明眸善睐。” “不愧是太后亲自教养的郡主,这周身气度便是你我所不能及。” …… 一片附和之声,夸来夸去,都是夸她的容貌,偶尔两句便是夸她风姿气度,可见宋乐仪在众人眼里一无是处。 连半点优点都夸不出来—— 宋乐仪抿唇一笑,坦然的接受了众人夸赞。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只要是夸她的,便来者不拒。 一旁也有人听了嗤之以鼻,除了容貌过人之外,一无可取,当真废物。 …… 寿宴开始之前,有各家贵女献上才艺,端阳太公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每个都会夸上两句。不管真假,面上总是和善的。 虽说献上才艺是庆贺寿诞,但其实是想让各家的大夫人看看,若是有中意的女子,过后便可递上名帖,商量亲事了。 眼前有月白色的窄袖罗裙翻飞,正是上官江月在随鼓琴之音翩翩起舞,腰肢柔软,舞姿绚丽。 宋乐仪懒洋洋的捏了块点心吃着,语气微微感叹:“这舞跳的倒是不错。”想来没少下苦功夫。 赵元敏闻言,眨着眼睛浅笑了一下,胡姬善舞,她亦是自小随母妃练舞,一眼便看出了不足之处。 许久没听到旁边说话,宋乐仪偏过头看了赵元敏一眼,方才恍然大悟。她怎么忘记了,敏敏的舞蹈才是真正的惊艳众人。 一舞毕,端阳照例夸赞了一番,诸如昔有佳人公孙氏,今有上官姑娘一舞,大饱眼福之类的云云。 紧接着献上才艺的是户部尚书之女张明姒。 她怀中抱着古琴上前,坐好之后,焚香净手,素指轻动拨弄了两下试音,音色清脆,铮铮扣心,一听便是把好琴。 她弹的曲目□□晓吟,曲调简单,中规中矩,一点也不出挑。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手中古琴,似乎与寻常七弦琴略有不同。 一位贵女面色迟疑,突然道:“这琴好似焦尾。” “梧桐木香、尾焦、音色脆美,不错,正是焦尾琴!”有懂琴者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时间,寿宴之上处处交头接耳,焦尾琴难遇,世间流传的琴只不过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却也不知被那位文人雅士珍藏了去,如今现世,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宋乐仪拨弄了两下杯中的茶水,看着眼前素手弹琴的女子,淡淡的笑了下,细说起来,这张明姒不仅和她有同窗之谊,还有姻亲关系。 张明姒的嫡亲兄长是张远林,而张远林是她二姐的夫婿,于礼法,她要唤张明姒一声姐姐的。 而且张明姒与平日所见的女子都不太一样,虽然模样漂亮,却生性沉默寡言,也不太会说漂亮话。 因而她被不少人戏称为“木美人”,但在宋乐仪的印象里,张明姒却远没有那么木,至少在提起琴的时候,她的眼底会染上亮光,瞬间变得灵动起来。 张明姒太低调了——宋乐仪如是想。 她不仅爱琴善琴,而且善于编曲,几年之后,她的所编的曲谱将千金难求。 “装模作样。”有一同在明心堂学习的贵女小声说了一句,这张明姒整日里一副清高的模样,衬得世人皆俗独她清贵似的。 那位贵女的声音虽然很轻,奈何旁边的上官江月耳朵灵光,全数听了进去,她神色一动,嘴角带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史书曾言,昭贤皇后的爱琴便是这焦尾琴,当年□□皇帝于山涧中闻得琴音,循声而至,遂得佳人。”上官江月自顾自的说,旁边的贵女闻言,若有所思。 有人冷笑道:“上官姑娘慎言,张姑娘如何能与昭贤皇后相比?” 她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宋乐仪听的十分清晰,似笑非笑的看上官江月一眼,十分好奇这位到底想做什么。 若她没记错,上官家和张家好似世代有交情吧?容色明艳的小姑娘放下了手中点心,笑意吟吟地插了句嘴:“明姒姐姐虽不敢与昭贤皇后比,却也配的上这焦尾琴,不似某些人,东施效颦一舞也敢与前朝大家一较高下。” 上官江月脸色一白,这不就是在说她方才一舞吗?清秀的女子咬着唇,语调温软,颇为不甘心的问:“郡主可是在质疑太公主的眼光?” “自然不是。”宋乐仪抿唇一笑,拨弄着盏中茶水,“我只是在质疑跳舞者的水平。” 比不得宋乐仪伶牙俐齿,又不敢招惹,上官江月只能又红了眼眶,闷闷的委屈了一会儿,桌案的遮挡下,她的双手紧握,袖口都捏出了几分褶皱。 不过很快还没半柱香的功夫,上官江月又恢复了浅浅笑意,她望着面前神情专注弹琴的女子,樱唇轻启柔声道:“我曾听明姒妹妹说明心堂虽然趣事儿很多,但课业辛苦,每日里练琴的时间都要少上几分,却不想仍然弹的如此好,当真令人佩服。” 有同在明心堂上课的贵女闻言,人掀起眼皮看向上官江月,轻声疑惑:“明心堂的趣事儿?” 上官江月轻轻点头,又欲盖弥彰的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诸如陈夫子严苛,手里的戒尺又粗又厚吓人的紧,而诸位公子姑娘刻苦之类的话。” 闻言,问话之人颇为无趣的转了转眼,这确实像张明姒那个榆木脑袋说的话,不过见方才上官江月的神色,怕是不只这些吧? 想着上官江月与张明姒自小有交情,从她嘴里吐出的话,十之八九是真的。她眼底闪过嘲讽,没想到清高若张明姒,也有背后嚼人舌根的癖好。 听了这些对话的夫人们,望着正在弹琴的清雅女子,心中逐渐有了思量。 宋乐仪此时正接过冬桃递上的一把新的团扇,一边随意的摇着,一边朝上官江月道道: “哦?那上官姑娘可曾听闻明姒姐姐说过本郡主什么?” 听到宋乐仪说话,上官江月顿时心中一紧,等抬眼看到小姑娘脸上软和的笑意时,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眼底飞快的闪过思量,语气颤惧而紧张:“明姒妹妹不过是说郡主您才华横溢、心底善良之类的话。” “……” 这八个字,一个都不和宋乐仪沾边。 闻言,众人看向张姒的眼神儿又怪异了些,不过这次多是年轻的姑娘。 若是方才上官江月适可而止,那些见惯了高门深院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大夫人们或许还能信上几分,如今却早已看透了那些姑娘家的小计谋,顿时对上官江月不屑起来。 宋乐仪略微扫过诸位夫人的神色,垂下眼眸笑了笑,方才语气诚恳的对上官江月道:“明姒姐姐说的对,本郡主的确才华横溢心下善良。”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无语,当真是头一次见有人如此大言不惭的夸自己的,偏生面前这人又是夷安郡主,于是有几位十分有眼色的,便开始附和夸赞。 赵元敏此时正抿着一口清茶,闻言险些呛到,等平复了心绪,她眨了眨漂亮的浅琥珀色眼眸,若有所思。 只有上官江月一脸惊愣,这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难不成夷安郡主是个傻的,听不出她是在说反话? 张明姒的曲儿刚弹到一半,忽然传来端阳冷淡的声音:“琴倒是好琴,只是可惜了。”她的目光落在那焦尾琴上,一瞬间便勾起了在蜀王宫的记忆。 闻声,琴音戛然而止。 张明姒不可置信的抬头,却从上首的华服女子眼底看到了明晃晃的厌恶,她压着琴弦的手指轻颤,面色稍白,眼底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端阳的话说一半,教人不禁多想了,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张明姒配不上焦尾琴吗?琴乐洁净,琴德最优,皆是修身养性的玩儿意,说一个人配不上她的琴,不就是变相的说她品行不好吗? 对于女子而言,名声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人想要贤名,有人想要才名。而今日寿宴之后,燕京所有人皆会知晓——张明姒配不上焦尾琴。 没有人会去责怪端阳为何出此一言,更没有人会在意张明姒琴艺是否真的不堪一闻,她们只会对张明姒恶言相向。 宋乐仪沉默了一瞬,原来如此。 怪不得上辈子人人皆传户部尚书嫡女张明姒品行不雅,她苦心经营十数载的名声,竟只因端阳的一句话而付之一炬。 她记得后来张明姒连明心堂的课业都没再去过,而是把自己关在内院好几年,用了数载时光谱出传世之曲,方才洗去这今日一句话的污名。 即便这样,张明姒眼中的光芒都没有她初见时那般明亮,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姑娘,没经历过风霜,怕是一生都要受此羁绊。 宋乐仪手指捏着茶杯,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她这是这样,不仅被人算计的毫无反击之力,更是被泼了一身污名无法洗去。 心里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宋乐仪眼睫轻轻颤动,朱唇轻启,抬高了声音笑道:“确实可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乐仪吸引过去,心底不禁对张明姒产生了怜悯,被端阳太公主贬低不算,还要被夷安郡主羞辱一番。 怜悯不过一瞬,只听夷安郡主又道:“本郡主幼时常听南康殿下奏曲,她弹的便是这春晓吟,那时先帝曾称赞道‘好似春风拂面,万物回春’,今日听明姒姐姐弹琴,倒叫本郡主找回了几分幼时的感觉,好琴当配佳人,明姒姐姐不辜负这焦尾琴,只是可惜南康表姐不在,不能与明姒姐姐一较高下了。” 原本心如死灰的张明姒闻言,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她神色感激的看向宋乐仪,嘴唇翕动嗫喏了一句:“小女怎敢与南康长公主比肩。” “明姒姐姐谦虚了。” 宋乐仪抿唇一笑,看着端阳逐渐难看的神色,心中顿觉痛快。 端阳抿了口清茶,理好情绪,语气平静道:“本殿曾听闻,夷安曾随太后练过几日古琴,不若趁今日寿宴,也教大家一同瞧瞧夷安的风姿如何?” 宋乐仪手里不慌不忙的摇着团扇,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殿下那里听的谣言,太后娘娘的琴艺天下卓绝,鲜有能及,岂是夷安能学之一二的?” 闻言,诸人忍俊不禁,别人都是拼了命的博一个好名声,怎么到了她这儿,不自己可劲儿糟蹋便是好的。 端阳深深的看了一眼宋乐仪,凉凉一笑,转而摆袖吩咐道:“下一个吧。” 鼓瑟笙箫声顿起,重归热闹,众人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 才艺过后便是正是的宴席了。 端阳太公主的寿宴办的热闹而流俗,高朋满座,乐舞笙鼓,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言笑晏晏。 宋乐仪扫过众人的脸庞,玉腕轻抬小酌了一杯果酒,又趁机在领口和袖口处洒了些许酒,等水迹消散,她揉了揉额头,装作喝醉的模样:“敏敏,我有些醉了,出去醒醒酒。” “我和你一起去。”说着,赵元敏就要站起来,却被宋乐仪单手压了下去。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朝她软软一笑:“在这里等我就好。”接着她扭头对冬桃吩咐:“你在这里陪着长公主。” 宋乐仪轻车熟路,躲过了府中小厮,避开了来往宾客,不消片刻便摸到了内院。 她提着裙小心翼翼地走着,然而刚过连廊转角,就看见了赵彻。 此时他站在漆柱的旁边,只露出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侧影。 宋乐仪呼吸一窒,忙掉头就走,然而走了没两步,身后蓦地响起赵彻幽凉的声音:“表妹,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我眼神儿真好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渣渣辉 3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 52 章 宋乐仪蓦地一僵, 头也不敢回,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 也顾不得身后人是什么神色了。 然而跑出去没几步,就被人一把拎住了后脖颈往后拉, 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牢牢的压在后颈上,烫的惊人。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被迫转身, 仰头看向一身黑衣的少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又很快的错开来。 宋乐仪没与他直视, 卷翘的睫毛轻颤, 一边神色闪躲,一边努力的勾着唇角上扬,扯出一个颇为自然的笑容。 她特意放软了声音:“好巧呀。” “是挺巧的。”赵彻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哼笑语气说道,他松了掐着她后脖颈的手, 转而去扶了扶她发髻上的钗, 声音温和:“跑的这么着急, 钗都歪了。” …… 温和的一点儿都不像赵彻昔日作风。 “这是要往哪儿跑呢?”他落了手, 轻压在她的肩头,一句漫不经心似的笑问。 声音比往日都要低哑一些, 只是宋乐仪此时正紧张, 无暇分辨。 她紧紧抿着唇瓣,不肯说话,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赵彻的神色,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今日分外温润, 黑乎乎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教人看不清楚。 呼吸间皆是冷冽幽雅的荼芜香,还夹杂着几分灼热的酒香,分外撩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心脏似一阵鼓点敲击般的猛撞,赵彻没说话,似乎十分的有耐心。 这样下去不行。 宋乐仪稍稍抬了小腿想往后躲。 赵彻自是不许她离开,压着她肩头的手掌又用了几分,轻轻往前一带,方才挪动的些许距离瞬间恢复原状。 宋乐仪:“……” 她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拿捏着往日张牙舞爪的做派,却忽然撞入赵彻一双漆黑黑的眼眸,那里的雾气似乎更浓,直叫人头皮发麻。 他依旧没有说话。 在微弱的呼吸交织起伏中,宋乐仪终于忍不住了,她干巴巴道:“…我随便走走。” 赵彻这才“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他将目光挪到她耳上,白皙的耳垂上一片光滑细腻,没有耳洞亦没有耳坠,忽然动手摸一摸。 为此,还特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伸了两指捏着,扯了扯她的耳廓,语调稍讽,略微低哑的尾音微微上扬:“没听见我喊你?” 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赵彻的手指也很热,虽是不轻不重的一下,但摸在耳上分外灼人。 宋乐仪一下炸了,使劲儿拍掉他的手往就旁边躲,脸颊上晕上一抹很淡的薄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不答反问:“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彻望着悬在半空的手,慢吞吞地收回,仿照这宋乐仪方才的语气,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随便走走啊。” 说着,他半弯下腰身,将两人的视线拉到齐平,眼尾泛着浅淡的笑意,偏生语调嘲讽:“表妹随便走走,都能走到内院来,这要是不随便走,岂不是都能翻墙去了隔壁府邸。” “赵彻!”宋乐仪有些气恼,却因着心中底气不足,小声说了句,“你好好说话……” 赵彻笑了笑:“这不是好好说话呢?” 又是一阵儿沉默,小姑娘神色犹豫的咬着唇:“我其实…”她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话锋一转:“我其实是喝醉了,出来醒酒,迷迷糊糊绕到这边来的。” 见赵彻似乎不信,宋乐仪佯装头疼,伸指在额间揉着,语气娇软:“表哥,我头晕。”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赵彻。 明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多半是装的,最终还是没忍心,赵彻垂下眼眸轻嗤了声,半响方才配合着她的话往下说: “出来醒酒身边没个人跟着,你胆子愈发肥了。” 赵彻本是俯身往她面前凑了凑,却不想有铺面而来的果酒香,浓郁的令他皱眉:“酒味这么浓,你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宋乐仪勾了把鼻尖,神色心虚。 不等她反应,赵彻忽然拉着她就往左首的连廊走,她下意识的挣了一下:“去哪儿——我该回去了。” 她好不容易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若是一不小心被瞧见她在内院,一会儿就不好下手了,不然东窗事发,她第一个推脱不掉嫌疑。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赵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连廊边上,似乎瞧出了她在担忧什么,道:“附近不会有人。” 这一句话,宋乐仪便安静了下来,还不待松口气的功夫,就瞧见赵彻伸手靠近她,宋乐仪大惊,边往后躲边道:“你干什么!” 赵彻哪儿能让她得逞,伸手一捞便将人拽了回来,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把你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浆糊。” …… 宋乐仪气的牙颤,恶声道:“你敢!” “我不敢?”赵彻挑眉,随着话音落下,他五根手指也搭在了她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捏起来。 宋乐仪神情微怔,原来他是怕她头疼,这下子心虚与愧疚之意更浓了。 “以后莫要在别人府里喝醉。”头顶传来赵彻的声音,宋乐仪“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好奇,小声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按摩手法?” “无师自通。” “…厉害。” 宋乐仪装模作样的夸了一句,便闭上了眼,舒服的享受着他按摩,别说,赵彻这手法比青书姑姑还好。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彻才停下手中动作,宋乐仪也随之睁开眼睛,只见他半蹲下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笑:“表妹是不是特别感动?” 一双黝黑的双眼目光灼灼,雾气比方才散了不少,似在逐渐清凉起来。 …… 她能不说话吗? 事实表明,她不仅不能不说话,还得说一串好话夸他,赵彻才满意的松了手。 气氛缓和不过一瞬,赵彻又道:“表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宋乐仪垂眸抿唇,依然重复着先前的说辞:“我随便走走。” 还是不肯说实话—— 赵彻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饮过烈酒的唇抿成了一道线,眼眸里掺杂着讽刺的凉意。 在这个蛙鸣蝉噪的夏日里,轻笑落入耳中,宋乐仪忽然觉得心中恍若有一阵雪风吹过,整个人倏地冷静了下来。 “我……” 小姑娘一咬牙,从袖口的的暗袋中摸了一个小册子出来,递给赵彻:“我其实是来把这个放到书房的。” 端阳手里有一个小册子,上面记着她所有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罪证。她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仔细的回忆了上辈子的记忆,与这次成安帝处置的官员一一对比,果不其然,让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她其实不太记得到底有哪些人牵扯其中,只约莫知道几分,便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假册子想放到端阳的书房,再引来皇帝搜府,便可顺水推舟,将端阳彻底拉下马。 赵彻眼底的凉意终于散去,然而雾意却又重新泛了上来。 他没看,把小册子装进了袖口,又没说话,一双幽幽黑眸盯着宋乐仪,那股雾意似乎又泛了上来。 “这本册子”宋乐仪本来想解释一下,忽然瞥到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青丝,小姑娘疑惑不解: “你在看什么?” “你发上爬着一只蜈蚣。” “在、在哪里,把它捏下去啊!”宋乐仪神色骤变,声音都颤了几分,仿佛觉得头顶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赵彻眼底的雾意很浓,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只蜈蚣,还不忘向宋乐仪描述: “它爬到钗上了。” 听他这般描述,宋乐仪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她拽着赵彻的衣袖声带哭腔:“表、表哥,你快把它捏下来。” 一汪秋水似的眼眸此时水雾朦胧,赵彻忽然伸手上去摸了一摸,于是他振了袖,探出手掌遮住了她的眼。 宋乐仪不明所以,眨了两下眼睫,随即反应过来,许是表哥怕她害怕,才遮住她的眼吧? 睫毛划过手心的一瞬,一阵儿酥酥麻麻的,赵彻忽然想让她再多眨两下眼,可是小姑娘却睁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了。 赵彻捏了那只蜈蚣下来,泛着浓浓雾气的眼眸闪了闪,盯着乖巧坐在连廊上的小姑娘,突然生了戏弄的心思。 手掌逐渐,宋乐仪的视线重新清晰,还不等她说话,突然看到一只约有一指长的红褐色蜈蚣悬在她面前。 小姑娘面色一白,下意识的惊呼,却不想被赵彻伸出牢牢的捂住了嘴,惊呼被重新压回了嗓里。 脸蛋细滑,红唇柔软,赵彻眼底的雾意似是又浓了几分,他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抬手将那只蜈蚣随手一丢,而后将手指压在唇前,比划了一声:嘘—— “别叫。” 宋乐仪惊魂未定,看着他眼底含笑捉弄她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中委屈,本就水雾朦胧的眼眸倏地蓄满泪花,这一下再也绷不住,从眼眶落下,接二连三的“啪嗒”砸在赵彻的手上。 泪珠滚烫,赵彻惊愣,眼底的雾意逐渐淡去,恢复清明,他一下子收了手,顿时变的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泪花。 就在此时,两人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川兄,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与容之找你——”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宋乐仪坐着,右手边的廊住遮住了大半侧影,赵彻又立身在她前面,从苏易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一片层叠的女子衣裙和微微露出的云鬓。 苏易换了个暧昧的语气:“原来有美人在怀,是岁初打扰了。” 赵彻似乎不太想让苏易看见怀中人,伸手压着宋乐仪的后脑勺往身上一按,又抬袖挡住了多半脸颊,半侧过头给了苏易一个凉凉的眼神:“那还不滚。” 宋乐仪被压得呼吸困难,伸手拽着他的衣襟,略微挣扎便将脸从赵彻怀中蹭了出来。一双被泪花洗过得乌黑眼眸里尽是不可置信,他知道现在是干什么吗? “这就滚。” 苏易答应的很痛快,可是心里又实在好奇的紧,于是他迈了一大步,动作很快的把身子往前一伸,想一究竟。 赵彻因为饮过烈酒,挡的略微迟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瞬,却也叫苏易隐隐约约看清了模样。 容色姣好,眉眼明艳,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云鬓微微松散,眼周和鼻尖有些微红,泪痕滑过,在白皙的脸上分外扎眼。 苏易目瞪口呆,声音都结巴了几许: “夷、夷安郡主?” 身后的上官晔刚转过连廊,闻声,他神色一顿,目光落在那片隐约露出的银红衣裙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易:对不起,打扰了。 这个星期要用存稿箱定时九点发表,存稿箱发表新章会延迟显示,大约九点十分才能看见,或者九点过几分的时候转入目录页面,点进最新章。 谢谢大家支持呀,明晚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慢漫說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慢漫說 35瓶;颖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一时间, 略显尴尬的气氛在连廊中蔓延,宋乐仪透过袖口与廊柱的缝隙, 看了眼来人。 除了一身霜白衣衫的苏易,还有一道墨蓝色的身影, 此时正抬着一双浅淡的丹凤眼眸,也在看两人。 宋乐仪收了视线, 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赵彻, 莹白的脸蛋上泪痕未干, 刚刚压的那一下使得发髻微松, 又是这样一副娇嗔着的模样, 愈发不好见人。 赵彻也知道她是惹恼了,朝她歉意的抿了抿嘴角,逐渐松了压着后脑勺的手。 宋乐仪借着他身体的遮挡,将原本拽着他衣襟的手悄无声息的挪到腰际, 狠狠的拧了一下。 力道很重, 痛的赵彻冷嘶一口气, 神智也愈发清晰起来。正要掉过头压着薄怒想叫苏易赶紧滚的时候, 忽然想起他刚刚那句未完的话。 我与容之找你—— 他眸光闪了闪,沉心感受着身后的气息, 果不其然, 是两道呼吸。 赵彻心思微动,他没有马上回头,而是又抽出手指,压在宋乐仪的脸蛋擦了两下, 语调温和着哄人:“别哭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哭了么… 上官晔瞧不见她的模样,微微皱眉,无论怎样都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她哭泣是怎么样一副模样。 他抿唇,压着想上前一看的冲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动了动,弯曲了一个弧度,最终无所动作。 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动心的姑娘,一个是他自幼相识的挚友,远远不是他往前迈一步,去看一眼那么简单。 上官晔掩盖掉眼底的情绪,只淡漠的盯着赵彻的背影。 苏易震惊了,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哪样啊”,想着赵彻方才的凉凉一瞥,又将话生生咽了下去,默默的回想着夷安郡主的模样。 是、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脑补一出之后,他桃花眼里的光仿佛又潋滟了几分,然而令他更震惊的话还在后面。 娇纵羞恼的女声从赵彻身后传来:“你弄疼我了!” 宋乐仪一边伸手揉着脸蛋,又狠狠的瞪了一眼赵彻,他是不是有毛病啊,都没眼泪了还使劲儿擦什么? 想着他方才的力气,宋乐仪忽然心疼自己的脸蛋,若是有镜子能照上一照,没准都擦红了。 苏易默默的吞咽了唾沫,这、这就是他想的那样吧?这两句话实在是太暧昧了,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 都说表亲多生情谊,他眨了眨眼睛,不禁感叹一句古人诚不欺我,连两个向来不对头的小祖宗都抵不住这情谊,光天化日世风之下都敢这样了。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笑,对宋乐仪的配合十分满意,而后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向苏易和上官晔,拢着眉毛,语气淡淡不辩喜怒:“找我干什么?”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依旧被他当在身后,不过这次露出来的倒多了一些,一只斜斜的插在髻上的钗有点松,耳边还垂了几缕头发。 苏易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知道赵彻是生气了,心中不断懊恼怎么一时好奇便做了糊涂事儿。 他忙赔笑道:“没什么,你们继续……” 说完,苏易转身就要走,还不忘拉着上官晔一把,朝他挤眉弄眼:“走啊,容之。” 相较于往日痛快就走,今日的上官晔稍显有些迟钝,他默了半响才转过身,走了没两步又突然停下,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侍女已经煮好醒酒汤送来了。” 醒酒汤? 宋乐仪终于捂了赵彻方才哪里不对劲儿了,想着夹在荼芜香中的灼灼酒香和那双绕着雾气的眸子,还有比往日过分温热的手掌,分明是有些醉了。 她忽然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 苏易好似被提醒了一般,忙转过身小心翼翼道:“对,子川兄,你…要不先去喝上一碗醒酒汤啊?” 石春酒的后劲儿极大,留下赵彻与夷安郡主两个人独处,万一…… “不用。”赵彻揉了揉额角,语气不太好,“我很清醒。” 可是你都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 苏易默默想着,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拉着上官晔一起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对上官晔描述刚才那隐约一瞥:“容之,我们把放子川一个人在那儿真的没事吗?刚刚瞧着那夷安郡主哭的好生可怜,眼睛都哭红了。” 上官晔没有说话,垂着眸子也没看前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一双耳朵认真竖的老高,认真的听着好友说话。 苏易自顾自的说着,根本无暇顾及旁边人的细微神色,他握着手中的玉骨扇,动作一顿:“不对啊,这夷安郡主怎么会在内院?”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不会是子川把她劫过来的吧?” 上官晔深长的睫毛微动,嘴唇翕辟,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只有她是自己过来的。 忍不住来找表哥么…… 因为只隐隐约约看到几分残影,又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难免会胡乱想着来逐渐补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情景。 苏易也是如此,而且他补全的更夸张,眨了眨多情的桃花眼,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暧昧起来:“我瞧着她嘴唇也挺红的。” “不要胡言。”上官晔冷声警告了苏易。 “也就与你说说而已。”苏易笑了笑。 见上官晔步伐不停的往前走着,苏易以为他不太想聊这个事儿,于是清了清嗓,准备换些别的事情来聊。 却听上官晔突然说话了:“子川喝了三樽酒。” “啊?”苏易一怔,惊讶道,“有三樽这么多吗…?” 只是话是从上官晔嘴里说出来的,苏易立刻就信了,怪不得子川都将人家小姑娘弄哭了,果然醉意弄人。 “一会儿差人把醒酒汤送过来吧。”上官晔的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只是在关心赵彻一般。 苏易一听,当即一拍扇子表示赞同,一般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想来赵彻也不例外。 白衣风流的俊美少年点头:“你说的对,一会儿我就遣人…” 说到这儿,话音骤停,他语气迟疑了一会儿,“不行啊,这夷安郡主还在这儿呢,让别人看见不太好吧。” 上官晔沉默了一瞬,出声提醒:“你可亲自送过来。” “不行!”苏易拒绝的干脆利落,“我若是再来一次,子川怕是真的恼了。” 上官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苏易一贯是怜惜美人的,见他不言,又犹犹豫豫的回头看了那连廊转角一眼,对上官晔道:“要不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晔递来的一个颇冷的眼神打断。苏易见此哈哈一笑,挡了脸上神色:“你来似乎不太合适。” 要知道,早在明心堂上课的时候,夷安郡主就对容之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人。 他微微叹息的摇开玉骨扇:“还是我亲自送吧。”总不能真叫子川兄把小美人欺负了去?等子川兄清醒了,他一定会感激他这份舍命为送醒酒汤的情谊的。 …… 等人走了,宋乐仪更是似乎忌惮的狠狠的拧了赵彻腰间软肉一把,语气娇嗔责怪:“都怪你!” 赵彻也没躲,夏天的衣料很薄,她又用了力气,还真有那么一点疼,少年呲牙咧嘴,然而却好脾气的笑着:“不疼。” 竟然还说不疼! 宋乐仪也没了继续拧的欲望,颇为泄气的松了手,她仰头睁着乌黑的圆眼瞪了赵彻看了半响。 眼前人长的很好看,尤其一双眼睛最漂亮,宋乐仪忽然消了几分气,蓦地伸手,朝他的俊脸而去。 不成想刚到半空,就被他钳制住了手腕:“表妹,打人不打脸。” “……” “谁要打你脸了!”宋乐仪气恼的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小声嘟囔的着解释,“我只是想摸一摸而已。”摸一摸脸是不是很烫,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赵彻的耳朵很好使,一字不落的将眼前人的话听了进去。 “哦…” 他弯着漆黑的眸子笑了笑,拽着她的手腕往上拉,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莹白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断。 白腻的有些扎眼,赵彻也难免多看了几眼,又压着她的手背往他脸上压去,笑道:“表妹可以摸个够。” 微凉的纤手压在滚烫的脸颊上,宋乐仪神色一僵,等反应过来就使劲儿地想挣脱,圆润整齐的指甲微微划过皮肤,一阵酥痒之感,却不想赵彻根本就不松手。 赵彻不仅不松手,还拉着她的另只手往另外半边脸上压,他现在只觉得表妹的手柔弱无骨又很凉,压在微烫泛热的脸上很舒服。 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有些不清醒,又或者故意的,竟扯着嘴角朝宋乐仪灿烂一笑:“表妹的手太凉了,我来帮你暖一暖。” 不是以往不着调的语气,而是极其认真的语气。宋乐仪听了,漂亮的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不可置信的眨了又眨,尽是震惊。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脸皮又厚了这么多!暖手是这样暖的的吗!? 也因着这句话的缘故,她脸颊上的红云就这样一直爬到了耳朵尖,被他这样牢牢禁锢着,一时间也无法挣脱,宋乐仪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纤细秀白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她垂下眼眸,等整理好眼底的情绪,方才又抬头,仰着一张白皙的脸蛋看他。 “赵彻…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小姑娘红唇翕辟,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知道。” 回她的是分外清晰而又镇定的两个字。 “那你…” 她顿了顿,又挣了两下手腕,“男女有别,你这样不好,松手呀!” 这次赵彻松手了,他盯着宋乐仪看了一会儿,而后掀袍在她旁边坐下,少年低着头,掩盖了眸中神色,似是犹豫了许久,方才扭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唇瓣微动开了口。 他微微哑的声音很是低沉:“表妹,我想…” 想什么? 宋乐仪忽然觉得心跳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却不想赵彻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半响也没了下音。 赵彻的睫毛轻颤,突然想起那日在武场上,小姑娘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的“我不嫁”三个字,那么的干脆利落,那么的斩钉截铁。 不行,现在还不行,再等等。 “没什么。”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钝痛的额头,将“娶你”两个字重新咽回了嗓子,而是沉声道:“端阳与赵妙的事情先不要管,皇兄暂时不想处置她们。” 宋乐仪“哦”了一声,点头应下,如果成安帝不想处置,那她做再多都无用。 一阵夏风卷过清凉之意,赵彻又清醒了几分,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只见她情绪稍显低落,莹白的脸蛋上还纵着几抹泪痕。 少年想了想,蓦地伸出左手,朝着宋乐仪的腰间而去,而右手则是下意识挡在她的后背。 “你干什么——”宋乐仪大惊失色,正如赵彻所料般的往后躲,好在有他右臂挡着,方才没折过去。 赵彻幽幽看了她一眼,将摸到的帕子拎到她眼前,笑问:“表妹想什么呢?” 语调是一贯的不正经儿,宋乐仪闻言,又气恼地又踢了他一脚,“你别总是动手动脚地好么?” “……表妹”赵彻沉默了一瞬,而后瞥了一眼她的小腿,真挚的开口,“动脚的是你吧?” “你闭嘴!” 赵彻轻笑了一声,左手捧着她的脸转过来,另只手接过帕子,捏着一角在她脸上擦着:“这次是我不对,不该拿蜈蚣吓你。” 他道歉的声音很认真,呼吸间卷着灼灼酒香的荼芜香,陡然勾起了赵彻从蜀国回来那晚的记忆。 宋乐仪抬起秋水似的眼眸,看他,那里满满的倒映着赵彻的模样,眉眼俊俏,神情认真,有柔软的绸帕擦过脸蛋,动作很轻。 她忽然觉得赵彻偶尔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会令人气的跳脚。 “子川兄——”苏易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声再次惊的宋乐仪心脏猛跳,打掉赵彻的手,而后坐端正。 不过这次苏易守礼多了,他站在廊角的另一边,轻身询问:“我端了醒酒汤给你,能过来吗?” 赵彻望着被打掉的手,神情颇冷,冷声道:“不能。” 宋乐仪的神情古怪了一瞬,这送醒酒汤的事儿都是丫鬟做的吧,换作苏易,当真是十足十的违和感。 “那我过来了。”苏易直接忽略掉了“不”字,只当赵彻只说了一个“能”字。 小姑娘抬眼看向来人,只见他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碗,笑吟吟的走到赵彻身边:“子川兄请喝,不用太感谢我。” 赵彻盯着那碗清亮的醒酒汤,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没醉。” “我知道你没醉啊。” 苏易笑呵呵的也没反驳,他觉得他不能和一个神情不清的人争论,而是把小瓷碗递到他手里,“喝一碗总是不碍事的。” 赵彻不接,苏易也犯了难,这叫他如何是好?就在进退两难之时,小瓷碗蓦地被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接了过去。 苏易勾着唇角一笑,果然,这种事还是得美人来做合适,他一个大男人来送醒酒汤,没被子川一脚踹出去都是看在身边美人的面子上了。 想到这里,苏易愈发觉得他真是个好人,冒着生命危险都要来送醒酒汤。 碗被接过,苏易没立刻走,而是偷偷看向宋乐仪,这回总算能看的清清楚楚了,先前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只有微微红的眼眶和鼻头,还能隐约窥探一二。 赵彻伸袖挡了宋乐仪的脸,拧着眉毛语气不善:“你可以滚了。” 苏易点头:“好好,这就滚。”再待下去,怕是子川兄的眼神都能化作刀子了。 也不知道赵彻到底醉没醉,不过看他神情,是清醒的,但想着刚才那双雾意朦朦的黑眸,又觉得他是醉了。 宋乐仪盯着手里的小瓷碗看了一会儿,而后往赵彻手里一塞,声音简洁:“快喝了。” 赵彻没接,而是伸了手半撑着眉骨揉捏,漆黑的眼眸被深长的睫羽挡着:“头疼,表妹喂我。”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眼熟。 想着方才他为他揉捏额头的模样,宋乐仪难得没与他计较,而是抬腕将碗递到他嘴边,有些不自然的说了一句:“张嘴。” 赵彻扬了扬唇角,压上碗边,唇瓣一点点的被汤汁浸的红亮,慢吞吞地将一碗醒酒汤喝了下去。 宋乐仪并不熟练喂人喝汤,姿势有些笨拙,洒了一些出来,清亮的汤汁顺着他的颌角滑过又流到喉结,赵彻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咬着碗边继续喝着。 最后还是宋乐仪忍不住了,她抬手抽了他攥在手中的帕子,捏着帕角在他脖颈胡乱擦了两下,隔着薄薄的绸帕,似乎能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和滚动的喉结。 等擦完,宋乐仪把帕子往赵彻怀里一塞,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又被赵彻一把拉了回去,他伸手扶了扶了她的青丝和钗环:“眼睛还红着,一会儿再回。” “还不是怪你!”宋乐仪的恼怒又上来了,她也不知道现在眼睛有多红,只能老老实实的和赵彻在这儿坐着,又坐了好一会儿,等他说看不出异样之后,方才离开。 …… 宋乐仪提着裙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重新回到宴会上。一抬眼,就看见赵元敏与赵妙正在举杯共饮,她心下一惊,步伐加快走去。 “安平殿下真是好雅兴。” 人未到而声先至,赵元敏与赵妙一同停下了手中动作,朝来人看去。 只见宋乐仪款款而来,落落大方的坐下后,朝赵妙扬唇一笑,语气不似往日娇软,而是颇冷:“殿下这是在作何?” “与敬和表妹叙旧而已。”赵妙手中酒樽落下,与桌面轻撞,发出咣的一声巨响,有些许酒水洒出,引得旁边人分分侧目。 赵妙神色淡定,凉凉笑道:“听闻夷安郡主有些醉了,本殿特意吩咐下人去煮了一碗醒酒汤,来人,端上来。” 说完,旁边就有侍女举着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个青瓷小碗,赵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赐她一杯毒酒似的。 宋乐仪嗤之以鼻,觉着这赵妙真是不死不休般的难缠,真以为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么? 就在她想着直接将碗打翻时,一旁的宣平候夫人柳氏突然说了话:“安平殿下是一番好意呢。” 她语调温柔,似乎真是为夷安郡主着想,宋乐仪垂下眼眸,嘲讽一笑,总算知道上官江月的性子是像谁了,有如此母亲‘金玉在前’,她若是不像,才叫人奇怪。 有人做这出头鸟,便有原本一言不发准备看戏的人纷纷倒戈相向,一边言语上夸赞安平殿下,一边给宋乐仪施压,让她喝下那碗醒酒汤。 她们不管那碗醒酒汤有没有问题,也不顾及会发生什么后果,只是想横插一脚看戏而已,或许她们以为,大庭广众之下安平公主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这种事情,宋乐仪上辈子经历的多了,莹白稚嫩的脸上一片平静,嘴角还勾着淡淡的笑。 宋乐姮看不下去了,正欲说话,却被雅夫人按住手,朝她摇摇头,眼神示意:姮儿,不可以。 宋乐姮眼神闪了闪,手最终缓缓垂下,选择一言不发。 “如此盛情,若是不喝,倒是本郡主的不是了。”宋乐仪端着醒酒汤,青葱玉指绕着碗边缘走了一圈,似乎是在把玩,汤上腾起的雾气覆在手腕上的避毒珠上,一如既往的白透。 “本殿不胜酒力,喝了些果酒,竟有些醉了。”赵元敏忽然说道,她抬眼望向赵妙,“安平表姐不介意我喝了这碗吧?” 说着她便要去接过宋乐仪手中的碗,却被宋乐仪一晃,躲了过去,只见宋乐仪朝着她笑意吟吟道: “敏敏,这醒酒汤你可不能喝。” “夷安。”赵元敏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急切。 宋乐仪抿着唇角笑得愈发真挚,前后两辈子,在这种宴席之上,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帮衬她,有人愿意为她说话。 见眼前人一个个如临大敌般,赵妙便忍不住勾起唇角,眼神嘲弄,她的嗓音冰凉:“敬和表妹与夷安何必争抢,本殿再吩咐人去煮一碗就是。” 说着,她抬手便要唤侍女来。 “不用这般麻烦,一碗就足矣。” 宋乐仪冷笑着出声打断,转头看向柳氏,缓缓道:“子曾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郡主瞧着宣平候夫人有些醉了,嘴里净说些胡话,这一碗,便赐予她喝罢。” 她抬腕把青瓷小碗递给冬桃,冷声道: “冬桃,还不快给夫人端过去!” 杀鸡儆猴,她会,落井下石么,她也懂。 冬桃机灵,立刻从宋乐仪手中接过瓷碗放在木盘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洒了一滴,完完整整的送到了柳氏面前。 柳氏的脸色瞬间惨白。 上官江月转头看向母亲,眼底担忧,又不禁染上几分责怪,夷安郡主岂是那任人玩弄之人,刚刚的教训还不够么,母亲为何要做那出头鸟,没准还要连累她。 可是她却忘了,柳氏与夷安郡主无冤仇,刚刚不过是想为她的女儿出一口气罢了。 “妾身未醉,便不喝了。”柳氏笑得僵硬。 宋乐仪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诸位觉得宣平侯夫人醉了么?” 赵元敏第一个反应过来:“本殿觉得夫人似乎醉了呢。” “我曾听闻,醉人不自知,如今见了夫人,总算知晓是什么意思了。”一直沉默不言的雅夫人突然说话,她脸上挂着得体得笑容的笑容,说的仿佛和真的似的。 宋乐仪勾了勾唇角,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嘲讽,她这个继母啊,总知晓何时该明哲保身,何时该站出说话。 有人带头,便有人附和,情景还是刚才的情景,宋乐仪却与柳氏换了个位置。 有趣,安平狭长地眼底闪过亮光,冷眼瞧着一切,不发一言。 柳氏面色苍白,仍在垂死挣扎,推却道:“这碗醒酒汤是安平殿下为郡主您准备的,妾身若是喝了,岂非夺人所好,实在不妥。” “安平殿下大度,不会计较这些许。”宋乐仪转头看向赵妙,“殿下您说是吧?” 赵妙拢了拢袖口,眉眼不抬:“既然宣平侯夫人醉了,那便给夫人喝吧。” 冬桃心下解气,端起药碗递到柳氏面前,道:“夫人可用奴婢喂您?” “不、不用了。”柳氏颤抖的着双手正要接过,赵妙冰凉的声音再次传来,“夫人小心,莫将先帝御赐的的瓷碗打碎了。” 这下,柳氏的手也不敢抖了,接过碗一饮而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宋乐仪与赵元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见了笑意,这瓷碗釉色普通,半点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不过是赵妙胡掐而已。 在柳氏饮汤地功夫,赵元敏靠近宋乐仪,在她耳边低声道:“夷安,你说那醒酒汤到底有没有问题?” “不知道。”宋乐仪摇头,赵妙是个疯子,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醒酒汤无毒,可并不代表没有其它问题。 上官江月紧紧的攥着袖口,不敢上前阻拦亦不敢为母亲说话,眼睁睁的看着柳氏喝去了小半碗才放下。 她身子轻颤着,再一次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或许在诸世家勋贵之中,宣平侯夫人与宣平侯嫡女的称号已然高贵不凡,可是当与皇家血脉相较,她们便什么都不是。 就连,就连那个天生的卑贱的胡姬之女都能踩在她们头上! 凭什么,凭什么宋乐仪与她同为侯府嫡女,她却能高高在上,而她与母亲却要匍匐在她们脚下任凭差使。 或许是那醒酒汤真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是柳氏心底恐惧难安,身形竟开始摇摇欲坠。 上官江月呼出一口浊气,敛去眼底的疯狂与嫉妒,换作一副担忧母亲的模样,忙搀扶上去,软声喊道:“母亲,可还好?” “无事。”柳氏摆了摆了手,她想,安平公主应不会如此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醒酒汤里做什么手脚。 赵妙冷不丁道:“上官姑娘这是质疑本殿准备的醒酒汤有问题?” “小女不敢。”上官江月额间流下一滴冷汗,忙俯身致歉。 赵妙冷笑一声,执起酒樽,将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连个眼神都未给上官江月,她站起身,清瘦的脸上一片凉意:“本殿先行离去,诸位还请尽欢。” 望着赵妙离开的身影,宋乐仪凉凉一笑,在冬桃耳边耳语一句后,起身跟上。 …… 赵妙刚走至游廊转角,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殿下这么着急是要去做甚?” 消瘦女子动作一缓,转头看去,只见一身银红衣裙的小姑娘正看着她,嘴角勾着嘲讽的笑,眼底的光很冷。 “夷安,你可知这是镇国公主府?”赵妙压着手指,语调幽凉,险些压不住眼底的汹汹杀意。 “可是今日,殿下敢在着镇国公主府里对我动手吗?” 赵妙攥着手指,不说话了。 宋乐仪笑了笑,缓缓伸手,逐渐从背后露出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木棍,她软声道:“我没你那么狠,动辄下毒要人性命,只想活动一下筋骨。” 赵妙已然猜到了她的意图,神色扭曲的咬牙道:“你敢!” “有我宋乐仪不敢做的事么?”银红衣裙的小姑娘扯着嘴角嗤笑一声,拎了拎手中棍子,好言劝道:“殿下一会莫要叫。” 她顿了顿:“不然被人瞧见,怪丢人的。” 赵妙深呼吸一口气,显然母亲的告诫反复正在耳边徘徊,她挪了一下脚步,转身就跑。 比起宋乐仪来,她显然跑的不够快,没三两步就被追上,而后小姑娘拎着棍子朝着她腹部就是一棒。 赵妙闷哼出声,捂着肚子摔靠在廊柱上,她半抵着头看向宋乐仪的表情狠恶:“宋乐仪,你是在找死!” 闻言,宋乐仪笑出了声,脆如银铃:“怎么现在还只会放狠话呢?” 也不知她一个养在深宫的高门贵女,从哪里学来的一些不入流的打架姿势,棍棍打在人的痛穴上,下手又是极重。 没两下,赵妙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拼命躲蹿,直到后来连躲蹿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乐仪望着半躺在地上咬唇忍着不痛吟的赵妙,笑的愈发开怀,扬臂将手中棍子扔了好远,温声提醒:“殿下,棍子留给你当做纪念,晚上还要记得好好抹药膏才是。” 说完,她转身步伐轻快的走了,只留下赵妙仰头盯着她的背影,眼神阴狠。 一向孤高清冷的赵妙,在母亲寿宴这一天,在镇国公主府里,不仅被人打得浑身青紫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 赵元敏望着神情愉快的宋乐仪,忍不住问:“你刚刚去干什么啦?” “去找赵妙了。”宋乐仪靠近她耳边,半捂着嘴巴小声道,“拎着棍子把她打了一顿。” “啊?” 赵元敏目瞪口呆,浅琥珀色的眼里尽是震惊,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这才软糯道:“夷安…你好厉害。” 原来,还可以这样么。 …… 寿宴结束后,柳氏回府连忙叫了大夫诊脉,等听到大夫说身体一切安好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许是不信,还反复确认了几遍方才放大夫离开。 她就知道,安平公主怎么可能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在醒酒汤里动手脚,如此一想,柳氏心中愈发怨恨起夷安郡主来。 她不过是劝她喝碗醒酒汤而已。 夤夜,柳氏忽然腹中绞痛,她一边喊着守夜的丫鬟,一边弓着背伸手揉着腹部,却翻江倒海般愈发刺痛,直到后门骤然失守,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在床榻,才觉得腹中疼痛逐渐散去。 刚刚进门得丫鬟被被这难闻得气息熏得险些干呕出声,柳氏面色似火烧又似黑炭,还不等舒服片刻,熟悉的疼痛又席卷而来。 折腾一夜,第二天天亮时,柳氏眼下乌青,虚弱得靠在床上,浑身得力气都抽空,一动也不动。 等身体稍微好了一点,柳氏上了妆粉,一副我见犹怜得模样,跑到宣平侯那里哭哭啼啼的告状,想着让侯爷去参夷安郡主或是安平公主一本,她也不算白吃这苦。 宣平侯耐着性子问她发生了什么,柳氏怎么可能把昨夜得丑态告诉他,只一个劲儿得的掉眼泪,宣平侯听了半天,原来时被逼着喝了一碗醒酒汤的缘故,他拍了拍妻子得背,温声道:“一碗醒酒汤而已,夫人何必与小孩子计较。” 闻言,柳氏哭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等回了屋,还不等柳氏再缓一缓,忽然有丫鬟上前回禀:“夫人,方才世子爷遣人来传话。” 柳氏不耐烦道:“说什么?” “府里银钱紧张,入不敷出,您和三小姐的月俸要减半,新衣和首饰也不能置办了,而且……” 小丫鬟犹犹豫豫不说话,柳氏怒急,捡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她的脑袋砸去:“而且什么!?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奴婢知错!”小丫鬟的额头瞬间肿了一个包,随着茶杯落地砸出清脆的声响,她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 “世子爷说、说府里不养废、废物,二公子药里的人参太贵了,如若还要继续吃,需、需要夫人自己花钱。” 上官晔这个小畜生! 她早该趁他羽翼未丰时就掐死他的! 柳氏顿时气的脸色涨红,一口呼吸没喘上来,本就折腾了一夜身体虚弱,这一下,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彻:我以为表妹想给我一巴掌。 宋乐仪:…… 赵彻:但是她温柔的摸了我的脸。 宋乐仪:…… 赵彻:我好兴奋。 宋乐仪:…… ps:上官晔与赵彻目前都需要一个刺激点,完成感情与身份的转变。 所以……有剧情还在安排的路上,不要着急呀! 过几章会拎一下上官晔的~ 明晚见呀! 第54章 第 54 章 从镇国公主府出来之后, 宋乐仪与赵元敏去了风南阁,准备选两件首饰。 月前的时候, 赵元敏拿出她这些年与母妃攒下的钱财,在宋乐仪名下的几个商铺入了股。如今月初, 上个月各个铺子赚的银钱结算完毕,到了分红的时候。 手里正有银钱, 赵元敏也忍不住多买了几件首饰, 也没忘了她母妃, 胡姬容貌明艳, 能压得住艳丽的颜色, 于是她便选了几件金玉宝石的,一眼看去便觉富贵。 两个小姑娘挽着手,正准备离开时,突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 带着点点颓靡的慢吞之感:“掌柜, 我想挑几件五六岁小姑娘戴的珠花, 要素雅一些的。” 他背对着两人, 身形高挑挺拔,看穿着是个富贵公子。 声音尤其好听, 叫人忍不住的想冲到他前面, 看看这位公子长了怎样一副容貌。 赵元敏勾了勾宋乐仪的手指,问道:“他是谁呀?”她觉得这道背影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宋乐仪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神由困惑变成了然。她一手挡着脸, 一边俯到赵元敏耳边小声道:“他就是谢施。” 啊? 此时谢施已经被掌柜领着去了二楼,转弯时,留出一个侧影。 似乎有所感应,他转头,与赵元敏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眉若远黛,眼若春花,左眼眼下缀着一颗泪痣,风情妖异,若不是轮廓稍显棱角,乍一看去,当真与女子无甚区别。 赵元敏呼吸一窒,慌乱的转过头,拉着宋乐仪便往外走,脑海中不断浮现男子一转头的模样,连宋乐仪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 宋乐仪见她不理人,于是大喊一声:“敏敏!” 小姑娘这才回了神儿。 “怎么了?谢施有什么不妥吗?”她软声问道。 赵元敏摇头,脸蛋微红:“他长的太好看了,比女子还美。”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她往日怎么没发现,胆小怯懦如敏敏也也有如此的一面?这难道就叫美色惑人? 谢施停在楼梯的转角处,回想刚才惊鸿一瞥的小姑娘,神情若有所思,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应该…见过她吧? * 从风南阁出来之后,宋乐仪与赵元敏便分开了,她见着天色还不晚,就想着再去剑池阁看一看那柄刀做的怎么样了。 她花了大价钱,请了剑池阁的阁主亲自打造这柄刀。 剑池阁地阁主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铸剑大师,大约四十来岁,姓徐,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只尊称其为徐大师。 宋乐仪还没有给这柄刀起名字,虽然是模仿上辈子那柄青影刀做的,但她不太想让它叫这个名字,心底总是下意识地想把这辈子和上辈子割裂开来。 她到的时候,徐大师正在铸剑房里锻铁,那柄刀只大概有个轮廓,尚未成形,烧红的钢铁被大锤叮当敲打着,火星四溅。 这是宋乐仪第一次亲眼看着一柄刀的成形,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吵,铸剑房里亦是很闷热,但是她竟然能耐下性子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描绘着这柄刀被赵彻握在手中的模样。 虽然没能去锤敲两下,但是宋乐仪觉得她又画了了图纸又花了银钱还花了时间,和她亲自锻造也差不多了,想着赵彻以后的佩刀是她亲自做的,心底就忍不住的激动。 从剑池阁出来的时候,宋乐仪还顺手买了一把匕首,精致锋利,最重要的是上面的花纹和宝石很好看。 她抱着装着匕首的木盒,提裙上了马车。夏日的白天很长,在宫外耽搁许久,外面的天色仍然亮着,马车辘辘前行,宋乐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赵彻。 然后她看见赵彻一脚踹在一个灰衣男人的心窝上,那个男人一下在被踹出了好远,一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嘴角直接溢出了一抹鲜血,而他旁边还躺着三四个灰衣男人。 宋乐仪:“……” 两辈子加起来,她看见赵彻打架的模样都屈指可数。 若不是方才一见,她都快忘了赵彻一个多么乖戾嚣张的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眼眸里都浸着笑意,也就嘴巴毒一些,但脾气不好的时候也真的挺吓人的。 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你,满满的戾气,让人忍不住双腿打颤。 除了那几个躺在地上的灰衣男人,还有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宋乐仪挥手叫停了马车,半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儿,这不是西平侯世子梁上燕吗? 宋乐仪一直觉得西平侯忒不会起名字,虽然这梁上燕是挺好的寓意,但搁在男子身上,总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梁上君子”四个字来。 这个梁上燕她也挺讨厌的,寿宁回燕京之后,迷倒了许多世家子弟,这梁上燕就是被迷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个大男人,竟然因着心意姑娘的几句话,成天想着法来针对她。 有这功夫和心计用在朝堂当官上多好!再不济也可成为富甲一方地大商啊! 当时宋乐仪都快气死了,索性关了夷安郡主府府门,闭门不出。 哦对了,梁上燕和赵彻的关系也不好,少时他没少被赵彻揍。 然而被揍了那么多年,一点记性都不长,就连打架的技巧都没提上几分,又或许是因为赵彻去了蜀国三年,让他安逸了许久,所以更打不动了。 她记得是八月份的游湖会那会儿,她也去了。 真应了那句:绿杨摇曳蘸湖波,鸥鹭频惊画舫过。 偏生发生了一件事儿打断了游湖的惬意,寿宁所在的画舫和和云阁头牌姑娘枝月的画舫撞上了。 梁上燕当时也在旁边,碰到这种事情,自然是要逞风头给心仪的姑娘出气的,又何况在他眼中,枝月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妓子,那里比得上金尊玉贵的的寿宁君主,买下来随他处置就是了。 可是枝月不仅是个妓子,还是有颇有来头的妓子,她是苏易的老相好,一排老相好中最相好的那一个。 说起来,苏易这个人除了风花雪月浪荡一点,平时不太喜欢惹事儿的,即便有人招惹,也就笑呵呵的打个哈哈过去了,可那次偏偏因为枝月动了怒。 作为和赵彻十来年交情的好友,两人打架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专挑脸上下手。梁上燕也是个废物,长的身膘体壮的,竟然打不过苏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当场就被苏易揍的鼻青脸肿,险些哭爹喊娘了。 苏易打架打到一半,还不忘停下来歇歇,大庭广众之下搂着枝月,柔声哄着。言语之间不仅奚落着梁上燕,连寿宁都一块儿嘲弄,嘴里说的话那叫一个扎得人心肝疼,和当年说安平比不得云阁姑娘温柔小意的混账话也差不到哪儿去。 寿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五颜六色,特别好看。一向柔弱惹人怜的姑娘恨不得当场两眼一翻昏过去,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宋乐仪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心中好一阵儿痛快,笑的花枝乱颤,就差拍手喝彩了。 只是苏易和梁上燕闹出的动静很大,周围的画舫十之八九被波及了,宋乐仪当时在船板上站着,看的太兴奋了,一时没注意,船身摇晃间险些差点掉进湖里。 还好那个时候赵彻的画舫和她的紧挨着,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捞住了。 赵彻从蜀国回来之后,身上总带着若隐若无的戾气,行事比以前更嚣张,当年在燕京与他结过仇的世家子弟更不敢招惹他。又或许是大家都年龄渐长,也不再像少时那般肆意冲动了。 他刚把人捞住,宋乐仪还惊魂未定呢,那边的苏易和梁上燕两人打着打着就换了地儿,有些不知死活的往赵彻身边凑。 于是赵彻当场拔了刀,朝着梁上燕胳膊就砍,霎时间,一个潇洒的贵公子就成了断臂青年,还被赵彻一脚踹进了湖里。 险些命都没保住。 西平侯自是不能忍儿子受了如此委屈,第二天早朝之时痛哭怒诉豫王恶行,差点就躺在朝堂之上撒泼打滚了。 她那时听说赵彻只好脾气的笑,朝堂之上也没说什么,连一贯的毒舌都没有,要知道赵彻可是在朝堂之上有一张利嘴战百官地光辉事迹,再来十个西平侯,都说不过他。 结果一下朝,赵彻就拎着刀将人的脖子给抵了,就在宣政殿外边,说是西平侯下次再敢参他,他不光砍了儿子胳膊,还要砍老子的脖子。 嚣张至极。 不过因为有成安帝偏心,赵彻手里又握着兵权,西平侯只能打碎牙齿混着血往肚里咽,模样狼狈的麻溜滚了。 …… 梁上燕扫了周围躺了一片的灰衣人,哆哆嗦嗦的后退:“你、你别乱来!” 真丢人。 宋乐仪默默在心里嘲笑。 她挺喜闻乐见看见梁上燕挨揍的,于是掀着帘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心底也好奇,这次赵彻与梁上燕打架是何故? “就带这点废物?”赵彻语气很嗤嘲,他慢条斯理的伸手从旁边捡了一根棍子,逼近梁上燕,“往我酒里下药?” 宋乐仪闻言震惊了,下药?下什么药? 毒药?蒙汗药?还是…… “没、没有。”梁上燕两腿扑腾着往后退,声音颤的不行,心里打定主意不承认,于是吞了口唾沫道,“不、不是我下的。” 赵彻没搭话,朝着他腿上就是一棍子,痛的梁上燕嚎叫出声。 “君子光明磊落襟怀坦白,西平侯府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纨绔不肖的废物?西平侯现在即便两眼一翻吊死,都没有颜面见祖宗。” …… 宋乐仪眨了眨眼,这话真刻薄。 梁上燕嘴上不敢说话,心里却在无声的反驳,我再纨绔不肖,比的上你吗? 赵彻实在不屑与他纠缠,于是扯着嘴角讽刺似的笑了笑,直接伸腿一脚重重地踩到了他胸口上,又拿着棍子死死地抵着他的脑袋,冷声道:“敢动我叫你脑袋当场开花。” 梁上燕冷汗直流,一动不敢动了。 木棍狠狠的杵在他腮帮,压的人呲牙咧嘴,很疼,赵彻嫌恶的在梁上燕腰际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玉瓶来。 他拧开塞子,冷睨着梁上燕,语气夹着薄怒与嘲讽:“张嘴。” “豫、豫王殿、殿下。”梁上燕都快哭了,结巴道,“这不能喝啊。” “行啊。”赵彻笑了笑,将木棍抵到他下.身,语气颇为不耐烦,“你选一个。” 这下梁上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色惨白,半响才吐出两个字:“我喝。” 他接过小玉瓶,视死如归般的一饮而下。 忽然,宋乐仪瞥见一个灰衣人颤颤悠悠的爬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了,双手握着靠近赵彻。 “赵彻——小心后面——” 突然传来女子惊呼与急切的喊声。 赵彻反应很快,拎着棍子转身就是一棒,直叫那人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等解决了那人,他半眯着眸子朝巷口看去,只见华丽马车稳稳停着,浅色的绉纱的打开,露出一个五官明艳的小姑娘来。 “……表妹?”赵彻神色蓦地一僵。 他丢了手中棍子,也没再看梁上燕一眼,而是疾步朝着宋乐仪走来。 赵彻直接抬腿迈上了马车,也没踩杌凳,原本宽敞的马车顿时变得有些窄小起来。 宋乐仪喊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刚刚不是偷窥么? 于是变得有些神色闪躲起来。 眼前的小姑娘微微偏着头,不敢看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 见她这副模样,赵彻则以为她是被他方才的模样吓到了,一时间沉默在马车里漫延。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而后又响起一道相同的声音:“你先说。” 宋乐仪抿了抿唇:“你没事吧?” 闻言,赵彻松了一口气,原本因为梁上燕而压在心底的怒意和紧张担心之感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弯着眸子,眼底浸满了笑意:“多亏了表妹,我才安然无恙。” 听他这样讲,宋乐仪也松了口气,没有责怪她偷窥就好,又掀开帘子吩咐赶车回宫。 等重新坐好,小姑娘仰头看向赵彻,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赵彻没着急回话,而是往宋乐仪旁边坐了坐,模样懒散的大剌剌往后边一靠,目光瞥过那木匣子一眼,问道:“表妹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寿宴散后,宋乐仪与六妹一同离开,此时应该已经回宫了才对。 宋乐仪如实回答:“去剑池阁绕了一圈。”说着她拎起旁边的木匣子,笑着介绍,“买了一把匕首回来。” 当然,隐瞒了铸刀的事情。 赵彻的眼眸动了动,这是表妹第二次去剑池阁了吧? 他漆黑的眼睛在宋乐仪的脸蛋上扫过,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于是神色不动的接过那木匣子:“好好的买匕首作甚?” “好看。”宋乐仪回答的很简单。 随着她话音落下,赵彻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把羊角匕首,刀鞘上有精细花纹和各色宝石,抽开一看,弧线圆润,刀尖而薄,挺锋利的匕首。 是挺好看的。 赵彻合了匣子,放在一边,笑道:“表妹若喜欢,可以去我库房挑几把。” 闻言,宋乐仪神色亮了:“真的?” 虽然她的库房里也有许多奇珍异宝,但远没有赵彻的库房的兵器多,其实她不太喜欢兵器,也就对弓和弩感些兴趣,不过既然赵彻邀请了,她自然是开心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彻嗤着反问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神色欢喜的脸蛋上,隐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神色微动。 这样……会开心是么? 宋乐仪得了赵彻的许诺,高兴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起刚刚的事情,于是她咬着唇,犹豫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梁上燕给你下了什么药啊?一会儿回宫,可要请太医看上一看?” 语气娇软又关切。 然而赵彻的脸色却蓦地黑了,他揉了揉青筋直跳的额头,有些没想到宋乐仪竟然看到这么多。就在小姑娘觑着他神色,以为他中了什么很厉害的药,正忧心的时候,赵彻突然说话了。 “没喝,不用看太医。” 宋乐仪“哦”了一声,逐渐安心,随即又好奇起来:“那他下的是什么药啊?” 赵彻脸色不太好看,许久才平复了心中起伏的情绪,笑着睨了她一眼,唇角翕辟:“软香散。” “梁上燕本来想趁我喝过下了软香散的酒浑身乏力之时,套上麻袋拽到无人小巷打一顿。” 闻言,她皱了眉,愈发觉得这个梁上燕当真卑鄙无耻。 “你刚才应该多打他两棍的。”小姑娘软声道,说完这句,她越想越觉得生气,要是赵彻真的喝了那杯酒,岂不是得被莫名其妙的揍一顿? 如此想着,宋乐仪愈加为其抱不平:“表哥,我们现在回去,再打他一顿!”也算为上辈子的自己多出几口恶气。 赵彻挑眉,扯着嘴角笑了笑:“算了,我一向胸襟宽阔,饶他一次。” 他怎么可能回去,让表妹看见梁上燕那副丑态。 “胸襟开阔?”宋乐仪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无语又无奈,她真不该对赵彻的脸皮抱什么希望。 这个人,一向最会夸自己的。 赵彻闻言挑眉,正襟危坐,难得没有往日不着调似的话,而是语调正经道:“表妹难道不如此以为么?” 宋乐仪压住翻个白眼送他的冲动,懒得与他计较,而是娇软的随意应和:“你说的对。” 赵彻见此,低低的笑了一声,而后又恢复他那副懒散的坐姿,话锋一转,问道 :“表妹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宋乐仪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 只见少年盯着她看了半响,一副你怎么不承认的样子,看的宋乐仪心虚不已,于是小声道:“给一点提示……?” 赵彻拧眉思索了会儿,这才懒洋洋说了句:“我记错了。” …… 他这人怎么又混来!? 宋乐仪顿时又觉得有些恼了,瞪着漂亮的眸子看他。 还没来得及多瞪几眼,忽然,车轱辘压上了一块石头,马车一颠,宋乐仪就有些坐不稳了。 赵彻反应很快,将人一勾,趁机压到了自己怀里,语气关切:“表妹小心。” 怀中的人的腰肢纤细,没什么重量,软软的脸蛋压到胸膛上,夹杂着淡淡甜香。 与赵彻的感觉不一样的是,宋乐仪觉得眼前人的胸膛很硬,她双手扶着赵彻的腰际,忽然变得脸蛋绯红,手忙脚乱的重新坐好。 不过他总归是好意—— 宋乐仪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赵彻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忍住将其重新勾回怀中的冲动,而是神色自然的理了理袖口,低头之时,他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漆黑的眼眸中光色灿烂。 你何止是欠了我银子。 表妹,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会逐渐习惯有我的存在,而不习惯没有我的存在# 小剧场: 宋乐仪:我拎着棍子打了赵妙。 赵彻:我拎着棍子打了梁上燕。 棍子:好了,知道你们有夫妻相了。 游石湖 (明)高启 绿杨摇曳蘸湖波,鸥鹭频惊画舫过。 《白苎》歌残风欲起,美人应怯暮寒多。 第55章 第 55 章 七月份的宴席很多。 乞巧夜宴那天, 赵彻送了她一对凤首镶金的白玉镯子,雕刻精细, 温润细腻,是最好的羊脂玉和赤足金。 宋乐仪当时看了一眼, 合了匣子正准备收下,赵彻却按住了她的手, 而后慢条斯理的伸了两指, 从匣子里把两个镯子勾了出来。 “表妹既然喜欢, 不如现在就戴上。” “……” 宋乐仪沉默了一瞬, 想着他到底是好意来给她送礼物的, 神情欢喜着,她去拂了他的意的也不太好。 于是她没挣扎,任凭他握着手腕,一边看他去摘她手上原本戴着两个赤金玲珑双珠镯, 一边咬了咬唇, 犹豫着出声提醒:“一会儿就寝还要摘下来的。” “你白日穿的衣衫夜里还得脱下来呢?”赵彻眉眼不抬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人! 宋乐仪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又大又圆, 什么穿衣衫脱衣衫的, 他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就不觉得害臊吗!? 不过想了想他的脸皮—— 小姑娘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 神色逐渐淡定下来。 她微微偏过头, 决定暂时不想和赵彻说话了,免得他再说些什么不着调的,真是要羞死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沉,有狂风刮过, 似乎能透过窗纸感受那风雨欲来之感。 又要下雨了。 燕京的夏日夜里总是多暴雨,可能前半夜还月明星朗,后半夜就狂风嚎叫,劈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洒下,或者顺着屋檐流下,砸在地上。 等第二日天色大亮时再看,只余满地的雨水痕迹,随着太阳冉冉升起,雨水再次蒸干,露出古朴深青的青石板,干燥的仿佛昨夜的雨是场错觉。 她近来浅眠,每逢半夜下雨就会惊醒,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只有床头一盏幽幽烛火陪着她,等雨停了,方才再入睡,又或者一直坐到天明。 赵彻动作很轻,慢慢的摘下镯子,微微粗粝的指腹滑过她白腻的肌肤,带着一点温热之感,宋乐仪忍不住将头重新偏回来,看他一眼。 屋室内点了好几盏铜大灯,亮如白昼,少年低垂着俊俏眉眼,神色认真,深长垂下的眼睫挡住了他漆黑的燕京,五官清晰,神色却不可捉摸。 他将褪下的镯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食指微微弯曲一勾,便将那对凤首镶金的白玉镯子握在了手里,温润细腻的白玉擦过手廓,宋乐仪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送对镯子倒是没什么,偏偏这日子选的太巧了。 乞巧节。 不止是女子乞巧赛巧的日子,还是未婚嫁的少年少女们互诉衷肠表明心意日子,更是夫妻焚香点烛对着星空跪拜,祈求来日夫妻和睦恩爱不疑的日子。 宋乐仪抿了抿唇,偷偷瞧了赵彻好几眼,也没在他神情上发现什么异样,仿佛就是送一对镯子那么简单。 她眨了眨眼,又觉得此事再正常不过,赵彻前些日子还送了敏敏一匣子手串呢,今日不过才送了她一对镯子而已。 金白交错的凤首玉镯压在手腕上,不仅恰好正好贴合她的尺寸,在恍恍烛光下,衬得双手愈发纤细秀白。 “表妹戴着好看。” 赵彻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松了手腕,目光凝白腻的肌肤上,有些不想离开。 他伸手勾了桌上的一壶凉茶,一边大剌剌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一边恍若镇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直到握着茶杯一饮而尽,沁凉微苦的凉茶送入喉间,方才压下了唇角的干燥。 宋乐仪听了开心,黑葡萄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也娇软了许多:“表哥的眼光也很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着手腕看了一会儿,镯子很漂亮,戴在腕上尤其好看。 看着看着,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诗——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想到这里,她蓦地觉得脸蛋有些烫,赶紧把脑海中的诗句给晃了出去,一边振袖挡了镯子,一边抬眼看看向窗外边:“外面快下雨了,我让孙姑姑备把伞,你快些回宫,一会儿莫要淋了雨。” 语气好似在赶人似的。 赵彻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方才慢悠悠的调侃道:“表妹都赶人了,这就走。” “哪有赶人!”宋乐仪声音微嗔,“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是挺晚了。” 赵彻也没看外边,只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他终于起了身,不过却是挪步到宋乐仪面前。 身体遮挡了大半光亮,稍暗的环境中眼前人的五官愈加明艳,香软的脸蛋很想让人捏上一捏。 赵彻一向不是太会忍耐的人,稍有的几次忍耐全给了宋乐仪。这次他不准备忍了,眸色微动间,便伸指朝着小姑娘的脸蛋而去,飞快地捏了一下。 很软,很滑,和他想的一样。 捏完赵彻就转身走了,走的干脆利落。 独留宋乐仪一个人怔在原地,独自凌乱,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的她一个人的错觉似的。 不过赵彻也不是第一次捏了。 宋乐仪咬了下唇,眸色微闪。 好像也没什么—— 那边赵彻已经从孙姑姑手里接过了油纸伞,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宋乐仪的声音:“表哥,等等!” 赵彻回头,只见灯光恍惚处的小姑娘跳下椅子,提裙小跑到另一边,打开妆奁,似乎是在找些什么。 宋乐仪翻了一对金镯出来,上面是云纹,男女皆宜,司珍房近日才送过来的,也是精雕细琢价值不菲的,她还没有戴过。 她想着,赵彻既然送了她镯子,自然也是要回礼的。 匆忙之间便想到了这对镯子。 富贵人家的男子在未成年的时候也多戴金玉镯,等他们成年之后,便不会再戴了。可是当看到镯子的尺寸,宋乐仪略微沉默的抿了下唇角。 这他戴不了啊? 算了—— 宋乐仪将金镯放回了妆奁,改日再做一对新的送他好了。 “表妹这是要送我镯子?”赵彻蓦地出声,挑眉一笑。 也不知道什么他时候走过来的,竟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乐仪被吓了一跳,细小地惊呼出声,她怒瞪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神出鬼没的!?” 赵彻看她一眼,没有马上搭话,而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金镯,笑道:“挺好看的,我收下了。” 说着,他眼疾手快地直接将镯子揣到了袖口里,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宋乐仪。而后低垂下的眼帘掩盖了他眼底黝暗不明的神色。 …… 我说要送给你了吗? 宋乐仪在心里默默反驳了一句,而后抬起眼,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表哥,你戴不下的。” 小姑娘的语气认真,听在耳里分外娇软,还有那水汪汪似的黑眼睛。 想叫人亲上一亲。 “无妨。”赵彻的五官被烛光虚虚的笼着,唇齿微动,吐出一句话来,“表妹送的,我都喜欢。” 这倒叫她无从反驳了,宋乐仪只能扯着嘴角无奈软笑:“你喜欢就好。” 正好省的她重新打一对金镯送他了。 …… 正如宋乐仪所预料,赵彻走到一半就下雨了,黑沉沉夹着昏黄的天色压下,摇曳的宫灯投影在疾步而行的少年身上。 衣摆上的玄鸟似展翅欲飞,然而都抵不得少年眉眼间的笑意,他唇角微微勾着,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光色很亮。 唯一有些怪异的是他手上撑着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的是红白芍药,羞怯艳艳。 等回到毓庆宫,赵彻合了伞,正掸着衣摆的水雾时,福寿上前要接过他手中油纸伞,却被自家王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福寿缩了缩脖子,看着自家王爷手上那把过分女气的油纸伞,忽然又想起了月前的那盏兔子灯。 这是…… 准备定下王妃了吧? 总不能是王爷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 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一天,皇宫在太庙举行祭祀大典,作为皇家亲封的夷安郡主,宋乐仪亦是随太后前往太庙的。 太庙位于太宁宫正门东侧,巍峨庄严,御道两旁有狮纹石与海兽石伫立,三重高的白玉石台基上正殿庄严肃穆,祭祀大殿便是在这里举行。 东西配殿供奉着历代的有功皇族和异姓功臣神位,中殿供奉历代帝后,后殿则是供奉立国前的先祖之位。 牌位昭穆而列,令人肃然起敬。 多少功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得此配享太庙的哀荣。 太后夫君与父兄的牌位,皆供奉在此处。 祭祀大典开始之前,太后的心情便不太好,更是频频拭泪,应该是勾起了回忆。 好在有宋乐仪与赵彻二人一直陪着在侧,太后心情方才好些。 钟鼓齐扬,韶乐悠扬,直到大典结束,诸人尽皆疲惫,赵彻陪太后回了宫,宋乐仪则回了武安侯府。 中元节这天,除了皇宫祭祀,各家亦要祭祀已逝之宗亲五代,以示慎忠追远,宋乐仪作为武安侯府嫡女,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而且还要去祭祀她的娘亲。 武安侯府位于城东,这里有诸多世家的府邸,街巷静谧,绿柳荫荫。 一身月白锦裙的小姑娘站在府门前,仰头望着眼前肃穆庄严的“武安侯府”四个大字,心中不可控的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这是她重活一辈子来,第一次踏入武安侯府,也是她第一次来见父亲,无论是日前她中毒之时,又或是各种宴席,她都特意避开了父亲。 “冬桃,去叩门。” 宋乐仪低声吩咐了一句,夜风袭来,衣袂蹁跹,站在门前的明艳姑娘愈发显得单薄落寞。 袖口之下的手指微微蜷曲着,宋乐仪低垂着小脑袋,乌黑明亮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若是问她有没有恨过父亲,回答无疑是肯定的。 因着自小不养在身边的缘故,比起大哥二姐和四弟来,她与父亲的感情算不得深厚。 可宋乐仪的心底一直对亲生父亲存着孺慕,即便太后与先帝对她照看的细致入微,给了她不亚于亲生父母般的宠爱,也依旧不能磨灭他心底的这份感情。 结果在太后驾崩之后,父女二人却因误会重重而隔阂渐深,那时她孤立无援受尽诸人奚落,而父亲冷眼旁观对她坐视不救,就连最后她被贬离京,都没去看一眼,甚至说出但愿从无此女一话。 宋乐仪那时是怨极了他的。 她是他的女儿啊,为什么父亲宁愿相信外人的惑众之言,都不愿相信她一次?难道在父亲眼里她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不饶人的毒妇吗? 想及此,月白锦裙的小姑娘不禁红了眼眶。 其实上辈子的时候,她也很少回武安侯府小住,即便侯府里一直为她留住园子,日日清扫着,随时准备着她回去。但她也通常是白日里来了,住上一晚,第二日便走。 雅夫人这个人,面上永远挂着得体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神色疏离。她每次回府,雅夫人都安排的细心周至,可是宋乐仪却觉得不对劲儿,周至到什么程度呢,就仿佛她是一位尊贵的客人,而不是回家小住的三姑娘。 父亲又朝事忙碌,只偶尔能抽出时间陪她片刻,是而宋乐仪一直觉得别扭。 不过雅夫人这么做也没差,不得罪人就行了,总不能指望着人家真的给予她亲生儿女似的关怀吧?但是宋乐仪一点也不喜欢她。 无声的恶意与冷漠最是伤人。 其实她也能理解几分大哥宋文渊的不安,大哥自幼没了生母,在雅夫人这里定然是得不到母爱的,偏生又生性平庸,总是惴惴不安在府里的过活。其实仔细想想,大哥那个性子,不一定没有雅夫人促成的缘故。 在雅夫人当家把持的武安侯府里,她与大哥皆是外人。 只有雅夫人和她的孩子,才和父亲是真真切切的一家人。 咯吱—— 武安侯府府门打开,将宋乐仪的思绪拉回。她抬眸,看着父亲宋岐与雅夫人一同出来,身后是她的大哥宋文渊,二姐宋乐姮,四弟宋文驰,还有一众小厮丫鬟。 父亲长的很俊朗,虽然已经到了四十不惑之年,仍然仪表堂堂,鬓无白霜,下巴上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看上去精神奕奕的。 “仪儿。”武安侯大步上前,面带喜色,将十三岁的小姑娘搂了个满怀,“我的乖女儿回家了。” 宋乐仪强做自然的甜甜一笑:“父亲。” 往日那般“女儿也想父亲了呢”的亲昵话终究未能说出口,她不着痕迹的挣开武安侯的怀抱,规规矩矩问好:“雅夫人,大哥,二姐,四弟。” “三妹妹。” “三姐姐。” 雅夫人温婉一笑,对着武安侯嗔道:“在门口站着做甚么,还不快领着三姑娘进屋去。” “对!对!是我忘了。”武安侯朗声一笑,看向宋乐仪的眼神儿愈发慈爱,他牵起小姑娘的手,大步朝府里走去,“多月未见,似乎长高了些,不过也瘦了,晚上准备的尽是你喜欢吃的,到时候仪儿可要多吃些,好好补补。” 宋乐仪点头,乖巧的“嗯”了一声。 …… 先去了祠堂祭祀,等一切结束天幕已经逐渐染上墨意,宋乐仪的父亲是先武安侯的嫡长子,下面有两个嫡亲的弟弟,以及五个庶弟,祖母逝世后便分了家。 如今中元节祭祀,八房便热热闹闹的聚在了一起,用过晚膳,武安侯想留宋乐仪在武汉候府小住一段日子,宋乐仪笑着婉拒了,说是太后心情不好,她得回宫去陪陪姨母。 武安侯宋岐的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失望,而后笑着揉了揉宋乐仪的脑袋:“本侯的仪儿懂事了。” 宋乐仪盈盈一拜:“女儿别过父亲,改日再来拜见父亲。” 武安侯笑了笑,终究是有些老了,离得近了已经能看见眼角的皱纹。 “去吧。”他说。 踏着夜色,宋乐仪出了武安侯府,坐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车轮辘辘,朝着太宁宫驶去。 宋乐仪掀开窗帘,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如昼白光,月光下人流穿梭,热闹非凡。 她挪到马车的另一侧,又掀开窗帘,只见各色莲花灯在水里在护城河中随波荡漾,烛光映星,不知超度了多少亡魂。 她也曾是亡人,不知有没有人会在这中元夜为她点上一盏莲花灯。 “停车。”马车里传来宋乐仪的声音。 孙姑姑掀开帘子:“郡主,怎么了?” 宋乐仪的神色很淡:“我想一个人走走。” 闻言,孙姑姑有些紧张:“郡主,夜色已深,街上人流往来,万一有人冲撞……” “无妨。”宋乐仪出声打断,她摆了摆手,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目光忽然落在马车角落里的一个匣子上,是她上次从剑池阁买的那把匕首,因为上次与赵彻同乘马车,一时间思绪全被他带着走,竟然将这把匕首忘了。 虽说燕京治安良好,但也难免会有赵妙那样的疯子。 小姑娘想了想,打开匣子将匕首取出,藏在袖口。她跳下马车,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原地等我。” “郡主!”孙姑姑急得直跺脚,偏生小郡主不许跟着,只能神色焦急的在原地等着。 宋乐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过耳不如一般,什么都听不见。 这是她两辈子来第一次如此难过。 忽然,前方一道石青衣衫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他手里正拎着一盏莲花灯步伐缓慢的走着,五官的夜色中很是柔和,偏生眼底的情绪很冷。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宋乐仪微微惊讶,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上官晔。 只是今夜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即便在她心中他于她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在现在的上官晔心中,两人不过是那点淡薄如纸的同窗之谊而已。 点头寒暄一二,倒不如佯装不见,也省了这麻烦。 宋乐仪收回视线,正准备往另边走去,却不想上官晔已经看见了她,并直直的朝她走来。 这下,再不打招呼,就不合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很难过= 欸没事很快就会放赵彻出来 重新快乐起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皎皎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 今夜明月高悬, 星稀暗淡。 上官晔缓慢的走着,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屋檐, 那里有月光洒落,檐角的瓦片缺了一块, 很难看。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将目光挪到地上, 似乎是在四下找寻什么, 而后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子, 抬腕朝着屋檐打去。 那块残缺的瓦片瞬间掉落地上, 摔的四分五裂。 上官晔又凝着檐角看了一会儿, 那里光秃秃的缺了一片瓦。还是很难看。 他垂下眼帘,压下想爬上屋顶将瓦片补全的冲动,慢慢的偏头看向护城河,那里的水面有月亮投下的斑驳的光影。 流水荡漾, 月影晃摇, 河灯逐流。 挺好看的。 就在他要收回视线时, 人流交织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月白衣裙的小姑娘的身影, 她行路缓缓,与周围格格不入, 正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 是宋乐仪。 上官晔睫羽轻颤了两下, 原本淡漠的眼睛倏地涌起一抹柔光,随即又暗淡了下去,他微不可察的拢了眉毛。 她似乎心情不好,往日乌黑灵动的眼里光色很暗, 分外可怜,想让人冲过去,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再柔声安慰。 可是…… 刚刚抬起的腿又缓缓落回原地。 不行。 石青衣衫的少年别过视线,丹凤眼眸里的情绪很淡,周身泛着冷漠,继续缓慢的往前走。在宽大袖口遮挡下,他握着莲花灯的手指捏的很紧,微微泛出青白的颜色,直到食指微松,方才褪去。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上官晔的余光就瞥见宋乐仪朝他递来视线,似乎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是认出他来了。 可是那个小姑娘却没有上前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的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她想要躲开他。 上官晔的嘴角抿成一道线,眼底得飞快的闪过一抹自嘲之意,顿时情绪难以自控,改变了主意。 他抬眼直直的看向宋乐仪,眼底的光色很冷。 * “夷安郡主。”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宋乐仪此时已经整理好情绪,笑吟吟地打了招呼:“上官世子。” 小姑娘毫无方才佯装不见得尴尬,说完还神色自然的顺带问了句:“这般晚了,世子怎么还在这里呀?” 话刚问出口,宋乐仪便后悔了。 不如不问。 他手里正拎着一盏莲花灯,很明显是要去护城河点超度灯啊。 身上又如此风尘仆仆,应该是从燕郊祭奠完他母亲回来。 她上辈子也是无意中才得知,上官晔母亲的尸身并未埋葬在宣平候上官一脉的祖坟,而是埋在了燕郊的一处荒地。 宣平侯夫人去世的时候上官晔才六岁,小小孩童能有多少记忆,然而他数年不忘祭奠,足以见其深情,可是他又是那样冷漠的一个人。 到底是天意弄人。 就在宋乐仪为自己不合时宜的问题懊恼是,上官晔清晰的声音蓦地从耳边传来:“中元节,想去为母亲点盏莲花灯。” 说着,他神色自然的举了举手中的河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神色。 宋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上官晔这个人挺难相处的,他身上的气质乍一看去其实很温和,偏生眼神很冷,会让人有些心生胆怯。 即便是上辈子他帮了她那么多,两人的交情依然停留在见面不深不浅的寒暄的程度上。 除了赵彻和苏易,他没有朋友,又生在那样一个宣平侯府。真的挺可怜的。 宋乐仪想了想,语气安慰道:“上官世子莫要太过伤怀。” “嗯”上官晔的声音不浅不淡,他点头,“郡主亦是。” 许是灯光色暖的缘故,往日里冷淡疏离的眼眸竟柔和了些许。 宋乐仪微微怔了一瞬,随即颔首道:“多谢世子关怀。” 上官晔这个人本身情绪就很细腻,只是平日很冷漠,不太喜欢多管闲事。能如此多言的宽慰一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么一说完,两人又相顾无言了。宋乐仪偏头看了一眼人流,正想要开口别过,上官晔突然说话了,声色比以往要柔和:“人多杂乱,我与郡主一同走吧。” 宋乐仪诧异,但很快的敛了情绪,也不好驳人好意,便点头应下。其实她已经走出了挺远的,宋乐仪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已凌正空。 她该回宫了—— 于是两人便朝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与周围人流格格不入的女童。 周围人来人往,唯独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女童怀里抱着一盏莲花灯,大约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干净秀气,很讨人欢喜。 此时圆乎乎的脸蛋上一片泪痕,正站在宽阔的青石路面上抽噎,一双黒溜溜的大眼睛颇为惶恐不安的看着众人。 也有其它路人注意到小女童了。 一位大娘忽然询问:“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可有人眼熟?” 周围人答:“不曾见过。” 有好心的妇人道:“她爹娘一定着急吧,不如我们上前问问?”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麻衣男人出现在了小女孩身旁,他单手抱起女童,抹去她脸上的眼泪,粗着声音道:“叫你不要乱跑!差点走丢了吧!爹爹带你回家!” 那女童盯着抱着她的男人,茫然的看了好一会儿。 “回家再教训你!”麻衣男人黑着脸吼了一句,将女童的脑袋按在胸前,挡住了神色,这才对众人说,脸上有抹不开的尴尬,“教女无方,让大家看看笑话了。” 有大娘笑道:“小孩子嘛,人多难免乱走,没丢就好,还教训什么。” 周围有人附和:“是啊,你家女娃这么可爱,哪里舍得教训。” 麻衣男人尴尬一笑,也没说什么,转身抱着小女童快步走了。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 只有宋乐仪还盯着离去的二人,微微皱了眉,想着方才那女童茫然的神情,这是真的父女吗? 果不其然,只见那麻衣男人抱着走了没几步,怀中的女童忽然挣扎起来,略显稚嫩的手脚开始拼命的扑打,虽然没有说话,足以见其反抗。 她怀里抱着的莲花灯也因此摔落在地上,不消片刻便被来往路人踩了稀烂。 但稚童的力量对那身形魁梧的麻衣男人而言不过是蜉蝣撼大树,他纹丝不动。望着她无助的抽噎和不停的拍打,宋乐仪眉头皱的更紧了。 “上官世子。”宋乐仪突然喊了一声旁边的少年,略微迟疑了片刻,“若是动手,你打得过方才的那位身形魁梧的麻衣男人吗?” “……” 上官晔没什么表情:“打得过。” “那就好。”宋乐仪松了一口气,不然她若现在回去叫侍卫,恐怕会耽搁了时间。 如此想着,她掏出衣袖中的匕首递给上官晔:“我感觉方才那男人不像是那位小姑娘的父亲,恐怕是人贩子,这把匕首你拿着,一会若是打了起来,好防身。” 上官晔的目光落在那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上,眼底微不可察的闪过柔光,果然是她的喜好。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没有接过:“郡主拿着防身就是。” “不行。”宋乐仪直接把匕首塞到了他手里,“万一打起来,我躲远些就是,那男人瞧着身形魁梧,你拿把匕首趁手些。” 上官晔又沉默了一瞬,这回没再说什么,而是将那把漂亮的匕首接了过去,转而把手中的莲花灯递给宋乐仪,语调依旧冷冷的:“烦劳郡主帮我拿一下。” 小姑娘温软的应下:“好。” 虽说上官晔也习武,但宋乐仪心中难免担心,毕竟她从来没见过他动手,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关切道:“万一打不过,我们先跑就是。” 上官晔“嗯”了一声。 麻衣男人走的越来越快,逐渐远离人群,拐入一道人烟稀少的小巷。 就在这时,他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站住!” “小姑娘,他可是你的父亲?”宋乐仪轻声询问他怀中的小女童。 小女童刚挣扎的探出头,就被麻衣男人粗鲁的按了回去,他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心虚,强做镇定地转身。 直到看见身后站着是一位月白衣裙的小姑娘,气势很足,模样也挺漂亮,但身形娇娇软软的,不足为惧。 她还有一位青色衣衫的小公子,身形清瘦单薄,面容俊秀,颇冷的神色倒是吓人,不过看起来也没几分力量。 尤其是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掂量一番,麻衣男人心中顿时有了底气,中气十足道:“当然是!” 然而他怀中的小女童挣扎的更厉害了,努力的探出头,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呜啊呜啊的,然而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只不停的拼命摇头。 原来是哑巴。 难怪方才被人抱走的时候没有高声呼救。宋乐仪冷冷的朝麻衣男人看去,捕捉到他眼底的闪烁,心中更确定了,怒斥道:“朗朗乾坤,世风之下之下,竟敢做拐卖儿童的勾当,一会儿就压你去大理寺问审!” “就凭你们俩?”麻衣男人的眼神不屑,放下了怀中小女童,阴鸷一笑,“今夜正好可以多赚几笔。”说着,他的眼神儿就黏到宋乐仪身上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毫不掩饰眼底的色意。 小女童落地之后转身跑,宋乐仪将其抱了满怀,往后退了许多,给上官晔和麻衣男人留了施展拳脚的空间。 抬头的一瞬瞧见麻衣男人色眯的眼神,宋乐仪恼怒:“再敢乱看挖了你的狗眼!” 麻衣男人呵呵一笑,不舍的收回视线。他长的虎背熊腰,看样子就一身蛮力,此时揉拳挥腿,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眼底泛着凶光,瞪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的看向上官晔,一看便是穷凶恶极。 而眼前的青衫少年往他面前一站,就显得不够看了,身形单薄不说,连身高都矮上半头。 他此时背着光,清俊的五官变得不可琢磨,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底的光很淡漠,还有浓浓的厌恶,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面无表情,恍若地狱无常。 麻衣男人顿时一僵,脊背之上爬上毛骨悚然之感,等想到眼前不过是个消瘦的半大少年,随即又安心下来。 他冲到上官晔面前,挥刀就朝人脖颈看去,只见上官晔右手一抬,挡了他的小臂,一时间他竟无法动弹。 不等反应,那青衫少年又挥刀往他胸前一横,霎时割破了肌肤,有温热的血液汨汨流出。 麻衣男人恼羞成怒,一手握拳朝他砸去,一手持匕首扎去,然而还没碰到人的衣衫,一把弯亮的匕首已经扎入他的左眼。 男人顿时眼前一黑,哀嚎不断,手中挥舞的匕首也变得毫无章法起来,直到匕首拔出,他捂着左眼连连后退。 彻底被激怒之后,他又想挥舞着匕首上前,然而这次不等他迈步,上官晔已经闪身到他身旁,手中握着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胸腔。 他蓦地手忽然一软,匕首落地,砸出哐当之响。不等再苟延残喘片刻,青衫少年握着匕首旋转,将心脏豁开一道裂口,麻衣男人瞬息毙命。 他瞪着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倒地,其中一只血肉模糊,死不瞑目。麻衣男人怎么也想不到,还没两招,他便会被一个看着身形单薄瘦弱,毫无力气的半大少年给杀死。 宋乐仪见过血腥,倒也觉着没什么,她伸出白皙的手捂了小女童的眼睛,看向上官晔的眼神略微惊讶,似乎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的将人制服。 而且……是杀了。 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上官晔垂着眼眸,盯着插在他胸膛上的匕首一会儿,幽冷的眼底微光浮动,没有拔下。 青衫少年缓缓地转过身,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慢步走到她身边,淡道:“走吧。” 没有情绪波动,一点都没有。 宋乐仪抿了抿唇角,愈发觉得上官晔这个人不好惹,可怜是可怜,冷漠也是真冷漠。 等三人走到光亮处。 月白衣裙的小姑娘微微弯下身,抽出了腰间的绸帕,拭去小女童脸蛋上的眼泪,软声笑问:“小丫头,你爹爹和娘亲呢?” 夜色深沉中,周遭灯火通,明媚张扬小姑娘此时神色温婉柔和。上官晔看着她,冷淡的眼眸深处,也逐渐有了点点暖色。 小女童眨了眨眼睛,大大的眼里满是不安,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抬起软乎的小胳膊,表述起来。 …… 她看不懂。 宋乐仪此时还半弯着腰身,她侧过头,耳边垂下几缕碎发,问一旁的上官晔:“上官世子,你能看懂她说什么吗?” 上官晔摇头。 她咬了下唇,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回过头,继续问道:“小姑娘,你家住在哪里呀?” 小女童比划了远处的一道街巷,宋乐仪盯着她的衣着,略微沉吟片刻:“可是青竹巷?” 只见眼前的小女童点了点头。 宋乐仪扬唇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小女童圆乎乎的脸蛋:“姐姐送你回家。” 三人来到了先前马车等候的那里。 孙姑姑望见自己郡主手里牵了一个小女童,心中诧异,又见旁边跟着上官晔,更诧异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郡主,世子。” “这小女童是?”孙姑姑轻声询问。 宋乐仪解释:“与父母亲走散了,她家住青竹巷,一会儿我们绕个路,将其送回去。” 孙姑姑看了眼月亮,提议道:“郡主,夜色已深,不如让侍卫将小女童送回家?” 宋乐仪正思忖着要应下,忽然感觉到牵着她手指的小女童不安的握紧了几许。 于是她心生怜惜:“无妨,只绕一小段路而已。” 孙姑姑神色有些忧急,似欲再劝。 这时上官晔忽然说话了:“我可将孩子送回去。” 宋乐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莲花灯,摇头拒绝:“不必,太麻烦上官世子了。” 上官晔淡声道:“不麻烦。” 宋乐仪:“……” 既然有人愿意代劳,她便不再坚持,姨母伤神,她还得早点赶回宫里才是。 月白衣裙的小姑娘伸出纤细的手指勾了一把小女童的鼻尖,轻声哄道:“小丫头,让这位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呀。” 小女童神色犹豫,似乎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小姐姐有些为难,便乖巧的点了点头,又软软的合了手掌,朝宋乐仪行了一礼。 …… 上官晔牵着女童愈走愈远,看着灯火煌煌的街道,宋乐仪揉了揉额角:“走吧。” 等送了女童回家,上官晔先回了那条无人小巷。麻衣男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身下浸着一滩血,他皱着眉从尸体上拔下匕首,握着一条刚刚路上买来的绸帕,细致地将匕首擦干净,重新装回了袖口。 做完这一切,上官晔才拎着莲花灯,慢步到护城河边,此时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一身青衫的冷漠少年分外扎眼。 河里有无数灯,满目辉煌,最常见的荷叶绑做莲花状,再插上点好的蜡烛,让其顺水漂流,亦有人用木竹编织宣纸扎绑做成莲花形状,点蜡送入河中。 他缓缓蹲下身,将灯放在水中,目视其远去。直到融入万盏灯火中,消失不见,石青衣衫地少年方才转身离开。 上官晔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在衣衫的遮挡之下,那里挂着一块传神有灵的鱼形暖玉。 如果有人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就会发现鱼尾是断了的,那里镶上了银,银上精雕细刻着数朵芍药花,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女儿家的东西。 上官晔的记忆力其实很好,小时候两三岁的事情他也能记得清楚,故而在他眼中,虽然母亲在他六岁时便去世,但已然是一个丰满的形象。 至于夷安郡主,其实他第一次遇见她不是十岁那年在明心堂,而是八岁那年在安国寺。 他知道宋乐仪是记得他的,只是那个小姑娘,似乎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上官晔微微垂了眸,掩盖了眼底微暖的神色,重新化作淡漠。 他松开握着鱼形暖玉的手,方才迈着快步朝着宣平候府走去。 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话题求助:在心仪姑娘眼中自己的形象很弱该怎么办# 赵彻:?没办法的,放弃吧,除了我,所有人在表妹心里都不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香的蜜桃乌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 57 章 宋乐仪回宫的时候, 已是夤夜,远远望去, 寿安宫的灯火已经熄灭,宫门紧紧的闭着。 孙姑姑立侍在她两侧, 而冬桃上去扣了门。 宋乐仪偏头看向另侧的长长宫路,只见青石板蜿蜒往前, 八角琉璃宫灯在石板地上投下长长斜影, 两侧宫阙重重而排, 孤独而寂寥。 宫门开的很快, 随着咯吱一声打开, 冬桃一脸惊诧,连退数步行了礼,低头不敢看:“奴婢见过豫王殿下。” 与之同响起的还有孙姑姑的声音。 “表哥?”宋乐仪惊讶的转回头,“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隔着一道门坎, 寿安宫的灯火已经熄灭, 映着皎洁的月光, 他五官的十分的清晰柔和。 赵彻随意答道:“正要回宫。” 宋乐仪“哦”了一声, 轻声嘱咐了一句:“更深露重,表哥早些回去。”说过便抬腿迈过门坎往里走。 走了没一会儿,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除了她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身后静悄悄的,好似什么的都没有。 想到今日是中元夜,鬼门大开的日子, 小姑娘心间蓦地一紧,脚步一顿,立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屏气慑息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身后的动静。 除了夜风刮过树叶娑娑的声音,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宋乐仪粉唇紧紧抿着,纤细的手指握成了拳,大着胆子,浑身僵硬的转身。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黑影,她当即轻呼一声,闭眼挥拳而出,却不想被握挡在半空中,冰凉的手上传来温热之感。 宋乐仪下意识的惊叫出声,却不想被人往前一拽,又捂住了嘴,还不等她扑腾挣扎,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睁眼。” 是赵彻。 宋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气,从人怀里挣了出来,转头看向身后人。一袭黑衣,周身沉沉仿佛要与墙门融为一体,唯独一张俊脸很白,此时又眼底带着笑,好看的紧。 她略带恼怒:“你干什么?” 赵彻没说话,而是伸手将人扶着肩又勾近了几许,站稳,他挑眉,不紧不慢道:“我吓到表妹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乐仪漂亮的眸子瞪着,拍掉他扶在肩膀的手,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听得人心间一颤。 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可是又想起他方才装神弄鬼的吓人,宋乐仪顿时又有了底气,娇声反问 :“你不是回宫了吗?”说完她四下环顾,“孙姑姑和冬桃呢?” “我让她们先走了。”赵彻偏头瞥向另一边的石桌与石凳,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里原本灿灿盛开的玉兰花早已凋零尽,只余一树层层叠翠的绿叶。石桌上面摆着一个三层食盒,石凳上面铺着柔软的绸垫。 “……” 那你为什么没走? 宋乐仪差点脱口而出,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两人四目相对,静默许久。 他好像又长高了那么一点。 气氛正稍显沉重的时候,赵彻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问了句:“我好看吗?” 他语调很认真,连着眼底的光色都变得灼人起来,宋乐仪呼吸一窒,躲避似的挪开了视线。 她本来想说一句“不好看”的,可这话实在违心,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没看清。”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五官也变得柔和,眼底的情绪很低落,没有往日那般耀人夺目。 然后赵彻看着她微微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有些闷声道:“表哥,我很难过。” 声音很轻,夹在夜风中一瞬就消逝了,但是赵彻却听的很清晰,他笑了笑,忽然半蹲下身体,伸出双手将人的脸蛋捧起:“我看看。” 看什么?看她如何难过么? “赵彻!”宋乐仪娇恼着喊了这么一句,眼底倏地的泛上了泪花。 然而映入视线的不是一张调侃带笑的脸,而是一副沉静认真的模样,漆漆黑眸的情绪很复杂,教她一时看不明白。 “是挺难过的。” 赵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微微叹了气,温热的手掌覆上,牵过她的手往另边走:“表妹,过来。” “去干什么?”宋乐仪不明所以,扭捏着不想上前,奈何赵彻不松手,只能任凭他拉着往前走。 直到视线中出现石桌与石凳,以及摆在上面的食盒与垫子,宋乐仪忽然间有点明悟了赵彻的意思,这是想与她秉烛夜谈的架势? 太不像他往日的作风了—— 他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一盘点心放在宋乐仪面前,一共有九样,甜腻的气息在夜色中散开,皆是她喜欢吃的。 “……我不饿。” 赵彻却没说话,早在月前他便注意到了表妹似乎有意在避开武安侯府与武安侯宋岐,以前表妹还是挺喜欢武安侯的。 直到今日从太庙分开时,他见到她眼底犹豫不决的眼神,就知道她晚上肯定会回来。 见宋乐仪不动,赵彻伸手将一个青花小瓷碗勾到手边,舀了一勺糖蒸乳酪,递到宋乐仪唇边:“尝尝。” 上面缀着一颗松子,奶白色的一块。很好看。 她抬头,看向赵彻,他眼底的神色很真挚,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便张开了口。一勺抿进嘴里,细腻香甜,唇齿留香,酒酿随后淡淡漫延开来。 也很好吃。 宋乐仪的确饿了,在武安侯府里没用什么东西,这一口入肚,马上便勾起了她的食欲。这下不用赵彻再喂,她自己便接过他手中的小瓷碗,一勺一勺小口抿了起来。 没有点灯,小姑娘的五官虚虚笼在月色,很是好看。赵彻半支着下巴看她,一双黑眸幽幽,神色莫测。 用了一碗糖蒸乳酪,宋乐仪就觉得有些饱了,她抬眸,这才发现赵彻一直在看着她,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将一叠香饼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也吃呀。” 难得赵彻没拒绝,他十分给面子的捏了一块,虽然只咬了一口。 一口甜腻的春饼吞咽入肚,赵彻却觉得有些苦,是挺苦的,他不喜欢看见表妹不开心的模样。 如此想着,心间又涌上一抹烦躁,他将那块未吃完的春饼随手丢回碟子。 月光莹莹下,眉眼俊俏的少年盯着手指端详了片刻。宋乐仪眨了眨眼,就在以为赵彻会舔上一舔的时候,毕竟她有时候会这样做的。 然而那边赵彻已经垂了手腕,搭在微凉的石桌上。 “表妹心情可好些了?” 一贯浸着笑意的语气,却去了调侃,很是真挚。宋乐仪微微沉默,她咬着唇,小声说了一句:“好一点儿。” 一点不行啊—— 赵彻闪了闪眼眸,忽然站起了身,挪步到宋乐仪身旁,他蹲下身子仰头看她,又伸手将人的脸蛋捧了过来。 “表妹。”他轻喊了一声。 一对眼睛漆黑黑的,然而里面的情绪却很满,宋乐仪微微愣住,忽然想伸手上前摸上一摸。 可是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她的脸皮没有赵彻那么厚。 小姑娘应了一声:“什么?”她觉得赵彻是有话想对她说话。 其实赵彻这个人很能说,像刚才那般沉默半天,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情绪了。 她多半与其相处的时候,赵彻能一张嘴不停歇叭叭叭的说个不停,有的没的,真的假的,他都能和你说上一通,而且他这个人不仅喜欢说,还得让人给他一两句回应。 不然—— 你不知道他一下句会冒出什么混账话来。 故而她多数时候都得被他气上一气。 想及此,宋乐仪端正的坐好,一双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向赵彻。 见她这副模样,赵彻轻笑了一下,难得十分正经的语气: “表妹,我知道你难过,就如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这世间种种,唯独感情强求不来。男女之情是,朋友之情是,亲人之情亦是。” 他一字一顿,说的很是认真,宋乐仪垂下眸,声音沉糯:“可是他是我亲生父亲。” 赵彻“唔”了一声:“我知道。” 这话一出,宋乐仪忽然觉得委屈,她抬头,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看他,又要落泪了。 赵彻将拇指抵在她的眼角,那里有滚烫的泪珠落下: “表妹别哭,若是你真想你爹想得紧了,要不这样…” 月光朦胧下的俊俏少年神色为难:“你喊我一声爹,我应了,权当安慰你?” …… 他、他在说什么!? 宋乐仪的眼泪悬在眼眶中,一时间落也不是,咽也不是。 卷翘的眼睫眨了两下,将泪珠卷落,小姑娘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情绪,竖眉瞪眼怒气冲冲:“赵彻!你在混说些什么!?” 嘘—— 赵彻伸了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小点声音。” 宋乐仪望了一眼黑意沉沉的寿安宫,沉默了一瞬,抬腿便要去踢他,赵彻反应很快站起身后退,身后是层层叠翠的玉兰树,衬得整个人又明朗清晰了几许。 跑的倒是挺快。 她恼意更甚,蹭了一下站起来就朝赵彻而去,直握着他的肩膀将人抵到了玉兰花树上,颇为咬牙切齿道:“你说让我喊你什么?” “……爹啊?” 赵彻似是不解其意,又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压在肩上得白皙小手,低声笑道,寂寂夜色中笑声很轻,听在宋乐仪二中有无尽得揶揄之感,抢在宋乐仪说话之前,又先说了一句。 “表妹,你捏疼我了。” 说着,他回头,低头看向宋乐仪。 两人离的很近,呼吸交缠,熟悉的荼芜香卷进胸腔,似乎比往日更好闻了一些。 宋乐仪蓦地脸色一红,这才发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忙松了手要往后退,却不想赵彻握着她的手腕,将人重新拽了回去。 这回她的手松松的搭在他的肩膀,没敢再捏。 “表妹。” 她听见他放轻了嗓音,语调难得温柔:“人生匆匆不过百年,白驹过隙,需得尽欢才是。那些伤心、伤神的人与事,不记也罢。但有些人和事,是一定要记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比如我。” 宋乐仪:“……” 就在她唇角翕辟,想要说话时,忽然感觉有东西落在头顶。小姑娘的表情顿时就僵了,漂亮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闪了好几下。 树下蚊虫多,或许是那只不知名的小虫,她有想起的前些日子那条蜈蚣。 就在赵彻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她颤声带着哭腔道:“表哥,有一只虫落到我头顶上,你快看看。” 赵彻瞥了眼她头顶的绿叶,忍俊不禁。 他伸手捏下她头顶的绿叶,举到人眼前,笑道:“是挺大的一只虫的。” 等瞧见一片绿油油的叶子,宋乐仪顿时窘迫。 她挣脱开赵彻的手,后退了两步,语气颇为急切又似遮掩:“夜深了,表哥,你早些回宫。” 说完,人就提着裙小跑离开。 赵彻看着她离开地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方才背靠着玉兰花树,低声而笑。 表妹啊。 你的余生,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土味情话走一波# 宋乐仪:为什么要用捏过春饼的手来捏我的脸? 赵彻:我想把甜蹭到你的脸上。 感谢为我投出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24604768、柚香的蜜桃乌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赵妙最近安静的不得了, 每日里在明心堂遇上,都不再露着一双阴凉凉的眼睛看她, 端着一副孤高清冷的架势,谁都不搭理。 如此一来, 宋乐仪的日子也颇为平静,过的惬意舒心, 直到边关传来了魏长青的消息, 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原本七八月就能回燕京的魏长青突然不回来了, 也没说缘由, 只说等年关再回, 加急送回了燕京的问安信也一如平常,寒暄问候,看不出什么端倪。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宋乐仪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儿, 陷入了一种不安的情绪当中。上辈子这个时候, 魏长青是回了燕京的, 直到过了年关, 他才再次前往边关。 宋乐仪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递出的信起了什么作用,又或是燕京朝堂的动荡波及了边关, 才导致许多事情的轨迹与上辈子逐渐偏离。 燕京离白狄太远, 即便有大事儿发生,快马轻骑传到燕京,也得两天两夜后了。 她窥着朝堂,成安帝并无加兵边关的意思, 大越与白狄之间也是一片平静,不仅没有战事发生,甚至平静的连小摩擦都少了很多。 宋乐仪不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两国间是种怎样的状态,一时间也无法做出判断,只好耐下心等魏长青回来,再一探究竟。 过了立秋之后,天气渐凉,今年秋狩的日子也定下来了,九月十六。 迫在眉睫的事情,当属准备陈夫子的考察。 宋乐仪每日里恨不得从早学到晚,颇有一番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大干一番的气势。 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她十分满意的,也没指望几日的刻苦,她的娇娇便能摇身一变成为文采风流的才女,只是这孩子性格太过懒散,正如陈夫子所言,不痛不发,趁此机会改一改才行。 * 明心堂。 宋乐仪坐在位置上,认真的听陈夫子讲义,无意间偏头的一眼,瞧见赵彻左手正半撑着眉骨,松散的戳在桌上,另只手执着一根紫豪笔,也不知在写写画画什么。 忽然,她注意到他左手上戴着一只金镯子,透过衣袖的遮挡,再往另只手看去,袖口晃动间,也隐约露出一只金镯子。 宋乐仪眼底闪过诧异,他怎地戴镯子了?他腕上戴着的是一对金镯子,上面包裹着两截细润的白玉,十分精巧。 再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儿,宋乐仪愈发觉得金镯上面的云纹很熟悉,简直和她那日送的那对金镯一模一样。 似乎是那对金镯被分成了两半,用了两个精巧的活扣接上之后,正好合了他手腕的尺寸。 “……” 别说,真叫她猜中了。 宋乐仪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把她的镯子改了一番后戴上了,卷翘的眼睫不可置信的眨了两下,她忽然觉得心跳快了许多。 赵彻是喜欢这这对镯子,还是因为…… 怎么可能呢。 宋乐仪摇头失笑,将那道不可思议的想法晃了出去,她一定是魔怔了。 别说她了,燕京那么多漂亮的美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又遑论他在蜀国待在的那三年,多姿妩媚的蜀女约摸着也没少见。 可也没见过赵彻对谁动过心。 都说上官晔清心寡欲,冷淡如仙,可她却觉得赵彻比上官晔还寡欲呢。 她记得赵彻刚从蜀国回来那会儿,挺多姑娘都想嫁给他的,毕竟人长的俊俏,又是王爷,手上还握了军功兵权。 结果赵彻那厮倒好,年龄长了那么多,心性倒是一点都没长,人家姑娘和他说不到三言两句话,没被气哭就算好的了。 宋乐仪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这世上也只有她这般宽容大度的女子,能忍受得了他了。 可是……后来呢? 她去了白狄之后他娶妻了吗? 应该也没有,那四年他一直在边关待着,哪有时间娶妻。 也不一定…… 边关也有女子啊,虽然少了些。 想到这里,宋乐仪又摇头失笑,她想这些做甚么? 赵彻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微微偏过头,黑漆漆的眼眸正好和宋乐仪的视线对上了。 此时她嘴角还扬着未完全褪去的浅笑。 宋乐仪:“……” 表妹这是…在对他笑? 赵彻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渐浓,也不管宋乐仪眼神儿闪躲,就勾着唇角也朝她扯出一个略微灿烂的微笑。 映着木窗的缕缕微光,少年眉眼俊俏如玉,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眸笑弯着,里面的情绪很暖。 宋乐仪慌乱失措的回头,又四下胡乱看了看,假装方才只是无意瞥了赵彻一眼。 直到撞入一双淡漠的丹凤眼眸,她这才停下慌乱,重做镇定,浅扬唇角,回了上官晔一个得体的笑容。 上官晔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宋乐仪也没在意,他一向都是这样,若是眼底有了情绪才奇怪,她重新坐好,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认真的盯着陈夫子,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上官晔握着手里的狼毫笔微微捏紧,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笑颜不断在他脑海中重现,让他蓦地生出一股将其占为己有的情绪。 可是……不行。 笔尖的墨落在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字迹,逐渐模糊。上官晔这才缓缓松了握紧的手,微微拧了下眉毛。 他先将狼毫笔搭在笔山上,又那张被污了的宣纸叠整齐后丢弃,抬手抽了张干净的宣纸重新铺在面前。 那边赵彻低着头,视线垂在面前的宣纸上,上面跃然承现着一副佩玉图样。笔墨细细勾勒着芍药纹路,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很是好看。 秋风顺着窗隙吹来几许,将宣纸吹开了一角,纸面上的玉佩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便可跃纸而出。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 午膳的时候,苏易盯着赵彻手上的镯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尽是惊讶。 虽说大越男子及冠之前皆可戴镯,若是喜欢,及冠之后戴着也没人管。但是大多是男子约摸在三四岁之后就不会再戴这种东西,省的日常读书或者习武累赘。 在苏易的记忆中,好像真没见过赵彻戴这种东西。 “子川兄。”苏易轻咳一声,朝他挤眉弄眼,“你怎地还戴上了镯子啊?” 那边上官晔恍若未闻,一点也不好奇似的神色,他夹了一箸菜送到了嘴里,深长的睫羽遮挡下,墨色的眼眸微微闪烁。 他喜欢吃甜菜,可今日却觉得有点苦。 这种东西,应该是她赠的吧? 果不其然,赵彻扯着嘴角笑了下,懒洋洋道:“本来也不想戴的,只是表妹相赠,不好拂了她的心意。” 苏易自然而言的就理解成了夷安郡主非要让赵彻戴的。 他的眼睛倏地就亮了,又想起在镇国公主府那日的事情,心中逐渐有了思量,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啊! 这分明就是定情之物! 想到这里,苏易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的好奇与兴奋之意,直接起了身落了筷,走到赵彻身边,似乎想要仔细看上一眼那镯子。 却不想赵彻直接振袖掩了金镯,一副并不打算给人看的样子。 苏易的桃花眼眨了又眨,合了一把折枝桃花扇摇开了又合,许久方才语调哀怨着说了一句:“常言道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物,古人诚不欺我也。” 赵彻闻言淡笑下了,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抬腕端起瓷盅,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汤。 见好友这副模样,苏易摇头叹息,痛心疾首,顺手拎了自己筷子,慢悠悠的绕了一圈,走到上官晔旁边。 苏易颇为优雅的掀袍往旁边一坐,伸手去夹他碟里的菜:“容之,你今日的菜色真好。” 上官晔淡漠的抬眼,冷声提醒:“和你的菜色一样。” 苏易:“……”干嘛要戳穿他! * 八月末九月初的时候,燕京的天气渐凉,早晚的寒气很重。 赵彻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日日里都来寿安宫待上一两个时辰 用过晚膳,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一只展翅欲飞的流苏蝴蝶钗垂在她莹白的耳畔,衬得五官愈加明艳灵动。 荡了一会儿,宋乐仪颇感无趣,她举目看向天空。太阳已经西落,余晖在天际晕出晚霞,玫瑰色的云霞铺了大半边天空,灿灿夺目。 然而她却无暇欣赏,小姑娘垂下眼眸,伸出秀白的手指握了握胸口,衣襟被攥出褶皱,那里的心脏咚咚咚跳的很是猛烈。 不安,慌张。 随之最后一丝晚霞的暗淡,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八角琉璃宫灯逐渐亮了起来。 今天赵彻没来。 她知道他今日与上官晔和苏易去了山阳县,可是也应该回来了。 宋乐仪抿了抿唇角,挥手叫来冬桃:“冬桃,你去毓庆…” “算了。”她摆了摆手,“我亲自去。” …… 长长宫路上,粉红衣裙的小姑娘走的很急,等敲开毓庆宫的宫门,露出是福寿的脸庞。 宋乐仪微微失望问了句:“王爷呢?”说着,她就迈了门坎就往里面走。 福寿心生忐忑,低眉顺目的回话:“还没回宫…” 闻言,宋乐仪脚步一顿,拧了眉毛,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一天来往燕京与山阳县,确实很急。 如此想着,宋乐仪心中得了些许安慰,她提裙进了正殿,准备等上一会儿。 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小姑娘葱白的手指绕着茶杯走了一圈又一圈,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夜空星罗棋布,都没等来赵彻的身影。 冬桃见小郡主神情忧心,斟酌着说了一句:“山阳县距燕京颇遥,豫王殿下或许今夜不回宫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宋乐仪垂下眼眸,那里有情绪翻涌,似乎是在思忖着赵彻歇了客栈不回宫的可能有多大。 不行。 她不能这么干等下去。 宋乐仪落了手腕,茶杯与桌面轻撞,发出“哐当”一声响,茶水洒落在桌面,晕染成一滩。 只见粉红衣裙的小姑娘倏地站了身,娇艳的脸蛋上神色有些焦急,快步离开了寿安宫。 他不回来一定会和她说的。 * 燕郊荒山。 有三位少年正与数十位山贼厮杀。 正是一大早就出了城,一路快马奔波想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燕京,却不想半路上遇见了山贼的赵彻、上官晔与苏易三人。 赵彻与苏易被围困在一角,而余下山贼尽数冲着青衫少年而去。 膀大腰粗的山贼手中刀剑银亮锋利,招招朝着致命的地方攻击。那架势,明显是受过训练,有备而来的杀手。 等赵彻与苏易杀出重围,上官晔已经被逼至悬崖边上,躲避一剑之时,身形一晃就朝崖底跌去。 苏易反应很快的拽住了上官晔的胳膊,却猛地被下坠力量往一带,两人都吊在了悬崖上,全靠苏易的一只手紧紧拽着悬崖边。 “容之兄。”苏易咬牙把人往上提,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瞧着挺瘦的,怎么这么重啊?” “……” 上官晔一手被苏易拽着,另只手在崖壁上摸索了一块微微突出的石块,他借力往上拉着身体,总算给苏易减轻了一点重量。 两人双手无法再动弹,腿脚也不敢乱动。 苏易微微垂了头,看了一眼底下,这悬崖不高,不足百尺,壁上有分散的山树可做缓冲,地下亦是柔软的泥地,但若真这么摔下去,两人也多半凶多吉少,怎么着也得摔断了胳膊的。 如今只能期盼着崖上的赵彻赶紧解决余下几个山贼,将两人给拉上去。 赵彻眉眼冷厉,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打湿,好在黑衣,看起来没那么瘆人。 他漆黑黑的眼眸里戾气很重,眼底深处藏着焦急,眼也不眨的挥剑割断了最后一人的喉咙,忙拔腿朝悬崖边跑去。 “子川,快点,我没力气了。”苏易看着好友的脸庞,桃花眼里闪过阵阵喜色,艰难的从嗓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赵彻一双唇抿的紧紧的,手掌刚刚拉住苏易小臂的时,白衫少年的力气已然耗尽,他手指一松,与上官晔两人就往下坠去,连带着赵彻都被拽了下来。 于是情景就变成了三位少年互相拉着胳膊,全靠赵彻一个人拽着崖边。秋风不合时宜的加大,三个人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苏易吞了口唾沫,看了眼崖底,小声问了一句:“子川兄…你还行吗?” 赵彻望着已经微微松动的崖石,又回头看了眼崖壁和崖底,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不放手吧。” 赵彻的语气很平静:“晚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被拽着的崖石一松,三人失去了拉力,如坠石一般朝着崖底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疑惑:镯子难道不是赵彻非要拿去又自个儿改了给戴上的吗# 小剧场: #三人坠崖后的感悟# 上官晔:苏易不行。 苏易:赵彻不行。 上帝视角:嗯?谁一直说自己不行来着? 上官晔:走开。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HANGXIYYE、久久、柚香的蜜桃乌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 59 章 崖底。 “这可怎么爬上去啊?”苏易望着崖壁, 那里岩石平滑,光秃秃的, 没有任何借力点。 石壁上偶尔有几簇生命力顽强的野草破壁而出,迎着山风微晃。稀疏的生长着几棵山树, 有的拇指粗,有的手腕粗, 多半的枝桠从根折断, 七零八落的躺在泥土地上。 是方才被三人下坠压断的。 上官晔抿了唇角:“等人来。” 他的手臂处的衣衫有一条裂口, 那里的布料被鲜血晕染成了深青色, 此时被一条绸布略微简陋的包扎起来, 隐约露出苍白的胳膊。 这荒郊野岭的,等人来,怕是最快也得第二天了。 苏易微微叹息,他的胸口处的衣衫被枝桠划破了, 绣着云纹的霜白锦衣顿时变得破破烂烂的, 不好在没有伤到皮肉。头发也被勾的散乱, 颇为狼狈。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另一边弯下腰, 将那把坠着玛瑙扇坠的湘妃竹扇给拾了起来,拍了拍泥土:“和你们出个门真是提心吊胆的。” 方才那些山贼, 显然是冲着上官晔来的。只是如此大的手笔, 连着他与子川的性命都不顾,恐怕不是宣平侯府那几位做的。 那会是谁? 赵彻俊俏白皙的脸颊被树枝划了一道,从太阳穴至颧骨,不是很深, 但有点点鲜血沁出,此时又脸色沉沉,但看上去很骇人。 他正盯着光秃秃的岩壁,漆黑黑的眸光很冷,嘴角下垂,心情不太好。 许久之后,赵彻才收了沉沉目光,低头敛了两下衣袖 ,企图压下了心底的烦躁。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已经回宫,和宋乐仪在一起了。 表妹或许正在等他。 想到这里,赵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所在的崖底距离上方虽只有不足百尺的距离,但崖壁太过光滑,没有绳索很难爬上去。若是想绕路回燕京,就要翻越三座大山。 还不如在这里等人救更快。 可是再快,今晚都回不了太宁宫了。 …… “咦,这是谁的匕首啊?”苏易盯着一把孤零零躺在泥土地上的精致匕首问道。 说着,他抬着微微瘸的腿走过去,弯腰捡起将其握在手里翻看。那是一把羊角匕首,刀鞘上的花纹精细,镶嵌着各色宝石,很是精致。 如此奢靡漂亮的匕首,一看便是赵彻的东西。 苏易抬手朝赵彻挥了挥,喊道:“子川兄,你的匕首。” 然而刚挥了两下,匕首被一只清瘦干净的手接了过去,苏易惊讶的抬眸,只见上官晔淡道:“我的。” “啊?”霜白衣衫的少年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现在喜欢了。”上官晔回答的甚是简洁。 苏易:“……”他要是信了才奇怪。 上官晔还没来得将匕首及收回去,刀鞘那一端便被赵彻握了去,他笑道:“这把匕首甚是好看。” 两人各握着匕首的一端,视线在半空中交会,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赵彻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神色一如往常:“容之可介意我看看?” 子川……认得这把匕首吧。 上官晔默了一瞬,他收回了视线,松了手指,淡声道:“随意。” 赵彻手掌一翻,将那把匕首完完全全的勾在掌心,低头仔细的看着。 方才光线很暗,他看不太清,只觉得有些眼熟,如今握在手里细看之下,分明和那日他在表妹马车上看见的那把一模一样。 赵彻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似的笑容,怪不得表妹一个月跑了两次剑池阁,原来就是为了挑个匕首送人! 他握着匕首捏的很紧,直到手心被压出一条一条的血色的痕,赵彻垂下眼帘,深长的睫羽挡了大半情绪。 漆黑黑的眼底不可控的泛起层层怒气,表妹恐怕是早就想送了吧!他记得她第一次从剑池阁回来那天,不正好在丹阳门前和容之说话么? 想到这里,他弯了唇角,一声嗤嘲的冷笑,倒是他打扰两个人了! 上官晔看了好友的神色,淡淡的抿了下唇角,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将话重新吞了回去。 他垂下漂亮的丹凤眼眸,似是要阖上所有情绪。 就这样吧。 …… 夜色降临之后,崖底有些阴森森的,弯弯的月牙洒下的光很是惨淡,只有一小撮跳跃的火苗映着人的脸庞。 如今已经入了秋,夜里很凉,在这崖底更是温度骤降。 苏易紧了紧衣衫,半靠在崖壁上,往日潋滟的桃花眼都失去了几分神采,他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薄薄的一层皮肉,空扁扁的。 他语气幽幽道:“好饿啊。”与之配合的是肚子“咕噜”一声叫唤。 一大早就出了城,午晚都没用些什么,还经历了那么一番打斗,铁打的人都熬不住啊! 苏易揉了揉肚子,略微一偏头,就见漆漆夜色中有一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正是赵彻。 他正慢悠悠地朝着两人走来,手里拎着一根木枝,枝上插着一只已经剥了皮的一团肉,看样子像是兔子。 “子川,太好了。”苏易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也顾不得腿有些瘸了,直往赵彻身边而去,“兔肉好吃啊!” 今日的赵彻似乎很沉默,难得没与苏易调侃一二。他把兔子扔给苏易,又将方才剥兔皮去内脏的匕首丢给上官晔,而后抬腿走向篝火,搭起了架子。 等烤兔肉的焦香传来,苏易激动的差点落泪,想他堂堂安国公世子,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了为一只野味馋嘴的地步。 “子川兄,快来吃啊,这兔子好香。”苏易喊了一声,伸手掰了一只肥美流油的兔腿,差点烫的嗷嗷叫唤,他把兔腿递给赵彻:“捉兔子劳苦功高,最肥的给你。” 赵彻“嗯”了一声,也没搭话,伸手接了过去,咬了一口。 肉质鲜美,然而他却食之无味。 黑衣少年盘了双腿坐着,手骨随意的搭在膝上,漆黑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神色沉沉。 宋乐仪。 赵彻在心里默念着名字,蓦地嗤笑一声,狠狠地撕咬了一口兔肉下来。 你等着。 * 随着燕京城门打开,有一队禁军骑着骏马飞驰而出,领首的是一位冷面将军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粉色的衣裙的衣裙蹁跹,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耳畔的流苏钗来回荡着,偶尔会砸在脸颊。 是沈朝月将军和宋乐仪。 宋乐仪也不确定赵彻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儿,但抱着万事皆要小心一点的心思,便去觐见了成安帝,说了她猜测与不安。 成安帝听了皱眉,心下也有担忧,当即拨了一百禁军,又传唤了沈朝月将军,去寻赵彻一行三人。 …… 从燕京到山阳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官道,约两百五十余里,一条是穿梭燕郊荒山的小道,约两百里。 禁军分了两路,沈朝月随宋乐仪走了小道,大约在距燕京不到百里的距离,一处悬崖口,就发现了七零八落躺在地上的尸体。 宋乐仪瞳孔一缩,脸色瞬时煞白,视线快速的从尸身上扫过,没有发现三人身影,方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她皱了眉毛,看这些人的模样装扮,应该是山贼。 山贼!? 宋乐仪握着马缰绳的手泛上青白,心底腾起巨大惶恐不安,上辈子韩山玉就是被山贼分尸荒野的。 如此一想,她跃身下马,腿软踉跄了一下险些砸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仪容,开始四下仔细观察起痕迹来。 * 崖底。 赵彻飞快地熄灭了取暖篝火,周遭瞬时陷入一片黑暗,苏易正当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朝崖顶看去,只见那里出现的几许不甚明显的火光。 浓浓夜色中,三人互视一眼,皆从眼底看出了相同的警惕情绪,来者是敌是友? 或许是敌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 悬崖…… 宋乐仪望向那里,从一位禁军手里接过火把,挪步的悬崖边上,往下照亮,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会在下边么? 她抿着唇,手指紧紧的揪着袖边,而后嘴唇翕辟,朝下边喊了一声:“赵彻——” “表妹?”赵彻愕然,没有想到会听见宋乐仪的声音。 苏易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了,他神情激动的大喊:“夷安郡主,我们在下边!” 闻言,宋乐仪蓦地一喜,转头看向沈朝月,他极快的安排了绳子,派人攀爬下去。 在上边等待的片刻功夫,宋乐仪依然忐忑不安,她咬了咬下唇,刚才没听见赵彻的声音呀? …… 她的手指紧紧握着,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崖边,直到看见三个人重新爬上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 宋乐仪小跑到赵彻身边,浑身上下瞧了个仔细,直到确认划破的衣衫处没有伤口,方才安心。 她抬头,视线之中映入一张俊脸,蓦地呼吸一窒,颤着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那里的温度很冷。 因为先前伤口处冒出的血珠赵彻没处理,此时干涸在脸上,映着幽晃的火把,甚是骇人。 宋乐仪声音又颤又急:“你的脸…” 赵彻看着她焦急心疼的神色,先前满满的怒气倏地散了大半,他漆黑黑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光色。 知道第一个来看他,挺好。 随着目光落在她纤细莹白的手腕上,瞧见那里戴着他送的凤首镶金的白玉镯子,赵彻觉得心情更好了,仅余的一点怒气也散了去。 他本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蓦地想起那里有方才吃兔肉留下油汁,于是换作手背揉了她香软的脸蛋,扯着唇角笑道:“没什么,小伤。” 这哪里是小伤! 以后要是毁容了怎么办! 宋乐仪被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气到了,也不顾周围有人,伸手就拉着他的手朝骏马走去,语气又软又心疼:“表哥,我们快些回宫,处理伤口。” 见她如此模样,赵彻眼底的情绪愈来愈暖,嘴角上扬勾出一抹笑,任凭小姑娘拉着他往前走。 表妹最在意的人还是他啊。 走了没几步,宋乐仪忽然注意到另一边的上官晔与苏易,苏易好像腿受了点伤,上官晔倒是神色如常。 他应该没事—— 这个想法不过一息,宋乐仪便瞧见上官晔侧过头,伸手去扯右胳膊上胡乱绑着的一条绸布,许是血液干涸黏了血肉,上官晔的眉毛紧蹙,脸色也白了很多。 直到绸布揭开,露出一道被利刃豁开的伤口,从大臂延到了小臂,此时正有鲜血流出,在苍白的肤色上分外扎眼,触目惊心。 他的右手不会废了把? 宋乐仪心间一跳,乍然松开了拉着赵彻的胳膊,提裙朝上官晔小跑而去。 “上官世子。”宋乐仪先是喊了一声,而后从腰间掏出一小瓶金创药,这本来是为赵彻准备的,如今他是用不上了。 她拔开塞子,递给上官晔,语气焦急:“快止血。” 上官晔动作一顿,淡漠的视线从她明艳的脸庞上划过,又落在她粉色的衣裙上,心房忍不住颤了又颤。 其实他的伤口不深,只是很长,看上去吓人。 见上官晔不说话,也没动作。宋乐仪干脆握了他的手臂,另只手把着小玉瓶轻振手腕,将药粉朝伤口洒去,还不忘安慰道:“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她的手的软,不能完全握住他的胳膊,只微微搭着他的手肘,隔着布料,他似乎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热。 正如那年在安国寺一般。 上官晔低下头,去看宋乐仪。他本就是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眼帘如此微微垂着,减了几分往日的神光逼人,而缠上了几分柔和色情绪。 在幽幽夜色下,她的皮肤比往日似乎更白皙,卷翘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勾的人心痒。 他好想……上去摸上一摸。 宽敞青色大袖下,上官晔的手指微动,最终忍住了,不行。 赵彻惊楞在原地,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宋乐仪弃他而去的身影,又看着她神色焦急小心翼翼地为另一个男人上药。 原本灿烂的笑容逐渐僵硬在嘴角,他抿了唇,随着唇角缓缓下垂,一股怒气也逐渐漫延在心间。 他现在连气笑都不能,只觉怒气填胸,想上大步上前,将那个小姑娘拉回来,紧紧的禁锢在怀里,再捧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他一个人! 如此想着,赵彻便上前,夺过宋乐仪手中的小玉瓶塞到上官晔手里。 也不看诸人神色,直接拉着宋乐仪就往回走,带着她翻身上马,又带着她疾驰而去。 留下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上官晔捏紧了手中小玉瓶,看着两人携手而去的身影,又看着那个小姑娘被赵彻握着腰肢提上马背,扬长而去。 …… 微凉的秋风扬起两人的头发,在夜色中飞舞交缠。怀中小姑娘的身躯柔软的不可思议,有熟悉的甜香卷入胸腔,然而赵彻却无半点旖旎的心思。 冷清的的月光下他的眉眼很冷,唇瓣抿着怒意,仿佛下一刻便可翻涌而出。 宋乐仪被赵彻圈在怀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娇声怒道:“赵彻,你干什么!?” 赵彻嗤笑了声,他干什么? “放我下来!” “不放。” 因为骏马狂奔,宋乐仪也不敢有大动作,她咬着唇,忽然觉着赵彻又变成了上辈子那般不可理喻的模样。 她心急如焚赶过来救他,就换来他这样对她!?这人当真是是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捉摸的很! 宋乐仪略怒的语气中夹杂浓浓着委屈:“我就不该来救你!” 听见她的声音,赵彻抿了抿唇角,神色放软了几许,忽然觉得是他做的有些过分了,正思忖着要说些什么缓一缓。 忽然,耳畔又传来宋乐仪的声音,卷在秋夜微风中十分清晰: “上官晔的胳膊伤的很重,他得赶快回燕京医治。” 这一句真情流露的焦急关切,听在赵彻耳里,只觉得分外缱绻又情谊浓浓,你们什么交情!?人家需要你关心吗!? 也不知是怒火还是妒火,重新涌上了心头。 眼前的山路愈走愈狭窄,两侧山树越来越茂密,肆意生长的枝桠交横在山路上。 一道枝杈迎面而来,赵彻反应很快的抬了左手,将宋乐仪的脸蛋挡住,胳膊压在小巧的鼻尖,只觉得的五官软软的。 他一边侧头躲过枝杈,一边语气稍缓又略带嘲讽的说了一句:“容之自有人照看,用不着你担心。” 闻言,宋乐仪微微松了口气。 “有人照看就好。” 听听,多关切的语气啊。 “闭嘴!” 赵彻眼底闪过嘲弄,略带薄怒的声音夹在寂寂夜空中传来。 他深呼吸几口气,才将那险些脱口而出的讽刺话咽重新回了肚子,微微低头盯着她一头青丝,漆黑黑地眸色幽幽不可琢磨。 然而宋乐仪却看不到赵彻的情绪,她只沉浸在刚刚那两个字中,一张明艳的脸蛋怔住,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他竟然让她闭嘴? 小姑娘红润的唇瓣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时间竟气恼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别怕不会虐,吵个小架。 其实很想一口气将这个情节写完,但是期末太忙拉,不过暑假快要来了~ 哈哈哈哈哈懂得吧。到时候努力加更呀。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香的蜜桃乌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 60 章 闭嘴—— 微凉带怒的两个字, 很是清晰。宋乐仪胸膛起伏,似是被气的不轻。 他怎么敢!? 一片真情竟被人当成了狼心狗肺, 宋乐仪哪里是那种能得了受委屈的人,红润的唇瓣紧紧抿了一会儿, 漂亮的眼睛死死地望着眼前乌漆抹黑的袖口。 那里有熟悉的荼芜香,冷冽幽雅, 有平心宁和的作用。可是天天熏着这香她也没见赵彻宁和到哪里去! 宋乐仪倏地抬手就朝挡在面前的手掌拍去, 下手很重,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周围太黑, 她看不清他的手有没有被打红, 但应该是红了一片。然而赵彻不仅没手,连缩一下都没有。 “表妹就这点儿力气?”赵彻的声音夹杂着嘲笑,说着,他将拳摊开成掌, 环过胸前, 握住她的肩膀, 稍稍用力便将人压在了怀里。 “山路崎岖, 表妹最好不要乱动。” 头顶有赵彻幽幽的声音传来,似是警告。 宋乐仪愈发生气了, 当即冷笑一声, 不想搭理人,却知道现在不好动作,便乖巧的坐好了。 虽然乖巧,然而赵彻却察觉到她是真生气了, 他抿着唇,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哄一哄人,怀中的小姑娘又说话了。 “赵彻。”宋乐仪盯着压在她肩膀的胳膊,又拿出了上辈子和赵彻唱反调的劲儿,语气恶狠狠的,“等回了宫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胳膊!” 打断他胳膊? 狗胳膊? 赵彻怒极反笑,方才淡下去的怒气重新泛了上来,不过是拦了她去看上官晔而已,就如此和他耍脾气!? “好啊。”他嗤了一声,“打不断我胳膊你就是狗!” 谁是狗!? 他说谁是狗!? 宋乐仪胸口起起伏伏,再也不想和他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瑟瑟秋风终于卷去了赵彻心中大半怒气,他开始思忖起了别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什么时候表妹开始在意上官晔? 似乎…… 是从明心堂一遇见开始,表妹就对上官晔存了几分别样的关注。 夜风很凉,赵彻忽然觉得心里酸涩的很,俊俏的脸蛋愈发难看,马缰绳被他攥的很紧,在手心勒出了一道道血痕。 一路骏马疾驰,身子颠簸,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生生被他缩短到了一个时辰。直到“吁”的一声,赵彻在丹阳门前勒了马。 此时寅时刚过,天色还压着一层黑意,月牙的光辉却已经逐渐浅淡,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白。 赵彻率先下了马,他仰头,朝宋乐仪递了一只手,想扶她下马,沉沉夜色下他的神色很冷,压着不善的语气强做平静:“下来。” 还在生气? 他还在生什么气!? 宋乐仪不想搭理他,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细润的下巴扬的老高,红唇紧紧抿着,偏过头看向城楼,对赵彻熟视无睹。 见此,赵彻冷笑一声,磨了磨后槽牙,直接伸手圈着人的腰肢给拎了下来。 “你干什么啊赵——”宋乐仪叫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彻打断,他语气不辨喜怒,“夜深人静,表妹还是不要大喊大叫的好。” 闻言,宋乐仪抬眼看了一眼寂寂夜色中的太宁宫,将话吞回了肚子。她压低了声音,又踢又打,恼怒道:“你放开我。” 许是太过生气,赵彻竟然逐渐平静了下来,夜色衬托下少年的眉眼很冷,脸颊的血痂有些瘆人,他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似嘲似讽刺:“好啊。” 说着,他便松了手腕。 宋乐仪得了自由,当即瞪着漂亮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提着裙转身就走。 赵彻嗤笑一声,也没追,而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边,神色幽幽难辨,见她走的很快,也不搭理人。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表妹不是要打断我的狗胳膊吗?” “你!” 宋乐仪顿下脚步,狠狠的瞪他一眼,一汪秋水似的眼眸里窜着小火苗,是真的气恨了。 气着气着,她就觉得委屈,折腾了大半夜也没休息,不过是担忧他而已。 结果!结果他呢!?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见他不知好歹的模样,宋乐仪却愈发觉得气不过,倏地抬手将赵彻的手掌拉到面前,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两片柔软的唇压在他食指的第三关节,牙齿尖锐,一阵儿麻痛。 赵彻痛的冷嘶一声:“宋乐仪!你属狗的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宋乐仪不仅不松口,还拿牙齿使劲儿磨了两下,好在还存了最后一点心软,没将他手指咬破了去。 过了好一会,宋乐仪终于觉得解气了,她松了口,冷冷的哼笑一声,转身就走,一言不发。 “……” 即便背对着她,赵彻都能想象眼前的小姑娘是怎么一副神情,大概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大猫,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举的老高,瞪着朦胧漂亮的眼睛,举着肉乎绵软的小爪子挠人。 等挠人之后,再迈着优雅的步子昂首挺胸地离开。 忽然间,赵彻胸腔翻涌的怒气散了许多,借着惨淡月光,他举起左手,飞快地瞥了一眼。 手指上有两排牙印,上面两颗齿痕,下面三颗齿痕,对的整齐,上下雨露均沾。 还挺好看。 赵彻漆黑黑的眼眸里本应该染着怒意,此时却逐渐变成笑意。等情绪渐渐冷静,他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妥。 朦胧夜色下,他微微叹了口气,脚步稍快的上前拉住人的胳膊,语调缓和了很多:“今日表妹相救,我很感动。” “那你如此喜怒无常做甚!?”宋乐仪回头,语气质问。 赵彻沉默了一瞬,心中有阵阵酸涩在涌动,说他嫉妒?说他羡慕? 就在宋乐仪以为他哑口无言无理辩驳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赵彻已然整理好心底的情绪,他牵过宋乐仪的手:“表妹,你随我来。” “去干什么?”宋乐仪不明所以。 她本来不太想去,可是又觉得赵彻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便没挣扎。 “表妹去了就知道了。” 赵彻神叨叨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没再多言一句话。一路的沉默,只有两人踩在青山板伤发出的哒哒声,这倒叫宋乐仪不适应了。 她感受到身旁人略微酸涩的情绪,又偏过头盯着他的俊脸看了一会儿,乌黑的眼眸闪了又闪,很快就明悟了。 赵彻这人一向爱惜容貌,想来是脸蛋受伤,心里受了刺激,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不受控制,如此一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就情有可原了。 罢了,她就不与他计较了。 “表哥。” 宋乐仪突然轻轻地喊了一声,犹豫说了一句:“男儿自强不息以自立,容貌俊美或丑陋,都不重要的,我们这就去太医院,一定能医好你脸上的伤,半点疤痕都不留。” 想着刚才那看起来颇为骇人血痂,她觉得不能让赵彻怀着希望太满,不然万一…… 于是她又补了一句:“万一…留下疤痕,表哥,你也别太难过,我不会嫌弃的。” 听她这话,赵彻蓦地被逗乐了,他脚步稍缓了一瞬,笑道:“表妹此言,我心甚慰。” 其实他脸上打得划伤没多重,十天半个月就能白皙如初。 宋乐仪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安慰,便反手拽了他的手腕,往另个方向走去:“我们先去太医院。” “不急。”赵彻摇头,又将人的手重新拉了回来,“先去毓庆宫。” 宋乐仪拧着眉毛,一时间竟摸不清赵彻的心思,她压下心底的疑惑,任凭他拉着往毓庆宫的方向而去。 踏着凉凉秋风,踩着寥寥月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毓庆宫。 福安和福寿见自家王爷受了伤,正想上前,却不想被赵彻一个冷厉的眼神儿就瞪了回去。 看着自家王爷与夷安郡主相互拉扯着离开视线之内。 福寿吞了口唾沫,转过身对福安说:“你说咱们殿下是不是……”话还没说完,视线之中便闯入一张脸色惨白嘴巴猩红的脸。 福安一如既往的表情平静,呆呆木木的。 福寿将话重新咽回了了肚子,摆手道:“……算了,你不懂。” “表妹,你等我一会儿。”赵彻把宋乐仪领到正厅,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语气万分真挚:“我马上就回来。” 宋乐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哦”了一声。这世上人的心思,当属赵彻的心思最难猜。 毓庆宫的气氛太安静,原本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下来,宋乐仪偏头往旁边看了一眼,蹭到了一把椅子上,随意的摆摆手:“你去吧。” 赵彻深深的看她一眼,漆黑黑的眼底情绪很复杂,然而宋乐仪却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 等赵彻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迈进正厅抬眼的一瞬,就见那个小姑娘睡着了。 她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压在脸下,一只手压着,一只手松松的搭在桌边,昏黄的烛灯下手指纤白如玉。袖口松松垮垮的翻卷着,露出一小截白皙似藕的手腕,戴着他送的拿对凤首镶金白玉镯子。 折腾了大半夜,是累了。 赵彻心底涌上无限懊恼,他放轻了脚步,将那个木匣子放在一旁,双手撑着大腿半蹲下身子去看她。 她似乎睡的很不安,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卷翘的睫毛在脸颊头下一片阴影。 赵彻伸手抚平了她的眉毛,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无声笑了。接着他伸手,一手环过后背,一手穿过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宋乐仪似乎感受到了动作,眼睫轻颤似要醒,可当熟悉的荼芜香卷入胸腔,她又缓缓将眼皮闭了回去,重新被困意笼罩。 赵彻轻手轻脚的把人抱到卧室,放在床榻上,一手勾着枕头垫在她脑后,将人完全放平稳后,又要伸手去勾被子。 目光一闪,落在她的衣衫和未拆的发髻上,赵彻的耳朵尖忽然就红了,这样似乎不太妥当。 罢了,借宿一夜而已。 母后那里明天再解释。 如此想着,赵彻微微俯下身,蹑手蹑脚的褪去了鞋子,而后将被子扯过,盖在人的身上,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视线落在卧室内的幽幽晃晃烛灯上,赵彻想了想,最终选择上前将其吹灭,而后合了房门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 弱弱的说一句…等下周挑个空闲,日万一天补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998056 3个;画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颖砸、不会飞 5瓶;温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 61 章 一片黑暗。 宋乐仪四下环顾, 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一点光亮从远处涌起, 逐渐铺满整个世界。 入目的一片茵茵绿草,一眼望去随风摇曳, 层层叠翠,尽头有穹庐似的碧空, 上面白云飘荡翻卷, 视野极为开阔。 是雁北草原! 宋乐仪双眼骤然睁大, 她握紧了手指, 直到指甲嵌入肉里, 都浑然不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细细思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牛的哀嚎,宋乐仪的身体蓦地僵硬,动作极缓慢的转身。 只见那里有一头肥壮的黄牛倒地, 四肢抽搐着不能动弹, 它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裹着精致的绸衣, 身量十分高大, 手里握着一柄银亮的利刃,此时正背对着她缓缓地蹲下身子。 是乌邪王翟争。 他持刀猛地朝着黄牛地脖颈划去, 血液喷涌而出, 顺着脖颈留下,洇湿了土地,有细微的嘀嗒声砸在青草上。 等血流干了,翟争开始慢慢地剥皮去骨, 他眼底的光色十分兴奋,利落的分解了牛脊肉与牛腱肉出来,又扯了旁边早已备好的盘子,装了上去。 望着盘中盛好的血红牛肉,翟争扬着唇角满意一笑,将手中的短刀随意的丢弃,而后站起了身,慢慢的转了过来,一双如狐的大眼盯着宋乐仪。 那双眼里没有感情,直教人脊背发寒。 宋乐仪喉咙滚动,觉得嗓子发干,她红唇抿着,牙齿咬的很紧,浑身防备,一动不动。 翟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迈了步子走来,宋乐仪下意识地挪步后退,然而不等她动作,高大男人已经闪身到她身边。 他冰凉的大手捏住她的肩膀,力气很重,另只手抬着盘子,将血呼啦啦的牛肉摆到她面前。 “想吃?” 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卷入胸腔,宋乐仪肠胃翻涌,她伸了纤白的手指捂住嘴巴,猛地推开翟争,朝一旁跑去,蹲在地上干呕。 男人一时被推的踉跄,手中盘子歪斜,切好的牛肉滚落在地,卷了一层泥土,与绿油油的碧草相称,甚是刺目。 翟争盯着地上的牛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有了情绪,勾着唇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难看的笑容。 生气。 他弯下腰身,将牛肉重新的捡了起来,也不在意手上血液黏稠,只珍惜似的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将牛肉重新放回了盘子。 等做完这一切,翟争抬起手指压到唇边,将上面残留的血肉舔入口舌,方才不急不缓的将目光重新挪向宋乐仪,眸光变得狠戾。 “为什么把肉丢在地上?” 翟争拎着宋乐仪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表情狰狞:“夷安,你去死吧。” 大红衣裙的女子双腿扑腾,两只手一下一下锤在那只掐着她脖颈的胳膊上,呼吸逐渐困难。 * 啊—— 宋乐仪猛地惊醒,伸手摸向脖颈,那里光滑细腻。昏暗的内室已经有了一点光亮,但仍然很暗。 原来是梦。 她的胸口起伏着,思绪逐渐回笼,等望见熟悉的床帐,眼睛蓦地睁大。 不对—— 这不是她的房间!是赵彻的! 宋乐仪怔住了,眉毛微蹙着回想,昨夜回来之后,她好像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然后呢? 她低头快速的扫了一眼衣衫,和昨晚穿的一样,只是有些褶皱。 是赵彻把她抱到了床上? 正当宋乐仪思索的时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微微偏了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赵彻。 “怎么了?”赵彻神色略带焦急,大步而来,坐到床边。 眼前的小姑娘的发鬓被冷汗打湿,此时的脸色有些白。 “…没事。” 宋乐仪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而是抬眼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了一句:“表哥,能不能把烛灯点上。” 声音软软的,似有惧意。 赵彻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 他一手笼着烛火点燃,一手拎了灯罩盖了上去,霎时间屋室变得明亮了起来。 宋乐仪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连自己夜宿在毓庆宫的事情都没去计较,只背靠着床背,有些发怔。 赵彻重新坐回床边,将枕头提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将枕垫到她背后,问道:“做噩梦了?” 说完,他盯着眼前人,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只见其微微颔首,极淡的“嗯”了一声,映着虚晃烛光的脸色愈发苍白。 又是噩梦。 眼前人神色脆弱,心事重重笼罩着层层轻愁,一眼看去盈盈可怜,让人心生怜惜。 可是…… 他的表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赵彻提着手上已经握着的一块帕子,蹭过她的脸颊,压到额间,动作轻柔地擦去细汗,琢磨着说了一句话:“可愿与我说说?” 闻言,宋乐仪浑身微颤,她低下头,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斜垂的的人流苏钗衬得皮肤很白。 她沉默许久,方才动了动唇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梦见…” 算了。 说了他也不知道。 她将“翟争”两个字重新吞回嗓子,换了句话:“乌邪王翟牙…死了吗?” “没有。” “没死就好。”宋乐仪微微松了口气,只要翟牙一日不死,翟争就一日无法称王,对她的威胁就少一日。 赵彻抿了抿唇角,搭在床沿的手指微动,神情若有所思,在一片寂静中,少年突然出了声:“翟牙有过一双生子。” “什么?”宋乐仪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赵彻,背对光线的俊俏眉眼蒙上了一层雾色,只听他沉声道:“这对双生子,年长的取名为争,年幼的取名为离。” 宋乐仪的眼睫微微颤抖,红润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合上。 她记得白狄的风俗,是视双生子为不详,出生就会被掐死,而后剁成血肉,献祭牛神。 可是…… 如今的乌邪王子是翟离,那翟争呢? 她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彻,听他继续说。 “初生之时,巫师占卜,双生子是神灵化身,不可杀死,故而活命,等他们六岁那年,巫师再次占卜,预言翟争恶灵化身,将给白狄带来灾难,而翟离才是神灵化身,会带来风调雨顺,为下一任乌邪王。” 原来是这样么…… 宋乐仪垂下了眼眸,可是翟争后来如何登上王位,又是如何让白狄十六个部族对他心悦诚服? 眼前小姑娘的神色丝毫不差的落入赵彻的眼底,他捻了捻指腹,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沉思。 自从那日宋乐仪在武场信誓旦旦的说了翟争的名字,他便着手去查,这本是一段早已尘封的秘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他查探出来。 可是…… 他得到的消息是翟争已死,早在六岁那年就被献祭牛神,然而看表妹的意思,翟争似乎还活的好好的。 翟争来过燕京吗? 应该是来过。 赵彻百思不得其解,但只有这一个解释能说的过去,不然他自幼养在深宫、连燕京都没出过的表妹,为何会认识翟争? 宋乐仪虚软的靠着床背,方才赵彻所说,倒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白狄部落图腾为牛,人人皆信仰牛神,可偏偏翟争不信,他不仅不信,每隔三两天还要亲手操刀,宰上一头牛。 巫师也被翟争一波一波的宰,剥皮去骨,死相极惨。宋乐仪记得,她在白狄那四年,巫师好似换了有百余个? 以至于后来,白狄诸人别说信仰巫神了,都恨不得白狄从来没有过巫神这个职位,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翟争选去,成了下任巫神。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她的记忆中,翟争做乌邪王时,他发动战争,想夺月河以北的平原,又挟持她性命以换取粮食衣被,似乎是每一步都是在为了白狄着想。 一开始的时候,白狄也过了两年好日子。 可是宋乐仪却不这么觉得,翟争他没有感情,残忍嗜血,风化未开,野性难驯,白狄在他手里,就像一个玩物,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都不在意。 可以说他孑然一身,没有弱点,不受任何挟持,以至于后来白狄被大越打的七零八落尸横遍野的时候,他都不肯放了她,同意议和。 直到后来干脆拉着她一起去死。 宋乐仪伸手揉了揉额角,眼角泛出一抹抹冷意,可恶!可恨! 没揉了两下,有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指,压着她指尖揉了两下,宋乐仪一个激灵,稍显手足无措的朝赵彻看去。 他离得很近,身上的宁和的荼芜香,眼睛很漂亮,鼻子也很好看,只是那一道血痕有些碍眼,似乎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初看那般骇人。 宋乐仪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一颗心砰砰砰的仿佛要跳出胸腔。 如此近的距离,呼吸交缠,总能让人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宋乐仪也不例外。 尤其是眼前的少年神色认真,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揉捏了两下:“头疼?” “没有。” 宋乐仪摇头,她望着眼前熟悉黑眸,原本稍显紧张的心绪逐渐放松,赵彻方才说的那些,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她犹豫许久,拉下他的手,松松的捧着人手背,终于肯袒露了一点点心扉。 不过她换了个说法:“表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翟争登上了王位,他生性嗜杀,两国交战血流漂杵,无数□□离子散,将士黄土埋骨,沉尸关外。” 梦? 赵彻眼神动了动,没有马上说话。 宋乐仪以为赵彻不信,握着他手掌紧了紧,有些急切的补充道:“梦是真的。” 梦是真的…… 那表妹你呢,在梦里你又如何? 赵彻险些脱口而出,他压下心头疑惑,展开一个安慰似的笑容:“我知道。” 说着,他伸手将她散落的几缕青丝别到耳后,微热的手指划过脸颊,语调亲昵似哄:“天色还早,表妹再睡一会儿。” 从她入睡到醒来,不过半个时辰。 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给宋乐仪提了个醒,想着她如今正睡在赵彻的床上,顿时就红了脸颊。 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推开赵彻,一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语气略急:“我回寿安宫睡。” 一双小手压在胸膛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赵彻笑了笑,站起了身给她让了位置。 宋乐仪有些窘迫带羞的穿好鞋子,又坐在铜镜前,开始细致整理衣衫秀发。 赵彻双手环胸,松松散散的靠在床边,一双漆黑黑的眼眸看着宋乐仪,云鬓香腮,蛾眉螓首,粉面艳明,眸似秋水。 他的表妹抬个手腕都好看。 赵彻与有荣焉,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心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宋乐仪望着镜中人,整理发髻的手指微顿,先前因为着急与气恼,她便没多想赵彻一行三人路遇山贼之事,如今思绪却是逐渐明朗起来了。 上辈子是绝对没有这回事儿的,她不记得赵彻受过伤。 想到这里,宋乐仪纤细的眉毛蹙了蹙,她转过身:“表哥,悬崖边上那些尸首是怎么回事儿呀?可知是谁的人?你近日得罪了什么人吗?” 得罪了什么人? 赵彻挑眉,忽然觉得好笑,合着在表妹心里他就是个能惹事儿的?他慢条斯理的落了袖,朝她走来:“不是我得罪了,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是上官晔。” 上官晔? “啊?”宋乐仪怔了一瞬,她很快的反应过来,垂下漂亮的眼眸,若有所思。 柳氏不敢如此嚣张行事,和上官晔有仇,又能有如此手笔,如此的不管不顾敢牵扯豫王与安国公世子的人,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 寿宁郡主的父亲,德王傅轩。 大越的王爷但凡受宠,皆有封地,不过只享封地税俸,不享军政大权,即便成年,也多在燕京立府,不往封地。 只有深得皇帝信任的王爷可往封地就藩,或者被委以重任,离开燕京。 而傅轩不仅是大越唯一的异姓王,还是唯一手里握着封地的军政大权的王爷,与小国之君没什么差别。 上辈子是她十七岁大朝贺的时候,傅轩回燕京朝拜,被成安帝以“燕京风水养人,徳王不如小住月余”的理由扣在了燕京,实为软禁,而傅轩不仅不慌张,反而十分心宽的将德王府几乎原模原样的搬了回来。 可是上辈子的时候,是徳王回了燕京之后,才开始对上官晔下手的呀 还是说德王其实早就动手了,只是她没察觉而已? 不过…… 傅轩到底和上官晔有什么纠葛?一个自小长大燕京,一个常年待在封地,或许连面都没见过,而且按年龄,两人差了一辈,都可做父子了。 想到这里,宋乐仪捏紧了手指,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上官晔能完好无缺的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赵彻见不得她为别人担心,又想着她方才做了噩梦,心里存了怜惜,总算将又重新泛起的酸涩与怒意重新压了回去。 “别想了。”他伸手捏着人的后脖颈,将人从凳子上拎了起来,手中的触感一片细腻,“我送你回寿安宫。” …… 宋乐仪与赵彻并肩而出,走过正厅时,赵彻的目光落在昨夜的那个木匣子上,眸光微动,正思忖着要不要上前拿起的时候,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奴才见过豫王殿下,夷安郡主。”是成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的声音。 他此时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略带着急:“豫王殿下,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想来他们三人是遇刺的事情。 赵彻脚步微顿,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一旁的宋乐仪,只见她弯着唇角软软一笑:“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啦。” 乖巧的不得了。 然而赵彻却皱了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顺路,先送你回宫。” 宋乐仪:“……” 这得多顺一刻钟的路吧? 等将人送到了寿安宫门口,天色已经亮了许多,目视着人的背影离去,宫门重新合上,赵彻方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然后,迎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赵彻估摸了一下时辰,拔腿就跑,朝着飞霜殿飞奔而去。 皇兄急召,他哪敢拖延啊。 文与德惊愣的看着豫王殿下奔出的身影,很快的反应过来,也忙跑着追上。 可怜他自从坐上了首领太监的位置,已经不干重活许久,陡然奔跑,哪里能跟得上赵彻的速度。 直到黑衣少年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文与德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飞霜殿。 他扶着殿外大柱气喘吁吁,面色惨白,牙齿发酸,许久没缓过劲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奔跑技能√ 翟争:宰牛技能√ 上官晔:……等我酝酿一下。 (翟争这个人设其实挺简单的,挺带感的,但也真的很残忍嗜血,真不是东西那种,所以他是反派。顺便一提:翟争不会强.暴的,所以不必纠结上辈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过多的就不说啦~以免剧透。)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虞姬花、芝、温酉、一颗柚子、行走江湖的枫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 62 章 宋乐仪回了寿安宫后, 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呆立在窗前好一会儿。 随着太阳初升, 渐渐有光打在窗上,透过薄透的窗纸映脸上, 连着竖横交错的直棂阴影,将整个人笼在虚虚的光影中, 不皦不昧。 她的钗环已卸, 墨色的青丝垂下, 贴在霜色的亵衣的之上, 衬得脸蛋愈发小了。 “翟争。”宋乐仪默默的念了名字, 空荡荡的屋室没人回应,她纤白的手指掐的很紧,“你最好已经死了。” 许久之后,直到太阳当空, 光线铺满整个室内, 宋乐仪方才垂下眸, 步伐极缓的走向床边, 爬了上去,平整的躺好。 不消片刻, 困意便重新涌上心头, 沉沉睡去。 …… 第二日便是陈夫子考察的日子,虽然当日宋乐仪精神状态不很好,但数月来的努力总算有了成效。 陈夫子抚着花白的胡子连连道好,看着她的眼神愈发亲切了, 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于是大笔一挥给了通过。 宋乐仪悬在心间的秋狩一事总算如石头落地,她心情大好,午膳都多用了许多,觉得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得好好妆扮一番。 于是小姑娘挑了一身大红的明艳衣裙,上面绣着芍药花,行走间钗环叮当,眉眼间盈着笑意,艳艳若芍药初绽。 甚至吩咐孙姑姑拿出了蒙了灰的古琴,准备亲自弹上一曲,高歌以和。 寿宴那天,端阳说的不假,她的确弹的一手好琴,是幼时姨母亲自教导的。只是宋乐仪一向没耐性,除了琴外,大多都只知一二,流于表面,再深就不行了。 这两日赵彻被成安帝扣着,因着遇刺一事儿忙的几乎脚不沾地,昨夜也没睡什么,直到今日傍晚,才抽了空来找宋乐仪。 不过赵彻心情很好,丝毫不见烦躁,他黝黑清亮的眸子里盈着点点笑意,手中拎着一个木匣子,踩着天际灿灿晚霞,慢悠悠的朝着寿安宫而去。 还不等到宫门前,远远就听见里面有琴音阵阵。 似乎……还有女子歌声。 赵彻停下,侧耳听了一会儿,俊眉微挑,漆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是他表妹在弹琴高歌? 幼时学琴辛苦,十岁那年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宋乐仪碰过琴。 如此想着,赵彻在寿安宫门前站了一会儿,听声音是在院子,若是如此推门进去怕是要打搅了人。 于是他后退两步,盯着宫墙看了一会儿,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坐在墙头饶有兴致的看宋乐仪弹琴。 明艳红裙的小姑娘坐在小凳上,眉眼盈着笑意,素指轻动,拨弄琴弦,红唇微张,有婉转的咿呀声从嗓中穿出。 赵彻的腿松散的搭在墙上,忽然想寻把躺椅来,躺在上边,阖着双目,听他表妹抚琴高歌。 随着最后一指弦音的落下,宋乐仪耳边乍然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好听。” 是赵彻的声音。 宋乐仪惊讶抬眸,四下看了许久,都没瞧见人在哪儿,直到宫墙上有一道黑影跳了下来,他轻笑一声:“我在这儿呢。” 说着,就迈步朝宋乐仪走去,不慌不忙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雕刻精致木匣子。 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 …… 又爬墙。 宋乐仪习以为然,又恰逢心情好,便没与赵彻计较,而是扬唇朝他甜甜一笑,软声问道:“表哥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儿?” 言下之意是要弹给他听了? 赵彻挑眉,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过他没马上搭腔,而是慢悠悠的走到宋乐仪旁边,也不介意青石板很凉,大剌剌的往地上一坐。 “地上凉,我去吩咐人给你拿凳子。”宋乐仪急急的说了一句,扭身就要吩咐,却不想赵彻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让人重新给正了回来。 “没事。” 赵彻随意的说了一句,继而伸手将放在她面前的琴给勾了过来,压到他膝上。 他一边伸手勾了两下弦,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一边偏过头看宋乐仪。 他的笑容很好看,灿灿晚霞映的脸庞更俊俏了,只是左脸颊上的血痕有些碍眼,宋乐仪正想着要不要把她那瓶玉肌膏送给赵彻,席地而坐的少年蓦地说话了。 “我弹给表妹听。” 宋乐仪眨了眨眼睛,颇感意外,刚想说些什么,等瞥见他脸上真挚的神色,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就听一听。 赵彻和她差不多,尽管有些不学无术,但该安排的课业都是要学的。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他都通的。 只不过精不精通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宋乐仪半支了下巴,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神色很是认真。 感受着身边人的动作,赵彻微垂下头,唇边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眼底的神色莫测,指尖轻轻的压上琴弦,旋即弹了起来。 等听了没一会儿,宋乐仪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这琴音旖.旎缠绵而又热烈奔放,不正是凤求凰么? 如此想着,宋乐仪便有些慌张了。 一抹绯红从耳尖漫延,逐渐爬上了脸颊,她有些慌乱的按住了赵彻的手:“表哥,地上凉,別弹了。” 赵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是挺凉的。” 说完,他当真不弹了,将琴抱回桌上,没马上起来,而是伸出胳膊递向宋乐仪:“坐久了腿麻,起不来,表妹拉我一下。” “……” 眼底含笑地模样分明是在说假话。 宋乐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伸手去拉他,不然以赵彻的性子,他能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 软绵绵的小手握上他的手腕,没用多少力气,少年就站起身。 然而宋乐仪却因为用力过猛,不可控的朝后面摔去去,赵彻稍稍用力,往前一拉,就把人拽进了怀里。 宋乐仪双手撑在他胸膛,避免了脸蛋砸在胸膛的窘态,她扬起小脸,一双墨玉般的眼瞳里还有慌乱和茫然,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直到视线中闯入一双极黑的眼睛。 眼底的光色很亮,目光灼灼,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她呼吸一窒,话到嘴边就忘了。 就是这一瞬的错愣,让赵彻的嘴巴先动了。 赵彻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脸蛋香香软软的叫人想上去捏一把,他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干燥,手掌虚虚的拢着人腰身,到底没敢真压上去。 看样子是挺克制守礼的。 然而嘴里的话却暧昧极了,他唇齿微动:“表妹可要多抱一会儿?” “谁要抱你了!”宋乐仪气恼地推开了眼前人,腮帮鼓鼓的,眼底的光色却是慌乱极了。 赵彻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后退两步。 推开了人,也不再看,宋乐仪提裙朝屋里走。身后的少年没有马上去追,而是微微弯下腰身,不急不缓地将青石板的木匣子捡了起来,方才抬腿跟上。 小姑娘坐在椅上,抬腕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近,沁凉味苦的茶味冲淡了方才旖旎的心思。 翻涌的小心思刚平静,抬眸的一瞬间,就看见赵彻又来了。 …… 成安帝怎么也没多留他一会儿! 少年站在门口处,背后是重重宫阙与天际,映着仅残的一点晚霞余晖身形轮廓变得模糊而不可琢磨。 不过五官却是清晰可见,白皙的俊脸上除了那道血痕,还有眼下的淡淡乌青,想来是从昨天到现在也没睡什么。 也不知赵彻为何总是这般精力旺盛,每天.朝气蓬勃的像个小树苗,还是石头做的那种,敲不坏,打不断。 一颗芳心被赵彻的琴音搅乱成了一池春水,宋乐仪也不知怎么面对他,只想让人快点离开。 不过她没好意思直说,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声音娇娇软软的:“表哥,你困了吧?不如先回宫休息一会儿。” 这是在赶人了。 赵彻自是听得出她的意思,只是已经下了决心要说的事情哪能那么轻易地改变,于是懒洋洋地笑了下,假装没听见。 他长腿一迈,大剌剌的往宋乐仪另边的椅上一靠,手指轻轻的扣在桌上,特意露出那已经淡了许多的齿痕。 而后撩起眼皮,睨了眼两人中间的小桌,笑道:“表妹这桌子挺好的,我就趴这儿小憩片刻。” 言语间分明是在提醒前夜之事。 正当宋乐仪正唇角翕辟,思忖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彻突然伸手,把木匣子往她面前一推,眼底含笑:“我有东西想送给表妹。” 宋乐仪不解,抬眼看他,只见他微微上挑的眼尾笑意很浓,那模样十分蛊惑人心,好似捧天上地下最好的珍宝来送,很让人招架不住。 许是见她不动,赵彻又低哑着声说了一句,声音的最深处藏着点点微不可察的紧张:“表妹一定会喜欢的。” 不知是在对宋乐仪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很耳熟的一句话。 宋乐仪忽然想起,赵彻上次送她乌龟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顿时就觉得不太敢相信。 可又被他这幅模样勾的好奇,于是犹豫着伸手,慢慢将那匣子推开。 随着光线的涌入,里面的东西逐渐露了出来,是一块桃花玉玉佩,缀着罗缨。 艳粉色的桃花玉玉质光泽半透,纹理清晰,与佩面雕刻着大片盛开的芍药花十分相衬,那芍药尤其精致,栩栩如生。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宋乐仪的脑海中蓦地蹦出这么一句话。 赵彻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再次浮上心间,宋乐仪忽然觉着这木匣子烫手,“啪嗒”一声合上盖子,而后又将木匣子放回了桌子。 赵彻却没在意,他低低的喊了一声:“表妹。” 听见声音,宋乐仪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心跳加快,紧张的很,然而却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我想娶你。” 分外坚定又清晰的四个字。 然而宋乐仪却被他这句话砸懵了,他、他说什么?他想娶她? 猛烈跳动的的心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破土而出,脸上的红云更浓。 见她神色羞怯,赵彻原本的忐忑逐渐退去,满意的勾起了唇角,表妹这是喜欢他的。 然而不等宋乐仪做出回应,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骤然响起:“郡主,药材已经挑好了。” 说着,孙姑姑端着一个木托盘上来,里面装着诸如人参灵芝一类的上好药材,还有一些治刀伤去疤痕的药膏。 赵彻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去不想那边的宋乐仪突然跳下了椅子,急切且毫不犹豫地“噔噔噔”朝着孙姑姑小跑而去。 “我看看。”宋乐仪佯装镇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她开始仔细地挑拣这盘中的药材,企图遮掩她心中的不安与慌乱,指尖却是微微颤抖的。 见她躲避,赵彻嘴角逐渐下垂,漆黑的黑眸牢牢的盯着她的后背,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他反复压下心底的躁动,告诫自己不可冲动,要耐下心来等她。 再等一等。 如此想着,他视线越过小姑娘的背影,落在那盘中的药材上,只能窥见几分,看不全面,赵彻若有所思,表妹这是要作何? 宋乐仪将那些药材翻翻拣拣看了十来遍,在孙姑姑疑惑不解的注视下,总算住了手。 “可要现在就送去宣平侯府?” 孙姑姑询问道,宋乐仪闻言,望着窗外的天色,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现在去吧。” 宣平侯府? 那是为上官晔准备的啊。 他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仔仔细细的翻看那些药材,给他一个回应竟不如检查送给上官晔的药材重要么? 酸涩重新涌现心底,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怒气重新泛上赵彻眼底,还没来的及汇聚,只听宋乐仪又道:“以武安侯府的名义送去,别提我。” 她本就欠着上官晔恩情,赠药这种小事儿,不值一提,更不想他因此对她心存感激。 赵彻半垂下眼眸,昏暗内室下的眉眼沉沉,拼命的忍住上前将宋乐仪拎回来的冲动,只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我倒是不知,表妹做好事儿不留名的。” 闻言,宋乐仪浑身一僵,她也没在意赵彻的语气,只是如今慌乱的很,还没整理好如何去与他相处,迟迟不肯转身。 直到孙姑姑退下,宋乐仪再也没有站在门口的理由,吸了一口气,平定下心绪,又搓了搓指尖,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这才缓缓地挪步,重新朝着赵彻走去。 “表哥。”她小声喊了一句,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人,“我不……” 知道两个字还没吐出口,话就被人打断了:“我知道了。” 赵彻勾着唇角扯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 宋乐仪惊讶抬头:“你知道了什么?” 赵彻冷笑,你不想嫁我。 他抿着嘴没说话,而是神色如常地、慢条斯理地重新拎起了桌上的木匣子,而后起身,越过宋乐仪就走。 宽大袖口下他捏着匣子的手掌很是用力,直到尖锐的匣尖扎入手掌都浑然不觉。 他本以为只是容之一厢情愿,原来表妹也早对其有意。 来时踩着灿灿晚霞,走时踩着朦朦夜色。正如他的心情一般,兴高采烈而来,黯淡郁郁而归。 独留宋乐仪一个人看着他背影发怔,好半天儿没缓过神儿来。 这个人! 她跺了跺脚,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 一连好几天赵彻都没再出现,就连在明心堂见着,两人间气氛都稍显诡异,他再也不抬着一双笑眸看她了。 宋乐仪一开始还难受了几天,不过很快就有另外一件事令她更难过了。 秋狩取消了。 明明上辈子是如常举行的,宋乐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因为她重活一辈子,许多事情已经开始不可控的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么。 转眼时间就过了年关,赵彻搬出宫了。在宣和三年的正月初一那天,入住了豫王府。 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发怔,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上辈子的时候赵彻好像是在宣和二年五月搬入豫王府的,这一世已经晚了多半年。 两人的关系变得平淡,见面的次数逐渐减少,偶尔遇见,也再无了往日那种气氛,连剑拔弩张都没有。 这样不好—— 可是…… 宋乐仪咬着下唇,晃了晃小脑袋,很快的把这个想法晃了出去。 少年心性,谁猜的清呢。算啦,不想他了。 因为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每年过了正月十五,太后便会去安国寺上香,小住一月,宋乐仪也是要跟着去的。于是在正月十六这天,伴着太后銮架,一众人浩浩荡荡出发去了安国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彻正在豫王府的书房,执了一卷兵书读着,燕京的冬月很冷,即便屋里烧上了地龙,也要摆上一个火盆子。 热气的烘烤使室内的荼芜香香气更浓,一如既往的宁和,却使赵彻心烦意乱 他一如既往的懒散模样,松松的靠在椅背上,神色不变,眉眼不抬,对来人不耐烦道:“出去。” 福寿躬身退下,开了屋门又合上。 一瞬间寒风窜入,书桌上的宣纸翻卷纷飞,因为没有镇纸压着,散落了一地。 赵彻也没去捡,而是盯着一卷兵书一阵儿出神,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许久,他嗤笑一声,忽然,他的表情凝固,一个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涌入了脑海中。 少年漆黑的眼眸动了动,扣在书桌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他记得往年容之也是正月会去安国寺上香,不过时间不多,只小住一个星期。 是巧合还是…… 如此想着,赵彻心头便涌上一阵酸涩,紧接着是怒气填胸,猛地站起了身,两片唇瓣紧紧的抿着。 路过火盆时被挡了路,更是不耐烦直接抬脚将踹翻,银丝炭翻滚在地上,火星四溅。 他喜欢的姑娘与他的好友情投意合。 这个认知,无疑如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赵彻面前,数月来压的他喘不过气,堵去了他的前路,也挡去了他的退路。 夤夜,赵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行,这样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妹与别人情谊渐浓,更不能忍受她嫁给别人! 即便是容之也不行! 又何况两人连婚约都没有。 如此想着,赵彻便翻身下床,利落的穿好衣衫,披上大氅,推门而出,皎皎月色下少年神色莫测,似是平静,然而眼底的急切暴露了他。 隐隐约约的,与上辈子的模样,又像了几分。 他翻身上马,不顾如刀般的凛凛寒风,朝安国寺一路疾驰,神色坚定,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势在必得, 表妹。 你只能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打我。 下章甜回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西不嘻嘻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仿佛若有光,云絮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安国寺位于燕郊的荡山之上, 从燕京城骑马过去,约摸要一个多时辰。 赵彻握着马缰绳的手已经冻僵, 耳边呼啸而过的冬风,刮在脸上尤其疼。 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座寺庙, 他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利落地翻身下马。 站在山底往上看, 一座肃穆恢弘的寺庙矗立在山顶, 可以眺望整个燕京城, 有一千零八级的青石台阶一线而上。 已至夤夜, 又是冬月,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凛风吹动秃枝发出嚓嚓声。 赵彻裹着大氅,一步一步的往上走,腿有些冻僵了, 行动分外缓慢, 花了三刻钟的时间才站到了寺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赵彻眼眸微动, 思忖了一番,最终翻墙而入。 …… 因为每年都要来安国寺上香, 诸人的房间都是固定的, 赵彻很快找到了宋乐仪的房间,在一片漆黑中,唯一有灯火光亮的那间。 应该睡了吧—— 赵彻站在房门前立了一会儿,而后转过身, 掀起大氅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好凉—— 隔着夹层的绵絮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凉,赵彻一个激灵,重新站了起来,把大氅垫在屁股下面,这才再次坐下。 还是有些冷,他把大氅抻了抻,裹紧,冻僵的双手搓了又搓,又放在口前呵气,这才感受了一点暖意。 赵彻回头望了一眼透着微光的房间,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黑蓝色的夜空上明月高悬,星色暗淡,看样子还得两三个时辰才能天亮。 他半眯着眸子盯着星星看了一会儿。 这样不行啊—— 赵彻的舌尖顶了顶腮帮,这么坐下去铁打的人都扛不住,于是再次站起身,走到门前,靠着木门缓缓坐下。 屋里的热气隔着木门隐隐透露了一点,不多,但也能烘烤些点暖意,这才感觉好些。 夜色沉沉下,赵彻的两条腿松松的盘着,头半靠在门柱上,也没阖眼,盯着不远处一颗歪脖子老树,蓦地勾唇笑了一下。 懒洋洋的闲适模样,好像不是孤零零的坐在冬夜里吹冷风,而是坐在春暖花开的冬阳下赏花似的。 小时候宋乐仪很野,尽管母后已经照着世家贵女的规矩不断的去约束她,仍然不见成效。 那时候表妹还没如今这般健康明艳,因着不足月生产的缘故,身量比同龄的小孩儿都要小上一圈,然而性情却是灵动极了。 御花园那边有一棵歪脖子老树,宋乐仪也不知怎么就爬上去了,有道是上树容易下树难,七岁的小姑娘颤颤悠悠的坐一枝大人手臂粗的枝桠上,急的都快哭了。 他也不过八岁,仗着一点男子汉的胆子竟然张开双手,坚定而有力的说:“表妹,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时树上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都不带犹豫的,纵身就往下跳,人倒是接住了,两人却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结果就是俩人一个断了左胳膊,一个断了右胳膊,伤筋动骨养了一百天,在明媚灿漫万物复苏的春日里,拘在寿安宫哪儿都去不了,直接等来了炎炎夏日。 想到这儿,赵彻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了把鼻尖,忍俊不禁。 现在啊,他一定能接住表妹。 *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取了门闩开门的时候,靠在房门上的赵彻猝不及防的朝后摔去。 吓的小姑娘“啊”了一声,连步后退,等看清了砸过来黑影,她圆溜溜的漂亮眼里闪过震惊:“赵、赵彻?” 赵彻的后脑勺磕了瓷实,发出“哐当”一声响,正疼的呲牙咧嘴,却也不忘抬着一双黑眸朝她笑了一下。 “表妹。” 宋乐仪也顾不得诧异他为何会来安国寺,又为何会坐在她的房门前了。只慌慌忙忙的扶他站了起来,又焦急的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疼吗?” 刚才那一声响,摔得可不轻。可别摔坏了。 赵彻挑着眸子笑了下,把“疼死了”咽回了嗓子里,在“不疼”和“有点疼”中琢磨了一会儿,哑着声音道:“有点疼。” 宋乐仪知道赵彻的性子,除了故意逗人的时候,他一贯是吊儿郎当的,喜欢轻描淡写的掩去伤痛,如今能让他说有点疼,那一定是疼狠了。 然而赵彻却不能看到她心底的想法,瞥见她眼底焦急的神情时,十分满意,心情蓦地大好,在凛凛寒风中坐上这一夜也值了。 此时屋门大开,有凛凛寒风卷入,赵彻身上亦是扑面而来的寒意,宋乐仪忍不住的打了冷颤。 她一边忙手忙脚的关了屋门,一边拉着赵彻往里走,交握的双手冰凉,与她温暖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凉了,凉的像一块石头。 宋乐仪便一边搓着他的手取暖,一边拽着他来到火炉旁烤火:“你等一会儿,我遣人去熬一碗姜汤来。” 如今的天气很冷,夜里尤其寒,见他的模样,似乎是来的挺久了。 万一染了风寒就糟糕了。 说着,她急匆匆的往屋外走,赵彻手脚还僵硬着呢,抬手拉人便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乐仪提裙匆忙离开。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裙,衣领和袖口处都雪白的绒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 赵彻盯着宋乐仪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怎么觉得表妹矮了? …… 等宋乐仪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进来的时候,赵彻已经暖过来了,原本冻得绯红的脸蛋逐渐变成浅色的粉红,似乎没什么异样。 灰色的大氅已经被他脱了下来,随意的搭在一边的木施上,露出里面绣着金色玄鸟的黑色冬衣,包裹着紧实的身躯。 人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只留下一个俊俏的侧脸轮廓,他松散的半支着右胳膊,另只手里捏着一个圆润的棋子抛玩。 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落回手心。 是在研究昨夜宋乐仪未完的残局。 赵彻模样懒洋洋的,看着经纬交错的经棋盘,眼底逐渐晕了点点笑意。 这山寺枯燥,表妹每年能耐下性子住上一月,都叫他惊讶了,竟然还能沉下心思研究棋局,当真难得。 “表哥。”宋乐仪先是喊了一声,把朴实的瓷碗塞到他手里,声音督促,“快喝。” 乘着姜汤的碗很烫,把她白皙细嫩的手心烫的微红。 赵彻偏头,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看她,将手里的棋子拋回棋盒,便接过瓷碗,唇瓣刚压上碗边,又传来宋乐仪的声音:“有些烫,慢点喝。” 到底是要他快喝还是慢喝啊? 赵彻轻笑了下,也没说什么,端过瓷碗一饮而尽,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烫似的,喉咙滚动间,一碗暖暖的姜汤入胃。 他倒是没有四个月不曾与她好好说话的尴尬,神情一如既往的自然,还不忘举起碗底给她看,笑道:“喝完了。” 得意的神情就像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 宋乐仪沉默了一瞬,眼眸闪烁,不敢让赵彻窥见她的所想,不然他能真化身为狗,露出尖锐的牙齿来咬她。 不过也正是赵彻的自然,她的神情自然了下来,一边寻了椅子坐下,一边嗔怪道:“你好好的坐我屋门前作甚!” 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是来找她的吧—— 那一天她被赵彻的一句“我想娶你”给砸懵了的,一连好多天都没反应过来。 不仅是因为他是两辈子来第一个说要娶她的人,更是因为赵彻竟然想娶她。 那么一句分外清晰又坚定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宋乐仪微微抿了下唇角,其实她的本意只是想和赵彻不再势同水火,做一对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的表兄妹。 然而事情却和她想象的偏离太多。 她也曾好好思忖过这件事情,嫁给赵彻么?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不说混账话来气她的时候还挺好的,她甚至心里还怀着那么一点点小的雀跃。 其实仔细想想,在她短暂一生的记忆里,与赵彻相关的记忆最多,就连在白狄那几年,想得最多的人除了姨母就是赵彻。 除了蜀国那三年,她几乎对他了解个透彻。 真的没心动过么? 也不尽然。 她的情绪总能被他轻易带动,嬉笑怒骂皆和他相关,这世界上再没人能令她的情绪如此多变,少有的几次旖旎心思和羞红脸颊,也是因他。 她是喜欢他的。 只是赵彻后来又不理她,一时间宋乐仪竟也不知道该决断,干脆就不去琢磨这件事情了,他心思一天一个样,指不定是一时兴起呢。 可是…他又来了。 思绪只是一瞬间,宋乐仪很快的敛了神思,只听那边赵彻答的随意:“想表妹了。” 语调真挚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说完这句话,赵彻便开始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他一双漆黑黑的眼眸盯着棋局:“许久没和表妹弈棋,可要来一局?” 微微垂下的眼皮挡住了他所有的神色。 表妹,我可以等。 宋乐仪也正不知道说什么,见他如此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弯着漂亮的眸子笑道:“好啊。” “成。” 赵彻当即就伸手,利落地把棋子一颗颗的分好,搓了搓指尖,十分胸有成竹的笑道:“让你两子。” 宋乐仪震惊了,上次他输棋的还惨状历历在目,这人怎么这么快就又志得意满了? “……” 看来是王八王爷这个称号不响亮。 她自是不满被人轻视了去,当即扬着细润的下巴,娇声道:“不必让我,我定能赢了你去。” “不过……”宋乐仪顿了顿,漂亮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勇气,也就是这一闪而逝的光亮,她整个人都变得明媚起来,“没有赌注不行,少了一股劲儿。” 闻言,赵彻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笑了下,撩起眼皮看她:“表妹想以何做赌?” “人。” 宋乐仪唇瓣轻启,缓缓而又坚定的吐出这个字来,她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赵彻的眼睛一眨不眨,黝黑的眼瞳里满满的倒映着他。 “你,我。” 宋乐仪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彻。 赵彻的脊背瞬息僵直,缓缓的坐起身,很快地明悟了宋乐仪的意思,漆黑的眼眸里从不可置信到狂喜,在一瞬间过了个遍。 但他怎能允许自己如此失态。 当即又故作自然的重新靠回了椅背,胳膊松松的搭在小桌上,方才唇齿微动,不急不缓对宋乐仪道:“好啊。”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 赵彻的黑子便溃不成军,宋乐仪赢得和玩似的。 “……” 她眨了眨眼,刚要抬头和赵彻说什么,便闯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里面的情绪很满,激的人头皮发麻。 “你…你别这样看看我!” 说着,宋乐仪偏过了头,却不想被赵彻双手捧了脸过去,他的手很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 “表妹,我把我输给你。”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宋乐仪心里的小心思终于叫嚣着破土而出,在一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就这样被他眼底的光色哄着,稀里糊涂的点头应了句:“好。” 赵彻刚欲再说什么,一道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宋乐仪手忙脚乱的扒下赵彻的手,端正地坐好,轻声道:“进来。” 赵彻的视线从她微红的耳尖划过,最终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想要抿一口,想要压下心底的狂喜与蠢蠢欲动,却不想里面的空的。 他也不尴尬,又神色如常地放了回去。 “奴婢见过郡主。”青书推门而入,等看到另边坐着的赵彻时,眼底闪过惊讶,随即又俯身行礼,“见过豫王殿下。” 宋乐仪问道:“何事” “英国公来了信,是给郡主的。”青书面带笑容,手里捧着一封信,恭敬地递到宋乐仪面前。 宋乐仪闻言,神色一喜。 本定年关回来的魏长青又没回来,那时她忐忑不安了许久,甚至想身骑骏马赴边关,而这封信,无疑是能令她安心的。 无论里面的消息是喜是忧。 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当即跳下椅子,急急忙忙的接过了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 入目的是一行行龙飞凤舞的遒劲大字。 表妹台鉴: 久疏问候,伏念安好。信中所书谋划方略,我已尽数知晓,吾冷静思之数月,细细思忖之下,甚觉可行,若白狄覆灭,表妹当居一功。另,翟争已死。 即问近安,魏长青手书。宣和二年正月十三日。 “翟争已死。” 宋乐仪忍不住地手指颤抖,脑海中不断地回映着这四个字,一股狂喜蓦地涌上心间,险些激动地蹦起来。 还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令她开心的呢? 赵彻诧异,魏表哥的一封信竟然能令表妹如此开心? 他当即站起了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信纸一看,等看到“翟争已死”,眼底闪过了然。 怪不得呢。 赵彻捏了捏指尖,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表妹为何会对翟争有如此大的恨意。 是在燕京见过么? 还是如表妹所言在梦中相见? 赵彻垂眸,盯着那行字若有所思,翟争真的死了吗?他总觉得的魏表哥或许和他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翟争六岁那年被献祭牛神。 只是见身旁的小姑娘欢喜,赵彻到底没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等他亲书一封信去问魏长青吧。 作者有话要说:  翟争:? 翟争:谁又说我死了? 翟争:滚出来!!老子先砍死你好吗 —————————— 上官晔等等再解释 涉及到了幼年记忆和几个人的记忆出入,应该也没很复杂? 上辈子的话就番外见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呀~ 柚香的蜜桃乌龙、吱吱、一颗柚子。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 64 章 赵彻也不拖沓, 当即拉着宋乐仪去寻了太后,说是请母后赐婚。 那时太后正跪在佛前念经, 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两人惊愣了,旋即反应过来, 抿着唇角慈爱一笑。 青书十分有眼色的扶起了太后的胳膊。 一身深青色万寿万福衣衫的妇人慢慢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视线缓缓从两人脸上扫过。 她坐在了一旁的椅上, 语调打趣:“彻儿连夜赶赴安国寺原来是为这事儿。” 赵彻笑道:“还请母后成全。” 宋乐仪也跟着小声说了一句:“还请姨母成全。” 太后不急不缓的抿了口清茶:“若是不允, 岂非是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姨母!”宋乐仪娇嗔的喊了一句。 “过来。”太后朝她招了招手, 将人揽在怀里, 又宠溺的揉了揉发丝,声音感慨,“娇娇长大了啊,都快到嫁人的年纪了。” 宋乐仪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早着呢。” 被忽视的赵彻:“……” * 从太后屋里出来的时候, 赵彻忽然停了一下, 他微微偏过头, 从嘴里试探着磨出了两个字:“娇娇?” 他的声音很好听, 这样琢磨着说出来的时候,每个字都很缓, 似是要勾人心魂。 宋乐仪脚步一僵, 当即就红了脸颊,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又慌又急的压低了声音:“你小点声,姨母在里面呢。” 小手压着他的嘴巴, 温温软软的,袖口的绒毛随着冷风擦在他脸上,勾的人痒痒,赵彻想了想,忽然顶着舌尖舔了一下。 舌尖滑过手心,一阵儿酥.麻,惊的宋乐仪“啊”了一声,直接缩了手,那块皮肤在冷风中窜起嗖嗖凉意。 宋乐仪一下子就炸了,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眸看赵彻,声音气恼:“你怎么能…能…能舔我手心!?” 一句话顿了三次,差点成了个小结巴。 “不能吗?”赵彻迟疑的问了一句,漆黑眼眸里的光色很澄澈,又道,“我还吮过你手指呢。” 宋乐仪:“……” 他怎么还记着! 宋乐仪觉得赵彻是故意的。其实小时候她养的那条大黄狗也常常这样舔她手心,她闪了闪眼眸,似乎区别不大。 如此一想,便也不觉有甚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往日赵彻就不晓得避嫌,常常有惊世骇俗的举动,如今更不用指望着他守礼了。 就这一会儿思索的功夫,赵彻又慢悠悠地拎起她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 挺软的。 和他的手有些不一样。 捏了两下,不等宋乐仪挣开,他就换了个姿势,改成十指交握,这才不慌不忙的纠正道:“表妹该改口叫母后了。” 宋乐仪一时间忘了挣,仰头看他:“八字还没一撇呢!” 又正八经儿的提醒:“表哥,你还没及冠,不能娶妻。” “……” 赵彻眉头跳了跳,当即哼笑一声,微垂睫羽下的眸色很漆黑,声音很低:“快了。”还有三九十六天。 也就是一个春去秋来而已。 …… 赵彻在安国寺住下了,其实这几个月来他都没睡好,夜里总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昨夜又是那样一番折腾。 他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却睡得不是很好,眉头紧紧地锁着,深长的睫毛不安地颤着,直到第二天安国寺的晨钟声响起,猛然惊醒。 赵彻缓缓的平静了呼吸,半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被冷汗打湿的亵衣紧紧的黏在脊背,两条长腿微曲的搭着,抬眼看了下四周,古朴的山寺客房,有隐隐檀香。 原来是梦啊。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那里有青筋跳动,许久才平息,继而不解地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做这么荒诞离奇的梦。 怎么可能。 * 宋乐仪又和赵彻提了山贼的事情,十分隐蔽地提醒了赵彻要注意徳王。 然而赵彻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头,似乎心情不愉的样子。 她不明所以,正疑惑的时候,就被赵彻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此事就此掀过。 山寺挺枯燥的,每日里又是素食,连点心都寡淡无味,于是在正月二十二这天,赵彻与宋乐仪一大早下山了。 去燕京城里的归云楼。 归云楼是燕京最有名起的酒楼,座落在繁华的城西,以一手外焦里嫩的烤鸭和香酥可口点心闻名。 俩人乘坐马车辘辘而行,里面铺着厚实的毯子,燃着火炉,十分暖和,窗户外有凛凛冬风刮过,刮着窗棂吱呀作响。 直到在一家雕檐碧栏的三层建筑前停下。 一个身着灰色大氅的少年率先下了马车,他身姿挺拔,眉眼俊俏,看上去是个富家公子。 正是赵彻。 他伸手朝马车递去:“表妹,下来。” 随着车帘子再次打开,一个戴着白色兜帽的小姑娘撑着他的手腕,跳了下来。 两人并肩进了归云楼,去了三楼包间儿,有人大胆的将视线落在宋乐仪身上。 十四五岁的姑娘聘聘婷婷,容貌生的尤其娇艳,总会让人难免多看两眼。 赵彻有些烦躁的挑了下眉,自小就是这样,每逢有表妹出现的地方,总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盯着她看。 他也不是好耐性的人,当即一个冷厉的眼神瞪了过去,凉飕飕的。 欣赏美人的路人:“……” 一边默默收回了视线,一边偷偷抬眼觑着两人上楼的背影,心中感叹。 可惜美人有主了。 两人的饮食习惯差的挺多的,比如赵彻嗜辣,宋乐仪却喜甜,自小就吃不到一块儿去。 唯一一样的,就是俩人都不吃醋。 宋乐仪觉得两个人得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于是除了自己喜欢的几个菜色,还点了许多偏辣的菜。 赵彻挑眉一笑,一只手臂松松散散的搭在了桌上,另只手拎着壶倒了杯温茶,漫不经心道:“表妹认真的?” 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多添几道清淡甜口的,见他如此说,宋乐仪当即毫不犹豫道:“自是认真的。” 可是当看到一桌红彤彤辣乎乎的菜色,宋乐仪顿时皱了眉,她忽然觉得,这培养感情的过程一定万分艰难。 也罢,她就尝一尝。 宋乐仪伸筷,夹了一著看起来不是很辣的粉丝放在口中,一股呛辣骤然在舌尖绽开。 赵彻眼睫闪了两下,那道粉丝他也觉得有点辣的,不过他没提醒。俊俏的少年靠在椅子上,眉眼间展着笑意:“辣吗?” 当然的辣的,本就红润的唇瓣更红了。 可是宋乐仪却不想承认,她神色自然的卷了卷舌尖:“不辣。” 赵彻看透,不过也没戳穿她,而是身子微微前倾,把先前倒好的温茶往她面前推了推:“凉了。” 说完,他又挥手招来小厮:“上一份桂花糯米藕和酥油蜂蜜粥,再端盏甜汤过来。” 宋乐仪当即端起他推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大口,总算冲淡了那么一点辣意。 当一杯放凉的茶水喝完,响起了一道敲门声,有小厮的声音传来:“客官,您要的菜好了。” 赵彻:“进来。” 这么快? 宋乐仪乌黑的眼瞳里闪过诧异。 随着房门推开,空气中瞬间涌现一抹腻腻的香甜,什么叫雪中送炭,这就是呀! 宋乐仪眸子弯成了月牙,矜持地接过甜汤,小口的抿进嘴里,舌尖的麻辣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甜丝丝的味道。 赵彻眼眸闪了闪,忽然升起了逗弄的心思,视线在一众菜色上滑过:“来,表妹,尝尝这个。” 说着,他便舀了一勺烧的麻辣的豆腐,递到人嘴边。 宋乐仪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等看到勺里的烧的红红的豆腐,登时脸色微变,她不想吃。 不过眼前人的神色太过认真,她也不好拒绝,于是犹豫着、慢吞吞地张着小口咽了下去。 竟然不辣? 赵彻慢慢地落了勺,嗤笑着说了一句:“还能真挑辣的喂你不成。”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著辣子兔肉放在嘴里,觉得今日这兔肉,着实鲜嫩可口。 又戏弄她! 宋乐仪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下。 她一向是胆大,如今更是少了几分顾及,也不忍耐心底涌起的拨撩心思,当即神色无比认真看向赵彻,声音软了八道弯,甜腻腻的喊了一声:“表哥。” “什么?” 他撩起眼皮,只见她双手交叠搭在下巴上,露出一汪秋水似的黑眸,里面光色点点,朦胧软和。 “我好看吗?”宋乐仪学着他以往的语调,又揉了几分甜软进去。 赵彻呼吸一窒,顿觉唇口干燥,慌乱之间道:“你好好说话。” 宋乐仪的视线划过他的脸颊,最终落到耳上,留意到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顿时捧腹大笑,伏在桌上乐不可支,声音脆如银铃:“表哥,你耳朵红了。” 赵彻已然调整好情绪,他手肘松松的搭在桌上,挑了下俊眉,这是在调戏他?少年眼眸微动,旋即扯着唇角笑了下。 学得倒是挺像—— 不过向来只有他调戏人的份。 他伸手,随意的揉了下耳,也不在意是不是真红了,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然:“脸如桃花艳,羞随耳上红,在心上人前红耳不是很正常?” 心上人? 然而引得宋乐仪注意的却是前半句。那一句文绉绉的诗词。 宋乐仪抬眸,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表哥,你日前脑袋真的没摔坏吗?哪里读的这些词?” 赵彻抻了抻袖口,挑着俊眉,一双漆黑的眼眸浸着满满笑意,随后站了身走到她旁边,半蹲下身子。 一手半撑着大腿,一手执了她的手腕往脸上去:“表妹摸摸坏没坏?”他靠的很近,两人的脸仿佛下一刻就能贴上。 呼吸交缠间有荼芜香的香气卷入胸前,宋乐仪白皙的脸蛋飞快地染上一抹酡红,她使劲儿地拽出手:“表哥,别这样。” “哪样?”赵彻故意问。 “你离我太近了。”宋乐仪不动声色的错开视线,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忍不住提醒,“赐婚圣旨还没下来呢。” 因为一行人一直待在安国寺,故而还没请皇帝圣旨,太后懿旨也没有。 “早晚的事儿。”赵彻答的很快。 “……” “表妹倒是提醒我了。”赵彻抬眼看了眼窗外,太阳高升还不过正午,“正好,我们回宫一趟,让皇兄写道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不吃醋的俩人#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犹人青衣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汐:)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俩人用好午膳, 当即前往太宁宫。 路途走到一半,马车便“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外边传来小厮的声音:“殿下,郡主, 前方的路堵住了。” 赵彻皱眉,掀开帘子, 只见不远处街路交叉处有四辆马车在僵持, 由南朝北有两辆, 由北朝南有一辆, 还有一辆自西向东。 “……” 他瞥了一眼将四辆马车围了严实的带刀护卫, 一共十二个人,衣衫白色,袖口和裙摆处都有一圈黑色织锦,上面绣着蛇纹, 正是徳王府护卫的标志。 赵彻勾起唇角嘲讽似地笑了笑, 原来是小徳王啊。 有道是父债子偿, 他爹做下的好事儿, 正巧,今儿个遇上了, 顺手解决了吧。 他放下帘子, 重新坐了回去,笑问:“表妹可想看一出好戏?” “什么?”宋乐仪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忍不住探出了小脑袋一看, 等看到前方僵持的四辆马车时,她微微惊讶。 燕京街道修整的极宽,即便是最窄的街道也可容三辆马车并驱而行,今日情况甚少出现。 再定睛一看,马车都极有来头。 分别为德王府,永安伯府,宫里的马车,还有一辆被遮挡了标志的马车。 看样子是自西向东行驶的永安伯府马车与自南朝北行驶的徳王府马车相撞,两辆车僵持不下间,挡了由北朝南行驶的那辆宫中马车,和从徳王府后面驶来的那辆看不清标志的马车。 宋乐仪盯着挂着德王府的马车,眸色微动,每年年初大朝贺,藩王与各地官员都会来燕京,于正月十五过后陆陆续续的离京。 如今算一算时间,德王的确还在燕京。 透过重重侍卫,再往里看,有两个个对峙的男子,紫色身影那道是好像是谢施,至于红色那道…… 是小德王傅世遥! 宋乐仪的眸色愣了愣,又恍惚想起,上辈子傅世遥来第一次燕京的时候似乎是和谢施起了冲突。 好像还被谢施打伤了。 此事闹到殿前时,成安帝怒斥谢施,朝臣皆嘲笑,果然是庶子,还没爬上高位就要被一脚踹回泥潭了。 结果成安帝唾沫横飞的怒骂一通,竟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不痛不痒的罚了其半年俸禄。 宋乐仪重新坐了回来,语调娇着抱怨:“怎么出个门都能遇见傅世遥,真讨厌。” 赵彻挑眉笑了笑,大朝贺晚宴那日,虽然表妹和傅世遥相隔很远,但他注意着,表妹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厌恶。 这是傅世遥第一次来燕京吧? 他摸了摸下巴,神情若有所思,又道:“表妹不喜欢,在马车上等我就好。” “要去!”宋乐仪马上抬头,语气异常坚定。 上辈子的时候,她与寿宁关系恶劣,傅世遥宠爱亲妹,与她作对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厮着实可恶,竟痴迷着她的脸蛋,想要纳她做妾! 言语中不屑一顾的模样,仿佛赐了她天大恩赏似的。 她堂堂夷安郡主,武安侯嫡女,会去给他做妾?痴心妄想! 宋乐仪的眸色很冷,她伸手勾着一旁的兜帽斗篷利落的系好:“表哥,这是大越都城燕京,不是徳王封地江宁,傅世遥竟然敢在燕京当街闹事,视大越律法为无物,简直是无法无天!我们得好好教训他!” 瞧着她一副凶狠很的样子,像极了想挠人的大猫,赵彻忽然轻笑一声: “表妹说的是。”他伸手,拽着雪白的兜帽紧了紧,意味深长道,“一儿莫要看谢施。” “……” 宋乐仪气恼瞪他:“我哪里看他了!” * 燕京大街。 厚实的车帘掀开,身着朱红织锦的棉袍男子踏下了马车,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腰间系着一根虎兽勾带,五官有些病态苍白,微微下垂的眼角很是温和,如果忽略眼底的阴狠,应道是十分好相处的模样。 “永安伯府?”傅世遥盯着马车念了一遍,忽而冷冷地笑了下,“人呢?滚出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漂亮似妖的脸庞,他缓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聒噪。” 语调带着点点颓靡的慢吞之感。 他抬着一双若春花的眸扫过围了一圈的护卫,而后抬腿下了马车。 谢施已经成年,身量挺拔修长,往傅世遥面前一站,顿时就衬得他和没张开的豆芽似的。 傅世遥被声音和美貌惊的反应慢了几分,等意识到被人骂了小兔崽子,随即阴冷冷一笑:“原来是个半男不女的东西,也敢口出狂言!” 半男不女? 谢施幽黑的眼底闪过飕飕杀意,不紧不慢的扣了扣狐皮大氅的系带,轻笑着问:“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傅世遥脱口而出,未言到一半便意识到不对,忙住了口,瞥过他女气的脸庞,下垂的眼里闪过狠意,抬手比划了一下,“给我好好教训这个狂妄之徒!生死不论!” 徳王在江宁无异于土皇帝,而傅世遥作为徳王世子,自小在江宁嚣张惯了,即便来了燕京也不见收敛。 “住手!” 还不等谢施慢吞吞的拔出他的刀,忽然响起一道女声,紧接着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俏清丽的脸庞:“燕京当街闹事者杖责三十,小王爷,你也不例外。” 赵元敏说这话时,手掌已经被冷汗打湿,强压着颤意。 谢施停了手中动作,抬眼去看来人,看着她明明胆子不大却强撑着的模样,蓦地勾唇笑了。 这敬和殿下当真有意思。 “我以为是谁呢。”傅世遥微微下垂的眼睛眯了眯,扫过她浅琥珀色的眼眸,不屑一笑,“原来是胡姬之女。” 登时赵元敏的脸色就白了,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他道:“放肆!” 傅世遥转了转脖颈,轻飘飘道:“你奈我何?” “哪里来的小王八在吱哇乱叫,本王的妹妹轮得到你说三道四?”赵彻嗤嘲的声音传来,抬脚就踹飞了一个护卫。 锵—— 其余十一名护卫瞬时拔出了手中长剑。 赵彻一点也不惧,反而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漆黑的眼眸扫过诸人,笑问:“什么时候徳王府养的狗也敢在我大越国都拔刀了?”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可是有犯上作乱之嫌,拔剑的护卫顿时不敢动了,面面相觑后,又求助似地望向傅世遥。 傅世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抬着下垂眼打量着赵彻。 他虽是第一次来燕京,但这几日也耳闻了豫王的事迹,病态苍白的脸上闪过浓浓趣味。 不知道他们俩谁更嚣张一些? “敏敏!” 与此同时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娇艳小姑娘出现,忙将赵元敏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关切,“你没事吧?” “夷安?” 赵元敏微微一愣,旋即开心的笑了笑:“我没事。”又道:“你不是随母后去安国寺上香了吗?怎么在这里呀?” 宋乐仪笑道:“寺里太枯燥了,便和表哥下了山。” 说完,她将视线挪向傅世遥,这张病态苍白的脸颊倒真是和寿宁如出一辙,不愧是兄妹。 她理了情绪,笑吟吟道:“小王八,杖责三十轻了,按大越律法,当街闹事者若是不服从管教,可以直接斩杀。” 说着,她抬起纤细秀白的手指,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年谢施就吃亏在傅世遥受了伤,弱者有理,故而被责的是谢施。 如今…… 宋乐仪冷笑,这就不一定了。 傅世遥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姑娘,白色斗篷下一身桃红色的明艳衣裙,脸蛋也是娇艳极了,他略微阴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笑问:“这位姑娘是?” 大朝会那天的晚宴人数极多,文武百官,各地官员,外来使臣,后宫嫔妃,世家贵妇,他并没有注意到宋乐仪的存在。 见此,赵彻漆黑的眼眸闪过点点戾气,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王八用什么眼神儿看他表妹呢? 他往前一步,便将宋乐仪挡在了身后,又上前,直接拎着人的领口,狠狠的撞到到了马车上,又极快地随手抽了一位护卫的剑,抵在他脖子边上,直洇出丝丝血迹。 “本王是砍你脖子?还是挖了你这王八绿豆眼?”赵彻慢慢的从嘴里碾出了一句话,声音很冷。 就在此时,马车又传来一句极弱的声音:“殿下息怒。” 怯怯软软,未见其人,便惹人怜惜。 等帘子再次掀开,出来一个丫鬟装扮的娇弱女子,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色苍白,一双眸子点点带泪,一副病美人的模样,绝代佳人,楚楚可怜。 寿宁郡主傅世云? 宋乐仪微微一愣,她不是三年之后才随徳王来的燕京吗?怎么会这副打扮出现在这里? “你出来做什么!”傅世遥阴沉的眸子里闪过焦急,“回去!”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寿宁郡主身体病弱,养在深闺无人识,是徳王最宠爱的女儿,想来徳王也是不许她如此奔波劳累的。 不会是傅世遥自作主张偷偷带着他这妹妹来燕京的吧? 想到这里,她勾着唇角笑一笑,正好。 见小德王呵斥,那娇弱的小丫鬟不仅没回去,反而又往前上了两步,心疼的看了眼傅世遥,咬着唇对赵彻大胆道:“豫王殿下,我家殿下并未伤人,你何故如此持剑咄咄逼人?” 赵彻不偢不倸,嗤笑:“等你家小王八殿下伤人了再教训,那不是晚了?” 傅世遥眼底闪过怒气:“你说谁是小王八?” “别动。”赵彻语气不耐,说着,又拎着傅世遥的领口往上提了提,直在后颈勒出一道血痕,薄薄冷笑,“有道是父之债子来还,子不教父之过,傅世遥,本王今日替你那忤逆爹来教训你这不孝子。” 闻言,宋乐仪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感受到压在脖子上的剑又紧了紧,傅世遥冷汗直流,抿着苍白的唇,抬着一双阴凉的眸子盯着赵彻,似乎没想到他能嚣张到这种地步。 只要赵彻手上再用一点劲儿,他便能命丧当场。 就在此时,耳边又响起一道声音,笑呵呵的道:“子川兄,这正月里见血怪不好的。” 来人是一身着月白锦衣的公子,潋滟的桃花眼笑吟吟的,寒冬腊月手里还握着一柄扇子,不合时宜,却很衬他的气质。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青色的身影,他面容清俊,丹凤眼眸很是冷漠,但神情却温和,抬腿迈步间脊背挺拔。 正是苏易和上官晔。 原来方才被徳王府挡在后面的马车是安国公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混战……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ANGXIYY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HANGXIYYE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赵彻也没回头, 只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 “是挺不好的。” 他轻笑着,似是琢磨了一下, 缓缓松了手。 随着剑刃的离开,傅世遥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抿了下略显苍白的唇,逐渐有了血色。 傅世遥心中也对赵彻方才的行为有了判断, 到底还是不敢真动手的。 他瞥着眼前眉眼俊俏的少年笑了笑, 一边伸手整理衣领, 一边慢调嘲讽道:“殿下方才真是好威风啊。” 随着傅世遥话音落下, 一柄银亮的刀锋擦着他头顶而过, “哐当一声”,狠狠地插入了木头里。 傅世遥的头顶有几缕青丝被割断,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散落了大半,那断发被寒风一吹, 飘落在地, 又卷去更远的地方。 傅世遥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断发, 原为温润下垂的眼角逐渐染上怒气。 士可杀不可辱! 他抬头, 只见赵彻眼底含笑,声音挑衅极了:“错了, 本王现在也威风。” “世子。”傅世云惊呼一声, 忙站到傅世遥面前,伸出细细的手指碰了碰他的头发,眼神心疼,她转头看向赵彻, 小小的声音含着质问,“你怎么可以斩人头发?” 不等赵彻说话,宋乐仪先上前一步,她笑道:“为何不可?傅世遥当街闹事,先欲对我朝永安伯世子痛下毒手,又言语辱于长公主,只削他一缕头发算是便宜他了。” 说完,她话锋一转:“你又是哪里来的小丫鬟?江宁果真是好规矩,如今一个婢女,都敢以下犯上,质疑当朝王爷了?” 诸人也在打量着这个小丫鬟,不说别的,只因她容貌太过夺目。 虽然模样看起来弱柳扶风病弱了些,年纪也尚少,但足以从眉眼间窥见其未来的倾国倾城之姿。 不等傅世云说话,傅世遥已经往前一步,将其挡在了身后,他挡住众人窥探之色,神色焦急的厉声道 :“回去。” 若是父王知道他偷偷带了云儿出来,非得扒下他一层皮不可! “不要。”傅世云咬了咬唇,摇头拒绝,水朦朦的眼睛看着兄长,“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 傅世遥眼底闪过急切,却也不好对着自幼疼惜的妹妹发火,于是耐着性子哄人:“你什么时候见我被欺负过?放心,我一会儿就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 语气中的自信劲儿仿佛刚刚被人拿了剑威胁又削断一缕头发的人不是他。 “……” 赵彻闻言乐了,忍不住提醒:“小王八,这里是燕京不是江宁,被揍的哭爹喊娘的怕是你。” “你才是王八!”傅世遥回头,阴狠的看了赵彻一眼,“燕京又如何?没有我傅世遥不敢动手的地方!” 宋乐仪沉默,有些怜悯的瞥了傅世遥一眼,不是燕京如何,而是你不能在赵彻面前比他更嚣张。 苏易仿佛没有察觉剑拔弩张之意,他步伐随意地往赵彻身边站了站,寻了一个更好的位置去看傅世云,弯着潋滟的桃花眼眸笑道:“小王爷好福气啊,身边的小丫鬟都能生的如此貌美。” 说话间,苏易似乎想摇开手中的凌娟真丝扇,只是天寒地冻,未等全部展开,又收了回去。 苏易盯着傅世云看了眼一会儿,愈发觉得惊艳,颇为感慨道:“不知何时本世子也能有如此漂亮的小丫鬟。” 上官晔淡漠的视线扫过那名小丫鬟,他屈了屈手指,没说话。 这一身气度和说话方式,可不像是一名普通丫鬟。通房丫鬟?也不太像,年纪太小了。 他若有所思,等视线慢慢地扫过傅世遥的脸蛋,微微拧眉看了好一会儿,心中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兄妹? 苏易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傅世遥从哪里寻来的漂亮姑娘,养在身边,年纪小是小了点,先养两年,培养一下感情再纳入房中也是一样的。 傅世云被苏易的一席话说的脸色晕红,颇带羞恼,正欲说什么,却被傅世遥一手提上了马车,冷声对侍人吩咐:“看好她,不然提头来见!” 说完,他转过身,随手捋了一把散乱的头发,瞥了一眼苏易,语调嘲讽:“你?做梦或许会有吧。” 苏易:“……” 苏易叹了口气,怜悯似地瞥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语气诚恳极了:“小王爷你这脾气得改改,说话怪呛人的,不讨喜。” 谢施没有掺和的意思,不过多少也得推个顺水人情,他垂下幽幽黑眸,抬手招来了一个小厮,耳语道:“拿着我的腰牌去皇宫请禁军来,就说有人当街行凶,意欲谋杀豫王殿下。” 说完,他抬步慢吞吞地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无人注意。直到目光扫过那个有一双琉璃似眼眸的姑娘,他想了想,趁诸人无暇顾及,伸手其拽到一旁。 “敬和殿下,前方混乱,这里安全。” 赵元敏望着他漂亮的脸庞,两个人离的很近,一时间脸红结巴,又焦急道:“可、可是五哥和夷安还在那里。” 谢施笑了笑,淡道:“你前去也帮不了忙。” 赵元敏:“……”好像也对。 她捏了捏手指,语气愧疚:“五哥是为我出头才和小德王起了冲突,他若受伤了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叫人!”说着,赵元敏转身就要走。 “已经叫了。” 谢施拽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拉了回来,他盯着自己的手掌闪了闪眼眸,似乎有些惊奇,原来小姑娘的胳膊竟然这么软? “啊?”赵元敏微愣,只见那个漂亮的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豫王明显是冲着小德王去的,应该早就结下梁子了吧?顺手帮你而已。 赵元敏愣了又愣,她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她傻子,可是似乎又没有嘲讽之意? * 傅世遥听了苏易的话不以为然,他用得着他言语教训?说话呛人又如何,他是德王世子,日后要继承德王爵位的。 天高皇帝远,谁奈何得了他? 如此想着,傅世遥顿时又自信了许多,他抬着下垂的温和眼眸,扫过诸人,那里闪过阴狠的神色,冷笑着挥手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打!” 说完,他视线停留在宋乐仪身上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要伤了这位戴着白色兜帽的姑娘。” 闻言,赵彻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他的表妹用得着傅世遥照看? 宋乐仪一愣,很快明悟了即将发生什么,她飞快地寻找赵元敏,人呢? 直到看到不远处地角落里站着的两道身影,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和谢施在一起。 没等她回过神儿,就被一道淡蓝色的身影拽到了另一边的角落,抬头一看,正是苏易。 难得他没穿白衣,而是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衫,苏易脸带笑容,似乎是一点也不担忧的样子:“郡主,我们就在此处等子川与容之便好。” 宋乐仪惊讶:“你不帮他们?” 苏易摇头:“今天出门前我算了一卦,说是今天有血光之灾,不易动手。” 宋乐仪:“……原来如此。” 说完,两人双双抬眼看向那边。 徳王府的护卫不敢拔剑动手,气的傅世遥面容扭曲,当即自己抽了一把剑,朝着赵彻砍去。 徳王府都养了一群什么废物,不中用!还得他亲自动手! 看着自家小王爷怒急的模样,一众护卫又不敢不从,若是小王爷受了伤,他们也难逃一死,面面相觑之后,只能硬着头皮赤手空拳硬上了。 到底不敢拔剑。 赵彻与上官晔也没动剑的意思,毕竟这种事情见了血,闹了人命,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两人十分有默契,不过手上总得有个趁手的物什,于是各自拎着一把剑鞘,不费吹灰之力便拧着傅世遥的手腕,逼他弃了剑。 紧接着就拎着刀鞘往傅世遥和那些护卫身上招呼。 场面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徳王府的马车帘子再次掀开,那个看起来瘦小病弱的小美人再次跳了下来。 好巧不巧,正处在混战的中心位置,诸人无暇顾及,冲撞之间她便摔倒了地上。 摔了个瓷实,磨破了手掌,爬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然而傅世遥正自身难保,根本无暇顾及于她。 苏易本来一副笑嘻嘻看热闹的模样,见此情景,笑意稍敛,微微顿了一下。 他想了想了,倒是怜惜美人儿的,最终上前,穿过层层撕打,将那个瘦弱貌美的小姑娘快速拎了出来。 正好拎到了宋乐仪旁边。 宋乐仪:“……”她好想打人! “姑娘没事吧?”苏易轻声问道。 傅世云惶恐未定,眼眸好似一汪水,弱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不必言谢,顺手而已。”苏易摇开了扇子,笑问,“姑娘芳名啊?” 傅世云眼神闪了一下:“云儿。” 闻言,苏易“啪”的一声合了扇子,太冷了!冻死他了!借着大氅的遮挡他搓了搓手指,总算暖了一点。 然而苏易面上神色却如常,桃花眼似乎又潋滟了几分:“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云儿这名字甚美。” 他样貌俊秀,此时说话的声音又温和,含着十足十的夸赞,挺撩人的。 宋乐仪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抬腿往旁边挪了挪,离他们远些!又抬着素白小手捂了耳朵,真是没耳听! “公子谬赞。”傅世云羞怯似的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打得难舍难分的数人,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徳王府的护卫已经被打趴下好几个,连着傅世遥脸上都挂了彩。 傅世云脸上闪过焦急之色,转头看向苏易,咬唇恳求似的问道:“公子,可否帮一帮我家世子?” 苏易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神色为难:“不行啊,我娘说了,我要再敢和别人打架,她就打断我的腿。” 想起去年掉下悬崖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月余不能出门,他就心痛的不得了。 打断腿? 的确像是安国公夫人说的话。 宋乐仪松了松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耳朵,可是他刚才不是还说出门算卦不宜动手吗? 真真是满嘴胡谄! 傅世云水汪汪的眼眸里闪过丝丝震惊,在她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她,尤其是男子。 方才那豫王殿下是一个,现在这月白锦衣的公子是一个。 燕京男子都这样么? 她望了一眼正在被揍的兄长,又看了一眼苏易:“公子,你心地善良是好人,我家世子如此可怜,方才那二人是您朋友,你劝他们停手,大家停下来,好好解除误会,可以吗?。” “没误会啊?”苏易眨了眨眼,好心的给她解释,“子川兄想揍你家世子,谁劝都没用,唉,不如这样,等一会儿打完了,我送你家世子去最近的医馆疗伤?” 宋乐仪忍不住笑出声,肩膀微微颤动,打完了还要你做甚? 傅世云:“……” 她咬着唇跺跺脚,幽怨的看了眼苏易,当即就要往那边打架地人群里冲,却被他一手拽了回来,劝了一句:“云儿姑娘,拳脚无眼,你还是别去了吧?” 傅世云委屈道:“公子你见死不救,我只能亲自去了。” 苏易眨了眨眼,神色惊讶,这姑娘脑子没问题吧?他哪里见死不救了?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不过到底心里怜惜了美人,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姑娘看着心疼,要不……这样吧。”他顿了下,“姑娘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 傅世云欢喜,盈盈一拜:“多谢公子!” 宋乐仪伸手抻了抻斗篷,将自己又裹紧了一点,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看着苏易,恶声道:“你若敢对我表哥动手,我剁了你的狗爪!” 傅世云皱眉,这姑娘怎如此粗鲁。 苏易吞咽了口唾沫,温声道:“郡主放心,我只是想让这场打斗快点结束而已。” 说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闪身到打斗的一众人群中,抬腿便朝着一个护卫的胸口踹去,直飞出数尺远。 宋乐仪:“……这样啊。” 他快点结束打斗的方式真特别。 傅世云这次完全呆住了,似乎没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了苏易的加入,本就落了下风的傅世遥一行人此时更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边赵彻招招往傅世遥脸上招呼,一点情面都不留,而其余护卫则被上官晔和苏易死死的拦在了另一边,过不来。 傅世遥一边躲避,一边寻着时机反击,怒骂道:“你娘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吗!?” 赵彻嗤笑一声,动作也缓了几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气得跳脚的模样,慢道:“我娘教我打人就要打脸。”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动作又来,这次不仅招呼了他的脸,还招呼了他的右胳膊与左腿。 正是那日他们三人受伤的位置。 …… 宋乐仪望着傅世云难看的脸色,蓦地笑了,声如银铃:“云儿姑娘所求,可开心?” 傅世云抬着细细手指指着宋乐仪,声音气的发颤:“你、你怎么能如此幸灾乐祸?” “哦…我喜欢,要你管?”宋乐仪扬眉一笑,嘲讽似的瞥了一眼傅世云,抬起纤细的手指搭在唇边,扯着嗓子喊两声,“表哥,一定要把小王八打得落花流水啊!” 傅世云委屈的咬咬唇,又瞪了宋乐仪一眼,忽然朝马车那边喊了一句:“大宝!” 随着女声落下,宋乐仪浑身一僵,上辈子她第二次被狗咬,就是这只名唤大宝的狗咬的。 只见徳王府马车的车帘再次掀开,里面突然窜出来一只大黄狗,约摸小腿高,体型肥壮,汪汪直叫。 直冲着傅世云而来,将其扑了满怀,随着傅世云是的细指一指,大黄狗就瞪着一双大眼看向宋乐仪。 “表哥——” 宋乐仪惊声尖叫,赵彻闻声心间一紧,也顾不得与傅世遥纠缠了,忙朝她看来,只见其身边站着一条大黄狗,正凶狠的叫着,似要朝着她身上扑去。 赵彻眼底闪过焦急,一个抬腕便执着剑鞘将身边人打飞,拔腿朝她跑去。 上官晔也是动作一顿,当即想朝宋乐仪而去,却不想被一个护卫拦的动作稍缓,再抬眼,赵彻已然飞奔过去。 他心底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转过身,淡漠的眼底冷意更甚,抬手挥臂间的力气也重了许多。 宋乐仪见了狗,根本没了往日敏捷的反应能力,只能凭着本能扑腾,而就是这样手脚扑腾,似乎激怒了那只大黄狗,凶狠的呲牙跃身朝她扑来。 好在赵彻及时赶到,抬腿将其一脚踢飞,小腿高的大狗砸落在地,呜呜哀嚎。 而穿着斗篷的小姑娘则吓的直往他怀里钻,揪着他腰际不松手,黝黑的眼底泛起水气雾色,哆哆嗦嗦道:“有、有狗。” 赵彻安抚似的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傅世云脸色一白,忙跑着去看大狗,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肚皮,那里方才被狠狠的踹了一脚。 每摸一下,大黄狗的哀嚎就重一分。 她细瘦的手指握成拳,扭头看向两人,小小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心疼与怒气:“为何要下此狠手?” 赵彻没空搭理她,正哄着怀中小姑娘,而宋乐仪惊魂初定,更是无暇理她。 傅世云颇感尴尬,她捏了捏手指,眼底泛上泪花,委屈极了,这燕京是什么破地方!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一会儿的功夫,苏易和上官晔已经将傅世遥和那些护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趴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于是两人朝着赵彻与宋乐仪这边而来。 于此同时,宋乐仪也回过神儿来,她看着不远处泪光盈盈楚楚可怜的傅世云,顿时一抹怒意涌上心间。 又是这种!她又是这种表情! 上辈子她没这么幸运,而是被那条大黄狗直接撕咬掉了小腿上的一块肉,连着衣裙都撕扯了一小块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众男男女女面前,她竟然露了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哪有女儿家不在意皮相,不在意名声,尽管肆意张扬如她,也不禁感到心中羞耻,而且那伤口一看便是要留疤的。 她那时气疯了,又惧又怒,也不顾腿上鲜血淋漓的疼痛,一瘸一拐的,当即拔了剑想砍了那条狗。 结果寿宁将狗护在怀里,可怜兮兮道:“夷安你这是要作甚,大宝它只是太喜欢你了,若不是你一直惊叫着扑腾,它何故咬你?” 最后,那条狗自然是好好的,她堂堂夷安郡主竟然不如寿宁养的一条狗! 不过好在天道轮回有报应,没过几日那条狗暴毙死了。 想到这里,宋乐仪嗤嘲一笑,那个时候的她确实混的连一条狗都不如。 赵彻感受到怀中人情绪不对,有些慌张,忙上下检查有没有他没注意到的伤,他的语调很轻,难得温柔:“可是受伤了?” “没有。”宋乐仪摇着头,拉下他的手,软软一笑。 傅世云吸了吸鼻子,然而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抚摸着那条大黄狗,而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宋乐仪面前质问:“大宝不过是喜欢你,与你玩闹而已,你半点伤都没有,可是我的大宝却奄奄一息,郡主,这就是燕京城的道理?” “道理?玩闹?”宋乐仪冷笑一声,伸着小手去推赵彻的胸膛,赵彻嘴唇翕辟,似乎是想说什么。 罢了。 他摇头失笑,表妹岂是那种吃亏的性子? 如此想着,赵彻抬腿往旁边挪了几步,给宋乐仪让了位置,不准备插手两个小姑娘间的事情。 宋乐仪的年龄长了傅世云一年余,而傅世云又病弱,如今两人一对比,一个泪光盈盈,一个明艳含笑。 当真忍不住怜惜傅世云。 见她这幅模样,宋乐仪缓缓掀下兜帽,将整个明艳的脸蛋全露了出来。 她冷笑,紧接着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甚是清脆:“云儿姑娘,我的手太喜欢你的脸了,与你玩闹而已。” 傅世云猝不及防,直接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许久缓不过神儿来。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人打,还是被打了脸! 等她再回过头来,已是眼泪婆娑,好生可怜。 苏易缩了缩脖子,他忽然觉得方才那句剁了他狗爪没准是真的,等看着傅世云楚楚可怜的模样,虽生怜惜,到底没再上前。 上官晔不是个多管闲事的,美人在他眼里不过红粉骷髅,又自小见过了柳氏矫揉做作的模样,实在升不起什么怜惜。 那边傅世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这边,疼惜似的摸了摸傅世云的脸蛋,随后将她挡在身后。 他五官挂了菜,说不出的诡异,目光落在宋乐仪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阴狠:“你为何动手打我妹…丫鬟?” “不能打吗?” 宋乐仪惊讶似地挑了挑眉:“本郡主打个丫鬟难道还用请你允准?” 随即一副了然的模样,慢条斯理的甩了甩手腕:“哦也对,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语气一顿,声音嘲讽,“不过你这只小王八,不够分量。” 又是小王八! 傅世遥气的嘴唇发抖,还不等他再说话,不远处有整齐的铁蹄声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众披甲的禁军骑马而来,领首的正是从构。 他翻身下马,在赵彻面前抱拳行礼,恭敬道:“殿下,方才永安伯世子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当街行凶,欲谋杀殿下。” 赵彻闻言,挑了下眉毛,抬眸看了不远处与他六妹并肩而立的谢施一眼,忽而轻笑了笑,懒洋洋的“嗯”的一声。 他抬手指向傅世遥与傅世云:“就是他们俩。”又指了指一旁躺在地上哀嚎的护卫:“那些就是他们行凶的证据。” “赵彻!你红口白牙胡说什么!你污蔑……” 还不等傅世遥把话说完,从构已经上前带人把给他绑了,连着傅世云一起拿着破烂布条堵了嘴。 从构动作麻利,脸上没什么表情,绑好了人后就拽着来到赵彻面前,询问道:“殿下,这二人如何处理?” 宋乐仪乐不可支,顿时心情好了,看向从构的眼神儿愈发喜欢,这位楞头青大哥可是连她和敏敏都敢绑的人,又何况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藩王之子? 赵彻随意地摆手:“押着去大理寺吧。”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好好审问。” 从构抱拳:“是。” 于是在江宁嚣张不可一世的傅世遥,在第一次离开江宁来到燕京,就被人给了当头棒喝的教训,打得风光不再,鼻青脸肿,又灰头土脸的入了狱。 不过很快,他就被放出来了。 告状告到了成安帝面前。 * 飞霜殿。 成安帝与徳王分坐两侧,屋室内的气氛隐隐有些凝重。 “陛下,父王,你们可要为我作主。”傅世遥先是戚戚喊了一句,又对成安帝委屈道,“豫王殿下嚣张跋扈,当街行凶,罔顾臣的性命,若非臣拼命反抗,此时怕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说着,他先指了指散乱的头发,又指了指脸上青紫,而后伸手拉扯衣领,露出那道被利刃割破、隐隐沁血作痛的皮肤,诉说凄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豫王殿下所作所为,岂非要逼臣做那不孝之子?” 徳王抬着一双锐利的眼眸,先是望着一旁病弱的小丫鬟,她苍白脸蛋上有一个殷红的巴掌印,又扭头看向自己儿子,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顿时脸色就沉如黑云:“陛下,你要给臣一个公道。” “公道自然是要给的。” 年轻帝王笑了笑,视线温和地扫过赵彻为首的一行七人,淡问:“子川,怎么回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信傅世遥的一面之辞了。 傅轩的脸色更黑,他儿子女儿都被打成这样了!再看看他的好弟弟,好妹妹,好臣子们,一个个面色红润,身上无伤! 还用问吗!? 赵彻先是嗤了一句:“傅世遥,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告状,丢不丢人?” “子川!”成安帝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声。 赵彻这才敛了嘴角讽笑,坦然道:“回禀皇兄,臣弟今日与表妹下山,路遇傅世遥仗势欺人,欲对永安伯世子谢施动手,又辱骂当朝长公主,臣弟想着他自幼长在江宁,来者即是客,想必不懂我大越律法,一开始只想言语劝言一二,谁想傅世遥性格暴躁,竟欲对臣弟动手,出于自保之意,臣弟不得不还手。” 听到“不懂大越律法”一句,傅轩的脸色又黑了一份,此话诛心!他阴狠锐利的目光扫过赵彻的脸庞,暗含杀意。 “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了!?”傅世遥气的直跳脚。 赵彻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将袖子捋上去,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上面有一块青紫,约摸半个鸡蛋大,问道:“这难道不是你打的?” 傅世遥:“……” “表哥!”宋乐仪急切的喊了一声,忙走到他旁边拉起他的胳膊,端在手上看,声音疼惜,“怎么青了这么一块,疼不疼啊?”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笑,皱眉:“疼。” …… 表情很到位。 宋乐仪忍着摸一摸的冲动,转过身,一双漂亮的眼眸瞪向傅世遥:“小王爷,你还敢说你没动手吗?” 说完,她举起细白的手掌:“陛下,方才表哥所说,臣女皆可作证。” 赵元敏闪了闪琥珀色的眼眸,小小的上前一步,咬着唇委屈道:“臣妹也可作证,小王爷嘲笑臣妹是胡姬之女。”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样貌怪异,辱了他的眼。” “你…”傅世遥话未说出口,又被一身紫衣的谢施打断。 他慢吞吞地走到人前,缓缓道:“臣今日马车与小王爷马车相撞,本想下车赔礼,和平解决,不想小王爷先是叫臣滚下来,不依不饶,命其护卫对臣动手,说是生死不论。” 傅世遥:“……你还骂了我小兔子崽子呢!?” 谢施淡淡抬眼:“骂的不是你。” 上官晔也上前一步,淡道:“回禀陛下,小王爷纵狗行凶,险些伤了夷安郡主的性命。” 闻言,傅世云脸色又白了几分,她的大宝还躺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纵狗行凶?”成安帝重复了一遍,笑着对德王道:“我这夷安表妹,最怕狗了,母后因此下令,宫内不许养狗。”声音和打趣似的。 然而德王却无暇回应,他的视线落在上官晔身上,看着已经快要长的清俊少年,缓缓扫过那张和记忆中的面容过分相似的脸庞,本就沉沉脸色倏地变得铁青。 他拇指摩擦这椅背,一言不发。 上官晔也不避讳,抬着一双冷漠的丹凤眼眸看向傅轩,眼底似有寒冬霜雪。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 苏易眨了眨眼,决定火上添油,忙跟道,“小王爷人多势众,臣本围观,见豫王殿下落了下风,性命堪忧,遂上前帮忙,不然现在豫王殿下与敬和殿下,能否平安归来还未可知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而。”成安帝笑了笑,嘬了口清茶,方才不急不缓地对傅轩道,“徳王,看来是世子先有过错,想来是江宁与燕京风俗不同,世子尚未习惯。” 傅世遥与傅世云当即想反驳,就被自家父王一个冷冷的眼神瞪了回去,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言。 风俗不同已然说的委婉,怕是想说的是江宁不守大越律法吧!? 傅轩冷笑,那你自小长在燕京的弟弟妹妹与臣子们就守了,还不是当街行凶? 然而事到如此,成安帝已经下了定论,若是他在说什么,就是质疑成安帝偏心,处事不公了。 傅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不咸不淡道:“是臣教子无方。” “无妨,孩子们之间哪有不打架的,输了就输了。” 言外之意就是别来我这抱委屈了。 傅轩捏紧了茶杯,垂下的眼帘掩盖了他眼底的异色:“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臣的儿子受此重伤……” 如此想翻篇,没门! 成安帝不置可否,朗声一笑,又大袖一挥,似是十分大度:“文与德,把那玉肌膏拿来,赐给徳王世子,不过朕这皇弟确实荒唐些,这样吧。” 他抬眼望了眼窗外,有纷扬的大雪飘落,温和着笑道:“天寒地冻,写字辛苦,劳心又劳力,不如罚他们誊抄律法三遍吧。” 说完,成安帝厉声问道:“可有不服?” 一行七人当即异口同声道:“臣心服口服。” 成安帝满意点头一笑,偏头问道:“天徳王以为如何?” 都决定好了还假惺惺来问他作甚!? 傅轩强撑着脸色不变,附和道:“陛下此罚甚好。” “朕亦觉得如此。”成安帝点头,又看向傅世遥,“德王世子便誊抄十遍吧,以免以后再犯。” 傅世遥震惊抬头,被打的是他,被罚的还是他!? 偏生眼前人是帝王,连父王都要礼敬三分,他只能嗫喏了句:“臣领旨。” …… 在正月二十二这一日,一行七人,在飞霜殿一旁的偏殿里誊抄大越律法。 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天色压的黑沉沉的,似乎再过一会儿便要天黑了。屋内墨香阵阵,烛光璁珑摇曳,虚虚的笼着七个人的身影。 大越律法有二十六卷,共一千二百二十六条,誊抄一遍,并非易事。 只是帝王责罚已下,不容偷懒懈怠,众人只能奋笔疾书。 谢施抬眸,看着一众少年少女,最大不过十六,最小不过十四,他忽然觉得头疼。 他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怎么会和一群小兔崽子们混到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偿送上…… 坐在电脑前日了一天,吐血。 小剧场: 谢施:一群小屁孩,我,好羞耻。 翟争:我来!!! 谢施:?你谁,滚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过瀞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d 8瓶;Dione 7瓶;柚香的蜜桃乌龙 5瓶;水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 67 章 飞霜殿偏殿。 一行奋笔疾书的人里, 当属上官晔与赵元敏的神色最为认真,而谢施最格格不入。 可谢施的神情却坦然极了, 提着一根狼毫笔慢吞吞地写着,丝毫不见窘态。 宋乐仪正半死不活趴在桌上誊抄, 白皙的下巴搭在左胳膊上,右手执笔一撇一捺的写着, 字迹潦草又凌乱, 甚至晕了几滴墨汁。 赵彻一只胳膊松松搭着, 另只手拎着笔在写, 也没多认真, 偏头一眼看见宋乐仪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抬手,拎着后脖颈给人提了起来,嗤笑:“怎么和没骨头似的。” 也就是这一提, 让赵彻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偏着头瞪他的小姑娘白皙的脸蛋上蹭了一滴墨汁, 好生滑稽。 “……” “怎么了?”宋乐仪不明所以, 她胡乱抹了两把脸,墨迹晕染了一片, 更滑稽了。 赵彻笑的肩膀发颤, 引来了离的最近的上官晔的注意,赵彻余光很敏捷,眸光微动间抬袖一挡,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上官晔:“……” 上官晔没有探究之意, 抬眼间淡淡一瞥,便将目光重新落回纸上。 袖口遮挡下,赵彻没说话,而是伸出另只手指了指眼睛。 宋乐仪很快明悟了他的意思,凑近了许多,终于在他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只见白皙的脸蛋上有一块污迹。 “……” 小姑娘瞪大了一汪秋水似的眼睛,不解何时染上了墨迹,她摊开手掌一看,连着袖口都脏污了,顿时窘迫。 赵彻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这下不用他挡着了,宋乐仪直接伸袖捂了脸,生怕别人瞧见,直到赵彻拿来一块浸着水的帕子,这才擦干净了脸蛋。 不过宋乐仪却是不敢再趴着写了。 苏易写的手腕酸痛,一边揉着一边抬眼扫过诸人,视线最终落在谢施身上。他其实没见过谢施几次,不过半年来却常有耳闻。这位鹊起的新贵,是如今燕京城里风头最盛的人物。 于是苏易按捺不住了,凑到他旁边,探着脖子往他面前的纸上瞥了两眼,也不顾得两人十岁的年龄差距,笑道:“谢世子,你这字写的好啊,苍劲有力,秀丽欣长,甚有风骨,不知师从那位大师?” 谢施慢吞吞地写完最后一笔,方才淡道:“杂百家之墨。” “谢世子当真博学。”苏易夸了一句,这次直接掀了袍,姿态优雅地在他旁边坐下了,又道:“常言道字如其人,谢世子容貌也俊美。” 他一向欣赏美貌的事物,无论男女,只要好看他都能夸上两句。 谢施:“……”字如其人不是这个意思吧? 他默了片刻,“嗯”了一声,又抬笔慢吞吞的继续写了。 赵元敏忍不住觑了几眼谢施的字迹,直到和一双若春花般的美目撞上,方才慌乱地收回视线。 苏易不着急誊抄,也不在意谢施不太想搭理他,自顾自的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好似两人年龄没差了辈,而是至交好友似的。 直到谢施一向慢吞温和的声音染上不耐:“聒噪。” 苏易:“……” 见人实在不想说话,苏易便站起了身,迈着大长腿来到赵彻身边,伸手便勾住他的肩膀,语气惊讶:“子川兄,你怎么写的这么慢啊?” 方才他见那谢施已经十分慢吞,那样都誊抄了到了第二卷,怎地赵彻还在第一卷? 赵彻笑着拉下他的胳膊,懒洋洋道:“岁初说了这么久,可写完一卷了?” ……他好心痛。 苏易叹了口气:“我也想写,但是我的手好酸。”说完,他的视线扫过赵元敏和宋乐仪,最后落在上官晔身上。 自被罚而来,当属容之写的认真,不见懈怠。 苏易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上官晔旁边,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已经到了第三卷。 刚欲说些什么,成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就来了。 苏易慌忙地坐到位置上,提笔蘸墨,奋笔疾书。 …… 动作真快。 誊抄三遍大越律法,没有个三五天的功夫抄不完。 文与德此来,倒不是督促几人誊抄,而是一行人一直待在飞霜殿不像话。 于是传话,说是各位归府,七日后将誊抄的律法递上即可。 听此消息,除了赵元敏,众人皆松了口气,唇角上扬,回府抄么,不就是…… 谢施抬眼,看了看正愁眉苦脸的赵元敏,若有所思,这个小傻子不会准备真的亲手誊抄吧? …… 赵元敏回了宫,谢施与赵彻一众人不熟稔,便自行离开。 一时间,飞霜殿门前只剩下宋乐仪、赵彻、上官晔与苏易。 苏易率先开口了:“子川与郡主可要与我们一路?” “不了。”赵彻看了眼天色,又牵起宋乐仪的手,笑道:“我们还要去请皇兄赐婚。” 闻言,上官晔骤然抬了眸,他宽大袖口下手指微颤,明明早能窥探两人间的情谊一二,可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震惊。 他抬起了丹凤眼眸,第一次大着胆去看那个小姑娘的脸蛋,眼里的淡漠与霜雪化去,逐渐融成了一点点看不清的情愫。 只见她面上满是欢喜与羞赧。 这样么… 上官晔动了动手指,继而垂了眼,也好。 “什么!?” 苏易神色震惊,他记得年关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还僵持着,怎么子川兄去了一趟安国寺就全都变了? 这些情情爱爱啊,果真难以琢磨。 月白锦衣的少年摇了摇头,收了眼底惊讶后,眼神暧昧的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停留片刻,又合了手指鞠了个礼,笑吟吟道:“那岁初先恭喜子川与郡主,就待来日大婚,讨上一杯喜酒喝。” 上官晔神色如常,淡声恭贺:“容之祝二位白头偕老。” 赵彻笑了笑,心情很好:“两位的祝贺子川收下了,我与表妹先行一步。” 说完,他便牵着宋乐仪往飞霜殿的正殿而去。 苏易望着两人携手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勾住了上官晔的肩膀拍了拍,感叹道:“容之啊,我以前还感慨,不知谁有‘福气’能娶了这娇蛮的郡主,不成想竟是子川兄,果然是世事难料,唉,以后你我二人就是‘孤家寡人’了。” 上官晔淡淡的“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淡道:“出宫吧。” 苏易抬腿跟上,他搓了搓手,忽然问道:“容之,二十四那日你去安国寺上香前,顺路去一趟安国公府捎上我呗,我娘把罗家表妹接来府里小住了,我寻思我娘是想撮合我们俩,唉,真是乱点鸳鸯谱。” “不去了。”上官晔步伐不停的往前走,声音很淡,逐渐消散在风中。 “啊?”苏易惊讶,“你不是年年都去吗?” 上官晔垂眸笑了下:“今年不去了。”以后也不去了。 苏易:“……好吧。” * 成安帝见了两人并不意外,前两日母后就书了信送来,赐婚圣旨他早已写好,只是尚未宣告而已。 当年夷安和子川出生,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奶娃娃,如今竟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成安帝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匆匆流逝十数年。 见着弟弟火急火燎的模样,赵景笑了笑,也没拖沓,当即遣了文与德去武安侯府宣读圣旨,又将另一份给了赵彻。 至于提亲定亲之事,就等母后从安国寺回来再说了。 武安侯宋岐携了妻子儿女接旨的时候,神情微怔,他的女儿,原来都快要嫁人了么? 他双手接过圣旨:“臣谢主隆恩。” …… 青石板铺就的的长长宫路上,有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正是从飞霜殿出来的赵彻与宋乐仪。 天擦黑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白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太宁宫,厚厚的一层压在斜飞的屋檐上,目光所及尽是洁白,壮丽肃穆。 宋乐仪走到了一半,忽然道:“表哥,我回寿安宫吧。” 从燕京城坐马车去安国寺要三个时辰,现在即便骑快马回去,也已至夤夜。 只是晚上宿哪倒成了问题。 夷安郡主府虽已落成,但尚未添置物件,住不得人。武安侯府她不想回。 至于寿安宫…虽然大半人都随太后去了安国寺,但住上一晚也不是问题。 总不能外宿客栈吧? 赵彻挑了挑眉,偏头看她,见一双白皙小耳已经被冻红,他伸手把兜帽戴上,笑道:“母后宫里如今没得力的人,表妹,去我府里住一晚吧。” 说完他神色自然的牵起宋乐仪的手,十指交握挡在宽大的袖口之下:“乔迁宴那日表妹没来,今日正好可以观上一观。” “……” 宋乐仪一边被他牵着往前走,神色有些纠结,豫王府她去过很多次,并没多好奇,若是往日她还能大大方方的借住一晚,如今却有些扭捏。 毕竟两人有了婚约了。 “表哥,要不我们还是夜宿客栈吧?” 赵彻没马上搭话,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笑问:“住一间?” 宋乐仪顿时恼了,推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 赵彻漆黑的眼眸里浸满笑意:“表妹又想什么呢?” 说完,他又道:“客栈不安全,人多耳杂,府里清净,都是自己人,表妹放心,不会有流言蜚语,而且。”赵彻顿了顿, “早晚是要住进豫王府的,趁早熟悉一下。”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婚后我也可住郡主府的。” “行啊。”赵彻耳朵灵光,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我随表妹住郡主府也一样。” 宋乐仪:“……” 她是不是该高兴赵彻没想拆了那道墙? *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回了安国寺。 望着一线而上的一千零八级台阶,宋乐仪忽然觉得腿疼。 每年来这安国寺上香,夜里她的小腿肚都要疼上一疼。昨日与赵彻下山时倒是痛快,如今却有些愁眉苦脸。 寺人已经将台阶积雪清扫,只有两侧的台边还压着些残雪。 两人停停歇歇,也不着急,慢悠悠走了多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 等赵彻回了客房,刚脱下大氅,魏长青的回信就到了。 他动作一顿,伸手接过,轻轻一抖便将信纸展开,眼神快速地从信上扫过。 果然么…… 赵彻拇指在信纸上摩擦片刻,魏长青所言的翟争已死,果然说的是六岁那年被献祭牛神。 那翟争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为何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 赵彻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信纸叠好,重新装回信封,伸手去拎木施上的大氅,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 打开房门的一瞬,寒风卷着残雪吹到脸上,冷意顺着领口卷入脖颈,赵彻的动作一顿,又将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算了。 不告诉表妹了,让她忧心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翟争(哼曲儿):我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燕京的街道边~ (夜宿豫王府具体没写,怕会腻了,主要这俩崽年龄太小了啥也干不了= =,剧情得推进,哈哈哈哈别,后面会有刺激的豫王府日常√)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虞姬花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山寺生活虽然枯燥, 但并不能影响宋乐仪妆扮的心情。 她一惯是爱美的,即便是寒冬腊月天, 也不会穿过分臃肿的衣裙。 宋乐仪坐在铜镜前,单手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 挑了一只不甚起眼的白珍珠碧玉步摇,插了发髻间。 她今日身着一件水绿色的织锦长裙, 头上除去几处妆点的小发饰, 只有那只步摇最是显眼, 珍珠轻摇, 翠意点点, 摇曳之间,更衬的小姑娘面容娇美,顾盼生姿。 宋乐仪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白皙的手指划过乌发, 最终落在耳垂处, 铜镜中的小姑娘眉眼盈盈, 朱唇皓齿, 似乎又张开了些,但总少了些什么。 若是能戴上一对耳坠便好了。 如此想着, 她便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碧玉耳坠来, 一整套头面里少不得耳坠,故而宋乐仪虽然不带耳坠,妆奁里却是有不少。 宋乐仪拎着一只在耳垂处比划,碧玉似水, 摇曳之间是挺好看的。 要不…再穿一次耳洞吧? 只是想起穿耳洞时的疼,她乌黑的眼仁里又闪过浓浓的退却之意,真的太疼了。 宋乐仪记得上辈子的时候,那时她被赵彻送来的那对墨玉耳坠气得不行,怒火直往天灵盖上窜,连吉日都没有挑,非要让孙姑姑给她穿耳。 任凭谁劝都没用。 好在生辰是在冬末初春,天气还冷,孙姑姑拗不过,就依她了。那时孙姑姑先取了两个小玉轮为她搓耳,待到耳垂发热,立刻取了火烧过的银针,一下子穿透。 疼的她直接叫出了声。 后来好些日子,她都睡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都觉得耳朵隐隐作痛。 算了—— 不戴便不戴吧。 宋乐仪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她不想再疼一次了。 忽然,客房响起了敲门声:“表妹。” 是赵彻的声音。 宋乐仪也没回头,直接让他自己推门进来。 开门的一瞬,卷着门外的风雪,有冷意窜了进来,赵彻合了房门,转身就看在坐在铜镜前的小姑娘,正背对着他,只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又爱美呢? 赵彻有些新奇,他其实不是很明白,表妹一天中怎能花如此多的时间来梳妆。 她不是什么好耐性的人,却能在这铜镜前坐上一个时辰都不动,一根簪子也能戴了又摘,摘了又戴,反复挑选。 要他说,表妹随便戴什么都好看。 穿着黑衣的少年扯着嘴角灿烂一笑,抬腿朝她走去,一张俊脸陡然出现在铜镜当中。 “表妹今日甚美。” 宋乐仪眨了眨眼睫,十分受用这句话,她又抬起那只碧玉耳坠在耳垂比了比,娇声问道:“好看吗?” 不等赵彻说话,她又微微叹气,将那只碧玉耳坠重新落回了桌上,语气羡慕有失望:“可惜我戴不了。” 赵彻挑眉,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里细滑白皙,什么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表妹如此模样的,喜欢耳坠又怕穿耳疼,娇气的姑娘。 他漆黑的眼眸闪了两下,似乎是在思忖什么,倏而抬手,将那只耳坠重新放回妆奁:“表妹不戴耳坠也好看。” 宋乐仪闻言,顿时开心了许多。 她唇瓣翕动,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赵彻从板凳上拎了起来:“整日闷在屋里都要发霉了,出去走走。” 宋乐仪不太想动,兴致缺缺:“这安国寺每年都绕上好几遍,我都厌烦了。” “景是厌烦了,人却不厌烦。”赵彻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外走,话语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于是在赵彻契而不舍的精神下,宋乐仪不仅被他拐出了门,还在这山寺慢悠悠的转上了三圈。 …… 一行人在安国寺待到了二月十五,才回了太宁宫。 德王傅轩已经携傅世遥回了江宁,燕京重归平静,令宋乐仪惊讶的是,端阳竟然病了,大病汹汹,险些薨逝。 她记得上辈子离开燕京时,端阳似乎身体也开始不太好了,如今竟然提早这么多年吗?宋乐仪思忖着,端阳或许是看着大势已去,怒火攻心又忧惧参半,才引了病灶吧。 端阳若真的薨逝了,宋乐仪想着,她或许能不计前嫌,兴高采烈地去给她送上一副挽联,吊唁一番。 过了立春之后,天气逐渐暖和,剑池阁也将那把刀锻造好了送了过来。 宋乐仪打开了装剑的匣子,拔开刀鞘,一柄通体漆黑的宝刀显露出来,只有刀刃处一道银亮,泛着凛凛寒光。 不知是否锋利。 她想了想,捏了一根头发放到刀刃上,刚刚碰触,发丝就一斩而断,果然是吹毛刃断的宝刀。 宋乐仪满意一笑,不愧是徐大师亲自铸造的,她重新将刀装回匣子,十分欢喜地想着,赵彻一定会喜欢。 明天是二月二十六。 是赵彻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 说来也是缘分,两人年龄整整差了一岁,赵彻是日始破晓的卯时初生,而宋乐仪是日落西沉的酉时初生,一个踩着晨露,一个踏着晚霞。 在宋乐仪两辈子的记忆中,两人从来没有一起好好地庆贺过生辰。即便一开始是融洽的,最后也得以鸡飞狗跳收场。 不过今年不会了。 宋乐仪抱着匣子弯了弯眼眸,扬唇一笑,既然要送他生辰礼物,当然要亲自送上府邸才有诚意。 只是要如何送? 正当宋乐仪思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赵彻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她手忙脚乱地把匣子藏在小塌后面。 赵彻掀开帘子进来地时候,正好看见宋乐仪慌忙转身的样子。 他挑眉一笑:“表妹干什么呢?” 宋乐仪绞了下手指,神色自然:“没什么。” 赵彻看透,不过也没戳穿她。 她穿了一身绣山茶花蛱蝶纹的人银红衣裙,一根略宽的白色绸带系在腰间,裹着纤细不堪一折的腰肢。 再往上看,墨发挽成髻,留了几缕青丝垂在胸前,鬓上插着珠钗,娇艳又明媚。 差了一点东西。 赵彻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耳上,那里什么都没有戴,不过很快就可以戴上了——他眼眸微动,有些欢喜地想。 宋乐仪忽闪了两下卷翘的睫毛,朝赵彻走去,而后伸手拉着他去小塌坐下,软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呀?” 自从赵彻搬入豫王府,进宫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他如今年龄渐长,到底是成安帝的后宫,即便来看太后,也是要稍稍避嫌的。 “想送给表妹生辰礼物。” 赵彻笑道,说完大剌剌的往小塌上一靠,顺手将人给勾到了怀里。 宋乐仪一愣,伸手推着他的胸膛便要起身,却不想赵彻长臂一伸,又将人揽了回去,手肘搭在她肩膀上,偏头笑问: “跑什么?” “……” 算了—— 这人一向如此,她早该习惯了的。 如此一想,宋乐仪索性直接靠在了他胸前,又蹭了两下,仰着小脸问他:“表哥要送我什么?” 抬起的脸蛋莹白,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赵彻呼吸一窒,一个没忍住,就勾着手指在她白皙细腻的下巴上蹭了两下。 和他想象的一样香软。 薄茧的指腹划过下巴,带来微微的粗砺感,挠的人心痒,宋乐仪的脸蛋倏地就红了,她嗔恼:“你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赵彻笑着瞥了她一眼,神情坦然极了,十分公平道:“若是表妹觉得不妥,也可以摸我的下巴。” 说着,他还扬了扬下巴。 宋乐仪羞恼,一汪秋水似的眼眸瞪的圆滚滚,她见不得他调戏人的样,这样总会让她觉得是她落了下风。 这怎么行。 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露出洁白的小牙森森一笑,张嘴便在赵彻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力道很轻,撩人极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赵彻抬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牢牢地看着她,里面的情绪满满的,惊得宋乐仪直松了口。 慌乱地别过脸不敢看他。 在他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一圈淡淡的齿痕,又很快的消失不见。 表妹惯是会撩拨人的,偏生又不自知。 赵彻抿了抿干燥的唇角,无奈一笑,忍下心底腾起的点点异样,佯装无事一般嗤笑着说了一句:“表妹果然是属狗的。” 这一句话,也平息了宋乐仪的慌乱,她重新转回小脑袋瞪他:“你才属狗!” “行啊。”赵彻扯着唇角笑了笑,舔了舔唇角后槽牙,“那我咬你一口?” 咬哪里? 她半响才回过神儿,捂了下巴嗔道:“你敢!” 赵彻轻笑一声,没再继续搭话,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精致的小银匣子出来,递到宋乐仪面前。 银匣子上面勾刻着漂亮的芍药纹路,花瓣处铺着艳粉色玉石,很是漂亮。 紧接着他伸出左手手指轻巧地一拨,便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是两只金色半环,半环很细,上面有缠枝花纹,镶嵌细碎的红宝石,精细而漂亮。 宋乐仪顿时就被吸引去了目光,不过这是什么东西?不像戴在头上的钗环,更不像是镯子。 “这是什么呀?”她声音疑惑,说着就拿起了一只,举着眼前看。 “耳骨夹。”赵彻将另一只也勾了出来,“表妹不是一直想戴耳坠么,如今正好可以戴这个。” 这是他从一本不知名的异志书上看到的,琢磨了多半个月,画了好几幅图纸,才打造了这么一对出来。 “耳骨夹?”宋乐仪重复了一遍,隐隐约约明白了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戴在耳朵上的? 如此想着,就见赵彻拎着一只耳骨夹小心翼翼地戴到她的耳朵上。 衣袖搭在她的脸颊,微微摩擦,有宁和的荼芜香卷入胸腔,然而宋乐仪却觉得心绪难以平静,心脏怦怦直跳。尤其是他温热的手指捏上了她的耳朵时,整个人瞬间就不能动弹了。 赵彻戴好了一只,摊开手掌,也没看她:“另一只。” 宋乐仪觉得手心发软,和没听见似的,直到赵彻垂眸看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慌乱的把耳骨夹塞到他手上。 赵彻很快的就戴好了另外一只,他盯着宋乐仪红云一般的耳,若有所思,忍不住伸手捏了两下,温度烫的惊人。 表妹这是害羞了? 力道不重的两下,却让宋乐仪一下子就炸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 赵彻猝不及防,往后倒去,然而他却没恼,反而神色自然的顺力往后一靠,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盯着宋乐仪的脸蛋,笑道:“表妹甚美。” 尤其是戴着了他送的耳骨夹之后。 宋乐仪羞恼的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以后不准捏我耳朵!” 说完,她伸手摸了摸耳上的耳骨夹,接着跳下小塌,小跑到铜镜面前,半弯下腰身去看。 只见镜中的小姑娘耳上有缠枝金丝嵌红宝石的花纹,好看极了,比耳坠还要好看。 她神色欢喜:“表哥,这个耳骨夹真好看。” 赵彻看着那个喜形于色的小姑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昭示着他的心情不错:“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顺手从桌上勾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了一口,只觉水灵沁脆,香甜可口。 忽然,赵彻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露出一角的木匣子上,神色微动,表妹方才在藏的东西就是这个吧。 心里存了好奇,他半眯了眼眸,定睛一看,只见木匣侧面有一个半露出来的徽记,虽不能看全,但也知那是剑池阁的徽记。 剑池阁? 赵彻眼底的情绪瞬时冷了下来,她是要送给谁?他无意识地抚着手上艳丽光润的珊瑚扳指,一点一点地压下心中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赵彻努力成为设计师的一天# 凤首镶金白玉镯√ 缀罗缨的芍药佩玉√ 缠枝金丝嵌宝石耳骨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第 69 章 赵彻垂下眼眸, 神色幽幽难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推测。 不过他不太想和表妹提剑池阁的事情, 既然已有婚约,一些往事并不想计较, 比如——那柄匕首。 宋乐仪站在铜镜前正欢喜,没有留意到后方赵彻的神情, 等她转过身时, 他已经神情如常。 “表哥, 你从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宋乐仪指了指耳朵, 神色好奇。 赵彻懒洋洋地笑了下, 轻描淡写道:“从本书上看到的。”说完,他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藏匣子的地方,笑问,“表妹可有生辰礼物要送我?” …… 这人怎么还伸手要的! “自然是有的。”宋乐仪眨了眨眼睫, 不着痕迹的挡去那个木匣子微露出的一角, 笑吟吟道, “我明日再送你。” 赵彻看着她遮挡的动作, 眼底的笑意就淡了几分,又听她后半句话, 他忍不住撩起眼皮, 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然而却不能窥见丝毫情绪。 会是……送给他的么? 赵彻压下将那个木匣子拎出来一看的冲动,亦忍住没问,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我就等明日了。” 宋乐仪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可是真怕赵彻直接压着她把那匣子拎出来,毕竟他一向如此霸道的。 她扬唇软软一笑:“表哥且等就是。”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赵彻也不好留在寿安宫,匆匆用过晚膳,便回了王府。 夤夜,赵彻躺在床上失眠了。他双手搭在脑后,一条腿松松的半支着,另只压在床上,俊俏的眉眼埋在夜色中,冷峻而沉默。 他以为他能做到不在意的。 直到后来,赵彻再也躺不住,索性披了大衣去了书房,想寻点别的事情来克制自己胡思乱想。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一俊俏的少年正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执了一卷书在读。 书房的烛火已经熄了好几盏,只剩了一盏很暗的烛灯,他也没在意,烛火跳动间,人影也随之轻动,看着模样认真极了。 可凑近仔细一看,他漆黑的眼底神色茫然发怔,想来是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赵彻望着将明的天色,反复压下心底的烦躁,反复告诫自己再等等。万一……是送给他的呢? *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便离宫去了豫王府。 彼时赵彻正在书房,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好落了最后一笔抬眸。 俏生生的桃粉衣裙小姑娘站在门口,伴着晨起的微光,朦胧的教人看不清晰,一眼注意到的是她怀中抱着的一个略长的木匣子。 赵彻挑眉,只见她走的很急,而后把木匣子往他面前一放,一双乌黑的眼瞳亮亮的:“表哥,你打开看看。” 她娇软的声音里带着欢喜,似是在邀功,再仔细听,还带着几分喘息之意。 匣子里面的东西很重? 他垂下眼眸,视线扫过那个木匣子,等看到那个熟悉的剑池阁徽记之后,眸色微动,这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木匣子吧? 赵彻随手挪了个方向,果不其然,连木质的纹路都一样。 宋乐仪不明所以:“怎么了?” “哦…木匣子很好看。”赵彻面不改色,他压下心底的点点激动,面色如常地将匣子推开,只见里面放了一柄刀。 赵彻眼底深处闪过震惊,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眉,这把刀…… 很眼熟。 他神色不变,嘴角扯了一个灿烂笑容,继而将刀拿了出来,随意地颠了两下,是挺重的。 刀柄曲了一个弧度,握在手里很是舒适,刀鞘纹路精巧但不招摇,“铮”的一声抽开再看,刀身流畅,刀刃锋利,一看便是一把宝刀。 眼熟,但不完全一样。 赵彻松了口气,轻皱的眉头逐渐舒展,继而摇头失笑,他这是怎么了,怎会把安国寺一晚荒诞离奇的梦时常挂在心头。 “表哥,我试过了,这把刀特别锋利,吹毛刃断不成问题。”宋乐仪声音软软的,带了几分骄傲,“这把刀的图纸是我亲手画的,就连铸造过程我也参与了。” 赵彻很快的反应过来,所以表妹几次前去剑池阁是为了给他铸刀?想到这里,他眼角眉梢浸着的笑意愈浓,语调真挚道:“表妹辛苦了。” 宋乐仪扬了扬小下巴:“自然是辛苦。”她可是去了好几次那闷热吵杂的铸剑房呢! 赵彻轻笑一声,垂着眸子去看那张莹白小脸,乌黑的眼瞳里光色满满,便忍不住屈指在她鼻尖勾了一下,一滑而下。 “心意我记着了。” 要知道,以往表妹只是遣了侍女随意的从库房里挑个物什送给他,珍贵是珍贵,只不过怕是表妹自己都不知道送了什么东西。 如今这把刀…… 赵彻打得目光重新落回刀上,他弯了弯唇角,算一算时间,是从去年五六月分开始铸造的吧?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表妹就开始想着要送他礼物了么。 赵彻忍下心底欢喜,强做镇定的转过身,他将刀重新装好,又慢条斯理的敛了敛袖。 宋乐仪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感慨,半年的时间,他的个子猛地窜高,如今已经高了人多半头,她只能够到他的鼻尖。 她捏了捏指尖,默默地想着,以后赵彻还会更高,穿着一身盔甲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和一座小山似的,推都推不动。而那个时候,她的头顶只能勉强够到他的下巴。 刚刚收回思绪,抬眼的一瞬,宋乐仪就发现赵彻已经转过了身,正在盯着她看。 一双漆黑的眼眸浸着笑,还有三分情,说不出的俊俏风流。 “你看我做什么呀?”宋乐仪忍不住伸出纤细秀白的手指摸了摸脸蛋。 赵彻随意道:“好看。” 他凝着眼前人,觉得表妹似乎又瘦了一点,脸蛋上原本圆润的婴儿肥逐渐褪去,变得愈发明艳秀美。 视线下移,淡扫过胸前,最终落在被一根绸带系着的腰肢上,细细不堪一握,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重量。 赵彻忽然想抱一抱她。 那边宋乐仪正在寻觅身上哪里有不妥,突然伸过来一双手,掐着腰肢就将人抱了起来,虚虚地压在胸膛前。 宋乐仪吓的小声“啊”了下,等反应过来,她撑着双手就去压他的肩膀,也不忘垂下一双漂亮的眸子瞪他:“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 赵彻淡道:“别动,不然摔了。” 说完他小臂稍稍用力,又将人往上提了两下,没用太多劲儿。 是挺轻的。 赵彻如是想着,又压着手掌在细腰上捏了捏,十分软和,他抿了抿唇角,拧了俊眉,似乎和他的腰不太一样。 宋乐仪被他的一通动作羞得耳朵尖都红透了,尤其是被他握着腰肢捏的那两下,她自小怕痒,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抬着小腿踢他,见人挣扎的厉害,赵彻便松手,将人放了下来。 等站稳之后,宋乐仪狠狠地瞪他一眼,怒道:“以后不许掐我腰!” “为何?”赵彻愣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他恍然一笑,嗤道:“多大人了还怕痒?” …… 怕痒和年龄有关系吗!? 宋乐仪气恼,她伸出手指,报复性地掐了掐他腰间肉,使了十足十的劲儿,直疼的赵彻冷嘶一口气,笑着哄人求饶。 宋乐仪这才哼笑着,满意地松了手,嘲了一句:“多大人了还怕疼?” “……” 俩人在豫王府待了一会儿,就回太宁宫庆贺生辰。 宣和三年二月二十六,这一天,两人度过了两辈子来最融洽的一场生日宴。 * 天气逐渐暖和,宋乐仪迫不及待地换了新裁制的春衣,一身滚雪细纱的石榴红流仙裙,整个人鲜妍明媚,还特意簪了几只精巧贵重的发簪,好生打扮了一番。 因为晚上她要去参加大公主赵灵心的生辰宴。 四月十三,是赵灵心的四岁生辰。 作为成安帝长女,生诞自然是要大贺的,于是便由林惠妃操办,在太液池边上的未央阁举行了家宴。 这天晚上,除了成安帝与太后,一众后妃与三位太妃,连着端阳太公主都一同出席了。 成安帝与太后的位置在正中间,大越以右为尊,因而太后位置设在右首。 两人右侧稍下坐的是端阳,左侧稍下坐的是林惠妃和大公主赵灵心。 右下首的一排位置依次留给了南康长公主的生母贤太妃,蜀国和亲公主文太妃,敬和长公主生母静太妃。 左下首则是以陆丽妃,玉昭仪为首的一种成安帝妃嫔。 …… “皇叔听闻灵心喜欢读书,特意命人寻了这一方老洮砚,灵心可喜欢?”赵彻说着,福寿便举着一个木匣子打开,露出一方砚台。 宋乐仪看到微微惊讶,她本以为表哥喜好奢华,没准会送诸如一匣子宝石或者东珠之类的,却不想是送了一块洮砚。 这倒是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诸多砚台中以洮砚最为稀少珍贵。 “绿如蓝,润如玉,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这句话说的便是洮砚,比起一匣子珍宝,也弥足珍贵。 林惠妃难得没有端着身份,一边挥手示意宫女接过,一边脸上堆满笑道:“如此珍贵之物,妾身替灵心谢过豫王爷了。” 自从豫王与夷安郡主定下婚约,她便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小叔”愈发喜爱。 如此,即便陛下喜欢夷安,生了那些许立后的心思,两人也再无可能了,总不能夺弟媳不是? 赵彻淡看了眼林惠妃,也没过多的表情,他半蹲下身子,语气郑重的对赵灵心道:“皇叔送你砚台,是希望你日后多读书,敏而好学,做一个心思纯净之人,灵心可明白?” 一直注意的赵彻动静的宋乐仪:“……” 这话说的,她一时竟然不知道是他讽刺了林惠妃,还是讽刺了他自己,毕竟他一贯是不怎么爱读书的。 林惠妃听了,脸色便不太好,嘴角勉强的挂着笑意,而四岁的赵灵心懵懵懂懂,奶声奶气的点头应下:“心儿记住了。” 端阳是与三位太妃同来的。 宋乐仪的视线从端阳脸上划过,果然是大病一场的模样。往日端阳心性高,又好奢华打扮,即便年龄已高,仍然可见绰约风姿,如今眉眼憔悴,乌发白了不少,隐隐有老妪之态。 视线再往旁边看,三位太妃的容貌风姿各异,但都穿着厚重沉色的衣衫,显得老气不少。 早在先帝后宫时,姨母免了日日请安,只在初一十五或者逢年过节,宋乐仪才能见上几面,对她们印象并不深刻。 细说起来,贤、静二位太妃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至于文太妃…… 宋乐仪视线一顿,目光落在她那过分年轻与美貌的脸蛋上。 天下人皆说蜀女多姿,这话不假,蜀国王室亦是出了名的美人多,文太妃虞锦瑟更是王室公主中的翘楚。 虞锦瑟是她七岁那年和亲来越的,那时她不过十六岁,如今六年过去,也才二十又二,与林惠妃和陆丽妃是一般年纪。 先帝驾崩后,太后本意将其送回蜀国,蜀国那边自然是同意的,谁成想文太妃竟是不愿。 宋乐仪记得她那时跪俯在太后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如泣如诉,说是既已嫁人那有再回母国的道理,若是非要遣她回国,她不如一头撞柱而死,同先帝一同去了。 当时端阳也在一旁,听了这话只觉得虞锦瑟是在讽刺她在蜀王死后自请归国,脸色黑如锅底,她冷笑:“十六公主如此坚持,皇嫂便允了她为我皇兄殉葬的遗愿吧。” 虞锦瑟一边美目含泪,一边语调戚戚说了很多,一口一个王太后,将端阳太公主气的脸色发青,两人闹得厉害,鲜少动怒的太后那一次气的砸了一个茶杯,俩人才止了声。 也就是那之后,虞锦瑟得以以文太妃的身份继续留在宫中。 …… 宋乐仪眨了眨眼眸,微微感慨,这文太妃的确貌美,鹅蛋小脸,雪肤美目,唇似红朱。 即便是老气沉沉的衣衫也遮不住美艳,坐在眉眼沉静的贤太妃与静太妃中间,分外扎眼。 乍一看去以为是成安帝的妃嫔才是。 显然,不仅是宋乐仪注意到了,其他人亦注意到了,林惠妃的目光落在文太妃身上,蓦地一僵。 就连陆丽妃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了。 当年有很多人揣度虞锦瑟非要留在大越的原因,其中一个便是——美诱新帝。 若非当年一场乌龙,虞锦瑟本应入太子东宫为良娣,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先帝后宫。 而先帝本就寡欲,不好美色,面对这么一个本应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即便貌若天仙,也难以产生什么欲望。 故而虞锦瑟与先帝可谓有名无实,凭着她蜀国嫡公主的身份,改名换姓一番重入新帝后宫,并非难事。 只是这两年虞锦瑟深居简出,和其他太妃无甚么不同,便也叫人安了心。 如今再见,顿时勾了众人不安。 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不愿回蜀国再嫁,为一个没什么情谊的男人甘愿居深宫守寡,到底为何? 很难不叫人多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宋乐仪:不能碰我耳朵和腰。 赵彻:哦…好的。 当天晚上—— 赵彻握着人的腰去亲耳朵。 宋乐仪:??? 赵希鹄《洞天清禄集》:“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kkkkkou 5瓶;吱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呜呜呜晋江抽了一直发不了新章,不是故意迟更的。) 第70章 第 70 章 文太妃是个挺安分守己的人, 平日也不太喜欢说话,但遇到端阳之后, 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一张巧嘴生利。 两人一向不对付。听说是早年在蜀王宫时, 端阳曾与文太妃的母后,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儿媳”, 有过很深的过节。 “王祖母, 怎才数月不见, 您头发就白了如此多?”文太妃神情惊讶, 似是关切, 然而语调却让人不舒服极了。 端阳淡淡看她一眼,冷道:“这里是大越皇宫,你不该喊我王祖母。” 文太妃笑了笑:“王祖母说的是。” 说完,便不顾端阳的脸色, 自顾自的坐到位置上了。 只留下一张苍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端阳独自站着, 她握了握手指, 一双阴凉的眸子扫过文太妃, 冷哼一声后,被赵妙扶着, 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宋乐仪看着两人的对峙, 视线划过端阳的眼眸时,意外地没看见杀意。 她搭在桌沿上的细白手指轻轻扣了两下,若有所思,端阳一向手段狠辣, 竟然能容忍文太妃三番五次挑衅于她,这着实令人意外。 又何况虞锦瑟一介孤女,在燕京没有半点根基,端阳若是想,有无数方法能让其神不知鬼不觉的“染病暴毙”。 想到这里,宋乐仪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虞锦瑟。 落座之后,文太妃便安静的用了几口茶水点心,十分低调,而后她忽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宋乐仪眨了眨眼眸,有些惊讶她竟然如此敏锐,随后扬着唇角坦然一笑。 文太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顿,回了她一个颇淡的笑容,得体,规矩。 …… 一场生辰宴并无什么特别,如往常宴席一般。 宋乐仪捏起一块点心小小的咬了一口,正颇觉无聊时,便看见陆丽妃默默离开了宴席。 等人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胭脂红的舞裙。 丽妃轻轻向乐师点头示意,乐曲缓缓奏起,女子妩媚一笑,随乐起舞。只见她云袖慢摇,一跃一扬,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丽妃本就生的容貌艳丽,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万种。 林惠妃脸色不太好看,她偏头看了一眼成安帝,果不其然,见其视线正落在陆丽妃身上。 她抬腕抿下一口清酒,强颜欢笑:“惠妃妹妹这舞蹈可真好看。” 成安帝淡笑:“尚可。” 大殿中央的人儿云袖翩飞,裙摆荡成一朵盛来莲花,感受到皇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丽妃腰肢扭动的更加柔美,得趁着这家宴,把皇上的宠爱重新夺回来才是。 丽妃善舞,玉昭仪也善舞,自凌燕儿入东宫起,她便被分了宠,两人相看两厌,不睦已久。 宋乐仪目光在丽妃身上流连片刻后,又扫过林惠妃,视线最终落在正在欣赏舞蹈的玉昭仪身上。 玉昭仪人很温柔,看似不争不抢,但在这后宫之中,比起低调规矩的惠妃与丽妃,她的行为最为出挑,甚至出格。 有人不屑,说玉昭仪到底是舞女出身,没了规矩。 可是在这个后宫之中,有了皇帝宠爱,谁还管那规矩不规矩的。 宋乐仪抿了一口茶,弯起唇角笑了笑,玉昭仪怎么会让陆丽妃独领风头? 果不其然,等她再抬眼时,玉昭仪的身影已然不见。 丽妃一舞毕,得了成安帝夸赞一二,正高兴时,未央阁的乐声再起,有一面容清冷的月白衣裙女子拎着长长水袖婀娜而来。 宋乐仪:“……” 陆丽妃脸上的喜悦瞬时凝固,继而咬碎一口银牙暗骂狐媚。 至于林惠妃,脸色早已黑如锅底,那一点勉强的笑意都挂不住了。 这一些个小贱人把她女儿的生辰宴当成了什么!?邀宠宴吗!? 至于成安帝看着眼前翩然起舞的女子,摇头失笑。他忽然偏过头,朝赵灵心招了招手:“心儿,到父皇这里来。” 小公主闪了闪懵懂的大眼睛,扭着肉乎的小身体,慢慢走了过去。 成安帝一把将其抱在怀中,又亲手喂了一勺粥,语气宠溺:“心儿近来好像瘦了,多吃些。” 见此,林惠妃的面色稍霁,她笑道:“陛下观察细致,心儿最近闹腾的很,每日里跑跑跳跳的,的确瘦了很多。” …… 太后淡笑着,这些争宠的伎俩年轻时见的很多,只要不闹出人命来,不伸手到前朝,她一概不想管。 吃斋念佛了十几年,太后不太喜欢这些莺莺燕燕的场合,生辰宴过半时,便以年事已高为由提前离席,成安帝动作一顿,当即起身。 作为儿子,自是要亲送母后回宫的。 林惠妃盯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甚是幽怨,身体不适不来便是,来了又一半离席,惺惺作态给谁看?更可恨的是,竟然连着陛下都一起走了! 一时间,生辰宴便少了两位主位。 尤其时成安帝离场后,整个生辰宴顿时就变得兴致缺缺。 宋乐仪笑了笑,正琢磨着也找一个由头离席,无意间的一偏头,瞧见了坐在另一边的赵妙。 她似乎比往日更消瘦了,在这春风料峭地未央阁一吹,仿佛下一刻便能被吹倒。 赵妙今日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衣裙,温婉的色调仍然遮不住她身上的幽寒之意,此时她正端了一樽酒抿了一口,等瞧见宋乐仪,她狭长的眼底闪过浓浓的恨意。 宋乐仪,若不是你,我与母亲何故落入如此境地。 镇国公主府表面风光,如今内里却早已摇摇欲坠,全靠母亲拼命撑着,为此忧惧白头,险些大病薨逝。 她幽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尽是压抑着的杀意,随后她握紧了酒樽,满满一樽清酒一饮而尽。 直叫酒水呛得喉间火辣。 宋乐仪嘲讽似地笑了笑,大大方方的端着酒樽,也朝赵妙举杯敬了敬,而后轻折玉腕,清酒一注流水似的砸落在地。 向死人敬酒。 正如她被迫离京那日赵妙所为一般。 赵妙眉眼生怒,险些掀桌而起,直到看见母亲朝她递来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才叫人神智清明几分。 她缓缓压下心中怒火,重新坐了回去,长长的的指甲嵌在酒樽上,裂了一道口犹不自知。 但她怎是那忍气吞声之人,一腔怒火总得有个发泄口才是。 正巧有宫女端了新的菜色上来,赵妙当即挥袖一巴掌,宫女被打懵了,神情惊慌失措,连忙跪地求饶。 而她手里端着的菜品翻落,正好落在的赵妙身上,污了一大片衣裙不说,连着滚烫的汤水都溅了不少在手上,瞬时烫红了一片。 疼的赵妙惊叫一声,引了众人侧目。 一旁有宫人忙端了赵妙的手去看,还有人慌忙拧了沾凉水的帕子去敷,赵妙任凭宫人处理她的手,一边偏过头,抬着一双狭长阴凉的眸子看了看拿跪地求饶的小宫女。 匍匐在地上的宫女逐渐化作宋乐仪的模样,她怒形于色,倏地推开为她敷手之人,上前一步抬狠狠地踹了那宫女一脚方才解气。 赵妙不忘冷声怒道:“好不懂规矩的宫女!来人,拉下去杖毙!” 可谓嚣张。 周围人不明所以,只当时那宫女洒了汤汁,烫伤了手掌,引得安平公主震怒。 虽然行为不妥,但尚可理解。 林惠妃脸色有些难堪,不仅是因为赵妙的盛气凌人,更是因为自己操办的生辰宴上出了如此不妥当的事情。 她当即离席,走到赵妙面前,先是呵斥了那宫女一番,教人拉下去,又赔笑道:“殿下的手可还好?”说着,她吩咐红绡,“还不快去拿本宫的烫伤膏来。” “不必了。”赵妙摆了摆手,沾了凉水的帕子覆盖下的手背,并未烫伤严重。 宋乐仪皱眉,看了眼那被哭的眼泪模糊又心如死灰般被拉下去的小宫女。 无端替她承了赵妙的怒火而已。 只是如今这场景她也不好直接替那宫女说话。 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给了冬桃一个眼神儿。冬桃马上会意,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下,朝着那名被拉下的小宫女而去。 宋乐仪望着赵妙,葱白的手指尖绕着茶杯走了一圈,蓦地扬唇一笑,恍恍烛火下的容颜很是明媚。 随后她站起了身,提裙小跑到赵妙身边,毫不嫌弃的抬起了她被烫伤的左手,语气关切:“殿下,你没事吧?” 正如她所料,赵妙当即嫌恶的推开她。 宋乐仪瞬势往后一倒,自然是要紧紧勾着赵妙不松手的,赵妙狭长的眼眸里闪过震惊,夷安何时用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自损八百的法子? 宽大袖口下两人的手掌交缠,赵妙挣脱不开,只能任凭着宋乐仪拽着她往地上砸去。 众人惊呼,两人的衣袖划过桌子,带了桌子的瓷碟劈里啪啦的摔在地上,而后哐当一声,两人砸在了地上。 好不不巧,宋乐仪正好趴在赵妙的身上,而赵妙的身后是碎了的碟碗瓷片,透过衣衫狠狠地扎入背后的肌肤,有鲜血逐渐晕湿了衣衫,疼的她惊叫出声,眼泪也溢了出来。 宋乐仪一只手肘撑着她胸膛想要起身,疼的赵妙再次闷哼出声,另只手则压在了地上,手心上也扎入了一块瓷片。 痛得她眼泪直飙,十分后悔为何要以自己地身体做筏子,还不等自己颤颤悠悠的爬起来,宋乐仪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握着腰肢提了起来。 赵彻垂眸,一手压着她手掌,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拔去她手上的瓷片,那里有鲜血涌出,逐渐洇红了周围肌肤。 宋乐仪眼泪汪汪: “疼。” 赵彻却是没马上搭话,而是抽了她腰间帕子止血,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里情绪很淡,不辨喜怒。 “活该。” 他一直留意着宋乐仪的动静,自然是瞧出了她那点小心思。 宋乐仪眼睛顿时就睁大了,尽是不可置信,他、他在说什么? 赵妙被人扶了起来,一众人手忙脚乱的叫太医,端阳一边心疼的安抚女儿,一边压着怒气看向宋乐仪,冷道:“夷安郡主这是何意?” 闻言,宋乐仪偏了头,语气也不善:“若不是安平推开我,何故如此?” “不知所谓!” 端阳怒急,扬着一巴掌便朝宋乐仪的脸蛋落下,却不想半空便被赵彻挡住。眉眼俊俏的少年神色颇冷,淡道:“姑母,表妹受伤了,我带她先行离去就医。” 说完,便不顾众人神色,拉着宋乐仪大步离开。 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玉昭仪:没错我就是宫斗中的战斗机。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震南今天也要长高高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吱、周震南今天也要长高高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第 71 章 宋乐仪被赵彻一路拉扯着离了未央阁, 另只手掌上系着绸帕,随夜风轻晃。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两人踢踏的走路声和微风吹过草树的摩擦声。 “表哥?”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宋乐仪咬了咬唇,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还往后退了两步。 赵彻感受到身边人往后拉扯的动作,他便听了下来, 转过身低垂着着一双漆黑黑的眼眸看她, 微微抿着的唇边与咬动的腮帮都昭示着他动了怒。 宋乐仪也察觉到了, 若是占了理儿, 她还能与赵彻你来我往嘴上争锋几句, 如今却全然落了下风,一点气势都拿不出来。 可是她也觉得挺委屈的。 “我的确设计了安平,可是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宋乐仪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 她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又隐隐觉得有些小骄傲:“况且是安平推开我在先, 即便事后追究, 不占理的也是她。” 闻言,赵彻简直要气乐了, 差点压不住手想撬开她脑袋看看, 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少年双手环胸,冷声讽刺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表妹聪慧?” 宋乐仪一边捏着绸帕一角,似乎是在研究赵彻怎么打的结,也没察觉到他的语气, 眉眼不抬道:“自然是要夸的。” “夸你伤了自己?” 沉沉夜色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薄唇抿的很紧,声色凉的人心颤:“你蠢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方法你也用?” 言语间刻薄极了。 宋乐仪低着头还在研究那块绸帕怎解开,也不搭理人,又或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彻一腔怒火瞬时就没了着落,闷闷的堵在心里难受,他咬了咬牙齿,将人的右手拽了过了,几根手指轻巧的一扯,结扣便解开了。 绸帕滑落,露出白皙的手掌,上面有一块约摸一指甲长的伤口,很是刺目。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却还很疼。 赵彻叹了口气,压下心底层层怒气,捧着她的手掌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两下,温热的气息挠的人心尖痒痒。 他闪了闪眼眸,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个语气去和宋乐仪好好“说道”一番这个问题。 不然这小妮子没准还要和他闹脾气。 然而还没等他想几息,耳畔就传来她软软小小的声音:“表哥,这次我的确冲动了。” 赵彻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惊讶,这么痛快地认错,可不像宋乐仪的作风。 果不其然,只听她犹豫着小声又道:“不过表哥你也不对,好好说话就是,为什么要骂我蠢?” 他拎着她手掌抬了抬,将疤痕路露在眼前,嗤道:“难道不蠢?” 宋乐仪当然不肯承认:“我虽伤了,但安平比我伤得更重。” 言语之间还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平时喝个药都要娇气的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股扭劲儿,割了手掌还能意气扬扬,一副甚自得也的模样。 赵彻顿时气乐了,他咬了咬后槽牙,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屈指便朝她脑门敲去。 到底没舍得太用力,原本十分的力气到了落下时就变成了三分。 但也足以让宋乐仪疼一下。 宋乐仪直被这一下敲懵了,一边捂着小脑袋,一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干什么!” 说完便张牙舞爪的屈指去敲他的脑袋。 赵彻身形不动,也没发脾气,只淡淡地看着她:“你敢敲试试?” 语气中尽是浓浓的威胁。 宋乐仪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细白的手指离赵彻的脑袋还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夜风吹起她的袖口,拂在赵彻的脸上,透过那一点点缝隙,她清晰地瞧见了他眼底的情绪。 三分戏谑,三分怒火。 宋乐仪眨了眨眼,她将手指慢慢松开,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睛。 睫毛扫在指尖上,痒痒的。 她葱白的指尖下落,压在他的脸蛋上戳了戳,又滑落在唇角:“表哥,你真好看。” 恍恍宫灯映照下,她容貌愈发明艳,嘴里说出的话更是撩人。赵彻忽然觉得唇角干燥,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微滚动。 又被表妹给撩拨了。 他神色有异,声色如常:“那就多看一会儿。” “离近了看。” 话音刚落,还不等宋乐仪反应,赵彻便压着人的脑袋往前一带,手指穿过青丝,他微微弯下腰身,两人温温软软的唇瓣就这样贴在了一起,鼻尖也撞着。 宋乐仪愣住了,一双漂亮的眸子闪了又闪,眼前人的眉眼很俊,眼睛尤其好看,夜色很静,两人呼吸声交缠,甚至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谁都没有动作,直到宋乐仪“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推赵彻的脸,整个人的脸蛋都红透了。 “你怎么能亲我?” 太过分了,太出格了,太不像话了! 赵彻也没好到哪去,刚才完全是一时冲动,白皙的耳朵从耳尖红到了耳根,他抿了抿嘴巴,也不好解释,只轻咳一声:“意外。” 说完,他又琢磨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神色幽幽难辨:“刚才那样算不上亲。” “你还提!”宋乐仪气恼的抬腿便去踢他,“非要唇舌交缠才算亲吗!?” 赵彻一怔,被踢了个结实,他垂着眸看向她的神色有几分古怪,忍不住低声而笑,继而似笑非笑道:“不如表妹教一教我何为唇舌交缠?” 眼底尽是那混不正经的戏弄之意。 宋乐仪又羞又恼,伸出细白的手指着他骂了一句:“无耻!” 赵彻自是不会任凭她离开,上前两步便拽了人的手,十指交握,他叹了口气道:“表妹,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一字一顿的还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宋乐仪本来想挣开人的手的,闻言,她默了片刻,乖巧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赵彻“嗯”了一声,十分满意人的识趣,他捏了捏人的手指,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回寿安宫把伤口处理了。” 夜色已深,头顶一轮近乎于圆的明月,冷淡的月光将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太液湖旁边尤其冷,料峭的春风吹得衣衫翩跹,身上凉凉的。 十指交握的双手却暖极了。 宋乐仪忽然问道:“表哥,你有没有觉得文太妃和端阳之间有点奇怪?” 赵彻偏头看她一眼:“怎么?” 宋乐仪拧了拧纤细的眉,自顾自道:“端阳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她却能容忍文太妃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挑衅,实在不合她往日作风,令人费解。” “你观察倒是敏锐。”赵彻暼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人人皆知姑母与文太妃的母后,也就是如今的蜀王后章嫣不睦,这的确不假,但其中还有更深的纠葛。” “姑母尚未出阁之时,身边的大宫女名芷兰,后来姑母和亲去蜀,芷兰一同前去,改名换姓为章嫣,换了清白的蜀国身份,送去蜀太子府邸为侧妃,与姑母一明一暗,相互扶持。后来蜀太子妃难产而亡,章嫣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太子妃,那时俩人尚且关系和睦,只是后来姑母为了巩固在蜀宫地位,设计了章嫣的儿子性命以换取蜀王垂怜,两人就此决裂,后来姑母归越,章嫣都不愿意一同回来,亦与大越决裂。” 宋乐仪愣了一瞬:“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文太妃句句能戳到端阳在蜀王宫的痛处,而端阳又能三番五次忍下她的挑衅,原来是有上一辈的纠葛在。 …… 从未央阁回寿安宫,免不得要路过南面的凉风殿。 宋乐仪远远的瞧着那座废弃的宫殿,忽然步伐有些难以挪动,她拉了拉赵彻的手:“表哥,我们换个方向走。” 若是换个方向,难免要多走两刻钟的路程。 赵彻望了眼那座被人称作鬼风殿的楼阁,又看了眼她细白的手掌上已经凝了血痂的伤口。 他挑了挑眉:“表妹是怕恶鬼?” 宋乐仪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觉得和赵彻说那种事情难以启齿,便胡乱的点了点头:“天黑了,听说那边闹鬼,我们远些走。” 赵彻盯着她闪烁的眸光若有所思,恍然一笑道:“有我在呢,表妹怕甚么?”说着,他便牵着宋乐仪继续往那边走。 却不想宋乐仪反应极大的抻了抻胳膊,死活不肯动弹。 她神色为难,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换个方向走,那里……”她顿了顿,“不行。”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去向成安帝又或是太后告发,只是不知晓那对野鸳鸯是一时兴起去了凉风殿,又或是经常在那里偷情,手里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告发,成安帝怒急之下没准要怪罪于她。 这样拖着拖着,便将这件事情忘了。 等宋乐仪再抬头,果不其然,从赵彻的眼眸里看到了探究的目光。 他一向是心思通透的。 见如此,宋乐仪跺着脚,咬咬牙,一边伸手挡着小脸,一遍踮着脚尖凑到他耳边。 赵彻十分配合的微微弯了腰身,只听耳边传来娇娇软软的声音:“凉风殿里有人……偷情。”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赵彻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几分。 他有点想压着她的唇落在耳上。 然而这个思绪刚过,他就听见了最后的“偷情”二字,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就没了。 赵彻原本微微垂的眼皮撩起了几分,神色有些古怪:“表妹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宋乐仪有些着急,生怕他不信似的,“就是从小佛堂罚跪完,我们在毓庆宫吵架那天。” “……” 赵彻的眉毛都要拧成八道弯了,心里正怒气冲冲的想着,是哪对野鸳鸯干下如此好事还让他表妹瞧见,非得剁了他们脑袋不可! 他直了起了身,扶着宋乐仪站好:“你看见了什么?” 宋乐仪被问得脸颊羞红,垂着小脑袋不肯说话,赵彻也不好再问,他揉了揉她的发丝,安慰似的说了一句:“无妨。” 说着,他冷笑一声,牵着人就朝凉风殿而去,声音不辩喜怒:“我们去看看,若是再撞见,正好顺手解决了。” 赵彻也没多想,只当是哪个春心荡漾的宫女与侍卫,却不想又被宋乐仪拽住了袖口。 他脚步一顿,只听人小声又道:“是后宫妃嫔和假太监,不过纱幔挡着,我没看清人脸,或许……“ 宋乐仪犹豫了片刻,大胆的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你皇兄被人戴了绿帽子。” 十之八九如此,先帝后宫里如今就有三位太妃尚在,皆是安分守己的,而且贤太妃与静太妃皆育有公主,为了女儿前程也断然不敢如此做。 至于文太妃,可能性更小了。 她是蜀国和亲公主,若是通奸,必然会挑起两国战争,想来她也没这个胆子。 月光照映下,明艳的小姑娘正扬着一张莹白的小脸看他,眼底的神情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惋惜。 赵彻的眉头跳了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这眼神儿怎么和他被戴了绿帽子似的? 后宫妃嫔…… 不是他父皇的女人便是他皇兄的女人,金尊玉贵受皇家俸禄的女人,却和外人通奸,无论是谁的妃嫔,对于赵越一族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赵彻的俊脸也黑了几分,只是如今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握了握宋乐仪的手:“我们绕路,回寿安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至于凉风殿一事, 赵彻说是会寻个合适的时机知会皇兄一声,宋乐仪也没再继续追问, 毕竟是成安帝的家事儿,她实在不好掺和。 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令她忧心。 上辈子在宣和三年四月二十二, 先帝忌日那一天,太后携三位太妃去太庙祭祀, 意外驾崩。 一想到这件事情, 宋乐仪就眼眶发酸, 喉咙发紧。 太庙左侧有一高台, 十五丈高, 为祭祀天地所造,太后就是从那里失足跌下高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消息传回太宁宫时,宋乐仪悲痛之余, 也怀疑过有人故意谋害, 姨母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压栏杆? 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端阳。 只是据文太妃所言, 端阳那时与她同站, 并不在太后身侧,事发突然, 等众人反应过来, 太后与青书已然跌下高台。 后来经大理寺仔细查探,那松动的栏杆确非人为,是因为风吹雨打久年失修,导致里面的木质早已腐烂, 若是有人靠上去,重量足以压得木栏断裂。 成安帝也只能处罚了一批宫人,就此结案。 因为提前知晓的缘故,宋乐仪早在去年就隐晦的提醒了成安帝一二,太庙大修,里里外外全翻了新,临近四月二十二,她仍觉心中不安,又重新遣人将太庙里外重新检查,确保毫无问题,这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大公主生辰宴过了第六天的时候,宋乐仪从明心堂放了晚学,忽然发现寿安宫少了一半宫人的踪影,皆是太监。 她神色诧异:“宫里的人都哪儿去?” 孙姑姑恭敬回禀:“回郡主,陛下的玉宝失窃,正命了文总管阖宫上下排查。” 玉宝失窃? 宋乐仪“哦”了一声,提裙慢慢走进了西偏殿,怕是想借这个缘由去查假太监吧? 成安帝亲卫肃查后宫,大张旗鼓仔仔细细排查了三天,玉宝自然是找到了。 于此同时还查出了假太监。 数量还不少。 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捏着一块点心吃,险些呛到,她一边将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中,一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 ……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本朝宦官选拔十分随意,各地官员送上的人年龄有高有低,身世亦参差不齐,有不少人为了糊口生活又或皇家富贵自愿入宫为宦,也有人是受人胁迫入宫,并非甘愿。 因此产生了一条利益链,内侍省的主事太监收人贿赂,替人遮掩,欺上瞒下,等风头过去再寻了理由送那些假太监出宫。 此事一出,成安帝震怒,内侍省的四名主事太监直接被处死了三位,宦官选拔也变得严苛起来,索性又在内侍省之上设立两名督察太监,专门遴选各地送上来的男子身世背景。 当然,后宫里却无通奸一事的风声传出,想来为了顾及皇家颜面。 宋乐仪心底存了好奇,一直留意着后宫的动静,忽然发现文太妃竟然以忧思先帝成疾为由,自请前去安国寺念佛祈福。 …… 凉风殿的女子不会是文太妃吧? 此念一出,宋乐仪大为震惊,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不解,她何故如此?先帝驾崩之后回蜀就是了,王室嫡公主的身份自能让她寻个好人家再嫁,留在太宁宫又偷情是为那般?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事又不好去问太后与成安帝。 如此想着,宋乐仪抬眼望了望外边的天色,瞧着还早,当即准备去豫王府,到赵彻那儿一探究竟。 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华灯初上,赵彻正在用晚膳。 见到人来,赵彻撂了筷,笑道:“表妹怎么来了?” “自然是想你了。”一身葱绿罗裙的小姑娘款款而来,嘴里说的话十分甜,提着裙坦然的坐在了赵彻边上。 福寿十分有眼色的添了一双碗筷。 倒是寻了个好的由头。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下,心里是半分也不信,然而听了却十分受用。 他偏头,重新吩咐厨房那边重新熬一碗甜糯的牛乳粥,又加了几道菜。 果不其然,没说了几句话,就见她一边慢吞吞的咬了一块点心,眨了眨眼,犹豫着问道:“表哥,与假太监偷情的是不是文太妃呀?” “……” 脸蛋都没红一下,哪有那日袒露之时的羞窘。 赵彻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没马上搭话,那眼神儿里有说不尽的揶揄。 看的宋乐仪不羞也羞红了脸,眼神儿四下飘飞,不敢看人,借着桌子的遮挡抬着小腿踹了他一脚。 赵彻低声而笑,善意大发地不再逗她,而是颇为正经道:“是文太妃。” 意料之中,宋乐仪也没多惊奇,继而追问道:“她为何要…?” 话虽未说完,但赵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巧福安端着新熬的牛乳粥和菜品上来了,比起早几个月在毓庆宫时,他已经不再抹厚厚的脂粉,如今只是淡淡的扫一层,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倒是一张嘴巴依旧涂得猩红。 宋乐仪忍不住夸了句:“福安,你这样好看多了。” 福安木木地转了下眼:“多谢郡主夸奖。” 赵彻却是不乐意了,他微微眯着眸子去看宋乐仪,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里面的神色很是危险。 她怎么谁都能夸上两句? 宋乐仪倒是没有注意赵彻的神情,她站了起来,弯腰去盛着牛乳粥,唇瓣微动吐出两个字:“表哥?” 这是在示意赵彻继续说。 赵彻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看了半响,迟钝了许久才“哦”了一声,忽然正八经儿的来了一句:“你坐这儿来。” 坐哪儿去? 宋乐仪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的看他一眼,只看见那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坐他腿上? “……不要。”宋乐仪拒绝的斩钉截铁。 却不想话音刚落,赵彻便握着人的腰给压到了大腿上,另只手反应极快的接住了她手中的青花小碗。 身下不同于凳子的触感顿时让宋乐仪觉得羞耻,她手撑着桌边就要站起来,却不想被人轻而易举的勾了回去。 “跑什么…?”赵彻疑惑不解的眉毛挑的老高,他这还没嫌弃人坐他腿上呢。 当然,他是不可能说出他的私心的。 赵彻把粥碗重新塞回人手里,往椅子后面靠了靠,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另只手虚虚的拢着腰,压低了嗓诱惑道,“你坐好,我就讲给你听。” 说的一本正经和陈夫子似的:大家坐好,老夫要授课了。 宋乐仪微侧过头,垂着漂亮的眸子看他,只见一张眉眼生笑的俊脸。 就这么三分诱惑,三分好奇,宋乐仪就妥协了。 她一边端着粥慢悠悠的舀了一口,然后蹭着他的腿往后挪了挪,靠在他的胸膛:“你说吧。” 声音娇娇软软地,身体也软绵绵的。 赵彻耳尖骤然红了,好在他自诩自控力不错,喉咙滚了滚,轻咳一声后,便慢慢道:“那名假太监名郑帘,是蜀国罪臣之子,没入奴籍前与虞锦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后来虞锦瑟和亲来越,便将郑帘混入和亲队伍一同带了过来。” 宋乐仪抿了一口粥,惊讶道:“那他们早就有情意了?” “嗯,”赵彻手掌慢慢压上她地腰,一边道,“也是为了郑帘,虞锦瑟设计了那场乌龙,入了父皇后宫,为得就是父皇后宫清净,而以父皇的心性又不会宠幸这个曾为“儿媳”的女人,方便她与郑帘偷情。” 许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宋乐仪便也没注意那只压在腰上的手。 她“哦”了一声,怪不得虞锦瑟不愿会蜀,郑帘的身份见不得天日,只有在这无人认识他的大越,才好掩盖身份活下去。 “那郑帘又怎么入得宫啊?”宋乐仪十分疑惑,虞锦瑟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得怎么瞒天过海? 挺细的,也挺软。 赵彻如是想着,嘴上却道:“姑母帮她的。” “端阳?”宋乐仪神色震惊,“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说完,她便舀了一大口牛乳粥压压惊。 赵彻笑了笑:“是不好,但总归欠了上一辈的情在,该帮还是会帮的,况且于姑母而言,不过是抬袖一挥般的小事。” 宋乐仪沉默了,慢吞吞的喝完最后一口粥。 那文太妃会不会帮端阳呢? 忽然,她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若是文太妃肯帮端阳,那上辈子姨母之死,没准就与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毕竟那时相信文太妃证词的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二人一向不对付。 想到这里,宋乐仪不禁紧绷了身躯,赵彻察觉到怀中人的反应不对,抬了手去抚了抚她僵直地脊背,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乐仪闻声,顿时慢慢松懈了下来,她弯腰向前,慢慢将碗放回桌上,而后转过身看向赵彻。 手里没了碗捧着,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将一只胳膊搭在赵彻肩上:“端阳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赵彻默了片刻:“病了。” 不等宋乐仪说话,他又道:“姑母到底为国做了不少奉献,皇兄想给她一个体面,等她病逝后,会以镇国公主的葬礼规格葬入皇陵,至于安平,则会为母守陵。” 听到这个回答,宋乐仪也沉默了半响:“也好。” 一生富贵,半生谋划,两手满满的鲜血罪恶以早早薨逝数十载来偿还,却又享尽了死后哀荣。 不知值也不值,亦不知是端阳意难平又或是死于她手的冤魂意难平。 …… 四月二十二那天,宋乐仪着盛装冠服,带了郡主规制的翟冠,与太后一同前往太庙祭祀先帝,直到太阳西落,诸人平安回宫,她总算松了压在心头一年余的石头。 姨母,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 豫王府,书房。 赵彻正坐在椅上,一手执着书卷,另只手提笔在书上时不时的勾画两下,随手写几笔批注。 字迹潦草却不失风骨。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打在脸上,还有几道交错的窗棂投影,眉眼俊俏,公子如玉。 忽然,一道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福寿的声音:“殿下,边关来信了。” 赵彻闻言动作一顿:“进来。” 说着,他便落了笔,一边伸手揉着脖子往后靠去,另只手松松地搭在扶手上,两只长腿难得没有大剌剌的敞着,而是交叠在桌下,模样懒懒散散的。 福寿低眉敛目回禀:“殿下,我方已经探查到翟争踪迹了,只是如今其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赵彻揉着脖颈的手一顿,俊眉拢了拢,“继续说。” “乌邪王与乌邪王子于去年六月,先后派出十余批死士去追杀一人,此事极为隐蔽,除了第一批派出的人有一个活命回来,其余几波人的消息皆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我方探查到那被追杀之人与乌邪王子样貌相同,想来就是翟争。据探子回信,翟争行踪不定,于今年四月就失去了踪迹,无人知其死活,亦无处可寻。不过乌邪王仍继续派出死士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应该…还未死。” 赵彻漆黑的眼底闪过惊讶,继而扯着嘴角勾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翟牙和翟离是什么废物,这翟争如丧家之犬般被追杀了快一年,还能没个结果? 他垂下眼眸,转着手上的鹿角扳指,眼底神色幽幽难辨,忽而沉声问道:“可有查到六岁到二十岁这十四年,翟争在做什么?” 福寿摇头:“未能查出。” “继续查,”赵彻扶着椅手坐直了身子,重新拎起架在笔山上的笔,均匀的沾了几滴墨,“若见翟争踪迹,立刻杀之。” “是,殿下。” * 五月份的雁北草原早晚还有些冷,一眼望去只有三两绿意,青草刚刚探出芽。 白狄王帐。 一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正半躺在虎皮土榻上,身前的衣服敞着,露出紧实有力的蜜色胸膛。他身量高大,两条修长的腿交叠,搭在前面的小桌上。 如此躺着,倒显得那虎皮土榻倒是有些小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如狐大眼微微垂着,眼眸深处藏着若有若无的狠戾。此时手里端着一个银质的小碟子,里面满是鲜白弹滑的奶豆腐。 男人捏了一颗丢进嘴里,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慢慢舒展了一个笑容。 甜,软,滑,还有几分嚼劲。 忽然,帐外穿来声音:“王子,属下有事回禀。” 男人将最后一颗奶豆腐丢尽嘴里,嚼了两下:“进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约摸三十上下的年纪。 他穿着白狄军服,脸上有两撇小胡子,甚是滑稽,此时半跪于地:“王子,第十批死士音讯全无,可要继续派人追杀翟争?” “继续,”俊美男人将奶豆腐吞入腹中,勾起唇角笑了笑,在昏暗的王帐内稍显诡异,“派最勇猛的死士,不砍下翟争的头颅就叫他们提头来见。” 军服男子抱拳应了“是”,正欲离开,忽然一道银色的不明物体朝他飞来。 他反应极快的将其握住,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子方才握在手里的银碟子,正不明所以时,又传来了王子的声音:“再给我端一盘奶豆腐来。” 说完,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军服男子捧着碟子愣了愣:“……是。” 作者有话要说:  翟争:好刺激。 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皎皎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ANGXIYYE ;清寒 ;周震南今天也要长高高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 73 章 宋乐仪带着冬桃出宫了, 去了城西的铺子,五月中旬的时候, 燕京的气候十分宜人,凉风吹在身上, 舒适惬意。 刚逛完了商铺,提裙要上马车时, 她便听见一道声音:“哟, 这不是上官世子吗?” “让开。”熟悉的清冷音调。 宋乐仪动作一顿, 微微偏头, 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不,两道。 是梁上燕与上官晔。 目光微微扫过二人,梁上燕的神情似乎以前阴郁了很多,说起话来尖尖细细的很是刺耳, 不过人生的人高马大, 又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随从, 气势十足。 而孤零零一个人的上官晔顿时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其实上官晔的身量也不矮, 只是身子单薄,腰肢极细, 又生的面容清俊, 喜着窄袖衣衫,总让人觉得他瘦骨伶仃的没几两肉。 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袋,上面写着大大的刘记二字,宋乐仪看了眼一旁的店铺, 随即了然,里面应该装的是蜜饯果子。 说起来,上官晔挺喜欢吃甜食的。 宋乐仪怜悯似的看了梁上燕一眼,心底暗道蠢货。他若是招惹了表哥,以着赵彻的脾性劈里啪啦揍得他哭爹喊娘一顿,揍得人心底畏惧,以后见着他绕路走就行了。 可是上官晔不一样,若是惹了他,可能梁上燕过两天一命呜呼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只是…… 宋乐仪蹙了蹙纤细的眉,有些着急地看了眼上官晔,他怎么又这样,小时候就这样,长大后怎么还是这样! 总是吹亏后才报复不行啊! 上官晔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抬眸梁上燕一眼,一副云淡风轻根本没将人当回事儿的模样。 梁上燕却受了刺激,只觉得他轻蔑的眼神儿比比赵彻那副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更令人厌恶。 他接过仆人递上来的棍子,放在掌心颠了颠,阴笑道:“老子看的起你管你叫一声上官世子,你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我梁上燕今日就算当街砍了你,宣平侯府连个屁也不敢放!” 上官晔扫过他手里的棍子,眼底的情绪很淡:“你试试。” 你试试? 多么挑衅的一句话。 梁上燕顿时就怒了,抬着棍子就朝人落去,却不想刚至半空,便被一道娇娇软软的姑娘声音打断:“哟,这不是梁世子吗?” 众人纷纷抬眸朝来人看去,只见一道银红衣裙的小美人慢步而来,等落到那张过分明艳的小脸蛋上,梁上燕神情顿时一僵——夷安郡主,不,赵彻的未婚妻。 顿时他便觉得下.体隐隐作痛。 宋乐仪嘴角噙着笑,伸出一双细白的小手握上了棍子,神情明媚而无辜:“这么大口气呀,怎么,梁世子要拿棍子打人呐?” 上官晔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张牙舞爪像个小兽,他眸光微动,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牛皮纸袋。 棍子…… 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梁上燕吞咽了口唾沫,手掌一松,那半拳粗的木棍便落到了宋乐仪手里。 宋乐仪嘲讽似地笑了笑,拎着棍子转了个圈,看了个仔细,嘴里吐出的话扎人的很:“咦?这木棍怎么这么像那日打在梁世子身上的那根啊?” 闻言,梁上燕周身一僵,一张脸涨的老红,继而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骂:“小贱…” “人”字还没吐出口,梁上燕就见宋乐仪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凉飕飕的。 瞥见那与赵彻像极了的眼神,他语气一顿,转了话锋道:“小女子,你胡言乱语什么!” “哦……”宋乐仪冷嗤一声,展了眉眼笑问,“梁世子刚才说要砍了谁?” 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此威胁着,梁上燕面子抹不开,那屁大点胆子终于冲破了对赵彻的畏惧,梗着脖子吼道:“砍了上官晔!” 宋乐仪颠了颠手里的棍子,换了个方便打人的持握方式:“那梁世子觉得本郡主若是砍了你,西平侯敢参本郡主吗?” 语气挑衅极了。 此话一出,梁上燕的怒火犹如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点点余烬。 敢参,但注定没有结果。 周围有看热闹的人轻笑出声。 感受到被人来人往看了笑话,梁上燕恼羞成怒,理智尽失,呼着一把掌就朝宋乐仪脸蛋而去。 上官晔眸光一冷,便要拦人。 却不想宋乐仪反应更快,她拎着早有准备的棍子朝梁上燕腹部狠狠打去,十足十的力道。 痛得梁上燕嗷嗷直叫弯了腰,继而怒火直冲天灵盖,不管不顾的一挥手,就吩咐随从:“给我…” “打”字尚未出口,人高马大的男子就被上官晔一脚踹翻在地,青衫男子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淡漠的眼底泛着寒光。 那一脚踹处,正是方才宋乐仪落棍的地方,双重伤害,这下疼的梁上燕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不等上官晔再有动作,忽然一根木棍被塞到了他手里,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柔软细腻的触感。 是宋乐仪的手。 上官晔心间一颤,偏过头,只见宋乐仪朝他眨了眨眼睛:“上官世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乌黑的眼眸灵动极了,语调甚是娇软。 说完,她飞快地接过他手中的牛皮袋,而后牵着冬桃提裙小跑到一个安全地角落,静静地看两方对峙。 上官晔垂下了眸,看了眼方才被宋乐仪硬塞过来的棍子,淡樱色的唇瓣微微抿了抿,眼底的情绪莫测。 梁上燕的两个随从互视一眼,凶神恶煞的就朝上官晔挥拳而来,他也没抬眼去看,一人一棍就将两人撂倒在地,而那边梁上燕还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爬不起来。 上官晔慢慢走到他旁边,弯下腰身拎着人的衣领一路抵在了墙上,而棍子则死死的压在他脖颈经脉上。 眉眼清俊的少年声音很冷:“梁世子要砍谁?” 满满的杀意。 比起赵彻那厮来不逞多让。 梁上燕被勒的呼吸困难,脖颈被棍子压的几乎断裂,眼里直逼出了泪花。 他瞬时觉得好后悔,后悔为何要来招惹上官晔,成天和赵彻混在一起的人,看起来再风光霁月,那能是好东西吗!? 梁上燕沁出一身冷汗,也不顾的什么面子里子了,哆哆嗦嗦道:“砍、砍我。” 上官晔这才松了人,梁上燕浑身瘫软,顺着墙缓缓坐下,两腿大大的敞着。 而上官晔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把小刀,拔了刀鞘就朝他丢去,薄薄的嘴唇吐出一个字:“砍。” 简洁而冰冷的声音。 梁上燕还没反应过来,他盯着插在石板缝隙间的利刀,离他两腿之间不到一寸,顿时冷汗淋漓,三魂七魄去了两魂六魄,脸色霎时青白。 就差一点…… 梁上燕惊魂未定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小刀,这是让他砍自己?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又传来上官晔的声音:“我砍也行。” 梁上燕:“……”他敢让他砍吗!? 人高马大的男子欲哭无泪,颤巍巍的拿起刀,比划了身上好几个位置都下不去手。 梁上燕抬头,想和上官晔打个商量,他强做自然道:“上官世子,你我父亲同朝为臣,家又同住城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如此僵硬?” 却不想,他只瞥见了一双没什么情绪的丹凤眼眸,语气很淡:“不砍?” 微微上扬的音调,仿佛下一刻他便要亲自持刀剁了他。 梁上燕心如死灰似的颤了颤,紧接着闭眼扬臂,持刀就朝腿上扎去,鲜血直流。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叫,保着最后一点尊严,一边试探性的睁开了一只眼,却不想上官晔的身影早已不见。 梁上燕:“……” “蠢货!”梁上燕疼的呲牙咧嘴,朝着两个随从怒吼,“还不快扶本世子起来!” …… 上官晔慢慢的走在街道上,两手空荡荡的,方才在他将梁上燕抵到墙上时,余光便注意到宋乐仪悄然离去的身影。 又是这样,一声不吭,不告而别。 他双手握成了拳,勾着唇角嘲讽一笑,又很快的敛了眼底情绪,最终消失在涌涌人流中。 …… 宋乐仪本就没把梁上燕当回事儿,见上官晔站稳了上风,她便携着冬桃回宫了。 等下了马车,正提裙往寿安宫走的时候,身后的冬桃捧着牛皮纸袋上前,声音为难:“郡主,这蜜饯果子怎么办?” 宋乐仪愣了愣,方才一上马车便忘了这茬,平白拿了人家的果子。 难道要去还上官晔银钱? 她不好意思的闪了闪眼眸,只觉得不好意思吃白食,便轻咳一声,佯做镇定,对冬桃道:“拿着吧,给你了。” …… 主仆二人刚进寿安宫大门,就瞧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身子挺拔,正坐在宋乐仪的秋千上,慢悠悠的荡着。 “表妹回来了?” 赵彻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语气竟有说不出的幽怨:“我等了你一下午。” 宋乐仪眨了眨眼睫:“……辛苦了。” 赵彻十分大方地灿烂一笑:“表妹知我心意就好。”说完,目光忽然瞥见冬桃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个胭脂盒子,一个牛皮袋。 牛皮袋? 他微微眯了眼眸,扫过上面的刘记二字,这是容之爱吃的那家果脯铺子吧? 赵彻磨了磨牙,觉得挺生气的,合着这俩人都喜欢吃甜的不说,还都喜欢刘记的蜜饯果子?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十分不痛快,他嗤了一句:“买蜜饯果子去了?宫里的还不够你吃?” 宋乐仪转头看他,正咬着唇寻思说些什么将他的话怼回去,就见赵彻神色自然的伸手将那牛皮袋勾了过来:“外边的铺子不干净,你若喜欢,让小厨房给你做就是,或者让我王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 宋乐仪忍不住反驳:“哪里不干净了?刘记的果子一向闻名燕京。” “我怎么没听过?”赵彻撩起眼皮,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他顿了下,又道:“扔了吧。” 宋乐仪伸手便夺过他手里的牛皮袋,塞到冬桃手里,咬了咬牙:“你敢!” 赵彻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皱了皱眉,还不等抬眼,只听圆脸小姑娘小声嗫喏了一句:“殿下,这是郡主赐给我的。” 这样啊。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心情蓦地大好:“哦…我想起来了,陈记的蜜饯果子是挺有名的。” 宋乐仪默了片刻,认真的纠正他:“刘记。” 赵彻:“……”太高兴了失言了。 只是…… 想着表妹和上官晔相似的饮食习惯,赵彻便觉得心底窜起一抹淡淡的嫉妒,他觉得他得和表妹好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天际刚刚擦黑,澄澈的蓝变成深深的蔚蓝,赵彻淡淡划过天空,袖口下的手指曲了曲,月朗星稀的好日子。 他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下,忽然道:“表妹,我们出去走走。” “去哪儿?”宋乐仪脱口而出,随即又马上反悔,“不去,我好累。” “你的懒筋该抽抽了,”赵彻拎着她后脖颈就往外走,一点也不手下留情,“去揽月台,赏月,累不到你。” “哎——你松手——”宋乐仪挣扎。 赵彻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两下,不紧不慢道:“马场那边新进了一批西域宝马。” 闻言,宋乐仪马上停止挣扎,谄媚一笑:“能和表哥一同赏月,荣幸之至。” 赵彻勾了勾唇角:“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见长啊。”他顿了顿,“不过我爱听。” “……” 宋乐仪懒得搭话,抬着胳膊绕到颈后去拍他手,力气挺重。 袖口下垂,露出一小截白皙似藕的手腕,她嗔道:“你松手。”如此被捏着脖子,浑身上下都被钳制着,不好受。 赵彻瞥了眼她的手,指如削葱根,白皙似玉,甚美。于是他慢慢的松开了手指,将人软绵绵的小手握在了掌中。 又分出一缕余光瞥了眼她白腻的后颈,没用多少力气的捏两下便泛了红,他眼底闪过稀奇,十分不解为何表妹的皮肤如此娇嫩。 两人走着,总要说个话,宋乐仪便讲起了梁上燕的蠢态,说的眉飞色舞。 赵彻听了却眉头渐锁,他问:“你遇见了谁?” 宋乐仪愣了一下:“梁上燕啊。” “另一个。”赵彻冷声提醒。 宋乐仪不明所以:“上官晔?”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余威虽在,尚且不够,等我再揍梁上燕一顿。 梁上燕:不,不要,你别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西不嘻嘻、皎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 74 章 三言两句的功夫, 赵彻便明白了来龙去脉,他嗤笑, 梁上燕那种废物即便再来十个,上官晔都能眼也不眨的将人揍趴下。 合着表妹又当好人去了? 还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 赵彻神色嗤嘲,拎着宋乐仪的细胳膊比划了两下, 挑眉反问:“就你这细胳膊腿, 人家用你帮?以为自己盖世英雄呢?” 话里话外都没留一点情面。 宋乐仪笑容僵硬在脸上, 恼羞成怒地拍掉人的手:“我乐意, 我喜欢, 日行一善不行么?碍着你了?你阴阳怪气的做甚么?” 闻言,赵彻简直要气笑了。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神色愈发平静,继而双手环胸, 垂着眸子睨人, 淡道:“不行, 碍着我了。” 语气平淡极了, 可宋乐仪却从里听出了点点不对劲儿。她的眉毛拧的都要飞起来了,漂亮的眸子缓缓扫过赵彻的俊脸。 半响, 终于悟出了两个字。 嫉妒? 宋乐仪眨了眨眼, 忽然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乐了,她眉眼笑盈盈:“表哥,你吃醋啦?” 令人意外的是,赵彻竟然坦然的认下了:“是啊。” 宋乐仪:“……”和预想的发展不一样。 她捏了捏指尖, 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赵彻又说话了,他语调很轻,声色很平静的说了一句:“表妹,你太关心上官晔了。” 燕京里诸多勋贵子弟,没见宋乐仪对谁这么上心过,她自小娇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没哪个不捧着她,何时见她纡尊降贵过? 自从明心堂第一次遇见,表妹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人说话,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兴致昂昂而去,败兴戚戚而归。 难得她没记着仇,这么多年还一如既往的对人好。 就是那么一点点好,就足矣让容之为其疯狂,赵彻握了握手指,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好友是什么性子。 上官晔的感情弥散了也好,藏匿了也罢,他可以佯装不知不察,反正那点喜欢最终会被埋在岁月长河中,不见天日。 但若是表妹再如此不知深浅,事情就会发展成为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况,无论是夫妻反目又或是兄弟反目,他都不想。 闻言,宋乐仪皱了眉:“我哪有…?” 掰着手指数一数,两人一年合起来都没说上十句话。 她顿了下:“我与上官世子好歹有同窗之谊,今日换作你是我,也会一样去帮。” “你和我能一样?”赵彻嗤笑着反问,他漆黑的眼眸里压着怒,见人不解其意,一口气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赵彻磨了磨后槽牙:“表妹,你如今已有婚约。”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和我。” 宋乐仪顿时羞迫,她抬眸瞪向赵彻,直闯入一双幽幽黑眸,她一愣,很快地明悟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不可能的。 两世的记忆加在一起,上官晔都没对她表露过半点爱慕的心意,更别说他都拒婚了,毫不犹豫而又令人难堪的拒婚。 宋乐仪嘴唇翕辟,正要反驳,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没能说出口,这种事情太荒诞了,她默了片刻:“我知道。” 赵彻神色稍霁,正要说话,只见眼前的小姑娘咬着唇犹豫着,又说话了。 “表哥,其实早在明心堂之前,我就见过上官世子。”宋乐仪换了个说法,前世今生太过匪夷所思,只能说一说幼时之事。 闻言,赵彻拢了拢俊眉,漆黑的眼眸里划过惊讶,随即而来的是嫉妒,还有那么一点点薄怒,他深长睫羽遮挡下,是翻涌着的莫测情绪。 更早么? 能比他更早? 赵彻扯着嘴角勾出一个嘲讽似的弧度,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早遇见宋乐仪。 宋乐仪的神色很平静,微微垂下的眼睫挡了那一点点怜惜,似乎是在回忆着:“是六岁那年,在安国寺。” 六岁…… 赵彻神情一顿,眉毛逐渐锁紧,唇瓣也抿的很牢,一颗心脏如同被巨手紧紧攥着,逐渐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长长的宫道中卷过初夏凉风,与之同来的还有宋乐仪的声音。 她娓娓道来:“那一年我与姨母去安国寺,正月里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厚厚的白雪将安国寺与荡山盖了一层又一层,特别冷……” 本应傍晚下山的香客们也因此滞留在山上过夜,一时间客房很是紧张。 主持不得已只能安排了多人挤住在一个房间里,这原本也没什么,香客们多是亲友结伴而来,都相互熟稔,挤上一晚也无妨。 天色渐暗的时候,宋乐仪被拘在房间里不让出门,枯燥无趣的很,便在傍晚的时候,趁孙姑姑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想去玩雪。 可是她不太认识路,迷迷糊糊的绕了半天都没绕出去,还在一排排客房间打转。 也就是那一日的傍晚,宋乐仪在一间客房门前遇见了一个小男童。八九岁的样子,长的玉雪可爱,模样十分讨人喜欢,似乎是随母亲与哥哥姐姐一起来上香的。 听他们几人交谈的意思,好像是那个漂亮的小男童与他的两个哥哥起了冲突,正在被他母亲训斥。 他的母亲眼神厌恶,言语狠毒,动辄打骂不说,还叫他穿着单薄的棉衣,在冰天雪地里跪着。 那时候宋乐仪就躲在一棵光秃的大树后面,遥遥看着。小姑娘当时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情景,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母亲”这一形象,但也应该是如姨母一般温柔的吧? 只是当时宋乐仪孤身一人,而他母亲周围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婆子,到底胆小,小姑娘捏了捏指尖,没敢上前。 宋乐仪躲在高大的树后面看着着急,这个小哥哥怎么这么老实呀!挨打都不知道躲一下! 直到他母亲带着一众人离开,那个小男童还乖乖巧巧地跪在地上。 宋乐仪急得直跺脚,他是不是傻呀! 她咬了咬唇瓣,最终忍不住上前,想将其拉起来,结果刚小跑到一半,她就看见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小男童倒在雪地里了。 当时大雪纷扬,很厚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原本他只是膝盖和小腿陷在雪里,这一倒下,整个脸蛋都砸进了雪里。 宋乐仪漂亮的眼睛瞪的老大,一时间手足无措,便扶着他的肩膀,艰难的把人抱在还中,又伸出软乎温暖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脸蛋。 “小哥哥?小哥哥?” 喊了好几声,怀里的小男童毫无反应。 不会是死了吧? 宋乐仪顿时吓得脸蛋煞白,黑葡萄似的大眼焦急的四下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大雪悄无声息的飘扬。而她又不认得路,连去叫孙姑姑帮忙都不成。 她看了眼怀中的小男童,抿着红唇咬咬牙,随后站起身来,伸出两只短小肉乎的胳膊,拽着他的身体在雪地里拖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气喘吁吁的把他拖到屋檐下。 虽然还是很冷,但总算不用躺在雪地里了,也不在有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 那时宋乐仪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狐狸皮斗篷,戴着兜帽,特别暖和,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一边伸出小手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桃粉色的冬衣,一边艰难的把小男童抱在怀里,又把斗篷给他披上。 想让他暖和一点。 做好这一切,宋乐仪凝着眸子看了怀中人一会儿,脸色苍白,染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冻的发紫,脸上有化开的雪水。 她伸出小手,一点点的拂去他眼睫和发梢的雪花。又想了想,伸手把他的腿弯了弯,蜷缩着,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人整个身体都埋在斗篷中。 冬风凛凛刮过,顺着脖领的缝隙钻入身体,宋乐仪直打冷颤,将心比心,她眨眨眼,探出肉乎的小胳膊,伸手拎着把兜帽往上拉了拉,盖在他脸上,将人蒙了个严实。 这下他应该不冷了吧? 宋乐仪满意地笑了下,乌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可是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却冷了,没了斗篷遮挡,寒风呼呼的打在脸上和刮进脖颈。 差点把她冻哭了,娇生惯养六载,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那时到底还小,拖着小男童走路太费劲了,又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外边,宋乐仪只傻乎乎的抱着小男童在屋檐下等人来。 从天色擦黑等到深夜,一个人影都没有,枯了的枝桠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怪慎人的,然而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月光也十分皎洁。 宋乐仪自小是个活泼的,便一边絮絮叨叨的和怀中的小男童说话,也不管人能不能听见,一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四下看。 “你还冷吗?应该不冷了吧?”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好冷。” “她们打你要还手啊,打回去。” …… “小哥哥,我们会不会冻死呀?” 宋乐仪嘴唇青白,冻的都快哭了,白皙脸蛋通红,神情也有些迷糊,也终于意识到不能干等下去。 只是人已经冻僵了,哆哆嗦嗦的连走路都不能。直到遇见另外一位香客,将两个小孩带回了自己的客房。 宋乐仪不认得那位香客,看衣着挺富贵的,因为是偷溜出来,她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被姨母责罚。 等被喂了一碗暖暖的姜汤,又烤了火,身子重新暖起来之后,她就慌慌张张的离开,也不敢叫人知晓。 走出屋子之后,宋乐仪又懵了:“这是哪儿啊?” 裹着冷风和大雪,小姑娘又迷迷糊糊的在客房间打转了好一会儿,才遇见了发现她不见了出来寻找的孙姑姑。 因为受了寒,后来她大病一场,等完全好的已经过了春暖花开,直接到了枝繁叶茂的夏天。 而后两年,太后也没再去安国寺上过香,生怕宋乐仪再出什么意外。直到九岁那年,小姑娘已然养的一副健健康康的明艳模样,太后才再次带人去了安国寺。 六岁那年的事情,其实很多都记不清了,唯独这件事情,在宋乐仪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直到多年以后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故而八岁那年在明心堂再一次遇见上官晔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叫上官晔,是宣平候世子,而安国寺的那个女人是他的继母柳氏。 此子可怜,宋乐仪如是评价。 上官晔偏又生的一副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性子,宋乐仪更是于心不忍,看他的眼神总是多了几分怜惜。 只是这个人很冷漠,也太不喜欢交朋友,她第一次和他说话就被人给了冷脸,以着宋乐仪的脾气,差点恼羞成怒,却生生忍了下去。 她扬着白皙的下巴哼了一声,不和小可怜计较。 不过也就是自此一事,宋乐仪对上官晔望而却步,上辈子即使在明心堂同窗六年,又离的那样近,两人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 …… 宋乐仪的声音小小的,道:“表哥,我觉得上官世子挺可怜的。” 赵彻“嗯”了一声,容之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他知晓的,那位好心的香客是安国公夫人的嫡妹,与安国公夫人和岁初一道来上香。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三人相识。 那时赵彻曾听说,苏易的姨母还救了另外一个小姑娘,只是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表妹。 想到这里,赵彻忍不住握紧了手指,那一年从安国寺回来,表妹病的极重,刚刚养好了一点的身子瞬时如花般凋零枯萎。 险些夭折。 好在那一年,太医院新来了一位姓胡的神医,丹青妙手,药到回春。 如表妹所言,容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只是…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 赵彻的眸子闪了闪,他觉得不是。 “表哥,这件事情你不要向别人说。”宋乐仪忽然道。 赵彻挑眉笑了笑,表情有一瞬的古怪,怎么表妹以为他是个八婆? 不过…… 他皱了皱眉:“为何?” “挺让人没面子的。” 宋乐仪伸出秀白的手指绞了绞,如是道:“我那时候太蠢了。”蠢到傻乎乎的抱着人在大雪里等人来,连扯着嗓子喊人都不知道。 “是挺蠢的。”赵彻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了。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屈指敲了人脑袋下:“这么说来,表妹倒是容之的救命恩人了?” “不算是。”宋乐仪摇了摇头,颇为认真道,“那位好心的香客才是。” 赵彻笑了下,也没再说什么,他望了眼又暗了不少的天色,意味深长道:“表妹,容之早已不是八年前的他,不需要你可怜,人家男儿自尊心,没准还嫌弃呢,嗯?” 宋乐仪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她如被点醒一般,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赵彻满意一笑,勾了人的手握在掌中,大步朝揽月台而去,笑道:“走了,月亮都要爬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被斗篷将脸蛋都埋了个严实的小男孩# 上官晔:……暖和了,就是差点被闷死。 —————————— 灵感突然来了……开了个新文预收《请问谁是男主》 吴孟鱼穿书了。 穿成了肤白貌美的海人族小公主。 后来她发现…… 自己是书中头号反派,设杀男主不成反被杀。 在炙热的沙漠里活活晒成了鱼干。 吴孟鱼:“……………………” 然而穿书时机不太对,男主已经得罪了。 正关在她隔壁屋里的笼子里。 吴孟鱼:“…………………………………………” 请问现在打一副棺材板还来得及吗? 这样不行,她得自救!!! 只是,问题来了。 吴孟鱼望着眼前两个稀少而珍贵的水陆两栖人类,忍住不伸手扶额。 这俩一个是灭世男配,一个是救世男主。 所以,请问哪个是男主?? 余斐冷漠微笑:我是。 构成九舔了舔唇角:乖,我是。 两位大佬与一位外黑内白小娇花的故事。 救赎治愈√ 追妻火葬场√ ps: 只能生活在水里的海人\普通人类\水陆两栖人类。 设定全瞎扯的幻想世界。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霸霸的林小瓜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 75 章 揽月台是宫内最高的楼台, 高一百八十六尺,楼梯蜿蜒而上, 共有九层,以第九高台赏月最佳。 史书记载, 揽月台是越灵帝赵池为其姐长乐公主赵宁所建。 高台中间放着一张软榻,旁边还有一汉白玉桌凳, 打磨的圆润光滑, 四周是雕龙刻凤的楠木栏杆, 威严华丽, 上面挂着浅色轻纱幔, 随夏风飘荡。 宋乐仪本想在稍矮一点的楼台赏月,却不想被赵彻拉着直上了第九层,一刻都没歇,灯她的胸脯微微起伏着, 小口喘息, 显然累的不轻。 她气喘吁吁地嘟囔:“爬这么高做什么呀……” 赵彻瞥她一眼, 轻笑道:“这里赏月最好。” 说着, 他便站在她身后,捧着人细白的下巴仰头往上看。 檐顶中间开了一个圆形的口, 因为天色尚未全黑, 只可瞧见一轮稍显暗淡的圆月,但已然可以窥见几分天色全暗时的美景。 若是明月高悬时,站在这揽月高台,仿佛下一刻便可乘风而去, 奔月成仙。 巴掌大的小脸,两只手捧着倒显得有些多余了,赵彻索性松了另只手,微微曲了指,在香软的脸蛋上划过,细细滑滑的。 摸完,他忍不住搓了搓指尖,又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宋乐仪的眼睫颤了颤,乌黑的眼瞳滴溜溜转了下,又脸蛋仰高了一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俊俏的眉眼。 他的睫毛尤其长,此时离她不过一寸不到的距离。 感受到前面人的动作,赵彻亦垂了眸,里面浸着浓浓的笑意:“我是不是比月亮好看?” 宋乐仪:“……” 她一言难尽的看他一眼,不过也没扫人兴,只敷衍笑道:“是,表哥最俊俏了。” 赵彻的目光落在那翕辟的红唇上,仔细的看了半响,微微有些失神,不自觉的便想起月前那蜻蜓点水般的相碰。 好像挺软的? 他抵了抵舌尖,记不清了,忽然想再感受一下。 宋乐仪仰了一会儿就觉得脖子累了,刚要低头,便被人捧着脸蛋往上抬了抬。她一惊,下意识地低头反抗,两人的唇瓣错过,一吻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有点凉,带着些浅浅的荼芜香,撩的人心痒痒。 宋乐仪顿时就慌了,手忙脚乱的转过身,将赵彻推开,她连步后退,伸出细白的手指捂了鼻尖,那里似乎还有他唇瓣柔软的触感。 微暗的天色将她明艳的五官笼的柔和,秋水似的眼眸瞪的圆溜溜:“你干什么!?” 赵彻挑眉笑了笑,语气迟钝了一会:“亲……你?”还是疑问的语气。 说完,赵彻的食指曲着压上了唇,似乎是在回想。他漆黑的微不可察的闪过失望,就差一点。 较之往日还知羞涩,赵彻这次已经坦然极了,连耳朵尖都没红一下。又或许红了一点,天色太暗叫人难以分辨。 宋乐仪脸蛋已经绯红,又看着人还意犹未尽似的摸了摸唇边,顿时恼了,话不过脑子就说:“以后不准亲我!” 赵彻动作一顿,缓缓垂下手,凝眸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拧着眉道:“这个不行,你见哪对夫妻不亲的?”语气认真极了,然而眼底却尽是揶揄。 宋乐仪忍不住反问:“你见着人家亲了?” “还真见着了。”赵彻蓦地笑了,他哑声慢道:“表妹想听?就今年上元节那晚,在巷里桥下边,黑灯瞎火的,有一对……” …… 这人怎么什么混账话都说的出来? “你别说了!我不听!”宋乐仪脸蛋烫的不像话,连忙伸手捂了耳朵,赶紧离他远远的。 见人羞迫,赵彻低声而笑,肩膀微微耸动着,声色清澈,在寂寂的夜色中分外好听。 低垂的眼帘挡了他大半的神色,寂寂月色下,赵彻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表妹太害羞了,以后可怎么办。 两人揶揄的功夫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宋乐仪本来想点盏灯,却被赵彻按住了手,说是月光澄澈,若有烛光耀人眼,少了几分意境。 这么黑灯瞎火的,赵彻拉着宋乐仪去高台边上,她神色一顿,抬头看了眼他的神情——没有半点恐惧之意。 果然,赵彻是不恐高的。 两人凭栏而望,整个燕京尽收眼底,此时宫城内外华灯初上,一片繁华。 视线过了层层宫阙,便是四衢八街的皇城,如棋盘一般向外展开,整齐极了,隐隐绰绰可见绕城一圈的护城河和三面环山的地势,山廓很是明显。 再抬头往上,便是一轮圆月,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斜洒而下,清澈如水,衬得星光黯然失色。 宋乐仪低头往下看了眼,顿时觉得腿有些发软,这揽月台挺高的。恰好夜风不合时宜的加大,将衣衫吹的猎猎作响,她默了一瞬,抬腿往后退了几步。 赵彻正半支着身体,胳膊松松的搭在栏杆上,瞥见人的动作,语气随意:“害怕?” “……当然没有。”宋乐仪立刻反驳。 赵彻懒得戳穿,便直起了身,牵着人去了另边的软榻上。 夜色静悄悄的,又是这样独处的时候,总能让人生出点别样的情愫。 宋乐仪微微偏头看了眼赵彻的俊脸,觉得心跳砰砰砰的快了许多,咚咚咚的每一下都异常清晰。 让人心慌的不行。 她捏了捏指尖,觉得找点事情做。 “表哥。”宋乐仪忽然喊了一声,赵彻偏头看她,挑了俊眉,“嗯?” 她语气异常认真:“表哥,我们背书吧,陈夫子日前布置的课业,过两日就要检查了。” “……” 皎月佳人,忽然来了如此不应景的一句话。 赵彻眉头跳了跳,也没反驳什么,只背靠着软榻,懒洋洋地笑了下:“行啊,你背,我听着。” “我一个人背?”宋乐仪觉得有点奇怪,张了张嘴巴,却发现第一句忘了。 她拧着细眉,绞尽脑汁的回想,却无论如何都只能记得第二句。 沉默许久,揽月台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微微风声。 宋乐仪艰难开口,小声问道:“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赵彻轻笑,难得没有嘲笑人,他身子微微前倾,拎了一块薄薄的毯子扔到宋乐仪身上,这才不紧不慢道:“我忘了。” 宋乐仪:“……”俩人半斤八两。 她盯着身上的薄毯看了一会儿,不解问道:“盖这个干什么?” “夜深了冷,”赵彻嘴角忍不住的翘起,颇为闲适的往后一靠,两手松松懒懒地交叉在脑后,“自古人痴月,如此皎月,当不寐赏之。” 她没听错吧? 赵彻想看一晚上月亮? “不行,姨母会寻我的,”宋乐仪拒绝的斩钉截铁,当即要起身,却被人按着重新坐了回去,她诧异问道:“你不回王府了?” “母后知道” 赵彻淡笑了下,睨她一眼,“都安排好了。” 如此,宋乐仪也不好再拒绝,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薄毯,犹豫片刻,忽然起身往赵彻身边坐了坐,掀开一角,盖到了两人身上。 尚未盛夏,又是高台深夜,还是有些冷的。 赵彻挑眉,漆黑的眼底笑意渐浓,他勾了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宋乐仪,一杯握在自己手里。 宋乐仪两手捧着茶杯,掌心暖暖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明月西升,被檐角挡去了一半。 人若松懈下来,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宋乐仪漂亮的眼眸微闪,指尖滑过茶杯边缘,忽然想起来早前在话本里看到的故事,那柳玉娘对她的情郎说什么来着? 她咬唇回想了一会儿,忽然偏头看想赵彻,拿捏着娇软的语气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赵彻一顿,俊眉忍不住挑了两下,表妹这是从哪学来的? 他漆黑的眼眸闪过笑意,忽然伸了手,不经意似的地慢慢划过她白腻的后颈,顿了下,道:“我也有一句写月的诗,表妹想听吗?” 微凉的指尖滑过后颈,宋乐仪顿时一个激灵,还不等跳着躲开,就被早有准备的赵彻重新捏了回来,他低声笑问:“听吗?” 深长睫羽遮挡下,他漆黑眼眸里的光色闪烁。 一连问了两遍,这可不像赵彻的作风。 宋乐仪心底隐隐腾起不安之感,她抿了下唇,犹豫了片刻:“听……吧?” “那行。”赵彻勾着唇角灿烂一笑,忽然微微倾了身,俯到宋乐仪的耳畔,低哑着声音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 宋乐仪越听越觉得不对,等听到后半段,当即一张脸羞红,磕磕巴巴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着两只手慌乱的捂着赵彻的嘴就往后推:”你…你别说了!“ “……恣意怜。”赵彻慢悠悠地说完最后三个字,尽管被人捂着嘴,在这寂寂夜色中仍然分外清晰。 赵彻眼底含笑,一边拽下她的两只手,一边不解问道:“不是表妹要听的?”语气疑惑极了。 宋乐仪气的咬牙,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可你没说是这等艳诗!”她顿了,忍不住再次驳斥,“而且这诗和月亮没有半点关系!” “哦……这样啊。”赵彻恍然大悟,他似夸赞又似惊讶,“表妹竟听的如此认真?” 说话时,他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落在宋乐仪眼中有说不出的调侃。 宋乐仪顿时就炸了,她忍不住伸手拎了人衣领,恶狠狠道:“又不正经是吧?你再这样,我就、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说着,她便伸出另只手,使劲儿将两片唇瓣捏紧,让人说不得话。 软绵绵的身子半扑在他身上,一张莹白的小脸离得很近,有甜香涌入胸腔,撩人的很。 赵彻挑了挑眼尾,根本没将宋乐仪那点劲儿凡在眼里,他眨了眨眼,将两只手慢慢的拉了下来,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领口:“表妹也挺不正经的,拉扯我衣衫作甚?” 得寸进尺极了。 …… 她就不应该和赵彻说话! 宋乐仪瞪了他一眼,气恼的别过头不再理人,又伸了手指顺便把毯子也扯走,全裹在自己身上。 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要和赵彻说话。 赵彻也没恼,只低低笑了下,然后不慌不忙的过去哄人。 * 武场。 赵元敏和宋乐仪并肩而立,打第一眼见着,她便惊呼:“夷安,你这是怎么了?” 宋乐仪耳尖微红:“……熬夜背书了。” 赵元敏惊奇,过两日陈夫子才考察呢,夷安怎么这么早就忧心上了? 她关切道:“看你这眼下乌青,想必背到后半夜了吧?挑灯夜读伤眼,夷安,以后要早些休息才是。” 宋乐仪颇为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被敏敏的话音一勾,她又想起昨夜赵彻那不正经儿的低语,顿时微微羞恼。 这个人真是混账极了! 她越想越恼,抽了羽箭搭在弓上,泄愤似的射了几箭。 那边苏易也绕着赵彻打转,他啧啧称奇,桃花眼里闪过潋滟的光色:“昨夜干什么去了?我在你府了等到夤夜,都没见着人影。” 赵彻睨他一眼,语气调侃:“自然是与美人幽会。” 苏易闻言大笑,勾了人肩膀:“子川兄,你行啊。”他顿了顿,凑近耳边低声问道,“只是幽会?没点儿别的?你这一脸疲惫相,一晚上没闲着吧?累坏了吧?” 赵彻挑眉,拉下苏易的手,好脾气地笑骂了句滚。 “少说些混账话。”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我其实读书挺多的,各种艳诗艳曲儿信手拈来,表妹想听啥? 这是倒数第二次写明心堂啦。 再来一次大家的少年时代就结束了—— 然后……翟争就可以准备准备上线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执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晨光熹微, 学子陆陆续续到齐。 一向来的很早的上官晔竟然来的最晚,因为逆着光, 五官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 “容之,你竟然比我来的还晚。”苏易遥遥的就看见了人。 他看着上官晔眼下乌青, 语气惊讶:“咦?你怎么也这样了?昨夜干什么去了?” 一个个都彻夜不眠,合着就他一个老实人了?苏易眨眼, 有些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上官晔难得没有一副冷淡样, 而是伸指揉了揉眉心, 解释道:“蚊子。” 声音不似以往清冷, 带着一点点诱人的喑哑。 苏易顿时兴致缺缺:“我还以为你也夜会美人去了呢。” 说着, 他拍了拍人的肩膀,劝道:“你房屋外边那一片竹林早该砍了。” 上官晔所居的院落名为听竹居,一大片茂茂密密的竹子围绕四周,每当风起, 便有沙沙竹音, 清幽脆瑟, 惯是文人雅士喜欢的。然而每至盛夏, 幽幽清凉,但蚊虫亦是很多。 “嗯, 是该砍了。”上官晔淡淡应了句。 忽然, 苏易眼神落在上官晔的脖颈,那里有一块不甚明显的红痕,微微肿着,被挠破了一点, 像是蚊子咬的。 他眸光暧昧,握着一柄乌竹磷光扇,虚虚指了下,语气调侃道:“这蚊子的小嘴儿倒是会咬啊。” 上官晔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淡看苏易:“没你的小美人会咬。” 苏易惊奇极了,今日容之兄怎么了?往日他不太喜欢同他说这些荤话的。他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眸,也没多想,大家到底是男人嘛。 “那是自然。”苏易想了想日前遇到的那名为枝月的小美人,忍不住哈哈笑了下。忽然,他迟疑片刻,不解的问道:“可是你不挂蚊帐的?” 他怎么好像记得,日前去听竹居的时候,蚊帐早早的就挂上了? 上官晔默然有顷,面不改色道:“破了。”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右手握成了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 赵彻目光在上官晔微湿未干的乌发上扫过,早晨刚沐浴过?他若有所思,如今这模样像是着了凉,容之昨夜干什么去了? 他勾着一袋凉茶递道上官晔手中,笑道:“止咳。” 上官晔道了声“多谢”,便伸手接过,拨开塞子灌了好几口,终于冲散了点嗓间的痒意。 赵彻笑了下,没再说话。 那边宋乐仪还在发泄似的射箭。 苏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低声问道:“你昨夜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给气成这样?” 赵彻弯唇一笑,漆黑的眼底光色揶揄,他抽了支羽箭缓缓搭在弓上,随着“嗖”的一声利箭飞出,声音一同响起:“你想的那样。” 苏易:“……”这天儿没法聊了。 他摇摇头,摇开折扇挡了挡逐渐刺目的阳光,叹道:“又到夏天了。”春去秋来,当属夏日与冬月的课程最苦。 沈朝月将军今日来的迟,一众娇贵的公子小姐自然不会提前训练,只寻个凉快的地儿三两说笑着。 苏易是个闲不住的,他闪了闪眼眸,乌竹磷光扇一摇开,便带着风流得体的笑容朝着宋乐仪与赵元敏而去。 上官晔瞧见他的动作,温润眼眸动了动,淡声提醒:“沈师傅快要来了。” 作为多年好友,苏易马上听懂了,容之的言外之意是让他不要惹事。 “无妨。”苏易明显没有将上官晔的话听进去,他摇扇一笑,“我去去就回。” …… 宋乐仪箭筒中的最后一根羽箭射出,直直的插入靶心。 “郡主好箭法!”苏易“啪”的一声合了折扇,拍手叫好,语调诚意十足。 这话夸的合时宜,人俊嘴甜的公子哥,宋乐仪动作一顿,心中恼意散了不少。她嫣然一笑,难得谦虚:“苏世子谬赞了。” 苏易优雅一笑,语气关切:“郡主昨夜可是睡不安稳?这眼下怎么一片乌青啊?” 宋乐仪神色如常:“熬夜背书了。”不同的人同样说法。 苏易哈哈一笑,摇开乌竹扇送来一阵清风:“郡主和子川兄倒是心有灵犀。” 这下,宋乐仪明白了,苏易大概是从赵彻那碰了壁,来她这儿试探试探。 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羞恼,细长的手指从弓背上滑过,笑意盈盈道:“我倒觉得我与苏世子更心有灵犀,不如世子猜猜,我想干什么?” 尾音上扬,含着三分威胁。 …… 好像大事不妙。 苏易干笑两声,连连挥手:“郡主说笑了,岁初不敢。” 他就是与一只狗心有灵犀也不能与宋乐仪心有灵犀啊!? 见事态不好,苏易也不拖沓,当即合了手指风度翩翩的告辞,转身就走,却不成想被宋乐仪拦住了去路,小姑娘软软一笑,咬牙切齿:“苏世子上哪儿去呀?” 合着戏弄一遭就想走了?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 苏易默默吞了口唾沫,他不该来的,眼眸在她握紧的弓背上扫过,不会动手吧? 恰巧此时,沈朝月就了。 他穿着一身寒光软甲,冷着一张脸,浑身绷着低气压,腰间悬剑仿佛随时都可以拔出来砍人似的,周身煞气,骇人的紧,脸上明晃晃的写着—— 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最好别来找死。 原本三五成群的众人忙鸟兽般散去,规规矩矩的站好,谁都不想去触这这位将军的眉头。 火上浇油,这不是傻嘛。 宋乐仪缩了缩脖子,原本娇蛮嚣张的模样一瞬间收敛的干净,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教沈朝月瞧见她。 沈朝月眉毛皱着,他抬眼扫过众人,最终在宋乐仪和苏易二人脸上停留。只瞧见小姑娘甜甜一笑,又软又乖,乌黑墨玉般的眼睛弯得像月牙。 他神色稍霁,但仍然冷的吓人。 苏易余光瞥了宋乐仪一眼,也连忙立正站好,也学着她挤出一抹甜甜的笑。 只是他生就一副多情桃花面,潋滟的桃花眼眸一弯,倒不像是无辜,反而十分佻达。 沈朝月的眉毛皱的更紧了,冷厉的眼神儿吓的苏易呼吸一窒。 “开始训练吧。”沈朝月淡淡收回视线,大手挥手,一旁侍卫抬着箭靶上前。 闻言,苏易顿时松了一口气,没等高兴几息,只见沈朝月又侧过头看他,语调颇冷:“苏世子箭术似乎有些退步,今日多加一百只箭。” 苏易:“……”他还没开始射箭呢! 众人依次就位,开始一天的骑射课程,三百尺外有靶子,先要做的是最基础的射术训练。 赵彻微微侧头,便看见上官晔已经一连射歪了好几箭,他眸色微动,手上有伤? 不太像。 他垂下眼帘,手上的兽纹白玉扳指压在弓弦上微微勾了两下,声音喑哑、反应迟钝、清晨沐浴、头痛…… 倒像是宿醉之后的模样。 赵彻神色微滞,如此思忖了片刻,他便抬步去了上官晔身边,抬臂压到了人的肩膀上,笑道:“一晃数年,容之如今也到了及冠的年纪,今夜可愿与我不醉不归?” 他手里拎着的弓箭,搭在上官晔胸前,弓尾微微擦在了人脸上,触感生凉。 上官晔偏头看了眼好友,继而微微垂了丹凤眼眸,神色淡淡:“好。” …… 等众人开始去休息的时候,苏易的箭筒里还有一大把箭羽。 白衫少年孤零零的站在武场上仰天长叹,他怎么这么苦! 头顶骄阳,苏易忍不住抬袖擦了擦额间汗水,他一向注重仪表,难熬些他倒是能忍,只是想到如今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心中便一阵抽痛。 如此想着,苏易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蛋,心里隐约庆幸,还好刚才俩人没来得及动手,不然以后他要如何见人? 一抬头,发现赵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拎着一个水袋递给他。 苏易接过水袋,仰头咕咚咕咚的,喉结滚动,没一会儿就喝了干净,他抹了把嘴:“子川,我还想要一块手帕。” 赵彻淡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还想要俩美人,一个给你遮阳,一个给你扇风。” “我倒是想。” “你倒是想的美,”赵彻嗤了一声,话音一转道:“好好的,你惹她作甚?” 苏易惊了:“你怎么不说你表妹娇蛮?” 说完,他捶胸顿首,痛心道:“子川,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赵彻撩起眼皮,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你心正的?” “……” 苏易“啧”了两声,正欲说什么,只见赵彻伸手,重新将水袋勾了回来,又抽了他腰间折扇在面前扇,笑问:“岁初可觉得凉快了?” 凉风扑面而来,苏易愣住了: “你…给我扇风?” 赵彻哂笑:“想多了。”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将扇子放回苏易腰间,顺便在人肩上拍了拍:“沈师傅在看你。” 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好压在一块骨头上,还挺疼。 苏易是个娇生惯养的,当即痛的倒吸冷气,连赵彻说什么都没听清,原本到嘴边的话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他抱着肩膀,痛的倒吸一口冷气:“你轻点!” 与此同时,那边传来沈朝月冷冷的声音:“苏岁初,再加一百支箭。” 闻言,苏易顿时僵在原地,连痛都忘了,遥遥望着侍卫搬来的又一百支箭欲哭无泪。 赵彻扯着嘴角灿烂一笑,伸手挡了挡刺目的太阳,道:“岁初兄,你慢慢来。” …… 瞧瞧,这是他兄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易:有了媳妇之后赵彻更不要脸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3809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嚯啦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 77 章 傍晚的时候突然阴了天, 瞧着是要下雨。 作为最后一个完成当日课程的学子,苏易甩着酸痛的胳膊, 叫苦不迭,忍不住掬了一大把心酸泪, 白天晒了一整日太阳,这才下了晚学就阴天了? 还有比他更惨的吗!? 他摇开了扇子使劲儿地扇风, 夹着傍晚风雨欲来的凉意将人卷了个凉快, 汗涔涔的粘腻感渐渐消散。 苏易一边转身, 一边开始习惯性地寻找赵彻与上官晔的身影。 然后他发现, 俩人不见了。 “……”竟然没有等他! 苏易暗暗唾弃俩人, 不过也没太在意。一天比别人多射了几百只箭,真是累死人了,饿得要命! 他伸手揉了揉干瘪的肚皮,颇为遗憾一笑:“本来想邀你们同吃烧鹅呢, 罢啦, 我自己去吃。” 说着, 苏易便重振精神, 摇着手中的乌竹磷光扇,大步潇洒地离开武场。 那烧鹅铺子开在西坊, 回来的时候, 他手里拎着两只烧鹅,准备一只自己吃,另只送去云阁,给枝月姑娘。 白衫少年一手摇着扇, 一边乐呵呵的想着,得怎么哄那小美人开怀。 好巧不巧,路程走到一半,苏易就遇上了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 苏易本没想多管闲事,直到风吹皁纱,露出那身着披麻戴孝的女子容颜,楚楚可怜,眉眼含情,他脚步一顿,就上前给了一块银锭子。 这般模样漂亮,若是因为卖身葬父的孝心给人糟蹋,实在太不值当了。 后续的发展自然是那小女子哭哭啼啼的说着做牛做马报答他,赖上身不走了。 苏易虽然一贯胡来,云阁那等风流场所也不少去,但向来拎得清,不该勾搭的女子,尤其是这身世清白的女子,他一向不招惹的。 年轻的公子好言推脱,又多给了一块银锭子,叫她葬了父就置办点房子生意,过了守孝期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直到推脱间,看见她白皙手掌虎口处的薄茧,苏易神色一顿。 那绝不是干粗活的茧,而是常年手握剑刃而生的茧子,他潋滟的桃花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深思,这是……特意给他设的套? 苏易快速的思忖着,他最近老实的很,没得罪人啊? 父亲?上官晔?赵彻? 不管是谁,既然已经谋划了,此次不成,必然还有下次。苏易沉吟片刻,忽而眨眼潋滟一笑,勾了人的手掌,一派肆意风流样。 “成,姑娘盛情难却,再推托倒是本世子的不是了,府里也不多你这一个人,养的起。” 苏易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人的手掌,茧子不薄,他弯眸笑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宜娘。” “随本世子回府吧,宜娘姑娘。” …… 另一边,赵彻与上官晔正在归云楼,两人克制,虽有不醉不归的架势,却也只是小杯饮酌。 上官晔虽然看起来稍显孱弱单薄,但身子骨一向强健,清晨时面色尚且苍白,像是着凉,到了傍晚却已然一副面色温润的模样。 赵彻懒散的靠在椅上,仰头抿了一小口酒,不经意地笑问道:“容之昨夜可是着凉了?”有些事情,实在不好直说,彼此心中有数即可。 上官晔丝毫不意外赵彻能看出端倪,他一向是心思缜密的。 他垂眸看向杯中清澈的酒水,笑了笑:“府里新到了几坛江宁那边的桂花酒,一时贪杯,醉意朦胧间趴在桌上睡着了。” 说到这里,上官晔有些懊恼的伸出手指揉了揉额头。 他一向自持,鲜少情绪失控,昨日宋乐仪不告而别,到底勾起了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何止是贪杯,直到后来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就睡着了。夜间风凉,吹的他头疼,直到被蚊虫咬醒,天色已然大亮,匆匆沐浴后,发未绞干,就赶去武场上学。 昨夜那样的情况,于他而言,着实危险,如今回想当真脊背发寒。 赵彻不疑有他,毕竟依着他的了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上官晔会失态到躺在地上睡觉。 至于为何贪杯,也能猜出三四分缘由。 赵彻拇指划过酒樽边缘,笑道:“桂花酒当属江宁一带的最好,醇厚柔和,余香绵长,不过你喝了多少啊?这都能醉了?贪杯伤身可不值当。”桂花酒酒性不烈,多为女子饮。 等等。 江宁的桂花酒…… 他俊眉微不可察的拢了几分,话锋一转问道:“傅越送来的?” 傅越是老徳王傅文征的小儿子,傅轩同父异母的兄弟,如今十八岁。傅文征薨逝后,傅轩继承徳王爵位,一众兄弟姐妹分家的分家,嫁人的嫁人。只有这傅越,被傅轩当作小儿子一般,养在了徳王府。 上官晔嗯了一声:“三年佳酿,子川可要尝尝?” “你疯了,傅越送来的东西怎么能喝!”赵彻神色急切,直到见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他皱眉,慢慢压下焦急。 赵彻吁了一口气,缓缓放下酒樽,一字一顿地问道:“容之,你和傅轩与傅越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自两年前起,傅轩就开始派人马潜入燕京刺杀上官晔,幸好燕京是国都,平素又治安极好,才叫傅轩多少有了顾及,安插人手亦是十分苦难,这才几次死里逃生捡了性命。 三人并非没有过反击,只是那点儿力量对于傅轩而言着实不值一提。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傅家在江宁一带盘踞了百年,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是成安帝派出宫内顶尖的禁军出马整治,也不见得能在江宁伤傅轩分毫。 赵彻转着手中的青玉云纹扳指,微垂的眼睫挡住了他眼底幽幽莫测的情绪。 敌暗我明,身处被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心弦紧绷极其耗人精神气血,这可不是回事儿啊。 事情终得有个解决,只是在这之前,必得搞清来龙去脉。 寂寂屋室之中,落针可闻,两人间一阵沉默。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角,夜风卷了进来,撞得门上风铃叮当作响,躁得人心烦意乱。 良久,上官晔举杯饮下一口烈酒,呛得喉咙火辣辣:“傅越,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清越的声音染上几分嘶哑,涩涩发酸。 赵彻漆黑的眼眸中闪过震惊,又很快的反应过来,同母异父…… 他转着杯子,沉声道:“傅越可信?” “不可信,”上官晔冷笑了下,眉眼间的情绪很淡,“傅轩养大的,一头嗜血的狼而已。” …… 上官晔回了府邸后,已至夤夜,他简单洗漱后,正欲上床入睡,忽然,他的眼神扫过小桌上的一个木匣子。 本应该靠着桌边三寸,此时却挪了一寸,他目光一愣,快步上前。 昨夜荒唐,晨起时又匆忙,以至于他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上官晔掏出钥匙,打开一看,只见匣子里面空空如也。 “来人。”上官晔合上匣子,眼底闪过凉凉杀意,他问,“昨夜至我今夜归来的这段时间,有何人来过听竹居?” 侍人被他周身冷意吓到了,战战兢兢道:“禀世子,三小姐来过。” * 半夜交谈,信息太多了,以至于回到府邸,赵彻仍撑着醉酒的困意,思忖到了天将明,将来龙去脉捋了个清晰。 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年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翻身上床,拢着被子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福安福寿也不敢喊人,只能向宫里递了消息,以豫王爷身体不适为缘由在明心堂告了假。 过了晌午,赵彻悠悠转醒,透窗而过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伸手挡了挡,等缓过劲儿来,双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忽然,门外响起宋乐仪的声音。 “表哥呢?”她的声音急切,而福寿却拼命拦着人不让进,“殿下还在睡觉,郡主请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喊殿下。” 越是这般阻拦,宋乐仪越是不信。 宋乐仪冷笑:“当本郡主傻呢?还想骗我第二次?要么让我进去,要么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赵彻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亵衣,原本系着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和结实的小腹,他伸指,将亵衣往两边挑了挑,又接着将纱幔掀开。 福寿为难:“殿下真的是在睡觉……” “你家殿下是猪吗?”宋乐仪指了指头顶了烈阳,“这都过了晌午,还睡?” 赵彻:“……” 他盘了双腿坐在床上,扯着唇角笑了下,朝门外喊:“福寿,让郡主进来。” 闻声,宋乐仪一愣,在里面?真病了? 思绪只是一瞬间,她推门而入。 “表哥,你病…”宋乐仪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到衣衫不整坐在床上的少年,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失措捂住了眼,转了身体背过去,娇恼道,“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哦……忘了。”赵彻仿佛才察觉似的,伸手慢条斯理的拢了衣,也没穿鞋,赤脚走到宋乐仪面前,故意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问,“好看吗?”带着初醒的喑哑,很是撩人。 宋乐仪伸手便去推他脑袋,压着乌黑地发丝将人推到了另一边,拒不承认:“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啊,”赵彻故意拉长尾音,轻笑了下,他缓缓直起身:“这容易,再看看就是。” 说着,他松了拢着衣的手,衣衫垂落,露出结实的小腹。 宋乐仪咬牙,这赵彻当真是没脸没皮的很,哪有他这样的!? 她捂着眼睛,死活不肯再看,然而赵彻不依不饶,非要她说好不好看,无奈宋乐仪只能敷衍着应和道:“好看,好看。” 赵彻十分不满意她的敷衍,笑着去扒开她的手:“没看怎么知道好看?表妹,你这话说的不实诚。” 宋乐仪恼得很了,当即心一横,压着心底的羞躁,抬着漂亮的眼眸大大方方的就去看。 眼神在他身上挑剔的扫了一圈,地道了一句:“行,那我和表哥说句实诚话。” 赵彻挑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嗯?” 宋乐仪垂眸,嘴角弯了一个弧度,不能总叫赵彻调戏她不是? 她软着声音,不紧不慢道:“青天白日衣衫不整,怪不好的。” 说完,宋乐仪伸出细白的手指,指尖划过他的小腹,不轻不重的撩拨,又换作整个手掌贴了上去,触感极好,叫她忍不住稍稍用力压了压。 手掌温温热热的,柔弱无骨,赵彻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心底有欲望在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他抿了抿唇角,拽下她的手,强做镇定:“表妹,别闹。” “什么?”宋乐仪抬眼,她抽出手去勾带子,一边朝赵彻无辜的眨眼,一边头也不低的便将亵衣系好,“表哥,我只是想帮你衣服系好。” 明艳的小姑娘嘴角含笑,又是那样一副无辜的神情,即便是圣人也遭不住。 人离得近了,宋乐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彻身上得荼芜香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正要贴着往身上嗅一嗅,却不想赵彻落荒而逃。 他难得没有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而是坐的端正,拎着茶壶给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方才压下心底点点邪火。 这一幕落在宋乐仪眼底无疑是做贼心虚。 宋乐仪蹙眉,提裙走到他身边,俯身往他胸膛凑了凑,嗅着鼻子又往上滑,果然是酒香。 她问:“昨夜干什么去了?”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像是宿醉,不会是和苏易厮混去了吧?宋乐仪捏了捏手指,她半眯着眸子,乌黑的眼底染上危险的神色。 小姑娘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揪着他衣袖,和一只大猫似的往他身上蹭,赵彻耳朵红透,脊背僵直的靠着椅背,哪里能留意到宋乐仪的那点小情绪。 他深呼一口气,低哑着声道:“和容之去归云楼了。” 宋乐仪拧眉,半信半疑地直起了身:“这样啊。” 温软的甜香骤然离开,赵彻心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不舍,差点伸手将人重新勾回来,却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引火自焚的还是自己。 赵彻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掐指一算,还有多半年呢。 宋乐仪倚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思忖了许久,忽然偏头问道:“你与上官世子饮如此多的酒做甚?”两人都不是贪杯的性子,着实说不过去。 若不是赵彻有事,便是上官晔有事了。 她抿着红唇,如今能让如今的上官晔忧心的事情,要么是宣平侯上官陵,要么是徳王傅轩,酒醉伤情,是宣平侯么? 赵彻已然理好了情绪,侧目瞥了一眼宋乐仪的神色,眉眼不禁沉了几分。 还关心呢? 他压下心底嗤嘲,手指扣着杯子敲了两下,轻声笑问:“想听?” 尾音微微上扬,很轻,眉眼间又浸着那样玩味的笑意,宋乐仪心底腾起一抹不好的预感。估摸着他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不定要说什么浑话呢。 她当即摇头,毫不犹豫道:“不想听!”语气利落极了。 赵彻笑了笑,很满意她的识趣儿,忍不住俯身上前捏了她香软的脸蛋一把,而后站起了身,正准备去换衣衫,却不想那边的宋乐仪却反悔了。 小姑娘犹豫着软声问道:“要不……说一说?” 赵彻脚步一顿,他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慢道:“容之到及冠的年纪了,占卜了日子,定在九月初六。”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解衣服,也不介意宋乐仪还在他屋子里,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去换。 本朝及冠与及笄礼一般都定在生辰日,但也有少数人会以占卜定日子。 宋乐仪见他脱衣,头脑一片空白,飞快地别过头,端着矜持不想看。只是动作慢了些许,她无意一瞥,就再也没能挪开视线。 线条流畅,背影美好。 宋乐仪看的脸红心跳,也没记得赵彻说了什么,只问:“定了哪天啊?” “想请陈夫子来加冠。” “哦…那挺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驴唇不对马嘴,然而宋乐仪却丝毫没察觉。 赵彻感受着身后的视线,将穿衣的动作放的缓慢而优雅,忍不住低声而笑。 宋乐仪不明所以,但她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赵彻穿衣勾走了,哪里还能条分缕析地去分析他的深意,只觉得画面极美。 直到赵彻穿好衣衫转过身,她闯入一双尽是揶揄的漆黑眼眸,这才惊慌失措的别开眼,四下乱瞟,佯装方才只是无意间一瞥。 赵彻勾了勾唇角,回味着她方才的表情,喜欢,不是么? …… 男子及冠,是件大事儿。 作为明心堂的同窗学子,宋乐仪自然是要送上贺礼的,回宫之后便命孙姑姑去库房寻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想打一副玉冠送给上官晔。 赵彻也跟着她一同入宫了,正巧在旁边。 他望了眼盘中的羊脂玉,勾在手中握了一圈,笑道:“表妹这玉细润白净,色如截脂,是为不可多得的上好玉石,只打一副玉冠可惜了。我正苦恼要送容之何礼物呢,顺便再叫工匠打一块玉佩,以我的名义送过去吧。” 宋乐仪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一言难尽道:“你…最近很穷?” 赵彻正要嗤嘲怎么可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道:“表妹可还记得烧我库房那次,玉石料都烧的斑驳熏黑,我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玉了。” “……” 宋乐仪不好意思地绞了绞手指:“那我赔你吧。” “不用啊,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陈年往事还于计较做甚。”赵彻十分大气,扯着唇角笑了笑,话锋一转便道,“要不这样,你亲我一口?” 说着,他便弯下腰身,单手半撑着大腿,把俊脸往宋乐仪唇边凑。 刚刚还说不计较呢—— 只是在这件事儿上,她到底不占理,而且亲一口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宋乐仪只犹豫了片刻,就凑了小脑袋上去,飞快地亲了一下。 那么一瞬间的柔软,赵彻还没来得急仔细感受,人就离他八百里远了。 躲得倒是挺快。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下,三步两步上前,便将人锢在怀里,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软软的一下似乎不太够,便又捧着人的脸,亲了好几口。 左右两边,雨露均沾。 直到后来宋乐仪推搡着他,怒道:“赵彻,你是属狗的吗!?” 赵彻一本正经:“我是属兔的。” “今晚吃兔肉!”宋乐仪神色气恼。 闻言,赵彻低声而笑,好心问了一句:“那种吃法啊?” 语调暧昧极了,然而宋乐仪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赵彻混不着调的模样有点奇怪,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红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试试…… 明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九点各一更哈。 ———————— 小剧场: 赵彻:表妹想吃我。 赵彻:我当然是洗干净了躺好。 宋乐仪:脸呢???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檬唒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喵大出、柠檬嗳 12瓶;。 10瓶;李李李李zs 9瓶;特拉维亚、ZHANGXIYYE 7瓶;顾长安 5瓶;秋水之嫣、哦嚯啦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第 78 章 直到瞧见他眼底揶揄而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宋乐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深呼一口气:“表哥, 你过来。” 赵彻挑眉,笑着凑了过去:“怎么?” 宋乐仪伸手扯了他的脸:“这脸皮不厚啊。”怎么就一点都不知羞? 赵彻:“……” 他笑得灿烂, 恬不知耻:“你再摸摸。” “行。”宋乐仪咬牙松了手,论起脸皮来她是真的比不过他。 赵彻不显地扬了扬唇角, 轻咳一声, 一本正经道:“我是真心问那种吃法, 表妹莫要想歪了, 要不这样, 全兔宴得了,省的表妹纠结怎么吃兔子。” 宋乐仪果断拒绝:“不吃。” 晚膳自然是没吃成兔子,因为赵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宋乐仪别说吃了, 听到兔子俩字都觉得头疼。怕是自此以后, 这俩字得牢牢地和赵彻挂上勾了。 * 五月末的时候, 蜀国使臣来越, 递上了国书,说是蜀王为表示蜀国对大越俯首称臣的决心, 特遣蜀太子虞日州不日启程, 携蜀地三分之二国库收入与各色奇珍异宝,觐见大越天子。 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捧着一碗冰过的乌梅汤在喝,一时惊楞失神, 手中的青瓷小碗落地,碎成了一片片,汤汁四溅。 冬桃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郡主,乌梅汤可是有何问题?” 宋乐仪好一会儿才回神儿,她抿唇僵硬的笑了下:“没拿稳而已。” 闻言,冬桃顿时松了一口气。 圆脸小姑娘一边弯下腰身去处理碎瓷片,一边轻声问道:“郡主可要再盛一碗?” “不必了,”宋乐仪恍惚地摇了摇头,她摆手,“你退下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冬桃乖巧地应了声“是”,捧着碎瓷片悄无声息的退下。 偌大的屋室空空荡荡的,有穿堂而过的微风,卷散了夏日燥热,珠帘被吹的叮咚作响,往日清脆悦耳的珠环相撞的声音,却让人愈发烦躁。 记忆中的所有大事情都偏移了原本的轨迹,想来是因为文太妃一事,才导致本应年后大朝贺时才来大越的蜀国太子提前小半年来,宋乐仪觉得心中甚是不安。 上辈子时,赵彻便是因蜀国太子之死,不得不披盔戴甲前往蜀国平乱。 如今两国邦交风起云涌,成安帝是位有野心的帝王,越蜀之间得战争不过是早晚问题,可是赵彻怎么办? 他会去吗?他还要去吗? …… 赵彻来寿安宫的时候,刚过晌午,烈阳当空,晒人的很。 抬腿进了正厅,就看见宋乐仪坐在凳子上发呆,面前是一桌未怎么用过的午膳。两根细白的手指撑着脸蛋,搭在眉骨上,斜斜的几缕光打在人的身上,半明半昧间安静极了。 “表妹想什么呢?”耳畔忽然传来声音,吓了宋乐仪一跳。 宋乐仪抬头,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面前,她迷茫的眨了两下眼,语气迟钝了许多:“表哥?” “怎么了?” 赵彻询问着,一边掀袍往她旁边凳子上坐下。 敞亮的正厅里,阳关半洒,衬得少年眉眼如玉,一副俊俏风流样。宋乐仪忽然觉得很难过,她翕了翕唇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彻闪了闪眼眸,心思微动,十分好耐性地等她说话。 犹豫许久,宋乐仪小心翼翼地勾起他的手掌,小声问道:“表哥,若是我们与蜀国开战,你当如何?”问了这句话,她精神紧绷成了一根弦,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赵彻一愣,十分不解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正要笑着打趣儿,直到瞧见她眼底认真又紧张的光色,他忽然沉默了。 夏风吹得珠帘叮咚作响,宋乐仪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赵彻笑了笑,伸手揉着了揉她的脑袋,慢声道来。 “大越立国二百一十二载,历代帝王初心不辍,先后吞并西郑、北卫、南楚以及数个小国,拓土开疆,将版图扩大倍余,才有了如今的越国。百余年来,战争烽火缭绕,唯蜀国与白狄沉舟不泯,是我大越的心头之患。” “白狄民风彪悍,骑兵势强,拥有肥沃的雁北草原,连祁、黎二山,是东出北上的经贸要地;蜀国山川险峻,大河屏障,富饶天府,进可出关以图天下,退可扼守偏安一隅,是为后方库府。” “大越国力若想更上一层楼,必须得吃下这两块肥肉,更何况猛虎卧榻岂容他人酣睡,蜀国不灭,便如同心中之蛊,随时可以反扑,狠狠反噬大越一口。” 他每说一句,宋乐仪的心就沉一分,红润的唇瓣咬得发白,她拼命的点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他们生逢盛世,但依旧群狼环伺。 她眼眶不知何时变得水润,小手紧张不安地握着他的手掌:“可是你呢,表哥,那你呢?你想上战场吗?” 即便已经将答案猜了七八分,宋乐仪依然怀着最后一点期望询问,盯着他的黑眸,一丝情绪都不肯放过。 赵彻笑了下,没有马上回答想与不想,而是反握了她的手,拇指微微摩擦着白皙细滑的皮肤。 半响,他动了动唇角,一点点的为她剖析。 “十六年前,老英国公父子三人战死沙场,大越将领一下子折了一半。如今司马将军与成将军都老了,守成有余,征战不足,外有白狄与蜀国虎视眈眈,内有江宁傅轩心怀不轨,如今皇兄身边能用的虎将,不过魏长青与沈朝月而已。” “魏长青镇守边关,沈朝月守卫国都,不更能轻易离开。蜀国,没人了。” 说到这里,赵彻顿了顿,声音又低哑了许多:“表妹,我是大越的豫王。” 虽未直言,却也表明了他的心迹,若大越需要,他当披甲率兵,奔赴战场。 宋乐仪忽然觉得心底难受的紧,她以为翟争死了,姨母康在,一切的难题便迎刃而解,可所有的一切仍然向着扑朔迷离的方向驶去。 她吸了吸鼻子,蓄满眼眶的泪珠圆滚滚地滑落。 “哭什么,”赵彻伸手揩去她的泪花,“未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兄如今的心思都在白狄上,等与蜀国开战,最快得十年八年的了,那时候没准朝堂又多了不少能臣虎将,哪里用的上我啊。” “别哭了,嗯?” 宋乐仪含泪摇头,不是的,表哥,不是的,越蜀明年就会开战。 虽说导火线是赵彻意外杀死蜀国太子,引着蜀国朝野上下举国怒愤,誓报国耻,但瞧着开战后的架势,蜀国明显早就埋下了野心,有备而来。 正如赵彻方才所言,蜀地山川险峻,有大河为屏障,易守难攻,如此先天条件,使其以不足六万兵力便能阻挠大越二十万大军进蜀。 要知道,即便是白狄最精锐的骑兵,也不敢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与大越开战。 那时她虽不在前线,却也知道两国战争僵持不下,腥风血雨,死伤无数。 一想到这里,宋乐仪的眼泪便和珠子似的一连串往下掉,赵彻叹了口气,身子往前俯了俯,将人按在胸膛前,伸了一只手轻抚她的脊背:“真是娇气,这也值得哭啊,即便我去了蜀国,那也是率军之将,鲜少上阵杀敌,你见哪个名将缺胳膊断腿的?” 鲜少上阵杀敌…… 宋乐仪一愣,呼吸不禁急促了几分,她怎么忘了最关键的事情!上辈子赵彻因为意外杀了蜀国太子,成了两国开战的罪人,所以戴罪立功,为冲锋陷阵之将。 这一世!只要这一世赵彻没有杀了蜀国太子,他就不会那么艰难! 估摸着时日,虞日州大约七月上旬便能抵达燕京,宋乐仪忽然从赵彻怀中钻出来,双手握着他肩膀,有些激动道:“表哥,你知道虞日州长什么模样吗?” 眼前人漂亮的脸蛋上泪痕纵横,一副委屈与激动交织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搁在往日,赵彻定要嘲笑一番,如今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被紧紧攥着,揪得他心口疼。若是有那么一日,他真的能毫不犹豫不牵不挂的奔赴战场么? 赵彻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他道:“知道。” “那太好了!”宋乐仪顿时明媚了起来,她扯了一个笑容,有点难看,“表哥,你以后见着了他,一定要绕道走,千万不能见他!不能与他起争执,更不能动手打他!” 闻言,赵彻神色逐渐古怪,眉毛挑的老高:“我……见着他绕道走?” 宋乐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见着他绕路走。” 开什么玩笑!赵彻忍不住嗤了一声,这天下有能让他见着绕路走的人? 见他神色嘲弄,宋乐仪忽然反应过来,赵彻是什么人啊,燕京一霸,就连嫡亲兄长都能被他气得跳脚,那蜀国太子在他眼里能算个东西? 宋乐仪咬了咬唇角,开始胡编乱造:“表哥,我听那蜀国太子是个不祥之人,离得近了会沾惹不祥之气,一定要离他远点!”说着,忍不住捏紧了他肩膀,生怕他不以为意。 赵彻被她逗乐了,反问了句:“你见哪国太子不祥的?” 这瞎编也得有个度啊,拿他当傻子呢? 宋乐仪着急:“是真的不详!” 赵彻转着指上的虎骨扳指若有所思,不经意地一问:“你见过?” 宋乐仪怔了怔,嘴唇翕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头,小声嗫喏了一句:“好像见过。” 微弱的声音很快散在了风中,快得让人听不清晰。 赵彻却听清了,他垂眸,深长的睫羽盖住了大半的神色,若说名声,蜀太子虞日州远不如白狄的乌邪王子翟离名声来的响亮,若论两国关系,白狄与越可比蜀国与越要紧张得多。 可是表妹从不关心国政,甚至连乌邪王翟牙与乌邪王子翟离都不知道是谁。 再言之,这是蜀国太子虞日州第一次来越朝见,表妹若见过,若不是画像,就是那场荒诞离奇的梦。 赵彻思忖的片刻功夫,宋乐仪也在盯着他看,见人垂眸,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顿时气恼了,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 她索性伸手拽了了他衣领,半强迫半威胁道:“你答应我,离虞日州远远的,万万不能与他起冲突,骂他也不行,尤其不能打他!”谁晓得虞日州那般脆弱模样,万一被赵彻一两句话给气得喘不过来气,直接气死了呢? 赵彻被她这么一拽,两人的脸蛋都快贴上了,温热的呼吸卷着甜香而来,撩的人心痒痒。 他回过神儿来,漆黑的眼里眸光微动,试探着问道:“若是…不答应呢?” “不行!你必须得答应我!”宋乐仪拽着衣领的手又紧了紧,急得都快哭了,声音软软似哀求,“表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表妹这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伤了虞日州? 的确,这虞日州金贵的很,若真在燕京出了事儿,越蜀之间的平静必然打破。 赵彻好像明悟了什么,有猜测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好。”他点头应下。 宋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眼里还带着泪就笑了。 赵彻伸眼睫颤了颤,也不知怎么想的,扣着她的后脑勺往前一带,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最后落在红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很甜,很软。 宋乐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赵彻离开她的唇,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脸颊一下,这才回过神儿来。 逆光的少年眉眼俊俏,朝她灿烂一笑,唇齿微动说了一句话,甚是安人心神。 “安心当下,莫要多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虞日州:孤特别有名,大越豫王见着我绕路走,你们就说孤厉不厉害? 众人:……不,是你太脆了,一碰就死,惹不起惹不起。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NMKK 2瓶;352932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抱歉抱歉! 因为昨天章节待高审了一晚上,心惊胆战的,所以原本决定12点更新的章节挪到换榜后更新啦,怕被锁了。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第79章 第 79 章 成安帝登基三年了, 尚未采选过宫妃,于是在四月初的时候便向各州县下了圣旨, 采选公卿百官之女与家世清白的庶民女子入宫。 六月中旬的时候,百余位良家女经过层层筛选入了宫, 等陛下与太后御选。 御选那日,宋乐仪自是陪太后去了, 大殿下面美人如云, 各个姿色秀丽, 容德出挑。 高髻簪花的惠妃坐在下首强颜欢笑, 手里的帕子都快扯裂了, 丽妃干脆称病没来,一向低调素雅的玉妃难得艳妆盛装,凤梢深长,眉心花钿, 一眼惊艳。 连高位上的成安帝都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宋乐仪兴致缺缺, 素白的小手转着茶杯, 扫过神色各异的美人, 直到落在嘴角噙着浅淡微笑的玉妃身上,眼底燃起了几簇兴味。 上月时凌燕儿便进了位分, 由昭仪封妃, 往日惠妃与丽妃还能因着位分高,压凌燕儿一头,如今却要与她平起平坐了。 林惠妃的视线扫过一众水灵的小美人,心烦意乱, 捏着茶杯的手攥得很紧,她偏头睨了玉昭仪一眼,只见其专心的欣赏着下方美人,神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嫉妒。 惯是会装模做样的。林惠妃平了心神,不咸不淡道:“妹妹今日倒是好妆扮。” 玉妃柔柔一笑道:“总不能让下面的美人们比下去不是?” 林惠妃鄙夷,这凌燕儿到底是舞伎出身,上不得台面,如此庄重场合,竟也搔首弄姿。 宋乐仪听不见二人说话的声音,却能从表情上推测一二,她玉腕轻折,摇着团扇笑了下。 她记得在离京之时,朝野上下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成安帝宠甚舞伎出身的玉贵妃。 当然,朝臣们私下打趣儿,不敢明面说的。 成安帝这人心思深,有没有立凌燕儿为后的心思不好说,但一直没有立后的原因,定然与凌燕儿有那么几分关系。 …… 皇家选妃,自是要挑最美的女子。太后颇为认真,不仅打量容貌,更是考察了才艺与德性,虽非挑选皇后,但是在这群人中间,未来会不会出一个皇后,难以预料。 太后挑了几个稍微满意的良家子出来,笑问成安帝:“陛下觉得如何?” 成安帝点头:“母后喜欢,那便留下吧。” 太后失笑摇头:“我喜欢有何用,日后这些个美人,是要做陛下的妃子的,可不是我这个老人家的妃子。” 成安帝不置可否,随意地从方才太后选的那些个良家子中点了几个模样顺眼的。 下首的林惠妃扫过那脱颖而出的几位良家子,抬眼怨恨地看向太后,手指掐进了肉里都不自知。 这老不死的东西倒是会挑选,瞧瞧这几个良家子,各个容貌国色天香不说,才艺更是出挑,怕是日后得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 太后这是生怕后宫不热闹呢! 宋乐仪自是不掺和选妃,安静的坐在太后旁边,捏着一块点心小口吃着。无意间的一偏头,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身量娇小,容颜清秀,气质婉约惹人怜。 宋乐仪蹙眉,这不是上官江月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成安帝,只见其神色淡淡,笑容温和,并无中意的意思。 宋乐仪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上官江月不能入宫最好,若是封了妃,以后在成安帝耳边吹吹枕边风,只怕上官晔在宣平侯府里的日子艰难不说,世子之位怕是也要丢掉。 然而不等她松懈一口气,就见文与德满面笑容地俯身在成安帝耳旁低语:“陛下,这是宣平侯上官陵的三女儿,奴才听闻其自幼芳名远扬,弹得一手好琵琶,舞跳的也是极好。” 成安帝抬起漆黑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文与德:“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文与德笑得谄媚:“奴才这不是为了陛下嘛。” 成安帝笑了笑,文与德自幼伴他,忠心自是不必怀疑。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身边人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他并不介意,有时候这贪心之人呐,比清廉之人,更好掌控。 他抬腕嘬了一口凉茶,淡看了上官江月一眼,温声道:“既然如此,那留吧,就封为婕……” 说到这里,成安帝耳边再次响起文与德的声音,十分的合时宜:“禀陛下,上官姑娘是宣平侯继室之女,生母曾为外室。” 闻言,成安帝顿了顿,他拢了眉:“那便封为宝林吧。” 以上官陵宣平侯的爵位而言,他的嫡女封了六品宝林,位分着实低了。 另一边,宋乐仪捏了捏手指,十分疑惑地看了眼文与德,他作为成安帝身边的大太监,说话自是有一定分量的,后宫多少人争着巴结他,也没见文与德如此直白的为谁说过话。 上官江月竟然搭上文与德这条线了? 她眨了眨眼睫,扭头看向上官江月,两人恰好对视,只见上官江月慢慢扬唇,朝她弯出一个温软而得意的笑容。 宋乐仪看懂了上官江月的意思,颇为无言,便弯了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人人皆道天家泼天富贵,只是这入了宫,有没有命享还是另一回事儿。 她垂眸,细白的手指绕着杯沿走了一圈,就上官江月这愚蠢脑子,怕是入了宫没几天,就得被惠妃和丽妃教训得乖乖顺顺,服服帖帖。 毕竟,柔弱可怜这一手,只有成安帝受用。 * 早在六月初的时候,成安帝遣人去幽州视察河道,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动了心思,视察河道少则两月,多则三月,而蜀国太子最多在燕京停留月余,正好时间错开。 宋乐仪觉得赵彻与虞日州还是不见面为好,燕京就这么大点,两人难免在哪个角落遇上,她又不能日日跟在赵彻身边,万一呢。 于是她咬咬牙,便怂恿着赵彻去幽州,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幽州的胭脂特别好,她慕名已久,想要一盒。又说幽州风光好,她心驰神往,让赵彻替她去看一看。 赵彻虽然觉得她鬼话连篇,但耐不住她嘴巴甜,一连串沾了蜜的话儿,到底还是被哄着去了。 一时间,燕京没了赵彻的身影,仿佛瞬间沉寂下来,挺无趣的。 天气渐热,宋乐仪整日窝在置了冰的屋里,不太想出去玩儿。 一连闷了半个月,到了六月末的时候,宋乐仪终于闲不住了,于是一日从明心堂下学之后,她便去了太液池。 正逢太阳西落,晚霞艳灿,烧的半边天际火红,湖风凉爽,水面金光灿灿,风光正美。 宋乐仪轻车熟路,绕了七拐八拐的假山就朝湖边而去,忽然一道清冷声音闯入耳中:“何事?” 很熟悉,是上官晔的声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嫌厌。 宋乐仪动作一顿,还不来得及思索,紧接着又传来一道软喃的女声,语调甚是可怜:“四弟,如今御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陛下却还没有召幸过我。” “……” “四弟,你可有方法帮我?” “没有。” 宋乐仪蹙眉,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下,随后踮着脚尖缓步循声而去,躲在一座假山后面,透过缝隙望去。 只能瞧见一道挺拔的青色背影,身躯挡了女子大半,隐约露出的几分容颜,正是上官江月。此时她脸上正挂着温软的笑容,仿佛只是与弟弟闲话一般。 宋乐仪扒着假山,耳朵一竖,一字不落地听着两人谈话。 “四弟,我与你至亲骨血,我若登上皇后之位,定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闻言,上官晔抬着凉凉的丹凤眼眸看她一眼,耐心已然耗尽,转身欲走,却不想被上官江月一把拉扯住了衣袖。 她压低着声音威胁:“上官晔,你若不帮我,别怪我将那件东西公诸于众。” 上官晔垂下眼帘,勾出一抹冷笑:“随你。”说着他便挥掉上官江月的手,大步离去。 上官江月惊楞,似乎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回应,她怔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提裙小跑上前,拦住了人的去路,她不依不饶:“你若真如此不在意,又何必前来?四弟,你真的不怕别人知道你和徳王傅轩的关系吗?” 上官晔眉眼间情绪很淡,语气不辨喜怒:“我们什么关系?” 上官江月一噎,直到望见那双冰冷的眼眸,突然双腿一软打了寒颤,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有退路了。 于是她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语气也难免尖锐了几分:“四弟,你不顾及自己,总要顾及你亡母的名声吧?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青州刺史之女竟然是个荡…”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上官晔单手掐着人的脖子,拎着人就撞在假山上,狠狠地一下,有碎石子簌簌落下。 他毫不怜惜,语调冷如寒刀:“别人知道?杀了你不就好了。” 说着,手上的力道便不断加重,勒得上官江月呼吸逐渐困难,眼角逼出了泪花:“我…若是死了,大…大哥定然…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有求饶,有威胁。 上官晔垂着眼眸,凝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手,他扯着唇角嘲讽冷笑,原来上官暄那个废物也知道啊。 钳制着脖颈的手掌离开,上官江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地滋味可不好受,她看向上官晔的眼神尽是恐惧,也不管什么帮不帮的了,狼狈地转身就跑。 踉踉跄跄地还摔了跟头。 目睹了一切地宋乐仪忍不住捏紧了手指,一颗心跳的怦怦怦,大气不敢喘,从方才的三言两语中,已经足够她推测出许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上官江月是怎么搭上文与德那条线的。又比如傅轩从江宁回到燕京之后,为何三番五次对上官晔下手。 她曾一直疑惑,上官晔到底和傅轩有什么纠葛,两人相隔千里,怕是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如今看来,怕是父母辈的恩怨。 男女之间,最易产生的纠葛便是爱慕之情,宋乐仪不自觉地开始多想。 慕盈盈是青州刺史之女,而青州地接江宁,两地经贸往来频繁,有运河相通,若是慕盈盈曾与傅轩见过,也不是不可能。 再大胆着想,估摸着年岁,上官晔与傅轩确实可以做父子了,难不成上官晔是傅轩的儿子? 此念一出,宋乐仪惊出一身冷汗,她摇头,将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晃出脑袋。 慕盈盈随父亲回京述职后,便嫁了宣平侯,离江宁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再与傅轩产生什么关系。更何况上官晔是足月生产,亦不可能是慕盈盈瞒天过海,带着怀孕嫁过去的。 宋乐仪正思索的入神,也没再去注意上官晔的动静。忽然,身边有袖风擦过,紧接着一只手掌紧紧的掐上了她脖颈,死亡与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力道不小,几欲碎骨。 宋乐仪双手扑腾着去锤上官晔的胳膊,断断续续道:“放…手啊!” “夷安?” 等看清了眼前人,上官晔微怔,手忙脚乱的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等我从幽州回来,买一车胭脂把宋乐仪的脸擦成猴屁股红。 明天晚上九点见!!! 第80章 第 80 章 宋乐仪得了喘息之机, 背贴着假山,缓缓滑落, 一阵咳嗽,乌黑的双眼里霎时溢满泪水, 疼的。 疼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敢大口。宋乐仪心底忽然觉得好笑, 方才还嘲笑上官江月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自己。 上官晔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方才的力道, 确实很重,漂亮的眼里此时被浓浓的懊恼充斥着,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见人垂落,上官晔下意识地伸手扶她起来, 又觉得不妥, 便缓缓地蹲下身子去看她。 “郡主…还好吗?”声音很轻, 尽是关切。 宋乐仪耳朵嗡嗡的, 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她只能感受到一片阴影笼了下来,卷着方才死亡与窒息的感觉而来, 求生的本能瞬时涌起。 宋乐仪双手撑在地上拼命地想要往后退, 却忘记了后面是一块假山石头,根本无路可退,脊背僵直的贴在假山上,一动不动, 细嫩的手心瞬时被冷汗打湿。 上官晔神情一僵,又很快地敛去,他单手撑着大腿,将两人的视线拉到齐平。 他眼底原本的淡漠减去,尽是柔和。 映在眼眸中的小姑娘此时泪光盈盈,纤细的眉毛微蹙着,脖颈上一道红痕,有些怖人,已然肉眼可见不久之后青紫的模样。 明明脆弱不堪一折的模样,却浑身防备,乌黑的眼眸尽是不安与慌张。 等看清了眼前人,宋乐仪迟钝地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平和,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从防备的情绪中抽离,僵直的脊背逐渐松懈。 她抿了抿唇角,继而垂下眼帘不敢看。 方才那一瞬离死亡太近了,宋乐仪尚未有整理好心绪去面对他。 “你……”上官晔话未完,就见人垂下了头。 上官晔顿了一下,沉默半响,将未完的话重新吞回嗓子眼里,宽敞袖口遮挡下,他的手指捏的青白。 本就关系不甚佳的两人,似乎又被他从中间割了一道裂缝出来。 假山之间的狭小空间,稍显局促,上官晔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不显地扬唇笑了下。 罢了,这样也好。 宋乐仪捏着指尖,思绪逐渐回笼,一瞬间过了百转千回,到底偷听别人谈话,撞破了隐私之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期盼着上官晔别与她计较。 上官晔平息了心情,轻声询问:“我扶你起来?” 宋乐仪抬眼看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只是嗓子还疼,一时间说不出来。便只能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而后她伸手,扶着假山缓缓站了起来。 上官晔倒也没坚持,也随之站了起来,两人的视线不再齐平,他只能低头去看她。 宋乐仪快速地思忖着,矢口否认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直接给上官晔一个交代。 如此想着,宋乐仪抿了抿唇角,强撑着嗓子不适,神色自然地软声道:“世子放心,方才所闻,我已经忘了。” 上官晔自是懂了她的意思,他嗯了一声。 见人神色淡淡,宋乐仪怕他不信,颇为着急道:“我真的不会告诉别人。”还举了四指发誓。 上官晔摇头:“我没有不相信你。” 说完,他目光落在她脖颈上,许是那眼神太过直白,吓得宋乐仪直接伸手捂了脖子。 “别害怕,”上官晔抿了唇角,温声道,“你脖子上的伤得处理,我送你去太医院。” “不用,”宋乐仪连连摆手,她笑道,“没多大事儿,我好啦。”说着,她还特意扯着唇角笑得更明媚些,却不知配上那红痕更是滑稽。 若是去了太医院,以着胡太医的秉性,必得开一堆汤药。 而且,这伤痕也难解释。 上官晔摇头,声色很淡,却很坚持:“不行,郡主得去太医院看一看。” 宋乐仪自是不肯:“世子不必忧心,我一会儿自行去看便是。” 如此说完,她默了一瞬,借机转移话题,犹豫着问道:“世子如何处置上官江月?可有万全的方法?” 并非她多此一问,而是这是在宫里,他若想伸手解决上官江月,着实困难。 自从出了安平投毒与文太妃偷情一事,宫内戒严程度翻了一倍,就连宫女太监都放了不少出宫,重新招了一批身世清白的进来。 上官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在宋乐仪以为他会如以往一般淡漠言语,准备笑着打个哈哈时,他忽然说话了:“有方法,她不敢乱言。”声色清澈,但没那么冷然。 宋乐仪“哦”了一声,扬唇一笑:“那就好。” 说完,宋乐仪伸手指了指天色,笑道:“快要宫禁了,世子早些回府吧。” 一边说着,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先行告辞啦。” 话音落下,宋乐仪也不再看上官晔的神情,落荒而逃似地快速离开。 上官晔眼眸微动,反应极快地去抓她的手,直到望见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在袖口之外,他微微犹豫了一瞬,不妥当。 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等他再去拉她衣袖时,只能与她的袖角擦边而过。 夕阳斜晖下,宋乐仪愈走愈快,身影逐渐在他的眼中化作一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层叠的宫殿群中。 * 一路上,宋乐仪手指捂着脖子,蹑手蹑脚的避开众人,回了寿安宫。 还没小半个时辰,白皙的脖颈上面就青紫了一圈,很是骇人,呼吸说话间更是火辣辣的疼。 宋乐仪仰着脖子对镜看了一会儿,心中无限懊悔,她怎么就这么好奇呢!若不是上官晔手下留情,没准此时她都搭一条性命进去了。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真疼。 而嘶完一口凉气,宋乐仪嗓子更疼了。 她一向娇气,霎时间乌黑的眼里蓄满了泪花,原本只是懊悔呢,如今却添了委屈。 宋乐仪抿了抿唇角,伸手勾了一个小玉盒出来,里面装的是玉肌膏,消肿止疼的。她一边仰着脖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涂了一圈,冰冰凉凉的,好受不少。 …… 接下来一连好十来天,宋乐仪都不太敢见人,说话吃东西都小心翼翼,原本莹润白嫩的脸蛋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 至于声音嘶哑的缘故,宋乐仪则找了风寒的理由,一会说鼻子不通气儿一会言头疼,胡太医自然什么都诊断不出来,他摸着短短的胡须,若有所思。 没法,只能开了几贴补药。自然,全被她偷偷倒掉,没喝。 至于脖上伤痕,宋乐仪找了个简单而巧妙的方法遮掩,难为她大热天的,还在脖颈上系着一根漂亮的丝巾。 * 七月初七那天,蜀国太子入京,朝见大越天子,成安帝笑容诚挚,特在麟德殿设宴,为蜀太子虞日州接风洗尘。 这一日,恰逢乞巧夜宴,因为蜀太子的缘故,这一年的乞巧比往日更隆重些。 麟德殿位于西部太液池的高地上,靠近太宁宫的西侧门,周围有数座大小楼阁高低错落,与主殿之间以弧形飞桥相连,甚是气派。 今日夜宴请了宗亲权贵与文武百官,因为乞巧节的缘故,不少人携了妻子与子女,远远望去殿前和廊下都坐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大片。 许是成安帝一年来整肃朝廷起了作用,文武百官精神抖擞,尤其是携着妻子的,皆是一副和睦恩爱两不疑的模样,可谓朝野佳话。 赵元敏穿了公主冠服,大衫霞披,繁冗复杂,头上戴着九翟冠,沉甸甸的华丽珠翠压脖子疼。 宋乐仪也穿着了冠服,规制与赵元敏的略有不同,最明显区别的是她头顶上戴着的是七翟冠。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脖颈,娇滴滴的抱怨:“真羡慕那些世家贵女,想如何打扮便如何打扮,哪里像你我,还要规规矩矩的穿这冠服。” “忍一忍就好啦。”赵元敏安抚一笑,目光疑惑地移到她脖子上,“你怎么又系着一根丝带?” 宋乐仪摸了摸,嫣然一笑:“好看呀。”说着,她从袖兜摸了一根绣芍药的丝巾出来,“敏敏也要系一根吗?” 赵元敏唔了一声,笑着点头。 宋乐仪抬腕帮她系上,大红芍药与奶白的肌肤相称,愈发明艳好看。 …… 开宴之前,本应该帝后一同拜祭上天,祈求国运昌隆,百姓安康,因为尚未立后,祭祀便由太后与皇帝一起主持。 拜祭过后便是乞巧,众贵女们对月穿针,一口气能穿七针者为得巧,反之为输巧,然后就是捏笑厌儿,花样越多复杂越好,两项过后便由太后选出得巧最多者,赐赏。 乞巧之后便是宴饮,一套流程下来,最后才是众人最为期待的放河灯与与游园了。 这一晚游园之时,少年少女可以互诉衷肠,若是有心皆为夫妻,便焚香点烛,对着星空跪拜,祈求来日夫妻和睦,恩爱不疑。 麟德殿内华灯高悬,宴饮正欢,百戏歌舞,一派盛繁。 宋乐仪与赵元敏的位置挨着,对面坐着的是安平公主赵妙,端阳则不见其身影。 两人的视线无意间对撞,赵妙似乎比往日沉默内敛了很多,一双冰凉的眼眸在扫过她时,竟掩盖掉了大半仇恨,她挑唇,朝宋乐仪笑了笑。 一如既往孤高冷傲,宋乐仪心底腾的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虽说赵妙睚眦必报,但她若是顾及自身性命,等端阳薨逝,乖乖去皇陵守陵,若是逢上好运气,没准还能重回燕京。 若她豁出性命去,疯癫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一切便不可预料了。 宋乐仪俯身往赵元敏身边凑了凑:“敏敏,一会儿万不可与我分开,尤其要离赵妙远些。” 赵元敏不显地看了眼赵妙,心下了然,她点头:“知道啦。” 蜀国太子为上宾,坐在成安帝下首。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年岁与成安帝相差无几,容貌俊秀,只是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点病怏怏的气息,暮气沉沉。 因为常年喝汤药,他俊秀的眉眼间有挥之不散的阴郁,虽然年纪尚轻,眉心已经有些淡淡的纹路,想来是皱眉皱的。 都说美人亦折,虞日州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听说他自从娘胎里出来,身子就不太好,养了这么些年一直不见起色,蜀王甚至几次在小人的怂恿之下生了废太子的心思,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废成。 这位太子,在蜀国朝堂与民间的声誉极好,所以后来意外死在燕京时,举国激愤。 蜀地来越,路途奔波,或许蜀王早就盼着他死在燕京,还能全了他发动战争的借口。 赵元敏拉了拉宋乐仪的衣袖,伸手当了脸蛋小声道:“夷安,这蜀王室当真是尽出美人啊。” 虽说越皇室的子女容貌也不差,但比起蜀王室随便拎一个出来就是国色天香的架势,远远不及。当年虞锦瑟来燕京时,有十万子民涌上燕京街头,整座城水泄不通,只为一睹这蜀国第一美人的芳颜。 宋乐仪不置可否,她低声提醒:“敏敏,这蜀太子病弱,日后离他远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还得赖上咱们。” 闻言,赵元敏抬眸看向虞日州,停留在他苍白的脸上片刻:“言之有理。” …… 一场宴饮结束,诸人纷纷起身,朝着宫河而去。 宋乐仪特别留意了赵妙的去向,只见其她理了发髻,嘴角弯了笑容,提裙朝着蜀国太子虞日州而去。 她若有所思,难不成赵妙是想借虞日州搭上蜀国的势力,走端阳的老路? 那边虞日州的目光落在赵妙脸上片刻, 眼前的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秀美,气质端庄清冷,与画像上的端阳像了七八分。 虞日州眼底划过诧异,继而是浓浓的兴味,按常理而言,这赵妙应对他避而不见才是。 当年老蜀王驾薨,端阳自请回了大越,整日寻欢作乐,养了一堆面首,又高龄得女。消息传回蜀国时,蜀王室颜面难堪,只是听闻她得封镇国公主,在大大越一国之力的庇佑下,蜀王室也只好装作不察,忍下这口气,最终不了了之。 虞日州笑道:“想必姑娘便是太公主的女儿,安平殿下吧?” 赵妙浅笑,姿仪万千:“早就听闻太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很是普通的寒暄客套。 虞日州哈哈一笑:“孤的美貌之名?”许是笑得激动,他伸手放在唇边,忍不住轻咳一声。 赵妙不置可否:“太子贤名更甚。” 虞日州摇摇头,一声沉重的叹息:“孤哪有什么贤名,倒是这'病美人'的名气响彻两国。” 赵妙勾唇一笑:“本殿颇通医道也。” 虞日州一阵轻咳,而后抬眉:“哦?” …… 不远处的宋乐仪深深地看了眼正在融洽交流的赵妙与虞日州,她挥手招来冬桃,耳边低语道:“冬桃,你去留意安平与蜀太子的动静,若是发现两人不妥,回来禀我。” 冬桃点头应下,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人流中。 一旁的赵元敏蹙眉,忧心道:“夷安,安平怕是包藏祸心。” “无妨,”宋乐仪笑了笑,“只要她还在燕京,便翻不出花来。” 耳边尽是嬉戏热闹的声音,宋乐仪挽了赵元敏的胳膊,笑吟吟道:“今夜热闹,我们也去瞧瞧。” 两人并肩走着,所到之处皆无人上前,倒也落得个清净。 刚过了夏至半个月,还没到伏暑天,夜里凉快,微风吹的裙摆轻荡。 两人前方不远处甚是热闹,不少漂亮的姑娘三两结伴的说笑着,眉眼为羞的看着旁边的两位俊秀公子,正是苏易与上官晔。 苏易身边围绕着不少姑娘,他手里轻摇着一把乌木骨纱秀折扇,十分好脾气的和诸位姑娘一同调笑着。 上官晔身边亦是围了不少姑娘,一张清俊的脸上神色很淡,一副不好言语的模样,倒没什么姑娘敢大胆上前。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转身欲走,一偏头,就与宋乐仪的视线对上了。 她今日盛装,脸蛋愈发明艳,白皙的脖颈上系着一根漂亮的丝带,随风飘荡,说不出的灵动俏皮。 然而落在上官晔眼中,却分外刺目,他想了想,抬步上前。 赵元敏望着来人,神色微微惊讶,这上官世子是朝她们俩个人而来? 往日在明心堂里遇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今夜着实令人意外。 “上官世子。”宋乐仪神态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丝毫不见上次乌龙的窘态。只是上官晔的眼底的情绪似乎不太对,他眼神落在颈上:“郡主可好些了?” 朦胧恍恍的灯光笼得人眉眼很柔和,语调也很温和。 “多谢世子关怀,早就好啦。”宋乐仪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脖颈,忽然想到赵元敏还在旁边,刚刚抬起的手便又放了下去。 上官晔嗯了一声,收回了凝在他颈上的视线:“那就好。” 赵元敏眨了眨眼眸,很快地明悟了。前一阵夷安染了风寒,嗓子疼了好几天说不出话,声音也沙沙哑哑的,这两天才好呢。 今夜热闹,宋乐仪心情雀跃,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下,难得没有疏离,而是软软一笑打趣道:“苏世子美人在侧,上官世子怎也没寻个美人?” 上官晔淡淡一笑,神色坦然:“眼前不就是么?” 宋乐仪一愣,忍不住弯了眸子轻笑出声,她眉眼盈盈,怎么往日没发现他也是会这般说话? 赵元敏一向安静惯了,没掺和两人说话,忽然,她视线中闯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浅琥珀色的眼眸动了动,迟疑道:“谢施?”声音很小。 宋乐仪闻声,转头看向赵元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凝了片刻道:“是谢施。” 说完,她又将目光转回赵元敏身上,只见小姑娘的目光黏在谢施身上不动了。 宋乐仪眼神微动,卷翘的睫羽之下一片光亮,这不对劲儿呀? 赵元敏忍不住轻咬了唇角,无论站在那里,谢施高挑的身量和过分妖异的容貌都是打眼的。 今夜他穿了绛紫色的冠服,一年前的早朝时,他穿的还是绯红色朝服,可见官阶又升了。 相比其他人三五成群,谢施身边倒显得有些冷清了,与热闹的麟德殿格格不入,赵元敏仿佛从那道背影中看见了浓浓的孤单。 谢施今年二十又六,燕京城里他这个年纪的人,十之八-九早已成婚,如今正与妻子儿女相伴呢,只有他孤家寡人的。 而谢施又年龄颇高,也与这些青春少艾的小姑娘隔了十年的岁月沟壑,搭不上话。而且出席此宴的皆是高门贵女,各个心气儿高,想来也没什么人愿意委屈自己去嫁一个庶子出身的老男人。 即便谢施是燕京鹊起的新贵,但谁晓得他那日会不会触怒盛宴,一朝落势呢? 赵元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心底发酸,涌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在这贵人遍地走的国都,他们俩的身份都叫人看不上。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谢施有所感应,一偏头便和赵元敏的目光相撞,隔着重重灯火,就那么接在了一起。 赵元敏心下一惊,慌乱的别过头。 谢施忍不住轻笑了下,一双瑰丽的眼眸在她身上停留些许。 今日的敬和长公主很好看,较之年初的时候,身上的怯弱褪了不少,如蒙尘的珍珠拭了灰,愈发光彩照人起来。 方才那慌乱一瞥,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怯怯的,像极了那树林中的小鹿似,勾人心魂。 就是年纪小了点。 谢施虽然还是在笑,神色却淡了一点,心底不可控的涌起微微无力感,即便他为庶子时,受尽诸人冷眼,都没有过如此感觉。 他们相差十一岁。 宋乐仪接着宽大袖口的遮挡,勾了勾赵元敏的手心,递了她一个揶揄地眼神:回神儿啦! 赵元敏微微羞红了脸,好在夜色浓,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会儿的功夫,她忍不住又觑向谢施,只见原本那道绛紫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赵元敏微怔,四下寻找,翟冠上的凤鸟衔珠叮当作响,直到在一旁的小路上瞧见了谢施,看方向,他正是想去不远处的郁仪楼。 她轻咬了下唇瓣,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忽然想去寻他。 “这翟冠压的我脖子疼,”赵元敏伸手揉了揉脖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夷安,我先去郁仪楼歇息片刻,一会儿再来找你。” 说着,她便走了,连让宋乐仪挽留的机会都没有,只留下一道迤逦的背影。 宋乐仪着急,提裙就要追上:“欸——敏” 还不等她动作,一旁传来上官晔的声音:“敬和殿下去找谢施了。” “啊?”宋乐仪震惊,“她去找谢施?” 上官晔点头,清澈的声音肯定:“我看见了。” 宋乐仪唔了一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双眼睫忽闪忽闪地眨着,心底忍不住感慨,当真是美色惑人。 上官晔垂眸看着宋乐仪,烛影纵横下,她莹白的脸蛋一般埋在光影中,变得朦朦胧胧,发髻上的钗环轻晃,明明就在身侧,却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宋乐仪的视线之中,一袭黑衣身姿挺拔,像极了赵彻的模样,此他时身边还站着一位人,花灯架子遮挡着两人身影,看不清晰。 她神色一怔,正疑惑着想要窥探个分明时,那黑衣少年偏了头,露出三分之一的脸蛋。 眉眼俊俏,正是赵彻。 “表哥?”宋乐仪低呼出声,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幽州么? 宋乐仪细眉拧了又拧,当即抬步朝两人走去,走了没两步,忽然想到上官晔还在她旁边。 华灯映照下,明艳的姑娘转过半边身子,朝他笑道:“上官世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上官晔看了眼那道熟悉的身影,淡淡点了头。 等见人的身影没在人流之中,上官晔颤了颤眼睫,垂下眸子,掩盖了眼底的情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另一边,宋乐仪提着裙,小心翼翼地侧身躲在花灯架子另一侧,遮挡了身躯。 她好奇又恼,回来怎么不告诉她一声? 到底没直接上去认人,宋乐仪抿着红唇,耳朵竖得老高,在一片嘈杂吵闹之中拼命地去听清两人的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更了6000+呀!!! 接下来的剧情刺激又甜,搓手激动。 ———————————— 小剧场: 虞日州(垂死病中惊坐起):嗯?我的碰瓷对象回来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檬唒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叶长生 20瓶;NMKK 1瓶 第81章 第 81 章 微微晕染的灯火下, 站着两位少年,神色稍显冷漠那位, 正是禁军从构。 另一位则是赵彻。 从构沉声禀道:“殿下,家兄已经训练好了一批府兵, 如今正安置在燕郊别庄里。” 赵彻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府兵?什么府兵? 宋乐仪听不太清晰, 一句话只零星的听到几个字, 她侧着身子, 都快贴花灯架子上去了。 “殿下准备如何安排这些人?” “先安置在别庄吧。” 说完, 赵彻微微侧头, 余光若有若无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只见花灯架子下躲着一位红裙小姑娘,烛光虚虚笼着身影,灯影绰绰遮挡着人,此时垫脚侧耳, 正在偷听。 他早就瞧见了宋乐仪, 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暴露却不自知。 从构又道:“殿下可要再招一批新人?” 他问完半响, 不见赵彻回答,从构神情疑惑, 轻唤了一声:“殿下?” 赵彻这才回神儿, 撩了眼皮,修长的手指轻搭唇边,示意沉默,又给了从构一个口型:“改日再言。” 说完, 他便大步离开,朝着宋乐仪而去,留下从构楞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从构伸手挠了挠头,殿下刚刚说了什么?他不懂唇语啊! 他心思实诚,倒也没追上去问,想了想后就嘴巴张合,开始模仿方才赵彻的嘴型。 在契而不舍的精神推动之下,终于让他琢磨出来了,改日再言? 从构:“……” 过了花灯架子,人影逐渐显露出来,赵彻望着眼前人,漆黑的眼眸里浸满了笑意。 一身胭脂红的郡主冠服,严肃而不失贵气,垂下的金珠轻晃,衬得小姑娘侧颜白皙如玉,姝色无双。 如今走近一瞧,更觉惊艳,螺子黛描了眉,唇上点了些唇脂,五官明艳,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宋乐仪贴着耳朵竖了半天,突然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了,她微微皱着细眉,正要抬头去看。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笑问:“表妹在这儿做甚?” 宋乐仪吓了一跳,本能反应抬腕就拉拽住肩上的手,借力往前一带,又飞快地转身抬腿踹去。 赵彻未能预料她反应这么大,差点被踹了正着,险险躲了过去,一道冷风擦着他衣衫下摆而过。 赵彻沉默:“……” 宋乐仪颇为尴尬,咬唇道:“表哥?” 听人讨好似的软绵声音,赵彻好脾气地笑了笑,反手环过肩膀,将人扣到胸膛前:“见着我这么激动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叫人心底一激灵,身子瞬间僵直不动了。 宋乐仪后背贴着他,这个姿势也不好动作,更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只羞恼道:“你干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能不能改改?” 若她是个胆小儿的,被吓上这么几次还不得魂飞魄散。 两人离的很近,赵彻盯着她白皙细腻的后脖颈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松了手,将人掰着肩膀正了回来。 他眼底含笑:“那表妹从这儿鬼鬼祟祟什么呢?耳朵都要黏花灯架子上了。” 宋乐仪:“……” 她丝毫不见被人戳破的窘态,面不改色:“这花灯甚好,我赏灯呢。”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抬了眼神儿往花灯架子上瞥去。 无意间一瞥,就瞧见了挂在最顶上的兔子灯,兔耳长肥,兔眼圆睁,长的憨态可掬。 赵彻看破不戳破,顺着她眼神望去,也瞧见了。 挺眼熟—— 像极了一年前那盏兔子灯。 该换一盏新的了。 赵彻如是想。 他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搭在人肩膀上,笑问:“想要?” 宋乐仪看了赵彻一眼,脑里倏地涌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兔子灯?兔子!? 她果断摇头:“不想。” 当然,宋乐仪还找了个理由:“乞巧宴的花灯不能摘。” 赵彻扯着唇角笑了笑:“能摘啊,只是没人敢摘而已。” 话音刚落,他就轻巧的顺着花架爬了上去,摘下最顶端的兔子灯,轻飘飘的落在了宋乐仪面前。 一连串儿地动作看得宋乐仪心惊胆战,目瞪口呆,生怕他下一刻就把花灯架子压塌了,将两人一块儿埋了。 等赵彻拎着兔子灯,塞到了她手里时,宋乐仪尚且停留在他爬架子摘灯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拿好。”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宋乐仪下意识地就接了。 她抬腕将灯拎高了几分 :“……” 这情况,别说是宋乐仪,就连不远处高台上的皇帝都是一次见,乞巧夜宴上的花灯,从来没被人这样摘下来过,遑论如此借花献佛般的送人。 赵彻眼眸落在她白皙脸蛋上,一边捏着一边问:“表妹这是想我了?怎么几日不见就瘦了这么多?” 说着,他又去捏她没几两肉的胳膊,还行,没瘦得骨头硌人,挺软和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宋乐仪,她一边拽掉他的手,一边仰头问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幽州?”语气不自觉的染上焦急,虞日州可是还在燕京呢。 赵彻笑了笑:“巡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宋乐仪惊讶:“这么快?”原本估计着最少两个月,如今却是一个月就回来了。 “是啊,去年新修的河道,巡察起来很快。”赵彻轻描淡写,并不准备告诉宋乐仪,他为了早日巡完,少眠了多少个夜晚。 宋乐仪唇角翕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来是天意如此。 赵彻漆黑的眼眸微动,他也能猜到宋乐仪的几分用意,估摸还是担心他与虞日州起冲突呢。 赵彻神情嗤嘲,一个虞日州而已,他怎能因这不值当的缘由与表妹分开数月。 当时他没拂了宋乐仪的意,是因为她嘴巴甜,一张巧嘴说的天花乱坠,他心生摇曳,微微一动摇就被蛊惑了。 他望着眼前小姑娘,勾了勾唇角,幽州一行辛苦,多少也得说一说。 如此想着,赵彻自然地展了展衣袖,俊脸逼近宋乐仪的脸蛋,笑道:“我可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的赶回来的,表妹感动否?” 漆黑的眼眸浸满了笑意,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大狗,等人夸一夸。 见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宋乐仪心底一软,也没再说什么,至于虞日州的事情,另想办法吧。 她甜软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动。” 赵彻:“……”他感觉不太对。 还没等细琢磨,忽然,他的眸光落在她白腻的脖颈上,那里系着一根艳色的丝带。 是挺好看的。 不过赵彻却皱了眉,十分不解地想要去扯:“大热天儿的,你热不热?” “不热。” 宋乐仪极快地挡了他的手,脖子上的痕迹还很明显,若是让赵彻瞧见了,她得怎么解释? 即便上官晔是失手所致,以着赵彻的脾气定得动怒。 如此想着,她笑吟吟的拎了拎丝带边:“好看吗?” 赵彻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又爱美呢,虽是十分不解,倒也没再坚持去扯,只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悟出痱子。” 闻言,宋乐仪幽怨的看他一眼:“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赵彻灿笑:“这是大实话。” 宋乐仪懒得再与他计较,她偏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河:“要放河灯了,表哥可要和我一起去?” 赵彻点头:“好。” 两人从宫人那里拿了灯,又提了毛笔写字,赵彻撩起眼皮,在她的河灯上扫了一眼,映入一行秀气大字。 ——愿吾与所爱,万事如意。 赵彻挑眉,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表妹倒是贪心,竟求万事如意。 “吾与所爱…”赵彻低声重复了一遍,反复琢磨,他问,“表妹所爱都有谁?” “很多人。” 宋乐仪吹干墨迹,将河灯举在眼前,她上辈子错过的、失去的,这辈子都要万事如意。 “表妹倒是博爱,”赵彻的神情在灯火下变的恍惚,虽知她并非那个意思,他仍在忍不住低沉着嗓问道,“很多人中,我在哪里?” “心尖上,”宋乐仪毫不犹豫,怕他不信,又语气诚恳的重复了一遍,“在我心尖上。” “算你有良心。”赵彻忽然笑了,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暖色,笑声荡开,撩的宋乐仪心尖痒痒的。 “你怎么还没写?” 赵彻的河灯上的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他笑道: “正要写。” 说着,赵彻就要提笔往灯上写字,宋乐仪突然道:“等一下!” 赵彻动作一顿,一滴墨在河灯上晕开,他抬眼看她,眼神示意:怎么? “长命百岁。” “什么?” “你写长命百岁。”她重复了一遍。 “花前月下的日子,写这个岂不是煞风景?”赵彻其实不太信这些个,若万事祈福就行,还要人作甚。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打趣儿:“怎么,表妹这是担心我英年早逝?” 一字一顿的咬出这句话时,恰逢烟花炸开,映着灿灿灯火,他漆黑的眼里全是她的身影。 担心,担心的不得了。 宋乐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所有事情都偏离了轨迹,她也害怕的不得了,即便赵彻不做冲锋陷阵之将,战场也不是说笑的,那刀光血影尸骨成堆的日子她想想都怕。 害怕他黄沙埋骨,一去不回。 “不煞风景,祈愿而已,你就写长命百岁。”宋乐仪几近固执的又强调了一遍,见赵彻似乎仍不为所动,她直接握过他的手,提笔在河灯上写了起来。 她的手小了赵彻一圈,不能完全握住,好在赵彻配合,他笑道:“我写就是。” 愿吾与所爱,长命百岁。 他又提笔,将那晕开的墨迹勾勒作一朵芍药,等画完,他对宋乐仪说:“芍药丰腴,色泽艳丽,今日佳节,且画朵芍药应景。” 宋乐仪忍不住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总是记得她的喜好,还不等多看两眼,就见他已经拎起了河灯,扯着唇角朝她恍然一笑:“表妹,走吧。” 两人并肩,朝着太液池西首边的宫河走去,宫河直通滦水,一直流向宫外。两人的河灯顺着宫河流走,直到与千百河灯混为一片,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敬和殿下?” 一道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宋乐仪转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面容清秀,气质温和,一看便知是读书人。 男子的眼神扫过她大衫霞披的冠服,又划过她明艳的脸蛋,不像有胡姬血脉啊? 他略感疑惑,直到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那里系着一根艳色丝带呢,男子逐渐镇定,大衫霞披,凤鸟翟冠,脖颈系着丝带,错不了。 他抱手行礼:“在下林长安,早听闻敬和殿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虚传。”声音柔和,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让人好感倍增,若是碰上情窦初开的姑娘,得羞的脸颊通红。 宋乐仪宋乐仪半眯的眸子看了一会儿,捏了捏指尖冷笑一声,这个人她认得,是江北林家的嫡长子,林长安,也就是赵元敏上辈子的夫君,那个浪荡无耻的伪君子。 他竟然将她错认为敏敏了,意识到这件事,宋乐仪仿佛察觉了什么,她眼底浮上一丝冷色,江北林家怕是一早就算计了敏敏吧。 赵彻不晓前尘往事,只当他认错了人。 少年俊俏的眉眼间闪过不耐,这是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长的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正准备把人踹走,却不想宋乐仪忽然伸手拦住他。 …… 赵彻动作一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宋乐仪已经上前一步,笑问道:“林公子?哪个林公子?” 声音娇娇软软,听得赵彻蓦黑了脸,正欲发作,却不想宋乐仪借着衣裙大摆的遮挡,抬脚踩了他一下,示意不要乱来。 这一下,赵彻的俊脸已经黑如锅底。 不过他也意识到了宋乐仪似有深意,想到这位尖嘴猴腮的东西方才将表妹误认为六妹,赵彻转着手上扳指,若有所思,他强压着心底烦躁,“好耐性”地配合她。 “江北林家,林长安。”林长安说着,抖开一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故作潇洒神态,又补充了一句,“惠妃娘娘,是我的姑母。” …… 这摇扇可比苏易差远了,宋乐仪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林惠妃的侄子?”赵彻冷冷的出声,“谁人不知林惠妃的侄子叫林长臣,你哪冒出来的?” 赵彻明知故问,江北林家与燕京林家是一脉,燕京林家从了政,江北林家从了商,如今两个林家当家的大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林长安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商人多遭人鄙夷,他也是借了姑母的势,才得以入宫参加这乞巧夜宴。 不过在“敬和殿下”面前到底要遮掩一番,他强作镇定,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赵彻穿的常服,林长安又不识燕京的诸位权贵,此时只当他是哪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不认识他? 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东西? 赵彻嗤了一声,嘴角咧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正准备说出他的身份吓得他屁滚尿流的时候,宋乐仪已经抢先一步道:“他叫魏刀,是我远方表哥,近日才来燕京探亲,恰逢乞巧夜宴,入宫见见世面。” 原来是如此,林长安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笑道:“魏刀这名字,甚是新奇。” 燕京探亲?见见世面? 赵彻睨了宋乐仪一眼,漆黑的眸色逐渐危险起来。 不过,这戏还是得配合下去。 赵彻动神色不明地低笑了两声,听的人头皮发麻,语气幽幽的朝宋乐仪道:“表妹说的是。” 说完,他转头,看向林长安,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此子非善类,尤其还对他表妹心怀不轨。 赵彻向来不会勉强自己,忍着不动手已是耐心至极,他嘴角扯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 “刀,兵也,斩伐之所击也,以林公子的水平,大概不能理解我名字的深意。” “……” 宋乐仪忍不住瞧了赵彻一眼,不显地抿唇一笑,说话还是这么刻薄。 林长安又气又恼,面上无光,心想这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子坏了他的好事,偏生面上不能撕破脸,他深吸一口气道:“魏小兄弟言之有理,是长安浅薄了。” “长安冒昧,可有幸能与殿下一同游园?” “好呀。” 小姑娘声音甜软,像片羽毛似的撩过人的心房,一片酥麻,林长安心神一荡,不经意似地扫过她的脸蛋,眼神微微一暗,如此貌美,虽是胡姬之女,血脉卑贱,倒也不委屈他。 林长安很快的收回视线,压下心底色心,要慢慢来。 宋乐仪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路,那边灯火黝暗,人迹罕至:“林公子,我们去那边吧。” 林长安看了眼幽静小路,心底一喜,正寻思这敬和殿下莫不是个傻的?他虽疑惑,倒也没细想,白净的面上神色不显,温和笑道:“就依殿下。” 赵彻望着人烟稀少的暗地,勾唇笑了笑,已然明悟了宋乐仪的意思。 他眼角眉梢泛着冷意,抬腿跟上两人。 “这位公子,你跟着我们做甚?”林长安皱眉。 “这条路我不能走?”赵彻嗤嘲反问。 “……” 林长安正要反驳,直到瞧见那一双微微泛着戾气的黑眸,突然心生胆怯,他一激灵,别过头不再看这位魏刀。 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好了,只要不打扰他们俩人,全做眼不见心不烦。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林长安轻摇着扇子,似是感叹,转头对宋乐仪道,“今日与敬和殿下一见,长安才知这首词的深意。” “林公子好才华。”宋乐仪嫣然一笑。 林长安温声道:“是殿下勾起了长安的感慨而已。”他目光落在宋乐仪手上的兔子灯,夸道,“殿下提着的这兔子灯倒是别致。” 宫里的东西,能不别致嘛。 宋乐仪面上软软一笑:“是呢,我也觉得这兔子灯别致。” “自然别致,我送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男音。 林长安神色一僵,这厮怎么还跟着! 他佯做未闻,转而对宋乐仪道:“殿下若是喜欢,长安日后送你一盏江北的兔子灯,翠色楠竹做骨,幽香静焚,虫蚁不蛀。” 已经行至幽静处,仿佛一瞬从繁华盛宴中脱离,恍若隔世。 宋乐仪笑了笑,也没应下,忽然偏头问道:“方才林公子说久闻本殿盛名,敢问是何盛名?” “……” 林长安一愣,很快就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自然是说殿下生性聪颖,天真烂漫,才华横溢,又生的貌美如花,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倒是会捡好的说。 “那不知…”宋乐仪顿了顿,朝他淡淡一笑,“是谁教林公子如此说的呢?” 闻言,林长安神色骤变:“殿下说笑了,长安不过是听大家这么说而已。” 宋乐仪也没驳她,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与你姑母,也就是惠妃,一向关系不好。” “这…长安从未听闻。”林长安微愣,又很快的温和一笑,就着她的话说,“上一辈人的恩怨了,与我们何干。” “可是上辈子的恩怨,与我有关啊。” 宋乐仪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两句话很是相似,教人听不清晰也无法分辨。 她神色一冷,挥袖一把掌扇过去,直接把林长安打懵了。 林长安捂着脸,尽是不可置信,他咬牙压下怒气:“殿下这是何意?” 一个卑贱的胡姬之女,也敢打他?不过是仗着命好投胎在了皇家而已,那也改变不了她卑贱的身份! 林长安自小娇养的公子,哪里被小女子打过,怒气翻涌间正抑制不住差点动手,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旁一身冷意的黑衣少年,他动作一僵。 “你该唤我夷安郡主。”宋乐仪眉眼很冷,“江北林家算什么东西,就算林惠妃站在这儿,见了敬和殿下也得恭恭敬敬,你也敢、也配肖想长公主?” 她一字一顿的咬出这句话,越说语气越怒:“林家想把长公主当跳板,一步升天,先想一想九族的脑袋够不够砍吧!” 赵彻漆黑的眼眸牢牢地盯着宋乐仪,寂寂夜色下,他不肯错过她脸上丝毫表情。 一通话说下了,林长安冷汗涔涔,怪不得她一点也不像胡姬之女,这嚣张跋扈劲儿,除了恶名响彻燕京的夷安郡主之外还有谁? 纵是他再愚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夷安郡主的表哥,他脖子僵硬的转向赵彻,在这燕京城里,除了豫王赵彻之外还有谁? 赵彻漆黑眼睛很是骇人,他凉凉一笑:“表妹,何至于亲自动手。” 说着,赵彻上前一步,叹了口气,抬腿将林长安踹翻在地,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了一把刀,银亮的刀刃在冷淡月光下森森冰凉:“本王的六妹,可不是林家能肖想的。” 林长安神色慌张着后退,连求饶都忘记了,不顾形象的就要爬着逃离,却被赵彻一脚踩住了衣摆,动弹不得。 他握着刀柄,冰凉的刀刃压过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最后狠狠地扎在了他的肩膀,痛的林长安哀嚎出声。 少年的声音冷戾:“我不杀你,滚回去告诉林家,若再有非分之想,燕京、江北,再无林家,知道了吗?” “是,是,知道了,我…我一定…如实转达。”林长安磕磕巴巴道。 “滚吧。” 林长安不敢再看,慌不择路,连爬带跑的飞快地消失在两人眼中。 那条小路,好巧不巧,通向郁仪楼。 作者有话要说:  又日六啦!!! 赵彻:我叫魏刀,喂人吃刀子的魏刀。 ———————— 小剧场: 谢施:嗯,老子很久不杀人了,活动下筋骨。 赵元敏:嗯嗯(迷妹脸) (这俩不写啦,脑补一下吧~) 第82章 第 82 章 林长安连爬带跑的人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相较来时的风度翩翩,走时可谓狼狈万状。 盯着林长安落在地上的折扇, 宋乐仪沉默了片刻:“表哥,林长安该死。” “他是该死。” 赵彻背对着宋乐仪, 眼神儿有点冷,他上前, 眼角眉梢尽是嫌弃, 抬脚将折扇踩烂又踢到角落, 这才转过身来。 正要与她计较呢, 却见宋乐仪正垂着眼眸, 盯着脚尖一点,神游天外。 上辈子宋乐仪离京,路过江北,想着赵元敏为她说话的情谊, 便顺路去林家看望她, 不想却瞧见了她容颜枯槁、伏低做小的模样。 那时宋乐仪气得七窍生烟, 林家算什么东西, 也敢对长公主指手画脚? 虽然两人交情不深,到底一同长大, 她又一腔热血, 拿捏着往日作威作福的劲儿,仗着皇帝给她的一百禁军和上官晔给她的两百护卫,当即狠狠地唬了林家一番,百余口人敢怒不敢言。 她当时写了折子上奏成安帝, 怒斥林家恶行,准备送赵元敏回燕京,或者同她一起去夷阳也行。 结果没等折子递出去,白狄骑兵突袭江北城,拼死殊战,随她而来的一百禁军与两百护卫尽折。 那时她携着车马几十辆,尽是金玉珠宝,又有百余护卫,十分打眼,也是树大招风,引得白狄注意,故而有了后来的悲剧。 想到这里,宋乐仪情绪愈发低落,她那时虽惨,深陷囹圄,可是到底大越从来不曾放弃她,在两国胶着之间,活着总算是有希望的。 可是敏敏呢? 她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宋乐仪当时狠狠地打了林家的脸,一点情面不留,待她离开,林家必会把所有不痛快都责怪到赵元敏头上,她的日子一定愈发难过。 虽说前后两世,可那一辈子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宋乐仪勾着指尖,攥成了拳,只盼着后来前往江北探查的官员,能对敏敏心存怜兮,将林家恶行上了折子禀告成安帝。 冷冷月色,映得宋乐仪脸蛋莹白,她喃喃道:“没有燕京林家和林惠妃的帮衬,今夜林长安入不了宫,他们把皇家公主当什么了?一边渴望着皇权富贵,一边又对敏敏嗤之以鼻,说是世家风骨,不屑蛮夷,可他们这些人又能高尚到哪儿去?” 赵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将情绪看了个分明,他默了半响,方才沉声道:“胡姬入越不过几十年,若想彻底将‘卑贱’的名声甩掉,翻身堂堂正正为国民,还需要时日。” 这时日,少则数年,多则百年。而且要想大越国民真真正正剔下这心中成见,至少得三代人老少更迭。 宋乐仪明白他的意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她眉眼间闪过冷意,唇角翕辟:“林惠妃不能留在宫里了。” 赵彻嗯了一声,这事儿并不难,妃不同后,予荣予贬,不过成安帝与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行了,别想了。”赵彻忍不住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乐声四起,墨色深沉的夜空中炸开数道烟花,光色瞬时打亮了两人所在的幽暗小路。 宋乐仪抬头望去,只见天际绚丽多彩,令人眼花缭乱,还有劈里啪啦的炮竹声充斥在耳边。两人所在地偏僻幽静,听着没那般嘈杂,倒也不用捂耳朵。 大好佳节,她眨了眨眼睫,终于将那些不好的情绪晃出了脑袋。 她仰头看向赵彻,忽然问道:“你怎么随身带着刀呢?”今夜盛宴,宫内往来人员繁杂,今宫必得仔细排查,他把刀藏哪儿了? 赵彻看傻子似的瞥她一眼:“防身啊。” “……” 宋乐仪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翻墙回来的?” 赵彻灿笑:“表妹聪慧。” 按原日程,一行人车马辘辘,三日后才能到燕京,他等不及了,便独自一人快马,才在今夜赶回来的。 只是如今太宁宫不比以往,戒严更甚,赵彻在翻宫墙时,也被逮了个正着。好在今夜巡逻的禁军首领是从构,俩人相熟,这才放了他进来。 宋乐仪唔了一声,没再询问。 “都怪那林长安,与他走了这许久,我脖子都要断了,”宋乐仪一边说着,一边伸了揉着脖颈自顾自的娇声抱怨,“这翟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赵彻顿时又气了,他嗤了一声:“表妹可知什么叫自作自受?” 宋乐仪抬了脸蛋,一双眸色潋滟的眼睛瞪着他:“我还不是为了你六妹!” “但你选择了最笨的法子。”赵彻声色沉沉,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皱着眉都显然他此时心情不太好。 林长安显然不是个东西,若他不在,谁欺了谁还说不准。他带了目的入宫,又是这样幽静偏僻之地,若是色胆包天,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 赵彻挑了眼角,声色很低,语气夹讽刺:“远方表亲?见见世面?表妹倒是会胡谄。” 跟着两人走那一小段路,望着并肩而行的背影,他都想提刀砍人了! “事……”有从急而已。 宋乐仪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是看着赵彻阴沉的脸蛋,话到喉咙又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他这是和她秋后算账呢。 她墨玉般的黑眸滴溜溜地转了下,还不等思忖个言语去堵他的话,就看见赵彻缓缓朝着她的脸伸出了手。 “你想打我不成——” 宋乐仪神色惊恐,下意识的往后退,赵彻闻言,俊脸更黑了:“谁要打你了!” 这个蠢东西,他伸手就将人勾了回来,压着怒气沉声道:“别动!” 不动? 站在这里任你对我动手动脚? 宋乐仪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侧身便要躲,这次却被赵彻一把拽了回来,他直接伸手捧了她的脸,手掌温热,有些粗粝,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 这回她不动了。 小姑娘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看着他,脸颊飞快的染上红霞,一时忘记了言语,然后她感受到他松开一只手,抬腕在她发间摸索了一阵儿。 “好了。”‘他说。 他松开另只手,双手抬着翟冠缓缓摘下:“以后若是再遇这种事,不必勉强自己。”那林长安算什么东西,随便一只手便能将他解决了,也值得表妹以身犯险? 头上骤然变轻,只余几根发簪固定青丝,宋乐仪这才回了神儿,她觉得脸蛋很烫,好在夜色半沉,瞧不见什么异样。 他说的“这种事”太含糊不清了,是指林长安还是指翟冠,宋乐仪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是林长安。 “今日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未必会与他纠缠,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顺便警告他背后之人,省的日后五次三番缠上来,麻烦。”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赵彻冷笑。 “我这是有理有据。” 宋乐仪说着,忽然脑海中划过赵彻摘下翟冠时,一气呵成的动作,娴熟的一点儿也不像第一次做,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儿古怪了几分。 “你常为女子摘下发冠?” 赵彻一愣:“不曾。” 宋乐仪不信,半眯着眸子靠近他:“那手法为何如此娴熟?” “天生聪颖。” 说完,赵彻眼眸变得温润了些,逐渐浸上了笑意,沉重的翟冠在他手上仿佛轻若羽毛,手指一勾,随意的拎着。 他望着宋乐仪,眼底有揶揄,缓缓道:“又或是与表妹心有灵犀,毕竟日后要一体为夫妻呢。”一字一顿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 他的脸一半埋在阴影中,一般敞在疏斜的宫灯下,不皦不眛,恍惚不可捉摸。 “……” 什么夫妻一体,挺好的词儿,到了他嘴边说出来,就变了个意思。 宋乐仪望着他的俊脸,被哄诱了心神,忍不住轻咬了下唇边,没马上驳他。 半响,她闪了闪眼眸,忽而清脆一笑:“那不如表哥猜猜,我现在要干什么呀?”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恰逢烟花炸开,借着天际的光亮,赵彻看清楚了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倒影的全是他的模样。 然后—— 宋乐仪趁其不意夺了他手中翟冠,迅速的跑出三尺之外,一本正经道:“表哥,你以后莫要再说些不正经的话了。”怪让人心慌的。 “哪里不正经了?”赵彻反问,挑剔的眼神看着她,笑问,“古人曾言,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表妹见之,又如何?” “……” 阖着是她龌龊了? 俩人在这小路待了许久,直到麟德殿的灯火逐渐暗下,已是夤夜,为了早些回寿安宫,便从太液池的东南边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因为小路偏僻,乌漆抹黑也没有宫灯,走至一半,宋乐仪忽然觉得不对,太安静了,她顿住脚步,低头看向腰间,那里应该佩戴着缀着玉珠的宫绦,走起来叮当作响才对。 她细眉紧紧拧着,此时腰际空荡荡的,宫绦与绣着大红芍药的香囊,都不见了。 赵彻停步:“怎么了?” “我的宫绦与香囊不见了。” 闻言,赵彻往她腰间看了眼,他俊眉皱着回想,似乎遇见林长安时,就没听见宫绦相撞的叮当声响。 “可有印象是何时不见的?” 宋乐仪摇头:“不记得了。” 夜宴嘈杂,人流往来,她并没留意,若不是在这幽静小路上走,她或许回宫后才能发现。如此贴身之物,落到有心人手里,最易拿来做文章。 赵彻薄唇紧抿,这种系在腰间的东西,十之七八可能是无意掉落的,但就怕是被有心人偷走,又或落入不轨之徒的手里。 宋乐仪心底腾起不安之感,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她压下不安,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没事,等一会儿遣宫人寻找一番便是。” 话音刚落,寂寂夜色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救命”声,而后戛然而止,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宋乐仪心跳加快:“表哥,你听见了吗?” 赵彻眉头微锁:“听到了。” 侧耳细听,有重物被拖拽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夹杂着浅声呜咽,腰上宫铃因为奋力挣扎而叮咚作响,许是太过用力,咚的一下砸到了地上,最终失去声响。 这一切在寂静的夜晚中分外清晰,隔着假山座座,似乎都能窥见那惨烈的情景。 宋乐仪和赵彻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探究之意,赵彻反应很快,俯身呼气,便将宋乐仪手中的兔子灯吹灭,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乍然不见光亮,俩人顿时看不清彼此,好一会儿方才适应,宋乐仪在赵彻吹灯的功夫,抬手一卷,将翟冠埋在宽敞的衣袖中,免得珠环相碰,发出声响。 浓郁的夜色遮挡了两人身影,放轻脚步,绕过错综复杂的假山,小心翼翼地循声而去。 不等寻到人,便听见“噗通”一声,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宋乐仪一急,便要往前冲,赵彻一把拉住她,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小声。 “那宫女…是不是被扔到了水里?” 宋乐仪艰难的开口,她知道后宫阴私不少,也见过杀人血溅三尺,可如此真真切切地近在咫尺,仍难免教人心中发寒。 之所以如此确认是宫女,是因为宫规规定宫女腰上皆要佩戴宫铃,宫铃样式与大小由身份品级而定,听那声音,是宫铃无疑了。 在宋乐仪的注视中,赵彻点了头,他伸手将她拎到身后,比划着手势——怕了就闭眼。 宋乐仪摇头,朝太液池那边抬了抬下巴,紧接着两人一前一后朝那边蹑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怡、一只竹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 83 章 燕京官驿。 铜大灯上的烛火微微晃动, 昏黄的光色映衬下,虞日州苍白的面容稍显气色。 他望着胸膛前白皙的手指, 笑道:“安平殿下这是何意?” 赵妙指尖下滑,声音很轻:“我对太子一见倾心。” 虞日州凝神端详片刻:“你想要什么?” “太子果然是聪明人。”赵妙弯着唇角凉凉一笑, 一字一顿道,“我想要太子, 与夷安郡主和亲。” 闻言, 虞日州蓦地大笑, 继而掩唇轻咳:“谁人不知夷安郡主与豫王有一旨婚约, 陛下怎么可能将她赐婚于我?” “陛下不允无妨, ”赵妙眼神幽狠,压在他胸膛的手微微用了力,“我只要她身败名裂,为两国罪人。” 寻常罪名压不倒夷安, 只有这挑起两国不睦的罪名压下来, 才能叫她永远翻不了身。 她要宋乐仪, 生前, 死后,正史野史, 都钉在耻辱书上, 受尽万人唾弃。 赵妙狭长的眼眸里一片阴郁,她指尖微挑,勾了他的腰带,慢声道:“太子聪慧, 想必定有妙计。” 虞日州压住她的手,不应不拒,只意味不明地笑问道:“孤有何好处?” “我有越蜀交界十三城的边防布置图,愿献给太子。” 说着,赵妙又踮了脚尖,凑到他耳旁,气若幽兰:“我亦愿献身太子。天下,美人,尽皆在怀,太子还有何不愿?” “殿下如此诚心,若是拒绝,倒是孤不识抬举了。”虞日州的目光落在她姣好白皙的面容上,神色幽幽。 “自然。” 赵妙眉眼间的孤高褪去,逐渐化成媚人笑意,她伸手解开衣带,将衣裙一件件落下,白皙的肩颈在烛光下分外诱人。 …… 缠绵过后,虞日州靠在塌上,墨发垂散,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咯吱—— 随着木门推开,有一侍女上前,她名唤秋梓,约摸四十来岁的年纪,此时神色担忧:“殿下为何要与赵妙做交易,有其母必有其子,她母亲端阳那般阴谋算计,心狠手辣,她怎可信?” “无妨,”虞日州笑了笑,“边防布置图真也好,假也罢,今夜得了美人,我不吃亏就是。” 秋梓语气着急:“若是大越天子震怒,太子又当如何?” “两国交战,父王不是期盼已久么?” 虞日州眼底闪过嘲讽,盯着不远处一盆枯萎蔫巴的盆栽:“我便送他一个名正言顺开战的理由。” “殿下!”秋梓急得直跺脚,她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你又该如何自处?” 虞日州不以为然,他不显地动了动唇角:“这些年来,孤访尽天下名医,皆对孤的病症束手无策,如今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纵然是个废物,死前也得榨干每一分用处不是?” 秋梓眼底闪过浓浓心疼,她喉咙发干:“殿下好好养着,一定能长命……” “姑姑不必再言,”虞日州出声打断,恍恍烛光下,他苍白的面容俊秀惑人,“我心中自有思量。” 说完,虞日州神色微变,掩唇一阵猛烈的咳嗽,秋梓看得一片揪心,她忙提裙上前,倒了一杯温水,化开一颗药丸,递到虞日州面前,忍不住想出声责怪。 只是孩子大了,她也不好直言,便委婉道:“殿下,折腾也要有个度,你身体到底不好,凡事量力而行,少近女色才是。” 虞日州:“……” 他还没弱到那个地步好吗? * 太液池东南。 宋乐仪与赵彻到湖边时已晚,冷风吹过湖面,掀起阵阵波纹,没有人在水中挣扎,也没有人呼救,好似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宋乐仪手指蜷缩:“还有救吗?” 赵彻道:“没了。” 那么沉重的落水声,不过几息时间,便淹没在湖水中,毫无挣扎喊叫的痕迹,无外乎是被敲晕了,又或者身上被绑了石头。这种手法,在宫内屡见不鲜,若是将太液池的水抽干一看,下面不定沉了多少尸骨。 说话间,两人一偏头,就瞧见一个黑影匆匆离开。 腰身佝偻,步履轻快,虽然看不清穿着,也几乎可以确认是太监。 赵彻不暇思索,从袖口中飞快地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弩,搭上箭镞就朝那黑影射去,直直射入了他小腿,那人一踉跄,摔了个跟头。 一连串的动作看的宋乐仪目瞪口呆,她疑惑的看向赵彻,他身上怎么带着这么多兵器? 还不等宋乐仪细想,赵彻抬腿便朝那人追去,她也拔腿跟上。 天际一道乌云飘过,好巧不巧正好挡住明亮月光,四周瞬间暗了不少,月黑风高,本就乌漆抹黑看不清脸庞,此时再看对方的面容,变得更加朦胧,无法分辨。 那人也是心狠,抬手把箭簇一拔,忍着疼痛,连瘸拐的人姿态都不见,一个劲儿快速往前跑。 等行至那人摔倒置地,宋乐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她提着裙摆,挪开脚面,只见那里落着一块飞鱼腰牌。宋乐仪弯腰将其捡起,握在手中若有所思,银制,三鱼,是各宫首领太监的身份标志。 看来那人位分还不低。 同宫内女官皆要佩戴宫铃的规矩一样,太监皆要佩戴飞鱼腰牌,样式大小亦是根据身份品级而定。 感受到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没跟上,赵彻心底一慌,也顾不得去追那人了,而是转身朝宋乐仪而去,他声音略急:“怎么了?” “表哥,你看这个。”宋乐仪把那块飞鱼腰牌举到他面前。 赵彻凝了片刻:“首领太监?” 宋乐仪点头:“若这腰牌是真的,那就好查了。”太宁宫内这个身份的太监,不足百人,排查起来倒也容易。 赵彻接过,握在了手中,又抬眼望了那人离去的身影,没再打算继续去追。 他道:“事不宜迟,我先送你回宫。” 宋乐仪一愣,敏锐的意识到赵彻是要支开她,她伸手指了指湖面,“你打算怎么办?” “去禀皇兄,先把给尸体给捞上来。”赵彻的眉眼在夜色中泛着阵阵冷意,“虽然乌漆抹黑看不清人脸,但也不排除他认出我们二人身份的可能,如此隐患,绝不能留。” 若是这宫中都不安全,天下再无安全的地方,更何况,表妹还住在宫中。 宋乐仪忙道:“我和你一起。” 赵彻没马上搭话,而是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语气难以捉摸:“表妹愈发大胆了。” 表妹自小娇生惯养的,从不曾见过血腥,她这表现,着实不对。 宋乐仪僵硬的笑了笑,心里却在腹诽:经历过生死之人,能不大胆吗。 她闪了闪眼眸,小声嗫喏道:“我挺害怕的。”说着,神色还真的惶恐上了。 赵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也没反驳,只轻声道:“走吧。” 他握着她的手,一边往寿安宫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声警告道:“这里荒僻,表妹,你日后少来,尤其不能一人独来。” 他知道宋乐仪没事就喜欢来太液池边上溜达,还总是一个人。 宋乐仪心虚,小声说了一句:“谁会没事来这里。” 说完,她叹了口气,这一片人迹罕至的水域,不定埋了多少冤魂野鬼。 两人走过那条小路,路面变得逐渐宽阔起来,两侧八角琉璃宫灯很是明亮,宋乐仪犹豫了片刻,忽然出声问道:“表哥,你怎么随身携带那么多武器?” 赵彻偏头笑道:“两件儿,不多啊。” …… 但是谁会随身带弩的? 宋乐仪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幽州一行,并不平安?” 赵彻默了半响,回想着袖口中那只黑雾铁镯子。 黑雾铁是白狄一带的特产,攻击他的那些人用的是弯刀,训练有素,想来是白狄兵士。 想到这里,赵彻微微垂了眼眸,漆黑的眼底神色莫测,他派往白狄的人,是为探查翟争下落,将其斩杀,应该正好合了意乌邪王与乌邪王子的意才对,可他们却反攻于他。 这样他不由得多思,一个人再行踪不定,也不可能在这世间一点蛛丝马迹也无,完全的消失匿迹。 可是半年来,翟争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一点消息也没有,要么他已经死了,尸骨无存,要么…… 幽长宫道上,俊俏的少年眉眼冷戾,漆黑的眼眸微动,尽是深思。容貌一样的双生子,谁知道如今那乌邪王子,还是不是翟离? 宋乐仪等得着急,扯着他袖口晃了晃,赵彻这才回了神儿,浅浅的嗯了一声。 她顿时慌得不得了,忙挪步到赵彻面前,顺着他胳膊上下摸索,语气焦急:“你受伤了?” 一颗心揪得紧紧,乌黑的眼里尽是懊恼与自责,是她怂恿他去幽州的。 赵彻见她模样,失笑摇头:“没有。” 宋乐仪松了一口气,继而一双秀眉蹙得很紧,语气微怒:“是谁下的手?” 赵彻笑了笑,拽下她的手,握在掌中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流匪吧。”方才想的那些,只是他心中猜测,未经证实,不想如此荒唐的就告知宋乐仪,惹她忧心。 宋乐仪显然不太相信,她仰头,盯着他眼睛,迟疑道:“真不知道?” “真的。”赵彻点头,微微俯身,凑近了她眼睛,话锋一转道,“表妹真好看。” 宋乐仪:“……” 她一愣,嘴巴很甜:“你也好看。” 闻言,赵彻忍不住轻笑出声,连肩膀都在颤,他伸手捏了把脸蛋:“行了,回宫。” 被这么一打岔,宋乐仪倒也没再追问了,她心中也有思量,如今会对赵彻下狠手的,就那么几位,不足为惧,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和白狄相关。 …… 赵彻去了成安帝的飞霜殿。 殿内,成安帝身着亵衣,长发披散,显然是从睡梦中起身,他皱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幽州有异?” 赵彻摇头:“幽州没事,一切安好,我赶回来陪表妹过乞巧节的。” 成安帝:“……” 他淡淡看了赵彻一眼,到底是从小带大的孩子,见他如此,赵景颇有老父之感,温润的眼眸闪过无奈。 赵景往椅子上一靠,拎起茶杯准备倒了一杯苦茶,清醒一下,还不等茶水流出,他动作一顿:“你怎么入宫的?” 豫王若是入宫,应有宫人回禀于他。 “宫门关了,我进不来。”言外之意,便是他翻墙进来的。 “你多大了?啊?” 成安帝顿时头疼,见着那张尽是少年气的俊脸,他微微叹气,将低声呵斥吞了回去,问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 约莫半刻钟时间,飞霜殿便下了皇帝圣旨,连夜命人前去去太液池的东南面打捞尸体。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皇帝为何会突然派人去太液池打捞尸首。 果不其然,除了那位宫女之外,还有数十具尸骸,有些已经腐烂的不成人形,有些已经化作零散的白骨。 而那位身着宫女衣衫的女子,竟然是上官宝林,她尸身后颈处有伤痕,嘴巴被封着,绳子勒到了肉中。 同一批入宫的妃嫔闻言,纷纷扼腕叹息,又止不住心生惶恐,皆是战战兢兢。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 另一边,宋乐仪回到寿安宫后,吩咐孙姑姑将兔子灯收起,放入了库房,同上次那盏放到了一起。 她又吩咐人去找寻她的宫绦与香囊,数十人将麟德殿上上下下翻了个遍,都不见踪影。 宋乐仪尚未安置,她靠在软榻上,听着立在下首的人冬桃躬身禀道:“回郡主,奴婢跟了安平殿下一路,她与蜀太子言笑融洽,神态亲密,后来一同出宫。” “言笑融洽?”宋乐仪垂了眼睫,一时间也无法捏准赵妙的用意,与蜀和亲?另有阴谋? 宋乐仪思忖片刻,不管赵妙如何用意,都不利于她就是,看来明日得求姨母,先将赵妙禁足。 成安帝要给端阳体面,要想真正解决了赵妙,还等端阳薨逝,她前去守陵,淡出众人视线,才好动手。 如此想完,宋乐仪拆发卸妆,爬上了床榻,一场晚宴,背酸脖子痛不说,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她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孙姑姑在后面为她揉捏肩膀,见郡主一言不发,以为是乏累,揉捏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心疼道:“奴婢为您多捏一会儿。” 直到发现郡主已经昏昏入睡,孙姑姑逐渐放轻力道,捏好被角后,转身离开。 空荡的屋室内,一盏昏暗的烛灯在黑夜中光影恍恍。 她没和赵彻去面见皇帝,敌暗我明,这太监背后或许还有人,如今事情尚未明朗,她处在宫内,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但第二天一早,宋乐仪就听到了上官江月昨夜被人溺死在太液池的消息,神色晦暗不明,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上官晔动的手吧?怕是借刀杀人。 然而不等宋乐仪想个分明,成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突然来了,传唤夷安郡主去飞霜殿。 不过却不是因为上官江月的事情,而是因为林惠妃的侄子,林长安。 林长安昨夜没有出宫,今日将太宁宫翻了个遍,仍然寻不到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写死剧情人物之后,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 虽然但是,还是得继续下线。 第84章 第 84 章 一路上, 文与德已经将情况与宋乐仪讲了个分明。 说是昨夜林惠妃身边的的大宫女亲眼瞧见,她的侄子与一位身着大衫霞披, 脖颈上系着艳色丝带的女子离开,不过距离遥远, 没看清面容。 昨夜宫内如此妆扮的,只有敬和长公主与夷安郡主二人。 成安帝先行传唤了敬和长公主, 只是敬和殿下说她昨夜与永安伯世子谢施同在, 不曾见过林长安。 一时间敬和殿下与惠妃两人各执一词, 僵持不下。 故而成安帝又遣人唤谢施入宫, 另一边又命他来请夷安郡主。 听到这里, 宋乐仪哪里还能不明白,怕是林惠妃派人向林长安描述了敬和殿下的穿着模样,而公主冠服与郡主冠服本就相似,她们二人年龄相近, 又都在颈上系了艳色丝带, 而林长安初入宫, 分不清些这些细微差别, 故而认错了人。 至于林长安生死…… 宋乐仪拧眉回想,他昨夜被赵彻伤后, 慌不择路似乎是朝郁仪楼而去, 若是敏敏与谢施尚未离开,没准三人能遇上。 她捏了捏指尖,神色若有所思。 等宋乐仪到飞霜殿的时候,里面气氛很是紧张。 林惠妃正跪在地上, 手里捏着帕子轻点眼角,似乎是在抹泪。敬和立身在一旁,神态不尽自然,细看之下,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紧张不安。 玉妃则嘴角浅笑,陪在成安帝一旁。一向温和的帝王此时面无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心情不愉。 宋乐仪甜软一笑,屈膝行了礼:“夷安见过陛下。” 成安帝摆了摆手,示意起身。 “这是怎么了?”宋乐仪明知故问,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扫了一圈,在赵元敏身上停了片刻,最后落在林惠妃身上,语气惊讶,“惠妃娘娘怎么跪在地上呀?” 林惠妃瞪了宋乐仪一眼,向成安帝哭诉:“陛下,夷安郡主已经来了,你可要为妾身作主。” 赵元敏忍不住驳道:“此事与夷安无关。” 林惠妃看了赵元敏一眼,眼底藏着不显的厌恶,她又拿帕子点了点看不见的泪花,哭声道:“如今妾身的侄子如今生死不明,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还请陛下明察。” 虽未直言是她们二人害了林长安,却一字一句皆是诛心。 宋乐仪神情疑惑:“昨夜我未见过惠妃娘娘的侄子呀?” 她如此说着,迟疑了片刻:“难道林大人的儿子,林长臣……死了?那可是件大事呀,得叫大理寺好好查查!” 闻言,林惠妃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手指发颤指着宋乐仪道:“你、你胡言些什么!” 林长臣是她嫡亲兄长的儿子,与她年龄相差无几,姑侄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林长安则和林聘婷隔了一脉,又是从江北长大,没见过几面,自然不是同种感情。 “不是惠妃娘娘方才说的么?”宋乐仪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惠妃咬牙:“是我堂兄的儿子,林长安。” 宋乐仪“啊”了一声,她摇头:“没听说过。”自然是应该不曾听闻,江北来的,她们这些自小在燕京长大的贵女们能有几个人知晓。 赵元敏反应很快,忙点头接话:“是呀,若不是惠妃娘娘如此说,我也不知林长安是谁。” 林惠妃恨恨地看了一眼二人,扭头正欲对成安帝再说些什么,却不想让宋乐仪抢先了一步,她语气娇娇委屈:“陛下,惠妃娘娘如此诬陷于我,你也要为夷安作主啊。” “休得胡言!我何时诬陷于你了?”林惠妃绞着帕子捏得死死的,“我身旁的大宫女亲眼所见,林长安如今下落不明,定与你们二人脱不开关系。” 宋乐仪轻嗤一声:“娘娘都说了是你身边的大宫女,那她的话怎么可信?谁知道她是不是奉了你的命,诬陷我二人?” 玉妃侧立成安帝身旁,十分合时宜的说了一句:“陛下,妾身觉得郡主殿下言之有理,如今尽是惠姐姐一面之词,也不能尽信。何况林长安初次入宫,若是迷了路困在哪个角落,也说不定呢。” 成安帝手指摩挲着茶杯边儿,缓缓的嗯了一句。 闻言,宋乐仪扬了扬唇角,慢悠悠的瞥了林惠妃一眼,眼底嘲弄,凭一个林长安就想落罪她与敬和,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些。 忽然,外面传来一道靡靡慢吞的男音:“臣谢施,觐见陛下。” 文与德闻声,顿时快步而出,将人引了进来。 随着两扇大门打开,一身着深紫常服的男子缓缓走来,他身量高挑,逆着光线,本就若妖的容貌愈发艷绝。 谢施目不斜视,直奔主题:“回禀陛下,臣昨夜确与敬和殿下同在,自游园开始后,便于郁仪楼一同赏月,至于林长安。”他顿了顿,摇头道:“臣不知道他是谁。” 末了,谢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夜宴之上人流往来繁杂,臣见过他也未曾可知,可有林长安画像,教臣辨认一番?” 宋乐仪:“……”不愧是成安帝盛宠的新臣,瞧这话说的,句句深意。 成安帝神色好看了许多,薄唇不再紧绷着,他转头看向林惠妃道:“去拿林长安的画像,给谢施辨认一番。” 林惠妃愣住了,她眼底不甘,却也不得不应,便吩咐人去拿。 宋乐仪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模样,似是一点也不忧心,慢慢挪步到赵元敏身边,伸手勾了勾她的手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儿。 别怕—— 等待的功夫,林惠妃也没闲着,她扫了一眼赵元敏,又抬眼看向谢施,心底暗暗不屑。 庶子胡女,孤男寡女,同在郁仪楼待了那么久,指不定做了些什么,不知廉耻。 看着两人一副坦然的面容,她心里顿时生了给两人添堵的心思,这敬和不嫁林家也无妨,正好免得脏了她林家门楣。 若是…… 她嫁与一个庶子出身的老男人,性情阴晴不定,狼子野心,岂不更妙? 林惠妃如此想着,眼底闪过算计的目光,当即清了清嗓道:“敬和殿下与谢世子独处,在郁仪楼赏月半夜?” 她说这话时,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打量,眼神暧昧极了,其意不言而喻。 闻言,成安帝不显地皱了下眉,望向林惠妃的眼神颇凉,却见她不知死活继续道:“那请问谢世子,昨夜郁仪楼,除了你与敬和殿下,可还有其他人在?” 她语不停歇:“陛下,方才夷安郡主言,妾身只有红绡一个证人,一面之词算不得数,可是妾身瞧着殿下与世子如此情谊深重,相互隐瞒帮衬,也未必可信。” 情深义重? 这个词倒是用得妙极,显然是想将两人名声绑在一起。 赵元敏一着急,正要出声反驳,却被宋乐仪拽了一下衣袖,给了她一个眼神儿——不可。 这种事情,越道越难言清,虽不值一提,但架不住有心人愿做文章,不若交给成安帝。 显然,成安帝也不想听到如此话,一个是他提拔的新臣,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妹,无论二人谁被抹了面子,都是在打他的脸。 霎时间,成安帝稍缓的神色又冷了下来,转着手上的扳指沉默不言。 玉妃惯是会察言观色,她见此,温柔的眼眸转了转,正要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谢施挑着瑰丽的眼角,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林惠妃:“自然是有的。” 他说完,转头看向成安帝,语气坦然:“昨夜臣与敬和殿下在郁仪楼偶遇,见夜色清朗,月牙弯弯,星辰明亮,便一同在郁仪楼停留片刻。” 林惠妃忍不住冷哼,谢施倒是会说,瞧这一连串的描述,生怕别人不知他与敬和有私情呢。 “烟花绽放之时,上官世子也来了郁仪楼,臣与敬和殿下、上官世子三人,对月当歌,一同赏月。” 林惠妃上扬的唇角僵住,怎么又和上官晔掺和上了? 宋乐仪也惊讶了一瞬,上官晔? 她捏了捏指尖,昨夜的两桩事情似乎错综复杂的交缠在了一起,卷翘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思绪飞快地转着。 只是得到的消息太少,宋乐仪一时也不能推测出什么来,只觉得两件事隐隐相关联。 成安帝面色稍霁,他挥手:“来人,传上官晔入宫。” 文与德不敢拖沓,忙吩咐了人快马出宫,去宣平侯府请上官晔。 一时间,飞霜殿内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然而不等一会儿,便有人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太监,拖拽进了飞霜殿。 正是奉成安帝圣谕,前往彻查各宫首领太监的赵彻。 赵彻先是看了宋乐仪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这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抬眸,凉飕飕地看了林惠妃一眼,而后拎着人扬臂往前一摔,将人砸在地板上,发出好重一声响。 赵彻禀道:“皇兄,昨夜将上官宝林溺死在太液池的人,抓到了。” 成安帝正抿着凉茶下火,被这么一声重响惊吓,差点呛到。 赵景呵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赵彻忙认错:“臣弟知错。” 俊俏的眉眼映着几缕光线,就像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无害极了。 认错认得倒是快,成安帝神色稍霁,淡瞥了他一眼,没再计较。 而后将目光挪到那被五花大绑的太监身上,待看清了面容,一双俊眉瞬时皱的很紧。而一旁的玉妃,却是忍不住的扬唇笑了。 林惠妃还保持跪坐的姿势,微微偏头,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霎时面色苍白,浑身忍不住轻颤,怎么会。 那是她宜春宫的首领太监——进忠。 林惠妃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然,她声音抬高了几分,一双无泪的眸子瞬间泪光盈盈,她朝成安帝道,“一定是有人陷害妾身!” 赵彻嗤了一声,冷声道:“惠妃娘娘,昨夜我持□□,射伤了贼人小腿。” 说着,他上前一步,将遮挡着太监小腿步的衣料掀开,露出一块狰狞的疤痕,此时小腿的肌肤一片青黑。 赵彻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惠妃娘娘的人倒是狠心,竟然用了火钳烫伤小腿,掩盖伤痕。” “臣弟彻查时,见那太监不良于行,心下生疑,这烈阳盛夏,如何用得着火钳?臣弟昨夜放出的那箭簇上有毒,若不服解药,四个时辰后,定然周围皮肤发黑,无法行走。果不其然,这名太监腿部也中了毒。” 宋乐仪恍然大悟:“原来是惠妃娘娘杀了上官宝林。” “你胡言!”林惠妃神情慌张,她跪着挪步到成安帝面前,哭道,“陛下,妾身与上官宝林无冤无仇,何故杀她?” 还不等她哭诉一番,外面通传上官世子到了,一身竹青衣衫的少年缓步入殿,淡漠的目光扫过诸人,而后躬身行礼:“臣见过陛下。” “免礼,”成安帝摆了摆手,身旁的文与德十分有眼色地上前一步,问道:“昨夜上官世子可与敬和殿下、谢世子同在郁仪楼赏月?可曾见过林长安?” 上官晔点头,声色冷清:“我确与敬和殿下与世子同在,只是林长安……他是谁?” 清俊的少年眼底有恰到好处的疑惑。 文与德:“……” 他轻咳一声,回到成安帝身旁:“陛下,你看?” 成安帝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林惠妃身上,似乎在等她给个解释。 林惠妃此时也无暇计较林长安一事了,管他是死是活,如今连她自个儿都自顾不暇了。 她宽敞袖口下的素手捏着紧紧,狠狠嵌进了肉里,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足够教她思绪回笼,分析情况。 林惠妃凭着对进忠的了解,虽不知来龙去脉,却也能推测一二,一口银牙咬得紧紧,暗恨这进忠坏她事儿。 听闻上官江月死时穿了一套宫女衣衫,而这进忠一直有狎玩宫女的癖好,想必色从心起,想寻了个宫女泄欲,却不想寻到了上官江月身上,等发现她是宫妃,进忠怕东窗事发,故而将其杀死。 想到这里,林惠妃不禁后悔,她虽知晓进忠这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却因他忠心,办事牢靠,一向有分寸,没弄死过人,平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却不想,却不想他竟然杀了上官江月! 还得尽快撇清关系才是,林惠妃如此想着,哭的梨花带雨更是可怜:“陛下,一定是这奴才自作主张,妾身一点也不知晓,与妾身无关啊。” 闻言,赵元敏浅琥珀色的眼眸微动,小声嗫喏道:“我与夷安也林长安无冤无仇啊,惠妃娘娘不也认定他如今生死不明,与我二人有关?” 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寂静地殿内,正好叫众人听了个分明。 谢施瞥了赵元敏一眼,扬了下唇角,她倒是学聪明了。 林惠妃的啜泣声也停了那么瞬间,继而更加可怜:“陛下,妾身代掌六宫,育有公主,何故和一个位分不高,又不受宠的宝林过不去?甚至于痛下杀手?” 成安帝没有马上搭话,指尖扣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着。每一下敲击,都重重地落在人的心房上。 玉妃忽然道:“陛下,妾身倒是觉得惠姐姐言之有理,只是不知,这进忠为何要杀害上官妹妹?其中可另有隐情?” 林惠妃虽然不解凌燕儿为何要帮她,但此时却无暇细想,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什么都顾不得了。 成安帝神色不可琢磨,他抬了手腕,文与德会意上前,松开了堵着进忠嘴的绳子,厉声道:“进忠,你为何要杀害上官宝林?” 进忠抖如糠筛:“我、我……” 玉妃轻声道:“你若说出背后主使,陛下或可给你一个痛快,不然便去大理寺受审吧!” 林惠妃神色骤变:“凌燕儿,你胡言些什么!” 玉妃淡笑:“惠姐姐,莫要着急,陛下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宋乐仪心神微动,这林惠妃的确没有杀害上官江月的理由,她将目光挪到进忠身上,怕是问题就出在他这里。 林惠妃狠狠地瞪了眼凌燕儿,扭头怒斥进忠:“刁奴!你怎么欺上瞒下,害人性命!?” 进忠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遍体生寒,若是让陛下知晓了他狎玩宫女的癖好,怕是得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他垂下脑袋:“奴才……知罪。” 文与德看了眼玉妃神色,又觑了一眼成安帝,当即喝道:“犯了何罪!?” 进忠磕巴道:“误杀……上官宝林。” “误杀?” 赵彻从嘴边咬出这两个字,蓦地出声,正气凛然:“皇兄,看来进忠想杀的另有他人,如此胆大妄为,为了宫中安危,当得严刑拷问,方能使其说出背后指使之人。” 宋乐仪:“……”真会扣字眼。 进忠没想到豫王会如此发难,当即颤声想要改口,只是他在人身上绑了石头,无论如何都不像失手误杀,嘴唇动了又动,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成安帝漆黑的眼眸盯着进忠,眼底尽是深思,若非林惠妃指使,进忠又为何杀害上官宝林?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景修长的手指扣在椅子扶手上,半响,沉声道:“来人,把进忠压下去,好好审问。” 顿时,林惠妃瘫坐在地,严刑之下,他指不定要说些什么,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不行,不能如此。 林惠妃得告知陛下,告诉陛下进忠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纵然陛下责怪于她,也只能怪她管束无方,放纵下人。 她急切道:“陛下!妾身知道进忠为何杀害上官宝林。昨夜那上官宝林穿了宫女衣衫,而进忠向来有狎玩宫女的癖好,想必招惹了上官宝林,怕东窗事发,故而将其杀死。” 说完,林惠妃捏着帕子抹泪:“陛下,此事当真与妾身无关。” 此时,进忠刚被拖拽到门口,闻言,一双小眼睛不可置信地睁的老大。他方才还想着,这本是他一人的罪过,念着娘娘往日提携的恩情,若能忍受刑罚,他便一人承下。 如今…… 进忠当即扯着脖子喊道:“陛下!奴才也有话要说!” …… 后续的发展自然是狗咬狗,一嘴毛。 进忠被处以极刑,而林惠妃则被褫夺妃位,贬为庶人,幽禁在冷宫,她诞下的大公主赵灵心,则抱到了太后的寿安宫抚养。 林长安的尸首当天下午,就在太液池找到了,经大理寺验尸,应该是酒醉之后,脚滑落水,自个儿淹死的。 宋乐仪却是不信,宴饮过后,林长安出现在她身边时,神情可是清醒的很,好端端的怎会醉酒?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她却没提,因为此事十之七八与敏敏和谢施脱不了干系, 至于上官江月为何身着宫女衣衫,则被众人忽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话题讨论:谁是林长安啊?# 宋乐仪:不认识 赵元敏:不认识 谢施:不认识 上官晔:不认识 赵彻:别看我,我也不认识。 #嗯,都是睁眼说瞎话的戏精#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哒面瘫君、喵大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 85 章 飞霜殿出来之后, 上官晔便出了宫,回宣平侯府。 一进门, 便有一身着淡紫衣裙的妇人朝他扑了上来,扬臂便给了他一巴掌。 下手极重, 掌声清脆,上官晔白皙俊秀的面容上霎时印上淡红指痕。 那妇人正是如今的宣平侯夫人——柳蓁。 柳氏显然受了刺激, 行迹稍显疯癫, 又踢又打, 温婉的脸蛋上泪水纵横, 尽是狰狞:“是不是你, 啊?是不是你害了江月,上官晔,你还我女儿命来!” 上官晔神色淡淡,无甚表情, 也不在意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慢条斯理的拉下了柳氏的手, 往旁一推, 漠然的丹凤眼底藏着微不可察的厌恶, 冷声道:“来人,夫人疯了, 请医师入府, 好好诊治。” 说完,上官晔没再看她一眼,大步朝着听竹居而去。 周围的仆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见柳氏不依不挠,似要追世子而去,便一咬牙,拦住了去路,赔笑道:“夫人……” “滚开!” 仆人们不敢伤了柳氏,更不敢放她去追世子,一时间进退两难,纠缠的一会儿功夫,上官晔已经愈走愈远。 许是被子女接二连三的死伤打击到,柳氏失了理智,眼眸里尽是疯狂,口不择言的诅咒道:“你这没心没肝的小畜生,当不得好死,死后当坠地狱,轮入畜生道” 她愈说愈怒,手指着他背影道: “尔妻当为婢,尔子当为奴,尔女当为娼!”声音尖锐,一字一句尽显恶狠。 上官晔冷笑了下,这倒是挺醒他,该如何收拾上官暄了。他脚步不顿,没入了转角,消失不见。 匆匆而来的大丫鬟绿莺闻言,面色一白,忙捂住了柳氏的嘴,焦急道:“夫人,不可胡言啊,他是世子。”一边说着,她也不忘呵斥一旁家仆:“放肆!尔等恶仆也敢对夫人动手动脚!?” 柳氏怒气未消:“世子又如何!?还不是一头白眼狼。”若不是她手下留情,喂他吃喝,他能活到现在? 绿莺伸手轻抚柳氏的脊背,劝慰道:“夫人,奴婢知道你为小姐伤心,只是你还有大少爷啊,来日方长,何苦过这嘴皮子功夫,争一时长短。” 是啊,她还有喧儿。 闻言,柳氏逐渐冷静下来,眼底的疯狂与痛色逐渐褪去,保养得宜的指甲捏断了一截,指尖有隐隐血迹。 她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有阴谋在心底酝酿。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氏理好了情绪,重做一副温婉的面容,眼眸冷冷地扫过众人:“方才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到侯爷耳中。” 仆人们低头,唯唯诺诺应是。 世子与夫人间的斗争,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掺和的起的。 * 苏易最近同云阁的枝月姑娘走的很近,那姑娘说话温柔如水,腹有诗书,眼光见识也不像寻常女子,好言好语哄人的时候,叫人一颗心都能酥了。 只是苏易却觉得不太对劲儿,凭着他多年混迹烟花之地的经验,别看这姑娘身姿放得低,嘴里也尽是讨巧儿的话,可她心中却仍然有傲气,看似温顺,却心底冷漠的很,顶没良心的东西儿。 周身有气度,大概是个落魄的世家贵女,窥见了这一点,苏易心底愈发怜惜的不得了,整日里都在想怎么哄她开心。 这不,刚从枝月姑娘那里碰了壁回来,他便叫赵彻与上官晔出来商量对策。 归云楼二层的包间,苏易唉声叹气:“你说我这一颗心都要剖给她了,她怎么就不动心呢?” 这两年,同他暧昧的姑娘着实不少,他也好脾气,谁都能哄上两句,出手更是阔绰。 不过那些姑娘与他,都是逢场作戏,一场金钱系着的关系,往日他倒是乐得自在,你情我愿嘛,省的麻烦。 直到遇见了枝月,苏易却觉得心里不得劲了,除了露水情缘之外,突然想来点别的东西。 赵彻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笑道:“你给她赎身不就行了?” 苏易摇头:“我说了,她不愿意。” 赵彻不解:“为何不愿?” “……我若知道还来问你们作甚?”苏易潋滟的桃花眸里光色暗淡,他看向另一旁的青衫少年。 上官晔摇头:“我也不知。” 按照常理而言,若是有人愿意豪掷千金,为她们赎身,应当不拒绝才是。 赵彻俯身,勾了茶杯和壶握在手中,倒了杯茶,轻抿一口道:“要不这样,你把云阁买下来,也是给她赎身,正好,还可以慢慢解开心结,培养感情。” 苏易瞪他:“我哪有那么多钱!?”就算是有,他也不能买下整个云阁啊。 说完,他撑着下巴,神色幽怨道:“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抓心挠肝的喜欢她这一个姑娘,就算是要天上星星,我现在都能爬上天给她摘下来。” 望着好友愁眉苦脸的模样,上官晔动了动唇瓣,忽然道:“你娶她?” 苏易一怔,下巴都没撑住:“娶她?” 寂静的屋室内一阵儿诡异沉默…… “也不是不行。”苏易微微抿了唇角,认真思量上了,他一向浪荡,没少有惊世骇俗的举动,一向不计较世俗眼光。 少年人一腔热血,总愿意为了喜欢的姑娘拼尽一切。 只是…… 苏易叹气,神色为难:“就怕我爹娘打死我。” 并非所有人都不在意这些东西,可是他们的身份,生来勋贵子弟,享着荣耀,也背着枷锁,注定会有受到层层阻拦。 赵彻不以为然:“赎身,送她离开燕京,过两年换个清白身份接回来。” “好主意啊!”苏易激动地拍了桌子,片刻时候又萎靡了下来,“可是长相怎么办?” 赵彻笑了笑:“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不少,你若布置缜密,不说漏嘴,别人也只能是怀疑,又能奈何?” 苏易思量了会儿,表示认可:“言之有理。” 上官晔忽然道:“你方才说她像落魄的贵女?” 苏易点头:“是啊,那周身气度,即便是自小培养的雅妓,都不及千分之一。” “你查查她身世。” 苏易不解:“为何?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傻啊你。” 没等上官晔出声,赵彻先搭话了:“若她有冤,你可替她平反,若她有仇,你可帮她报仇。” 苏易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 三人从归云楼出来,外边太阳正烈,晒人的很,好在骑马,倒也凉快。 忽然,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而来。 苏易眼神好使,当即笑道:“那不是蜀太子虞日州的马车嘛?” 闻言,赵彻蓦地想起宋乐仪的话,吁的一声勒马,而后掉头。 苏易不明所以,也调转了马头,疑惑道:“你干嘛?” “绕路。” “啊?好好的绕路做甚?”苏易一愣,很快地反应过来,“不想见虞日州?” 赵彻嗯了一声,驾马奔出。 苏易跟上,契而不舍地追问:“为什么啊?”往日可不见他如此内敛。 赵彻一本正经道:“病怏怏的,免得过了病气。” “……” 那边虞日州掀开车帘,恰好瞧见三位少年骑马离去的身影,他淡笑,眼底浮上一抹奇异的色彩。 时间还早,不急。 * 七月下旬的时候,蜀太子虞日州本应该回蜀了,却不知怎地一病不起,大病汹汹,身体经不住折腾,只好在燕京官驿继续住了下来。 成安帝遣了宫内最好的太医为其诊治,珍贵药材更是毫不吝啬。 宋乐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慌得不得了,当即寻了得空的时机,去找胡太医询问细致的消息,得知其是真的病了之后,方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虞日州本就身体不好,若是在燕京正经病逝,大越也算仁至义尽,蜀国那边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宋乐仪仍然悬着一颗心,毕竟虞日州还在燕京,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点幺蛾子。 她心底隐隐期盼着,他的病再凶险一点,等他薨逝,好快点送他灵柩回蜀,了了这件事。 …… 七月底的时候,已经到了三伏天,天气愈发炎热,明心堂上课愈发艰苦,不过很快,这艰难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了。 明天是八月初一,明心堂结业的日子。 七月三十一这天傍晚,宋乐仪心情颇好,稍作妆扮前去豫王府找赵彻玩儿。 天气炎热,他去沐浴了,宋乐仪便在正厅等他。等待的功夫儿,她就在那剥葡萄。 这是今年第一批葡萄,总共就那么点,又要分赏各宫,又要赐赏王公大臣,分到寿安宫这边的也不多,就三四串儿的样子,早就被她吃完了,也就赵彻这里还有。 她旁边还有一碟子色泽鲜艳的红樱桃,如今已盛夏,樱桃也早过了啖鲜之季,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批樱桃。 宋乐仪刚剥开葡萄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正欲咬进嘴里,就听见珠帘晃动的声音。一抬眼,便看见一俊俏少年朝她走来。 白日在明心堂时,他还穿着一身冷峻黑袍,如今已经换了一身轻薄的的月白长袍,面上又收敛玩世不恭的神色,唇红齿白,俊俏倜傥,倒真像个好言语的公子哥。 他鲜少穿这样素雅的颜色,宋乐仪也不曾见过几次,眼底难免划过一丝惊艳。 赵彻袍子一掀,坐在她旁边的椅子,笑道:“本王俊美,可是看呆了?” “……” 宋乐仪懒的回他话,正要嗔他,却听他问:“用过晚膳了?”声音带着点儿懒散,微微低哑,很是好听。 “没有,特意过来陪表哥一起吃。”宋乐仪甜软一笑,眉眼盈盈。 赵彻唔了一声,微挑了俊眉,眼神划过她白皙的脸蛋,落在她的指尖问道:“给我剥的?” 细白的指尖上捏着一个晶莹圆润的葡萄,有诱人的汁液顺着指尖滑下,教人想咬一口。 “当然不……”还不等宋乐仪把最后一个不字说完,赵彻已经咬上了那颗葡萄。 尖锐的牙齿微微碰触她的肌肤,磨了两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等宋乐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手一巴掌拍过去,却不想人家已经叼着葡萄离开。末了的时候,还不忘舔了她指尖一下。 宋乐仪脸如霎时如火烧云,忙把手缩了回来,怒道:“你干什么!?” 他吞下葡萄,眼尾挂着三分笑:“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EO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O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第 86 章 他眼底的光色揶揄, 一时间竟叫宋乐仪分不清他说的是葡萄好吃,还是手指好吃。 两者兼有吧—— 如此想着, 宋乐仪低头看了看指尖,那里满是葡萄汁, 还有点黏,大概是酸甜的味道。 方才清晰的牙齿触感尚在, 宋乐仪不禁羞恼, 当即抓了几颗葡萄, 握在手心里就地塞进了赵彻嘴里, 凶狠着语气道:“那你吃啊!” 赵彻吞下, 好脾气地笑道:“你喂我啊。” “……” 宋乐仪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再搭理他,伸手一勾,便将盛着葡萄的碟子挪到了自己面前。 她低头, 两指继续剥皮:“自己动手呀, 我才不喂你。”说着, 她将一颗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 挑衅似地看了赵彻一眼。 卷翘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睛,像墨玉石头似的, 很是吸人, 衬得皮肤愈加白皙,唇瓣吃得红润润的,像极了盘中的艳红樱桃。 赵彻一只手撑着脸,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伸手捏个樱桃来:“成,我自己来。” 这个时节的樱桃已经熟透了,咬在嘴里鲜嫩多汁,甜人的很,赵彻却觉得不够。 他吃了几个,觉得索然无味,漆黑的眼眸盯着宋乐仪红润的唇瓣,忽然入了神。 就……尝一下。 赵彻如此想着,便探身往前,捧着人细滑的下巴抬了起来,宋乐仪喉咙微动,将口中葡萄吞了下去,问道:“你干嘛?” “我尝尝。” 说着,赵彻便吻上了她的唇瓣,试探性的磨了两下,软绵绵的,沾着酸甜的葡萄汁液,很是可口。一个没忍住,他便多亲了两下。 幽雅冷冽的荼芜香瞬间席卷了胸腔,宋乐仪呼吸一窒,耳朵瞬时布满红霞,她望着他俊俏的眉眼,一时间被蛊惑了心神,这样柔软的触碰,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眼前的小姑娘很乖,赵彻闪了闪眼眸,觉得仅仅是这样似乎还不太够。他手指蹭着她的下颌角往上滑,捏上了耳垂,轻轻搓了两下,而唇齿却下移,落在她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宋乐仪顿时一惊,当即伸了手去推他,力气不重,只是赵彻正心神荡漾,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一推,他就被推回了椅子上。 后背撞上了椅子扶手,衣料薄薄的一层,还挺疼的,赵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调整了姿势,松松散散地靠着,意犹未尽的抿了唇,故意道:“表妹,你弄疼我了。” 那边宋乐仪正在伸手摸着唇瓣,闻言,马上抬头瞪他一眼:“活该。”说着,她提裙站起,转身欲走。 赵彻长臂一拦,将人拽了回去,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肩膀,松松的搭在胸前,另一只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锢着人不让走。 宋乐仪恼甚:“你放开我呀,这三伏天儿的,贴在一起热不热?” “放开你上哪儿去?” 赵彻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声音低低哑哑的,“不是还没用晚膳吗?” 倒也言之有理,宋乐仪沉默了会儿。 见人抿唇不言,赵彻扯着唇角笑了笑,伸手拢着人的小脑袋转过来,好言哄道:“下次不咬你就是,表妹若觉得委屈,也咬我一口,这样可好?” “……”这样也行? 宋乐仪只觉得赵彻厚脸皮的很,但又见不惯他占了上风的样儿。 许久不见她动作,赵彻眼神微动,暗道似乎大事不妙,就在此时,怀中人倏地低头,在他唇瓣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和方才被他咬的感觉不一样,有点像是咬棉花,一瞬间轻飘飘的。 宋乐仪蓦地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的脑袋,又强作镇定道:“以后再咬我,绝不口下留情!” 方才她下口时虽然用了力,但到底没敢太狠,到了齿边仍然敛了几分。 那点力道,赵彻不觉有甚,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眸,诚恳道:“是我不对,允许你多咬我两口。” “……” 宋乐仪一言难尽地盯了赵彻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怕是天儿太热,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瞧瞧,人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么? …… 夏日天色渐长,夜幕初临,华灯初上之时,宋乐仪方才回了宫。 这一夜,她睡得分外安慰。 明天是八月初一,明心堂的一众学子迎来了结业考察。 宋乐仪起了个大早,去了燕郊地皇家练武场场,今日要在那里校考马术与射术。 宫内武场地方小,施展不开,而燕郊的皇家练武场占地宽广,足有十个宫内武场那么大,没有拘束,足够众人展示精湛的马术与射术。 * 马厩,半夜。 一位蒙面的黑衣男子,矫健的翻窗而入,他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扫过一批批威风凛凛的骏马,而后停在第八匹马面前。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倒在了马槽中,直到看见白色的药粉与清澈的水融合为一体,他藏好药瓶,快速离去。 …… 天刚亮的时候,众人便从燕京城出发去了燕郊的皇家练武场。到达的时候,太阳刚刚从东边天际升起,清晨的凉意逐渐散去,阳光灿灿,估计不等多久,就得炎热起来。 今日宋乐仪穿了一身绯红色的窄袖短衣,黑色的宽松笼裤,脚上蹬着长靿靴,长发简单的梳了一个髻,挽在脑后,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美丽。 练武场上,众学子一排排列开,等着养马的太监将马牵上。 此时的马厩—— 有一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避过门卫,溜了进来,细看之下,她眉眼秀眉,正是那日被苏易好心救下的宜娘。今日校考,她作为随身侍女,同苏易一起来了。 稍显昏暗的马厩里,她的步伐稳健而快,不做犹豫地便走到第八匹马面前,往马儿嘴里喂了一颗药。 她面色冷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随着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宜娘眉眼一凛,动作敏捷地顺着木柱子爬上了屋梁。 一名年纪颇大的太监吩咐道:“今日都是贵人,这些马可要仔细了!” 小太监们恭敬应是。 宜娘垂着一双眼眸,吊在房梁上,静静地看着小太监们给马儿们喂足了粮草,而后一匹匹牵出。 …… 外边的练武场 ,灿灿朝阳下,三五学子相互调笑着,既紧张又兴奋。 相较于往日明心堂授课时温顺漂亮的小马驹,今日的马匹威武多了,各个腿蹄轻捷,身膘体壮,清一色的棕色毛发,长鬃飞扬,威风凛凛。 马射开始之前,要先跑场,绕着练武场跑三圈,算是热身。 宋乐仪长腿一登,跨坐在马鞍上,她微微扬着下巴,白皙的脸蛋分外明媚,抬起手臂轻甩马鞭,喝道:“驾!”风入四蹄轻,骏马飞奔而出。 耳边是猎猎风声,自由而肆意,她的心情亦是很好。 陈夫子的戒尺,将再也不见。 “表妹,你跑得这么快作甚。”赵彻骑马追了上来。 宋乐仪扬眉一笑:“好好热身呀,我可是要拔得头筹的。” 赵彻闻言挑了眸子,轻嗤:“把我放哪儿了?” 苏易跟了上来,正好听见宋乐仪傲气的话,听见好友嗤嘲,他也没忍住说了两句:“就是啊,夷安郡主,你未免也太说大话了?我还觉得我能拔得…” 话音未完,他就瞧见赵彻朝他递来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成,他不说就是。 其实苏易平日挺好言语的,尤其是见了姑娘,一张巧嘴能甜到人心坎去,只是见着宋乐仪,便总忍不住刺两句。 她这样的姑娘,太明媚张扬了,总会让人忍不住和她较劲儿,连一向怜香惜玉的苏易,也丢了往日一贯作风。 一身傲骨难驯,也就子川喜欢了。 苏易眨了眨眼,将未完的话吞进口中,叹气摇头,果然是兄弟如衣物,女人如手足也啊。 他也没抹人面子,当即话音一转夸赞道:“我自是相信郡主能做到。”语气万分诚挚。 宋乐仪也没计较,只嫣然一笑道:“承世子吉言。”倒不是她言大话,上辈子她的确拔了头筹,如今再战,岂有不胜之理? 几人说话的功夫,宋文驰便跟了上来,少年的嘴似是抹了蜜:“三姐,你的马术越来越好了。” 赵彻与有荣焉,灿笑道:“自然是进步了。”这一年来,她可没少去他的马场玩儿,说到底也有他的功劳呢。 苏易插不进赵彻与宋乐仪中间去,颇感无趣,眼珠子一转,就朝着后边上官晔喊道:“容之,你快点啊,今日怎么磨磨唧唧的?” 上官晔淡笑,他低头看了眼稍显迟钝的骏马,没有策马跟上。 等众人热身结束,第一项要考的便是八百米障碍跑,远方一处靶子,半程之前射中作数。 一众少年少女们骑马立在起跑线前,整装待发。 沈朝月冷峻的面容上难得有了笑意,一声令下,众人骑马奔出,轻尘飞扬,尽是意气风发。 赵彻一手拽着马缰绳,一手从背后箭筒上抽出了一支利箭,而后另只手绕过缰绳,握着一把弓,箭羽轻搭弦上。 嗖—— 利箭破空而出,稳稳的钉在靶心上。 宋乐仪亦是不甘示弱,也抽出一支利箭,拉弓撒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且瞧好了!”苏易眼眸弯的潋滟,唇角微微勾着,心里默念三遍:我要红心,我要红心,我要红心。 嗖—— 箭羽稳稳落在红心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苏易一阵狂笑,心情甚好,想到还有后半程,他敛了外露的情绪,扬着马鞭,加速奔驰,欲第一个到达终点。 上官晔的马匹落在了后方,他倒是不急,缓缓抽出一只箭搭在弓上,箭尾卡在弓弦上,他手臂用力,将弓拉成半圆形。 嗖的一声利箭飞出,亦是正中红心。 整个过程标准冷静,与他清冷的眉目倒是相称。 相比前方几位的肆意张扬,宋文驰则低调多了,小小年纪,心态平稳,不吭不响的也射中了一个红心出来。 射靶之后就是后半程了,众人轻甩缰绳,挥动马鞭,谁也不让谁。 突然,意外发生了。 身后有马匹嘶鸣,撕心裂肺般的鸣叫划过人心间,从慢吞骤然发狂,它奋蹄朝远方奔去,无论骑马之人如何急急拉住缰绳,都没有半分作用。 这匹马,正是上官晔的坐骑。 眉眼清俊的少年眼底闪过震惊,不解的皱了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暗道不好。 “上官晔!” “容之!” “上官世子!” 数道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骏马的速度很快,练武场周围是山,冲进山林之后,马儿速度依然不减,愈发急狂。 周围枝桠纵横,划破了衣衫,上官晔不得不低身伏在马上,静待时机。 宋乐仪当机立断,骑马追去。 赵彻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叶长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上官晔目光扫过周围, 飞快地思忖着该如何脱险,山路崎岖, 马儿狂躁,横冲直撞, 无数枝杈朝着他打来。 尖锐的树枝勾散头发,拽了几缕下去, 又勾破轻薄的夏衫, 尖锐地刺进肌肤里, 上官晔半俯着身子, 几次颠簸地快要掉下去。 只是他此时无暇顾及这些疼痛, 只能牢牢的拽紧马身,以免摔下去。 如此速度,无论是跳马又或是斩马,不死即伤, 残废也未必不可能。 墨青色的少年眼神儿很冷, 令人不寒而栗, 他勒着马缰绳, 尽力调转着马头朝平稳的山地驶去。 粗糙的绳子紧紧的勒入肉中,磨出血迹, 上官晔的马匹速度太快, 即便宋乐仪拼了命去追,也只堪堪保持两人间的距离不拉大而已。 见此,宋乐仪一咬牙,拔下发髻上的簪子, 欲要狠狠地扎进马屁股上。 紧随其后的赵彻目睹一切,吼道:“宋乐仪!你住手!” 宋乐仪听见了,动作一顿,却也无暇顾及,性命攸关,救人为先,她拿捏着力道,又要抬腕扎去。 听到后面动静,上官晔神情微僵,微微偏过头朝后方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正朝他策马而来。 少女的头发因为疾驰而凌乱,神色焦急,却带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见人不理睬,赵彻顿时一慌,紧接着是怒不可遏,漆黑的眼底有浓浓阴霾。 不过他反应倒是极快,踩在马蹬勾牢固,一只手拽着马鞍,放了整个身子悬空,总算拉近了他与宋乐仪之间的距离,伸手一夺,勉强将她手中的簪子抢了过来。 宋乐仪手中一空,随即看向赵彻,焦急怒道:“你干什么!” 赵彻已然坐好,腮帮微动,咬着后槽牙,显然气得不轻。闻声,他偏头看了宋乐仪一眼,那里有凉凉怒气,没说话。 他的兄弟,不用她来救—— 在宋乐仪焦急的目光中,赵彻将那只簪子扎进了马屁股,马儿吃痛,当即四蹄扬起,速度愈发快了起来,不过并未狂躁到不可控的地步。 宋乐仪震惊,而后忧心喊道:“赵彻!你小心啊!” 两匹狂躁的骏马,自是宋乐仪所骑的马不能比,她落于两人后方,紧紧跟随,而赵彻骑着的马先一步靠近了上官晔。 赵彻伸手:“容之,把手给我。” 上官晔转头看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左手,那边拉扯,这边又借力一瞪,衣衫翩跹间,他便跨坐在了赵彻的马上。 惊魂初定,后方的宋乐仪见此,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赵彻并未勒马急停,他将腰间长弓递给上官晔,漆黑的眼眸盯着不远处狂躁的马匹。 上官晔会意,当即抽了三支箭朝着那匹马射去,正中要害,马儿嘶鸣倒地,不断抽搐。 赵彻这才吁地一声停了马,两人翻身而下。 只是后方地宋乐仪却不太好,山林崎岖土地,前方忽然出现的一道树枝让她躲无可躲,慌乱之下,她侧身往右,却不想被另一边一根粗壮地树枝勾住了衣衫。 身下马儿急奔离去,宋乐仪却被挂在了树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宋乐仪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迷茫地眨了几下眼。 赵彻感受到身后有骏马奔来,一回首,却见马上根本无人。 他心下大惊,俊俏的脸上尽是慌乱,忙四下寻找,只见不远处一绯红衣衫的姑娘挂在了树上。 赵彻:“……”他不敢拖沓,拔腿朝宋乐仪跑去,速度很快。 上官晔也瞧见了,紧随而去,只是没跑两步,他便停了下来,抬着眼眸,静静望着那道奔去的黑色背影。 直到看到紧紧两人相拥。 周身狼狈的青衫少年站在原地,握掌成拳,天人交战许久,最终没有上前关慰,转了身朝那匹倒地的骏马而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亦不敢。 若他往前跨出这一步,他与子川,他与夷安,都将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无法挽回。 长靴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一步一步缓缓,上官晔心底难受的紧,既然不爱,她又为何来救他?紧紧是觉得他可怜? 上官晔伸手揪了揪心口,薄唇紧紧的抿着,外翘的丹凤眼底尽是痛色,还有后悔。 若是在明心堂重逢那次,他没有拒人于千里外,好声与她搭话,是不是如今的一切都会改变? 她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夏风骤然加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回应上官晔,可是无人知晓它答应的是“是”还是“不是”。 宋乐仪倒是不重,只是夏天的衣衫轻薄,无法承受一人的重量,没等一会儿,身后便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身形遥遥欲坠落。 她此时正面朝下,望着土地上掺杂的细碎的石子。宋乐仪当机立断,伸手捂住了脸,又使劲儿地反转了身体,随着一声裂帛声响起,她以一个背部朝下,身体蜷曲地姿势下落。 宋乐仪下意识地惊叫:“赵彻!” 赵彻急急伸出手臂,堪堪揽住她,将她抱在怀中,却被下坠惯性往地上带去。那边地上有碎石子,这么摔一下可不好受。 电光火石之间,赵彻只来得及使劲儿往旁边倒。他一手揽着宋乐仪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按在胸膛前。 翻滚几圈之后,后背狠狠的撞上了树干,方停。 宋乐仪身上有先前被树枝挂蹭的伤痕,衣裙上沾了些泥土,虽然狼狈,倒无大碍。她慌乱的爬起来,转身去看赵彻,声带哭腔:“你怎么样啊?” 方才那一撞,可不轻。 赵彻咬牙忍着痛,将往前爬的宋乐仪按了回来,她的后背贴着他胸膛,不等宋乐仪反应,身后传来他薄怒的声音:“别动!” 此时宋乐仪的衣衫撕裂,那里露出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弧线美好,隐隐可见心衣的带子。 宋乐仪也感受到不对劲了,尽管靠着他胸膛,脊背上仍然一阵儿凉意,估摸着是衣衫破了。 她霎时尴尬又羞迫,没敢再动,只偏过头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赵彻的脸颊。 宋乐仪声音颤抖:“你疼不疼?” 赵彻呼吸未平,没好气道:“死不了。” 说着,他一只手撑着地,背靠大树坐好,另只手掐着宋乐仪的腰肢,将人往旁边提了提,伸手去解腰上勾带。 宋乐仪神色大惊:“你干什么?” 赵彻冷笑:“你说呢?” 在宋乐仪震惊又不安的神情中,赵彻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后,将人露出的脊背捂了个严实。 做好这一切,在赵彻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情绪很淡,凉凉地吐出两个字:“起来。”。 宋乐仪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怒气,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眸子看他半响,忽然觉得心中委屈。 只是他方才还救了她,如今怕是受伤了,不是计较的时候。 宋乐仪半跪着膝,小心地往赵彻身边蹭了蹭,小声道:“我扶你起来。”说着,一双细白的小手就扶上了赵彻的胳膊。 却不想,赵彻拽下她的手,都没看人一眼,只一字一顿道:“你让开。” 宋乐仪神情一僵,她不解赵彻又发什么疯,咬着唇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眶变得莹润,她怒道:“我不让!” 随着话音落下,聚在眼眶的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滑了下来。赵彻正怒气填胸,却被她这么一哭,霎时浇灭了大半怒火,只是心中仍然有气。 他忍不住扯着唇角嘲讽似地笑了下,她委屈?她委屈什么!?委屈自己没能救成上官晔吗? 如此一想,一连串带刺儿的话就到了嘴边,他咬了咬后槽牙,伸手扣住人的后脖颈往前一带,两张脸几乎要贴上。 赵彻压着声音道:“宋乐仪,你……”望见那张带泪的脸,和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话到底没说出口。 他忍了又忍,松开了手掌,继而垂下眼,深呼吸一口气:“宋乐仪,你让开。” 让他平静一会儿。 让他好好想想,为何自己的未婚妻会舍命去救别的男人。 这次宋乐仪没说话,她沉默地抿了唇角,白皙明媚的脸蛋上泪水纵横,笼在树林的阴影之下,情绪不明。 袖口的遮挡下,她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掐着。 树叶沙沙,搅得人心烦意乱,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间萦绕不散,只是这剑拔弩张之感,却被一座无形的墙壁,死死的闭锁,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背靠着大树的少年脑袋微垂,光影打在脸上,衬得俊俏的眉眼愈发落寞,黑色的睫羽深长,盖住了他眼底的全部情绪。 黑色的外衫松散地披在肩上,半跪在面前的姑娘看不清看不清赵彻心里所想,脑袋里嗡嗡的,只浮着一句话:他让她离开。 宋乐仪咬紧了牙关,她偏不走!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说话。 “不疼吗?” 赵彻抬了眼,声音低沉,带着点哑。 他伸手,将宋乐仪拽了过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紧紧掐着的手指,细嫩的手掌上已经压出一条条的血痕,微微破了些皮。 见此,赵彻微微皱眉,到底心软,低头举到嘴前,在那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气息喷洒在手掌,送来温热的风,宋乐仪的眼泪决堤而出,愈发汹涌。 她拽出手,往前一把搂住赵彻的脖子,声音委屈:“你为什么要让我走啊?” 赵彻动作一顿,半响,方才缓缓地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揽住。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没有让你走。” 哭够了,宋乐仪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从赵彻怀中钻出来,抽噎着问:“你怎么一直都不动?真的没事?” 说着,宋乐仪又往前凑了凑,伸手去拧赵彻的肩膀,想看看他后背,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别动。” 宋乐仪动作一僵,慌张失措:“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赵彻没马上搭话,他低头,看向她的胳膊,因为穿着绯红的衣衫,流血也不太显眼,如今离近一瞧,却能看出些端倪来了。 想来是方才骑马在林间疾驰,勾破了衣衫,伤了手臂。 赵彻将她胳膊提到面前,沉声道:“别动,我把衣服扯开,省的一会儿血肉和衣服黏一起,你还要受罪。” 宋乐仪一怔,下意识地低头,伴随着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露出半只细白莹润的胳膊,此时上面有一道血拉拉伤口,约摸一寸长,血迹已经干了大半。 十分的破坏美感,碍眼极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疼,吸了吸鼻子,正欲娇娇念委屈,就听赵彻冷道:“不准喊疼。” 宋乐仪咬了咬唇:“疼。” 赵彻拇指擦过手臂,压在伤口边按了按,好在不深,没有血迹再流,不需要止血。 “现在知道疼了?方才不还是一股不要命的劲儿?”赵彻讽了一句,一抬眼,就见宋乐仪红肿着眼睛道:“我不想留疤。” 赵彻平息了心绪,没说话。 自然是不能留疤,不然以后见着一次,就得想起今日一次,如鲠在喉。 他伸手拢着宋乐仪肩上的外衫,将人扶了起来,刚站稳,恰巧此时沈朝月带着人到了。 树林荫翳,阳光穿过密林投成细碎的金芒,身侧断枝和三位少男少女身上破烂衣衫,都在明明白白的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身冷峻的将军下马,快步道两人面前,眼神落在宋乐仪的身上,迟疑着正欲说话,就听赵彻沉声道:“马给我。” 沈朝月没拖沓,当即牵了他的坐骑上前。 赵彻先让宋乐仪上去,而后翻身上马,偏头对沈朝月道:“沈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带表妹回去处理伤口。” 沈朝月应下:“殿下放心。” 说完,他大手一挥,一群人上前处理现场,尤其着重检验了那匹发狂的马。 上官晔没有马上离去,他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淡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如山上雪。 沈朝月大步上前:“世子,可还好?” 上官晔头:“我没事。”他身上的衣衫因着马儿横冲直撞,勾破了不少,血迹晕染在墨青色的衣衫上,不甚显眼。 在宽大袖口的遮挡下,有血滴顺着手背划过指尖,砸在地上。 显然,并不如他所言那般轻描淡写。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情得说明白,所以……不要怕呀! 虐是不可能虐的。 安心啦,一章吵完架,绝不拖沓!!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曲不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第 88 章 出了如此意外, 养马的太监战战兢兢,头顶烈阳, 却觉得周身发冷,提心吊胆地担心着项上人头。尤其是那总管的老太监, 差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朝月不在, 明心堂的结业考察也无法继续下去, 众学子面面相觑, 纷纷回了府邸。 安国公府。 此时, 苏易的面前正跪着一位女子, 身姿纤细,素装淡抹,正是宜娘。 往日一向好脾气的少年冷了脸,少有的动了怒:“清晨之时, 你去哪儿了?” 宜娘神态稍羞窘, 乖巧回答:“回世子, 奴婢去小解了。”与此同时, 她袖口处缓缓滑下一柄银亮的利刃,似乎是在静待时机。 苏易自然是看到了, 他手里握着折扇绕了一圈, 好言劝道:“我这人呢,一向怜香惜玉,不愿意和姑娘动手,你若坦白, 我或可以留你一命。宜娘,你背后之人,是谁?” 宜娘浅浅地笑了下,红唇轻启,尽是诡辩: “世子是聪明人,既然早就知道我身份有异,又为何要接我入府?说到底,今日险况,是世子一手促成的。” 若是寻常人听了,没准真得自责一会儿,可苏易不一样,他自小被爹娘长篇大论教育着长大的,向来会捡话听,这不,只听见了她夸他是聪明人。 按照预料,宜娘趁着他“失神”的功夫,手臂用力一扬,一抹银亮朝着苏易的眼睛飞去,而她则趁机朝着半支着的窗户而去,欲翻窗逃走。 苏易早有准备,偏头一避,冷锋擦着脸侧插入墙面一寸余,他抬腕将手中折扇朝着窗户砸去,支窗的木棍落地,木窗哐当一声砸落,紧紧地闭上。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儿,宜娘下意识地动作一顿,紧接着就被身后的少年钳制住了肩膀,先后卸了她的胳膊与下巴,连尖叫挣扎的机会都没给她。 苏易下手利落又干脆,半点不见怜惜,而后往旁边一推,身姿纤细的女子砸过小桌,卷了桌上物件儿,连同人一起劈里啪啦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苏易朝屋外喊道,声音很冷,“带宜娘下去,押入地牢。” 燕京人人皆知,安国公世子苏易的脾气好,成天乐呵呵的,是个好相处的人,这的确不假。 但他爹苏风原,脾气可不好。 入了这安国公府地牢,任凭你是人是鬼,都得原形毕露。即便是死人,这一张嘴也得撬开。 * 半天儿的时候,天气骤然阴沉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砸下,没一会儿的功夫,青石板地面上就铺了一层雨水,狂风怒吼,将窗棂吹得咯吱作响。 回了寿安宫,宋乐仪马上传了胡太医来处理伤口。 肩膀和大腿有几处擦伤,倒是无碍,只是小臂上的划伤要好好处理,细致地清洗了伤口后,薄薄地抹上了一层药膏,因为天太热的缘故,也没敢缠太厚,只裹了薄薄的一层纱布。 昏暗的屋室内已经点上了铜大灯,将屋室内照得很是亮堂。 今日的赵彻格外沉默寡言,斜斜的靠在床边的柱子上,双手环在胸前,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大半脸庞埋在阴影中,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翻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众人退下,宋乐仪坐在床边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比如赵彻为什么会生气。 小姑娘眼睛还红红的,她犹豫了片刻,往床角蹭了蹭,伸手去勾赵彻的衣袖,吸了吸鼻子道:“表哥,你过来。” 赵彻纹丝不动,宋乐仪锲而不舍,使劲儿地去拽他袖口,直将人拽了个踉跄,摔坐在床边上。 “表哥,你在生气吗?” 还知道他会生气啊。 赵彻的舌尖抵了抵牙齿,一字一顿磨出了一句话:“你、说、呢?” 他漆漆的眼底情绪都快压不住了,就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一触即发。微微下垂的嘴角与不善的语气,无不昭示他现在心情不佳。 “别生气啦。”宋乐仪语气娇软,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掌,如羽毛划过似的,很是撩人。 赵彻不为所动。 宋乐仪见此,小声解释道:“情况那样险,我根本无暇思索。” 赵彻闻言差点气笑,终于有反应了: “是啊,无暇思索。” “这得多深的情谊,毫不犹豫地相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嗯?” 一贯嘲讽的语调,听在宋乐仪耳里分外刺耳,她微愣:“你在说什么啊?” 赵彻冷笑了下:“那表妹说说,我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 的确无可辩驳,她当时确实鲁莽了。 宋乐仪嘴唇翕辟,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嘴巴张了又张,都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前世今生如何说? 而这副模样落在赵彻眼底无疑是心虚,原本压着的怒火瞬间直抵天灵盖,他腮帮微微咬动,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捏着人的后脖颈,往前一拉,两张脸几乎快要贴到一起。 “宋乐仪,你把我当什么了?嗯?你是我的未婚妻,众目睽睽之下,你却舍命去救别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想?别说仅仅是因为可怜他,这句话我半点也不信。” “我……” 宋乐仪我了半天都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那些所有不愿意回想的过往倏地涌上脑海,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房。 她唇边咬得死死,索性不说话了。 即便她再下意识地想要将前后两辈子割裂开来,也不能否认那一世真实存在过。 有时候记忆混乱时,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 见她这幅沉默模样,赵彻一腔怒火犹如打在了棉花上,憋在心里难受极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安国寺遇见的那么一次,就能让表妹记在心里这么多年?赵彻闪了闪眼眸,眼底的情绪莫测,他觉得不是。 两人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此想着,赵彻按着人的后脖颈又往面前压,俩人的鼻尖相撞,若从远处看,姿态亲密无间。 走近一瞧,就能发觉两人间萦绕气氛不对劲儿,赵彻低沉着声音,压着薄怒道:“你说话!” 被这样紧逼着,宋乐仪的眼眶霎时蓄满了泪水,那些积压在她心中数年的孤独和委屈,瞬时涌上心头。 他生气,可她呢!? 宋乐仪咬着唇,微微颤颤地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反正她问心无愧。 她只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上官晔于她而言,是雪中送炭之人,亦是救命之人,无论是幼时她对他的心存可怜,又或是长大后她对他的感激,所有感情,都到此为止了。 她短短的一生,与上官晔距离最近之时,就是在明心堂上学的时候,那时两人相邻而坐,都没能搭上三两句话,更别提后来两人年岁渐长。 上官晔是前程似锦的侯爷,而宋乐仪落魄无依,直到后来,她饱受冷眼,见过人情冷暖,连宴席都不怎么去了。 整日待在夷安郡主府那巴掌大的地儿,府邸都不出,两人本就八竿子打不着,这下,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屋室内的烛火一晃一晃的,配着窗外哗哗暴雨声,正如赵彻的心情。 许久,赵彻磨了磨牙,应了一个字:“成,不说是吧。” 他松了手,垂眸落在她带泪的眼上,心底一阵阵儿的疼,他伸手,慢条斯理地去揩她脸上的泪花。 最后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一下,拇指压过娇嫩的肌肤,力道很重,瞬时压出一道红痕。 宋乐仪身子一颤,没说话,也没如往日一般拍开他的手。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只沉默着,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漫延。 赵彻压着指尖,垂眼看着她,语气沉静得令人害怕:“表妹,你好好想。”我给你时间,把所有的事情想通透、想明白。 说完,他推开宋乐仪,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屋门大开的那一瞬,雨声骤然加大,周遭一片嘈杂,狂风卷着暴雨将人打了个凉快,坐在床边的宋乐仪亦是青丝飞扬。 她望着赵彻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地下沉,苦涩瞬间席卷了整个胸腔。 外面暴雨如注,他墨色的衣衫似乎要与背后阴沉的天空融为一体,一道闪电不合时宜地划过天际,割裂了半边天际,紧接而来的是轰隆隆雷声。 两世离去的背影相交叠,宋乐仪心神一慌,赤着脚就去追:“不许走!” 赵彻脚步不停。 宋乐仪口不择言,“你要是敢走,我们就解除婚约!” 赵彻步伐一僵,迈出的一半腿就那样落在门坎外,被倾斜的大雨打湿,他瞬时气血往头上涌。 好啊,威胁他。 他抿着唇,缓缓地收回了腿,而后抬腿就将门踹上,哐当一声巨响,隐没在轰隆隆的巨雷声响中。 霎时间隔绝了哗哗雨声,屋内重归平静,那扇木门却不太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便要倒下。 赵彻转身,大步朝着内室而去。 他与小跑而来的宋乐仪撞了个满怀,看着人慌乱又着急眼神,再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怒气无处散。 赵彻咬牙,抿了好几下唇,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平静。 他伸手,捏住人的肩膀,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你刚刚说什么?” 宋乐仪也知晓方才言语不妥当,不过她只是想留住他而已,于是飞快地说了一句:“你听错了。”企图蒙混过关。 赵彻简直要气笑。 “宋乐仪,你听好了,”少年俊俏的眉眼萦绕着沉沉薄怒,他捧着她的脸蛋迫使人仰头,一字一顿道,“这一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妻子,如此胡闹的言语,再敢说一次,我们马上成婚。” 马上成婚? 宋乐仪怔了一瞬,瞧见赵彻眼底不似作假的光色,神色认真地说了一句:“姨母和陛下不会同意的。” 赵彻嗤笑了下:“你试试。” 宋乐仪果断拒绝:“我不试。” 这话落在赵彻耳朵里,与拒婚无异,差点想伸手掰开宋乐仪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嫁他就这么难受? 赵彻嘴巴张了又张,唇齿微颤,一时间竟然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等理好了心虚,他挑着眼角嗤笑:“不嫁?就算是绑着……” 不等他话说完,宋乐仪眼疾手快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心里想着,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赵彻还是闭嘴为好,省的蹦出什么话来惹得两人气氛更僵。 赵彻不知她心里所想,不然得气得头上青烟直冒,这话说的,怎么像他无理取闹似的? 被人捂住了嘴,赵彻的话音也就停了,一连串讽刺的话到嘴边拐了一个弯,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烛光恍恍映照下,宋乐仪神色委屈又埋怨:“你刚刚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他为什么要走?他不听解释? 赵彻顿时气乐了,他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含糊不清讽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渐长啊。” 宋乐仪松了手,小声恳求道:“表哥,我们好好说话不成么?” “成啊,”赵彻挑了下眼角,语气平静,“你解释,我听着。”他倒要看看她这张小嘴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微微闪躲了一下,没马上搭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踩到了他鞋面上,手臂勾过他的腰际,娇声抱怨:“地板好凉。” 意图转移话题。 眼前人的眼圈微微红着,泪光盈盈,好生可怜,又是这样娇声抱怨着,就算有再多的气,也消了大半。 赵彻喉结滚动,心软了又软,感受到鞋面的触感,他目光下移,落在她未着鞋袜的脚上。 一双足儿白皙如玉,指头莹润,看得赵彻额头青筋直跳:“你鞋袜呢?”他倒是气血翻涌,不过不是旖旎的心思,而是被气的。 “追你,没穿。”宋乐仪拽着他腰间的衣衫,声音特意放软了三分,“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赵彻气闷,本来上风的他,这么三言两语下来,便落了下风,他微微屈了膝,一只手穿过腿弯,一只手环过后背,将人拦腰抱起。 宋乐仪勾着他脖子,缠着的薄纱擦在他脖子上,痒痒的,她小声试探着问道:“你别生气了?” 赵彻知道她这是试探,简直是得寸进尺,这是想打个遮掩过去,不想说。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下,深长的睫羽下垂,声色威胁:“宋乐仪,你再敢说托辞一句,我就…”就了好一会儿,也没就出下半句话来。 打不得骂不得的。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治得了宋乐仪。 宋乐仪也没揪着他得话不放,而是垂眸放空了眼神,问了一句:“表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赵彻气笑了,表妹这是想说俩人前世有情缘么?然而讽刺话刚到唇边,他蓦地想起,宋乐仪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 就在小佛堂出来那天。 宋乐仪眼眶中的泪水无声滑下,小声道:“他救过我,恩情要还的。” 声音轻飘飘的,在落针可闻的屋室内分外清晰。 赵彻俊眉皱的很紧,救过她?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不一会儿就抱着宋乐仪走到了床榻前,放手,将人轻轻落在床上。宋乐仪拢了衣裙,挪了个方向,抱膝踩在床边。 赵彻大剌剌往她旁边一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宋乐仪沉默了一会儿:“宣和五年。” 赵彻一愣,他没马上搭话,而是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下垂的眼帘,挡住了他眼底莫测的神色。 现在,是宣和三年。 曾经所有留意过的、不曾留意过的细节,都因为这一句话,逐渐变得清晰。 赵彻心中也曾隐隐有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只是那太过荒唐,他不感信,可是如今,却成了真。 …… 当未来被明明白白的铺展在眼前时,赵彻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仅仅是方才所言的宣和五年发生的那一件事儿,就足以让他发狂,他握掌成拳,眼角发红。 他那时候在哪里? 他怎么会让表妹一人处于艰难的境地? 沉默许久,赵彻压低着嗓音,问了一句:“表妹,你呢?后来……你怎么样?”他声音微颤,心中恐惧。 宋乐仪笑了笑:“我和你一起回家了呀。” 闻言,赵彻怔了好久,唇角翕动,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只是宋乐仪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没事。” 赵彻伸手抱住宋乐仪,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的圈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颈,红了眼眶,他低沉着声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只要我活一天,就无人敢欺你、辱你,所有想杀你之人,必将死于你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吵架—— 婚后某一日,宋乐仪和赵彻又吵架了,赵彻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昏厥,后槽牙磨了又磨,怒气压了又压。 望着她那张挑衅似的小脸,赵彻扯着唇角冷讽一笑:“吵架哪够啊,来,我们打架。” 说着,赵彻宽衣解带,将人压到床上,折腾了半宿,直到天际泛出鱼肚白。 第二天,宋乐仪嗓子都哑了,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和赵彻吵架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第 89 章 八月十一。 自从十天前, 在皇家练武场发生了那场意外后,上官晔便一直缠绵病榻, 似有大病汹汹之意。 宣平候府。 赵彻奉了成安帝之命,携胡太医前来为上官晔诊病。 宣平侯上官陵如今不过三十五岁的年纪, 面容白净,是位极其温文儒雅之人, 举止斯文, 身着一袭霜白色的衣袍, 更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 他身旁站着柳氏, 三十余岁的妇人身着一袭素色长裙, 梳着倭堕髻,发髻上只简单的插着一根玉簪,整个人温柔妩媚又不失清丽,眉宇之间稍显憔悴。 “小侯(妾身)恭迎豫王殿下。” “侯爷与夫人不必多礼, 陛下听闻世子缠绵病榻, 心下关怀, 甚是牵挂, 特遣本王前来探望。”赵彻开门见山,说了一通场面话, 而后身后指了指身后的太医, 又道,“这位是太医院院首,胡太医,素有神医之名, 奉陛下之命来为世子诊治。” 闻言,柳氏的脸色不自然了起来,很细微,赵彻余光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官陵神情颇为感动,他叩了个大礼:“臣叩谢陛下圣恩。” 说完,他引两人前往上官晔的居所。 宣平侯祖上是扬州人士,府邸内布局尽显雅致,小桥流水曲折变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风景幽深秀丽,处处透露着水乡的静谧和风雅。 胡太医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也不得不感叹,论府邸的精致风雅,燕京之内无人比得过宣平侯府。 上官晔住在听竹居,原本院子里有一大片竹林,每当风起,便有沙沙竹音,清幽脆瑟,约摸两个月前,茂密的竹林便被砍了,如今看着光秃秃的,稍显荒凉。 刚走到门口,便可听见屋室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通传之后,赵彻推门而入。 屋室内的气氛稍显压抑,苦涩的药香很是浓郁,光线暗极,一派阴郁病重之感。 上官晔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容貌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唇瓣更是毫不见血色,他行礼:“容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与胡太医恕容之无礼了。” “不必多礼,本王奉陛下之命前来,”赵彻也不拖沓,当即朝身后招了招手,“胡太医,你来给世子瞧瞧。” 胡太医领命上前。 上官晔坐在椅子上,他微微垂下了眼眸,深长的睫羽挡着他的神色,教人看不清晰,而后抬手敛袖口,把右手放在了脉枕上,待胡太医细细地诊过之后又换作左手。 胡太医反复把了好几遍,摸着短短的小胡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旁的上官陵看了着急:“胡太医,我儿数日来缠绵病榻,可是身体有何大问题?” 胡太医先是摇头,又点头,这可将一众人弄了个糊涂。 见此,上官陵的心沉了几分,容之是他最满意的儿子,承儿如今已经残疾,而暄儿性情暴躁,其余庶子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容之再有何问题,他这一脉,怕是后继无人了啊。 柳氏一颗心高高悬着,手指不自觉地掐紧,眼底尽是紧张不安。 屋室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功夫。 胡太医神情挣扎,以他的医术,将世子医好倒是没问题,只是…… 他颇为苦恼地摸了摸胡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插手这侯府内宅之事。 胡太医平日都是为皇族与达官贵人诊病,各种阴私见过不少,如今一来,便敏锐地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比如今日他奉陛下之命为上官世子看诊,是这位豫王殿下建议的。而豫王殿下与上官世子,素来交好。 胡太医看了眼上官陵与柳氏的神色,想了想,朝赵彻递去了询问的目光。 赵彻垂下眼眸,抿了一口清茶,不紧不慢道:“练武场的马儿发狂,说到底是我皇室监管不力,才致世子遭此无妄之灾,胡太医,你可要好好为世子诊治,皇兄还等着你回去复命。” 胡太医明悟了赵彻的意思,他转头对上官陵道:“侯爷,可否有世子近来所服之药的药方与残渣?世子伤口之上涂抹的又是何药?” 上官陵一愣:“胡太医这是何意?” 胡太医神色颇为严肃:“老夫怀疑有人对世子下毒。”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屋室内侍奉的丫鬟们纷纷垂下头颅,恨不得将耳朵堵上。 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听得的。 柳氏顿时慌的不得了,她上前一步,尽量声音平静:“药方倒是还在,涂抹的药膏也还有剩余,只是药渣一日一清,倒是没有了。”说着,她转身朝着身后吩咐,“来人,去取世子的药方与药膏来。” 赵彻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意味不明地讽笑了下。 药方与药膏很快的被呈了上来,胡太医拧眉看了一会儿,又点了些药膏摸在手背辨认,片刻之后,他点头道:“确有利于伤口复合之效。” 上官晔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一片寂静中,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一阵儿猛烈的咳嗽,听得人甚是揪心。 待咳嗽声过去,他道:“今日熬煮的汤药我不甚洒在了衣衫上,想来还未清洗,来人,把旧衣衫拿上来。” 上官陵闻言,顿时脸色不太好看,纵使他再愚钝,此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侯府之内,对容之心存不满、有利益冲突的不过蓁儿一人。 只是此等府内龌龊之事,怎么为外人知晓?宣平侯府的脸面又何在? 上官晔抬了眼角,看着父亲的神情,忍不住扬唇冷讽一笑,宣平侯府的脸面,早在他将柳蓁扶正的那一刻,就没了。 这么多年来,谁不把这宣平侯府当成笑话看? 不等上官陵说话,突然,赵彻手里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砸在了桌上,听得人心里一激灵:“世子一向得皇兄喜欢,皇兄视之为社稷栋梁之臣,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世子!” 宣平候闻言,周身一震,若是陛下要插手,便不仅是他们候府家事了。他挣扎片刻,应道:“殿下所言甚是。” 话音落下,柳氏的身子顿时摇摇欲坠,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只要再等半个月,半个月,上官晔这个小畜生便能永远地消失在人世间。 只是柳氏此时却无暇不甘心了,她心底只慌张的想着若是此事败露,不论是她,又或是暄儿,都永无翻身之时。 她不明白,陛下好好地为什么会派太医前来。 …… 一番细致查探,胡太医放下手中衣衫,颇为严肃道:“回殿下,这衣衫上的汤药剂量太少,难以辨识,还请容臣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一同商量。” 赵彻点头:“去吧。” 宣平候看了一旁的柳氏一眼,神色失望,事态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双手一合,躬身谢道:“有劳胡太医了。” …… 赵彻并未与胡太医一同离去,待众人离去,关上房门。他起身,寻了上官晔旁边的椅子坐下,叹息一声道:“你想要扳倒柳氏,方法之多,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 上官晔淡淡地笑了下:“我不是为了她。” 赵彻不解:“那是为何?” 上官晔垂了眼眸,声音很轻:“在我幼时,父亲曾待我很好。” 虽未直言,赵彻却已经明白了上官晔的意思。他这是在逼上官陵做选择,是选他还是选柳氏。 赵彻嘴唇翕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明明容之是那样聪慧之人,却还是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都道虎毒不食子,却也不尽然。 早在宣平侯接柳氏入府之时,早在宣平侯对柳氏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就做了选择吗? 听见人咳嗽,赵彻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低沉着嗓音又道:“那日在马匹上动手脚的宜娘,是徳王派来的,她已经被安国公苏风原移交到了皇兄手里。” 上官晔点头:“果然是他。”马儿发狂时,便猜测有第二个人下手,若这天下谁最想要他姓名,当属德王傅轩。 这在他意料之中。 至于柳氏,他一早就洞悉了她的谋划,当得知其要对他的坐骑下手时,上官晔便调换了药粉。 那药粉不能使马狂性大发,而是使其四肢迟缓,最终口吐白沫倒地而亡。那时他或许会跌下马,但绝不会受伤。 赵彻闷了一口茶:“这两年,皇兄处置了周修、端阳,又先后提拔了苏风原、谢施、韩宽,可朝政依然不稳,内忧外患,皇兄颇为头疼,如今徳王却主动送上了把柄,只是……” 他顿了顿,漆黑清亮的眼底染上愧疚之意:“容之,宜娘另有他用,如今还不能降罪徳王,也不能还你一个公平。” 上官晔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妨,不急于这一时。”若是傅轩这么快就败了,岂不是太没意思。 * 八月十三那天,整个太宁宫都忙碌着,要准备八月十五那日的中秋宴。 宋乐仪也没闲着,正在酿酒。 恰逢金桂怒放的季节,花香浓郁,清甜可口,诱人极了。这金桂在燕京是个稀罕物,不好养,寻常见不着。 今年花房那边培育了金桂,不多,就三树。宋乐仪是第一次见着金桂,当即眼前一亮,要了一树来,兴致勃勃地摆放在屋里观赏了几天。等赏够了,她便摘了花瓣,来酿桂花酒。 赵彻来的时候,宋乐仪刚把酒坛封好,正要命人埋在寿安宫的玉兰花树下,等来年四五月份,再沾沾玉兰花沁人幽香,开了坛,定为佳酿,妙极也! “这是什么?”赵彻伸手,拎着小酒坛在手中转了几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桂花酿?” 宋乐仪看得胆战心惊,等见人停下,她忙伸手把小酒坛接了过来,生怕赵彻失手给砸了,软声道:“是呀,我亲手酿的。” 虽是如此说,她这般身份娇贵的女子,所谓亲手酿制,不过指点着宫女动手,偶尔捏两三片花瓣,等酒成了,再封上坛子而已。 他挑了挑眉,望向一旁光秃秃的金桂树,上面零零散散地挂着几朵灿黄的花瓣,好生凄凉。 表妹这性子真是一如既往,前两日还为那金桂如痴如醉,恨不得提笔作画写诗,为其颂一篇千古流传的诗画,结果一转眼,就将花瓣全给揪了。 宋乐仪把手中的小酒坛递给孙姑姑,遣她去埋下,而后转头,眼眸弯着笑,声音软软道:“表哥,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喝。” 说着,她伸手拽住赵彻的胳膊,而后拉着人往里屋走。 “这边迎着西晒,太热了,我们去屋里,我命人置了一大块冰,凉快的和秋天似的,还有新制的凉茶,你也尝尝。” “好啊。”赵彻眼底浸着笑意。 燕京城夏天的时候,街头巷尾,各个府邸,还有宫里,到处都得备着凉茶,他喝过不少人家的凉茶,细细品着,这凉茶啊,还是当属表妹这里的最为沁凉好喝。 赵彻任凭人拉着走,衣衫翩跹间,有淡淡的甜香夹着桂花香卷入他的胸腔。 真好闻啊—— 等两人坐下,宋乐仪倒了一杯凉茶,举着小瓷碗端到他面前时,那股香味更浓郁了。 赵彻一向不是擅长忍耐之人,他右手拇指压上碗边接过,另只手则勾住了宋乐仪白皙细滑的小手捏了捏,又举到面前,仔仔细细地闻了一下。 浓郁的桂花香随着呼吸卷入胸腔,想来是方才酿酒染上的。 一连串地动作下来,宋乐仪不明所以,见他去嗅她的手时,心底一慌,便要往后挣扎着让人松手,嗔道:“你干什么呀!” 赵彻哪能让人得逞,手掌又紧了紧,往前一拽:“躲什么?挺香的。” “……” 没等宋乐仪说话,他低头,轻轻尝了一下:“嗯,是桂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胖胖 10瓶;沁渝 3瓶;千叶长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第 90 章 这天晚上, 宋乐仪与赵彻陪太后一起用晚膳,母子三人说笑着, 气氛十分融洽。等晚膳端了上来,正欲动筷时, 门外侍候的墨书匆匆忙忙掀开珠帘进来了。 墨书屈膝行礼:“太后,端阳太公主, 驾薨了。” 闻言, 宋乐仪有些怔然地眨了眨眼, 她本以为端阳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太后放下了筷子, 淡声问道:“什么时候?” 墨书如实回答:“今日下午, 申时五刻。” “知道了,”太后转折腕上佛珠,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被这消息一打乱, 三人也没了用膳的心思, 尤其是太后, 心情不太好。 宋乐仪与赵彻这俩个孩子, 换着法地宽慰太后,说尽了甜话, 见人实在提不起精神, 两人互看一眼,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两人一边往外走着,宋乐仪抿了抿唇角忽然道:“表哥,姨母精神好像不太好。”她的确是想要端阳死, 但是她却不想姨母伤怀。 赵彻嗯了一声。 当年端阳和亲蜀国,在朝政上给了皇祖父和父皇不少帮衬,从蜀国归来之后,皇祖父怜惜幺女,父皇亦是心疼嫡妹。所以即便后来端阳结党营私,甚至插手朝政,皇祖父与父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就连端阳明目张胆的豢养面首,又诞下不知其父是谁的赵妙,皇祖父与父皇都愿意给她荣宠。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兄登基,端阳行事却愈加嚣张放浪,不知收敛,早在她为赵妙在宫中下毒一事遮掩,又以周修要挟时,皇兄就下杀心了。 即便是嫡亲的姑母,成安帝也不能忍受她有威胁他性命的能力,又何况姑侄二人,自小没见过面,根本没什么感情。 想到在这里,赵彻顿了顿,他知道宋乐仪是多思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也不必多想,母后不是因为端阳伤怀,而是在想念父皇,亦是在感怀过去。” 端阳一死,过去的事情,仇也好,爱也罢,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宋乐仪点头:“我们这几日都来陪姨母用膳吧。” 赵彻笑了笑:“好。” 晚膳也没用多少,天黑之后,太后便独自一人便去了小佛堂,那里挂着先帝的遗像。 太后脊背直挺的跪在蒲团上,她念了一卷又一卷地佛经,直到身旁的烛火逐渐暗淡,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尽是疲态,喃了一句:“端阳是文昭贤皇后和越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我把她的陵墓修在了他们俩旁边,周修的尸体也葬在了她的陵墓里,陛下,你们都走了啊,我也老了……”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她的夫君与满朝老臣,同她一个时代的人,渐渐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忽然,小佛堂传来敲门声,一道娇软的女声隔门传来:“姨母,小厨房那边做了几块点心,还热乎呢,你要不要尝一尝呀?” 见没人答应,她又试探道:“我进来啦?” 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位五官明艳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娇娇软软的模样,手上端着一个小碟子。 太后眼底伤情褪去,弯出一抹温婉慈爱的笑意。 …… 这一天,燕京官驿。 夤夜之时,虞日州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封密信,那是父王给他的回信。 蜀国,已经准备好了。 虞日州淡淡地笑了下,缓缓走到烛灯前,将信纸举过,火舌一瞬间便卷了上来,他神色平静,静静地看着那张信纸在火中燃烧,逐渐化为灰烬,直到火苗舔上手指,才觉得烫手,缓缓松开。 越蜀国力悬殊,纵然再给蜀国几十年,因为地域局限,也不是大越的对手。偏生父王野心勃勃,拎不清。这从一开始便是一场注定败落的战争,若他预料得没错,此战之后,天下将再无蜀国。 可是虞日州还是要助父王一臂之力,古往今来,朝代更迭,蜀国不值一提。可经此一战,至少日后青史一笔,当赞蜀国、蜀人脊背不屈,后人亦能知晓,他们蜀人殊死卫家国的满腔热血。 而他,不止要死在燕京,还要死的凄惨。只有这样,消息传回了了蜀国,举国上下百姓才会群情激愤,人人提刀,誓报国耻。 咯吱—— 秋梓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推门而入。 虞日州回头淡笑:“姑姑来了?”说着,他接过药碗,眉头不皱地一饮而尽。 秋梓看得揪心,不忍的别过了眼,等人喝完,她一边接过空药碗一边问道:“殿下,安平公主如何处理?” 虞日州虚弱地笑了下:“杀了吧。”他顿了顿,又道,“记得留个全尸。” 赵妙给他的越蜀交界十三城的边防布置图,的确是真的,只是这样隐秘的交易,不能为世人知晓。这死人的嘴巴,最严。 秋梓应下,捧着药碗退下。 虞日州一边往床榻走去,一边思索着,至于那个夷安郡主,他自会全了赵妙的遗愿,只是这个小姑娘,远远不够分量啊。 成安帝…豫王…… 虞日州合上被子,安静地躺好,他的病,该好了。 * 八月十三这天,端阳薨逝,燕京城数座寺庙,为其敲响丧钟,成安帝敕谕天下:不论勋爵庶民,半月之内不得宴饮欢乐、婚姻嫁娶。就连宫内的中秋宴也因此取消了。 至于陵墓,早在端阳生前便已建好,丧、葬、祭三礼完整,以镇国公主之礼下葬。 停灵那几日,依照礼仪,宋乐仪自然是要前往吊唁的。 这一天,天上下着零星小雨,十分地哀婉缠绵。 人死如灯灭,宋乐仪倒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嘴皮子上的几句功夫,她还嫌累呢,于是只规规矩矩送了一副挽联,吊唁之后,便携着冬桃离开。 赵妙披麻戴孝,一双眼红红,泪水已然流尽,她望着宋乐仪的背影,眼底尽是幽狠的怨念。 在她眼中,母亲之死,镇国公主府的败落,皆是太后疼惜宋乐仪,欲报她下毒之仇罢了。 “妙儿,等娘亲死后,你便去皇陵守陵,娘亲已经全部安排了,等过几年,风头过去,没人注意你的时候,你便假死遁走,去江宁,徳王会替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不要再回燕京,更不要再招惹太后与夷安,好好活下去。妙儿,一定要记住母亲的话。” 母亲缠绵病榻之时,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劝告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可是赵妙却不甘心,她掐紧了手指,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金尊玉贵十六载,一朝由公主沦为庶人,像丧家之犬一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她不甘心! 与其这样,倒不如稍上一人性命。 疯狂与偏执瞬间吞噬了理智,赵妙也顾不得日前与虞日州的密谋了,管他什么身败名裂、人人喊打,那不过是后人一张嘴而已,她想要宋乐仪,去死! 如此想着,赵妙站起了身,朝着宋乐仪而去,眼底尽是疯狂。 来镇国公主府吊唁的人众多,人流往来间,宋乐仪与赵妙的身影倒不是那么打眼了。 没走两步,宋乐仪眼神微动,敏锐地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她与冬桃主仆二人,走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飞快地侧首,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白衫孝服,正是赵妙,来者不善,手腕间有一抹银亮,应当是凶器。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宋乐仪不动声色地垂眸,扫了眼冬桃手中的油纸伞。 伞骨尖锐,不算趁手,但也凑活。 宋乐仪蓦地出声了:“冬桃,把伞给我。” 冬桃一愣,不明所以,这雨都停了呀,不过也没质疑,只乖巧地递上了伞。 握着手中的油纸伞,转了一圈,宋乐仪心中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底气,虽然没把赵妙那三两拳脚放在心上,但她到底手持利器,疯魔起来没准儿也能伤了人。 在赵妙冲上来那一刻,宋乐仪握着油纸伞,一个利落地转身,就朝着人的手腕打去,赵妙吃痛,匕首掉落在地,扎进松软地泥土中。 冬桃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神情慌乱了一瞬,紧接着她就看见安平公主双目赤红,朝着自家郡主的脖颈掐去。 宋乐仪哪儿能让她得逞,当即持着油纸伞朝她大腿刺去,伞骨尖锐,刺入了腿中,赵妙顿时双腿一双,“啊”了一声倒地。 好在这边有大树遮挡,又少有人往来,两人的纠缠倒也没引得其他人注意。 赵妙捂着大腿眼底尽是阴霾,她疯狂大笑:“宋乐仪,即便我杀不了你,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吗?哈哈哈,宋乐仪,你将是大越的罪人,大越的耻辱,生前,死后,受尽万人唾骂。” 宋乐仪闻言,周身一震,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以为赵妙知道了什么,难道她也重生了?可直到瞧见赵妙狭长眼底疯狂的神色,她又觉得不是。 天空又下起了丝丝密密的小雨,宋乐仪丢了伞,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而后走到赵妙面前,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宋乐仪一手拎着她衣领,一手持匕首抵在她脖颈,一点点的往下压:“赵妙,你真的不怕死吗?你可知,即便现在我杀了你,也无人能奈我何。” 冰凉的刀刃抵在肌肤上,又丝丝疼痛,赵妙满是阴霾而怨毒的眼神倏地变得慌乱,她在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了,其实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方才的疯狂瞬时如潮水般褪去,理智瞬时回笼。 赵妙大气不敢喘,颤声道:“你若敢在此杀了我,母亲的亡魂定然不饶你!” 闻言,宋乐仪讽声笑了:“若是人间有亡魂,你与端阳,必然第一个被冤魂撕碎,骨头都不剩。”说着,她转了转匕首,拍了拍人的脸蛋,软声道:“瞧把你吓的,还能真杀了你不成?” 纵然她能杀了赵妙,如今也无人能奈何不了她,可是宋乐仪还嫌麻烦呢。 说着,宋乐仪慢条斯理地松了手,又漫不经心地替赵妙理了理领口,这才转身离去。 细细雨丝中,有一道女声传来,浸在风中愈发寒凉。 “安平殿下,好好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吧。” …… 端阳太公主出灵那天,国都燕京一片素缟,仅次于帝后葬仪,可谓享尽死后哀荣。 八月末的时候,赵妙上递折子于成安帝,说是思念母亲,悲恸欲绝,自请前去皇陵为母守陵,成安帝感念其孝心,自然是准了。 燕京夏季多暴雨,赵妙一行人前往皇陵那天,运气不好遇上了山体滑坡,泥土与巨石一同滚落,将一行人活埋了。官兵赶到时,将人挖了出来,只是已经死透了,四肢完全僵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尸体倒还算完整。 于是宋乐仪与赵妙在出灵那日的一见,便成了两人最后一面。 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宋乐仪正在下棋,她夹着棋子的手指一顿,而后玉子缓缓落下,压在了经纬交错的棋盘之中。 这是恶人自有天收么? 赵妙死的突然,亦悄无声息,她的葬礼从简,就埋在了端阳陵墓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杀殿的小迷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第 91 章 八月末的时候, 虞日州的身体渐渐转好,上递了折子给成安帝, 说是燕京风光甚美,要在此多逗留些时日。 成安帝自然是允准了, 还特意遣了大臣陪他一同游玩,可谓周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宋乐仪心底暗道不好, 这虞日州心底指不定打什么鬼主意, 于是她愈发警惕起来。 虞日州亦是颇为苦恼, 整日里寻不见宋乐仪的身影就罢了, 好歹人家是闺阁女儿,内敛秀气倒也说的过去,结果他连赵彻的身影都寻不见。 后来稍加打听,虞日州才知道, 这些日子赵彻住进宫里了, 整日里陪着宋乐仪一块儿玩, 连宫门都不出。 虞日州:“……” 这赵彻好歹是个金尊玉贵的王爷, 如今年龄渐长,不去谋划一个似锦前程, 成天窝在宫里和小姑娘玩儿? 虞日州心底暗骂真纨绔也。 …… 终于, 在锲而不舍的精神之下,虞日州寻到了一个赵彻与宋乐仪出宫露面的机会。 九月初六那天,上官晔世子的加冠礼,若他所料没错, 两人必定要出席的。 虽未收到请柬,虞日州却打算“不请自来”,他特意换了身干净华贵的服装,备了贵重的礼物,又在苍白的脸颊上点了些胭脂,气色稍好,颇有意气风发之意。 结果虞日州刚出了驿馆,成安帝的口谕就到了,他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满面堆笑:“太子殿下,宫内的秋菊花盛开正好,黄灿白雪,红粉如霞,应有尽有,陛下特来请太子一同赏菊。” 虞日州淡淡一笑,正欲找个说辞推脱。 又听文与德道:“哎呀,倒是咱家没留意,太子今日盛装,想必早就听闻今日的赏菊宴了吧,正准备前去吧?” 虞日州:“不……” 还不等他把“是”字吐出口,文与德笑得和朵花儿似的,又道:“太子不必忧心,轿子已经为你备好了,陛下心知太子体弱,特意吩咐了六人抬轿。” 说着,他甩了下拂尘,示意身后的六人抬着轿子上前。 天子龙辇,不过八人抬,可谓给足了虞日州面子。 虞日州默了片刻:“陛下盛情难却,我倒是不好推脱了。” …… 九月初六那天,宣平侯府里十分热闹,燕京诸勋贵大臣纷纷亲自前来,送上了贺礼。 倒不是冲着平宣平侯的面子,而是因为世子上官晔正得陛下盛宠。听闻他刚从明心堂修完学业,就被陛下授予了大理少卿的官职,虽然只是从四品,但观其年纪,可见未来前途无量。 怕是继谢施与苏风原之后,又一位风头劲盛的人物。 且诸人皆知,月前的时候,上官晔惊马受伤,陛下赏了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送进了宣平侯府,又遣太医院院首胡太医为其诊治。 谁曾想,竟然查出上官晔的汤药被人做了手脚,遭到暗害。 此事非同小可,胡太医不敢隐瞒,当即上奏皇帝。成安帝知晓后,龙颜大怒,命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无论在哪朝哪代,谋害嫡子都是大罪。 但皇帝直接插手人家家事的情况,却是鲜有,可见上官晔受宠。 不过说来也奇怪,几天几夜下来,大理寺那边,愣是半点端倪都查不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燕京的王公大臣们都是人精,多少都能猜出一点其中的猫腻,因为在大理寺结案那天的前一晚,宣平侯上官陵连夜递折子进宫,面见成安帝。 然而令诸人震惊的,当属上官晔加冠礼那天。 礼成宴前,宣平侯上官陵突然告知诸人,说自己年事已高,欲携妻妾子女,回扬州祖宅养老。 他将宣平侯的爵位传给嫡子上官晔,言辞之间,恳求各位同僚好友,多多帮衬幼子。 诸人面色古怪极了,忍不住抬眼看向一身华袍的上官晔。只见其身姿修长,神色淡淡,矜贵而凉漠,毫不见情绪外露。 浅淡阳光下,上官晔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霜雪,他知道父亲这是在怪他,特意在走之前给他一个难堪。 不过无妨,面容清俊的男子笑了笑,他不在乎了。 众人瞧见他面带淡笑之后,心中逐渐有了评价。 此子心性极佳。 …… 另一边,宋乐仪与赵元敏说笑着,当上官陵所言传至耳边,她笑意骤然收敛,怔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受害的是上官晔,上官陵如此一来,怎么搞的像恶子逼父让位一样? 赵元敏也察觉到了,她摇头:“这上官陵,不是真蠢,便是有意为之。” 宋乐仪闪了闪眼眸,她觉得是后者。 虽然她也不晓来龙去脉,却也能将事实推测了十之七八,怕是柳氏想要害上官晔,而宣平侯不欲处置柳氏,便选了折中的法子,想带着一众妻妾子女离开燕京。 其实上辈子也是如此,不过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上官陵岂止生性平庸,简直败家,连守业都不成,宣平侯府在他手里这些年,折腾得日渐败落。 如此一撒手,他两袖轻轻,去扬州过那富贵安逸日子,守着成群妻妾,心里不定多乐呵呢。 …… 与此同时,上官陵居住的院落。 “侯爷,妾身冤枉啊。”柳氏跪在上官陵面前,拿着帕子遮在脸上嘤嘤啜泣,我见犹怜。 “你我二十载夫妻情谊,我会不清楚你心中所想?平日后宅小打小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却没想到这些宽纵,竟给你生出不该生出的妄想,”上官陵白净的脸上有微微怒意,说道激动处,声音甚至有几分尖锐,“竟、竟敢谋害世子!胆大妄为!” 他坐在椅子上,胸口大大地起伏着,待平静一点又继续说道:“世子之位,除了容之无人能继承,你死了这条心吧!府里已经在收拾,再过三天,我们便启程去扬州。” “侯爷。”柳氏哭泣哀哀喊了一声,试图挽回。 上官陵语重心长道:“蓁儿,你是我的夫人,即便百年之后我驾鹤西去,容之也要尊你一声母亲,享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且容之性情宽厚,定会善待咱们的孩子,你何必如此” 性情宽厚? 柳氏冷笑出声,心下一片寒凉,瞧瞧,那个小畜生伪装的多好! 她神情憔悴而疯狂,尖声质问:“你以为承儿的一双手脚是如何断的?江月的性命又是如何没的?上官陵,你不能如此偏心啊!他上官晔的性命珍贵,我一双儿女的性命就可任人糟蹋?” “我的儿女我又如何不心疼?”上官陵厉声反问,他叹气,尽量平静的向柳氏开导,“承儿是被丧心病狂的山匪砍断了一双手脚,江月是被那名叫进忠的太监害死的,凶犯都已经被大理寺定罪,并且极刑处死,你还在怀疑什么?” 柳氏神情扭曲,低低冷笑:“上官陵,你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装疯卖傻,自欺欺人。” 说着,她眼中含泪仰头:“我年少时不顾名分,即便做见不得人的外室也愿意跟你,更是为你诞下儿子一女,到头来我们母女三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简直不可理喻!”上官陵气得挥袖离去。 他不明白,扬州安逸,远离燕京是非,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 三天后,上官陵携妻妾子女前往扬州祖宅,本想留几个庶子女给上官晔做帮衬,却被他拒绝了。 从这天起,偌大的宣平侯府,只剩下上官晔一个主子。 * 九月十五这天,晌午刚过,宋乐仪正准备小憩一会儿,赵彻便来寻她了。 一身黑衣的少年入门,俊俏的脸上笑容异常灿烂,拉着人说要去看灯会。 宋乐仪看了眼当空的烈阳,沉默顷刻:“灯会是晚上吧?” 虽然九月已经天气逐渐凉爽,但头顶的骄阳似火,往外走上一圈,亦是热浪袭人。 赵彻没给宋乐仪拒绝的机会,一边牵着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我们可以先去游湖。” 闻言,宋乐仪眼前一亮,因为虞日州的缘故,在这宫里已经闷了多半个月,挺无趣的。 当即也不顾头顶烈阳,跟着赵彻就走。 宋乐仪忽然道:“虞日州怎么办?” 赵彻嗤笑:“难不成他在燕京一日,我就一日不出门?” 宋乐仪:“……” 理是这个理儿,但她心底仍然觉得,还是不要与虞日州见面为好。 赵彻知她心底担忧,漫不经心地伸手将其耳旁碎发勾到耳后,而后扯着唇角笑道:“放心,他出不了门。”尽是掌控一切的模样。 闻言,宋乐仪顿时安心,然而走了没两步,她又停下,伸着指尖挠了挠赵彻的手掌,扬唇软软一笑:“表哥,你等我一下。” 赵彻挑了下眉,见人提裙小跑进了内室,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等人。 不一会儿,宋乐仪就重新出来,手里握了一把绣着山茶蛱蝶革丝团扇出来,玉骨做柄,触感生凉,不用担心粘腻。 除此之外,乍一看没什么变化,赵彻的眼神儿却是十分敏锐,发现她白皙的小耳上戴上了一对银掐丝缀珍珠的耳骨夹,腰间系上了缀着桃花玉的罗缨。 都是他送的—— 赵彻满意轻笑,毫不吝啬的夸赞:“表妹甚美。” 宋乐仪习以为常,但仍然忍不住脸颊微红,她眨了眨眼:“我们走吧?” …… 俩人去了雁湖,那里是燕京贵人们最常去游湖的地方。 虽然已是九月中旬,两侧青山仍然一片翠绿,偶尔有三两水鸟飞过。 晌午刚过,外面太阳正烈,赵彻与宋乐仪便坐在船坊里。 中间隔着一个小桌,上面摆着点心与凉茶,还有一副六博棋盘,湖风穿窗而过,甚是凉爽。 这种棋在前朝曾十分流行,末年便逐渐势衰,到了如今已然几乎销声匿迹了,两人却玩的正在兴致。 一局又毕,两人再次打了个平手。 宋乐仪拧着纤细的眉,正盯着棋盘反思,手托着下巴,袖口下垂,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神情专注极了。 自打玩上六博,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棋盘。 赵彻很不满意,他一个大活人坐这儿呢,还比不上一盘棋? 不行,得找点其它事情做—— 宋乐仪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了,索性重新布了棋,气势昂昂的正要再来,耳边忽然传来赵彻的声音道:“等一下。” “怎么了?”她抬眉问道。 赵彻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凉茶,而后懒懒散散的靠在圈椅上,抬着茶杯抿了一口,眉眼俊俏,说不出的慵懒贵气样儿。 一连串儿地动作下来,看得宋乐仪口干舌燥,呼吸都放轻了几许,生怕吓着眼前这公子哥。 他没着急说话,唇瓣被茶水洇的红润,赵彻缓缓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绕着茶杯边走了一圈,吊极了眼前人的心思。 赵彻扯着唇角一笑,朝宋乐仪轻轻招了招手,等人过来,他将宋乐仪抱到腿上,一手松松地搭在腰上,一手垂在腿上。 “要听我唱曲儿吗?” 宋乐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抿了抿了唇角,艰难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碰瓷失败的第n天 虞日州:赵彻,你能别成天窝在屋里和人家姑娘玩了,行吗? 第92章 第 92 章 “唱曲儿。”赵彻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漆黑的眼眸里浸着笑意。 要是搁在往日,即便她扯着赵彻的袖子让他给她唱曲儿, 软声撒娇,没准儿赵彻都能挑了眉眼嘲笑, 不动如山地刺上一句:你把我当优伶呢? 宋乐仪确信没听错之后,忙调整了个姿势, 规规矩矩地坐好:“唱吧。” 她心里挺期待的, 毕竟从来没听过。 湖波平稳, 但也难免船身轻晃, 宋乐仪索性伸了胳膊环过赵彻的肩膀, 往他怀里窝了舒服的姿势。 赵彻微微垂眸,稍显昏暗的船舱内,怀中姑娘的五官变得愈发莹润诱人,乖巧无害。 赵彻一手轻轻捧着她脸蛋捏了捏:“想听什么?” 宋乐仪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主动唱曲儿已经让她很意外了, 还能让她选的? 如此想着, 她犹豫地绞了绞指尖, 迟疑问道:“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 赵彻俊脸黑了一瞬,随即又坦然地绕着她胸前地一绺发丝打转, 慢悠悠地哼笑着:“表妹, 咱能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你才小人!”宋乐仪伸手推他胸膛,不服辩解。 不过也正是这句话,宋乐仪这才逐渐安心,也是, 能有什么阴谋?倒是她胡思乱想了。 “就……”宋乐仪陷入纠结,一时不知道选什么曲儿,很快,她就不纠结了,“多唱几曲儿吧,我都听听。” 末了,她还补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听听哪个最好听。” 赵彻抬眸瞥了她一眼,还多唱几曲儿?她倒是真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不过他也没与人计较,扯着唇角浅浅笑了下,手指轻轻扣着拍子,唇齿轻动,便唱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赵彻唱的是大越民歌,国人都能哼上两句,宋乐仪也不例外。 可是她却觉得赵彻唱的和别人不太一样,微微低沉的嗓音,清澈间带着点撩人沙哑,萦绕在人的耳畔时,仿佛能唱进人的心坎去。 唱到情深处,宋乐仪忍不住也小声哼着,食指扣在他腿上,轻轻敲了起来。 赵彻一直留意着宋乐仪的神情,见人听得入神,心底愈发满意起来,也不知是满意自己唱得好听,还是满意她听得开怀。 一边唱着,赵彻的手也没闲着,他环在腰上那只没动,另只手搭过大腿,拎起了宋乐仪方才作祟的小手,轻轻揉捏把玩起来。 起初宋乐仪还稍稍挣扎了两下,但见赵彻不松,她注意力又在曲儿上,便也随他去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两人从情谊缠绵的情歌一直唱到了悲壮慷慨的战歌,十几首耳熟能详的大越民歌,被两人唱了个遍,直到后来停下来的时候,宋乐仪的一颗心已经完全落到赵彻身上了。 赵彻不显地扬唇一笑,他就喜欢表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特别顺眼,瞧着熨帖极了。 随着最后一音收尾,宋乐仪忍不住夸道:“表哥,你唱曲儿真好听。”比宫里优伶唱的好听多了。 其实宋乐仪这想法十分的不实诚,只是俩人独处的撩人暧昧的气氛一烘衬,再加上她心中无意识的偏袒,赵彻的声音在她耳中,自然是天籁之音了。 别说是宫里伶人,即便是仙音袅袅,怕是在她心里也比不得赵彻哼的一个音。 赵彻嗯了一声,转着她的小手不放,捏了又捏:“多夸两句?”好歹他一口气唱了这么多曲儿呢。 还有主动讨夸的?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愣是叫宋乐仪心低深感唾弃,半响,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当然得夸他了,正好,也表现一下她的文学修养。 于是一连串儿的溢美之词从宋乐仪红润的小嘴儿里蹦出来,直将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赵彻听的心花怒放,不多时就被逗乐了,表妹在短短时间内竟能想出如此多的溢美之词,实属不易。他决定好好犒劳一下她。 他先伸手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宋乐仪,叫她润了润嗓和唇。 当然,赵彻觉得仅仅如此不能表现他犒劳表妹之心,于是他十分体地探身往前,贴的压在她软柔的唇瓣上轻轻碾过,亲了两下。 再帮她润一润唇—— …… 等太阳稍微西移,没那么晒的时候,宋乐仪与赵彻去了船甲板上,灿灿的光色洒在湖面,放目望去,水波荡漾,一片金光灿灿。 许是晚上有灯会的缘故,今日雁湖之上的游船尤其多,不时有人朝宋乐仪与赵彻递来打量的目光。 两人长得俊俏漂亮,难免叫人多看两眼。当然,除了一些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还有不少大胆的姑娘。 宋乐仪不觉有甚,她一向享受诸人艳羡的目光,此时嘴角挂着软软浅笑,一身张扬明媚的劲儿,挥洒的阳光衬得莹白的小脸愈发明艳。 不远处的有一年轻的男子见此,颇为紧张地抬腕整理衣衫,脸带笑容,万一美人侧目一瞧,他也好留个印象。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出了赵彻与宋乐仪的身份。 年轻的贵公子们朝着某些不知是所谓的男子们投去怜悯的目光,那可是夷安郡主,谁敢招惹? 更何况,当着赵彻面肖想他的未婚妻,这不是找死呢? 赵彻感受到那些不妙的视线,俊脸陡然一黑,眼神凉飕飕地扫过那人。 原本心神荡漾、蠢蠢欲动的男子顿时神色一僵,讪讪一笑后别开了目光。他心里默想着,那位俊俏的小公子看上去好凶啊,再想着那艘华丽的画舫,想来身份大有来头,是个不好惹的。 赵彻嗤嘲,就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胆小玩儿意还敢肖想他表妹?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雁湖之上多为年轻的男子,个个家世不俗,这些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胆子也大。 尤其是那些不识他们身份的,总是时不时的觑上那么两眼,眼底惊艳与痴神之意一看便知。 这样不行啊—— 赵彻挺烦躁的,有点后悔带宋乐仪来游湖了。他不忍心将表妹圈在宫里那一小方天地,折了生机灵气,可当俩人出来时,又恨不得把她紧紧的圈锢起来,关到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心中矛盾极了。 赵彻偏头,看了眼宋乐仪,只见她扬着小下巴,神情愈加明艳,浑身上下尽是矜持娇贵劲儿。 “……”这是还挺享受的? 赵彻气闷,直接伸手按着她脑袋压到了胸前,挡住了大半脸颊。宋乐仪正翘着尾巴,享受众人惊艳的眼神儿呢,猝不及防就被压入一片稍硬的胸膛,撞得鼻尖生疼。 被这么压在胸膛,纵然吸着宁和的荼芜香,宋乐仪也冒了一点火儿,她揉着鼻子抬了脸,嗔道:“你干什么啊?” “迎着太阳,怕晒着你。”赵彻寻了个好理由,十分体贴地又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宋乐仪怎么也没想到,赵彻会连路人多看她两眼都狂吃飞醋。 她疑惑的看了看他眼睛,那里漆漆浸着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是挺晒的。 宋乐仪如此想着,不疑有他,便也逐渐安静下来,她虚虚靠在他身前,手里摇着团扇,为两人送去凉风。 两人姿态亲密,周围有佻达的男子见到,更加明目张胆的看向了赵彻与宋乐仪二人。 大越乱世立国,礼乐崩坏之下,民风开放,尽管已过百年,在国都燕京依然可窥见一二。平日少有女子在外出之时戴帷帽敝身掩颈,尤其时盛大节日之时,时常有两情相悦的男男女女走上街头。 感受到周围愈加密集的目光,赵彻嘴角垂了垂,的脸蛋阴沉的不像话,以多年来横行霸道的凶狠眼神杀将众人看得脊背发寒,纷纷扭头不敢再看了。 赵彻这才满意,他垂下漆黑的眼眸,思忖了片刻,而后扯着唇角凉凉一笑,有方法了。 “表妹,随我来。”说着,赵彻便拉着宋乐仪转身进了船坊。 宋乐仪正疑惑,只见赵彻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的两个皁纱帷帽。 “……戴这个?”宋乐仪摇头拒绝。 赵彻笑了下,不由分说地便把其中一个塞到宋乐仪手中,找了个正八经的理由:“外面阳光正灿,这帷帽既护眼又遮阳,戴上吧。”语气特别真挚。 为表其真诚,赵彻一只手挑着皁纱,动作利落地将另只帷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下宋乐仪倒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她小声赞了一句:“还是你思虑周全。”外头太阳还烈,这要是晒上几个时辰,她这脸蛋没准儿真得黑一圈。 见人戴上,赵彻满意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 这黑色的皁纱将人的五官笼得朦胧,反倒叫他也看不清表妹了。 赵彻默了默,改日在这船周加上一圈皁纱才是,省的两人戴这帷帽麻烦。 两人重新回到船头,再眺望远方,正如赵彻所言,刺目波光少了几分,只余几分朦胧的潋滟。 不远处的船上站着一白衫公子,正是苏易,他神情不似以往风流带笑,反而微显冷漠,此时身边正站着一个年轻漂亮姑娘。 那姑娘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婀娜,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苏易颇为无奈的摇着扇,难得没有同小美人调笑,无意间的一偏头,他便看到不远处大船上站着的两道身影,戴着皁纱帷帽。 有点眼熟? 苏易拧眉看了一会儿,身边突然传来姑娘不咸不淡的提醒声音:“表哥,姨母是让你来陪我游湖的,你怎能如此不搭理人?若是姨母知道了,你……” “我这不是陪你游湖呢嘛。” 苏易好脾气地笑着打断,说话间,他头也没回,仍在盯着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看。 锦衣袖口的遮挡下,罗怡姝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冷笑,又夹杂着点点委屈。 什么狗屁风雅公子! 不学无术,一事无成!若不是他身份矜贵,又有姨母撮合,真当她瞧得上他? 又过了一会儿,苏易终于悟出那两人是谁了,他神色一喜,方才稍冷的桃花眼顿时又潋滟起来。 赵彻五官敏锐,撩起眼皮朝那道窥探他与表妹的视线望去,神色微顿。 这是,岁初与他那罗府表妹? 赵彻:“……”还好他戴了皁纱帷帽。 一身黑衣的俊俏少年怜悯似地看了苏易一眼,秉持不多管闲事的原则,他勾起宋乐仪的小手,转身就走:“表妹,这边风景不好,我们去船板另一端。” “啊?”宋乐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拉着往另一边走。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子川兄!!!” 嗓音嘹亮,震得湖上水鸟惊飞,周围船坊之人纷纷侧目,苏易这是连一贯风流尔雅的形象都不要了。 宋乐仪扯了扯赵彻的袖子,小声提醒:“表哥,有人喊你。” 说着,她便要回头,循声望去,却不想被赵彻拢着小脑袋就将人掰了回来。 赵彻头也不回,牵着宋乐仪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神色淡定道:“你听错了。” 宋乐仪:“……” 怎么睁眼说瞎话呢?真当她耳朵聋了? 两人走着,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加嘹亮:“子川兄,我来了!!”好似落水之人遇见了救命浮舟,满满的兴奋与激动。 宋乐仪蹙了下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苏易的声音仿佛又尽了一点,赵彻额头青筋直跳,快步拢着人身子弯腰进了船坊,又沉声吩咐船夫:“朝西边去,快点划。” 这花前月下美人在怀的,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能教人给打扰吗!? 趁赵彻吩咐船夫这一分神的功夫,宋乐仪飞快地回头了一瞬,只见不远处有一白衫少年立身船板,正朝他们灿烂而笑。 宋乐仪语气惊讶:“咦,那不是苏世子吗?”随后她迟疑地看向赵彻:“我们……真不理他呀?”三人好歹有同窗之谊,如此冷漠,似乎不太妥当。 赵彻不觉有甚,面不改色道:“岁初和他表妹游湖呢,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别打扰他们了。” “……”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宋乐仪琢磨了一会儿,应该反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对不起,跑了。 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叶叶~×1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娜娜娜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 93 章 苏易紧追猛赶, 没一会儿的功夫,两艘船就擦上了边儿。 此时赵彻和宋乐仪并肩而站, 立在船边,朝苏易瞧去。一身白衫的少年笑意吟吟地摇着折扇, 先是喊了一声子川兄,郡主殿下, 而后大步地跳上了两人所在船的船板。 留下身后锦衣姑娘独自一人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两艘船虽然离得近, 但随着湖波荡漾, 船身也随之轻轻晃荡。罗怡姝提着裙, 试探性地抬了抬脚, 还不等搭上令艘船的船边,一道浪涌了过来,她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好在身旁有人扶了一把, 罗怡姝才站稳。她抬了眼睛, 恨恨地看了苏易一眼儿, 最终没敢迈过去。 另艘船上, 若不是皁纱遮挡着神色,只怕此时赵彻的眼神儿就能将苏易千刀万剐。 苏易讪讪一笑, 机智的没与赵彻搭话, 而是合了手中折扇,朝宋乐仪彬彬有礼道:“岁初远远就瞧见郡主了,红罗飒纚,眼前一亮。这山山水水啊, 在郡主容光之下,尽成了陪衬,如今走近一瞧,更觉郡主容颜灼灼,佳人绝世。” “……” 一听就是睁眼说瞎话,皁纱帷帽遮了她大半身躯,他能看出啥?黑漆朦胧的身形? 不过宋乐仪被苏易夸地心里舒坦,甜甜一笑:“多谢世子夸赞。” 隔着两层皁纱,赵彻淡瞥了宋乐仪一眼,被人随便夸夸就笑这样了? 苏易心里默默想着,还是姑娘家好哄。他轻咳一声,看向赵彻,挤眉弄眼间频繁示意他身后的锦衣姑娘,又颇为心虚地展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子川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岁初不请自来,叨扰两位了。” 言下之意,快留我叙旧啊! 赵彻也没看那锦衣姑娘,漆漆黑眸似要在苏易身上戳两个洞,虽然没寡薄至极地赶人走,但语气也低低不甚好:“知道叨扰还来啊?” 苏易直接无视了他语气,十分地自来熟:“子川,你这船华丽啊,可允我欣赏一番?”说着,他便大步往里走去。 走了没几步,苏易回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姝儿表妹,豫王殿下盛情难却,十分抱歉啊,今日不能陪你游湖了。” 罗怡姝:“……”当她眼瞎还是耳聋?难道不是你上赶着凑上去的? 没了苏易身影的遮挡,另艘船上的锦衣姑娘完全露了出来,宋乐仪朝她多看了两眼。 不为别的,怪只怪刚才赵彻遥遥一眼,认出那是苏易表妹来了,想来以前没少见吧?宋乐仪的心思一下子敏锐起来,连着八百年前的记忆都翻了出来。 比如去年,还在明心堂上课的时候,赵彻提了一嘴:他听说罗府姑娘正在议亲,若是苏易喜欢,他可去请皇兄两人赐婚。 大概是这样一句话? 苏易的表妹,那不就是罗府的姑娘们吗? 宋乐仪想了想,同苏易议过亲的,应当是三姑娘罗怡姝。 说来苏易的确神奇之人,他尚未及冠之时,安国公与其夫人便早早为他张罗上了婚事。上辈子时先有罗怡姝,后有赵妙,还有另外一位贵女,结果三人全部结亲不成反结仇。 尤其甚是罗怡姝,安国公夫人甚至因为此事,连娘家罗府都不好意思回了。 以至于后来,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都不敢再为苏易相看姑娘了。燕京的王公大臣多如狗,勋贵世家间姻亲关系复杂,结仇一家,不亚于得罪好几家。坏了名声是小事,若是因此仇家遍地走,可是惨事。 有皁纱挡着,宋乐仪索性大胆地打量起来。往日宴席之上或许见过这位罗姑娘,不过两人没甚交情,她也从来没留意过。 细细打量下,虽然看不太清她的容貌,但也能看出五官周正,气度不俗。 难怪赵彻大老远就能认出她来。 宋乐仪心底哼了哼,他倒是好记性! 罗怡姝被苏易如此抹了面子,心底委屈极了,望着苏易离去的背影,指甲都快掐断了。她嗔着嗓音大喊了一句:“苏易!你若敢走!我就去告诉姑母!” 苏易听到了,却步伐不停,他俊秀的脸蛋上浮现冷笑,转身进了船舱。 见此,罗怡姝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眼底含着泪,恨恨地瞪着苏易离去的背影。 这情况挺尴尬的,同为女子,宋乐仪倒是有些可怜罗怡姝了。不过可怜归可怜,她并不打算插手罗府与安国公府的事儿,于是勾了勾赵彻的手指,转身走了。 船内。 苏易一遍倒茶大口大口地喝着,一遍向赵彻吐着苦水,一会儿言父母严厉,一会儿言罗怡姝难缠,一会儿说到激动处,又言赵彻没良心,竟然见着他就跑。 不等赵彻言语怼人,宋乐仪先不乐意了,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说谁没良心?”我表哥要是没良心的话现在就把你踹下船好么!哪里还好吃好喝的伺候你! 苏易眨了眨潋滟的桃花艳,干笑两声:“我没良心,我没良心。” 赵彻连个眼神儿都没给苏易,只盯着宋乐仪的美艳的脸蛋,不显地扬唇笑了下。桌子的遮挡下,他捏了捏宋乐仪软和的小手,又伸手倒了一杯凉茶,推到她面前:“喝点凉茶。” 苏易:“……”他错了,他不该来,他刚才应该直接跳进湖里! 宋乐仪端起小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连着手背和手指尖上,都有不甚显眼的红痕。是方才被赵彻捏的,虽然力道不重,但耐不住她皮肤娇嫩。 苏易眼神儿好使,他默默吞咽了口唾沫,刚刚这俩在船舱里干什么了? 想起上次夷安郡主在端阳寿宴上,被赵彻弄得眼睛红肿,唇色潋滟,苏易默了又默,往日怎么没发现赵彻也这么浪呢? 在苏易的印象里,往日里插科打诨的时候,赵彻虽然会同他说上两句浑话,但真正面对姑娘的时候,就是个刀枪不入的玩意儿,心硬和一块石头似的。 在苏易诡异眼神儿的注视下,宋乐仪喝完了沁凉的茶水,不明所以地蹙眉,给他了一个“你莫不是病了”的眼神。又拿起了旁边的帷帽戴好,对俩人道:“我出去看看。” 等宋乐仪走了,赵彻不耐道:“你什么时候走?” 苏易试探:“晚上?” 赵彻扯着嘴角笑了笑,拔了一把刀:“岁初,你看我新得的这把刀锋利吗?” 苏易毫不迟疑:“送我上岸,马上走!” * 太宁宫,揽月楼。 虞日州受成安帝邀请,在九月十五这天,来宫里赏月。 盛情之下他无法拒绝,只能应邀前来。九月末的夜里很凉,他本就身体虚弱,此时坐在这四面透风的高台,牙齿打颤。 他身边只有秋梓和一个小太监,成安帝连面都没露,迎着夜风与恍恍宫灯,分外凄凉。 面前摆着瓜果点心与热茶,虞日州却无心饮用。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加难看,盯着头顶一轮圆月,心底暗恨,合着他堂堂蜀国太子,在成安帝心里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他们蜀国也有摘星阁啊! 赏月,好一个赏月。谁人不知今夜国都有盛大灯会,他却孤零零地坐在这赏月? 尤其时今日赵彻与宋乐仪一同出宫了。一阵儿冷风吹过,虞日州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他隐隐觉得两人是在躲着他,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管察不察觉,他必须得这么做,虞日州拳头捏紧,眼底神色幽幽。这燕京里,没有比赵彻再合适的人选。 即便他设计死在一位地位高贵的大臣手里,事发之后,成安帝一定会狠心处死那人为蜀国赔罪。到那时,蜀国定然怨恨不足。 只有赵彻不一样,无论他犯下多大的错,成安帝再怒不可遏,事过之后也会保下这亲弟的性命。 大越包庇杀死蜀太子的凶手,消息传回蜀国,才能激起蜀国百姓的怒气。 虞日州抬眸,望了望圆月,语气淡淡道:“夜深了,孤该回驿馆了。” 小太监神色为难:“陛下说要请太子在此赏月。” 虞日州冷了下笑,身子往前,捏住了那小太监的下巴:“孤若说不想赏月呢?” 小太监到底年纪小,不经事,当即战战兢兢,嘴唇打颤,不敢言语。 虞日州将人推开,站起了身,在秋梓的搀扶下,慢慢走了下揽月楼,朝着宫外而去,隔着厚厚宫墙,他仿佛就见到了热闹而繁华的灯会。 * 两个时辰前,雁湖。 宋乐仪站到甲板上的时候,罗怡姝的船还没走,与她所在的船离得很近,那位秀气的姑娘正盯着船身,神色恨恨。 “……” 她从小长在贵人堆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见罗怡姝还不走,思量着两世记忆和方才苏易所言,不一会儿就把罗怡姝心底那点弯弯绕绕看了个分明。 罗府家境殷实不错,但离世袭爵位的安国公府可差了远远一大截,怕是她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凑,偏生又摆一副清高样,不敢直接表现心底的欲望。 苏易混迹花丛,对这些姑娘的真心假意还是分得清的,不然以他一向的脾性,也不至于如此落了人姑娘面子。 不过方才一事,到底苏易狠狠落了罗怡姝脸面,二人又同为女子。宋乐仪心底有可怜,也不想戳穿她心思,饱含深意地好言劝了一句:“罗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说着,她转身吩咐船夫换个方向,准备离罗怡姝远点。 另艘船上,罗怡姝正神游九天,骤然听见宋乐仪的声音,倏地回神。而这话听在她耳朵里,无异于明晃晃地嘲笑,于是她恨恨的抬眼,狠狠地瞪了宋乐仪一眼。 说实话,罗府的几位姑娘都随了姑母安国公夫人,性格强势,嘴巴直。 “……”瞪我干嘛? 夷安郡主是什么人,自小被人娇宠着,从来不受委屈。于是她当即裙摆翩跹,重新转回了身子,抬着一汪秋水似的眼眸,冷冷地瞪了回去。 对了,皁纱帷帽遮面,罗怡姝看不到。 宋乐仪十分周到体贴,怕人感受不到她的怒瞪,索性掀开皁纱,重新冷冷地瞪了一遍。 罗怡姝收到眼神儿,心中悲愤羞恼,口不择言道:“夷安郡主,你凭什么来教训我?” 教训? 宋乐仪闻言乐了,自打重生以来,还没见过敢这么和她叫板的人。即便是她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诸人也多为阴阳怪气的暗讽,鲜少有人敢如此与她起正面冲突。 若说宋乐仪方才对罗怡姝还有怜惜,如今却只剩嗤嘲。 明红衣裙的姑娘慢条斯理地抻了抻袖口,不答反问:“你为何还不走?” 锦衣姑娘被问得一噎,很快回道:“雁湖之上,我想去哪儿去哪!” 罗怡姝当然不会说,她其实是在等苏易,她这位表哥,一向对女子心软,等一会儿见她还未离去,定然心生愧疚,加以补偿。 况且有姑母在,俩人婚事不成也得成。等婚后,即便夫君不爱又如何,也得尊敬她这位正妻。 宋乐仪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怕是在等苏世子吧。” 罗怡姝顿时面红耳赤:“我与岁初表哥议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郡主什么事?若不是我与苏易自小相识,姑母又撮合,真以为我瞧得上他不成?” 这样说完一通,她心中底气更甚,仿佛这“议亲”并不是她求来,而是被别人硬塞来的一样。 这话她不喜欢听,宋乐仪嘴角沉了几分。 虽然苏易在她心中,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是自己未来夫君的好友,又有过八年同窗之谊,比起这个没什么交情的罗怡姝,宋乐仪自是把苏易划到了自己人当中。 宋乐仪软软地笑了下,绕着手中团扇轻摇,决定与她好好讲讲道理:“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罗姑娘,据我所知,罗府与安国公府一没交换信物,二没书面婚约,哪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方才罗姑娘说,安国公夫人撮合你们,这句话真假暂且不论。不过我听你方才所言,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你的确瞧不上苏易,你的眼神里处处充斥着对他的不屑,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同意与他游湖呢?” “哦,可别说是被迫的,我看你今天这身妆扮挺精致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说到这里,宋乐仪顿了顿,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她的心思:“说到底,你是看中了安国公府的权势,即便苏易不堪为夫婿人选,你依然想要嫁他。” “你胡言!”罗怡姝的脸色因为难堪二红透,她心中有鬼,越说越激动,“方才所言,应该原封不动还给郡主自己才是!谁人不知豫王……”生性纨绔,霸道嚣张,论起品性来,又比苏易好到哪儿去? 好在罗怡姝没彻底失了理智,知道豫王不是她能评价的,语气一敛,将后半句话重新吞了回去。 她嗤之以鼻道:“如今郡主要嫁给豫王殿下,难道不也是为了权势富贵?早早谋划了依靠?郡主与豫王殿下自小交恶,如今却要死缠烂打地嫁他,心底也难受的紧吧?” 在这燕京里,除了当今圣上,当属豫王殿下身份最珍贵。 一通话说完,锦衣姑娘眉眼间尽是洋洋得意,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到位。 没了太后恩宠,夷安郡主什么都不是。到那时,她娘亲早死,又不受亲爹喜爱,无权无势,只比孤女好上一点点,怕是连她都比不上。 她在说什么? “……” 这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啊? 宋乐仪顿时就气乐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遇上这个么嘴巴带刺的蠢姑娘,她扯着唇角讽笑,突然失去了驳她的兴致,这怕是个傻子吧。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身边蓦地传来一道沉沉男声:“赐婚圣旨,是本王请的。” 罗怡姝微怔,顿时不敢说话了。 方才在船舱里,就瞧见两位姑娘吵架。赵彻见俩人一瞪一瞪的,虽然心底觉得好笑,不过也没想插手姑娘间的这些事儿。 苏易当时也在里边听着,他微微摇头叹息,也不好出来插手。毕竟夷安郡主有维护他的意思,若是他心软帮了姝儿表妹,这不是打子川与郡主的脸吗? 结果话到后边越来越不像话。赵彻微怒,这要是传扬了出去,他表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彻没有戴帷帽,一身黑衣的少年立在船头,俊俏眉眼颇冷。他伸手握住了宋乐仪的手,一字一顿道:“本王与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天赐姻缘,却不想遭人恶意揣测造谣。罗府的教养,本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罗怡姝面色一白,神情慌乱,大气不敢喘。 说完,赵彻没再看罗怡姝一眼,他伸手摘取宋乐仪头上帷帽,随手丢到船角落,牵着人转身离开。 湖风吹拂间,送来少年微沉的声音:“船家,去岸边。” 宋乐仪望了眼天色:“这么早去赏灯会?”虽然此时太阳已经西落,但等完全天黑,华灯初上,还要半个多时辰。 赵彻偏头看她,眼底浸笑:“我们先用晚膳。”本来准备在船上用的,但是现在,他得先把苏易送走。 宋乐仪不疑有他,她抿了抿红润的唇瓣,软声道:“我想吃禾记的糖蒸酥酪和金乳酥,归云楼的烤鸭与清汤圆子,还有城西唐家的甜酱菜。” 赵彻笑道:“好。” 眉眼俊俏的少年与五官明艳的姑娘十指交握,并肩而行。身侧西面的云层交叠间勾出一道金光,悬在连绵山脉上,青山绿水一线金光,与两人离去的身影,交映成画。 作者有话要说:  虞日州:来送人头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药、凉粉、栩宝 10瓶;彬彬来吃88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 94 章 宋乐仪与赵彻用好晚膳, 夜幕已经降临。隔着窗子往外看去,便可瞧见一片恍恍光亮, 在夜色中移动摇曳。 城南的灯会已经开始了。 这本是应该在八月份举行的中秋灯会,从八月中一直持续到八月下旬, 整整十天,今年因为端阳驾薨, 故而推迟到了九月份。 九月份的气候很熬人, 白日里太阳晒人, 夜里却已经有一些凉意。因此白日还穿着轻薄夏衫的宋乐仪, 到了晚上的时候, 已经在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秋香色斗蓬。 今夜街头熙熙攘攘,人流往来交织如梭,十里长街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街道两侧的商铺与摊位热闹非凡, 汇聚了来自大越各州的商人, 吆喝声不绝于耳, 随眼可见各色精巧的花灯。 国都子民们压抑了一个月的情绪, 在这天夜里,淋漓尽致的流露。 赵彻和宋乐仪的容貌与气度, 走在哪里都是打眼的, 只是今夜热闹,倒也没引得太多人注意。 今夜灯会的重头戏是夤夜的灯戏,在城南的最南角,此时时间还早, 两人便也没着急。宽大袖口的遮挡下,赵彻牢牢地握着宋乐仪的小手,慢步走着。 “走一走瞧一瞧啦!祖传手艺烧制的的琉璃灯,五色琉璃,清玉无骨,比那宫里的琉璃灯还要精巧呢!不要错过啊!”嘈杂的吆喝声中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尤为引人注目。 宋乐仪循声看去,只见那摊位前围满了人,比其他摊位热闹不少。 “表哥,我们去那里看看。” 说着,她便拉着赵彻往那边走,穿过重重人山,摊位的真面目终于显露。 摊主是位年纪不大的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梳的整齐,模样消瘦,一双眼睛黝黝发亮,很有精神气儿。 摊位上摆着一排琉璃灯,有手持的,也有座立的,顶棚上还挂着几个,皆是小动物的模样。 如今琉璃在大越还是稀罕物,民间的街头巷尾少有卖的,男子所卖的琉璃灯虽远远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胜在生动有趣儿,琉璃的噱头又足,故而很吸引人。 宋乐仪声音甜软:“大哥,这盏小鱼灯怎么买呀?” 她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吆喝与询问声中,摊主却是耳朵好使的,尤其时声音这样好听的小姑娘。他当即转头看向宋乐仪,待瞧清样貌,眼睛倏地一亮。 好在他皮肤黑,瞧不清脸颊红晕。摊主原本利落的声音磕巴了几许:“姑、姑娘想要哪盏?” 见他这般模样,赵彻俊脸微黑,他往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宋乐仪。 “这盏。”宋乐仪从身后探出小脑袋,伸出细白的手指,指了一盏灯。 五色琉璃烧制成鱼形,鱼儿跃水,神情灵动,鱼身里铺着一层灯油,上面捻着红色灯芯,四根结实的铜线分别穿过鱼头、鱼尾、鱼鳍,于顶部拧合在一起,接上了一柄竹骨。 见姑娘被挡住,摊主也随之身子微侧,直接越过了赵彻看向宋乐仪,黝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是我烧的唯一一盏小鱼灯,天下独一无二呢。” “既然我与姑娘有缘分,姑娘又喜欢,那我收你便宜点,原本五十文,我收姑娘四十文,再多给你添点灯油。” 被两人忽略的赵彻:“……”他不显地咬了下牙,还有缘分呢? 宋乐仪眨了眨了眼,伸手就去掏腰间荷包,却不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按了回去。 恍恍灯火下,眉眼俊俏的黑衣少年朝摊主皮笑肉不笑道:“做生意不容易,自然该卖多少钱就卖少钱。” 说着,赵彻将宋乐仪完全拎到了身后,和以往出手阔绰不一样,他伸手从荷包数了五十文,神色细致。 一文不多,一文不少的递给摊主。 摊主与赵彻同身为男子,自然明悟了眼前这位俊俏的少年是吃飞醋呢。 他接过文钱,凭着多年混迹江湖的厚脸皮本领,面部表情地恢复了原价:“添油再加十文。”瞧这位黑衣公子周身贵气,又不是漂亮姑娘家,有此肥客,不宰白不宰。 赵彻扯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正和他心意!银货两讫,和表妹一点牵扯都没有才好! 他漆黑的眸色淡淡,抠抠搜搜地从腰间摸出十文,利落地递给摊主,拎了小鱼灯后,牵着宋乐仪转身就走。 宋乐仪倒没想那么多,因为二十文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钱,此时正握着小鱼灯,兴致颇好。 …… 另条街巷上,虞日州与秋梓主仆二人也慢慢地走着。街上人流往来,秋梓生怕自己主子被挤着,时不时虚扶一下。 虞日州苍白的脸色被灯光映得气色颇好,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蜀都每年只在上元节的时候举行灯会,天气寒冷,都城也小,远不燕京的中秋灯会繁华热闹。 今日人多,能不能遇见赵彻与宋乐仪还得凭运气,他倒也没着急。 …… 城南一家酒馆二楼包间儿,一身白衫的少年正朝对面的青衫少年吐苦水。 “容之,我今日真是太惨了,一大清早被我娘逼着陪姝儿表妹去游湖,你也知她性子,这一天闹腾得我头都快大了。” 苏易愤愤地夹了一口菜:“好不容易傍晚遇见了子川,还被那厮无情无义地赶下了船!” 说到这儿,他又闷了一口苦酒: “其实今夜我本来约好与枝月一同赏灯会的,方才我去云阁寻她,她却闭门不见,说是让我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上官晔无情打断:“这就是你深夜扣我府门的理由?” 今夜盛大灯会,他本没有出门的打算,早早的就寝,结果被落魄而来的苏易直接从床上拽了起来,仓促之间就出了门。 苏易哈哈一笑:“哪能啊。” 他讨好似地往上官晔面前推了一杯苦酒,好言劝道:“你说你,偌大的宣平侯府里,除了你也没个像样的主子,整日里待在府里也不嫌闷啊?要我说啊,你如今年纪也够了,早早娶个妻子,回府里热闹热闹,这才是正经事儿。” 上官晔一饮而尽,淡淡问了一句:“娶谁?” 苏易:“……”这有点儿难挑啊。 他唔了一声,潋滟的眼眸里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要不这样,我们去街上走走,你手里拎盏灯,看看哪个姑娘合眼缘,就把灯送她,她若收了,此事就成了?” 花灯赠美人,这一向是燕京灯会不成文的习俗。 闻言,上官晔不动声色地往瞥了旁边一眼,只见那里放着不下十盏灯。 苏易看着他的神色,摇扇风流一笑:“容之,你看我想的多周到,怕你合眼缘的姑娘多,特意多备了几盏,放心,若是不够用,我们再从街头买两盏。” 上官晔收回视线,声色清清没什么起伏:“你自己留着用吧。” 苏易点头,合了折扇:“那也行。” 说着,他站起了什么,将地上花灯盏盏拎起,他自诩非自私之人,为了好友的终身大事,苏易好心地分了上官晔五盏。 他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眸:“今晚南巷那边有灯戏,我听闻有一位舞灯姑娘,身娇体软,容貌漂亮,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上次百戏楼里唱青衣角儿,你也是这么夸的。”上官晔说着,他将五盏灯全塞在了左手,将右手空了出来,方便去把腰间悬剑。 今夜人多,他得小心。 苏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吗……” 上官晔嗯了一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出了酒馆,在灯火明亮的街道上,抱灯而行,一路朝南巷而去。 …… 今夜灯会繁华盛大,灯火满市井,人流嘈杂,容易出现火灾为其一,更容易有罪犯作乱,自然少不得太宁宫禁军的身影。 十里长街两侧,每隔百步,便可瞧见身披铠甲、手持刀剑,威风凛凛站立的禁军。 城南一处颇为热闹的茶馆,坐着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他身披软甲,正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饮茶,身后跟着十来个禁军。 那男子容色漂亮,远胜寻常女子,肤色奶白,一双若春花的眼眸尤其瑰丽。 正是被成安帝临时任命维护今夜灯会秩序、守卫燕京安全的谢施。 这本来是从构的职责,只是今年他家里为他说了亲,成安帝体恤下臣,特准他陪未婚妻子赏灯会。不过今夜的灯会安保也十分重要,不能耽搁,于是成安帝就把大龄未娶的谢施拎了出来。 那时成安帝温和笑道:“爱卿啊,这几晚辛苦你了,在街上多走走,若是遇上心仪的女子,花灯赠美人,回来朕替你赐婚。“ 身后有侍卫上前:“谢大人,南巷的灯戏快开始了。”今夜的灯戏,才是治安的重头戏。 谢施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那走吧。” …… 街上摊位商铺大多卖花灯,但也偶尔有三两小摊卖其他物件儿的。 宋乐仪正站在一小摊面前,手里握着两个面具,皆是温柔妍丽的模样,她戴在脸上比划着玩儿,还不忘笑盈盈地询问赵彻,哪个好看。 赵彻模样懒散的靠着架子,望着她露出的半边莹白的脸蛋,摇头:“换一个。” 宋乐仪微微失望,又一连挑了几个精巧好看的面具,有银制的,有木制的,露出精致的下巴和红润的唇角,摊主眼底惊艳,连连夸赞道:“姑娘貌美,戴什么都好看。” 却不想赵彻纷纷摇头,一脸不满意的模样。 挑到最后,宋乐仪神色气恼,扬着小脑袋嗔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挑刺?” 明明往日,赵彻都是夸她的,不管是调笑着夸还是一本正经的夸,从来都没言她不好看过。 赵彻轻笑了下,低头挑了一个面具,木制的,遮了全脸,凶狠恶煞的狰狞模样,他满意一笑,递到宋乐仪面前:“这个好看。” 宋乐仪:“……” 她抬着一汪秋水似的黑眸,瞪了赵彻一眼,把那丑面具塞到赵彻手里,没好气道:“你留着自己戴吧。”说完,她挑了一个精巧银质的半脸面具戴到了脸上。 面具遮了她整张脸的三分之一,露出的余下脸蛋,娇俏美艳,在恍恍灯火之下,愈发明艳撩人。勾的人心痒,想伸手一把面具摘下来,窥一眼这面具后面的容颜,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赵彻盯着看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眸色情绪涌动。 “就这个吧。” 说完,他付了钱,连着那个丑面具一起,一块拎着走了。 估摸着灯戏要开始了,两人便朝着城南最南边的巷口而去,此时这边的街道上人已经很少了,大多百姓已经早早去了南巷,提前占个观戏的好位置。 赵彻倒是不急,他一早就在二楼正中间,最佳的观赏位置,订好了包间。 从这里去南巷,要穿过一座拱桥,桥下流水汤汤,溪波荡漾映着圆月与灯火,分外美丽。 走过拱桥一半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突然出现在赵彻的视线中。 容貌俊秀,气色病弱,身子单薄消瘦,正是蜀国太子虞日州。 他竟然出宫了。 赵彻不显地皱了下眉。 虞日州显然也看见两人了,他扬唇淡淡一笑,眼底的光色莫测,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择日不如撞日,天算不如人算, 如此想着,虞日州推开秋梓的手,大步朝赵彻而去,亲切的喊了一声:“豫王殿下,好巧啊。” 宋乐仪捏了捏指尖,一颗心高高悬起,下意识地往前,想要将赵彻挡在身后, 却不想赵彻动作更快,伸手将她轻轻往后一拽,撩起眼皮懒洋洋地讽了一句:“太子身体不好,不好好待在宫里赏月,来这人山人海的灯会凑什么热闹?” 虞日州笑了笑,果然是有所防备,看来成安帝邀他进宫赏月,是赵彻的手笔。 他苍白的脸上神色温润:“自然是来找人的。” 两人虽是是好言说话,但气氛却隐隐剑拔弩张,看得宋乐仪心惊胆战,心底暗道不好,最终耐不住性子往前一步。 她拉扯赵彻的衣袖,朝着虞日州颇为歉意一笑:“太子殿下,我与表哥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着,她便不再看虞日州的神色,拉着赵彻转身就要跑。 身后虞日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捂唇轻咳:“郡主这是心虚了么?”不等宋乐仪跑出一步,他就往前一大步,直接拽住了宋乐仪纤细的手腕。 别看虞日州病弱,力气却一点也不小,直捏得宋乐仪手骨生痛,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赵彻神色微冷,漆黑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戾气,毫不留情面地反捏虞日州,迫使他松手。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猜到大家准备干什么了吗/狗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第 95 章 虞日州手劲儿很大, 宋乐仪被捏得疼,眼眶里倏地就泛出了泪花。 直到赵彻迫使他松了手, 宋乐仪还没缓过劲儿来,纤细的手腕发麻。 虞日州拦住了两人去路, 眼神落在宋乐仪身上,苍白的俊脸上浮现一抹奇怪的表情, 直看得人心底发毛。 见他这副模样, 宋乐仪心底陡然一激灵, 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若说先前她仅仅是怀疑虞日州心怀不轨, 如今却是十分肯定了。 赵彻薄唇抿着, 身形一动,挡住了虞日州的视线,俊俏的脸上神色淡淡,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虞日州。 宋乐仪在赵彻身后, 一手紧握着他的左手, 一手拽着衣袖, 乌黑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 如今夜已深, 南巷的灯戏即将开始。 相比先前的人来人往,这座通往南巷的拱桥上人已经很少了, 只有三四个行人匆匆, 周围亦不见禁军的身影。 赵彻敛了嚣张,语调沉肃而冷:“大越奉太子为上宾,太子却当街行凶,意欲何为?” 他说话时, 热闹的灯会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沉静的质问声。 在某个瞬间,在城南街道上行走的不少路人涌上拱桥,原本只有三四匆匆路人的拱桥,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虞日州微微偏了头,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十分满意这般热闹。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些涌上拱桥的路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比如有俩彪形大汉站在拱桥入口处,对上边指指点点,好似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可是他们却有意无意间,挡住了其他人再上拱桥。 …… 上官晔与苏易正在街上走着,朝南巷而去,准备去看灯戏。两人手里空空,十余盏花灯已经全被苏易送了出去。 “容之啊,一会儿我们……”苏易话还没说完,突然声音一顿,合了折扇,指着不远处拱桥上的熟悉身影,迟疑道,“那不是子川和夷安吗?” 此时他们二人正与一位男子拉扯着,周遭围了不少人,看情况似乎不太妙。 闻言,上官晔抬眸看去,凝视另一道身影片刻:“虞日州?” 苏易点了点头:“是他。” 看三人纠缠,他语气稍微惊讶:“这是怎么了?”苏易心底好奇,当即大步往拱桥上走,还不忘催促上官晔:“容之,快点,我们去看看。” 然而刚走了几步,苏易就发现上官晔站在原地不动,他不解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上官晔不显地偏了偏头,朝后方微微看去,丹凤眼眸里的光色很冷,手指微微抚摸上了腰上悬剑。 他又抬头,看了看拱桥上的赵彻与宋乐仪,最后目光落在虞日州身上。他思忖了片刻,望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抬步朝他们走去。 路过苏易身旁时,上官晔淡声道了一句:“拿好剑。” 苏易一怔,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余光飞快地往后觑了一眼,只见那里有数十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 拱桥上。 虞日州没有回答赵彻的问题,而是盯着他的眼睛,淡笑道:“夷安,我们好歹也是一夜夫妻,为何不敢见我?”声音在夜色分外清晰。 话不对人。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赵彻听的。 虞日州笑得挑衅,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几分红润,他从腰间慢条斯理的掏出宫绦与香囊,先是从拱桥上诸位路人的眼前划过,最后举到了赵彻面前。 “豫王殿下,想必你一定眼熟吧?这是夷安的贴身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有路人吞咽了口唾沫,小声道: “夷安?莫不是夷安郡主?” “肯定是啊。”有一好事儿的路人应道,他眼神儿幸灾乐祸地从赵彻漆黑如墨的俊脸上扫过,又划过宋乐仪白皙的脸蛋,最终落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晦涩不明。 往日这些天之娇女,他们这些庶民无论怎样都不敢肖想的,可是如今…… 看了一会儿,那路人压低着嗓子到他耳边,不怀好意道:“我看那黑衣少年应该是豫王殿下,他方才称呼那男子为太子,应该是近日来越的蜀国太子吧。” “啧啧,想不到夷安郡主竟然和蜀太子有一腿啊,我看豫王殿下的脸都要绿……”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旁边有人挥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直接将人掀下了拱桥,噗通一声砸进了河里。 方才同他一起八卦的路人瞬间抖如筛糠,磕巴道:“别、别打我。” 打人的男子睨他一眼,揉着手腕正气凛然地说了一句:“妄议贵人,造谣生事,该打!” “是,是,大人说的对。”路人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却突然发现,他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体彪壮的男子。 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拱桥边,正准备跳下桥游走时,却被人从后方猛地敲了脖颈,晕倒在地。 拱桥的另一边。 宋乐仪听了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往前探身子:“你胡说什么!谁和你是一夜夫妻!” 赵彻将人重新按了回去。 今夜月色如水,黑衣少年的身后灯火虚晃,他周身戾气,一双漆黑的眼眸幽不见底,里面藏着浓浓怒气。 赵彻的右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指腹摩擦着刀柄,似乎随时准备拔刀砍人。 虞日州笑了笑,慢声回忆:“那天晚上我与夷安春宵一度……” 话未说完,只听铮的一声,赵彻腰间的刀拔了一寸出来,银亮的刀刃在惨淡月光下凛冽而寒。 然而还不等刀身完全抽出,宋乐仪骤然清醒,她眼疾手快,重新将刀按回了刀鞘。 宋乐仪死死地压住赵彻的手,示意他不可以,皎皎月色下,俩人的视线再空中相撞,凝视许久。 表哥,你不能杀他—— 几句话而已,我不在意—— 五官明艳的小姑娘眼眸软得好似一汪水,可怜兮兮地求人,终于,赵彻慢慢地松了手。 宋乐仪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虞日州,怒而讽道:“仅凭一个香囊与宫绦,就想污蔑我?” “人人皆知,这两样东西早在两月前的乞巧夜宴上就丢失了,本郡主遍寻不到,原来是被你鬼鬼祟祟捡了去!” “虞日州,你心思不正,意欲何为!?”她的声音越说越严厉,隐隐带着点紧张的尖锐。 闻言,虞日州掩唇轻咳,他也没看宋乐仪,只往赵彻身边挪了挪。 此动作将宋乐仪惊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将他推开,却不想赵彻将她死死地按在身后,动弹不得。 “我意欲何为?” 虞日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乐仪一眼,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他就不信赵彻能忍得住。 病弱的男子俯身到赵彻的耳边,轻声慢道,字字诛心:“豫王殿下的表妹,身娇体软,声音妩媚,让人食髓知…” 话未说完,一柄刀完全穿透了他的身体,粘腻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衫。 虞日州嘴角溢出一抹鲜血,逐渐没了说话的能力,他低头看着穿透腹腔的刀刃,嘴角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他要死了啊—— 这破败的身体撑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越的豫王拔刀杀了他,这是是误国之罪啊。 赵彻窥见了他眼底的神色,嘲讽一笑,低沉的声音浸着森森冷意: “太子既然想死,本王自当成全你。” 说完,他伸手夺过虞日州手中宫绦与香囊,猛地抬腿朝他踹去。 虞日州的身体“噗呲”一声从刀身上抽离,摔滚在地,又狠狠地撞上了拱桥柱,最后软绵绵的砸在地上。 他双目紧闭,死透了。 宋乐仪双目微红,刚从虞日州方才羞辱似的言语中回过神儿来,她挣开赵彻的钳制,提裙往前小跑几步。 只见虞日州躺在地上,了无生机,已是一具尸体。她的脑子轰地一下就乱了,眼泪倏地决堤而出,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宋乐仪转身,颤颤巍巍的伸手抱住赵彻:“表哥,虞日州死、死了。” “他该死。” 赵彻手握着刀,刀尖上还悬着血液,原本夹着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神色淡淡,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伸手,细致地揩去她眼角泪花: “别哭了。” “可是你怎么办啊?”宋乐仪哭腔更浓,“他明明是故意惹你动怒,你为什么要中计啊?” 赵彻扯了下唇角,伸指压在了宋乐仪的唇瓣上,他俊俏的五官被月光映的分外柔和,声音认真而低沉:\"表妹,你不该受任何委屈。\" “可是……” 赵彻笑着打断:“难道在表妹心里,我就一点准备都没有?” 说着,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漆黑眼眸里的戾气如潮水般褪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香软的脸蛋。 宋乐仪,早在我决定娶你那一刻,我每一步要走的的路,我们的未来,都已经谋划好了。 你这么娇气,我若不手握权势,如何能护你周全啊。 “你看后边。”赵彻提醒道。 “什么?” 宋乐仪后知后觉地朝身后看去。 她身后乌压压站着一大片人,将拱桥堵了个水泄不通,都不用细细打量,宋乐仪一眼就瞧出这些围绕着看热闹的路人们不对劲儿了。 个个神色平静,身彪体壮,绝对不是普通人。 宋乐仪盈着眼泪的眸子闪过震惊,她咬着唇瓣,再往旁边看去,只见那位与虞日州一同前来、名唤秋梓的女官,已经死在一位“路人”的剑下,鲜血洇红了大片裙摆。 “他们……是你的人?” 赵彻嗯了一声,他解下腰间刀鞘,同手中沾了血的刀一同扬臂一扔,丢给了身旁的一位百姓装束的人。 “虞日州心怀不轨已久,我往日避而不见,并非怕他。只是多少此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在燕京出事。今夜,是他执意送死。” “那他的尸体怎么办?” “有人处理。” 赵彻神色淡定,他牵起宋乐仪小手,将先前的丑面具顺手戴到了脸上:“灯戏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宋乐仪“啊”了一声,发出了如此大事,他怎么还有心情去看灯戏? 她一时怔然,任凭赵彻拉着走。然而两人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川,郡主,我们又见面啦!” 宋乐仪与赵彻双双回眸,只见踏着月色于灯火,苏易与上官晔并肩而来。 赵彻不显地皱了眉,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 苏易摇扇哈哈一笑:“缘分啊!” “……” 说着,苏易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具尸体,他目瞪口呆,凝了片刻后,磕巴道:“子、子川,你把虞日州杀了?” 赵彻淡瞥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杀的。”,说完,他扯着唇角笑了笑,顿了顿又道:“今夜,虞日州死于蜀国内斗,死在蜀国死士之手。” 苏易:“……” 上官晔淡淡看了尸首一眼,忽然转头对赵彻道:“今夜傅轩派人来杀我。” 赵彻挑了眉,看向拱桥后面鬼鬼祟祟欲要上前的身影上,随后又将视线挪到上官晔脸上。 彼此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八个字——顺水推舟,栽赃嫁祸。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赵彻垂了眼眸,忍不住勾唇低声而笑,他伸手,旁边的“路人”十分有眼色地把刀重新递回了他手里。 宋乐仪眸色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在赵彻眼神的示意下,“路人”们纷纷散去,偌大的拱桥之上,只剩三男一女的身影,还有两具尸体。 “躲在我身边。”赵彻嘱咐了一句,又将宋乐仪紧紧的护在身边,然后换了个称手的握刀姿势,一双冷戾的黑眸朝着拱桥另端看去。 隐藏在角落的黑衣死士发现自己暴露了,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寂寂夜色,死士们忽地一涌而上,杀气重重地朝上官晔而去。 而苏易与赵彻,分了不少火力。 一时间,拱桥之上场面十分混乱,刀光剑影,血流遍地。 ……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维护今夜灯会秩序的禁军们的注意。更何况又不少“百姓”,跑去提醒,说是有刺客刺杀蜀国太子虞日州。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施正带着一队禁军,朝南巷而去,远远就听见了这边有刀剑相撞的厮杀声,又瞧见了四位熟悉的身影。 谢施:“……”怎么又是这群小崽子们? 有了禁军的加入战斗,那些黑衣死士很快落了下风,不消片刻便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纷纷被五花大绑。 谢施望见不远处虞日州的尸身,瑰丽的眸子一缩,偏头看向赵彻。 “殿下,这里发生了何事?” 赵彻神色淡定:“正如谢大人与诸位禁军所见,有人意图刺杀蜀国太子,我与两位世子奋身相救。” 闻言,谢施挑了挑眼角,他敏锐的意识到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可是看情况,似乎又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他揣摩着赵彻方才所言,忽地笑了,豫王这是准备拉他下水做证人啊。 经过方才混乱的一战,宋乐仪周身狼狈,虽未受伤,模样却好不到哪儿去。 她发髻上的钗环都乱了,此时依在赵彻身侧气喘吁吁,随着思绪的逐渐回笼,逐渐明悟了他的意思。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尸首惊慌失措道:“谢大人!你快去看看太子,他被歹人刺伤了!” 谢施十分配合,他挥手:“来人,去看看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宋乐仪递了谢施一个赞许的眼神儿,不愧是深得帝心的权臣,就是有眼色,会办事儿! 禁军前去查看虞日州伤势的功夫儿,宋乐仪的目光划过赵彻被利剑划破的衣袖,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把扑了上去。 宋乐仪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胳膊,哭道:“表哥,你怎么为了救太子,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呀。” 豫王殿下受伤了? 禁军是皇帝直属的亲卫,第一要职便是守卫皇帝与赵越一族的安全,纷纷神色担忧看向这位豫王殿下。 有机智的禁军急忙从腰间摸出了金创药送上前,关切道:“殿下,卑职这里有金创药,殿下可先止血,等回宫再处理伤势。” 赵彻默了默,他没受伤怎么止血?他轻咳一声,正准备神色淡定地接过的时候,却不想一旁的宋乐仪又说话了。 寂寂月色下,脸蛋明艳但稍显狼狈的小姑娘推开那位禁军,一边哭着一边善解人意道:“不用了,你快去给太子上药。表哥受伤无妨,太子万万不可出了什么闪失,他可是我大越尊贵的客人!” 谢施:“……”小丫头,你戏过了。 赵彻挑眉,凝着眼前凄凄半响都未能掉下一滴泪的姑娘,眸色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嗯?他受伤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虞日州:?我死不瞑目。 #宋乐仪;我觉得我的对家好像死的差不多了# 翟争:我来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89091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 5瓶;凤九的白滚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第 96 章 太宁宫, 飞霜殿。 随着殿门缓缓推开,赵彻、上官晔、苏易和谢施四人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 一匹快马离开燕京,携着圣旨与密信朝江宁徳王府而去。 在宣和三年, 成安帝登基第三年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帝王终于举刀, 将刀刃对准了这位自立国以来便世袭的异姓王身上。 悬在傅轩头顶的刀刃一点点压下, 只等时机到了, 便磨刀霍霍, 一举斩下他的手臂与头颅。 …… 第二日, 蜀国太子虞日州被蜀国死士刺杀、横死燕京街头的消息震惊朝野,人证物证俱全。 早朝之时,成安帝深感悲痛,以郡王礼将虞日州敛容入棺, 并亲书国书一封, 命使臣亲扶棺椁, 一同送往蜀国, 并补偿了不少不痛不痒的金银珠宝。 消息传回蜀国后,人证物证皆无可怀疑, 大越将自己清清白白完全摘了出去, 故而因为太子驾薨产生的矛盾点便转移到了太子之位的争夺上,蜀国朝政顿时生乱。 有太子-党倒戈,转扶其他王子,也有太子-党上书蜀王, 请求严惩真凶,还亡太子一个公道。 一时间,蜀国朝臣分成两派,形成对峙之态。 蜀王坐在王位上,手捏着成安帝亲书的国书,那里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纸,其中两页尽是客套话,表达他对太子惋惜与对蜀国的怜惜,余下一页,则巧妙的隐讳的讽刺了蜀国国政。 成安帝在国书中顺便一提,灯会人多杂乱,他为蜀国太子身体着想,避免庶人冲撞,特留他在宫内赏月,却不想太子竟然一意孤行,非要出宫。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虞日州自己找死么? 蜀王的脸色铁青,看着朝堂上两派臣子争吵,最终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临昏厥前,蜀王恨恨地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儿子竟然在此紧要关头刺杀太子! * 虞日州的事情突发,很多细节宋乐仪都没来得及细细思忖。 这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了赵彻在飞霜殿跪了一天一夜,三日后就披盔戴甲奔赴蜀越交战前线,他冲锋险阵在前,几次与死亡擦颈而过。还梦见了赵彻从蜀国归来那天,夜宴之后,他将她堵在小路上,一身酒气微醺,捏着她的耳朵问她什么时候穿的耳洞。 清晨的阳光打亮了屋室,宋乐仪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盯着床顶纱幔,眼睫湿润。 她那时一直疑惑,赵彻与虞日州到底因为何事起的矛盾。 宋乐仪记得,她去问过赵彻,只是他却良久沉默,不肯多说一字,着实不像往日作风。那时她使劲浑身解数,编造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想,乱给他扣帽子,赵彻也不曾辩解一句。 他只嗤嘲:“表妹,你这胡思乱想的本事,不去写话本当真可惜了。” 再想到她后来去面见皇帝,为赵彻求情,成安帝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还试探着问她对赵彻是何想法,最后又不耐烦地将她赶出了飞霜殿。 宋乐仪那时候只觉得奇怪,以为是成安帝因蜀越交恶心烦意乱,如今却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上辈子这件事也和她有关。 想到这里,宋乐仪又不争气地流下眼泪,伸手拎过被子蒙住脸蛋,小声啜泣了起来。 每当她提起蜀国那三年,赵彻总吊儿郎当的笑着告诉她,蜀国好啊,土壤丰饶,崇山峻岭一线天,风景美如画,又说蜀女多姿,纤腰雪肤勾的人心魂都没了。 他瞒了她所有事情,连让她愧疚的机会都不给。 …… 眼睛哭得红肿,宋乐仪不好意思见人,且赵彻那边这几日也忙着,两人有几日没见面了。 宋乐仪也没闲着,她去求了青书姑姑,每日绣起了花,想绣一个荷包给赵彻。 如今想想,她前后两辈子,除了那柄刀,送给赵彻那些礼物当真没花过半点心思,只一味地吩咐孙姑姑去库房里挑最贵的最漂亮的,从来没留意过他是否喜欢。 她想送赵彻一件贴身之物,让他把她的心意戴在身上。 宋乐仪幼时娇气,别说碰了绣花针被扎一下,连见着握在手里她都觉得疼,生怕一不小心刺进手指里。故而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好在凭着几分天生聪慧劲儿,倒不至于在燕京诸多贵女中垫底。 不得不说,陈夫子点评的“聪敏灵慧,生性懒散,不痛不发”十二字评语确实很准。没多几日的刻苦功夫,宋乐仪便绣的有模有样,虽然远远比不得刺绣大家,却也拿得出手了。 过了立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燕京愈发冷了起来。 九月二十六那天下午,宋乐仪收拾的漂漂亮亮,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撒花衣裙,如墨青丝斜斜地在后脑勺挽了个髻,胸前垂着几根麻花小辫子,发髻上戴着每一根簪钗,都是小心思。 她对着铜镜,扬唇满意一笑,这才拎着那只绣好的荷包,颇为紧张地出了宫。 豫王府,书房。 “表哥,你在读书呀?” 宋乐仪小步挪到赵彻身边。 赵彻放下了书,松松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抬眸朝她笑了笑:“想出去玩?” 因为蜀国的事情,大越也不平静,是调兵遣将,边防也要加固,虽然两国表面和谐,但战争已经一触即发。赵彻亦忙得焦头烂额,原本以为几年后才会开战,如今却提上了日程,他得准备好。 两人已经十来天没怎么见过面了,就连一同用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赵彻自然是以为宋乐仪闷在宫里无趣儿,这才耐不住性子来找他。 “不是……” 宋乐仪犹豫着扭捏了一会儿,忽然关心道:“表哥,你读书是不是累了呀?要不要我给你捏一捏肩膀?”说着,她一双小手就搭上了赵彻的肩膀。 赵彻默了默,这不对劲儿吧? 感受到肩颈上的力道,虽然轻了些,倒也还挺舒服。 “舒服吗?” “……表妹?” 宋乐仪嗯嗯了一声,关切道:“是我捏重了吗?还轻了?这个力度怎么样?”说着又调整了手劲儿。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温柔的不像话,赵彻眼底沉思,想了又想,还是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她这份突如其来的“讨好”,于是他伸手,将宋乐仪拽紧进了怀里。 卷着熟悉的甜香,一具软绵的身体就坐到了他腿上。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宋乐仪除了最初一瞬的惊楞,很快便神色坦然地在他怀中坐稳,还十分自然地挪了挪,在他怀里窝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一手勾过他脖颈,冰凉的指甲微微搭在他温热的颈上,另只手松松地搭在他胸膛前,声音委屈又软:“表哥,我好想你。”蜀国三年想你,白狄四年想你。 说完,还将小脑袋埋在他胸膛蹭了蹭:“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赵彻“嗯”了一声,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她半面莹白的脸蛋,逐渐变得幽深。宋乐仪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在赵彻眼里,是诱人而不自知,又或许是故意引诱。 故意引诱? 念头一起,赵彻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手掌不自觉地环上了她的腰,稍稍压了压,低沉着声一本正经道:“表妹,再忍一忍。” 宋乐仪微微怔,茫然地眨了眨眼,忍什么? “再过五个月,我们才能成亲。” “……”这厮在说什么? 宋乐仪倏地脸颊飞红,她坐好了身子,扬着明艳莹白的小脸蛋看向赵彻,神色气恼:“你在胡想什么啊?” 赵彻漆黑的眼底含笑,挑了挑眉:“难道表妹不是这么想的?” 宋乐仪顿时明悟了赵彻的意思,她娇声驳道:“才不是!” “我只是…只是见你这些日子辛苦,特意关心你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这话说的底气一点也不足,赵彻也没戳穿她,只哼笑了下。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觉得手感不错,又忍不住多捏了了两下,直到宋乐仪捏着身子去推他,赵彻这才作罢。 随着动作停下来,书房内也突然沉静了下来,这样近的距离,总容易产生暧昧撩人的气息,宋乐仪的心怦怦怦直跳,她小声道:“表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赵彻挑了下眼角,表妹今日真是送了他接二连三的惊喜啊,还准备了礼物? 宋乐仪从袖袋摸出一个荷包,献宝似地举到赵彻面前:“我亲手绣的。” 那是一个黑色的壶形荷包,上面拿银色丝线绣着一只兔子,兔耳肥长,兔眼圆瞪,翻开荷包边,里面绣着“子川”二字,缀着一串儿精雕细琢过艳红的玛瑙石,可见花费了不少心思。 赵彻接过,握在手中思忖了一会儿,只听耳边又道:“怎么样?你喜欢吗?”声音里有小小的紧张与雀跃。 “表妹的心意,自然是欢喜的。”赵彻漆黑的眼眸里浸着笑意,将荷包珍视地收好,而后他微微上挑了下眼尾,话锋一转,迟疑道:“你是不是惹麻烦了?” “……”谁惹麻烦了! 宋乐仪顿时生气了,这人怎么不知她好心呢,她气恼地去夺他身上的荷包:“你不想要就算了。” “我何时说不想要了?”赵彻笑着反问了句。 他压下宋乐仪作乱的小手,盯着她乌黑的眼眸看了会儿,那里和一汪秋水似,此时微微嗔怒着,灵动又有趣儿,紧接着他的目光滑过鼻尖、唇瓣,又顺着白皙细腻的脖颈继续往下滑,最后停留在某一处。 表妹好像长胖了一点。 赵彻眼眸闪了闪,喉咙微动,挺好的。 虽然心底如此想,赵彻嘴上却道:“荷包上的兔子尤其灵动,活灵活现,我甚喜欢,表妹貌美心巧,我与有荣焉。” 赵彻生的眉眼俊俏,他认真夸人的时候,语气真挚而诚恳,一双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能你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宋乐仪就突如其来的夸赞话中逐渐变得飘飘然,最后在他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眸中蛊惑迷失。只可惜她并不能听到赵彻的心里话,不然非得跳起来打人,她哪里长胖了? 一时间脑子不灵光,呼吸也急促,宋乐仪咬了咬唇瓣,色胆心中起,小声紧张地说出了一句令她后悔终身的羞耻话:“表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亲你的眼睛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投怀送抱请多来几次。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第 97 章 话问出口的一瞬宋乐仪就后悔了, 白皙的脸蛋上红云片片,眼神开始闪躲, 双手撑着他肩膀想从怀中站起来。 赵彻低低笑了下,也没说话, 直接伸手按将人回了怀里,身体力行的告诉了她可不可以亲。 当然, 不是亲眼睛。 赵彻觉得, 表妹今日这般主动, 他若再不做点什么, 简直不是男人。 如此想着, 他便压上了她温软的唇瓣,带着一点初秋的凉意与冷冽的荼芜香,在寂静的屋室内逐渐升温。 宋乐仪下意识地呜咽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从温柔的试探到贪婪的撕咬, 一点点攻城略池。 她窝在他的怀中逐渐安静, 直到后来, 两人皆气息紊乱。 一吻毕,宋乐仪软绵绵地撑在他胸膛, 小口喘息着。 赵彻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 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从她波光潋滟的眼眸上划过,最终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 凝了半响,他的眼神愈加炽热,又要低下头。 宋乐仪大惊, 一手撑着他胸膛往后躲,另只手也不知怎么就撞上了书桌上的笔山,连着镇纸与书卷一同掀了下去。 哐当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一下子就懵了,望见地上四分五裂的笔山和碎了一角的镇纸,迷茫地眨了眨眼,紧接着眼底闪过歉意。 然而赵彻和没听见似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伸手揽住了她腰身,锢在怀里。 “我去捡起来……”宋乐仪小声道,说着便挪蹭着身躯,要从他腿上站起来。 他哑声打断:“别动了。” 赵彻压下眼底层层情绪,将下巴搭在她的颈窝,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圣人。 许久,终于平息了心绪。 书房门外。 福寿与福安抱着两卷蜀国地形图,俩人面面相觑。 当然,是福寿单方面的眼神交流,福安木着脸蛋,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福寿眼睛动了动,不由得多想,里面动静这么激烈,殿下和郡主在干什么?总不是在打架吧? 只是,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叫他头疼,他要不要叩门进去啊? 万一打断了两人的好事儿…… 然而不等福寿思索个所以然出来,福安那木头脑袋已经上前叩门了:“殿下,你要的蜀国地形图拿来了。”声音清亮,生怕屋里人听不到似的。 福寿:“……” 想死不要带着他一块儿好吗!? 里面的宋乐仪听见声音,顿时慌了。她飞快地伸手扶了扶发髻,方才那里被赵彻手掌压的已经有几分松散,又拍了拍脸蛋,果然,烫的不像话。 若不是不让福安进来,岂不是暗示他们俩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儿?若是让他进来,她这般模样怎么见人? 而一旁的赵彻已然恢复平静,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眸静静地看着宋乐仪,眼底浸着笑。 比起她的慌乱来,他神色坦然多了。 她着急地理了理发丝,不断地询问赵彻:“表哥,你看我这样好了么?” 赵彻答非所问,认真点头:“表妹怎样都好看。”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闲心? 宋乐仪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偏头往外看去,只见门上还映着两人的身影,这是还没走。 她心里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生赵彻一点儿也没当回事儿,胳膊松散的搭在扶手上,眼底含笑。 “表哥……” 见人急得耳朵尖都红了,赵彻也没再逗她,朝外边道:“半个时辰后再送来。” 福寿舒了口气,不争气地瞪福安一眼,应声退下,一边转身一边想,半个时辰够吗?他要不要晚点再过来? 半个时辰后?他还想做什么? 宋乐仪警惕地看了赵彻一眼,她抿了抿唇角,做了一个十分机智的决定。 外边福寿还没走几步,书房里又传来声音:“把东西送进来。”是夷安郡主的声音。 福寿脚步一顿,他想了想,当即转身,推门而入。 还顺手接过了福安手里的另一卷地形图,将这个木头脑袋关在了书房门外。 随着屋门打开,一道光线打亮了墨色石板地,福寿低着头,捧着地形图上前,视线始终没越过眼前三寸地。 见福寿这么懂事儿,宋乐仪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她立身在赵彻身旁,手里握着一方墨缓缓地磨着,俨然一副红袖添香的架势。 至于摔下桌的笔山与镇纸,早已被她踢到一旁的角落里,毁尸灭迹。 等福寿走了,宋乐仪盯着那地图卷发怔,方才心里慌,没听见福安说要送什么,如今见着了,她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赵彻也没避开宋乐仪,因为有些事情早晚要面对,心里提前有些准备也好。 在宋乐仪的注视下,他缓缓展开了两幅地形图。一副上画着完整的蜀国,一副为局部城池与地势,上面有驻兵和边防的标注,两幅想对应。 这是大越派遣去蜀国的士兵,绘制的最新地形图。 在桌子上看不是很方便,赵彻便起身,将两幅地图挂在了西面的墙上。 宋乐仪看着他的背影,终日来埋在她心底的侥幸终于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忽然觉得嗓子发干,半响,终于小声问道:“表哥,陛下准备开战了吗?” 赵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 皇兄调了五万精锐士兵,驻扎在燕郊的北大营,如今只差一个名正言顺开战的理由。” 除此之外,德王傅轩亦还送了成安帝一万精锐士兵。是因虞日州之死,成安帝与傅轩达成的协议。 江宁养兵不过十万,精锐三万而已,如今大大方方送出了一万,无异于自斩一臂。 “什么时候?” “快则今年,慢则明年春天。” 宋乐仪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她挪步上前,抱住了赵彻的腰,咬了咬唇瓣,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思忖已久的话:“表哥,我和你一起去蜀国。”语气异常坚定。 赵彻动作一僵,他停下挂地图的动作,任凭其垂下一角,而后低头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不行。” 宋乐仪神色着急:“蜀越交战之时,传来的每一封战报我都看过,表哥,你带我一起去,我一定可以帮到你。” 说着,她还举了四指保证:“我不上战场,只安分的待在后方军营,绝对不给大越添麻烦。” 她从来没如此坦然的在他面前表现过知晓未来之事,赵彻知道,表妹一向不愿意提,那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赵彻眸色微动,变得温润几许,连日来的疲惫与挣扎在这一瞬被抚平。不过他依然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宋乐仪听了着急,眼圈里有泪花打转,继续说服:“表哥,我知道很多事情,一定……” “表妹,”赵彻打断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伸手揉了揉脑袋,低沉声道,“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与这一世,再无半点干系。 不仅宋乐仪想将前后两辈子完完全全地割裂开,赵彻亦是。 宋乐仪一愣:“可是……” 赵彻淡淡笑了下,俊俏的眉眼间一派自信,他半撑着大腿,将两人视线拉到齐平:“再言之,在表妹心里我就这么不可靠?即便没有先知,我一样拿下蜀国。” 宋乐仪摇头,生怕他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艰辛。” “表妹的心意我知晓。” 赵彻模样一如既往的懒散,眉眼浸着笑意,捏了捏她香软的脸蛋:“我会平安回来的。” 眼瞧着宋乐仪要掉泪,赵彻手快地压去她眼角泛出的泪花,轻松道:“或许在我出征前,我们还来得及大婚,不过我想了想,此事还是回来等我再说。” 宋乐仪吸了吸鼻子,不解:“为什么?” 赵彻灿灿一笑,善解人意道:“我不想让我的新婚妻子,独守空闺。” 宋乐仪正想说“我不在意,没事的”,等瞧见他漆黑眼底的揶揄神色,她突然懂了。 她气恼地伸手打他一下:“你在说甚么混账话!” 赵彻低声而笑,一本正经道:“人间伦常,夫妻人伦为始,怎么混帐了?” 其实赵彻不是很懂表妹为何如此害羞,在他的认知里,这不过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儿。 于是他决定,好好同宋乐仪说道一番。 他清了清嗓,沉声道:“表妹,你可知《素女经》曾道……” 眼见人愈说愈不像话,宋乐仪索性伸手捂了他的嘴,并给了赵彻一个“这么多年学的礼仪都喂进狗肚子里了吗”的眼神,忍不住嗔道:“你整日里都看的什么书!” 即便被捂了嘴,说不清话,赵彻的声音仍然不停:“自然是有益之书。” 说完,他颇为好心问了一句:“表妹也想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心,撩得一阵痒麻。 宋乐仪推开了他的俊脸,恼道:“不看!” 赵彻笑了笑,见好就收,也没再逗她,反正这种事情,他可以用以后余生,身体力行地向宋乐仪证明,是多么寻常而又快乐的一件事儿。 两人就这么转移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别的。 …… 接下来的日子,赵彻每天都很忙碌,仿佛一瞬间,那个曾在燕京街头嚣张跋扈的少年就成长稳重了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宋乐仪仍然固执地陪在他身边,在燕京和燕郊的北大营来回奔走,赵彻无奈,只能允了她去。 当年那个“魏子仪”小兄弟重出江湖,只是到底年岁渐长,过了雌雄莫辨的年纪,即便戴着面具,也有眼神儿好使的聪明人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儿。 比如苏易,在见到宋乐仪那一刻目瞪口呆,原来燕郊马场里那个说话带刺的瘦弱小兄弟,竟然是夷安郡主。 想起当年他当着“魏子仪”的面儿言了不少夷安郡主的坏话,苏易顿时老脸无光,一身窘迫。 然而蜀越战争的爆发,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十一月初六的时候,蜀越边界传来消息,说是蜀国士兵突袭蜀越交界十三城。 明明已经加固过的边防,在蜀国步兵与骑兵的攻势下,竟然脆弱如泥土。不过短短八天,便有八城城破,余下五城死守,亦是危在旦夕。 成安帝震怒,消息传回来的当天下午,立刻传召了朝臣们汇聚紫宸殿,紧急商量对策。 和平多年的大越,再次陷入战争之中,整个燕京充斥着紧张不安的气氛,燕郊的北大营的将士们每日里的操练愈加频繁,随时准备出征。 第二天早朝时,成安帝在群臣沸议声中,力排众议,坚持封豫王赵彻为主将,而老将军司马威为副将。 除了他有将兵权交给新人的私心,亦是因为司马威老了,守成有余,征战不足。 而这场关乎蜀国存亡,必定是一场难之又难的艰苦之战。 成安帝想着关外虎视眈眈的白狄与边关魏长青的来信,颇为头疼。 大越国力再盛,同时与两国交战也是疲惫,成安帝为了稳妥,只能压下魏长青的奏章,把进攻白狄事宜,挪到越蜀之战之后。 故而,大越与蜀国的这场战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除此之外,成安帝又封禁军从构为右将军,率领两千精锐禁军与两千精锐步兵,轻装简姓,奇袭蜀国南山城,那里有蜀国最大的粮仓。 …… 赵彻未及十六岁的年纪,因此提前四个月,匆匆行了加冠礼,已示成人。 大军出征那一天,成安帝亲自为将士送别,宋乐仪也在旁边,她敬了赵彻一碗酒,仰头一饮而近,火辣辣的烈酒呛得她脸蛋熏红。 她眼底忍着泪:“表哥,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赵彻扯着唇角朝她灿烂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凑到她耳边,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表妹,此去蜀国,少则一年,多则两年,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及笄礼也一同补给你。” 宋乐仪点头,忍不住嘱咐:“一定要平安回来,更不准缺胳膊断腿!” 即便赵彻同她解释了无数遍,一军主将不会轻易提刀上战场,更不会轻易受伤,她依然忍不住担心。 赵彻笑了笑,沉声应道:“一定。” 他漆黑的眼眸落在眼前人明艳的脸蛋上,久久不肯离开,无人知晓,他心里亦是苦涩难熬。 只是有些责任,他得担着。 表妹,对不起—— 这一天,宋乐仪站在太宁宫的城楼上,目送赵彻率十六万大军离开国都。直到披盔戴甲的士兵们,在眼中化作漆黑一线,再也看不清模样,她才沉默着,转身离去。 她的袖口中握着一块令牌,那是调令豫王府府兵的信物,赵彻临行前,给了她。 …… 燕京的腊月很冷,转眼就过了年关,正月十六,宋乐仪同太后如往年一样前去安国寺祈福。 往日在安国寺只觉枯燥无味的宋乐仪,恨不得日日跪在佛祖面前,祈求赵彻平白归来。 天寒地冻的时候,宋乐仪终于等来了年后第一封捷报。 宣和四年,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赵彻率军夺回漠城,之后三月,随着最后一座城池的夺回,蜀越交界十三城的主动权重新回到大越手里。 这意味着这场战争已经完全扭转了局势,只要越军不退兵,蜀国便毫无胜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捷报接踵而至。 五月初二十六,越军攻下蜀国第一座城池,紧接着,蜀国北地十五城,接连陷落。 九月十八,越军攻下蜀国西地竟、文二城,断了蜀国三分之二粮草供给。 十一月初三,蜀国西地三城投降,以此为始,断断续续有十余城不战而降。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四,越军兵分三路,从北、南、西三面突进蜀国腹地,直围蜀国国都,不到一月,蜀都陷落。 仓促之下,蜀王将都城东迁,只余两万兵力苟延残喘。 越军穷追不舍,攻势难挡。 五月二十二,这场历时一年七月的蜀越战争,随着蜀王被俘,宣告了结束。 自此,蜀国彻底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化为大越第十四州——蜀州。 消息传回燕京的第二天,成安帝便派遣京令尹韩宽奔赴蜀地,处理战后事宜。从构率三万越军驻扎蜀地。 而赵彻率领余下军队,不日返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彻:我不想让你独守空闺。 宋乐仪:说人话。 赵彻:我和你盖着丝被聊天,三天三夜那种。 宋乐仪:听不懂。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就好 20瓶;柚香的蜜桃乌龙、虞兮奈若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第 98 章 “五哥要回来了?”容颜姣好的女子神色惊讶, 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欢喜。 刚下了早朝的男人身上还穿着紫色朝服,他随手解下外衣, 搭在木施上,淡笑道:“估计下个月下旬就能到燕京了。” 两人正是赵元敏与谢施。 宣和四年, 也就是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成安帝为两人赐婚。 成安帝也是体恤臣子, 想着谢施年龄已高, 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儿, 于是赐婚圣旨下了不到一个月, 便为两人风光举行了婚礼。 那一年, 赵元敏十六岁,谢施二十七岁。 赐婚圣旨初下的时候,燕京城里不少人嘲笑,胡姬之女配狼心庶子, 小姑娘配老男人, 当真“绝配”, 想来陛下对这门亲事, 也没上心。 却不想,他们很快就被打了脸。 大婚那日, 成安帝与太后亲临。 谢施亦是不负陛下青眼, 从宣和二年第一次出现在燕京诸人的视线中,不过三年的时间,他一路青云直上,直到如今官居一品, 成为继周修之后的新一任尚书令。 连着爵位都进了一等,由永安伯成了永安侯。 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世家子弟们,终于迟缓的、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了,如今的谢施是燕京城里风头无两的重臣、权臣,是他们需要巴结讨好的人物。 从谢施口中听到了肯定的话,赵元敏笑弯了眼眸,仰头道:“太好啦,夷安现在一定很欢喜。”说着,她顿了顿:“下午我进宫一趟,去看看夷安。” “算了,我现在就去。”赵元敏忽然放下手中物什,改变了主意。 她一边朝屋室内走去,一边吩咐丫鬟去拿身衣裙来,又拆了发髻上簪钗,准备重新梳妆一番。 谢施:“……” 他挑了挑瑰丽的眼角,跟在她后面,也没阻拦,只温声问了一句:“夫人何时回来?” 上次小妻子说要进宫陪夷安郡主,结果直接被人拐去了燕郊平云山的一座温泉山庄,只遣丫鬟铃铛回来告诉他,说这几日不回府了。 真是意外之“喜”啊,谢施神色平静,却在心里默默记着老账。 谢施和赵彻不一样,他们俩不仅是年龄上的差距,更是心性上的差距。 赵彻自小金尊玉贵,含着金汤匙长大,平素处事多按着自己的心性来,固然有谋划手段,但性情中仍有赤诚,做事三分嚣张,不会完全顾及后果。 而他是一路爬上来的,习惯走一步看三步,将所有事情完全掌握在手中,不允许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对于自己的小娇妻,谢施亦是同样的想法,想起上次那样的“意外之喜”,他就眼角直跳。 她年龄小自己太多,很多事情思虑不周全,而且小妻子心地太过善良,又性格软和,非夷安郡主那样娇蛮的性子,到了外面吃亏怎么办? 赵元敏一边挑选着衣衫,一边回道:“应该用过晚膳再回府吧?” 应该?用过晚膳? 谢施“嗯”了一声,他一向会察言观色,见人在胭脂红与鹅黄色的衣裙中摇摆不定,他便慢吞吞地走上前,帮她挑了一件:“你昨日穿了桃色,今日便穿鹅黄吧,颜色清丽,很衬你。” 赵元敏脸颊微红:“好。” 谢施温吞地笑了下,不经意道了一句:“今日我无朝事要忙,上次你不是说想听戏吗,我在百戏楼那边定了位置,申时三刻的场,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听戏。” “申时三刻?” 赵元敏眼底闪过欣喜,她一向喜欢听戏的,素有戏痴之称,于是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时辰,笑着点头:“好!”她会早点儿回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元敏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入宫。 谢施送她上了马车,望着马车辘辘离去的背影,他默默想着,赵彻那崽子能再早几日回来吗? 明日早朝,他或许得委婉地暗示一下成安帝,他亲弟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赶紧娶了夷安郡主。 * 寿安宫,西偏殿。 赵元敏托着下巴坐在宋乐仪对面,看着她已经对着一封信傻笑了快一盏茶了,终于忍不住道:“夷安,我知道五哥要回来了,你心里欢喜,只是……你已经将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了。” 言外之意,你是不是该抬头看看我。 宋乐仪回了神儿,折好信封,小声辩道:“哪有看那么多遍呀。”将近两年的时光,她已经十六岁了,本就姣好的五官,愈发明艳动人。 说完,她又有些生气,一年又七个月的时间,赵彻竟然只给她写过不到十封信。 除了两次生辰多写了两句话以外,其余几封信就是一些问安、报平安的话儿,陈词老调,她都看腻了。 就连最后一封信,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叙述,他要回来了。 如此想着,宋乐仪不满意地抿了抿唇角,颇为气恼地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珠串,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尤其是赵彻,一张嘴尽是会骗人。 赵彻走的时候,眼底含笑说得真挚,又是亲又是抱的,说等我回来娶你、表妹我舍不得你、夫君要去给你挣功名了诸如此类云云之话,还满口答应她一定会多多写信,报平安。 结果真的是简简单单报平安了! 先前一颗心都落在他的安危上,宋乐仪倒也无暇去想,甚至连写给他的信里,都没敢提及此事,只委婉缠绵地表达了她思念之情。 如今赵彻班师回朝,宋乐仪打算秋后算账了。 其实这两年的日子她过得也很平淡,燕京城里似乎除了没有赵彻的身影,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宋乐仪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毕竟她与赵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日日见着的人。 她垂下眼睫,小声赌气道:“他回来我也不去城楼迎他。” 赵元敏唔了一声,她知道夷安在生气什么,眨了眨眼道:“好啦,如今五哥也平安归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生气作甚。” 宋乐仪顿时泄了气,和没骨头似地靠在椅上,暂时先把赵彻放一边了。 赵元敏静静地看着她,自从五哥去了蜀国之后,夷安总是时不时神游九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屋室里忽然想起宋乐仪的声音:“敏敏,今日我们出宫玩吧,现在外边天气好,好久没骑马了,我们去燕郊的马场怎么样?” 宋乐仪是闲不住的性子,总闷在这宫里,当真无趣儿的很。 赵元敏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亮光,刚要点头应下,忽然想起谢施说过的话,她语气一顿。 宋乐仪疑惑抬头,只见她颇为不好意思地摇头拒绝道:“我夫君在百戏楼定了位置,下午我们要去听戏,夷安,我不能陪你出去玩啦。” “好吧。”宋乐仪点头嗯了一声,难得没如往日一般调侃敏敏。 赵元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眉眼,浅浅一笑。 见她这副模样,宋乐仪就知道她这是想谢施呢,一年来,早已见怪不怪。 去年成安帝为俩人赐婚的消息传到寿安宫的时候,宋乐仪还震惊,这俩什么时候产生的情愫?后来敏敏扭扭捏捏地小声告诉她,早在宣和三年的七夕夜宴那晚,谢施救她之时,她便心属于他了。 那时宋乐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林长安那件事。 她至今仍然记得,赵元敏同她说起谢施时,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光亮,语气温柔而缱绻:“夷安,除了母妃,还有皇兄和你,从未有人如此能以平常心待我。你知道么,他和我说,我的眼睛特别好看,像琉璃似的,就和你那天夸我一模一样。” …… 宋乐仪也替赵元敏开心,当即嫣然一笑,夸道:“谢侯爷待你真好。”说完,她暗暗给赵彻记了一笔,将人重新拎了出来,默默在心底鞭笞。 其实她也没奢望着赵彻能天天给她写信,好歹一月一封总行的吧?信里多说两句话总行吧? 想到这里,宋乐仪乌黑地眼底倏地窜上愤愤然地情绪,偏生又无处发作。 旁边赵元敏娇羞点头:“他是挺好的。”她说话实诚,总是这么直接。 宋乐仪:“……”我就是随口夸夸。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后赵元敏出宫了。宋乐仪躺在小塌上小憩,翻来覆去无法安睡,又忍不住开始想起赵彻了。 其实写信这事儿很不符合赵彻往日作风,要知道他这人一向善言辞,很少沉默,平日不管是鬼话连篇还是正经儿言语,从没见他如此安静过。 俩人许久未见,他还不得洋洋洒洒写满一页信纸诉钟情? 意识到这个问题,宋乐仪微微怔住,突然想起赵彻曾经说过的话,难道真被那纤腰雪肤的蜀女勾得魂魄都没了? 他敢! 宋乐仪咬牙切齿。 不过很快她又泄了气,应该不是,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而且就赵彻那脾气,几个姑娘能忍得了?也就她好心喜欢他了。 宋乐仪漫不经心地拽了拽手腕上镯子,继续发挥着胡思乱想的能力。 很快,她又给赵彻扣了顶帽子,难不成是故意的? 宋乐仪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既然他能寄信,为何不能多写两句?想着那言语少得可怜的信,她心底无比确信,他一定是故意!故意想看她抓心挠肝地想他。 …… 离赵彻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宋乐仪心底有雀跃也有紧张,还有一点点嗔怪。 六月二十三那天,赵彻率领军队已经到了燕郊的北大营,正在修整,明日就进城。 宫里的宋乐仪收到消息,当即跳了起来,一时冲动便出了宫,想去北大营寻他。 路走到一半,宋乐仪又觉得不妥,心里忍不住娇恼,他都一点不思念她,她还巴巴地凑上去作甚? 想到这里,宋乐仪咬牙,决定保持她矜持的贵女作风,当即勒马方向一转,掉头去了归云楼,在那里大快朵颐一顿。 她特意点了烤全兔,恶狠狠地撕咬了一只肥美的兔腿儿。 …… 宋乐仪从归云楼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敏锐的捕捉到“白狄”二字。 闻言,她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自从收到魏长青的来信,说是翟争已死,宋乐仪便没怎么关心过白狄了,后来蜀越开战,她一颗心全扑在赵彻身上,更无暇顾及。 如今听到这二字,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你们听闻否?老乌邪王翟牙死啦,被人砍死在王帐,尸首分离,头盖骨都被人挖了去,死状极惨!” 有人摇头悲怜,疑惑道:“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死得这般凄惨?” “听说是被仇家杀的,至今没查到凶手。” “要我说啊,这白狄人当真是野蛮,不知礼数,风化未开,没心肝的很,这老乌邪王刚死,举国上下连葬礼都未大办,就兴高采烈地去迎新王登基了!” 有人忍不住插了句嘴:“其实此事另有隐情。” “哦?这位兄台可否细说?” “白狄风俗,惨死之人葬礼不能大办,不然人间烟火会引得恶灵作祟信。而且你们知道吧,白狄一向信奉巫神,新任乌邪王翟离幼时,被巫师占卜为神灵化身,是草原的祥瑞之子,会带来风调雨顺,万物丰收。他登基啊,可是白狄几百年来一等一大事儿。” 有人应和道:“对,我也听闻了,前些日子乌邪王子翟离登基的时候,白狄余下十五个部族首领行了跪送百步的大礼,这已经几百年没在白狄出现过了。” …… “翟离。” 宋乐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名字,不自觉捏紧了手指,那个与翟争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两人长得应该很像的?据赵彻所言,容貌好像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宋乐仪摇头失笑,将某个不安的想法晃出了脑袋,没再多想。 她虽然恨翟争,但不至于连翟离都一起去恨,容貌相同而已,或许俩人脾性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脾性一样,那也与她无关了。 因为翟争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至于白狄,自会有成安帝去收拾,更无须她操心了。 * 燕郊,北大营。 赵彻正在做最后的军队修整,傍晚之时,天色尚未暗淡,军营里已经点亮了千百盏军灯,整个北大营一片灯火通明。 踩着傍晚的余晖,一道身着软铠男子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眉眼俊俏,气势冷冽,一双漆黑的眼眸幽深而沉静,腰间配着一柄漆黑的大刀。 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是腰间还配着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兔耳肥长的兔子,稍显滑稽。 直到最后的兵力交接做好,已至夤夜,赵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抬眼,望了眼头顶高悬的明月,来不及了—— 赵彻甚至来不及卸下软甲,便翻身上马,一路疾驰,朝着丹阳门而去。 一路上,他几次忍不住手握上刀柄,这是一年来养成的习惯。 等意识到动作,赵彻又轻轻嗤笑着缓缓松开,他紧张甚么? 看着愈来愈近的城门,赵彻忍不住扬唇一笑,漆黑的眼眸里溢满了细碎的光芒。 表妹,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一点点防备,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魏长青:对不起,表妹,是我传递了错误消息。 宋乐仪:……………………………… ---— 翟争:三年了,我终于登基了,撒花。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路 1个; 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么么哒! 第99章 第 99 章 赵彻到丹阳门的时候, 宫门已经关了,因为他手里持着令箭, 便没有选择如往日一般翻墙而入,麻烦又费时间。 宫门守将见到令牌, 痛快地放行。 与此同时,有人匆忙赶去飞霜殿, 告知成安帝, 豫王殿下回来了。 成安帝从睡梦中醒来, 皱着眉眼问道:“可是北大营有变?” 侍人回禀:“不是……豫王殿下去寿安宫了。” 成安帝:“……” 去寿安宫还能作甚?想必去找夷安了。 好歹他也是他亲兄长, 快两年未见, 竟然不第一个来看他一眼? 成安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吧。” 随着飞霜殿重归平静,成安帝伸指揉了揉眉骨,那双与赵彻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尽是无奈。 他低声笑骂了句臭小子,而后重新躺回了空荡荡的龙床。 其实有时候, 他挺羡慕子川身上那股肆意张狂劲儿的。 少日春怀似酒浓, 插花走马醉千钟。 …… 寿安宫已经落了灯, 只有西偏殿的主殿还有微弱灯火, 那是宋乐仪的房间。 赵彻立在殿前,盯着不远处的那扇门, 忽然生了些许近乡情怯之感。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她现在何模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大步上前。 刚走进门前,赵彻便听见里面有微弱的声音, 是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哒哒声。 他挑了下眉,这是还没睡?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赵彻将耳朵贴上门边,哒哒声愈来愈清晰,直到咯吱一声,屋门打开。 赵彻一愣,忙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姑娘。 她眉眼娇艳,此时穿着一身霜白的亵衣,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侧,明媚而无害。 赵彻在看她时,宋乐仪也在看他。 一别小两年,眼前人身姿挺拔,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原本白皙俊俏的五官黑了不少,有了坚毅的棱角,总是浸着笑得漆黑眼睛里多了一抹幽深沉静。 好像变了不少,变得成熟稳重。 然而下一刻—— 赵彻唇角的笑容随意而灿烂:“表妹这是在等我啊?”语气一如既往的佻达。 “没有!” 宋乐仪被戳破了心思,原本压着的恼意嗖地一下全涌了上来,她后退两步,“啪”的一声将门重新关上。 刚要抬脚进屋的赵彻:“……” 赵彻轻笑了下,也没恼,他知道宋乐仪这是气他不写信呢。 宋乐仪寄来的每一封信他都细细读过,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要拿出来重新读一遍,细细摩挲着那些干了的墨迹,就像能摸到她一样。 后来见着她委婉提醒他多多写信给她时,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她是怎样一副气且不满的模样。 只是……赵彻笑了笑。 他望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十分主动而又自然的推门进去了。 宋乐仪捏着一根银质的小钩,背对着赵彻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烛火,连个眼神儿都不给他,没好气道:“你进来作甚?” 赵彻眯着眸子看了半响,这模样,像极了翘着尾巴等人去顺毛的大猫。 他一边朝她走去,一边神色坦然道:“你没插门。”言外之意,不是你想我进来吗? 宋乐仪自是听懂了,她顿时更气了,当即转过身,咬着唇瓣一言不发地推搡着赵彻往外走。 明明白白而是十分坚定地表达了她想让他出去的意思。 然而那点力气,对于赵彻而言显然是不够看,他装模作样地配合着往后退的两步,就再也不动了。 如今她只能到他的下巴,又穿了这样薄的衣衫,站在穿了软铠的他面前,愈发显得身形娇小。 赵彻握了人压在他胸膛的手捏了捏,哑声问道:“怎么瘦了?” 宋乐仪瞪他:“长大了,自然就瘦了。” 赵彻轻笑一声。 “我看看,哪儿瘦了。”说着,他的目光从她头发丝滑到了脚尖,浑身上下全都打量了一遍,特别在胸前和腰上停留了片刻。 确实已经是大姑娘了。 赵彻眼底蓦地涌上复杂情绪,深长的睫羽颤了两颤,心底微微苦涩。对不起啊表妹,没能陪你一起长大。 不过他很快理好了情绪。 恍恍灯火下,赵彻轻扯了下嘴角,模样一如往昔。他伸了手掌顺着她细嫩的胳膊一路往上,而后穿过肩上的发丝,捧上了她的脸颊,温声问道:“生气呢?” 碰到胳膊的时候,宋乐仪有一瞬的痒意,下意识地想躲开,好在赵彻的手很快离开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逐渐地凝了点不知名的情愫,最终汹涌成河。 带着薄茧的手指压在脸上很不舒服,宋乐仪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蛋在逐渐升温。 她眼神开始闪躲,扭捏地去拽他手,慌乱之中还不忘瞪他:“没有!” 这脾气,当真半点都没变。 想了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赵彻自然不肯松开,他装作不察觉,只笑道:“表妹怎么不看我,怎么,这就认生了?” 说着,赵彻的声音慢了下来,指腹在她香软的脸蛋上摩了两下:“我可是日夜思念表妹啊。”尾音低低上扬。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卷着幽雅冷冽的荼芜香,宋乐仪下一子就软了心,她翕了翕唇角,最终没再忍心去刺他。 宋乐仪仰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给我写信?”声音委屈又质问。 赵彻展了眉眼,纠正道:“我写了。” “那不算!翻来覆去的几句伏念安好,即问近安,敷衍应付,一点儿都没用心!” 赵彻唔了一声,没马上辩解,目光落在她喋喋不休的唇瓣上,凝了片刻,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他缓缓道:“表妹可知,每一封寄来蜀地与从蜀地寄走的家书,都要经十二道驿口守将检阅?” “什、什么?”宋乐仪一下子怔住了,一汪秋水似的眼眸睁的又大又圆。 赵彻好心又解释了一遍:“你写的每一封信,除了我,至少还有十二个人看过。” 宋乐仪听了这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信里、信里写了那么多缠绵的话,全被别人看去了!? 她顿时羞赧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心底更气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赵彻十分无辜,松了一只手绕着她如墨的青丝打转,慢声解释:“自从蜀越交界十三城的边防布置图泄露后,皇兄特别定下这个规矩,以防内鬼出现,不过此事为暗中进行,不能为外人知晓。”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隐讳地提醒过你,蜀地路遥,送信不方便。” 宋乐仪顿时泄了气,这算哪门子提醒?她那时还以为赵彻是生活艰苦,思念她甚,还特意奋笔疾书,多写了两封信。 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宋乐仪羞耻地咬着红唇,纤细的眉毛蹙了又蹙,一片懊恼。 好在她虽然措辞缠绵,但大多写的是日常琐碎之事,没写什么太过露骨的话,不然非得羞死。 然而不等她多懊恼一会儿,忽然身体一轻,就被赵彻掐着腰肢抱了起来,紧紧地压在胸膛前。 骤然悬空,宋乐仪大惊,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了赵彻的脖子:“你干什么呀?” 赵彻一本正经:“我看看表妹瘦了多少。” 说完,他有些遗憾,今夜为何没有卸下软甲,有软甲隔着,这般软绵的身子抱在怀里,感觉也得去了五六分, 然而宋乐仪却是真信了他的鬼话,小声道:“我这两年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说着,她微微垂了小脑袋,盯着他俊俏的眉眼,放软了声音:“表哥……你还好吗?”声音里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哽咽。 即便每次传来的都是捷报,即便看到他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她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赵彻挑了下俊眉,十分满意她的关怀,然而他并不打算多言,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无需让她知晓担心。 他勾了一抹颇灿的笑:“很好啊。” “这不生龙活虎站在你面前?” 说着,赵彻换了换动作,他一只手环过她后腰,将人锢在胸前。 松开的另只手,则不安分地顺着脊背一点点往上移动,温热的手掌划过亵衣,仿佛压在她肌肤上一样。 宋乐仪周身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紧张羞怯还有点隐隐期待。 在赵彻有所动作之前,她大着胆子,主动低头,轻轻地压上了他的唇瓣,浅浅地啄了一下。 然而这一下软软的轻啄,瞬时让赵彻所有的忍耐溃不成军,他眸色一点点变暗。 眼瞧着宋乐仪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后就要离开,他手指穿过青丝,压上了她的小脑袋。 稍稍用力,便带着人往前,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相碰,直到宋乐仪喘不过来气,伸手去推他,赵彻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赵彻忍不住舔了下唇角,望着她绯红的小脸,逐渐入神,眼底凝着炽热还有浓浓地思念。 他低哑着声道:“表妹,我们成婚吧,我看过日子了,钦天监那边也算过了,八月十六,那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宋乐仪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没细细思忖,正要稀里糊涂地应好。 等一下!八月十六? 她微微睁大了眼:“今年?” “今年。”赵彻认真点头。 说完,他挑眉问道:“怎么,表妹觉得太慢了?” 宋乐仪摇头,犹豫着迟疑道:“是不是…太快了啊?”掐指一算,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赵彻笑道:“不快,大婚事宜早已经安排好了,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不会委屈你。” 要知道,他心里还嫌慢啊! 那年在安国寺,赵彻心里还想着,只要等一个春去秋来而已,如今却拖了快三年。 宋乐仪:“可是嫁衣……” 赵彻接话很快:“已经准备好了,你只需绣两颗金珠上去。”她这般身份的贵女,嫁衣自然不会一针一线亲自绣,只需要象征性的填两针。 不等宋乐仪再质疑,赵彻已经嘴利地堵了她的话:“知会过皇兄和母后了。” “你若不想从武安侯府出嫁,从寿安宫也行,都随你。” “请帖单子拟好了,明天我命人送来给你过目,添谁划谁,随你。” “婚礼上的宴饮曲目烦劳,不用操心,不过表妹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改。” …… 这样一连串儿地话下来,竟然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给宋乐仪留,于是她只能稀里糊涂地应了好。 赵彻在她屋里待到了寅时,外边天色还灰蒙蒙地,尚未亮,他便匆匆出了宫,赶回北大营。 他作为凯旋之将,战胜归来,今日将在燕京城门由成安帝亲迎,于朱雀大街一路接受国都子民夹道相迎。 临别之时,宋乐仪嗔怪道:“今日再回来就成了,匆匆回来待上这一两个时辰作甚?” 赵彻低声而笑,声音调侃:“我若是不回来,表妹岂不是要空等一夜?” 宋乐仪一噎,拒不承认:“谁等你了!” 赵彻漆黑的眼睛很亮,微微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表妹,晚上见。” 说完,赵彻转身,大步离开。 宋乐仪不争气地红了脸,她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少年的赵彻还是青年的赵彻,都能轻而易举的勾动她的心神。 * 彼时,白狄。 比起大越大败蜀国,举国欢庆,白狄则陷入了浓浓的紧张不安的情绪之中。 因为他们的新王翟离,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而巫医们束手无策。 夤夜,王帐里灯火通明,塌上躺着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他头发披散在枕旁,五官俊美而无害。 此时榻边围着数名巫医,反复诊断许久,都没能得出结论,他们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结论——王上睡着了。 一个蓄着大胡子年轻男人着急不安地来回走动,见巫医们又沉默不言,当即踹翻了一小桌子,怒道:“王上到底如何了?说话啊!” 此人名于黑扬,是新王手下的勇猛将领,地位极高。 有一名年长的巫医,在一阵沉默中颤颤巍巍跪步上前,不安道:“王上,他睡着了……” 他语气不甚有底气,听得人亦是不信。 于黑扬怒极反笑:“睡着了?王上一点动静也无,昏迷了两天两夜,你们竟然和说我王上睡着了?啊?是当我还傻还是你们蠢?一群庸医!庸医!” 一通怒吼后,王帐陷入诡异的沉静。于黑扬怒火不平,单手拎着那名年长的巫医,便要摔到乌邪王的榻前,让他睁大眼睛去看看,好好看看王上是不是睡着了! 突然,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弱的声音,于黑扬动作一顿,神色惊喜,当即松开了那名巫医,大步上前:“王上?” 俊美男人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似有苏醒痕迹,他唇角翕辟,喃喃地喊着几个字。 于黑扬见此,当即俯身到他脸庞,侧耳倾听:“王上,你说什么?” 他只听见极其微弱的两个字。 鱼安?还是夷安? 作者有话要说:  赵彻:安排的明明白白。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ghtfall20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临 20瓶; 谢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么么哒! 第100章 第 100 章 翟争躺靠在榻上, 两条长腿交叠,模样随意, 他微垂下了眼睫,挡了眼底情绪。 他从地狱爬回来了。 六月份的草原, 夜晚寒意稍重,翟争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伸手扒开衣襟, 袒露出大片胸膛, 凝视了许久。 那里本来应该插着一只穿胸而过的箭镞, 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翟争手掌压上, 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这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情——他重新活过来了,回到了死前七年。 这一年,他刚刚继承王位, 身份还是翟离。 帐外夜风呼啸似鬼嚎, 翟争眼底腾起一阵阵兴奋, 忍不住勾起唇角, 放声大笑。 苍天当真不负他—— 如此想着,翟争眼底的阴霾逐渐褪去, 他偏头, 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一柄宝剑。 这把剑啊。 他喉咙微动,扯着唇角笑了下,如狐大眼里闪过狠戾、疯狂、思念、不甘种种情绪,复杂交织间, 却唯独没有歉疚。 他就是用这把剑杀了夷安。 翟争微微往前探了身子,将宝剑取下,握在手中,“铮”的一声,宝剑出鞘,银亮的剑刃泛着阵阵寒光,倒映着他英俊的眉眼。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献上了一腔真心,把一切都给了夷安,她自然应该陪他一起去死。 可是这一次。 翟争指腹压上剑刃,锋利的剑锋瞬间划破了手指,血珠争先涌出。他却似不察觉一般,眉头不皱,继续将手指往下压着,直到鲜血顺着刃面晕染开来。 每一丝疼痛,都在真真切切地告诉他,重生这件事这是真的。 翟争面无表情的将手指抵到唇边,轻轻舔舐了血液,而后轻声低笑。 这一次,他不想拉着她一同赴死了—— 翟争将剑重新合好,随意地扔在一旁,而后抬腿下榻,从桌上勾了一坛烈酒,扬着脖颈灌了一大口,有晶莹地酒水顺着下颌流下。 其实夷安初到白狄时,他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人有多特别,只因着她特殊的身份与过分明艳的美貌多看了两眼,但也仅仅是多看了两眼而已。 拿她向大越换粮草衣物又或是没为下等奴隶供人玩乐,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他不在意,也不关心,然而大越那边的反应,却远远出乎了他意料。 这才让他多分了心神在她身上。 看着赵彻如狼一般想要将他撕碎的眼神,看着魏长青在国与家之间挣扎,看着燕京朝堂因她分成两派,因是保是弃的问题而吵得成安帝头疼欲裂,他便觉得有趣。 这么一个娇气而没骨气的女人,竟然值得这么多人为她奔走? 人生二十余载,除了那些荒唐愚蠢的白狄人,他从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想看看,这些所谓“重情重义”的人能为她让步到什么程度。 翟争回忆着,他将指腹压着酒坛边缘,方才割破的伤口沾了烈酒,疼痛之意更甚。 然而他却没收手,竟然颇为兴致地摩挲了起来,更深地刺激着疼痛。 夷安这个女人,的确是娇气,娇嫩的像刚探头的草芽,一掐就断,但骨气却不是没有。 应该说是时有时无—— 夷安脾气上来的时候,你横着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面,她都能眉头不皱的牙尖嘴利继续刺你,张牙舞爪像头漂亮的狼犬。 一副“想让我闭嘴你有本事就将我砍了反正我天不怕地不怕命就一条砍死我算了”的架势,蛮横,蛮狠。 然而转眼间,她就能因为饿了肚子而委屈抹泪,哭泣不止。 她娇气而傲气,天生难驯,完全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或许只有时不时的闹腾一次,才能彰显她那脆弱而可怜的自尊心与存在感。 真是好气又好笑,又可怜啊。 不过桀骜难驯这点像他,翟争忍不住笑了下,冷冽幽漠的眼底光色流转,他们俩人天生夫妻相。 如此想着,他心情颇好,眼角眉梢的情绪尽是玩味。然而很快,他嘴角又逐渐下垂,眼底重新涌上阴霾。 又过了半响,阴霾方才逐渐散去。 没关系。 所有阻隔在他与夷安之间的纠葛都还未出现,没有那些屈辱羞耻的过往,更没有山河国恨。 翟争灌完了最后一口烈酒,端着桌上的一盘奶豆腐,模样懒散地重新躺回床榻。 他生在人间炼狱,长在渺渺无尽的草原,不喜欢回忆过去,更不曾谋划将来,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追忆与期盼的情绪。 翟争一腿曲着,另只腿搭上了膝盖。一只手交叠在脑后,轻轻地扣着。 另只手从胸前的碟子里取了一颗奶豆腐,嚼进嘴里。 宣和五年…… 她现在应该过的艰难吧?好像被燕京的贵女们欺负的很惨? 翟争唇齿轻动咬着奶豆腐,眼底闪过诡异的光色。这一次,他想换一个形象出现在她面前,以所为“光明之子”翟离的形象,帮她、救她、正大光明的娶她。 而且翟离这个名字啊…… 翟争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悠远起来。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夷安为何直到死,都心心念念着燕京,仅仅是因为家乡?天地之大,何处不为家啊。 翟争指尖动作一顿,捏着那颗奶豆腐久久未动,那他去燕京看一看好了,看看那座让她日思夜想的城。 哦对了,还有赵彻。 翟争垂了眼望向左胸膛的位置,眼底闪过阴鸷凶狠的情绪,夺命之仇,当然得报。 不过作为男人,他还是挺欣赏他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至少在那样的情况下,赵彻能豁出命且有能力帮夷安在两国战火中寻一个平衡点。 “于黑扬。”翟争忽然朝帐外喊了一声。 帐外一直候着的勇猛男人闻声,大步走进王帐,单膝跪下:“王上有何吩咐?” 翟争凝了他半响,而后偏回了头,慢声吩咐:“命人向魏长青递一封私信,三天后,我想同他见上一面,地点时辰由他定夺,在越地也无妨。” “王上!你这是要作何?”于黑扬眼底闪过焦急,忍不住劝道,“不可亲身犯险啊!” 翟争随意摆手:“无妨。” 于黑扬继续劝:“可是王上……” 还不等把话说完,他便瞧见翟争递来一个冷厉眼神,凉飕飕黑黝黝,于黑扬瞬时闭嘴,俯身行礼称“是”。 说完,于黑扬便要退下,却不想又传来翟争的声音:“再派人去燕京,探一下夷安郡主宋乐仪的消息,事无巨细,我全要知晓。” 夷安郡主?这是……女人? 于黑扬震惊抬眼,不解其意,却见虎皮土榻上的乌邪王正在笑。 他忍不住心底一激灵,周身顿生寒意,连忙应“是”,躬身退下。 其实翟争并不适合笑。 他不笑的时候,人模狗样的藏了眼底的阴鸷,或许还像个正常人。 但当他笑的时候,嘴角扬着,眼里情绪却是一片漠然,仿佛世间万物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进入他眼底。 那里萦绕着浓浓雾气,甚是诡异,也很不协调,笑得人头皮发麻。 于黑扬出了王帐,人高马大的壮汉直被夜风吹得打了一个冷颤。 王上的性情,好像越来越诡异了。 * 六月二十五,燕京。 赵彻捏着手中的信封,神色若有所思。安插在白狄的探子来报,乌邪王翟离于三日前突然昏迷,巫医们束手无策。 自从他怀疑翟争可能与翟离换了身份,便一直密切关注着白狄那边的动静。按照常理而言,若一个人骤然被替换,即便伪装者小心遮掩,细微之处的变化也应当很大,亲近之人定然有所察觉。 然而白狄上下却无一人怀疑,这不禁让赵彻反思,他是不是猜测有误。 听闻这两年白狄风调雨顺、万物丰收,白狄子民对新王愈发崇敬,简直到了奉为神祗的地步。 这对大越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新王的威严愈甚,白狄子民的凝聚力与战斗力愈强。若是这翟离乃一代雄主,那大越想要攻下白狄,将更为艰巨与困难。 赵彻摩挲着信纸,漆黑的眼眸里神色莫测。 燕京离边关太远,许多消息都不及时,也不知乌邪王是真的大病汹汹还是装病试探大越,如今是否已经清醒? 有些事情不曾亲眼见过,他也不敢全然相信,或许,他得亲自去白狄一趟。 还不等赵彻细细思忖,福寿来了,他躬身回道:“殿下,马车备好了。” 赵彻“嗯”了一声,将信纸压在桌上,藏了心底深思,而后大步离去,准备进宫去接宋乐仪。 …… 六月正是芍药绽放的时候,俩人便去了燕京城外边的一处山庄赏花,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 宋乐仪与赵彻也没着急,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宽阔的街道两旁商贩百姓往来,十分热闹。 路上恰好遇见有小贩卖糖葫芦,如今天气渐热,在街上挺少见的。 宋乐仪嗜甜,当即驻足,本来只想买一串,奈何俩人身上只有碎银子。 那小贩心思实诚,不肯多收钱,只是一串糖葫芦而已,面前的姑娘又漂亮,他便笑道:“我与姑娘有缘,便送姑娘一串儿糖葫芦吧。” 有缘? 赵彻眼眸微动,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每次同表妹出门,都有商贩以有缘为由送上两件儿东西。 宋乐仪不好意思,折中道:“要不这样,这一块银子,我们把糖葫芦全买了。”当然,这中间还藏着她的小心思,多吃两串。 赵彻斜睨着眸子,淡淡瞥了一眼宋乐仪,将她的心思窥了个分明。 那小贩仍推脱着拒绝,然而宋乐仪已经眼疾手快地接过插葫芦的秸秆塞到赵彻手里,又飞快地把银子塞到小贩手里。 宋乐仪眉眼盈盈笑道:“就当是我与大哥有缘了,这糖葫芦便卖我们吧。” 赵彻低头扫了眼手中秸秆,盯着宋乐仪,眼神忍不住危险起来,这翻来覆去还是有缘啊? 眼前姑娘声音甜软,小贩也不好再拒绝,便拘了一礼笑道:“好吧,多谢两位贵人照拂生意了。” 眼前俩人神态自然亲密,小贩多少也能猜到他们关系,想来是未婚夫妻。 他到底是生意人,一张嘴抹了蜜会说话:“在下在此预祝两位贵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了。” 这话他爱听。 赵彻当即灿笑点头道:“多谢了。” 等人走了,宋乐仪微微踮脚尖,从秸秆的最上面取了一串糖葫芦下来。她放在嘴边刚要咬,余光就瞥见赵彻正盯着她。 她想了想,将糖葫芦举到了赵彻面前,甜软一笑:“你要尝一口吗?” 先将人贿赂好了,一会别想阻拦她吃第二串儿,宋乐仪如是想。 赵彻看透了她心思,微微轻嗤,正要低头去咬,却不想,宋乐仪握着糖葫芦收回去了。 “我忘了,你不喜欢吃甜的。”方才那声轻嗤,让她以为他不喜欢。 扑了空的赵彻:“……” 他抿了抿唇,倒不是多想吃糖葫芦,而是不满宋乐仪。 但是很快,赵彻又扯了一个笑容,他的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漆色幽幽,一瞬间脑子里过了无数个新奇的吃法。 不喂也成,总是要还的。 宋乐仪毫无察觉,她咬了一口,糖丝沾上了唇边,又顺手多摘了一串糖葫芦下来。 她还不忘善解人意道:“表哥,你扛着太累了,我多吃两串。”言外之意,她是想让他轻松一点。 赵彻哼笑了下,压着嗓不紧不慢地问了句:“怕我累还买下一整个糖葫芦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宋乐仪也不尴尬,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十分懂事道:“那我扛好啦。” 太阳将落未落,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宋乐仪说话时,赵彻眉眼有一半压在阴影中,却丝毫不掩俊俏。 闻言,他偏过头,扯着唇角笑了下,当真把插满糖葫芦的秸秆递了过去:“给你。” …… 成,算她输了。 宋乐仪翕了翕唇瓣,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竖眉瞪眼地伸手,赌气就要接过,却不要赵彻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掌,轻轻一拽,就将人勾到了身边。 赵彻捏了捏手掌,嗤道:“还能真让你扛不成?” 许久未见,他还不至于因为两串糖葫芦这点小事儿逆着她心思走,表妹这是把他想小气了。 宋乐仪听懂了他话外之音,颇为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咬着糖葫芦堵了嘴。 见人羞迫,赵彻懒得再计较,他抬手将插满糖葫芦的秸秆扛到了肩上,低声道:“走了。” …… 另一边,苏易和上官坐在酒馆二楼,一身白衫的少年正絮叨:“容之,子川回来两天了,除了昨夜在庆功宴上见着一面,我连他人影儿都见不着。” 苏易摇头悲怆,捂心痛道:“他是不是把咱们忘啦?” 上官晔扫过他动作,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浮夸。” “……” 苏易轻咳一声,敛了衣衫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样:“开个玩笑。” “对了,过两日徳王就要来燕京了,你打算如何?”苏易正经神色问道,忍不住微皱了眉。 上官晔垂了眼,不显地淡笑了下:“自然是解决他。” 苏易点头,很是认可:“对,是该解决了,所谓君子之辱,十倍奉还,当得折磨他一番。”想他作为无辜之人,都跟着吃了好几次苦,更不论容之这个当事人了。 有仇不报非君子嘛。 两人坐在靠窗位置,不得不说苏易是个眼神儿好使的,一偏头,大老远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再定睛一瞧,正是赵彻和宋乐仪。 只见赵彻一手牵着人姑娘,另只手扶着扛在肩上的一个插满糖葫芦的秸秆,上面糖葫芦还挺多,粗略一数有十来串儿。 俩人穿城而过的河边走,灿灿晚霞映在俩人身侧,河面浮上一层金光,搭调极了。 苏易震惊地筷子哐当一声掉落在桌:“容之,你说子川是不是有病啊,不和咱们一块儿饮酒作乐,合着出来卖糖葫芦了?” 匪夷所思,着实令人费解。 上官晔顺着他目光移去,淡看一眼,仰头一杯酒,没说话。 “这样得多累啊,”苏易自言自语,“不行,我得帮帮他。” 苏易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而后扒着窗户朝人喊道:“子川兄,我买两串糖葫芦!!” 宋乐仪循声看去:“谁啊?” 谁成想,赵彻充耳不闻,伸了胳膊就环过宋乐仪肩膀,手掌挡了人眼睛,勾着她身子就往前走,根本不看那俩人:“傻子,别理。” 宋乐仪眨了眨眼睫,她听着那声音像苏易呀? 赵彻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声音顺着风传到了苏易耳中,异常清晰。 苏易稀奇地眨了眨眼:“……” 到底谁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宣和五年燕京新闻报:豫王殿下卖糖葫芦# 吃瓜群众苏易接受采访表示:左手美人,右手糖葫芦,特威风,特霸气。 彼时—— 白狄新任乌邪王翟争接受采访表示:我与夷安天生夫妻相,不多说了,我要去燕京救她了。 “……”??? 你再说一遍,你要救谁?谁要你救?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丽丝表姨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丽丝表姨 29瓶;露娜娜娜娜 13瓶;吱吱、千叶长生 1瓶;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我会努力哒!么么哒! 第101章 第 101 章 糖葫芦最终没有吃完, 大多分给了路边的孩子。 这天晚上,宋乐仪做了一场梦, 梦见她被囚在一座金色的牢笼,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第二天醒来,她的发丝与亵衣皆被冷汗打湿。 宋乐仪望着床畔微弱的烛光, 神情微微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翟争了。 …… 宣和五年, 六月二十九, 徳王傅轩的车马下午便能抵达燕京城门。 越蜀一战, 江宁出兵一万,帝心大悦,于是以大败蜀国徳王当居一功的名义将其召回燕京。 成安帝命豫王赵彻代他前往城门相迎。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乐仪正在梳妆, 原本明媚的神色瞬时暗淡下来, 去迎徳王?那不就变相去迎接寿宁郡主傅世云么? 好啊, 两天都没见过面了, 说是忙得不得了,他竟然还有空去城门接寿宁? 如今掐指一算, 寿宁也十五岁了吧。就她那柔弱无骨盈盈可怜的架势, 怕的得勾的人心底怜爱不止吧? 想着上辈子,两人最后一次争吵便是因寿宁而起,宋乐仪心情更沉闷了。 而且连日来又梦到翟争那个神经病,宋乐仪顿时心闷气短, “啪”的一声把手中簪钗丢回了妆奁。 孙姑姑动作一顿,轻声问道:“郡主可是不喜欢这个发髻?” 宋乐仪摇头,白皙的小脸蛋气鼓鼓:“派人去‘请’表哥,就说他今日要是不来,以后的都不要来见我了!” 还特别加重了“请”字的语气。 孙姑姑闻言,抿着唇角浅浅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小郡主这是好几日没见到豫王殿下,心里思念了吧。 她一边宽慰小郡主,一边不忘为赵彻言好话道:“奴婢听闻殿下这两日在北大营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夜宿在军营,连王府都没回呢。” 闻言,宋乐仪顿时熄了气焰,但也只是熄了那么一点,这事她知晓。 蜀越交战,大越虽然战胜,但也损失了不少兵力,这几日北大营那边入编了一批新兵,赵彻正是为此事而忙碌。 一面是理智,一面是小脾气,一股恼意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无处发泄。 恰巧此时,西偏殿的珠帘忽然一阵轻撞,发出清脆伶仃的声响,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表妹梳妆呢?” 声音清朗浸着笑意。 宋乐仪抬眸看去,只见赵彻今日穿了一身绣金纹的黑色衣衫,系着兽首蛇身的玉带勾,腰间配着昭示身份的腰牌与玉佩,还悬着一柄漆黑的大刀,气势不凡。 他唇角的笑容颇为灿烂,语气有调侃:“这都快晌午了。”言外之意怎么这个时辰才起身啊? “晌午怎么了?”宋乐仪瞪了他一眼,拿了根流苏钗对着铜镜比划,也不看他,“我喜欢晌午梳妆不成么?” 语气刺人的很,赵彻挑了下眉,这是恼他几日没来看她? 孙姑姑与冬桃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他半弯下腰身,从妆奁里挑了一根轻巧的蝴蝶钗插到她发间,而后抬眸望向镜中人,笑道:“这钗上蝴蝶展翅灵动,很衬你今日的发髻。” 刚从外面进来,赵彻身上卷着一点夏日的热气,将冷冽的荼芜香烘得很暖。 又是这样紧的距离,放在往日,宋乐仪没准得一颗心小鹿似的乱撞,如今却无一点旖旎心思。 宋乐仪拔下那根蝴蝶钗,赌气似地丢回妆奁,挑了一根白玉簪:“我觉得这支簪子更衬我。” 说着,她还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 赵彻好脾气地笑了笑,也没恼,他一手撑着大腿,将膝盖又曲了曲,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 打磨得光亮的铜镜中虚晃的映着两人,他低声赞道:“表妹貌美,戴什么多好看。” 铜镜中的人眉眼俊俏,神色认真,语气真挚,宋乐仪抿了抿唇瓣,气焰熄了大半。 半响,她压了心底闷意,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软声问了一句:“可要一同用午膳?” 赵彻摇头:“我刚从飞霜殿出来,顺路来寿安宫看看你,一会儿要去城门迎徳王入京。” 这不提还好,一提徳王,宋乐仪原本偃旗息鼓的火瞬时又冒了出来,忍不住语气夹枪带棒:“是啊,表哥如今忙碌,一整日见不着人影,连陪我用膳的功夫都没有,却有空去城门迎人家。” 赵彻稀奇地挑了挑眉,表妹今日这是吃□□了? 他若有所思的眨了眨了眼,好心建议:“表妹可要与我同去?” 宋乐仪嗤了一声:“让本郡主去迎她?简直痴心妄想!” 说完,她仰了脑袋去看赵彻:“怎么,你一个人去迎接寿宁郡主还不够,还想让我陪你一块儿去?这是听闻寿宁郡主倾国之姿,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上一面啊?” 赵彻失笑,还颇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一双漂亮的眼瞳睁的又大又圆,表妹吃醋的样子倒是少见。 他竟然隐隐觉得心底受用。 赵彻胳膊随意搭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反驳:“我去迎接的徳王傅轩如今,何来迎寿宁一说?怎么到表妹这里,反而成了迫不及待去见寿宁了?” 宋乐仪给他一个“贵人多忘事”的眼神,好心提醒道:“怎么没见过?前年正月,跟在傅世遥旁边的丫鬟云儿,就是寿宁郡主傅世云。” 闻言,赵彻眼睫动了动,漆黑的眼底闪过深思,看来上一世表妹与寿宁关系不洽啊。 他眉眼间神色不变,摇头嗤道:“我岂会去记一个丫鬟?” 宋乐仪神色稍霁,狐疑的瞧了他一眼,虽说那一次傅世云打扮的低调,年龄也尚少,但连苏易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直到瞧见赵彻眼底真挚的光色,宋乐仪才真的信了。 她低头拨弄着妆奁里的钗簪,垂下的发丝与卷翘的眼睫遮挡了大半神色,小声威胁道:“你若再因为她同我吵架,你就去娶她为妻吧!” 其实这话宋乐仪也说的也心虚,如今想想,那时赵彻也不过是想帮她而已。 只是她也委屈啊。 而且那时俩人本身就矛盾重重,又都在气头上,一时口不择言,好话也往坏了说,这才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再? 吵架? 娶寿宁为妻? 赵彻敏锐地捕捉到了字眼,他俊眉拢的很紧,唇角微微下垂,敛了笑意。 他缓缓直起身,伸手拽着人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榻上,又将人抱坐在大腿上,低沉着声音道:“表妹,莫要胡言。” “我胡言?” 宋乐仪瞬时就忍不住了,坐在他腿上一张小嘴叭叭叭地抱着委屈:“表哥,你不知寿宁有多可恶,她放狗咬我你知道吗,那么大一条狗,直接扑倒我,从小腿上撕咬了一大块肉下去,特别疼,鲜血直流还留了疤!”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愤,她伸手比划着伤口:“有这么大一块!” “而且她竟然还说我活该!我堂堂夷安郡主难不成还比不得她养的一条狗金贵?真是气死我了!” 赵彻嗯了一声,忍不住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表妹不愿意说这些过往,故而他也不曾去问。 当然,这中间也藏着他隐秘的私心。仿佛他不知晓,那一切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耐心去听,宋乐仪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嘴巴完全停不下来。 从头发丝到脚趾间,宋乐仪将寿宁郡主地坏话说了个遍,犹不解恨,还得赵彻应和着她一起批判,这才满意。 …… “还有宣和八年的时候,寒冬腊月天,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护城河,还矫揉造作模样可怜地暗示别人是我推她下河,竟然有人信了!她们是傻子吗?” “而且还有人怪我不去救寿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寿宁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去救她?” “还有你!”宋乐仪说到这里,犹不解气地瞪了赵彻一眼,“我把寿宁重新踹回河里了,你倒好,拎着长竹竿重新将人捞上来了!” 赵彻在心里默默辩解着“我若不把她捞上来,你怎么办?”,嘴上却说着哄人的话:“嗯,是我不对。” 宋乐仪见他识相,便气焰稍息,逐渐安静下来。 这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她心里早就解气了,只是眼睛还微微红着,衬得神色带着一点点委屈。 她伸手勾了勾赵彻的脖子,语气危险的警告道:“表哥,一会儿见了寿宁,不准多看她一眼!” 赵彻笑了下,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哑着嗓音道:“不去了。” 宋乐仪惊讶抬眸:“可是陛下那边怎么交代?” “无妨,”赵彻神情随意而无畏,“皇兄命我去迎徳王,明示暗示要落他的脸面,既然如此,换个人去也一样。” 宋乐仪:“……”不愧是嫡亲兄长,落人面子这种事儿,没谁比赵彻更合适。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恰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一同去了寿安宫正殿,陪太后一起用膳,其乐融融的光景,宫里一阵欢声笑语。 至于去燕京城门迎接徳王的人,则换成了赵彻身边那俩小太监。 福安与福寿,一个天然红脸,一个装作白脸,一唱一和将徳王傅轩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 七月初二那天,边关传来战报,白狄将领于黑扬集结两万骑兵,陈兵雁门城外。白狄举国子民,汇聚雁门城口,要求雁门城守将魏长青交出他们的王上翟离。 颇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然而不等成安帝派兵开拔边关,距上次消息传回不过两天时间,边关战报又到,白狄那边退兵了。 说是乌邪王翟离并未被魏长青扣留,而是出了雁门城后逗留某地,迟迟未归白狄,将领于黑扬心下担忧,一时冲动,这才诱发了这场误会。 前前后后,从白狄有开战的架势到神速退兵,不过两天时间,把两国战争搞得和儿戏一样。 然而就是这场儿戏,让成安帝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位新王翟离在白狄的威严有多么强甚,说是白狄人的神祗也不为过。 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创病皆起,举国上下,男女老少,竟无一人不服、不应。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位帝王能做到如翟离一般。 成安帝心中危机感甚,当即传召了满朝文武,商量对策。 两国交战,一看国力与兵力,二看帝王。 若是帝王废物,手下又无能臣猛将,再来奸佞之臣,即便国力兵力大盛,也不一定能赢。 可是这乌邪王翟离威望过甚,手下又有猛将,全民奉其为神祗,皆可为兵,他若是有心发动两国战争,必为一场苦战。 白狄这样的游牧民族,本就战斗力强悍,虽然有缺粮少衣的致命短板,但国力仍然远远强于富庶天府之地的蜀国。 原本成安帝有七成拿下白狄的信心,如今却剩下不足三成。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战役,足足让大越休养了十余年,才堪堪恢复。 若是再来一个更为惨烈的战争,即便他能承受住,大越也承受不住,赢了战争,国力却蒸蒸日下,又有何用? …… 一阵沉默中,安国公苏风原提议道:“陛下,臣以为,或可劝降翟离一试。” 谢施思忖片刻,他慢声道:“若是翟离愿降,大越收服白狄将不费吹灰之力。只是白狄人一向凶猛好斗,恐怕翟离……不愿不战而降。” 赵彻沉默半响,的确如此。 大越与白狄百年来摩擦战争不断,对立的观念已经刻入了两国的骨血里,比起越蜀尚有联姻缓和,大越与白狄之间从来只有战争。 不战不休,不战死不休。 不过一位威望强甚的乌邪王对大越而言,是灾祸也是一个契机。 若是翟离有心归顺,大越收服白狄将不费吹灰之力。 至少在他在位期间,两国和平联系,大越可以向其输送文化,只要一代人就够了。一代人就足以弱化白狄骨子里的凶狠,到那时,即便成安帝不能彻底收服白狄,下一任皇帝一样可以收服白狄。 若是翟离有意征战,两国则肉眼可窥见的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 故而不管两国议和能不能成,总要先试一试。 这一晚,紫宸殿灯火通明,直到夤夜,众臣方才散去。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离开燕京,带着成安帝亲书圣旨,奔向雁门城,递到魏长青手中。 两国议和一事,全权交给他负责。 * 七月初七,白狄。 翟争靠在王座上,手里握着一沓信纸,这是从燕京传来的有关夷安郡主的消息。 每读一封,他的脸色便阴沉一分,仿佛随时可以暴起杀人。 好啊,宣和三年正月二十二便圣旨赐婚。 还是和赵彻—— 翟争捏碎了手里的信纸,眼底一片阴鸷。 今年……八月十六。 翟争垂下眼眸,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成婚的时间,他扯了扯唇角,勾出一个凉讽的笑容,最后逐渐下垂,敛了所有情绪。 没关系,赵彻死了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吱 1瓶;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两日退兵?乌龙误会?”宋乐仪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手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了腕上珠串,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 赵元敏点头:“是呀, 夫君说翟离此举更像试探大越,不然正常人能做出他这种事儿?” 的确不像正常人做出的事儿。 一国之君, 竟然孤身入敌国雁门城,且城池守将是同白狄有杀父之仇的魏长青, 翟离此举, 乃是胆大妄为之极。 要知道, 白狄有十六个部族, 虽然名义上全部由乌邪王统治, 但在非征战时期,每任乌邪王实际掌权的只有自己所在那支部族而已。 战则聚,安则散。 一任乌邪王死了,便由巫师占卜下一个继位, 掌权的乌邪王是谁, 于十六个部族并无甚不同。按照常理, 若是在位的乌邪王被俘雁门城, 白狄人最为可能的反应是直接放弃此人,火速地命巫师占卜下一个乌邪王继位。 翟离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宋乐仪捏住了腕上的珠串, 一动不动, 乌黑的眼瞳里闪过深思。 “最有趣儿的还是白狄那边的反应。” 一旁的赵元敏絮絮叨叨地传递着从谢施那里听来的一手消息:“听说十五个部族的首领和于黑扬一同陈兵雁门城外,火急火燎,忧心如焚,一副恨不得将魏长青剥皮拆骨生啖其肉的凶狠模样。” “结果啊, 乌邪王一现身,这些人瞬间偃旗息鼓,半点脾气都没有,温顺的和小绵羊似的,欢天喜地迎着王上回草原了。” 说到这里,赵元敏不解地摇了摇头:“真是荒诞离奇。” “是挺荒诞离奇的,”宋乐仪垂下眼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说了一句,“他这是把两国战争当儿戏了啊。”愚弄大越,也愚弄白狄。 赵元敏轻轻点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声道:“也不知这样一位王于大越是好是坏,只盼着皇兄能早点把白狄收服。” 翟离…… 宋乐仪在心底默念着这仅一字之差的名字。 许久,赵元敏没听见宋乐仪的声音,一抬眸,恰好瞧见她神游九天,于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夷安,夷安?你怎么啦?” 宋乐仪倏地回神,她抿唇软软一笑:“无事。” 然而宽大袖口下的遮挡下,她的指尖却捏得很紧,直到泛出了青白之色。 翟离的行事作风与翟争太像了—— 不过宋乐仪很快就理好了情绪,她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提议道:“敏敏,我们去英国公府看看表嫂吧。”雁门关发生如此事情,想必她心里也担心。 “好呀,”赵元敏点头应下,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怜惜,“她也挺孤独的。” 方才夷安口中的表嫂是英国公魏长青的妻子,她名为慕绵绵,是青州刺史的小女儿。去年的时候魏长青回燕京呆了一段时间,成安帝一道圣旨将两人赐婚,又火速成婚。 娇娇软软的姑娘家不远千里嫁到燕京,然而成婚第十日,英国公魏长青便披盔戴甲,奔赴边关。 虽然明面上燕京的这些个世家夫人们不会说什么,甚至会看在英国公与太后的面子上宽慰这位新婚妻子一二,但私下里没少嘲笑。 慕绵绵初来燕京,人生地不熟,不甚懂这边的风俗,刚刚参加各种宴席的时候,没少闹笑话。好在有夷安郡主这么个“大名鼎鼎”的表妹在身边护着,平素里又常带着她在燕京城里绕几绕,便很快的熟稔起来。 说起来,这慕绵绵还是宣平侯上官晔的嫡亲姨母,是他母亲慕盈盈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不过在年龄上还小了上官晔一岁。 这位青州来的娇滴滴的小表嫂长在海边,没骑过马,更不懂射术,在不论男女皆要学习骑射的国都燕京,一开始很是格格不入。 不过在赵元敏与宋乐仪精心教导下,慕绵绵总算敢骑马了。 今日阴天,乌压压的云朵遮了太阳,时隐时现,三人一商量,便去燕郊马场玩了一圈。 慕绵绵玩得兴致颇好,见着小表嫂难得如此开怀,宋乐仪嫣然一笑,恰巧赵彻的马场里新进的一批宝马,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借花献佛,让这位小表嫂随便挑一匹。 回来的时候,三人索性没乘马车,一同策马回城。 路过风南阁的时候,三人勒绳下马,正准备被进去绕上一圈,买两件儿称心的首饰。 宋乐仪提裙正要买过门槛,还没等进门,一辆挂着徳王府旗帜的马车辘辘而来,停在风南阁面前。 她动作一顿,偏头眨了眨眼睛,不会是寿宁郡主吧? 果不其然,随着车帘打开,一位年轻的姑娘聘聘婷婷地下了马车,她身姿纤细,一身月白织花的轻薄绸衣,眉眼盈盈,唇瓣似樱,一副极其纤弱惹人怜爱的美人。 宋乐仪笑吟吟地打了招呼:“云儿姑娘?” 傅世云神色一僵,很快地就认出了眼前人是谁,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一日的惨烈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两年多未见,宋乐仪的眉眼愈发明艳,气势灼灼逼人。 傅世云呼吸微微停窒,细声反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赵元敏闻声转过身:“夷安,怎么啦?” 说着,她顺着宋乐仪的眼神望去,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人来了。那年她虽然与谢施远远在旁边看着,却也将容貌看了个分明,尤其时那个容貌出挑的丫鬟,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赵元敏神情若有所思,这身妆扮可不像一丫鬟呀,不会是……寿宁郡主吧? 诸人皆知,徳王有一美若天仙的女儿,只是身子骨柔弱,江宁路遥,奔波伤了身体,这些日子一直养在闺阁,没出过门,不想今日撞见了。 瞧见赵元敏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跟在傅世云身边的丫鬟上前呵道:“我家姑娘乃寿宁郡主,尔敢放肆!” 宋乐仪:“……” 在这勋贵遍地走,世家多如狗的燕京,最忌讳的便是以身份地位压人,因为你不知道招惹的哪个貌似不起眼的人物,身后站着多少错综复杂的势力。 果然是在江宁当土皇帝当惯了—— 宋乐仪浅浅笑了下,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腕上的一只赤金缠丝嵌红宝石的镯子,一派没将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还不等她身侧的冬桃出马,跟在赵元敏身边的铃铛已经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呵斥:“大胆!哪里来的小丫鬟,竟敢冲撞长公主殿下!” 宋乐仪轻声而笑,朝铃铛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儿,有长进。 那小丫鬟神色一慌,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傅世云,而傅世云神色也难堪,咬着唇瓣眼眶含泪,一言不发,身子微微颤,仿佛下一刻便可以晕倒。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宋乐仪神情嘲讽,眼瞧着傅世云就要颤抖着睫毛把眼睛闭上,再来一个翩翩倒下的优雅姿势倒地时。 她蓦地出声,好心提醒:“寿宁,城南这边没有医馆,说来也巧,我的随身护卫颇通医理,你若是身体不适,倒可以让他先给你诊治一番。” “来人,”宋乐仪提高了音量,“过来为寿宁郡主看看。” 今日三人出城,为了安全,特意带了不少护卫,不想真派上了用场。 随着她话音落下,有一人高马大腰间佩剑的护卫上前,躬身道:“郡主殿下,还请伸手,属下为你号脉。” 男女大防,怎可当街抬袖号脉? 傅世云顿时将眼睛重新睁大,身子站直,她不显地觑了一眼立身风南阁外的十余凶神恶煞的护卫,这些人怕全是夷安郡主带出门的。 而她今日出门,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想到这里,傅世云捏紧了指尖,果然只有燕京这种破地方,才能养出如此嚣张跋扈女子,寻常姑娘出门买个首饰,谁会带如此多护卫? 傅世云掩了神色,浅浅一笑:“我身子无碍,多谢郡主关怀。” 与此同时,有一道软绵的女声传来:“夷安,敏敏,你们怎么站在门口呀?” 傅世云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娇红石榴裙的女子款款而出,气质清雅如芙蕖,眉眼秀美若桃夭,然而在看清她容貌那一刻,寿宁浑身僵硬,视线久久不能挪开。 她的容貌和父王书房里那副画上的女子,像了八分。 宋乐仪神态自然的挽住了她的手臂,软声笑道:“遇见了熟人,叙旧片刻,让你久等了。” 赵元敏则介绍道:“绵绵,这位是徳王的小女儿,寿宁郡主。” 慕绵绵闻言,视线落在傅世云身上,眼底闪过惊艳之意,这燕京当真美人如云,只是…… 寿宁看她的眼神儿为何这般奇怪? 慕绵绵蹙了眉尖,微微颔首以示礼节,便拉着宋乐仪与赵元敏往风南阁里面走:“我方才瞧见一套头面,你们俩帮我看看…” 宋乐仪甜声道:“好呀。” 说完,她没再看寿宁一眼,只转过身子,同敏敏与绵绵朝风南阁里面走去。 如今的寿宁于她而言,不过是抬手可摧的一朵娇花而已,虽然心底深感厌恶,但以她的身份地位,若费心思去同寿宁勾心斗角,则是自降身份,远远不值当。 俗话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她更喜欢看人作茧自缚,自食恶果。 傅世云站在原地,头脑一片混乱,直到身边小丫鬟上前喊了一声“郡主”,才慢慢回神儿。 她若有所思,细声说了一句:“回府吧。” * 大越与白狄边境。 夏风吹得两国纛旗猎猎作响,一身冷峻的将军端坐在椅子上,正是魏长青,他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同样冷厉的男人。 只见翟离半靠在椅子上,毫无坐姿,神态随意更没半点诚信谈判的架势。他似乎有归顺之心,只是如今却迟迟不肯松口,心思着实难以捉摸。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是魏长青向来有耐心,对方不言,他便也不说话。大越到底是强国姿态,一但露了半点急切,无异于交予白狄得寸进尺的空隙。 另一边,翟争低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大半神色,与面上毫不在意的随意样不同,他心底已是一片阴霾,风雨欲来。 已经七月十三了,时间迫在眉睫。 可是他得等,等一个大越让步的机会,他得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燕京。 随着时间流失,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对立而坐,最终翟争先忍不住了。 以魏长青的臭石头似的好耐性,他若不说话,他便能一言不发地继续坐下去,将两国议和的事情无限期拖延。 只是,他等不及了。 翟争喉咙微动,嗓音低冷:“我没看到大越的诚意。” 魏长青淡声道:“我大越许诺每年寒冬供给白狄粮草冬衣,保证你的子民吃饱穿暖,还愿意让出雁门城北部肥沃耕地三百里,与白狄共享,传授农耕,已是十足十的诚意,你还想要什么?” 三百里耕地。 翟争无声而笑,白狄百余年里之所以让大越忌惮,便是因为一直保持剽悍好战的游牧传统。一但开始耕种,不出十年,白狄的战斗力便会下降一半,而大越国力与兵力却蒸蒸日上。 到那时,大越若想吞下白狄,将易如反掌。 如此想着,翟争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魏将军,我不要三百里耕地,只要雁北草原的全部掌控权,大越骑兵退出泾河以南百里,不得北上,驱赶我白狄子民放牧。” “若是大越同意,我会约束白狄子民,不再骚扰大越边境,至少在我在位期间,不跨越泾河半步。” “若是大越不愿,我只能率领我的子民,为了家园殊死一战。” 这是威胁。 魏长青薄唇抿着久久不言。 翟争幽漠的眼底不见感情,语气却是一副忧爱子民之意:“若是大越想要诚意,我可前往燕京为质。” 闻言,魏长青眉眼不动,神色淡漠,彷佛一点也不为所动,然而他心底已经快速地将利害关系快速地辨了个分明。 翟离与寻常乌邪王不同,他若愿意入京为质,不如说是两国互相挟持,只是他身在燕京,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邦交瞬息万变,一切就不好说了。 只是,他当真是为了所谓的……忧爱子民? 魏长青望着眼前人毫无感情的俊脸,心底浓浓疑惑,凭直觉而言,眼前这个男人危险而强大,眼神冷漠且空洞,完全不似肯为了别人豁出性命的样子, 他指尖微动,启唇漠道:“待我思忖一番。” 还思忖? 翟争的眼神有一瞬的阴鸷,随后又收敛的干干净净,他气度从容地站起身离去,头也不回的冷声道:“魏将军好好思忖,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凉薄:“本王的耐心有限。” 作者有话要说:  魏长青:我觉得不对劲 翟争:?我都让步到这个地步了 小声报备一下小可爱们,这本书快要大结局啦。 —————————————————————— 顺手又挖了个坑,隔壁《夫君他一本正经》,与这篇故事系列文吧~ 文案: 慕绵绵是青州刺史的小女儿,受尽万千宠爱,一道圣旨,远嫁燕京。 人人皆道她得了一门好姻缘,夫家显赫,府邸清净,嫁过去便是一生荣显的正妻,享一品诰命。 慕绵绵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与魏长青成亲十天,夫君披盔戴甲,奔赴边关,一腔热血洒沙场,留她独守空闺。 英国公府里清净的只剩她一个主子。 好在每个月初一十五,固定一封家书,慕绵绵心底稍慰,看来夫君至少还没忘了她。 然而,一年后再相见。 魏长青盯着眼前美人,迟疑半响,方才犹豫着轻喊一声:“夫人?”还是不确定语气。 “你认错人了!” 慕绵绵气得拧了帕子转身就走,不想半路折返,重新站在他面前,压着怒道:“连我名字都忘干净了吧?” 魏长青:“……” 他神色认真,手搭上了她额头:“病了?” 慕绵绵气急反笑:“是啊!病入膏肓!” 下一刻,她被魏长青拦腰抱起,慕绵绵大惊:“你要干什么?” “绵绵,”魏长青淡淡笑了下,“我颇通医理,帮你看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先婚后爱。 娇气作精小妖精×冷淡禁欲大将军 【架空,很架空】 【感情线为主,小甜饼,文不长】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露娜娜娜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叶长生 1瓶; 非常支持~么么哒! 第103章 第 103 章 是夜, 魏长青久久未能思索出个缘由。 以白狄人不战死不休的血性,愿意议和已是意料之外, 而翟争竟然主动提及孤身入敌国为质,这位“天命之子”当真如此大义凛然? 当真匪夷所思之极。 翻来覆去地思忖了几番, 魏长青只能默认为此子有病。 第二日,魏长青亲书密信, 递往燕京。 …… 赵彻与一众大臣汇聚紫宸殿, 当得知乌邪王翟离不日入京的消息, 他指尖微动, 眸色莫测, 心底倏地腾起了危机感,按照正常人的做法,他不应当来燕京。谁会把自己的性命悬在他人刀刃上,任其宰割? 只是在不战而胜的诱惑之下, 成安帝与朝臣权衡利弊, 最终点头议和。 两日后, 信使骑骏马沿着直道一路飞驰, 向魏长青传来成安帝圣旨,准奏。 第一, 大越秋末冬初为白狄提供粮草衣物。 第二, 以泾河为界,大越与白狄互不相扰。 第三,乌邪王翟离不日入燕京客居。 除此之外,成安帝还添了一条, 要求乌邪王翟离许诺,他在位期间,在白狄与大越边境设置互市,交易买卖,且两国子民可自由婚嫁。 赵景这是想从根上打破百年来白狄与大越对峙的局面—— 到时候两国子民产生了枝节交错的姻亲关系,再想发生如以往那般不战死不休的情况,就难了。 翟争捏着羊皮书,眼睫微动,盖住了淬冰阴鸷的情绪,扯出一个稍显古怪的笑容,赵景果然是好谋划啊,不过也正好助他在燕京,至少几年安全无恙。 他按下手印,扬臂将羊皮书丢给大越来使:“回去告诉赵景,本王同意了。” 使臣呼吸一窒,竟敢直呼陛下的名字,他手忙脚乱的接住,堆出尴尬而礼貌的笑容,客套着愿两国和平安好的场面话。 翟争不耐烦:“滚出去。” 使臣神色瞬时僵硬,好在他端着大国的礼节,只哼声挥袖表示了不示弱的态度,而后转身退下。 两国议和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雁北草原,知晓王上为了家园粮草和衣物甘愿往前大越燕京为质时,举国上下子民无一不感动的痛哭流涕,自发提刀跪请到了王帐前,气势汹汹颇有一副为了王上要和大越鱼死网破的架势。 最后却是被翟争三言两句话安抚了情绪,默默退去。 于黑扬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年白狄风调雨顺,寒冬之时早已不必四下抢掠求生,以如今国力兵力,何至于向大越屈服? 然而王上决策,他只能遵从。 翟争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白狄这边事务,准备启程之时,已至七月二十六。 于黑扬亲率领一千精锐的白狄勇士,以保护乌邪王安全,亲自护送其前去大越国都。大越将领魏长青与之一同回京,启程之时,他淡扫一眼身体剽悍的白狄骑兵,也没说什么。 白狄此去燕京路遥,不只是翟争隐隐急切,成安帝亦是着急。 于是乌泱泱一众人本应该慢悠悠走上十几天的路程,竟缩在双方有意加快脚程的情况下,生生短了至五天。 * 彼时,燕京。 “明日乌邪王翟离入京?”宋乐仪一双眼睛睁的又大又圆,音量都难免高了几分。 孙姑姑不明所以,她点头温声道:“是明日,陛下命人在麟德殿设宴,为其接风洗尘,文武百官与宗亲世家皆要出席。” 半响,宋乐仪嗯了一声,示意知晓,又摆了摆手:“退下吧。” 若说她先前还忐忑翟离与翟争的行事作风为何那般相似,如今却可以肯定是她疑神疑鬼多思了。 翟争那样性情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意议和? 真是连日来梦魇魔怔了,宋乐仪摇头失笑,将所有不安晃出脑袋。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端起桌上冰过的乌梅汤,小小的抿了一口。 窗外乌云移动,露出了太阳,一道金色的光重新打亮屋室,吹散所有阴霾。 …… 一个月的时间,北大营那边新编入的新兵训练已经步入正轨,于是连日来忙碌的赵彻终于稍稍空暇下来,卸了一身盔甲,回了燕京城。 寿安宫,西偏殿。 “表妹干什么呢?”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卷着淡淡的荼芜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正在修剪花枝的宋乐仪吓了一跳,握着小金剪的手一抖,本应该留下那朵木槿花就被咔擦一声剪了下来,掉落在桌上,分外孤零。 待看清了来人,宋乐仪微微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北大营训练新军吗? 赵彻挑了下眉,漆黑的眼眸里浸着层层笑意,不答反问:“表妹可有想我?” 掐指一算,两人有八天没见过面了。 “自……”话未说完,宋乐仪忽然想到这屋里不仅他们俩个人,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她抬眸环顾四周,只见宫人们皆一副低头充耳不闻的模样。 见此,宋乐仪矜持地轻咳一声,正色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 赵彻扯着唇角笑了笑,也没在意她的扭捏矜持,只抬步往旁边走,随意地往小塌上一靠,一副慵懒模样。 年岁渐长,他的耐性也愈发好了起来,尤其时面对宋乐仪的时候。 那边宫女鱼贯退下,宋乐仪心底燃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小雀跃,等她转过身的时候,赵彻正勾了小桌上备着的一盘点心,捏一块咬了一口,喉咙微微滚动,吞咽了下去。 窗外的乌云时遮时散,屋室内也时明时暗,半明半昧的光影流转间,衬得他眉眼愈发俊俏。 一时间,竟然让人挪不开半点目光。 许是太甜,赵彻微微皱了眉头,他将余下点心丢回盘子:“怎么又吃如此甜的?” 久久没听到人说话,赵彻抬眸看去,只见宋乐仪呆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惊艳之意。 赵彻胳膊松松的搭在一旁扶手上,眼底的笑意渐浓,又慢条斯理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拍着身侧的位置:“表妹,过来。” 他声音本就好听,如今带了刻意的引诱,直搅得宋乐仪心里小鹿乱撞。 她咬了下唇瓣,压抑多日的思念在这一刻奔涌而出,直接提裙小跑着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软声夸道:“表哥,你真好看。” 仅仅一句好看? 赵彻在不知不觉间环过她肩膀,垂了手腕搭着,片刻之后又抬了指尖摩挲上她白皙细滑的下巴,这才不紧不慢道:“有多好看?” 宋乐仪趁机伸着一双微凉的小手捧上了他脸蛋,将两人视线对齐,软声道:“先让我好好看看。” 从蜀国回来之后,两人相处的时间一直很少,一开始宋乐仪还生气了一阵儿,哪有他这样的,火急火燎地定下婚期,结果一连好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后来一直同敏敏与绵绵玩儿,便也将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两人呼吸缠绕,气氛逐渐变得撩人起来。 宋乐仪一向最喜欢赵彻的眼睛,他眼尾偏长微微翘着,眼仁漆黑总浸着笑,深长的睫羽垂下,又添了几分不真切的朦胧,眼底光色灼人。 她忍不住呼吸放轻,抿了下唇瓣,压着他胸膛往前凑了凑,终于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亲一下他的眼睛。 赵彻下意识地闭眼,只觉得眼皮上一瞬的冰凉软和,离得近了,他甚至能嗅到她脖颈上若有若无的奶香,如此想着,他指尖微动,便要撩开发丝。 然而还不等赵彻有所动作,宋乐仪已经飞速地推开他坐好。 明艳的五官虚虚笼在阴影中,白皙的脸蛋粉意淡淡,赵彻轻笑一声,收回了手,敛了衣袖重新坐好,清了嗓音低沉道:“表妹,你这样不妥。” 宋乐仪瞬时脸红如绯,然而气势却一点也不输:“我就亲一下而已。” 这么一说,她心底底气愈甚,忍不住恼道:“你往日亲我那么多次,我都没计较,你怎这般小气?” 赵彻瞥了她一眼,神色坦然:“陈年往事了,你怎么还记着?” …… 什么叫她计较!? 宋乐仪顿时气了,准备好好和他掰扯一番旧账,然而还不等说话,赵彻已经眼疾手快地堵了她的嘴。 他眼尾的笑容灿烂,一副好商量的模样:“你方才也说了,往日我亲了你许多次,要不这样,你多亲我两下,算是平了往日‘旧账’,表妹以为怎么样?” 说完,赵彻松了手,直接把脸蛋凑到了她唇边,一副“你来吧我准备好了”的架势。 宋乐仪:“……” 她磨牙浅笑,直接张口在他脸蛋上咬了一口,抬了眼眸笑盈盈挑衅道:“平了!” 赵彻摇头,回想着方才尖锐的牙齿和柔软的唇瓣,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本来想放过她。 那边宋乐仪还扬着小下巴得意洋洋,身后的尾巴亦是翘得老高,赵彻已经化身为狼,伸出了爪子将人重新拽回怀里,从捧着脸蛋浅浅轻啄到逐渐加深。 …… 最后,赵彻喝了整整一壶凉茶平息火气。 宋乐仪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心问道:“表哥,还要再来一壶吗……?” 赵彻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低声笑了下,一字一顿又意味深长道:“不用了。” 很快,就不用了。 * 八月初一,乌邪王与魏长青一众人终于抵达燕京。 翟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燕京的街道上,街道宽阔整洁,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放眼望去,四衢八街如棋盘一般规整。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燕京么? 是挺漂亮的。 他抬着漠凉的眼神,从每一砖一瓦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 倒是魏长青多看了翟离几眼,他怎么似乎…对燕京有种别样的情绪? …… 与上次蜀国太子来越住在官驿不同,成安帝在城南直接为翟离准备了一座府邸,正是已逝端阳太公主的镇国公主府,如今已经换了牌匾,为乌邪王府。 这天晚上成安帝在麟德殿设宴,为乌邪王翟离接风洗尘。 临入宫前,翟离换了一身华丽干净的黑色衣衫,及肩的长发大部分扎成了辫子,小部分随意的披散,头上戴着鹰顶金冠,俊美无铸的五官上面无表情,气势却十分骇人。 麟德殿内,百乐歌舞,言笑晏晏。 宋乐仪作为赵彻的未婚妻,自是与他同席而坐。 翟争坐在成安帝下首,望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神情逐渐变得阴鸷扭曲,等目光在落在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蛋上,神情又逐渐缓和。 她还是那么明媚好看。 夷安喜欢穿红戴绿,这些华贵的衣衫钗环更衬她五官明艳,翟争如是想着,眼神淡淡扫过她身上的银红色衣裙和发上缀着金玉宝石的钗簪。 十六七岁的姑娘身姿秾纤得衷,肤色白皙细腻,一双乌黑的眼眸尤其灵动。 比初到白狄时那瘦弱模样,好看了不少。 翟争慢慢展开一个满意的笑容,等视线凝在她白皙的耳垂上,突然停住。 没有耳坠? 她不是一向喜欢漂亮的耳坠吗? 翟争幽漠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只是离她太远,并不能看清耳垂上是否有耳洞,只当她今日未戴而已。 可是很快,他便看不见宋乐仪了,因为赵彻偏了身子,将她当了严严实实丝毫不露。 翟争捏紧了酒樽,铜质酒樽有一丝扭曲。 宋乐仪也感受到凝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了,如芒在背,脊背生寒。 她手心被冷汗打湿,早在入宴之时,瞧见翟离那与翟争一模一样的容貌后,她便不敢看他。 何止是容貌,眼神与周身气势也一模一样。 这让她不禁怀疑,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的双生子吗? 可是魏表哥又的确说过,翟争已经死了。宋乐仪眼眸不安的转着,宽大袖口下一双白皙的手指捏得死死的。 赵彻掰开了她掐紧的手指,握在掌心,轻声安慰:“表妹,别怕。”他虽不知宋乐仪曾与翟争有过何纠葛,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对他不安与恐惧。 乌邪王这般直白的眼神,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表妹。 赵彻眼眸暗了暗,怕是真的如他所猜测,翟离便是翟争,而且很有可能,他同表妹一样,拥有多一世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翟离:我媳妇儿真好看。 赵彻:提刀帮你看看脑子。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露娜娜娜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妄为 10瓶;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 104 章 别怕? 宋乐仪摇了摇头, 盯着不远处的酒樽出神,湿凉的小手被赵彻握在掌中, 逐渐转暖。 前世的记忆与这一世的记忆交织重叠,逐渐混乱,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宋乐仪忽然抬头, 朝着乌邪王翟离看去。 华灯虚虚笼罩着翟离的容貌, 此时他正与成安帝举杯言笑, 只留下一个俊美无俦的侧影,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翟离的神情虽然寡薄,但似乎比记忆中内敛温和不少,不见阴鸷张狂。 宋乐仪狐疑地盯了一会儿,好像也不像。 …… 今日夜宴, 成安帝特命了王公大臣们带着府里适龄婚嫁的姑娘一同出席。诸人猜测帝王心意一二, 想来这场晚宴不仅是为乌邪王接风洗尘, 更是想乌邪王娶大越贵女为妻, 在燕京落下根基。 大多人一生所求不过权力与美色,看乌邪王的做派, 倒不像醉心权势之人。 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声色犬马最能醉人心智。 成安帝偏头,温声笑问:“乌邪王可还满意今日乐舞?” 翟争捏着酒樽,神情寡漠的随意应和:“陛下盛情。” 不得不说,成安帝的如意算盘打偏了。 像翟争这样孑然一身的男人, 不仅对权力不感兴趣,对女人亦是不感兴趣,他只想以旁观者的姿态,看世人发疯。 觥筹交错间,诸人也随意起来,不时有人四下走动,颇有几分尽欢之意。 宋乐仪颇为无趣地拨弄着杯中酒水,望着不远处尽兴喝彩的男子,撇嘴道:“这些个乐舞有甚么好看的?眼睛都看直了!不就扭个腰肢吗?” 赵彻笑了笑,不置可否,貌美善舞的女子对男人的诱惑力确实很大。 桌子的遮挡下,赵彻手攀上了她的腰,捏了捏,随意应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这是宫里跳舞最好的舞伎,编舞复杂,寻常宴席上难得一见,是皇兄特意为了乌邪王准备的。” 然而一连串的话下来,宋乐仪只记住了“爱美人”三个字。 宋乐仪抬了一双漂亮瞪他,语气危险:“怎么,你也爱看这些美人?” 赵彻挑了下眉,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好笑,于是决定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宋乐仪,他到底爱不爱看。 只见他微微转了身子,半撑着下巴看向宋乐仪,压在腰上的手也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宋乐仪一惊,手忙脚乱扯下他的胳膊:“你干嘛呀!” 赵彻眼尾挂着三分笑,坦然道:“看表妹。” 他话音落下时,正好逢乐声停顿,三个字清晰得不得了。 宋乐仪顿时面色羞赧,慌乱地瞥了一眼四周,好在无人看他们俩,于是飞快地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下,直疼得赵彻呲牙咧嘴。 她微恼道:“你小点声音!” 赵彻低低笑了下:“好。” 另一边,望着不远处俩人腻歪得令人厌烦的身影。乌邪王的脸色便不太好看,时黑时绿,情绪亦是一会儿阴霾如云,一会晴空万里。 直看得一旁于黑扬心惊胆战。 于黑扬闷了一口酒,狐疑地顺着乌邪王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言笑晏晏,没什么异常啊? 王上这是怎么? 持续感受到那道凝在身上不散的视线,宋乐仪周身不自在,再一次忍不住偏过头,朝翟离看去。 望见朝思暮想的人看向他,翟争当即神色一凛,持着温和友好的态度,朝她淡淡一笑。 然而这一笑,让宋乐仪周身僵硬不能动。 即便乌邪王嘴角上扬,已经藏了眼底的阴鸷,尽力缓和表情,然而他眼里情绪依旧空洞而幽漠。 太像了。 宋乐仪似被火烧一般收回了视线,许久不能回神儿,她捏紧了指尖道,喃喃道:“表哥,翟离和翟争真的好像啊。” 声音虽轻,赵彻却是听清了。 他眸色微动,反复思忖,半响,觉得还是与宋乐仪说开了好。往日没和她说,是免得表妹忧心,如今翟争已经来了燕京,须得有防备之心才是。 赵彻握上了她的手,沉了嗓音道:“表妹,他就是翟争。” “什么?” 宋乐仪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攥着赵彻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可是……魏表哥信中说他已经死了?” 赵彻感受着她无意识的力道,默了半响,将声音又放轻了几许,缓缓道来:“翟争的消息第一次出现,是在宣和二年六月,那时老乌邪王翟牙与翟离曾派遣十余死士秘密围杀他。” “而他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宣和三年四月,这两年来,踪迹全无。” “你是说他与翟离换了身份?”宋乐仪手指僵硬,皱紧了眉头。 在她的记忆中,翟争的身份一直是“翟争”,不曾和“翟离”二字扯上半点关系。是以在初闻双生子一事儿时,她才那般惊讶。 在她目光注视下,赵彻点头:“是。” 这甚是简洁的一字如重锤一般砸在她心房,直将人给砸懵了。宋乐仪嘴巴微张,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心绪乱如麻。 想着方才那道令人坐立不安的视线,若如今的乌邪王真是翟争,那他来燕京…… 难道是来寻她? 宋乐仪噌地一下遍体生寒,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逃离,慌张间衣袖勾落了杯盏,啪嗒一声倒在桌子上,清凉的酒水洒了一桌,而后汇聚成线,一串一串的水珠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然而此时她慌乱不知所措,也无暇顾及桌面狼藉,更不顾夜宴还在进行,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跑”,他来杀她了。 在一片声色乐舞中,宋乐仪提裙穿过层层舞伎,小跑而出。 赵彻没有意料到她会反应这般大,神色一紧,忙大步追上。 俩人一前一后而出。 霎时间,舞伎们停下了舞蹈,乐师们亦是停下手中奏乐,整个麟德殿有一瞬的寂静。 不过诸人也没多想,毕竟夷安郡主与豫王殿下不守规矩惯了,看着架势,许是俩人闹了矛盾。 一众未婚的贵女们望向夷安郡主有艳羡,有不屑。 成安帝望着俩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拢。他抬手示意乐师继续,而后偏头对乌邪王歉意一笑,声音温和而宠溺:“朕这个表妹和弟弟向来胡闹荒唐惯了,让乌邪王见笑了。” 而此时乌邪王眼底已经一片阴鸷,俊脸绿的不像话,冷笑嘲讽:“的确令人见笑。” 末了,翟争又补充一句:“豫王行为当真荒唐!”赵彻该骂,但不能连着夷安一起骂。 “……” 朕就客套一下场面话。 * 麟德殿外面。 赵彻将人拽住,等转过身来,他的眼眸里映了一张莹白小脸,眼眶微红尽是恐惧不安还有恨意。 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一手抚上她僵直地脊背,声音微哑:“怎么了?” 太液池的夜风吹拂,宋乐仪忽然清醒了几分,她拽着人的腰际,将脑袋伏在他胸前,嗅着熟悉的荼芜香,缓缓平息着心绪。 许久,宋乐仪方才闷声道:“没事儿,一时间记忆错乱了。” 赵彻薄唇抿着,低垂下的眼眸里神色幽幽难辨。 方才乌邪王看表妹的炽热眼神,很明显是一个男人想要占有一个女人的情绪。 而表妹的情绪却是恐惧与恨交织,他大概……猜到什么了。 赵彻眼底闪过疯狂的怒气与戾气,心底涌起不可控制地杀意,手掌扶上了腰际,下意识地想要拔刀而出,却只抓到一片空气。 是了,今日夜宴,不能佩刀。 …… 两人回了寿安宫,西偏殿里,卸了钗环的宋乐仪躺靠在赵彻的大腿上,如墨的发丝挡了大半边脸,亦掩盖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床头一盏恍恍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虚虚晃晃。 她怕翟争吗? 无疑是怕的。在白狄那几年,她或许还有勇气梗着脖子不怕死,牙尖嘴利地去激怒他,可如今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心头只余恐惧。 她恨翟争吗? 无疑是恨的。在成为俘虏那一刻,她便再也不是那个耀眼夺目、高高在上的夷安郡主。他把她的自尊,她的骄傲,掰折了,碾碎了,一文不值的往土里踩。 两国交战,她又何辜?然而她作为两国开战的借口,受尽万人唾弃,夜深人静时,饱受愧疚折磨。 如果没有翟争,她或许还在夷阳过着天高皇帝远的小日子,逍遥自在。 宋乐仪抬眼,望了床头烛灯一眼。 重生以来,她夜夜点灯祈望光明,何止是因为存在心头的那被人一剑穿身而亡的恐惧,更是想要驱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怕在那些死于两国战争的冤魂,前来她床前泣血质问。 想到这里,宋乐仪心底愈发意难平,她缓缓直起了身子,跪坐在赵彻身边,轻声问了一句:“表哥,如果翟争死在燕京,会怎么样?” 青丝披散在脸侧,神情不再明艳张扬,只余不尽脆弱,然而眼底却是浓浓的坚定与杀意。 赵彻伸手搭在她肩膀,微微摩挲,翟争若死,大越和白狄必有血战。 他漆黑的眼底深思一片,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许久,赵彻低哑着声音宽慰道:“表妹,莫要多想,交给我。” …… 另一边,接风洗尘宴刚刚结束。 翟争仍然不知晓宋乐仪同他一样,也拥有两世记忆。 他望着漆漆夜空,无声笑了一下,满心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手起刀落砍下赵彻的脑袋,再如何正大光明地将宋乐仪娶回白狄。 顺着整齐深长的街道,翟争一路骑马回府,心中闪过复杂思忖,夷安这人骄傲,他若向成安帝直接求娶,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未必不允。 只是那样,她又要恨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南霜不杀花、柚香的蜜桃乌龙 5瓶;吱吱、特拉维亚 3瓶;嗯 2瓶;千叶长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成安帝对这位草原来的乌邪王, 格外优待,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貌美舞伎携着金玉珠宝鱼贯送入乌邪王府, 就连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美貌。 谁曾想,这些个美人与珠宝转眼就被乌邪王赐给了他的护卫。 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 成安帝手指轻扣桌沿,眉头微拢, 乌邪王到底想要什么? 难不成真是“圣人”? …… 如今的燕京虽然已经过了三伏天, 但依旧热浪袭人, 晚上的时候即便开着窗入睡, 仍然会被热汗打湿衣被。 翟争视线扫过运进屋室降暑的冰块, 垂眸轻嗤,真是矫情。 乌邪王不耐地抬手,挥退了屋里侍女。他握着一柄短刀上前,敲了一块冰下来, 含在嘴里一阵冰凉, 没一会儿又嚼碎成冰末咽进了肚子。 寒冬腊月天难以活下去的时候, 他也曾这样嚼冰咽雪。 翟争面无表情地又敲下一块, 捏进嘴里,嚼的咯吱咯吱作响。 这次来大越, 随行的一千铁骑中, 只有两百随他入了燕京,余下八百驻扎在燕京城外。 他手里可用之人有限,又有所顾忌不能完全施展开拳脚,缩手缩脚, 令人格外烦躁。 不过除了明面上护送的一千铁骑,暗下还有三百死士跟随,分批潜入燕京城。燕京是繁华国都,汇聚天下客商,一天之内人流往来,也无甚稀奇。 只是豫王府固若金汤,赵彻那厮又心思缜密,根本无从下手。 而这几日,赵彻日日里进宫,怕是一天全腻歪在了夷安身上。 翟争眼神幽暗,手里握着的刀柄不自觉地用力,喀嚓一声,面前的冰龟裂成纹,最终碎成一块一块。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于黑扬的声音:“王上。” 翟争将短刀丢入碎冰中,寻了椅子随意坐下,两条长腿交叠:“进来。” 随着咯吱一声,屋门推开,灿色的太阳光线涌入又消失。 于黑扬单膝跪地,恭敬回道:“王上,夷安郡主收到张府请帖,明日将去贺诞生礼。” “知道了。”翟争把玩着茶杯转了两下,茶盖不稳,从茶杯上滑落,啪嗒一声砸碎在地上。 眼前瓷片碎碎,于黑扬心底一颤,正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听王上的声音又传来:“去给我置办一身好看的衣服,再备上一份贺礼。” 声音里带着令人意外的些许开怀。 于黑扬忍不住抬头,觑了一眼,只见乌邪王的嘴角正扯了一个笑容,带着几分雀跃的模样,在昏暗的内室稍显诡异。 “……” 王上这般模样,像极了草原上发情的狼。 于是于黑扬一时口快,建议道:“王上,你若喜欢那什么夷安郡主,直接抢回来不就行了?”他实在不太理解王上这般扭捏的作态,完全没了往日杀伐果断的气势。 抢回来? 翟争嘴角逐渐下沉,眼底情绪幽幽难辨。 偏生于黑扬没有察觉,以为王上是听了进去,愈发洋洋得意得介绍起自己的经验来:“王上,你知道我媳妇儿吧?一开始也说不愿意跟我,结果我们俩幕天席地在草原上滚了两次,就乖乖跟我了。王上,我和你说啊,这女人啊,就得征服。她们就喜欢我这样…啊不是,喜欢王上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 翟争捏碎了杯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于黑扬:“……”他嘴巴一闭,麻溜滚了。 * 得知翟争还活着,尤其是他十之八-九可能同她一样,拥有两世记忆,宋乐仪整日坐立不安。 几夜来,她夜夜梦魇着,眼下原本白皙的肌肤泛上一层乌青。今日也是,天色尚未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再也无法入睡。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打量内室,宋乐仪才拖着疲惫任由孙姑姑梳妆打扮。 一年多以前,她二姐宋乐姮终于与户部尚书的嫡子张远林成亲,俩人三日前诞下一子,取名张成礼,今日是他的诞生礼。 作为姨母,宋乐仪自然是要出席的。 她擦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挡了眼下乌青,又在脸上点了一点儿胭脂添气色。 索性已经妆扮了这么些,于是宋乐仪又描眉画了凤梢,抿了艳色唇膏,最后又在眉角贴了金色的华贵花钿。 最后换了一身娇丽动人火红石榴裙,衬得白皙肌肤似雪,腰上配着缀着桃花玉的罗缨。 如此收拾一番,宋乐仪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望着铜镜中美艳动人的容貌,扬唇明媚一笑。 冬桃眼底惊艳,一张巧嘴赞道:“郡主美貌,好似天仙下凡。” 宋乐仪听了挑了眼尾灿灿一笑,毫不客气地收下赞美。 八月初四,张府。 宋乐仪依旧同赵元敏一同出席,丝毫没有一个已婚一个未婚同行的尴尬与自觉。至于小表嫂慕绵绵,听闻好像身子微恙,被英国公扣在府里了。 往日敬和闺阁待嫁女儿家的时候,因为身世容貌的原因,她一向不愿出席高门间的宴席,如今做了永安侯夫人,却不得不出席露面了。 这些世家夫人贵女们也终于因为利益关系的缘故,逐渐摆正了姿态。 昔日她们虽不至于愚蠢到明面上奚落这位敬和长公主,但那几分若有若无的心存鄙夷与疏远,足以将赵元敏的自信一点点击碎。 只是现在她们各自的父亲或夫君,与谢施同朝为官,为了各家前程,就不得不放低身段,去巴结讨好这位新任尚书令的娇妻。 不求结亲,但求不结仇,别在谢大人枕畔吹耳边风就是。 一波人走,另一波人又至,宋乐仪一向习惯这些场合,她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团扇,笑着应和,倒是一旁的赵元敏一时间被恭维地不知所措,多数时只抿唇一笑。 不过时势罢了。 这些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不甚在意,但也生出几分疲惫。 宋乐仪敏锐地察觉的赵元敏的情绪,趁着一个说话的间隙,直接拉着她往一处人少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 张府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宾,正是乌邪王翟离。 张远林满面笑容地将人迎到了府里:“乌邪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勿怪。”然而心里却在奇怪,两人绝无交情,他来作甚? 翟争情绪淡淡,学着大越人一般说场面话:“听闻贵府喜得贵子,本王特来恭贺。” 说着他抬手,于黑扬抬着一份丰厚的贺礼上前。 张远林一惊,瞬间额间有冷汗冒出,敌国君王送上贺礼,这种事情落在成安帝眼中,不会以为张府同白狄有勾结吧? “乌邪王盛情,只是……” 还不等张远林把话说完,翟争眉头一皱,垂了一双无甚感情的眸子看他:“嫌少?” 张远林:“……” 他赔笑道:“不敢,不敢。”说着,他命府中小厮将贺礼收下。 另一边。 赵彻俊眉微皱:“乌邪王来了?” 一位黑衣人点头:“一盏茶之前入府,如今被张大人迎到了正厅。” “郡主呢?”赵彻手指压上云纹白玉扳指,沉声问道。 黑衣人回道:“郡主同敬和殿下一起去了后院花园。” 闻言,赵彻当即大步朝着花园而去,他步伐急切,眼底不安的情绪的涌动。 苏易望着赵彻匆匆离去的身影,与上官晔互视一眼,惊讶道:“子川这是怎么了?” 翟离…… 宋乐仪…… 上官晔沉吟片刻:“我去看看。”说着,他也没等苏易回应,便朝花园而去。 “欸,等等我。” 苏易“啪嗒”一声收了手中折扇,快步跟上。 彼时。 张府后花园。 后花园这边人少,十分清净,池塘里两三尾鱼游来游去,宋乐仪捧着一个装着鱼食的小皿,细白的手指揉了一撮鱼食,细细地撒进水里。 鱼儿们瞬时争先恐后地游了上来。 宋乐仪弯了眼眸,笑盈盈夸道:“这张府的鱼儿养的真好。” 说着,她半蹲下身子,伸了手指探入水中,本以为鱼儿会一涌而上,却不想一哄而散。 宋乐仪:“……”她有这么可怕吗? 赵元敏握着团扇掩面而笑,拉着人站了起来:“这些鱼儿怕人。” “吃我鱼食的时候倒是不知怕人,”宋乐仪扯了腰间帕子将手指擦干净,微恼道,“不喂了!” 俩人在这儿耽搁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正宴要开始了,便准备往回走,然而刚穿过一树花丛就瞧见一道身量高挑的黑衫男子,五官英俊,眉眼冷厉幽漠,正穿了长桥而来。 他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嵌着红宝石的剑柄异常华丽,艳如鲜血。 “乌邪王?”赵元敏的声音不掩惊讶,“他怎么在这里?” 虽说翟离如今在燕京身份尊贵的很,但应该无人会邀请敌国之君出席宴席吧? 望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和佩剑,宋乐仪瞬时浑身僵硬不能动,她捏紧了手指,睫毛颤了几颤,方才压下眼底汹涌的情绪。 他现在没有杀她之心—— 不能让他知道她也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两句话迅速划过宋乐仪的脑海,她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牵着赵元敏的手,朝着乌邪王得体一笑,温婉而疏离。 而后拉着赵元敏转身朝另个方向快步离开。 她除了比记忆中更莹润漂亮,似乎没什么区别。 翟争眼底染过一种名之为兴奋的光色,然而还不等多看两眼,在她笑容中沉溺欣喜,只见她裙摆翩跹飘了一个弧度,转身离开。 走了? 如狐大眼里闪过薄怒,他微微转了转眼,不暇思索地大步上前,准备拦住两人去路。 然而不等翟争上前,忽然,一道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中,将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揽了满怀。 宋乐仪猝不及防,被人拽了满怀,她手掌压在他手臂,等看清了来人,语气意外而欣喜:“表哥?”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渐落下。 赵彻展了眉眼朝她笑了笑,传递安抚的情绪:“正宴要开始了,到处找不到你们。”他的嗓音低沉清澈,如同温流一般逐渐抚平人的不安。 宋乐仪软软一笑,配合道:“我们正要去呢。” 赵彻嗯了一声,她转过身,不经意地往前一站,挡住了乌邪王的全部视线。 “乌邪王也在啊。”眉眼俊俏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 翟争嘴角逐渐下沉,眼底倏地窜起浓浓阴鸷杀意,他真是阴魂不散啊,然而嘴里却是平淡道:“豫王殿下。” 他的目光下移,扫过那抹红色的裙角:“想必这位是夷安郡主吧?” 赵彻看着着乌邪王毫不掩饰的目光,漆黑的眼眸里泛上戾气,手指不自觉地握上了刀柄微微摩挲,难得压住了怒气,凉声道:“表妹羞怯,不喜见外人。” 言外之意,我表妹不想见你,赶快滚。 翟争自然是听懂了,他目光上移,饶有兴趣地在赵彻脸上打量。 如今的赵彻,比他在雁门关看到那个沉默冷厉男人,多了不少意气风发与肆意张扬,眼底光色灿而亮,身上的少年气未泯,处处透露着金尊玉贵之意。 然而翟争却觉得无趣,几年后的那个眼神凶狠、心底万般愧疚挣扎的赵彻,才有意思。 他原来一直疑惑夷安为何会那般早与赵彻定下婚约,本来曾怀疑有人同他一样死而复生,而且时间比他更早。这其中,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赵彻。 可如今见了赵彻,翟争便知道自己错了,或许……是因为他死而复生而产生的细微出入与变化。 又或许……是夷安。 应该不是。 他记得她与赵彻关系不洽,若是复生,她怎会愿意嫁他? 一瞬间,翟争思绪万千,而后他慢慢扯了一个笑容,目光仿佛能穿过他的身体看见宋乐仪,忽然道:“郡主也不想见吗?” 宋乐仪心头一紧,抿着唇瓣,一时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他这是发现端倪了? 赵彻不为所动,将人挡了个严实,扬唇勾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慢慢从嘴里碾出三个字:“不想见。” 翟争垂着眼眸,从腰际缓缓解开一个荷包,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团肉,话音一转道:“夷安,我从白狄给你带了牛肉,要吃吗?”声音如同掺了冰渣,一瞬间搅得人心底发寒。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中瞬间涌上了浓郁的血腥气息,不堪回首的往事重现心头,宋乐仪一手拽着赵彻腰间勾带,一边忍不住捂嘴干呕,眼眶不由自主地泛上泪花。 赵彻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那团肉有问题,当即铮的一声拔刀,将那个荷包挑出了数尺远,滚落在层层花丛中,消失不见。 他单手环过她的腰,将人提了起来,声音焦急而忧切:“表妹,怎么了?” 而一旁的翟争却是忽然放声大笑:“原来你都记得啊。” 既然如此,再多恨他一些也无妨。 “为什么要嫁给赵彻?” 翟争声音质问,缓缓拔出腰间长剑,眼底的情绪阴鸷而扭曲:“没关系,我帮你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悔改.jpg 翟争:有本事搞死我,不然你媳妇是我的了。 强取豪夺进度条——滴——百分之百。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死我这个小可爱吗 5瓶;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第 106 章 翟争的剑快而狠, 朝着赵彻的脖颈刺去。 赵彻神色一凛,反应极快地推开宋乐仪, 另只手抬了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 利刃相撞发出争鸣,撞得两人虎口发麻。 宋乐仪身姿不稳撞上一旁的花丛, 衣衫勾住花枝, 刺啦一声割出一道裂口, 发髻也被够乱了几许。 好在赵元敏反应极快地拉住他, 这才避免了跌入花丛的惨状发生。 翟争后退几步, 眼底闪过兴奋的情绪,握着剑柄的手指缓缓展开又合上。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了赵彻,将他一剑一剑削肉剔骨。 “杀我?” 赵彻慢声重复了一遍,他松了松手腕, 换了个握刀姿势, 漆黑的眼底逐渐泛上层层戾气与杀气。 阳光半洒下, 他神色嗤嘲, 声音嚣张挑衅:“来,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踢两圈。” 随着话音落下, 赵彻便提刀朝翟争砍去, 心里的那团怒火已经压了许久,一劈一砍间,尽是锋芒毕露与汹汹杀意。 猝不及防间,翟争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鹰顶金冠亦是歪斜,而后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滚了几圈之后最终,没去入树丛不见。 翟争丝毫不在意身上狼狈,反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喉咙滚动:“再来。”每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感觉,都让他为之兴奋,激起了心底最深层的血腥与残忍。 另一边,宋乐仪与赵元敏刚从突如其来的拔剑砍人中回过神儿来,慌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一招一式皆是毫不留情的杀意。 片刻的功夫,花园里已经一片狼藉,开得正盛的芙蓉花被刀锋剑气打落,飘飘洒洒零落一地,再无初见的艳姿风情。 赵元敏大气不敢喘,紧张不安地望向一旁的宋乐仪,小声关切问道: “夷安,你没事吧?” 宋乐仪已经恢复如常,她摇头,撑着一旁树干站稳,抬眸焦急地看向纠缠的两人。 翟争是真的想杀了赵彻。 意识到这个事情,宋乐仪手指微微颤抖,她捏紧握成拳,强迫着自己快速冷静,乌黑的眼睛慌乱而着急的四下寻找,没有趁手的兵器,也没有人,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忽然,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白衫男子的身影。 是上官晔与苏易。 苏易望着满地飘零的芙蓉花,又抬眼看了正在打架的两人,目瞪口呆道:“那是子川…和乌邪王?” 他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眸,语气疑惑而惊讶:“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上官晔抿唇,竟然还能情绪淡和气地点头,轻嗯一声。然而手指却已经扶上了腰间长剑,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翟离不能死,子川也不能死。 “这架势,不死不休啊?”苏易咽了口唾沫,将目光挪向另一旁的两个女子。 敬和殿下倒还姿容完好,只是夷安郡主颇惨,发髻松散,衣衫残破,一张白皙的小脸此时血色尽无,盈盈可怜。 难不成翟离对夷安郡主下手了? 苏易握着折扇,猜测着来龙去脉,一边观察着赵彻与翟离的架势,愈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难怪子川兄如此动怒,任凭哪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别的男人如此欺负自己的女人。 不过俩人若真有人死伤,当真不好交代,苏易望了望赤手空拳的自己,而后看向上官晔:“你去把他们俩分开?” 上官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乐仪,显然,他同苏易想的一样。 他垂下淡漠的眼眸,手指压着剑柄,语气沉静:“再等一等。”等子川教训完翟离。 常言剑行王道,百兵之君,端的优雅自如;刀行霸道,百兵之王,端的勇猛狂放。古往今来,多为抬剑抑刀,可到了真正的战斗中,对于势均力敌的两人而言,手中兵器反而成了一决胜负的关键。 剑遇刀,往往不占上风。 素有好刀断名剑的说法。 然而宋乐仪却没有耐心等待,翟争那个人有多残忍嗜血没人比她更了解,每耽搁一息,赵彻的处境便危险一分。 她提裙小跑到上官晔面前,抬手去拔他的剑。 然而刚露出一抹银亮的刃面,拔出不到一寸,却被上官晔重新按了回去,锋利的长剑重新被剑鞘裹了个严实。 宋乐仪神色着急:“把剑给我啊!” 上官晔摇头:“不行。” 难得他一改往日寡言,温和了声音:“郡主不必忧心,若是子川有性命之危,我会前去帮他。” “是啊,郡主放心,”苏易眼底染了几抹怜惜,语气宽慰,“如此孟浪不守礼的狂徒,子川定会替好好教训一番。”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宋乐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俩怕是误会了。 只是也不好解释,亦是没有时间解释,宋乐仪急得眼圈都红了,然而不等她再去拽上官晔的剑,身后突然传来“叮当”一声金属断裂的声音。 宋乐仪震惊,她浑身发颤地僵硬转过身,只见翟争手中的那柄长剑拦腰折断,剑尖一端斜插进泥土里,在阳光下照耀下反出一束刺目的光芒。 随着那柄熟悉长剑的断裂,心中那块压了她许久喘不过来气的大石头随之碎裂成末,逐渐消散不见。 手中没了兵器,翟争瞬时落了下风。 然而凭着多年来刀山血海生死间过的经验与气势,翟争很快地调整了攻势,一边闪避一边握着断裂的长剑当成匕首用,虽然不甚趁手,但总归手里有个物什,不至于被敌手完全碾压。 赵彻险险避开擦着脖颈而过的断剑,拼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提刀朝他胸口砍去。 翟争握着剑再挡,只是已经断了一半的长剑十分脆弱,而赵彻手中的刀却锋芒毕露。 转眼间,赵彻又将翟争手中断剑削了一截下去,直朝着人胸膛而砍。 那一击的力量,翟争握着的的断剑脱手而飞,在空出划出一道弧线,将一朵艳色木芙蓉从中间削断,插入了泥里。 生死之间,千钧一发之际,赵彻手中的刀转了一个方向,擦过翟争的胸膛,压上了肩膀。 直刺破衣衫砍进血肉。 仿佛稍稍用力,便可以砍下他的一只手臂来。 赵彻手上的力道不停,刀刃已经割破血肉压上了骨头,在这种情况下,翟争下意识地躲避他的力道,与之同来的便是身躯下沉。 直到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块石子击中他的膝盖,翟争左腿一软,狼狈单膝跪地。 苏易神色如常,悄无声息地把手背到后面,又觉得欲盖弥彰,十分不妥,于是重新抽出了腰间的折扇,颇为风雅的摇了起来。 然而指尖的一点泥土,却暴露了他投石的动作。 一连串的转变把宋乐仪惊得目瞪口呆。 翟争手中那把剑是不可多得的宝剑,削铁无声,吹毛利刃,穿透她身体时的锋利仿佛还历历在目,竟然这般容易就被赵彻的刀砍断了? 果然,是她的刀好。 宋乐仪红润的唇瓣微微翕动,缓缓舒了一口气,一颗高悬不下的心也随之落下。 树叶挡住了半大阳光,细碎斑驳的光影下,赵彻眉眼冷厉,他提刀压上翟争的脖颈,唇角笑容嘲讽:“堂堂一国之君,大名鼎鼎的乌邪王,朝我跪下作甚?” “怎么,求饶啊?” 别说,赵彻这话真是挑衅至极,再配上他一贯嗤嘲的语调,明晃晃就俩字——欠抽。 翟争眉眼间的神情愈发阴鸷,然而却并未狂怒,他一向不在意这些所谓折辱。 他偏头,也不在意赵彻的刀还抵在他脖子边。 随着他的动作,刀刃擦破皮肤,在脖颈割出一刀浅浅的血痕,有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 翟争神情阴晴不定,在一半的阴霾愈发扭曲诡异。此时的宋乐仪正神情忧切地看着赵彻,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里似乎除了赵彻之外,什么都装不下。 他的心底倏地涌上一抹难言的苦涩,既然重来一世,她为什么宁愿嫁给赵彻也不愿嫁他?不过这种情绪很淡,很快被眼底疯狂的占有重新冲散。 翟争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执拗与偏执,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有错,夷安也只能是他的。 赵彻望见翟争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瞬时怒气填胸,腮帮微动,咬了咬后槽牙,眼瞧着刀刃就要砍断翟争的头颅,忽然出现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拽下了他的刀柄。 苏易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调节道:“今日张大人喜得贵子,见了血腥怪不好的。” 然而不等赵彻说话,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翟争擦着锋利刀刃缓缓站起,几缕发丝黏着血液贴在了脖颈上,他仿佛不知痛一般,抬着右手推开赵彻的刀。 苏易瞧见乌邪王仍然一副不知死活地模样,颇为无言地眨了眨眼,这人怎么不要命呢? 如此想着,苏易正要抬腿一迈,挡在两人中间隔了视线,却被翟离与赵彻俩人同时凉飕飕地一瞪,重新缩回了腿。 “……你们聊。”苏易展颜一笑,十分识趣儿地让出三分地。 不远处地宋乐仪看得心间一紧,提裙就要往上跑,却被上官晔一手拽了回来。 不等她挣扎,上官晔已经从容地松了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郡主,子川无事的。” “可是翟……”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宋乐仪话音戛然而止,最终没有上前,只遥遥地看着两人。 身量高挑的俊美男子神态丝毫不见狼狈,他慢条斯理地俯身到赵彻耳边,低语了一句:“赵彻,你可能不知道吧,夷安上辈子,就死在你的眼前,而你,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放手吧,你护不住她。” 闻言,赵彻握着刀的手指逐渐捏紧,眼底的情绪怒而压抑,漆黑的眼底仿佛淬了刀。 见到这副熟悉的眼神儿,翟争忍不住放声大笑,神情扭曲而疯狂。 还不等一旁的苏易感慨一句“乌邪王这时疯了吧”,笑声已经戛然而止,只见他被赵彻敲了脑子,身子一软,倒地昏厥过去。 赵彻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我的妻子,我自能护住。” 苏易面色一紧,立刻蹲下身子,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气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苏易刚要抬头喊赵彻,只见他牵了宋乐仪的手就转身离开,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架势。 好友熟悉的声音顺着夏风拂来,一如既往的清澈悦耳,又带着几分不显地嫌弃:“岁初,劳烦你了,去知会于黑扬,把乌邪王抬回去。” “……” 这厮不要脸的在说什么,他就来看个热闹而已!!?? 苏易转了转眼睛,将目光挪向上官晔,只见他朝长公主礼貌道:“敬和殿下,我方才在廊庑那边看见了谢大人,送你过去吧?” 赵元敏抿唇浅笑,神情感激:“多谢上官侯爷。” 苏易:“……”所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对吗? 苏易摇头叹息,合了折扇别在腰间,认命似的捡了断剑和鹰顶金冠,堆到了乌邪王身边。 又颇有仪式感地摘了几朵木芙蓉,摆放在乌邪王身上与两侧,白赤皆有,白的皎若圆月探云,赤的艳似菡萏展瓣。 他嘴里碎碎念道:“翟离啊翟离,先在这儿躺一会儿,我这就去叫于黑扬,抬你回府。”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道威武强壮的身影闯入后花园,他神情焦急,不忘大喊:“王上!王上!” 直到在不远处望见一道熟悉身影,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双手安详交叠在小腹,脖颈有鲜血,身体两侧摆着断剑和鹰顶金冠,还有数朵木芙蓉,像极了草原丧葬仪式。 于黑扬痛哭:“王上!!!” 在他鬼哭狼嚎之下,翟争悠悠转醒,只觉头痛欲裂,不耐道:“闭嘴!” …… 另一边,宋乐仪的发髻散乱,衣服也破了,没法见人,两人便一转去了附近的一间屋子,又吩咐贴身侍女去寻一套干净衣服来。 一路上,赵彻捏着她的手的力道很重,甚至有冷汗沁出,隐隐发抖。 宋乐仪被捏得疼,拽了拽胳膊小声道:“表哥,你怎么啦?捏疼我了。” 赵彻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果不其然,白皙的小手上已经一片红痕,他眼底闪过歉意,两手捧着微微她的手掌轻轻揉捏,喉咙发干,说不出半句话来。 宋乐仪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微微磕巴道:“你怎么了?” 赵彻垂了眼眸看她,只见她正抬了一汪秋水似的眼眸也在看他,姣好的五官在阳光半洒的屋室内愈发白皙诱人,满满地鲜活与明媚。 他眼底的情绪复杂,沉声道:“表妹,对不起。”时至今日,他才懂那一日宋乐仪所言“我和你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啦? 宋乐仪眨了眨眼,刚要说话,目光忽然落在他腰腹上的一道伤口。 那里衣衫被划破,约摸一寸长,有鲜血浸湿了衣衫。 “你受伤了?”宋乐仪神情焦急,伸了手去扯他的衣衫,“我看看。” 赵彻压住她的手,轻描淡写道:“无事。” 说完,他随意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拽了宋乐仪抱在怀里,哑声道:“让我抱一下。” 赵彻的下巴搭在她的肩颈,嗅着熟悉的甜香,心绪逐渐平静。 “……好了吗?” 许久,宋乐仪小声问了一句,生怕压着伤口,推着他的肩膀便要站起来:“表哥,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此时赵彻已经理好情绪,又恢复了一贯颇为不正经的模样,他松散的靠在椅子上,忽然挑眉笑了一下。 他笑道:“好啊。” 在宋乐仪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解开腰间勾带,本来挺正经儿的动作,在他浸笑的眼神儿和慢条斯理地衬托下,变得暧昧萦绕。 宋乐仪瞬时脸如红霞,目光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 许是嫌麻烦,赵彻解完了勾带,直接两手扯着裂开的衣衫,只听“嘶啦”一声便露出了整个腹部。 一道伤口在白皙结实的小腹上蜿蜒,血已经止住了,粗粗一看,虽然骇人,但伤口不深。 然而却把宋乐仪吓得不行,眼眶倏地就红了,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在伤口边缘摸着,声音软而心疼:“表哥,你疼不疼?” 赵彻摇头轻笑:“不疼,多大点伤儿。” 末了,怕她不信似的,赵彻特意补充了一句:“不必忧心,不仅能同你完婚,还能……正常洞房。” 最后几个字,被他特意放缓,碾出唇齿时一字一句皆带了撩人的暧昧。 宋乐仪指尖一颤,压上了伤口,赵彻被突如其来的一下疼的冷嘶出声,咬牙磨出了一句话:“你再按俩下,洞房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梨鸽鸽 10瓶;爱吃蛋喵酱 7瓶;嗯 6瓶;归路 5瓶;米尤 2瓶;木子、千叶长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即便见惯了他不正经儿地模样, 宋乐仪依旧因为赵彻的直白言语而惊愣的回不过神儿来,伴随着一声“啊”, 她手忙脚乱地挪开手。 “现在还疼不疼?”娇娇软软的姑娘神色焦急,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那一声冷嘶吸引了过去。 伤口还未结痂, 宋乐仪不敢动作太重,只小心翼翼抚着边缘, 温热的指尖压上微凉小腹, 一副似要触碰又不触碰的模样。 不得不说, 赵彻对宋乐仪的担忧和安抚十分受用, 虽然伤口还疼, 他心里却绽了一大片灿阳,将伤口一点点愈合。 然而下一句—— 幽静的屋室内,只听她声音软和而宽慰:“表哥,没事的, 我们好好养伤, 洞房晚些也无妨, 我不介意的。” “……” 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 异常清晰地传入赵彻耳中,再次无情地伤害了他, 从小腹处蜿蜒的疼意一直蔓延到了胸口。 望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蛋, 宋乐仪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犹豫片刻,伸出软和的猫爪子拍了拍他的脸,小声问道:“表哥, 你怎么了?” 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紧张和小心翼翼,视线也重新挪到了他的腹部,难道是伤口太疼了? 然而没等多看两眼,赵彻单手捧着她的下巴将人勾了起来,另只手则拽着她的右手,碾着手指骨节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似是惩罚。 “你说呢?”他的声音慢而缓。 见人神色迷茫,赵彻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獠牙,尖尖地直戳进人的心窝。 他一字一顿好似咬牙切齿,又好似真挚承诺:“洞房不能晚,表妹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失望什么? 宋乐仪纤细的眉蹙了蹙,等瞧见他漆黑眼底捎带揶揄的光色,她很快的体会到了另一层深意。 …… 是她想的那样吧? 如此想着,她白皙的脸蛋上倏地腾起绯红之意,神情一派羞恼,差点扭头转身就走。只是想着他还是个伤患,又生生忍下。 恰巧此时,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响起,传来冬桃的声音:“郡主,衣衫拿来了。” “进——” 余下的一个字还没说完,宋乐仪忽然偏头看了一眼露腰露腹的赵彻。 “等一会儿——” 她迟疑半响,从自己的衣裙上撕扯了一块布料下来,将他裸露的腰腹挡了严实。 见此,宋乐仪方才转身,小跑着去开了屋门,露出一道门缝接过衣衫,又吩咐冬桃去拿金创药、白纱布和清水,行踪要隐蔽。 冬桃一怔,很快地意识到豫王殿下受伤了,她点头快步离开。 屋子重新剩下俩人,宋乐仪反手插了门闩,抱着衣衫走到了赵彻旁边。 “一会儿先把伤口简单清理一下,然后我们就回宫,传胡太医为你处理伤口。” 宋乐仪声音顿了顿:“罢了,回豫王府,近一些,一会儿便命人去请胡太医。” 赵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衫上,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好心问道:“要我帮你吗?” 宋乐仪懵了懵,帮什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她才反应过来赵彻在说什么。 等再抬头,只见他眼底的神色沉静黝暗,好似平和,却被宋乐仪看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用!”小姑娘脸上染上一抹酡红,拒绝地毫不犹豫,她抱着衣服紧了紧,声音警告,“一会儿我换衣衫,你不准偷看!” 偷看? 赵彻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蓦地嗤笑,他用得着偷看? 不过他也没与宋乐仪纠结“偷看”这个问题。 赵彻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神情一派坦然,不紧不慢地颔首应下,又当着她的面把眼睛闭上。 竟然这么好说话? 宋乐仪略感惊讶,直觉不是这么简单,她咬了咬唇瓣,眼神儿微微闪烁了一下,竟然也没再扭捏。 露个背而已—— 她抱着衣服走到离赵彻稍远的角落,背对着他解下一层层衣衫,有意无意的,动作优雅而轻缓,带着一点颤而坚硬,直到露出诱人的腰线。 赵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忽然觉得唇角干燥,一根红色的心衣带子系在脊背上,白皙细滑的肌肤如雪,轻而易举地就勾起心底叫嚣的渴望。 他喉咙不显地滚动了下。 直到宋乐仪被后面的视线看得脸颊滚烫,动作飞快地穿好衣服转过身来,赵彻的视线还没挪走,原本松散搭在椅背上的胳膊微微僵硬,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意料之中。 但是…… 宋乐仪面红耳赤,不断默言安慰自己,她方才也看到了他的腰腹。而且估摸着赵彻那厮没准得来一句“我正大光明看的”,她索性当做什么都不知晓,随即心情平静。 赵彻忍不住抿了下干燥唇角,抬手想拎着茶壶倒一杯凉茶压压火,刚拎起来,便意识到茶壶里没水,只好故作平静的重新放下。 宋乐仪注意到他动作,忍不住弯眸笑出了声。 她随即伸手捂嘴,慌张遮掩,故作自然道: “表哥,你口渴呀?我去给你要壶水吧。” 话音落下,宋乐仪恨不得咬掉舌头,什么叫欲盖弥彰,这就是! 赵彻本有揭过之意,见人如此,他挑了下俊眉,将视线缓缓挪回宋乐仪身上,这一次,毫不掩饰眼底的火热。 直看得宋乐仪心头紧张,怦怦乱跳。 若不是不合时宜,她几乎以为他们俩要干柴烈火发生点什么。 “是挺口干舌燥的,”赵彻面不改色地认下,他卷了卷舌尖,声音清晰又真挚地夸赞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早在听过赵彻念过“奴出来为难,教郎肆意怜”那般艳艳缠绵的诗之后,宋乐仪对赵彻时不时表现一下他的“文学修养”已经见怪不怪了。 真是难为他背如此多的诗。 宋乐仪索性破罐子破摔,带着白皙小耳上的一点红,坦然收下了称赞,心底竟然还隐隐腾起了小骄傲。 赵彻看透她的神情,忍不住轻笑了下,眼角眉梢浸着笑意,丝毫不见两刻钟前那般凶狠泛戾的模样。 若不是衣衫破烂,和伤口横斜,简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外面有赵彻的人接应,冬桃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捧着伤药和白纱布回来,又打了一盆清水,捣了药汁进去。 一寸长的伤口斜横在腹部,隐约可见皮肉翻卷。 宋乐仪蓦地鼻尖一酸,小心翼翼地捏着沾着药水的帕子清理好伤口,又动作轻柔地敷上了一层上好的金创药,而后细致地缠上一层白纱布。 等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衣衫,若不是唇色与脸色微微泛白,赵彻当真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俩人提前离宴,回了豫王府。 至于张府后花园的动静,则交给了苏易处理,该胡编的胡编,该封口的封 等胡太医重新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药方熬药,再三确认伤口无碍之后,宋乐仪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分了缕心神来思忖翟争的事情。 想着方才翟争的反应,宋乐仪忍不住咬了牙关,明媚的脸蛋上一派冷意,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势在必得的占有,都让她清晰无比的认识到,翟争必须马上死。 只是翟争如今身份特殊啊…… 一旁的赵彻端着汤药一饮而尽,漆黑苦涩的药汁将苍白的唇色浸出了点红润,一偏头,便瞧见宋乐仪正忧心忡忡。 他放下药碗,俊眉微不可察地拢了拢,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伸指揉了揉她眉骨,低沉的声音甚是安抚人心:“翟争死了,但翟离可以活着。” 宋乐仪神色一震:“你是说……” 没等人是把话说完,赵彻伸指压了她的唇,扯着唇角笑了笑:“表妹,别想了。”无论是因他愤怒,还是因他忧愁,诸如人世情绪种种,都不值得。 说着,赵彻拉着人站了起来,往书房走去。 宋乐仪不明所以,她抻了抻他袖口,语气关切:“表哥,你伤口还没好呢,去干什么呀?” “画画儿。”赵彻回答的很快。 “画什么画儿啊?”宋乐仪忍不住皱眉,愈发觉得赵彻乱来,于是拽着他胳膊往回走,“画画儿又耗心神又耗体力,你如今受了伤,得好好休养。” 赵彻摇头:“不是我画。” “啊?” “你画,”赵彻笑了笑,眉眼一派灿烂:“我躺着。” “……” 是了,表哥特别喜欢画自己,毕竟他对自己的容貌有着超乎常人的喜爱和自信。话说,她书房里还有一箱子他的画像呢。 于是最后,赵彻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扯着嘴角朝她笑了一个时辰,还时不时翻下软榻,看一下她作画的进度,顺便提笔为他自己添两笔俊俏。 而另一边的宋乐仪提笔蘸墨,立在书桌前腰酸背痛,满脑子全是赵彻眉眼浸笑的模样,拾起了半吊子画技,四尺长的画卷上,跃然一副美男图。 * 彼时。 乌邪王府。 于黑扬义愤填膺:“王上,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伤你?我老黑这就去砍下他的头颅!” 翟争拿帕子浸了止血药汁,捂在肩膀伤口上,缓缓地等药效发挥。 如狐大眼微微低垂着,里面情绪全无,只余一片漠然的黑暗,盯着眼前的三分地。 而那边于黑扬已经拍案而起,气得差点把桌子砸了,好一个礼数周全的大越啊!王上才来几天,就被人砍的半死不活的,这么下去,那还得了啊? 于黑扬忍不住怒道:“得去找成安帝好好理论一番!”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王上?” 于黑扬不明所以的喊了一声,他抬眼看去,直到与那双冷冷毫无感情的眼睛对视,硬生生让他这个粗犷强壮的汉子虎躯一颤。 翟争扯下压在肩膀的那块帕子,结实的肩膀上有雄鹰展翅的刺青,伤口横贯,削断了雄鹰的翅膀,翻卷的血肉已经泛白,隐隐露骨,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今日之事,不必外扬。”他的声音冷而哑。 于黑扬性子直,脱口而出道:“为什么啊?王上你伤的如此重……” 话未说完,于黑扬在翟争的冷厉眼神中闭了嘴。 翟争左手捏着穿了羊肠线的针在火上炙烤,神情在跳跃的烛火之下愈发阴鸷,直到针尖烧红,又在空气中逐渐冷却,他面无表情的捏着针,穿过皮肉,将伤口缝合。 一针一针毫不犹豫的动作看得于黑扬头皮发麻,他嘴唇颤了颤,王上……不疼吗? 手上的动作不停,翟争的脑海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夷安她什么都记得,这意味着他所有的计划与期待全部破灭。 当真天意弄人啊—— 翟争倏地扯出一个略讽的笑容,眼底原本翻涌的疯狂占有的情绪逐渐平静,化为一片虚无,俩人又如上一世那般,走向了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是,他真的不想放手啊。 处理好伤口,翟争套了一件外衫披上,踱步到桌前,左手执笔,在一卷羊皮纸上写写画画,许久,他吹干墨迹,寻了一黑铁小筒,将羊皮卷丢了进去,封好后扔给于黑扬。 “带城内外的一千骑兵和余下死士回草原,即刻启程。” 于黑扬愣住了:“王上?”继而他蓦地大喜,豪放一笑,“早就该回去了,燕京这破地方我老黑是一天都待不了!” 翟争倒没那么明显的情绪,天地之大,对于他而言,四海皆可为家,只是草原更自由些而已。 他背对着于黑扬,捏了一颗奶豆腐嚼进嘴里,声音无甚起伏:“如果一个月后,我没回去,就打开羊皮卷。” “王上不和我们一起回草原?”于黑扬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顿时着急了,“王上,万万不可啊,这燕京就是龙潭虎穴,你怎么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龙潭虎穴? 翟争不以为然,他慢慢勾了一个笑容,埋在阴影中,教人看不分明。 “我还有事要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嘤,今天三次元有事耽搁,抱歉更新晚啦。 大家早点睡,晚安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鸽鸽 3个;Nightfall2018、檬唒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氏啾啾 20瓶;Yaya 15瓶;彬彬来吃888、桑临、归路、颖砸 5瓶;吱吱 2瓶;千叶长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修) 于黑扬率一千铁骑回雁北草原, 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此时乌邪王翟离入京不过五天而已。 第二天消息传到宫里, 成安帝手里捏着杯子转了几转,眉头紧锁, 许久没有说话。 翟离到底想做什么? 文与德一边觑着成安帝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陛下, 可要宣乌邪王进宫?” 成安帝沉吟半响:“宣。” 磨蹭了约大半个时辰, 乌邪王便进了宫, 他一人独来, 身边也没有随从。 紫宸殿偏殿。 比起初登基之时, 年岁渐长的成安帝情绪愈发内敛,他手上握着碧玺珠串,温和笑问:“于将军匆忙回草原,可是大越招待不周?” 言语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直白。 翟争声色平静地缓缓道:“陛下招待周详, 只是骤然离家千里, 水土不服而已。” 说着, 翟争眼神挪动, 落在了不远处精致漂亮的金乳酥上,这个让夷安几次吵闹要吃的点心上。 他神态丝毫不拘谨, 当着成安帝的面儿直接捏了一块嚼进嘴里。 馅料香甜, 甜腻在口腔里炸开。 翟争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慢悠悠地吞了一块儿,又拿了第二块儿,两块下肚, 他都没能感受出这燕京的金乳酥同白狄的金乳酥有何不同。 只是一样甜食点心而已。 成安帝目光落在那个一口一口吃着甜点的君王身上,转着碧玺珠串的手指微顿,漆黑的眼里若有所思,这翟离……当真奇怪。 两人都心怀鬼胎,你一句我一句的试探了半响,明面上和气的散场。 离了紫宸殿之后,翟争没有马上出宫,而是以“太宁宫巍峨辉煌,想驻足以观”的缘由在宫里逗留。 * 晨起,赵彻刚刚撑着床面缓缓坐起,还不等清醒几分,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赵彻皱眉:“进来。” 福寿匆匆推门而入:“殿下,昨日傍晚,于黑扬率领驻扎在燕京城内外的一千铁骑,离开燕京,估摸着时辰与脚程,如今已经过了海山城。” “乌邪王呢?”赵彻神色一凛。 福寿回道:“乌邪王应该已经离开乌邪王府,方才陛下圣旨宣召,即刻入宫。” 赵彻也顾不得腰腹上的伤口,他当即大步下床,拎着木施上衣衫开始穿了起来,一边吩咐:“命人去阻拦乌邪王,拖延其入宫。” 福寿一边应是,一边捧着一卷宣纸上前:“乌邪王交给了于黑扬一份羊皮卷,我方探子将其拓印下来,殿下请看。” 赵彻穿衣的动作一顿,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宣纸上了内容,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拢,他飞快地思忖着,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叫上白鹰,随我一起入宫。” 福寿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竟然如此之匆忙,但他很快应下,躬身退出屋室。 那名名为白鹰的男子,便是准备来当乌邪王翟离替身之人。 …… 宋乐仪命孙姑姑去库房里挑了上好的药材,准备亲自送去豫王府,虽说赵彻那里并不缺这些东西,但她总觉得,亲自送上一份心意,方才安心。 天气炎热,胡太医嘱咐要勤换伤药,还有一日两碗的汤药要喝,宋乐仪命小厨房那边做了蜜饯果子,一同拎去豫王府。 寿安宫是后宫中最清净的宫殿,位于整个太宁宫的最北边,离正宫门丹阳门亦是很远,得绕了太液池大半圈。 冬桃手拎着盒子,跟在宋乐仪身后,见自家郡主神情有些着急,她便宽慰道:“豫王殿下年轻体壮,伤口恢复的很快,郡主宽心。” 虽是如此说,到底心中还是担忧,宋乐仪轻轻地叹了气。 外边太阳正灿,即便撑了伞遮阳,没一会儿的功夫,宋乐仪身上就浸了薄薄香汗,手里摇着一柄革丝团扇,缓送凉风。 “好在郡主与豫王殿下就要成亲了,”冬桃忍不住感慨着打趣儿了一句,“不然郡主还得日日在宫里和王府间奔波。” 闻言,宋乐仪不由得脸色微红,面上却是十分平静地嗯了一声,半响又觉得似乎不妥,好像她很着急出嫁似的,于是佯装训斥:“不可胡言!” 冬桃抿唇偷笑:“是。” 走了没一会儿,遮在她头顶的伞面阴影突然轻晃了一下,与此同时,宋乐仪感受到身旁蓦地出现一道身量高挑的身影,带着一道侵略性极强的气息。 她下意识偏头:“冬……”话音未落,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 俊美的脸上五官锋锐,一双如狐大眼尤其出挑,眼底的情绪空洞幽漠,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阴鸷,正是翟争。 宋乐仪神情僵硬,呼吸瞬时急促了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慌乱后退间视线一瞥,发现冬桃已经身子瘫软跌倒在地。 “冬桃!” 她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翟争还在身边,越过他便朝冬桃跑去。 却不想被一只冰凉大手拽着手腕拉了回去,翟争眼底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怒气,声音冷而凉地说了一句:“没死,敲晕了。” 手中纸伞掉落在地,卷了一身泥土,明亮的光线乍然涌入视线,又重新被翟争的身躯遮挡。 宋乐仪被迫视线重新对上翟争,两世相隔,直面死亡的恐惧时,慌乱之意反倒逐渐平静了。 纤细的手腕被他攥着,一阵儿疼,仿佛下一瞬骨头就被捏碎,宋乐仪挣扎不开,索性放弃,她忍着疼,冷着眉眼问道:“你要干什么?” 翟争见她眼中因为疼而泛出泪花,才后知后觉,他的力气似乎又没控制好。 他微微松了松手,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蛋,眼底疯狂的情绪在翻涌,难得语气平静无波:“夷安,你都记得对不对?” 宋乐仪冷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呛人:“我难道不该记得?” 翟争表情不变,认真地提醒她:“所有的一切,还未发生,你没有被白狄俘虏,大越与白狄也尚未开战。” 还未发生?好一个还未发生啊。 许是被眼前人的无耻震惊到了,宋乐仪的神情反而愈加平静,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讽刺而凉薄:“两国开战,我大越数十万生命妻离子散,埋骨关外,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还未发生就想洗去所有罪孽吗?翟争,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翟争声音平静继续道:“白狄与大越必有一战。” “是啊,必有一战,”宋乐仪不置可否,她仰头看他,直直盯着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翟争,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可是战争为何如此惨烈,难道不是因为你一意孤行,生性嗜杀?” 宋乐仪眼底倏地泛上泪花,声音一瞬间提高了许多:“你到底是为了白狄,还是因为心底把两国子民当成牵线木偶一般愚弄?你……” 话未说完,看着眼前人不为所动的眼眸,她忽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丝毫怜悯的人性,随即放弃质问,将眼泪重新逼了回去。 “人终有一死,横竖、早晚而已。”翟争不解她为何这般激动,不过倒也没再辩解,他嘴唇翕动,顺着她的话说,“你若想,我可以保两国和平无战。” 宋乐仪呼吸一窒,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放弃战争,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什么:“你……想要我?” 翟争颔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夷安,和我一起回白狄。” “不可能!”宋乐仪拒绝的果断,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翟争,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感激涕零啊?” 忘记曾经的一切恐惧与屈辱,兴高采烈地臣服在你的让步之下? 宋乐仪眼角眉梢浸着冷嘲,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即便我死,也不可能和你回白狄!” 死都不和他回白狄? 翟争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了,一点点变得阴鸷扭曲,抬起左手缓缓压上她的脖子,声音沉如情人低语:“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不愿意?” 他的眉眼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回答若不能令他满意,下一刻就能将她掐死。 宋乐仪毫无惧怕之意,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愿意?” 说着,她动作飞快地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胸膛,一点一点往身体深处碾:“翟争,你不该来燕京。” 尖锐的簪子刺入血肉,翟争眉头不皱,仿佛不知道痛一般,他低头看了眼插在胸上的金簪,无声一笑,声音薄凉:“你想杀了我?” 是了,她一直想杀了他。 翟争抬起右手,捏住了她的握着簪子的手腕,迫使其不能再往前,随之同来的是他右肩膀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重新染湿了衣衫。 “你不想去白狄,天下之大,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和你?”宋乐仪垂下眼睫,不再去看他,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笑容,“翟争,早在我被俘虏至白狄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只有不死不休,你为什么不肯放手啊?” 翟争盯着她的眉眼,忽然肆声笑了下,在他二十余载人生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放手二字。 他钳制住了她的双手,掰着人的身体转了个方向,她纤细软和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而他的手臂压过她肩膀,将人死死地圈禁在怀里。 翟争微微低下头,一双幽漠的眼底没什么感情,另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捏出了一颗漆黑药丸,一边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意图撬开嘴:“夷安,我不想再杀了你一次了,可也不想看你与赵彻百年好合,把这颗药吃了,忘掉一切,我带你离开。” 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处处透露着若有若无的疯狂。 宋乐仪的唇瓣抿得紧紧,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尽是恐惧,拼命摇头去躲避,却被人钳制得死死,动弹不得。 然而不等翟争撬开她的嘴,一柄刀砍突然砍向他的手臂,与此同时,宋乐仪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拽进了怀里,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挡去了所有血腥。 “别怕。”熟悉的声音卷着冷冽幽雅的荼芜香一同而来。 宋乐仪紧绷的身躯顿时松懈:“表哥?” 赵彻轻轻地嗯了一声,转着人的身子按进怀里,手掌抚在她的脊背上微微发颤,声音安慰:“没事了。” 早在清晨听到皇兄宣召乌邪王入宫,他隐约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入宫。 好在,赶上了。 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 另一边,翟争手中的药丸滚落在地,最终没入草丛消失不见。他盯着草丛,眼底闪过惋惜,随后又腾起点点痛楚与不甘。 赵彻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啊。 前后两世,总能在关键时刻破坏他的事情。 翟争只来得及感慨这一句,便被一柄锋利的刀无情地砍掉了脑袋。 这一天,是他重生的第四十四天。 当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利刀砍断血肉与骨头的声音传入耳中,宋乐仪情绪倏地奔溃,她伏在赵彻的胸膛前,眼泪无声的浸透了衣衫。 许久,她盈着一双泪光朦胧的眼睛从他怀中钻出来,转头要去看翟争。 却不想,又被赵彻捧着脸转了回来:“别看。” 宋乐仪思绪已经回神,她声音颤抖而紧张:“翟争死了,白狄怎么办?” 赵彻安慰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声安抚道:“翟争的替身已经安排好了。” 他昨日说的“翟争死了,但翟离可以活着”便是这个意思。 见人还是忧心,他又解释:“昨日傍晚,于黑扬率全部白狄骑兵,启程回雁北草原,如今燕京,只剩翟争一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果断下了杀心。 有一句话没说,翟争还交给了于黑扬一张羊皮卷,不过这件事,表妹就无需知道了。 赵彻拇指擦过她白皙的脸蛋,抹去所有的泪痕,轻轻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表妹,忘记所有的不开心,余下的日子,有我陪你。 宋乐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悟了他的意思,担忧道:“能瞒得住吗?”替身终究是替身,一旦白狄来人,很快就会露馅。 赵彻点头:“表妹放心。” 他端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扫过已经了无生机的尸体,身后跟着的福安福寿当即会意,上前扒下所有象征身份的衣衫物件,而后沉入太液池。 用不了多久,翟争的尸骨便会成为太液池下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与此同时,一道与翟争身量相差无几的男人从假山后走出,容貌像了六成。 他手中撑了一把油纸伞,阴影的遮挡下,若只匆匆一瞥,瞧不出任何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特拉维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修) 处理完翟争的事情, 两人在太液池旁边的一处凉亭吹了许久的风,太阳逐渐西移, 已经过了晌午。 几天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恍若荒唐一梦。 宋乐仪凝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里好像一面虚晃的铜镜,倒映她前后两世所有的记忆, 一面一面走马观花过, 所有屈辱的、恐惧的、愧疚的情绪随着波纹一点点散开, 缓缓沉入湖底。 这一次, 翟争真的死了。 他杀她一次, 她也杀了他一次。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那些压在她心头多年的恐惧不安还有怨恨,也终于散了。 宋乐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理好了情绪, 而后伸手挽住赵彻的胳膊, 甜软一笑:“表哥, 我们回寿安宫吧。” 赵彻嗯了一声,伸指戳了戳她的眼角, 又缓缓扫过眼睫, 忽然说了一句:“表妹,你哭起来真是太丑了。”还是因为别人哭,更丑。 他说谁丑? 宋乐仪漂亮的眼睛瞪了瞪,反驳道:“我才不丑!”说着她伸手勾了勾发丝, 又故意似的微微踮了脚尖往他眼前凑,好让人瞧个清楚。 “……” 赵彻忍不住轻笑出声,捏了把香软的脸蛋,应和道:“嗯,不丑,特别好看。” 宋乐仪递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儿,而后目光落到他腹部,问道:“你今天换药了吗?” “还没有。”赵彻勾了她的手十指交握,他一副脸皮甚薄的模样,语气坦然,“伤的不是地方,袒胸露腹,当然得亲近之人换药,表妹,你帮我换吧。” 宋乐仪却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颇为认真的点头:“好。” * 寿安宫。 赵彻脱了一层一层衣衫,只余一件亵裤松松的跨在腰间,上方缠着一层白纱布,宋乐仪指尖轻动,将纱布扯了下来。 伤口还未完全结痂,上面覆着一层药粉,在白皙紧实的小腹上稍显触目惊心。 宋乐仪让赵彻斜靠在小塌上,她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沾了药汁的帕子,开始一点点擦拭伤口,只留给赵彻一个纤细的背影。 乌鸦鸦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腰腹,宋乐仪懒得再去重梳发髻,索性让赵彻伸手挽起。 赵彻也没拒绝,握着一绺光滑柔软的青丝在手中打转,又忍不住拎到鼻尖嗅了嗅,是冷淡清凉的薄荷香,还揉了几分香甜进去。 宋乐仪没有察觉身后人的动作,指尖在伤口周边压了压,轻声问道:“这样疼吗?” “不疼,”赵彻摇头,意味深长道,“就是有点痒。” 何止是痒,他目光下垂,落下小腹上蜿蜒的一道伤,伤的真的太不是地方了。 赵彻忽然觉得,让宋乐仪给他换药,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宋乐仪不觉有甚,不疼就好,她头也没回,只小声道:“伤口是会痒的,你忍一忍。” 这怎么忍? 不过赵彻嘴上却是随意“嗯”了一声,他伸手把她的头发往旁边拎了拎,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在昏暗的内室愈发可口诱人。 他眼神暗了暗,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表妹,我饿了。” “旁边的小桌上有点心,你自己拿一下。”宋乐仪手上动作不停,细白的指尖踮着小玉瓶,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口上,她声音软软的,“一会儿我们换完了药,就用晚膳。” 赵彻微微偏头,瞥了眼旁边的精致漂亮的点心,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谁要吃这个啊? “不想吃。”他慢悠悠的语调中有说不出的挑剔。 而后赵彻将目光重新落回她白皙细腻的后脖颈上,舌尖抵了抵牙尖。 闻言,宋乐仪手中的动作一个不稳,药粉多洒了些,她微微蹙眉,拿了帕子点去多余的药粉,难得没有计较,而是好脾气问道:“表哥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对待伤患得好一点,宋乐仪心里如是想。 手中帕子一点点擦拭药粉太慢,宋乐仪脑子灵光一动,忽然微微俯身,朝着那些伤口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把多余的药粉吹散就好了—— 随着她微微俯身的动作,软滑的青丝从赵彻手中溜走,还不等他疑惑表妹要做什么,一道轻柔温热的气息突然抚过他的小腹,赵彻顿时神情一僵。 而那边宋乐仪也没好到哪儿去,药粉纷扬吹进了眼睛里,她动作慌乱的起身,伸出细白的手指揉着眼睛,没一会就泛出了泪花。 “表哥,你等我一下。” 是得等一下—— 赵彻盯着小腹以下,漆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灼热光色,他忍耐着,最终将其层层压到眼底深处,不见踪影。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姑娘,微不可察地叹息,伸手拎了一旁白纱布,一圈一圈将伤口重新缠了起来。 等宋乐仪再睁眼时,赵彻正在低头打结,等视线下移,她顿时脸色绯红,自觉地捂了眼睛,声音颤道:“你、你、你……” “我什么?” 赵彻轻巧地打好结,抬眸认真看她:“表妹方才撩拨在先。” “胡说!”宋乐仪忍不住恼道,“我就换个药而已,明明是你……你色胆包天!” 这就色胆包天了? 赵彻轻嗤,觉得她没见识极了。 他扯了唇角笑了下,神情真挚而坦然:“表妹,这种事情乃人之常情。人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例外,若是美人在怀,我却无半点反应……” 说着这里,赵彻顿了顿,语调变得慢而缓,带了几分不正经儿的揶揄:“那表妹大概要痛哭了。” 宋乐仪实在是没耳朵听,红着脸去捂了他的嘴,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怒道:“不准说了!” 眼前人模样明艳漂亮,一双秋水似的眼眸此时微红,被方才的泪花洗过的眼睛水雾朦胧,嗔而含情,赵彻想了想,直接伸手将人拽到了怀里。 宋乐仪下意识地抿了一下红唇,以为他要亲她,心底甚至腾起了一点小期待。 然而下一刻,赵彻伸手拨开她的发丝,唇瓣擦过了脸颊,印在了脖颈上。 唇瓣微凉,气息却火热。宋乐仪大惊,伸手去推他,然而人还没推开,赵彻已经露出獠牙,轻轻啃食她细嫩的脖颈,还有几下不轻不重而温热地吮吸。 “你怎么能咬我!”宋乐仪顿时生气了,“啪”的一声伸手推开他的脸。 赵彻猝不及防,被打了这么一巴掌,然而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面不改色地松散靠在塌上,神情无辜而坦然,认真纠正:“表妹,这是夫妻情致。” 宋乐仪伸手捂着脖子,瞪他:“那也不能咬我!” 看她还在纠结“咬”这个字,赵彻决定亲身示范,于是他伸了指尖点点脖颈,漆黑眼眸里浸着浓浓笑意:“你也是试一试啊。” 见人不动,赵彻索性挪了挪身子,十分主动地将脖子送到了她唇边。 他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卷着淡淡荼芜香,蛊惑至极:“表妹,你会喜欢的。” 宋乐仪觉得赵彻这厮简直不要脸极了,谁都和她一样属狗的吗?还咬人!? 偏生见不惯他一副佻达模样,宋乐仪怒从心中起,当即磨了磨牙,伸手环过他肩膀,落齿在他肩头咬了一下,终究没敢太用力,只微微拿齿间磨着,犹不解气。 身侧赵彻垂着一双漆漆黑眸,手掌在她后脖颈处轻捏,轻笑提醒:“你可以吮两下,或者舔两下。” 宋乐仪被他的话惊得牙齿一颤,这才反应过来她正在做什么,噌地一下从人怀中窜出来,面红耳赤地小跑着离他三丈远,语气慌乱:“我去看看晚膳备的怎么样了!” 赵彻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低声而下,胸腔微微颤动。 末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抬了手腕拎起桌边一壶凉茶,灌了一大口来压火。 掰着手指算一下,还有十一天。 * 俩人陪太后一起用了晚膳,太阳落山之后,赵彻便出了宫,直接去了英国公府。 魏长青神色冷峻,捏着那张从羊皮纸上拖印下来的宣纸,从头至尾,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半响,他皱眉问道:“真是翟离亲手所书?” 赵彻点头:“是。” 闻言,魏长青再次陷入浓浓地疑惑之中,他不解翟离为何要如此做,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日,难道是有何特殊意义的日子? 那张羊皮纸上,所书不过三件事。 第一件,任命翟婴为新的巫师。 第二件,命翟婴扶持于黑扬为新的乌邪王。 第三件,守诺与大越和平条约,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日,两国开战。 其实赵彻思忖一番,倒也能窥探翟争所作所为的一二用意,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着实偏执疯狂,即便带不走表妹,身死他国,仍然不放弃战争报复。 不过他不太明白,翟争为何要选这么个日子同大越开战,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可能和表妹有关,只是今日表妹情绪不太好,到底没忍心再去问。 等日子缓一缓,再寻了合适时机委婉去问吧。 哦对了。 赵彻眸光微动,他忽然想起,那时命人去查翟牙早夭的儿子女儿,其中有一位,就名为翟婴。翟争献祭牛神那一年,翟氏部族早夭的孩子特别多。 若是所猜没错,此翟婴就是彼翟婴吧。 想到翟争六岁到二十岁那神隐一般的十四年,赵彻神情若有所思,仿佛窥见了一点儿事情的真相。 那边魏长青手指在桌上轻叩,翟离这个男人,所做一切都匪夷所思,着实令人看不透。 然而不等他想个分明,赵彻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表兄,乌邪王已经死了。” 魏长青被这个消息砸了个措不及防,一向沉默冷静的俊脸上出现一丝龟裂,他偏头拢眉:“你说什么?”声音染上严肃。 “我亲手杀的,”赵彻手指压着茶杯边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魏长青的严肃,他黑眸沉沉,缓缓道,“乌邪王的替身已经入了乌邪王府,只等瞒过了风口浪尖,便可失踪或者病逝。” 魏长青颇感意外,自己这个表弟何时筹谋了如此多的事情? 见人一副掌控一切的模样,魏长青原本严肃的表情逐渐平和,他抬眼,认真地看向这位几年不见便已经成长的愈发沉稳的少年,不禁感概时间飞逝。 当年那个娇软的小姑娘也要嫁人,姑母总归可以放心了。 忽然,魏长青想起多年前那封信,翟离的那位双生子兄长,翟争。 他语气迟疑问道:“子川,你与翟氏部族有仇?” 不然为何先要杀翟争,又要杀翟离。 赵彻摇头,并不打算把真相告知魏长青,发生在表妹身上的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几盏铜大灯将正厅照的敞亮,赵彻端了一杯茶轻抿,语气随意:“看不顺眼而已。” 话音刚落,有一道身着素雅流仙裙的女子穿过柱廊,正朝正厅而来。 正是慕绵绵。 赵彻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魏长青的肩膀,揶揄道:“表兄,这四年时间,你可以在燕京里多陪一陪小表嫂了。”如今是宣和五年,等到了宣和九年,粗略一算,刚好四年。 翟争计划的再妙,他如今人已身亡,敌不过时势变迁,这四年时间,足以让大越做好充足准备,来日开战,不大动兵戈、不大伤血气。 甚至可以,兵不血刃的吞并白狄。 魏长青浅淡一笑,虚晃的烛光下他神色矜贵,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话音落下,慕绵绵拎着食盒入了正厅,赵彻朝她扯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十分自然而又亲切地打喊人:“表嫂。” 慕绵绵温和得体的笑道:“夜深了,我命人做了些点心,你们尝一尝。” 赵彻十分给面子的吃了一块儿,毕竟这位小表嫂可是对表兄心里存着气儿呢,吃完还不忘展开笑容,夸道:“表嫂送来的点心甚是好吃。” 慕绵绵温柔一笑:“表弟喜欢就好。” 赵彻转过身,对魏长青道:“已至夤夜,子川就不在这里叨扰表兄与表嫂了,今日所言之事,还望表兄多多帮衬一二。” 魏长青点头:“子川放心。” 乌邪王翟离身份尊贵,地位特殊,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察觉换了人,大事不妙。 直到赵彻的转身离去,慕绵绵目光仍然落在这位从夷安郡主口中听了无数次的豫王殿下身上,久久未能回神儿,心中不紧感概,好一位俊俏的少年郎。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大概如此。 然而没等多看两眼,一只手臂将她拽进了怀里,魏长青一贯沉静的声音染上危险:“好看?” 慕绵绵哪里还有方才温柔得体的模样,她绕着指尖,娇哼道:“反正比你好看。” “是么。”魏长青的声音轻浅,意味不明。 他紧紧将人锢在怀中,一点点轻咬着她娇嫩唇瓣,另只手则在她腰际流连,直将人吻得气息不稳,眸光潋滟。 “绵绵,看我。” …… 出了英国公府,赵彻便回了豫王府,深夜不眠,他执着一卷书在床上看的入神。 该成亲了。 他得好好学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和我回白狄,平安无战 √ 忘记一切,和我去天涯海角√ 我若身死,四年后开战√ 翟争:这么小心眼,悔改是不可能悔改的。/微笑.jpg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死我这个小可爱吗、李李李李zs 10瓶;叶氏啾啾 8瓶;檬唒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第 1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108章的剧情重新修了,109章也小修了几句话,建议重看一下哈。 第二天, 赵彻起了个大早,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拾掇整齐就进宫找了宋乐仪。 如今恰逢桂花盛开的季节,宫里花房那边记得夷安郡主喜欢, 一大早晨踩着晨露,特意送了一树过来。 盯着眼前灿灿满树的金黄桂花, 宋乐仪突然想起来那坛埋在玉兰树下的桂花酒, 那时候本来想来年四五月份就开坛, 却不想一拖就拖了两年。 于是她吩咐孙姑姑将酒坛挖了出来, 擦拭干净, 正准备拎去豫王府与赵彻同饮的时候,又想起他如今身上有伤,不能饮酒,只能颇为惋惜地捧着小酒坛将其束之高阁。 宋乐仪踩着小杌子, 刚刚提着裙准备跳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她耳边炸开:“表妹做什么呢?” 赵彻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 宋乐仪亦是一如既往的不禁吓, 脚下不稳,身子一歪, 就从小杌子上往下摔, 好在赵彻长臂一揽,将人拽进了怀里。 宋乐仪下意识地一双手环过了他肩膀,柔软的唇瓣直接擦着人的脸蛋划过,而后埋进了肩颈, 她白皙的脸蛋倏地染上一抹薄薄的红。 她手忙脚乱地要撑着站稳,端着一本正经怒瞪:“你干嘛又吓我?” 赵彻笑了笑,松了揽着人的手,十分随意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我看你面色挺红润的,真吓到了?” …… 这么无耻的话他怎么也说的出来? “是被你吓的呐!”宋乐仪纠正他,声音娇而恼,气鼓鼓了脸蛋。 见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她往前两步,坐了他旁边地椅子,小脸严肃道,“表哥,你这毛病得改改,青天白日里神出鬼没的吓人,怪不好的。” 赵彻“嗯”了一声,两条长腿交叠,伸手捏了桌上的一颗荔枝来剥:“尽量。”他挺喜欢这种意外之喜的。 尽量? 宋乐仪不太满意,红润的唇瓣翕动,正要和他理论个分明,一颗剥好去了核的荔枝肉忽然送进了她嘴里。 “好吃吗?” “……好吃。” “那再剥一颗。” 宋乐仪被一颗荔枝堵了话,等咽下了香甜多汁的荔枝肉,她颇为疑惑了看了眼一旁正在认真剥荔枝的男子,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室,十分敞亮,衬得他俊俏的眉眼愈发朝气。 他这是哪里来的兴致,一大早来给她剥荔枝了? 虽然心里有点意外,但很快宋乐仪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的伺候,她单手撑着白皙的下巴,袖口下垂,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色认真的赵彻。 十分乖巧地等着他喂荔枝。 一连喂了七八颗,宋乐仪终于觉得不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把盛着荔枝的盘往赵彻面前推了推:“表哥,别只喂我呀,你也吃。” 赵彻抬起黑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没事,你吃。”等你吃够了,我再吃。 表妹似乎一直不懂一个道理,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他目光落在她被汁液浸得红润的唇上,眸色暗了暗,又将一颗剥好的荔枝送进她嘴里,指腹若有若无的碾过唇瓣。 一如既往的柔软。 宋乐仪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咬下荔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他手指,然而不等她含糊不清地道歉,赵彻又问了一遍:“好吃吗?” “好吃啊,”宋乐仪吞下荔枝,似乎不解他为什么又问一遍,“交州那边的荔枝举国闻名,今日才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新鲜的很,自然好吃呀。” 赵彻“哦”了一声,终于停下了剥荔枝的动作,他垂下眸,盯着指尖看了半响,而后把方才被宋乐仪咬过的手指,含进嘴里。 宋乐仪不觉得有甚么,只当他在舔荔枝汁液,还颇为好心地抽出腰间帕子给他,声音娇娇软软:“你先擦一下,一会儿去净手。” 赵彻没应,他擦干净了手,随意地将帕子丢在一旁,忽然道:“表妹,你吃了十二颗荔枝。” “……什么?” 宋乐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还数着呀?” 赵彻笑了笑:“下次记得还我。” 宋乐仪震惊的眨了眨眼,这人怎么愈来愈小气了?她当即拽了荔枝盘子过去,哼笑道:“别啊,我现在就还你。” “现在不用,”赵彻压下她的手,一副大方的模样,“以后再还。” 宋乐仪不解其意,正要在说什么,只见人已经起身挪了步子,去一旁的铜盆架子上洗手,等她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将荔枝的粘腻洗去,正拎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水痕。 等擦完,赵彻便拉着宋乐仪往外边走,展了一个颇灿的笑容:“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 闻言,宋乐仪正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目光忽然落在他的腰腹上,迟疑道:“表哥,你伤还没好,要不……我们别去了吧?” 赵彻笑,脚下步子不停:“去豫王府走走。”到底在母后宫里,周边又是都是宫人,腻歪起来不甚方便。 宋乐仪:“……” 不得不说,赵彻是个会玩儿的,即便圈在府里这一小方天地里,也能搞出花样来,宋乐仪丝毫没觉得无趣,用过晚膳,方才恋恋不舍的被赵彻送回了宫里。 * 夤夜,宣平侯府。 三位十七八岁的男子正在玩叶子戏,一旁小桌上温着热酒,酒香醇厚。 赵彻慢条斯理把手中最后一张叶子牌仰放在桌子上,懒洋洋道:“赢了。” “……”又赢了? 苏易叹气摇头,把手中余下摊开,递了赵彻一个疑惑眼神:“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十打十赢啊?” 烛光恍恍跳跃,十八岁的年纪男子眉眼俊秀,身上穿的依旧是各种样式的白色衣衫,风流优雅之意不减,似乎同几年前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心情好,运气也好。”赵彻勾了杯热茶抿了一口,没碰酒。 苏易望着他春色荡漾的俊脸,差点送个明晃晃的白眼给他,这厮白日和夷安郡主在府里待了一整日,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俩干嘛了,难怪心情好。 如此想完,他目光落在他小腹上,语调带了那么几分不坏好意:“子川兄,你这伤不是地方啊,还有十天就大婚了,能行嘛?” 说着,他还眨了眨眼睛,本就潋滟的桃花眼,此时一派暧昧之意。 赵彻嗤了声,不咸不淡地回怼:“今日安国公夫人又给你相亲了?” “……”他心好痛! “相呗,”苏易转着手中折扇,随意道:“反正我不娶,还能按着我拜堂洞房不成?” 上官晔拎着酒壶倒了一杯热酒。 酒香被热气烘得浓郁,弥漫在屋室,他也没抬眼,淡声问:“枝月姑娘那边的事儿处理好了?” 闻言,赵彻抬眸望向苏易。 这个名为枝月的姑娘他也见过几次,确实一身傲骨坚韧劲儿,气度不凡,像是落魄的高门贵女。后来岁初多方打探,又套了人家姑娘的话,才知道她是顾鲁安的小女儿,名为顾云月。 成安帝初登基时,整顿朝政,周修和端阳一脉的官员落马不少,也难免有冤假错案。 端阳封地在扬州的会稽、庐江二郡,而顾鲁安是扬州刺史,刺史一职,自古是肥差,惹不少人眼红,那时有人见机诬陷,一并将顾鲁安拉下马。 顾鲁安被判流放交州,儿女没入奴籍。 前两日的时候,苏易找他帮忙给枝月安排了新的身份,又在燕郊买了一座庄子,将人家一家子安排到了那里。 “处理好了,”苏易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无奈,抬腕闷了一口酒,“可惜啊,人家只把我当恩人,一会儿劝我早日成家立业,一会说要努力经商还我银子的。” 说着这里,苏易嘲讽一笑。 亏他还鞍前马后,奔波劳累,厚了一张脸皮求爹告奶奶的替人洗清冤屈,特意大老远跑扬州一趟查案,又去了交州将人家老父亲和老母亲接回燕京。 赵彻笑着摇头,岁初平日挺通透的一个人,到了自己身上就犯糊涂。 他拍了拍苏易的肩膀:“人家姑娘吃过苦,多哄哄。” 苏易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她兄弟还是我兄弟?” “岁初,子川言之有理,”上官晔垂眸理着叶子牌,他声音淡淡,也不知是对苏易说,还是对自己说,“既然喜欢,就别错过了。” 苏易叹息,点头:“我知道,理是这个理儿,只是……罢了。” 他摇头,接过上官晔手中的叶子牌,忽而展颜潋滟一笑:“行了,我们接着玩。” “不玩了,”赵彻抬头看了眼窗外高悬的明月,“天色已晚,我回府了。” 苏易顿时惊奇了,连连感叹:“子川啊,往日你可不是这样的,鸡打鸣你都不嫌晚的,今日这个怎么了?” 赵彻也没反驳,只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笑道:“回去养伤。”洞房花烛夜还等着他呢。 苏易顿时明悟,朝他挤眉弄眼。 “好好养啊!” 毕竟这洞房花烛夜可是人生大事儿。 三人熟稔,俩人便也没客套地起身送赵彻。 只是赵彻一走,叶子牌不够人手,上官晔与苏易便玩起了双陆,直到天色将明,苏易才回了安国公府。 等人走后,宣平侯府重新归于平静,上官晔解了衣衫,去浴室沐浴。 热气蒸腾间,他靠在木桶边上逐渐困意上涌,阖眼睡去。 在梦里,他梦见那年安国寺纷扬大雪,也梦见了明心堂再次相逢。 只可惜,他与她终究是错过了。 年少的喜欢,在宋乐仪与赵彻婚约定下的那一刻,就到此为止了。 …… 乌邪王翟离的死讯没人发现,燕京的日子也愈发平静起来,中秋将近,处处透露着欢喜的气息。 太宁宫里亦是,寿安宫尤甚,阖宫上下都弥漫着喜气。 赵彻腰腹上的伤口没两三天的功夫就结了痂,汤药依旧一天两遍的喝着,伤口周围的红肿也逐渐消下,胡太医说,只等落了痂,便大好了。 婚期将近,太后请了教导人事的姑姑教宋乐仪夫妻之道。 望着图册上栩栩如生的男女,宋乐仪忍不住羞红了脸,虽说她对这方面的事儿有认知,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了解。 上辈子她还没及笄,姨母就驾崩了,她也没有娘亲,无人教导她这方面的事情。 模模糊糊的了解,还是因为在白狄那几年,白狄人是游牧民族,不甚守礼教,风化未开,时常有男女幕天席地。 她远远见过几次,只知两人相拥交叠,具体怎么回事儿就不知晓了。 教导人事的姑姑在耳边一通絮叨,宋乐仪绞着手指,耳朵红的不像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进去。 关在屋子里一上午,总算将这些事情弄了个明白。 等人走了,还不容宋乐仪缓缓,孙姑姑突然匆匆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是豫王殿下来了。 宋乐仪顿时羞窘,慌乱间地一抬眸,就看见一身黑衣的俊俏男子踩着灿灿阳光而来,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赵彻挑了下眉,今日表妹甚是敏锐啊,然而不等他眼底含笑朝喊人,只见一身娇艳的小姑娘提裙小跑进了内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是怎么了? 赵彻疑惑不解,他大步上前,好耐心地叩门:“表妹,开门。” 第111章 第 111 章 敲了两下没人回应, 屋里听不见半点动静,赵彻拢眉, 偏头看向一旁的孙姑姑:“郡主怎么了?” 孙姑姑笑道:“郡主这是害羞了。”怕人不理解,又轻声委婉提醒了一句:“尚仪局那边方才来了女官, 教导郡主大婚之事。” 门外的对话清晰地传入宋乐仪耳中,她脸蛋又烫了烫。 大婚之事, 不外乎是礼仪和房中事。 想着方才宋乐仪的反应, 赵彻唔了一声, 神色了然, 忍不住眼底闪过嘲笑, 表妹还是害羞啊。他摆手示意孙姑姑退下,望着眼前紧闭的屋门盯了好一会儿,仿佛能隔着木门将里面勾勒分明。 听见外边没了动静,宋乐仪和鼓点似的怦怦怦跳个不停的心才逐渐平息, 只是白皙的脸蛋上仍然染着淡淡红晕, 烫得不像话。 走了吧? 宋乐仪咬了咬唇瓣, 忽然踢了鞋子, 提裙踮着脚尖静悄悄地走到门缝旁边,侧耳听了一会儿。 果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应该是走了, 不然以着赵彻的脾性, 非得把门敲开,不会不说话的。 她犹豫着拉开了门闩,小心翼翼地将门扒开了一点缝,露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 然而还没等将外面的情况看个分明,一张放大的俊脸陡然出现在她面前:“表妹,是在找我么?” 宋乐仪“啊”了一声,拽着门边的手一撒,身形不稳的朝后退,然而退的太急,一时没控制好便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瓷实。 疼得她乌黑的眼里倏地就溢满了泪花。 然而一抬眼,赵彻竟然在笑,她顿时就气了,凶巴巴道:“不准笑!” 赵彻“哦”了一声,顺着她意收了笑,还换了个正经语气道:“这青天白日的,表妹,咱们不用贼似的,光明正大开门不行么?扒着门缝你看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反手关了门,又顺便将门闩插上。 两扇木门将外头灿烂光线挡住,屋室瞬间昏暗下来,而赵彻愈来愈近的身影在宋乐仪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一身黑衣俊俏,居高临下。 她磕巴道:“你要干嘛?” “抱你啊,”赵彻看傻子似的瞥她一眼,一手穿过腿弯,一手穿过肩背,将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往小塌那边走,“你打算在地上坐多久?” 不提还好,一提宋乐仪当即抬了漂亮眼眸瞪他:“还不是你吓的!” “是我不对。” 出乎意料地是赵彻竟然毫不犹豫地认了错。 他抱着宋乐仪在小塌上坐下,语气关切问道:“摔疼了吗?” 宋乐仪有些意外,但她也没多想,只眨了眨泛泪的眼睛,硬生生挤下来一颗金豆豆:“当然摔疼了,没瞧见我都掉泪了?”声音尽是娇娇委屈。 “哦……” 赵彻抬眸看她:“那我给你揉揉。” 说着,他松松搭在她大腿的上的手就下移,放在了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轻声问:“还疼吗?” 弹软柔滑,手感挺好的。 宋乐仪顿时懵了,等反应过来赵彻在作甚么,她慌乱地扒下手,跌跌撞撞地从他身上蹭下了来,往小塌的另一边躲去,还不忘嗔道:“无耻!” 无耻? 赵彻无声嗤了下,这就无耻了?他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手掌,神色微微失望。 “方才不是你说疼的?表妹真是不识好人心。” 赵彻眼底光色清凉坦然,一副我只是帮你揉揉罢了,没什么肖想之意。 宋乐仪被他的话一噎,明明知道是他不对,偏生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她咬了咬下唇,神色气恼。 “你、你出去!” “去哪儿?”赵彻懒洋洋地斜靠在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大老远进宫陪你,先是拒之门外,又是赶人出门,表妹,你这待客之道不好啊。” “哦对了,不是待客之道。” 赵彻拉长了尾音,慢悠悠道:“待夫之道。” 宋乐仪恼得不像话,拽了小塌上的软枕朝他砸去:“你不准说话了!” “成啊,那我们做点别的事儿。”赵彻轻巧地伸手挡住软枕,嫌碍事一般扬臂一扔。 说着,他抬了抬身子,往宋乐仪那边过去。 宋乐仪神色警惕,想拽了什么东西挡在胸前,却突然发现软枕已经被赵彻扔远了,她当即立断,扭着身子往塌下跑,没两步便被人拽进了怀里。 赵彻捧着人的脸蛋压在胸膛上,垂眸看她,轻笑了下:“表妹,你跑什么?” “……” “赵彻!”宋乐仪是真的恼了,她伸手去推他,“你别这样!我们还没成婚呢!” “我就抱抱你,”赵彻声音顿了顿,一双漆黑的眼眸在她脸蛋上游走,恍然大悟道,“还是表妹想歪了?” 宋乐仪被人气得胸口起伏,半响说不出话来,神色又羞又恼,偏生力气小,挣脱不开赵彻的钳制,她索性别过脸不再看他。 “生气了?” 赵彻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气鼓鼓的侧颜,手上动作也没停,一直在在她细软的胳膊上游走,时不时捏两下,软绵绵的仿佛一折就断。 宋乐仪“啪”的一声拍下他作祟的手,警告道:“不准捏我!” “哦……” 赵彻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语气大方:“你捏捏我。” 这人!这人!脸皮呢! 宋乐仪深呼吸好几口气,方才平静下来,望着人浸笑的眉眼,她气不打一处来,忽然眼睛一转,唇角勾了一个颇为明艳的笑:“胳膊有什么好捏的呀。” 说着,她手指下移,落在他腰侧,寻了一处软肉拧了一下。 “这里软和。” 她手上力气也没收,赵彻冷嘶一口气,咬牙道:“表妹,你下手真不轻啊。” “活该……!”宋乐仪见人吃痛,语气略略心虚。 赵彻哼笑:“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他挪了手掌放到人的腰际:“来,让夫君捏一下。” 宋乐仪不禁痒,平日他手放在腰际握着,已经让她忍了又忍,如今这样捏着,当即咯咯笑着去推赵彻:“表…表哥,你别捏了呀。” 直到她笑得喘不上气来,赵彻方才作罢。 他漆黑的眸色微微暗,从她起伏的胸口慢慢往上滑,先是漂亮的锁骨,再是白皙的脖颈,最后停在红润的唇瓣上。 宋乐仪刚从方才的胡闹中平息过来,张牙舞爪地还没来得及同赵彻算账,他已经低头俯身,堵了她的嘴,从不轻不重地亲吻到肆无忌惮地攻城略池。 两人唇齿交缠间,宋乐仪隐约听见赵彻说:“书上学不到精髓,我教你。” …… 宋乐仪跪坐在赵彻腿旁,双手撑在他肩膀,软成了一滩水。 赵彻手掌在她后腰微微摩挲,声音低哑:“学会了?” 见人不回答,他垂下眼眸,望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又好耐心地问了一遍。 “学、学会了!” 宋乐仪慌乱答道,她眼睫微颤,落荒而逃似地挪了个方向,不敢直视。 * 临近婚期,寿安宫上下愈发忙碌热闹。 宋乐仪的嫁妆太多了,她母亲给她留下了三百九十六抬,这十几年又断断续续攒了不少金银首饰、古董字画、药材摆件和商铺庄子田产之类的。 这次大婚,除了宫里按照郡主规制为她添的嫁妆,还有太后和陛下开了私库为她添妆,武安侯府和英国公府也添了不少,算上原本的嫁妆,足足有六百十一二抬。 还有赵彻给她的三百八十八抬聘礼,凑了整整一千抬。 若是大婚当日抬去豫王府,朱雀大街怕是得被婚仪队伍赌的水泄不通。 于是在婚前两日,宋乐仪便命人将一部分嫁妆先抬去了豫王府,为此赵彻还空出来一个整院子给她安置嫁妆。 至于大婚当日,只留下一百八十八抬嫁妆充当台面,饶是如此,也可谓羡煞众人了。 八百多抬的物件抬入豫王府,动静不小,不时有人驻足停看。 一时间,议论纷纭。 “这是夷安郡主的嫁妆吧?怎么今日就抬进豫王府了?” “这你没看明白吧,夷安郡主的嫁妆太多啦,若是大婚当日抬过来,得多长婚队啊。” “原来如此,我瞧着这就几百抬嫁妆了吧?天啊,夷安郡主有多少嫁妆啊?”有人惊叹道。 一位稍微年长的人忽然道:“年轻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夷安郡主的母亲魏婉慧出嫁,燕京十里红妆啊,足足就三百九十六抬嫁妆,没一个贵女比得上,我估计啊,夷安郡主的嫁妆,得有七八百抬。” 豫王府周围有不少高门府邸。 有世家妇人带着女儿出门,见此情景,无一不神情艳羡。 有未出阁的贵女感慨道:“我真是羡慕夷安郡主,自小在宫里娇养着,身后有太后和陛下撑腰,荣宠万千,如今又嫁了青梅竹马的豫王殿下,余生啊,夫妻和睦,尽享荣华富贵。” “那又如何,夷安郡主还不是娇蛮跋扈的恶名远扬,”一旁有女子神色不屑,“她与豫王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是不假,但这男人哪有不贪新鲜的,纵使她容貌国色天香,相处了这么些年,没准儿那天就厌弃了。” 方才说话的贵女笑着摇了摇头,没再搭话。 …… 大婚前一晚,正逢中秋夜宴。 魏长青回了燕京,赵彻也从蜀国归来,难得一家人重新聚到了一起。 武安侯宋岐已经四十三岁了,保养得宜,鬓无白霜,十分的精神奕奕,他握着宋乐仪的手拍了拍,声音感慨:“乖女儿,就要嫁人了啊。” 被一众人看着,宋乐仪难免羞赧,她腼腆一笑,嗔了句:“父亲!” 雅夫人温婉笑道:“三姑娘也出嫁了,如今几个孩子,就剩云风尚未议亲了。”说着,她将目光挪向太后,似乎要说什么。 她最近相看了一家姑娘,只是那姑娘门第颇高,云风不是世子,嫡次子的身份稍显配不上,要是有太后或者陛下点头就好了。 若是云风能成为世子,最好不过了。 宋文驰如今十五岁了,少年的眉眼张开了不少,眼底光色十分澄澈,骤然听见长辈提及婚事,当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尖微红。 等瞧见母亲的神色,宋乐仪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了雅夫人的话:“母亲,儿子年纪还小,学业为重,不着急。” 雅夫人神色微微僵,又很快地反应过来,得体一笑。 说完,宋文驰转头看向宋乐仪,合指行了一个大礼,语气真诚,满是祝福:“三姐,云风今夜,先祝一遍你和豫王殿下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了,等明日大婚,再祝福一遍。” 武安侯宋岐哈哈一笑,松开了握着宋乐仪的手,摸了摸宋文驰的脑袋:“云风也大了。”眼底有毫不保留的对幼子的宠爱。 宋乐仪见此,浅浅地笑了下,眼底闪过微不可察地羡慕,那是她从来没在父亲眼里见过的宠爱。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她偏头,只见赵彻正扯了唇角朝她笑。 昏黄烛光下,他俊俏的眉眼如玉,薄唇轻启,无声地喊了两个字。 “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晚呀 22瓶;女人其实很可怕、酸死我这个小可爱吗、酿酿、千叶长生 10瓶;朝颜辞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八月十六, 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这一天, 一大早寿安宫就开始热闹起来,一大帮宫女太监忙前忙后, 布置典仪会场。 闺房里,宋乐仪刚刚穿好了吉服, 层层礼服叠加, 外面是一件绣着吉纹的青织九色大袖衫翟衣, 腰上系着朱红双大绶和连理枝白玉佩。 她正坐在铜镜前, 由赵氏宗室里一位颇有地位的“全福”老夫人为她梳头。 “一梳到底, 两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宋乐仪头上的戴的翟冠为九数花钿,凤鸟衔九珠, 满髻珠翠, 尽显金玉富贵, 直到插上最后一根钗环, 宋乐仪望着铜镜中的美人,还有些欣喜的恍惚。 她要嫁人了, 嫁给赵彻。 宋乐仪勾着红唇妩媚一笑, 卷翘的睫毛轻颤,露出一汪秋水似的乌黑眼眸,与面上的平静不同,宽大的喜袍袖口下, 她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雀跃而紧张。 太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抚平,絮絮叨叨地嘱咐,说到后来,她眼角已经泛上了红意,泪珠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既是开心,又是感慨不舍。 青书见此,抽出了腰间帕子上前递过,太后拭去眼泪,扬起了一抹欣喜宽慰的笑容。 小妹,一晃十六载,你的女儿也出嫁了。 和你当年一样的年纪。 宋乐仪感受到落到手背上的泪珠,心底倏地涌起酸涩不舍之感,她上前抱住太后,将纤细的下巴搭在肩窝,声音闷闷的:“姨母,我舍不得你。” 卷翘睫羽的遮挡下,悄无声息地湿了眼眶。 “傻孩子,大喜的日子得开心才是,”太后伸手轻拍着她后背,笑道,“若是想姨母了,随时都可以进宫。” 青书笑道:“是啊,郡主嫁的近,日后常见面呢。” 宋乐仪吸着鼻子,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太后的怀抱。与此同时,外边也愈发热闹起来,是迎亲队伍到了。 赵元敏撑着一把红伞,扶着宋乐仪走到外面,悄悄地在她手里塞了两块糖果,俯身到她耳边小声道:“夷安,你一会儿要是饿了,含两块儿糖先垫一垫肚子。” 宋乐仪朝她弯眸一笑,指尖勾着将糖果藏好:“好。” 一旁的女侍手里捧着一个描着比翼双飞的圆木盒子,里面装着一捧白米,赵元敏抬了手腕,捏了一把撒向天空,嘴里说着吉祥话:“开枝散叶。” 簌簌白米扬向天空,又如雪一般纷扬落下。 不远处站着一身红色吉服的男子,袖边和衣摆都是红色滚金纹,正是赵彻。 灿色的光线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俊俏,一身慵懒的肆意风流,赵彻眼底含笑,缓缓朝宋乐仪伸出了手:“表妹,过来。” 赵元敏牵着宋乐仪走过去,把她的手交到了赵彻手里,眨眼笑道:“五哥,夷安就给你啦。” 赵彻颔首点头,与她十指交握,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表妹今日甚美。”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宋乐仪倏地红了脸,她捏了捏赵彻的手指,警告他不要乱来。 两人一路上踩着红色喜毯,在礼官的指挥和引导下,于宫内东转西转,绕了一大圈,而后拜了天地,又拜了太后与成安帝,最后拜别送女出嫁的武安侯,方才离宫,驶向豫王府。 等出了丹阳门,宋乐仪便迫不及待地坐上了花轿,这半天折腾下来,已是腰酸背痛,门帘落下之前,赵彻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盒子。 还不等她疑惑,赵彻已经开口解释:“盒子里面装了点心,都是你喜欢吃的,一会儿婚仪队伍要绕半个城,路遥时长,饿了就先吃一点儿。” “我才吃过呀。”宋乐仪小声道。 赵彻慢慢展了一个笑容,颇为意味深长道:“今日劳累,留着一会儿再吃。” 宋乐仪觉得言之有理,她点头,将那盒点心藏在了袖口。 软轿轻晃,舒适地令人昏昏欲睡,然而宋乐仪眼底却一片清明,窗外锣鼓喧嚣,处处透露着大婚的喜气,也不知道在城里绕了多久,终于停到了豫王府门前。 随着门帘打开,一只熟悉的手握住她,将人牵了出来。 迈过不知道多少道门槛,终于到了洞房,伴随着一阵吵闹的欢笑声和纷洒的花生枣子,宋乐仪和赵彻坐到了床上,吃了子孙饺子,又在一众人的注视中喝了合卺酒。 两人身份贵重,倒也无人来闹洞房,不时耳边传来几句夸赞或漂亮话,诸如新妇漂亮、祝两位百年好合之类的。 一通忙碌下来,已经夜幕降临,宴席方散。 此时屋里只剩下宋乐仪、冬桃和孙姑姑三人,一整日辛苦,头上又戴了这样重的翟冠,宋乐仪的脖子和腰都僵硬的不像话。 孙姑姑为她捏着肩颈,而冬桃已经开始卸下她发上钗环。 乌鸦鸦的发丝垂落,衬得小脸莹白如玉,一双漂亮的眼眸顾盼生姿,她踩着一双木屐,走到了铜盆面前,刚洗去了脸上妆粉,随着“咯吱”一声,门就开了。 正是赵彻。 孙姑姑和冬桃手中的动作一顿,十分有眼色地躬身退了出去,随着屋门再次关上,屋室重新陷入一片安静,烛火跳跃着,染上几分暧昧不安的气息。 一片寂静中,赵彻反手抬腕,插了门闩。 “哐”的一声,门闩下落的声音分外清晰,直直地砸进了人心里,宋乐仪瞬时紧张了起来,望着不远处的俊俏男人,话不过脑子就说:“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下,宋乐仪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颇为懊恼地抿了抿唇。 赵彻挑了下眉,慢悠悠朝她过来,笑道:“ 表妹想我去哪儿?” 他也没指望宋乐仪说出个所以然来,十分自然地拿起净面帕子,擦去宋乐仪脸颊上的水珠,继续道:“大婚第一日便分房睡,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得以为你夫君不行啊。” 宋乐仪:“……” “你正经儿点!”宋乐仪小声道,乖巧地任人擦着脸蛋。 他身上卷着若有若无地酒香,很淡,与冷冽幽雅的荼芜香交缠,逐渐凝出点灼人的气息,宋乐仪颇为不安地绞了绞手指:“表哥,我想先去沐浴。” 八月天还热,这样累了一天,身上尽是湿汗。 赵彻纠正:“叫夫君。” 宋乐仪脸颊微烫,反驳道:“你刚刚也叫我表妹啊。” 赵彻轻笑,从善如流:“夫人。” “……” 不得不说,赵彻的反应和脸皮都是极厚的。 半响不见人答应,赵彻慢声说了一句:“那我们换一个。”他修长的手指绕着她胸前散落的青丝打转,唇齿轻动,慢慢碾出一串名字:“夷安?娇娇?仪儿?” 夷,平安;安,静也,及笄之时取表字,索性便将封号定为表字。 还没等人把话说话,宋乐仪已经伸手捂了他的嘴:“表…夫君,你还是叫我名字吧。”乐仪,乐而有仪。 赵彻“唔”了一声,他点头,声音愈发低沉好听:“乐仪。” 随着话音落下,屋室重归平静,只余彼此清浅的呼吸声,感受到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宋乐仪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捏了捏细白的指尖,软声道:“我先去沐浴了。”说完,她落荒而逃似地往隔间浴室走去。 虽然已经知晓今晚会发生什么,宋乐仪依旧有些紧张不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平静下来,然而没等走几步,赵彻已经重新前了她的手,偏头笑道:“我与你同去。” “啊?” 宋乐仪懵了,语气迟疑道:“你…和我一起?” “是啊,既为夫妻,自然应当一同沐浴。” “……”是这样吗? 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宋乐仪也没再矫情,反正到最后,两人都是要坦然相见的。 侍人已经将圆木桶里倒满了热水,干净的亵衣和浴巾放在一旁,浴室内腾起一层白色的雾气,缭绕不散,旁边的木盘中放着新鲜的桂花花瓣和桂花露。 宋乐仪喜欢在水里放新鲜的花汁和花瓣,热气蒸腾,染上一层淡淡的花香。 如今正值桂花盛开,便命人研磨了桂花露。 “你要放吗?”宋乐仪捏着花瓣正要散落,忽然想起一旁还有赵彻。 表哥的喜好十年如一日,这么多年,一直用的是荼芜香,从来没见他换过。 也没等人回答,宋乐仪便善解人意道:“你若是不喜欢的话,一会儿再命人换一桶水。”说着,她手中的花瓣和花露便落入了水中,屋室内的桂花香愈发浓郁。 赵彻倒也不意外,表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轻易改变自己的喜好。 “随你喜欢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了腰间勾带搭在木施上,又去解衣衫。 等她洒好花瓣,那边的赵彻身上只剩下雪白的亵衣,他却没有再继续脱了,而是转过身来看向衣衫完整的宋乐仪,挑眉笑问:“不热么?” 吉服层层厚重,又在浴室这样温热蒸腾的环境,宋乐仪一张白皙的小脸早就泛上了淡淡粉意,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怯。 闻言,宋乐仪的手指缓缓落在腰间的系带,却突然犹豫。 要当着他的面脱吗? 宋乐仪轻咬了下唇瓣,试探道:“要不……我们还是分开洗吧。” 赵彻低声嗤笑了下,直接走到了她身旁,动手去解她的衣衫,好心提醒:“再耽搁水都要凉了。” 衣衫一件一件垂落在地,赵彻喉咙微微滚动,眸色也不禁暗了暗,手上地动作不自觉地加快,偏生动作优雅,仿佛在慢条斯理地剥开一件包裹精美的山水字画。 直到最后一件里衣的落下,露出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心衣,与白皙的肌肤相衬,在雾气蒸腾的浴室愈发诱人。 赵彻又要伸手去脱她的裤子,温热的手上碰上腰际,宋乐仪倏地一惊,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的手,连步后退,靠在浴桶旁。 她磕巴道:“我自己来。” “好。”赵彻也没再坚持。 宋乐仪细白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挪到腰间,褪下了亵裤,露出两条白皙的腿,又颇为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解去了心衣。 美好的腰线和白皙的脊背,一丝不落地映在男人眼里,他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后在赵彻毫不掩饰地火热目光之下,宋乐仪以最快地速度将自己埋进了木桶里,她也不敢看他,自顾自地泡在水里,又拨弄着花瓣挡在胸前。 遮去了所有的春色。 赵彻笑了笑,解开了衣服迈开长腿,也坐进了木桶里,温热的水激起不小的浪花。这是他一早准备的大木桶,放下两个人足矣。 而后他慢慢挪到了宋乐仪身边,长臂一拦,将人拽进了怀里,胳膊松散地搭在他肩头,垂在胸前。 宋乐仪一瞬地僵硬,她深呼吸好几口气,告诫自己这是夫妻间的寻常事儿,这才逐渐放松。赵彻伸手掬了一捧水,洒在她胸前,顺着雪色香软蜿蜒而下,最终没入水面以下,消失不见。 赵彻漆黑的眼眸里暗色更深,他抿了下干燥的唇瓣,忽然俯身,落在她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又逐渐往下,攀上她的脖颈和肩头,手上的动作亦是没停。 一种难以言喻地感觉攀上心头,宋乐仪忍不住颤了下。 宋乐仪咬唇,小声道:“等一下。” 赵彻动作一顿,只见她双手撑在他紧实的肩膀,软声而犹豫着问道:“要……要在水里吗?”问这话时,她乌黑的眼底情绪闪躲,不敢与他直视。 看来宫里的姑姑教的不少啊。 赵彻低头看她一眼,扯着唇角笑了下:“不在水里。” 原本清澈地声音染上低哑,又故意俯在她耳畔道:“表妹若喜欢,我们下次试一试。” “谁喜欢了!”宋乐仪微恼,拍了水花去扬他,“你别胡说了!” 赵彻轻笑,也没再驳她,只轻轻咬住了她唇瓣,堵去了所有的话。 …… 一场沐浴,洗到最后,两人气息皆乱。 赵彻将人抱出了木桶,拎一旁的帕子将水痕擦干净,而后大步走向隔间的喜床,宋乐仪一双乌黑的眼眸水雾朦胧,两只胳膊松松地勾在他脖颈,浑身软绵。 大红色的石榴百子被上映衬得她肌肤如雪,一头墨色青丝披散,三色成妖,勾的人再也挪不开目光。 床畔龙凤烛缓缓燃烧,忽明忽暗地摇晃间,照的人朦胧妖娆,映在雪白墙上的影子交织轻晃。 宋乐仪手指无措地揪住床被,又缓缓攀上,搂住他紧实的脊背,声音甜而软。 浸着荼芜香的床被与桂花香纠缠,两股气息渐渐相融,最终绕着一抹醉人的甜香。 烛火恍恍间,半夜荒唐。 -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床畔烛火摇晃地每一下,正如两人此起彼伏。 作者有话要说:  赵孟頫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 再报备一下,正文大概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就结束啦。 第113章 第 113 章 第二天, 光线打亮了屋室,日上三竿之时, 宋乐仪被一只作祟的手掌揉醒。 宋乐仪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的不像话,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直到感受到腰间的手劲儿愈来愈重,她终于颤着睫毛缓缓睁开眼。 怀中人的眼神迷茫, 像极了迷途的小兽, 赵彻喉结滚动了下, 扯着唇角朝她笑笑。 他手上动作也停下, 只松松搭在她腰间, 沙哑着声问道:“醒了?” 敞亮屋室内,她白皙的脸蛋上稍显疲惫,容色明艳却不减,漂亮的眼尾微微泛着红, 处处透露着诱人而不自知的娇俏明媚。 这是他的妻子, 宋乐仪。 熟悉的声音和俊脸, 昨夜的记忆一瞬间回笼。宋乐仪倏地清醒, 脸蛋不争气地烫了又烫,眼疾手快地扯着被子将小脑袋蒙了个严实, 不想见人。 然而她忘了, 两人盖的同一床被子。 漆黑狭小的被窝里,四目相对,气氛再次变得暧昧撩人。 赵彻低声而笑,胸腔微微震动, 抚在她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上移,“还想要?”尾音微微上挑,勾得人心底一片荡漾。 要什么? 宋乐仪懵了懵,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厮在混说些甚么。 “没有!” “哦……那你蒙被子作甚?” 宋乐仪一噎,羞恼的不像话,一边拍开他的手,一边哗啦一声扯开被子。 光线乍然涌入,露出白皙的肩颈和胸前春色,还有点点青红痕迹。 赵彻撩了眼皮看她,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然而不等他多看两眼,宋乐仪已经伸手捂了他眼睛,“不准看!”乌黑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嗔而含情。 说着,她伸着另只手,小心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将脖颈埋得严实,只露出一颗漂亮的小脑袋,又扯着被子压了压,将两人隔开。 如此做完,宋乐仪这才有了底气,开始理直气壮地秋后算账:“我还没睡醒呢,干嘛要把我弄醒,你怎么能这样呀,太过分了!” 赵彻瞥了眼窗外高高挂起的太阳,没说话。 见人不说话,宋乐仪愈发理直气壮,扬着小下巴道:“也就我大方,不同你计较,但是往后不可如此了,不然……不然我就把你踹下床!”她磨了磨牙,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赵彻垂眸看她,又没说话。 “……”怎么一直不说话? 宋乐仪正疑惑,赵彻已经伸手,在她香软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一下不够,又多捏了两下,直到微带薄茧的指腹在她脸上反复摩挲。 像在把玩什么古董摆件。 在一片脸红心跳的寂静声中,赵彻终于说话了,语气一如既往的调侃浸笑,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嗤笑,“表妹,外面都日上三竿了,我若是不叫你,打算睡一天呢?” 宋乐仪:“……” 赵彻语重心长:“常言道,一日之计惟在于寅,你这样不妥当。” 宋乐仪:“……” 赵彻又解释:“我方才是心疼你身子累,好心揉腰解乏,表妹,你如此误会,我伤心。” 被人噎得没话说,宋乐仪气恼地去推他,犹不解气,索性一咬牙,狠狠地咬在了他脖颈一侧,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赵彻吃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是被子下面的动作却没停。他长腿一搭,手臂一揽就将人紧紧勾到了怀里,一片柔软压在他紧实的胸膛。 这让他不禁感慨,表妹的身子当真软绵,力气又是那么小。 “你再用点儿劲儿,脖子就咬断了。”他声音哼笑,温热的手掌压在他后腰,将人按得死死。 宋乐仪冷笑:“你这夸张劲儿怎么不去唱戏呢?” 赵彻挑眉,神色认真似是在考虑:“表妹若捧场,唱戏也行。” 这个姿势着实暧昧,很快宋乐仪便面红耳赤,感受到不同寻常了,惊得她忙伸手去推人,身子也往后挪:“你怎么又……” 赵彻稀奇看她,挑眉笑道:“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了! 昨夜赵彻压着她闹腾了半宿,直到她低声婉婉哀求,才肯放过。 宋乐仪使劲儿地往后躲着,声音磕巴: “表哥,我真的好累,不……不要了。”还带了一点若有若无地哀求之意。 然而她不说话还好,随着声音落下,他仿佛又灼热几分。 见他这样,宋乐仪欲哭无泪,手搭在他胸膛勾了勾,仿佛一片羽毛轻轻划过。 宋乐仪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表哥,我饿了,想要吃东西,我们起床好不好呀?” 说这话时,她声音放软,尽是撒娇之意。 赵彻被人撩拨得气血上涌,拽下她作祟的小手,咬牙幽幽道:“闭嘴。” “……” 难得没与人计较,宋乐仪乖巧地闭了嘴。 本来没多少旖旎,偏生怀里这个小东西勾人而不自知,赵彻埋在她肩颈,深呼了好几口气,许久,都没能将心底叫嚣的渴望压下去。 这也不能怪他定力差,往日或许还成,如今初尝情滋味,又是这样软玉温香在怀,能平息才怪。 最后没办法,只能将她的手拽了过来。 …… 宋乐仪把细白的双手放在水盆里清洗,不忘怒瞪赵彻:“下次用你自己的手!” 赵彻轻嗤一声,拒绝得毫不犹豫,“不行。” 说着,他伸手勾起一旁木施上的衣衫,不紧不慢地穿了起来,回想着宋乐仪方才的反应,眼底的笑意渐浓,忽然来了一句:“你好像挺喜欢的。” 他又在说什么!? “赵彻!” 宋乐仪嗔怒地喊了一声,正欲和他好好讲一讲道理,门外便传来叩门声,只能暂时收了话。 叩门的正是孙姑姑和冬桃,还有四个端着清水、香胰、帕巾、香茶等来伺候洗漱的丫鬟。 赵彻早些年在毓庆宫的时候,便不太喜欢人贴身伺候,身边常年跟着的不过福安和福寿,他自行穿好衣衫,洗漱好了之后,便去了外间等。 两人今日穿的都是正红色的衣衫,绣纹繁复华贵,喜气不减。 用了午膳之后,宋乐仪又去浴室泡了一会儿,缓缓疲乏,而后回到床上由孙姑姑给她推油按摩了一会儿,方才陷入沉沉午憩。 因为大婚,赵彻休沐一月,不必上朝,亦不必去北大营。 用过午膳之后,他径直去了书房。 手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白狄,比如翟婴和于黑扬。 于黑扬年龄不大,二十七岁的年纪,他祖父于格与父亲于真是老乌邪王手下的常胜将军,应该说,于家祖辈皆是善战之人。 十八年前那场惨烈的战役,不仅大越殁了三位名将,白狄亦是殁了于格与于真两位勇将,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战战死五位将领的情况。 于黑扬此人亦是骁勇善战,这几年间在大越与白狄几次摩擦之中,初崭露头角,颇有先祖遗风。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便命人潜入白狄,探查于黑扬。 至于翟婴…… 令赵彻惊奇的是,此人竟然和翟争一样,半点消息都查不到,去年腊月的时候,此人方才凭空出现在白狄,在此之前十几年,毫无线索。 六岁之前的痕迹也寥寥可数。 赵彻靠在椅子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尽是深思,他胳膊松散地搭着,指尖曲了一个弧,轻轻扣出沉闷的声响。 若他所猜没错,那十几年间,翟婴应该同翟争在一个地方,想着表妹曾经描述的言语,赵彻隐隐推测,当年巫师对翟争的预言一出,或许还做了其他预言。 比如,翟氏部族挑选了一批幼子,关在了某个地方,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同一年间,翟氏部族里早夭了那么多孩子。 赵彻想了一会儿,便没再继续想了。他伸手揉了揉眉骨,摊开了一卷兵书,认真地读了起来,偶尔圈几笔做标注,新鲜的墨迹逐渐干涸,与陈旧的墨迹融为一体。显然,他不是第一次读了。 桌上摆着一张大越与白狄的简易边防地图,旁边的镇纸下压着数十张宣纸,上面有各种字迹和画迹,皆为他亲手书写。 直到翻看完书卷最后一页,赵彻伸指揉了揉脖颈,叫了福寿进来。 “王妃醒了?”他问。 福寿摇头,回禀道:“王妃殿下还在睡。” 赵彻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这都睡了快两个时辰了吧?他微微拢眉,勾了一杯茶润润嗓,忽然觉得,日后得让表妹多锻炼一下身体,这样不行啊。 “去吩咐厨房熬一碗牛乳粥,多加一点蜂蜜,再准备一叠金乳酥和甜酱菜,一并送过去。” 说完,赵彻重新垂下眉眼,抬笔蘸墨,继续写方才未完的述论。 …… 厨房那边送来了牛乳粥和金乳酥,还有一碟甜酱菜,宋乐仪被一股香甜的气息唤醒,悠悠转醒。此时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灿灿晚霞映在天际,十分恍人眼。 刚睡醒的明艳女子从床上走下来,踢踏着木屐穿好衣衫,又走到铜镜前梳妆。 的确饿了。 宋乐仪望着香甜的牛乳粥,不自觉地喉咙滚动,不过她不太好意思一个人吃,于是问道:“表哥呢?” 一连叫了十几年表哥,她还是不熟练改口这件事。 冬桃盛了一碗牛乳粥放到她面前,回道:“殿下去了书房。” 休息了许久,宋乐仪总算恢复了精神气儿,眉眼一如往昔般灵动,收拾整齐后便去了书房寻赵彻。 叩门了几下不见里面有人回答,宋乐仪稍感疑惑,推门而入。 “不在?” 宋乐仪微微惊讶,目光落在上摊开的书卷和宣纸上,她走过去微微翻开书卷,是一卷古文兵书,内容晦涩难懂,有几处内容被墨痕勾了三两笔,一旁有潦草而简单的批注。 视线下移,一张简化的地图,上边用朱红笔勾了几个圈,雁门关,宁山城,镇海城。 这是大越与白狄直接相接的三座城。 除此之外,还圈了泾河与陇山相接的一处峡谷,几处山险和几处泾河流过的土地肥沃的平原。 挪开地图,是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密密麻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宋乐仪一目十行快速览过,这是一篇对大越与白狄两国兵力、国力和整体形势的分析。 包括粮食、兵器、马匹、人口、地形等等,深邃而详尽,再往旁边看,是一片缩小的山河地形图,宋乐仪一眼便认出,那是大越与白狄的边境。 宋乐仪眼眸微动,放下手中书卷,正要走过去一瞧,衣摆翩跹间,勾落了桌上摆着的一块镇纸,数张宣纸纷扬而下,零落一地。 “……”她好像做错了事情。 宋乐仪神色不好意思,当即俯身一张一张将其拾起,直到一张与众不同的宣纸在其中脱颖而出,出现在时间之中,她眼瞳骤然放大,指尖微勾,将其捡了起来。 那是翟争的字迹,不是赵彻的。 一字一字读下来,宋乐仪的眉头不断紧拢,直到读到后面,手指忍不住颤抖,捏着纸边搓着成褶皱,指甲陷入手心而不自知。 翟争这个人,残忍嗜血不假,但最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偏执与疯狂。 他不太喜欢身体折磨,而是想要一点一点侵入她的神智,瓦解她所有的希望,情绪逐渐崩溃,从此之后世界暗无天日,而他,则是唯一的光。 翟争心悦一人,便是要完完全全的占有,从身体到精神。但很显然,他对精神占有更感兴趣。 不然白狄十六个部族也不会着魔一般对他那般心悦诚服,惟命是从。 翟婴。 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 宋乐仪在心底默念了几遍,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他果然,从来都没变过啊。 可恶!可恨! 作者有话要说:  翟争:谢谢夸奖。 宋乐仪:? —————————— 虽然但是,翟争还是变了一点的。 不然就不会那么容易被砍死了。 不过……临死前还得小心眼一次。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香的蜜桃乌龙、虞兮奈若何 5瓶;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4章 第 114 章 翟婴这个人, 与其说他是一个独立的人,倒不如说他是翟争的影子, 是翟争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的所作所为,皆是翟争的意志。 宋乐仪记得她在白狄的时候, 虽说十六个部族惟翟争的命令是从,但不乏有人生了反叛之心, 还有那些被翟争不断任命又不断处死的巫师们, 皆由翟婴动手处理。 他以雷厉风行的血腥之势, 镇压所有不服的苗头。 翟争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蝼蚁众生, 生性凉薄, 任离别死亡摆在他眼前,都能无所谓一笑,毫无怜悯之心,这的确不假, 但他尚存一丝人性。 翟婴则完完全全没有人性, 以杀人为乐。 不过后来, 翟婴被她杀了。 翟争握着她的手, 亲手杀了翟婴。 宋乐仪把手中宣纸整理整齐,重新放在桌子上, 用镇纸压好, 而后脊背瘫软的靠在椅子上,翻出了遥远的记忆。 那一年,大越与白狄战争陷入旷日长久的胶着。 因为大越想保下她,所以两国战争一直拖沓, 白狄粮草供给不足,禁不住这样遥遥无期的久战,而大越凭着大国之力,意图以持久战的方式耗死白狄,等其主动让步投降。 这样一拖拖了三年多,白狄已是强弩之末。 年关寒冬,魏长青坐镇雁门关,赵彻镇守镇海城,司徒老将军则坐镇宁山城。 以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之势,翟婴率领三万白狄骑兵北下,势如破竹,一夜时间,宁山城城破失守,烽火缭绕,六万余大越子民,尽屠,尸骨成冰。 等雁门和镇海两城反应过来,翟婴已经率领白狄骑兵,返回了泾河以北的雁北草原。 也是因为这件事,大越与白狄原本僵持胶着的战争终于再次爆发,直接陷入白热化,不死不休。 赵彻与魏长青分兵两路,率二十万铁骑,分东西两路北上,怀着一血国耻抚慰亡魂的杀意以势不可挡之势,意图闯入雁北草原。 而白狄以陇山为据,凭借地势优越,夹道伏击,抵死挡住大越骑兵北上。 这是白狄灭国前,也是大越自开战的三年来,最久最难最惨烈的一场战争,持续数月。 血流漂杵,疮痍满目。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也昭示着大越彻底将她放弃。从此之后,她无家无国,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伶仃孤苦。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宋乐仪好久都没能回过神儿来,浑身僵硬如坠寒窟,六万人的性命啊,他怎么敢! 她当时不知道从哪夺来了一柄弯月刀,直接闯入了白狄王帐,砍入了翟争胸膛。 当然,没能将他杀死。 那时翟争捏住她手腕,迫使刀柄哐当一声落地,他说什么来着? 宋乐仪神情恍惚,她垂下眼眸,皱眉仔细回想。 他说,屠城的命令不是他下的。 想到这里,宋乐仪握住椅子的手捏得紧紧,泛出青白之色,忍不住唇角勾出嘲讽冷笑,即便不是他下的屠城命令,难道派给翟婴的三万铁骑,命翟婴突袭宁山城的命令也不是他下的吗?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太混乱了,记忆太混乱了。 宋乐仪眉眼间的神色痛苦,她伸出手指,用力地揉捏着额角,意图回想那些久远的记忆。 后来…… 后来翟争握着她的手,将利刃刺入翟婴的胸膛,而那个叫翟婴的男人,毫无恐惧悔改之意,不闪不躲,就那么任由剑刃,一点一点穿透他的心脏。 那时翟争还说了什么话? 宋乐仪眼角泛红,努力的回想,精神变得愈发恍惚,捏着椅子扶手的指甲喀嚓一声折断,露出一块嫩肉,疼却不自知。 一面面光怪陆离的记忆在她眼前展开,那里充斥着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挑挑拣拣,终于逐渐清晰。 他声音蛊惑,字字入心:“夷安,大越已经放弃你了,那里再也不是你的家国了,你回不去了,但是别害怕,你还有我。”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留在草原,留在我身边,我帮你杀了翟婴,好吗?” * 赵彻进来的时候,宋乐仪正蜷缩在他的椅子上,双手抱膝埋住了脸,瞧不见半点神情。 “干什么呢?” 赵彻笑了笑,放下手中拎着的一卷书,径直走到她面前微微屈膝半蹲下,又伸了一手捏着她后脖颈,将人拎了起来。 “还没睡——”够啊。 直到对上一双水雾朦胧泛红的眼眸,那里情绪杂乱而茫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乐仪有时候觉得,在翟争那般身体精神双重摧残和蛊惑人心的诱惑之后,她还能神智清晰像个正常人,着实不可思议。 明明是他毁了她的家和国,却一步一步蛊惑着她步入他的牢笼。 仿佛他才是她唯一的光。 可是宋乐仪不一样,她自小处在权力的巅峰,被所有人娇惯着长大,享受诸人毫无保留的宠爱与恭维,浑身上下娇贵的毛病一堆,唯独性情百折不饶,骄傲得像块硬石头,砍不裂,砸不碎,挪不动。 即便再来十个翟争,也折不断她的傲骨和神智。 眼前人熟悉的面容和声音,卷着淡淡宁和的荼芜香,就着傍晚金灿的余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一瞬间,所有过往褪成黑白逐渐碎成粉末消散飘扬,而现在却越来越清晰。 宋乐仪神色委屈得不像话,她伸手勾住赵彻的脖子,将脸蛋埋在他肩颈,声音闷闷:“表哥,翟争真讨厌。” 讨厌到即便他已经死了,也要留一手来折磨她的心神。 赵彻“嗯”了一声,目光瞥过桌上那张从羊皮卷上拓印下来、被攥得褶皱的宣纸上。 他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靠着椅子松散的靠下,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安慰,他哑声问道:“看过了?” 宋乐仪点头,“看过了。” 在一阵儿沉默中,她抿了抿唇瓣,忽然道:“从宣和五年七月十六,到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整整一千三百三十五天。” 赵彻指腹压上扳指,一双漆黑的眼眸里神色沉沉,宣和五年七月十六,是大越和白狄签订和平条约的日子,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他眸光垂落在“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日”的字迹上,等她继续说。 “我曾在白狄待了四年,”宋乐仪的下巴埋在他肩膀,声音沉闷而苦涩,“正好一千三百三十五天。” 翟争这是在报复她,也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可以一手掌控两国战争,也可以一手摧毁两国和平,而这场战争,是因她而起。 而他又偏偏,给了她四年的时间。 四年之后,两国若是和平还好,若是开战,她怕是得一生愧疚难安。 这也是赵彻不想告诉宋乐仪这张羊皮卷的缘由,不管开战与否,他都不想表妹愧疚,因为这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听宋乐仪如此说,赵彻很快明悟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翟争这是想表妹无论是恨还是怨,都记他一辈子啊。堂堂一国之君,将战争当作儿戏,化为枷锁套牢在一个女人身上,无耻又可恨。 他手掌握成拳,扳指压在手指上勒出一圈瘀痕,腮帮微动,咬了咬后槽牙,漆黑的眼眸里有沉闷的怒气,当初那么轻易地砍死翟争,真是下手轻了。 “翟婴人如幽影,性格偏激,不堪为一国之君。但他一向将翟争的话奉为圭臬,惟命是从,他若为巫师,必会按照翟争遗书所言,扶持于黑扬登基,四年后开战。” “于黑扬此人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继承了白狄人的剽悍好战的传统,但心中有热血肝胆,不是嗜杀残忍之人,他若登基,对大越有利。只是此人,如大多白狄子民一样,信仰巫神。” “表哥,要杀了翟婴。” 赵彻点头,他也是如此想。于黑扬这个人过往清晰,性格直爽好琢磨,没那么些弯弯绕绕,他若登基为王,大越加以利诱软化,假以时日,或许能兵不血刃,收服白狄。 而翟婴这个人凭空出现,过往不清,性格难测,是超出掌控的人物,他那时猜测翟争用意一二,或许是想两人相互牵制扶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将手伸入白狄王庭杀人的确艰难不易,但若倾尽全力,并不是毫无希望。 他本来设想,等于黑扬顺利登基之后,便是翟婴的死期,如今看来,翟婴或许可以活久一点,毕竟有他在,翟争四年和平的遗愿,便更牢固些。 赵彻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声音沉而安稳:“莫要多思,我会处理好。” 宋乐仪的脸蛋压在他肩头,嗯了一声。 赵彻撑着她肩膀起身,四目相对,昏暗屋室内,他扯了一个灿而温柔的笑容,声音清澈微哑,一字一句皆是抚慰:“表妹,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战争与否,都不是你的过错。” 宋乐仪心间一颤,她垂下眉眼,许久没有回应。 赵彻拇指压上她的脸蛋,捧着人重新抬起头,放轻了嗓音:“大越与白狄对峙百年,两国必有一战,只是早晚而已,这场战争,从来不是因一个人而起,天生天杀,是时势也是国势。” “若是战争惨绝人寰,泯灭人道,是为君者过失,是为将者无能。” 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 只是动乱之世,难免要大动兵戈争天下。 说着,赵彻拉着宋乐仪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缩小的山河地形图边上,握了搭在架子上的一柄丈杆,忽然问道:“乐仪,还记得你给魏表兄写的那封信吗?” 宋乐仪点头,那封信里面详尽的写了她在白狄的所见所闻,包括粮仓兵器马匹以及风俗习惯等等,以及无意中在翟争那里听过的两三机要。 赵彻朝她扬唇笑了笑,偏过头,握着丈杆在山河地形图上点了几个位置:“你看这里。” “泾河在陇山峡谷处一分为二,北上流入雁北草原,滋养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受你启发,魏表兄两年前便寻了工匠,琢磨河水改道之事,等控制了泾河上游,白狄只能不战而降。” “你信中曾言,北部河谷一带成年男子众多,不多见女人幼童,魏表兄乔装化入腹地亲探,那里有白狄几年来积攒的粮草,轻易不动,专备战争和天灾之需。” …… 赵彻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终于让宋乐仪意识到了:四年时间,若是白狄不生乱,足够大越做好充足的准备,兵不血刃的和平将白狄化入版图。 只要十几二十年,等两国子民有了姻亲,再通过耕种和安稳慢慢感化他们身上的剽悍好战,到那时,即便想战也战不起来。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需要在位的帝王有足够的耐心,而成安帝,恰好有。 随着话音落下,赵彻放下手中丈杆,抱了抱宋乐仪:“表妹,你是功臣。” 宋乐仪轻咬唇瓣,慢吞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赵彻点头,漆黑的眼底尽是诚挚的光色,他伸手勾了她的鼻尖,笑道:“真的。” 宋乐仪是个很容易被带偏情绪的人,对什么事儿都不太走心,上一课还发着脾气下一刻就能被人哄得眉眼生笑,尤其是这个意图带偏她情绪的人,是赵彻。 她弯了眼眸,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赵彻,谢谢你。” “不用谢啊,”赵彻扬了扬唇角,眼尾漫出三分笑,“你多亲我两下就行了。” 难得宋乐仪没有如以往一般恼他的不经儿,而是主动伸手勾出了他脖子,又印上了他的唇。 亲你三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这里是作者有话说,不收晋江币的,不要误会。】 解释一下我对翟争这个角色的想法哈。 翟争人设:“一人独来一人独往”、“对权力和美色都没兴趣”、“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愚弄众人”、“不在意白狄死活也不在意大越死活” 在刻画他人设的时候,我努力让他神经偏执的同时看起来不降智,包括从白狄准备来燕京前的一系列刻画,都是想让他智商在线、人设不崩。 但其实,从翟争选择入敌国为质,已经是一件大错,注定要死了。 【“爱美人不要命”的行为,悲剧提前预定】 描写的时候,诸人对他来越行为的评价都是:“匪夷所思”、“把自己性命悬在别人的刀刃上”、“此子有病”、“奇怪” 翟争的所有让步,都是基于女主,虽然他的性情没有大悔大改,但是绝对有改变,但是很不幸,女主也有前世记忆。 所以翟争所作的一切注定徒劳。 重生一次,翟争的感悟是“他不想再杀她一次了”,但骨子里依旧是偏执和占有。 但是翟争最后,仍怀着一线希望,孤身入了太宁宫去找宋乐仪。 翟争:一切还没发生,我不发动战争,两国平安,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宋乐仪:绝对不可能。 翟争:好吧,那我只能毁了你的记忆,我们去天涯海角。 其实剧情到这里,若是赵彻没出现,翟争就成了,但是他心里也知道自己也可能不成,会死。 【一步错,步步错,翟争已经是在悬崖边上走,一不小心就跌落,死无葬身之地。】 他可以为了喜欢的姑娘豁出性命,但前提,那个姑娘也得爱他。 而宋乐仪不爱。 而且翟争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得计较,得报复,所以即便死也不能让人安生。 他不甘心他死后,宋乐仪和赵彻过的快快乐乐,所以命于黑扬回草原,写了【羊皮卷】。 “不爱我是吧,想杀了我是吧,那你余生一直在愧疚中度过好了,两国再发生血战,都是因为你而起,你恨也好爱也好,反正你得记我一辈子,午夜梦回,即便是噩梦,也得记得我。” 但是翟争留了最后一点温柔,从宣和五年七月十六两国签订和平条约,到宣和九年三月二十七再次开战,他留给了宋乐仪一千三百三十五天的和平日子,正好是她在白狄待的日子。 【如果这四年,你与赵彻无力回天,就是你活该,谁让你选了这么个废物男人,记得恨我留下遗书。】 【如果这四年,你与赵彻能转圜两国开战的国势,那就当作天意吧,记得感激我给你四年时间。】 插播一条宋乐仪与赵彻:你有病吗? 而且。 翟争这个人出场太晚了,先前埋下的伏笔和一些细枝末节我记得清楚,但是却忽略了很多读者记不清,造成了阅读上的一些困扰,很抱歉。 省的大家重新阅读一遍,我顺着思路和章节把翟争的剧情捋一遍。 —————————————————————— 【3章。】 宋乐仪与赵彻用膳,出现奶豆腐。 “ 这奶豆腐,是乌邪王最喜欢吃的食物,前世看了四年,也被迫吃了很多次。如今再见,只觉得心中厌恶,瞬间将她刚刚藏好的过往又撕了个开口出来,登时鲜血淋漓,痛的她窒息。” 【25章。】 宋乐仪:“ 翟争是翟牙的儿子,若是如今的乌邪王子不是他,对于一个信奉巫神的草原部落而言,日后他是不可能登上王位的。”→给魏长青写信,想要知晓缘由 赵彻:“有一句话他没说,乌邪王翟牙的十二个儿子中,甚至包括十六个女儿在内,都没有叫翟争的。”→继续查,翟争到底何方圣神,翟氏部族所有人和早夭儿女一并查遍。 【47章。】 切了白狄一个镜头:翟争被乌邪王翟牙和乌邪王子翟离派去的死士追杀。 【48章。】 切了白狄一个镜头:以上帝视角揭露翟离和翟争样貌相同。 【61章。】 宋乐仪噩梦,终于和赵彻袒露翟争这个人。 赵彻解释和揭露了翟争和翟离为双生子和幼时隐秘的过往。 赵彻心里:“翟争来过燕京吗?应该是来过。不然表妹怎么会认得他。” 【63章。】 魏长青来信:“信中所书谋划方略,我已尽数知晓,吾冷静思之数月,细细思忖之下,甚觉可行,若白狄覆灭,表妹当居一功。另,翟争已死。” 从这里开始,宋乐仪和赵彻的认知产生偏差。 宋乐仪认为翟争死了,赵彻却知道他还活着。 【72章。】 赵彻得到消息:“据探子回信,翟争行踪不定,于今年四月就失去了踪迹,无人知其死活,亦无处可寻。不过乌邪王仍继续派出死士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应该…还未死。” 切了白狄一个镜头:“翟离”端着一碟子奶豆腐,命人去追杀“翟争”。 这里暗示翟离和翟争已经换了身份。 【98章。】 饭馆闲谈:翟牙惨死,翟离登基。 宋乐仪:“她虽然恨翟争,但不至于连翟离都一起去恨,容貌相同而已,或许俩人脾性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脾性一样,那也与她无关了。” 【99章。】 切了白狄一个镜头:翟离昏迷两日两夜。 【100章。】 翟争想起前世记忆: “这一次,他不想拉着她一同赴死了。” “所有阻隔在他与夷安之间的纠葛都还未出现,没有那些屈辱羞耻的过往,更没有山河国恨。” “他想换一个形象出现在她面前,以所为“光明之子”翟离的形象,帮她、救她、正大光明的娶她。” “那他去燕京看一看好了,看看那座让她日思夜想的城。” 赵彻得到三日前翟离昏迷的消息: “自从他怀疑翟争可能与翟离换了身份,便一直密切关注着白狄那边的动静……然而白狄上下却无一人怀疑,这不禁让赵彻反思,他是不是猜测有误。” “听闻这两年白狄风调雨顺、万物丰收,白狄子民对新王愈发崇敬,简直到了奉为神祗的地步。这对大越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燕京离边关太远,许多消息都不及时,也不知乌邪王是真的大病汹汹还是装病试探大越,如今是否已经清醒?” 【101章。】 翟争收到消息:“好啊,宣和三年正月二十二便圣旨赐婚。还是和赵彻——” 翟争故意弄出两日起兵退兵的乌龙→让成安帝意识到他很重要。 【102章。】 翟争与魏长青议和。 努力谋划一个能让他堂堂正正出现在燕京的身份。 【103章。】 议和,来越,翟争让步。 许诺他在位期间,在白狄与大越边境设置互市,交易买卖,且两国子民可自由婚嫁。 翟争:“赵景果然是好谋划啊,不过也正好助他在燕京,至少几年安全无恙。” 【104章。】 宋乐仪意识到翟离是翟争,十之八-九同她一样,拥有两世记忆。 赵彻:“翟争若死,大越和白狄必有血战。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翟争:“夷安这人骄傲,他若向成安帝直接求娶,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未必不允。只是那样,她又要恨上他了。” 【105章。】 翟争前去张府,意图与宋乐仪见面。 翟争:“去给我置办一身好看的衣服,再备上一份贺礼。” 翟争:“如今的赵彻,比他在雁门关看到那个沉默冷厉男人,多了不少意气风发与肆意张扬,眼底光色灿而亮,身上的少年气未泯,处处透露着金尊玉贵之意。” 翟争:“ 他原来一直疑惑夷安为何会那般早与赵彻定下婚约,本来曾怀疑有人同他一样死而复生,而且时间比他更早。这其中,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赵彻。可如今见了赵彻,翟争便知道自己错了,或许……是因为他死而复生而产生的细微出入与变化。 又或许……是夷安。” 翟争试探出宋乐仪同他一样,可是她却选择了嫁给赵彻,一时怒气填胸,意图杀了赵彻。 【106章,翟争与赵彻正面冲突。】 翟争的剑断了,宋乐仪心里:“随着那柄熟悉长剑的断裂,心中那块压了她许久喘不过来气的大石头随之碎裂成末,逐渐消散不见。” 翟争看向满心满眼都是赵彻的宋乐仪:“心底倏地涌上一抹难言的苦涩,既然重来一世,她为什么宁愿嫁给赵彻也不愿嫁他?” 【107章,翟争心里描写。】 他意识到:“俩人又如上一世那般,走向了不死不休的结局。” 他的决定:“可是,他真的不想放手啊。” 他的想法:“天地之大,对于他而言,四海皆可为家,只是草原更自由些而已。” 【108章,翟争去找宋乐仪。】 翟争:“所有的一切,还未发生,你没有被白狄俘虏,大越与白狄也尚未开战。” 翟争以两国和平为威胁:“夷安,和我一起回白狄。” 翟争见人不动摇,想毁掉她的记忆:“你不想去白狄,天下之大,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后面几章离得很近,就不说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Ji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大结局 时间远比想象的要过得快, 转眼间便到了年关,天寒地冻的腊月。 白狄那边一如几个月前般安稳, 正如翟争遗书所写,翟婴为巫师, 于黑扬登基称王,而“翟离”则在消息传回燕京的那一天, 消失的悄无声息。 屋里烧了地龙, 外边冬风凛冽, 宋乐仪穿了一身桃色衣裙坐在窗边上的小塌上, 手里揣着一小火炉, 开了半扇窗,眼巴巴地望着外边天色:“表哥,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啊……” 冻得她脸蛋都红了,连个雪沫都没看见。 赵彻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手里拎着一个小册子看得认真。闻声, 他动作一顿, 抬眸瞥了她一眼, 随口道:“我夜观天象,今日无雪。” “……” 宋乐仪不留情面地戳穿, “昨天晚上没有星星, 你上哪儿夜观天象去?” 赵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慢悠悠道:“这样啊。” “那你眼巴巴的在那看什么呢?” 宋乐仪瞪他:“我盼望着下雪不行么?” “行啊,当然行了,”赵彻把小册子往旁边一扔, 也没个坐像,朝宋乐仪嗤道,“你冷不冷?外边阴沉沉的破天儿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个大活人就在这儿坐着呢! 宋乐仪懒得搭理人,细白的手指撑着下巴,头也不回的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美人卧窗赏景图。” 赵彻“哦”了一声,拎着茶壶到了杯热茶,“你怎么不冷风瑟瑟冻美人图呢?” “……” 宋乐仪顿时恼了,她回头伸手扒拉下衣领,露出印着红色痕迹的白皙脖颈,“还不是怪你!你啃成这样,我都没法出门见人了!只能坐在这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啃?怎么说得啃骨头似的?” 赵彻挑了下眉,端着热茶和一碟点心朝宋乐仪走去,“哐当”一声关了窗户,等转过身的时候,顺手提了提她的衣领,又把热茶塞到塞到手里,捏着块点心喂她。 “瞧你冻的,喝杯热茶暖暖,再吃块点心。” 宋乐仪递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唇瓣刚压到杯子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一顿,她把盛着热茶的杯子重新塞回赵彻手里,“你喝吧,我不喝。” 连着那块儿点心都塞到了他嘴里。 前两天的时候,赵彻不知怎地就提起了年前他喂了她十二颗荔枝那件事,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要利息。直到后来,他学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新鲜东西,在床上狠狠折腾了她一番才罢休。 事后,他还一副大方模样:“表妹,才三次。” 真是没有比他更小气的人了! 亏她以往还觉得赵彻这人大方得不得了。 赵彻深深地看她一眼,也没计较,嚼了两下直接吞咽下点心,又把热茶端过来自己喝了,然后伸了温热的手掌捧了捧她冰凉的脸蛋。 “暖和吗?” “……暖和。” “那我给你多捂捂。” 宋乐仪疑惑地看他一眼,只是温热的手掌压在脸上着实舒服,她便也没推开他。但很快,赵彻的手就不安分了,顺着衣领往下滑,贴到了胸前。 浸了脸蛋凉气的手掌心惊得她一激灵。 宋乐仪忙压住他的手,小声警告,“现在是白天。” 赵彻不以为然,“外边天儿挺阴沉的。”言外之意,和晚上没差别。 然而不等他再有所动作,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是福寿的声音,“殿下,你要的衣裙送来了。” 宋乐仪疑惑看他:“什么衣裙?” “年关的时候蜀州那边送来了一批丝织提花的蜀锦,我瞧着花纹好看,命绣房那边重新给你做了几件冬衣,”赵彻一边解释,一边整理好她的衣领,抻了抻袖口在一旁的小塌上坐下。 他端着茶杯抿了口热茶,不紧不慢道:“进来。” 昏暗屋室内,眉眼俊俏的男人模样一本正经,仿佛刚才动手动脚的不是他一样,时至今日,宋乐仪对“衣冠禽兽”四个字,终于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看着端着盛着衣裙的木盘鱼贯而入的丫鬟们,宋乐仪不禁怀疑她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这哪里是几件啊,得有十几二十几件吧? 不过宋乐仪并未多惊讶,毕竟从小到大一年四季,她的衣裙就没重样过,多到数不过来。 等丫鬟们关了屋门退出去,宋乐仪兴致颇好的挑选了起来,是赵彻的一番心意呢。 宋乐仪拎了一件折枝花纹的月华锦衣在身上比划:“表哥,这件好看么?” 没等人回答,宋乐仪又自顾自道:“过几日就是魏表哥生辰了,穿这件喜气。” “……” 合着表妹穿上新衣之后心里第一个想的是别的男人? 魏长青也不行! 原本的“好看”两个字到嘴边转了一个弯,赵彻神色淡淡:“不好看。” 宋乐仪惊讶抬头,寻思这赵彻是不是有毛病,这可是他送的衣裙呀!这是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嘲讽她呢? 不过她也没多想,索性又拎了一件织纹华贵的彩晕锦衣裙问道:“这件好看么?” “不好看。” “……”他脑子没问题吧? 一连又问了好几件,赵彻都说不好看,宋乐仪顿时生气了,把衣衫一摔,幽怨道:“表哥,你是不是不爱了我,以前我穿什么你都说好看的。” 见人恼了,赵彻忙哄道:“哪能啊,莫要胡思乱想。” “那你……”没等宋乐仪把话说完,赵彻打断,懒洋洋一笑,“我只是觉得你不穿更好看。” 宋乐仪被他直白的言语惊得连说话都忘了,半响,她拎着木盘的里冬衣朝他丢去,声音羞恼:“你不穿衣服才好看!” 赵彻点头,颇为认可:“然也。” 宋乐仪:“……”脸皮又厚了。 没等人再说话,赵彻起身,将她勾到怀里,亲了亲额头,笑道:“表妹,来,穿这个。” 说着,他拎着一件从方才宋乐仪丢过来的冬衣中勾出来的心衣,大红薄纱,两根系带,说是蜀锦里最柔软轻薄的料子。 宋乐仪脸色绯红,盯着上面的精美的纹样和令人羞耻的形制,磕巴道:“你、你从哪变出来的?” 赵彻指了指一旁的的冬衣:“我命人做了三十件,一个月不重样的。” “无耻!”宋乐仪小声骂道。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拿什么送冬衣打幌子,分明送心衣才是他的本心! 青天白日的,赵彻一边放下床幔,将人抱到了床上,没几下的功夫,就俩人身上的衣服就褪了干净,又一边拎着心衣哄着宋乐仪穿上。 ——来,感受一下我有多爱你。 冬日里冷,即便烧了地龙,乍然露出肌肤,也是冷的。 反正都坦诚相见了,宋乐仪便也不顾那么多了,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意图暖和一下,索性又主动地攀上了他腰身。 这种事情,自然是两个人都要舒服。 赵彻轻笑了下,十分满意她的主动,温热的手掌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捏了捏,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外面不知何时落起了簌簌白雪,不一会儿的功夫,厚重的雪花便压了一树枝桠,有细嫩的枝桠不堪压,卡嚓一声折枝,落入白雪地中。 窗外雪花纷扬,冷风凛凛。 窗内春色旖旎,喃喃低吟。 夜幕降临,屋内也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宋乐仪浑身无力地窝在赵彻怀里,累得不行,歇息许久,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她手指在他胸膛戳了戳,小声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娶我的呀?” 什么时候? 赵彻笑了笑,颇有兴致地把玩着她细嫩的胳膊,舒展的俊俏眉眼间尽是一副餍足的模样,没有马上搭话,在宋乐仪目光注视中,他终于缓缓开口了,“八岁。” “……别胡说!” 赵彻一本正经:“真的。” “那一年初春,御花园里那棵歪脖子老树,还记得么?” 被这么一提醒,宋乐仪的记忆倏地回笼,那一年她偷跑出去玩,爬上了树下不来,身边也没跟着宫女,一个人颤颤悠悠坐在树枝上,急得都快哭了,好在赵彻突然出现,在树下张开手臂,说让她跳下来,他接着她。 接是接住了,俩人都摔断了胳膊。 赵彻哂笑道:“就你那傻乎乎毫不犹豫跳下来、将性命全都托付于我的劲儿,我就觉得,此生不能辜负你。” 宋乐仪忍不住反驳:“你才傻乎乎!” 赵彻绕着她胸前一绺青丝打转,低哑的声音浸着浓浓笑意,“后来啊,我摔断了胳膊,觉得更得娶你了。” 宋乐仪一愣,“为什么?” 赵彻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是为了救你摔断了胳膊的,这可是救命之恩,若是真残疾了,这欠下的恩情,你不得以身相许啊?” 宋乐仪眉眼弯弯:“是得以身相许。” 望着怀中人清亮黝黑的眼瞳,墨色的发丝垂落,像只大猫似的,赵彻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香软的脸蛋一下,轻声道:“睡吧。” * 我们之间的纠葛,早已剪不断理还乱。 年少时,鲜衣怒马,春怀似酒,皆与你度。 我亦在不知不觉中情根深种,此生风花雪月,一腔热血尽给你。 宋乐仪,这一世,我会保护好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其实挺多感悟的,乱七八糟写了一堆又重新删掉,感觉有点语无伦次。 简单一点。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鸭!(呜呜呜天知道我写了七、八万字还只有六十个收藏的时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心酸的想哭。) 不过有你们喜欢,真的特别开心,真的!! 希望以后能写出更多人喜欢的故事√ *这篇文番外会在下周一晚上十二点之前一次性掉落,提前写完提前掉落。 *下本开《奸臣重生后》那本,应该不会再改文名啦。 如无意外,十月份开,努力存稿中。 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提前收藏一下,开文会有更新提醒~ 女主名字改为嬴晏。晏晏。 男主叫谢昀,锦衣都督指挥,性格如文名,一个很带感的男人,又狠又宠神经质嘴巴还毒那种。 第116章 赵元敏x谢施 宣和六年, 开春之后,天气愈发暖和起来, 春末夏初的时候,是燕京最舒服的季节。 这一天的清早, 赵元敏便来了豫王府寻宋乐仪玩儿,闷在府里也是无趣, 俩人索性一同去百戏楼听戏。 燕京人人皆知, 敬和长公主喜欢听戏, 永安侯谢施没少在百戏楼给她包场, 可谓羡煞众人。 沾了赵元敏的光, 宋乐仪与赵元敏一到,百戏楼掌柜的就满面笑容的亲自出来迎接,热情而谄媚地将两人迎上了最好的观戏台,以最快地速度上了最好的茶水点心。 一场《玉簪记》散时, 赵元敏莹白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泪花。 宋乐仪看戏全当消遣, 一会儿拨弄着腕上镯子, 一会儿捏快点心咬一口, 一场戏也不知看进去了多少,只记住几个婉转悠扬的戏腔, 唇瓣翕动, 轻声哼唱着。 一偏头,瞧见赵元敏泪光盈盈,好生可怜。 她抽出腰间帕子递给赵元敏,声音调侃:“这出戏都看多少遍了, 每次都能叫你抹泪,若是谢侯爷瞧了去,得多心疼呀。” 一听谢侯爷三个字,赵元敏情绪又低落了几分,拭泪的动作都顿了几分。 宋乐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温声问:“怎么了?同谢侯爷吵架了?” 赵元敏摇头,低垂眉眼,咬着唇瓣许久没说话。 桌子的遮挡下,她伸手摸了摸小腹,那里平坦一片。 成婚两年多了,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医说她和谢施的身体都没问题,那便是他不想要孩子了,是……不想要有异族血统的孩子么? 自小的生长环境,让赵元敏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的同时,也比寻常人心思更细腻敏感。 宋乐仪伸手戳了戳她额头,笑道:“你啊,莫要胡思乱想。” * 百戏楼外边,谢施与赵彻相逢。 看到赵彻身影的时候,谢施眉头跳了跳,果不其然,只见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朝他扯着唇角灿笑,打了招呼:“妹婿,好巧啊,这是来接六妹?” “……” 这位豫王殿下长了他的小妻子几个月,按照辈分,他这么叫没错。 谢施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瑰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声喊了一句:“五哥。” 赵彻与谢施一同上了三楼包间,两个男人的容貌都是出挑打眼的,一路上不少大胆女子频频投去目光,脸颊微红,直到看见他们各自牵了妻子的手出来,一颗芳心暗落,艳羡而惋惜。 回府的马车上,赵元敏坐在另一边,离谢施远远的,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此时还洇着泪,眼眶微红,小巧的鼻尖也微微红着,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兔子。 谢施失笑,主动挪到了她旁边:“看什么戏了,哭成这样?” 赵元敏抿了抿唇角没说话,谢施一向会察言观色,很快的便体会到了令小妻子难过的情绪来源于他,于是伸手把人揽到了怀里,低声问道:“怎么了?” 回应他的一阵沉默。 谢施向来是有耐心的人,轻握着她的肩膀,等人说话。然而此时他脑海中却过了无数个推测,一双若春花般的眼眸微微挑着,闪过几丝冷意,小妻子一向心思细腻敏感,今日又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豫王府找夷安郡主,想来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施神色暗了暗,危险的眯起眼眸,指尖轻叩着,是该分家了。 许久,赵元敏终于小声喊了一句:“谢施……” 谢施抬眼:“嗯?” 赵元敏紧张地捏着衣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心里话:“你是不是不要想要我生的孩子,不想要有异族血脉的孩子……” 声音到后边越来越小,直到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赵元敏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谢施怔了下,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伸手把人抱到了腿上,怀中人小小软软的一团,他握着她的手指安抚。 狭小的马车内,谢施声音温和地解释:“敏敏,我没有不想要你生的孩子。” 赵元敏小小的眉眼间微红,她情绪低落,小声哽咽道:“太医说我们的身体没问题,可是两年了,我都没有身孕。” 眼前人委屈的模样,看得谢施心疼,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很多时候,他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也习惯了去掌控一切,却在无意中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而这个被忽略的人是他的妻子,这件事上,是他错了。 谢施捏了捏她细白的手指,开口道:“你以为是我嫌弃胡人的血脉?” 赵元敏垂着眉眼,没有应。 看来是了,谢施又把她往怀里抱了抱,脸颊贴着她的脸蛋,缓缓道:“敏敏,妇人生产太难了,幼时我见父亲妾室争宠,一尸两命常有,保子弃母亦常有,敏敏,我不想你吃苦。”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没有你,明白吗?” 赵元敏心头微震,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男人会出说这样的话,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自古以来便是这个理儿,尤其是大家族里,没有哪个家主,不想要子嗣昌盛,家族绵延。 在沉默中,谢施又道:“孩子这件事儿没有同你商量,是我的不对,但是敏敏,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即便只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也不行。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 赵元敏张了张红唇,摇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孩子。”说着,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捧了他脸颊,声音软软:“谢施,我想要一个我和你的孩子。” “我小时候很羡慕二哥和五哥,他们从小就有父母疼爱,淑妃娘娘薨逝后,母后亦是待他们二人如己出。我母妃是父皇醉酒,春风一度宠幸的,我亦不受重视,从小到大,我在深宫里只与母妃相依为命,然而我们母女因为胡人血统,受尽了众人轻视。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以后能嫁的一位如意郎君就好了,一定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想把我少时所有不曾有过的欢乐全给他。” 闻言,谢施陷入良久沉默,方才小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到了他心窝里。 只是…… 谢施压着她下巴,在红唇上印下疼惜一吻,低着嗓音道:“敏敏,让我想想,可好?”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赵元敏点头,她揪了揪他衣袖,软声道:“要快点想呀,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再添上几岁,都是可以做爷爷的年纪了。 三十? 谢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半响,他展了一个瑰丽的笑容,尽量温和问道:“我老了?” 赵元敏点头又摇头,眨着一双清丽的眼眸看他:“你长得好看,不老。” “不止是容貌不老,”谢施笑了笑,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 他知道小妻子一向喜欢他的脸蛋,他亦花了不少功夫去保养,只求十年之后,同她站在一起,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施一边说着,手指便已经滑到她腰间系带上,轻轻挑开,意味深长道:“身体也不老。” 意识到他的动作,赵元敏推他,手忙脚乱去系带子,声音微颤:“谢施!这是在马车上!” “正好,敏敏,我们可以尝一尝新鲜。”谢施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怀中娇软女子的身体便软绵了下来,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光色潋滟,容颜清丽而妩媚,勾的人再也停不下来。 马车辘辘,咯吱咯吱的声响,盖住了里面车里刻意压抑的喃声。 …… 云雨方歇,谢施将赵元敏揽在怀里,帮她理好衣衫,哑声道:“燕京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我将其买了下来,以后养在府里,你若想听戏,就让戏班子在府里唱给你听,省得跑百戏楼劳累。” 闻言,赵元敏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府里人多,唱戏吵闹,不妥当……” “敏敏,你是当家主母。” 谢施扶好她发髻上的簪子,慢吞地声音镇定人心:“永安侯府里,你说了算。” 赵元敏一怔,随即点头,弯眸笑道:“好。” *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早点遇见敏敏。 我生在高门望族,却身份卑贱,曾一度深处泥潭沼泽,不见天日,亦看过人世间最多险恶,早已习惯虚以为蛇,逢场作戏。 直到遇见她,我方才知真情真意是什么滋味。 少时,我立志要把所有折辱过我的人踩在脚下,亦想垂名青史,功禄千古。 如今我却多了一份执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敏敏,往后余生,你我共度。 第117章 上官晔 宣和五年, 七月初。 正直夏季三伏天,燕京热浪袭人, 夷安郡主去了平云山深处的一处庄子,想避开燕京是是非非, 清净一段时日。深山里面凉沁,不见三伏热浪, 亦不见勾心斗角, 十分舒心惬意。 这座山庄的院落不大, 但院墙很高, 外面层层裹着树木更是高大参天, 绿意葱茏,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只能窥见几分庄子的踪影,幽静而隐蔽。 冬桃跟在宋乐仪后面, 忍不住感慨道:“郡主, 这山庄真别致。” 庄里修建的阁楼雅致, 曲水叮咚, 有一条小溪自东北向西南蜿蜒穿过,溪水甚清, 三两游鱼。 这是也是宋乐仪第一次来, 往年她嫌弃山里蚊虫多,宁愿在燕京里薄汗浸衣也不愿意来这燕郊别庄。 这两年,她性子敛了不少,低调笑了笑道:“比不得别人的庄子气派, 只能小巧别致了。” 平云山一带有温泉,燕京初为国都时,有不少权贵都在这里建了庄子,只是僧多粥少,百年传承下来,能在这儿拥有一座庄子的人,大抵都是底蕴深厚的老世家。 宋乐仪名下的这个山庄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之一。 一众丫鬟婆子安顿好,宋乐仪带着冬桃走进了内院的青石砖院落,门额上挂着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蘅芜居。 字迹娟秀,不失风骨,是宋乐仪生母所书。 舟车劳顿,一行人到了山庄时已近日落,宋乐仪索性直接去了温泉池子,缓一缓疲乏,她掬了一捧清水,缓缓淋过细白的手臂和肩颈。 一旁的烛火灯影跳跃,恍照着她明艳的脸蛋,愈发形单影只。 姨母驾崩了,赵彻去了蜀国,魏表哥远在边关,皇帝表哥朝政繁忙,更无暇顾及她这些小女儿心思。偌大的燕京仿佛在一瞬间就寂静下来,只余下一下空荡荡的夷安郡主府。 就连幼时一同长大,同她关系不那么好的赵元敏都远嫁了江北。 宋乐仪自嘲一笑,有得有失,她自小享受皇家荣宠万千,同父亲的感情便不深厚,雅夫人又是那样疏离的性子,大哥宋文渊和二姐宋乐姮亦是同她不亲近,只有四弟宋文驰同她情谊深厚。 只是到底年岁渐长,男女有别,两人又不住在同一府邸,想到这里,宋乐仪淋水的动作顿了顿,听闻这几日早朝,云风被大哥三番五次找了麻烦,想必如今也忙得焦头烂额吧? 真是造化弄人,诸人皆是百般不易。 宋乐仪松开了手指,温热的泉水顺着指缝流下,她往后一仰头,靠在温泉边上,也不知是热气氤氲还是她已经泪光朦胧。 仔细想想,她如今竟成了孤家寡人。 彼时,另一座山庄。 上官晔勒绳下马,敛了敛袖便要往院子里面走,忽然,余光瞥见了一道护卫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便朝另一侧的山庄看去,层层叠叠的山林挡着,看不太清晰,只能瞧见几个冒了尖的屋檐,此时院墙外面隐隐约约围绕着护卫的身影。 这座山头只有三个庄子,一座是宣平候府名下的,一座是永安侯府的,余下一座…… 是夷安郡主的。 有如此多护卫在此,想必是她来了吧。 上官晔淡淡地收回视线,神色不变迈步朝山庄里面走去,院门一推开,便有小厮上前,恭敬问道:“侯爷,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明日何时启程回燕京?” 一道青衫从身侧经过,耳畔传来侯爷冷清的声音:“过几日再回。” 说完,上官晔便大步走了,只余下小厮愣在原地疑惑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改了决定,随后又火急火燎地去通知其他人——世子不回京啦,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搬出来。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燕京皇城繁华如昔。 镇国公主府,一华裙冷艳的女子靠在小榻上,正端着一碗燕窝在抿,纤纤玉指拨弄着调羹。 赵妙朱唇轻启,漫不经心问道:“派人去了?” 下首一丫鬟恭敬回道:“按殿下吩咐,已经派人去平云山了。” 赵妙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小碗,缓缓从小榻站起来,双臂展开,屋内侍候的丫鬟当即上前,为安平公主宽衣解带。 她一半脸蛋埋在阴影中,唇角的笑容幽凉,尽是居心叵测。 在燕京城里,同她身份相当的贵女,不过敬和与夷安而已。 敬和血脉卑贱,畏葸胆怯,她心里鄙夷,亦不屑一顾。而夷安不过是侯府嫡女,靠死人哀荣一朝登天,成了郡主,竟然端的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 即便落魄至此,她依旧骄傲如昔,不见半点屈膝服软。 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而她,自小便与夷安不对付,恰逢夷安一朝落势,只欲杀之而后快。 然而仅仅是一刀杀了,倒是便宜夷安了,随着最后一根钗取下,一头青丝垂落,赵妙苍白的脸蛋上阴郁的神色愈发清晰。像夷安这样骄傲的女子,当然得好好磋磨,折了一身傲骨,身败名裂才解恨。 她穿上亵衣,手指系着衣带,漠然想着,估摸着时辰,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吧? ……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数十位余位蒙面刺客不知不觉地潜入平云山,正朝宋乐仪所在的庄子靠近。 已至夤夜,众人昏昏欲睡,然而与夷安郡主同来的侍卫却各个精神抖擞,尽忠职守。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成安帝直属禁军,知晓夷安表妹要去平云山的温泉庄子,赵景特意挑了五十位禁军护送她。 蘅芜居里,因为山里蚊虫多,屋角的三角瑞兽香炉中点了驱虫的香料,有袅袅烟雾,不甚明显。 屋室乌漆抹黑,宋乐仪穿着单薄的丝绸里衣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纱幔怔怔出神,尚未入睡,她手掌规矩地交叠在小腹,指尖轻动数着日子。 今天是七月十九,姨母驾崩的第八百一十八天,赵彻去蜀国的第五百二十二天。 相伴了十多年的人,都不在身边,她心里空落落的,荒芜了一大片。 忽然,窗外传来刀柄相撞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厮杀声。 宋乐仪倏地坐起,抽出枕头下面埋着的一柄匕首,乌黑的眼瞳里尽是防备,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冬桃与几个丫鬟神情慌乱小跑进来。 与此同时,数位带剑侍卫守到了蘅芜居的门前,手里握着银亮的长剑,神情戒备。 冬桃语气着急:“郡主,外面有贼人闯了进来,意图不轨!” 宋乐仪皱眉,思绪飞快地转着,燕京有如此手笔,且欲至她于死地之人,不过安平公主赵妙一人而已。夜色漆漆中,她握着匕首紧了紧,娇艳的眉眼间一派冷意。 赵妙她竟敢嚣张至此! 想必是笃定了她不能奈何于她吧? 相较冬桃的慌张不安,宋乐仪则镇定多了,今日出行,身边跟随的是成安帝拨给她的五十位精锐禁军,想来挡住贼人,绰绰有余。 正如宋乐仪所料,随着时间流逝,外面厮杀声渐弱,冬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哐当一声,蘅芜居的窗户断裂,有数道黑影破窗而入。 冬桃与几位丫鬟惊叫出声,却也下意识地将宋乐仪围了起来,手里各自持着利器护主。 守在蘅芜居外面的侍卫闻声,提剑入屋,与手持利剑的贼人对峙,那些贼人身剽体悍,端着一副凶神恶煞像,手起刀落利落的很。 一时间,屋内桌砸椅翻,血溅满地。 宋乐仪脸色微微发白,握着匕首的手指发颤,娇生惯养十几载,也是头一次遇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 这边的动静不小,厮杀声在寂静的深林中分外刺耳,顿时惊动了旁边庄子的上官晔。 他刚刚解了衣衫,准备上床就寝,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上官晔眉眼一凛,当即利落地系好衣衫,又取了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朝宋乐仪所在的庄子而去。 等入了大门,只见遍地七零八落的尸体,刀柄相撞的声音微弱,似是从后院传来,他一向淡漠平静眼底的焦急之色愈发明显,快步朝后院而去。 庄子的规制都差不多,上官晔很快摸到了宋乐仪所在的蘅芜居。 里面漆黑一片,却声音嘈杂,除了刀剑砍刺的声响,还不时有女子惊叫的声音。 等上官晔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狼藉一片,桌凳折断,纱幔撕破,尸体残肢七横八竖,今夜月光惨淡,夜色又浓,瞧不见鲜血,只能感受到脚下粘腻和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几位侍卫拼死将宋乐仪护在身后,正于刺客殊死搏斗,已经占了上风。 有了上官晔的加入,不多时,刺客便已尽数身亡。 等走近了,上官晔才发现宋乐仪雪白的里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一大片。 惨淡月光下,她小脸莹白,眉眼间有恐惧慌张,乌黑的墨发披散,衬得盈盈可怜,手上紧紧握着的匕首,随着不可控地颤抖,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上官晔手指曲了曲,本想伸出抱一抱她,却半路收回,只盯着她衣衫血迹,皱眉问道:“郡主受伤了?” 宋乐仪这才神情恍惚抬头,她茫然摇了摇头,半响回过神儿来:“上官侯爷?” 她的声音娇软,夹杂着软糯的哭腔,落入他耳中,只觉得胸腔涩涩的疼。 上官晔喉咙滚了下,声色清冷如泉水叮咚,缓缓抚过人心弦:“郡主别怕。” 话音刚落,原本护在宋乐仪身旁的丫鬟忽然生变,她手中的利刃转了方向,直直朝宋乐仪心窝刺去。 丫鬟与宋乐仪离得近,旁人根本无暇反应。 即便反应迅速如上官晔,也只来得及以身做盾,将宋乐仪牢牢护在身后,利刃没入胸膛不足一指节,他神色冷冷,捏住丫鬟的手腕,喀嚓一声腕骨断裂的声音,分外清晰。 随着一声惨叫,丫鬟疼晕了过去。 上官晔情绪没什么起伏,只拽着宋乐仪远离了一众丫鬟,他抬着一双冷漠的丹凤眼眸,极具压迫力的扫过众人,又冷声对护卫吩咐:“验尸,没死的留活口,丫鬟绑下去问审,今夜之事,等明日再奏呈陛下。” 明日奏呈? 护卫首领正犹豫,宋乐仪惊魂初定,强做镇定道:“按上官侯爷的吩咐。” 一众护卫应声称是。 庄子里血腥味浓而不散,是没法再住人了,于是宋乐仪便携着冬桃一人,去了宣平侯府名下的那座山庄,暂住一晚。 一路上夜色漆漆,只有冬桃手里提着一盏灯,三人慢悠行走,宋乐仪神情还恍惚着,也没发现上官晔受了伤,直到鼻尖嗅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才猛然察觉,方才上官晔那一挡,或许是受了伤。 宋乐仪停下脚步,接过冬桃手里的灯,拎到他胸膛前一看。 只见雾青色的衣衫划破了一个口,有鲜血将那里的布料浸成深色。 宋乐仪神色着急:“伤口深吗?” 上官晔摇头:“不深。” 宋乐仪微微松了口气,但仍然放心不下,她便也没再顾男女大防,直接拉着上官晔的手快步朝庄子走去,不忘担忧道:“受伤了你怎么不说啊!庄子里有医师和金创药吗?算了——” “冬桃,”宋乐仪转身吩咐,“去把跟我来庄子的郑医师叫来。” 冬桃不敢耽搁,当即快步折返。 两人快步走着,上官晔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那只与他紧握的手,柔弱无骨,带着惊吓之后的冰凉,但于他而言,却恍若三春暖阳。 她背影纤细匆忙,发丝只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因为疾步又松散了几分,隐隐露出的一点白腻的后脖颈时隐时现,分外诱人。 不禁让人想象,墨色青丝散落她白皙的身体上,欲遮还羞又是怎样一副诱人模样。 此念一出,上官晔冷清的神色震了震,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他在心里暗骂自己龌龊,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也能生出这般旖旎的心思。 …… 因为伤在胸膛,宋乐仪也不好在内室陪着,只坐在外间焦急的等着。 上官晔的屋子里熏了水沉香,淡雅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一旁的铜大灯上烛火跳跃,又嗅着这样沉静的香,宋乐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细白的手指撑着眉骨,搭在桌上,眉眼间有疲惫亦有无措。 她从来没想过,上官晔竟然会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舍命救他。 两人的交情不深,也就点头之交,非要细说,俩人有过几年同窗之谊,但也是淡薄如纸。 燕京人人皆知,宣平侯上官晔风光霁月,是成安帝提拔的新臣,前途似锦,亦是一众贵女心中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然而却生性冷漠,也没什么朋友,更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 宋乐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 内室。 郑医师望着系在上官晔脖颈的那块鱼形暖玉,微微惊讶。 鱼儿雕得传神有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鱼尾断了,不过那里镶上了银,细看之下,银上精雕细刻着数朵芍药花,栩栩如生,倒不像是男人会戴得佩玉。 郑医师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一圈一圈缠着白纱布,忍不住说了一句:“侯爷戴的这块佩玉好生精致。” 上官晔“嗯”一声,没说话。 郑医师讪讪一笑,也没再提,只嘱咐了几句有关伤口的话,诸如饮食清淡不要碰水常换药之类的。 等郑医师退出了内室,上官晔拎着一件雪青色的衣衫穿了起来,手指压过胸膛的时候,他握着那块鱼形暖玉握了握,垂下的淡漠眼眸里情绪很暖。 这是宋乐仪的东西。 那一年安国寺大雪,他的确昏了过去,但耳畔一直有个声音软糯的女童同他说话,絮絮叨叨不曾停,他眼皮睁不开,却将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听了进去。 后来她把斗蓬披在他身上,身子渐暖,便逐渐有了力气,艰难地撩开眼皮,透过斗蓬的缝隙,看了她许久,那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眉眼间朝气,她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衫,艳艳如桃夭灼灼。 只是宋乐仪却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再后来,他身子高热不下,这才陷入不察外界动静的深深昏迷,等再醒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不仅不告而别,连半点有关身份的消息都没留下。 只在那件斗篷里发现了这块落下的鱼形暖玉。 那时候滞留安国寺的香客之多,他又年纪小,没能力去排查她的身份,若不是那件斗蓬和这块鱼形暖玉,他有时候觉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他内心杜撰了一场荒唐梦。 但是苍天垂怜,他很快又遇见她了,十岁那年,在明心堂。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年救他的那个小姑娘是子川的表妹,她叫宋乐仪,是那个子川无数次咬牙切齿在他耳畔念叨的娇气姑娘。 而最令他开心的是,宋乐仪也记得他。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眼底的光色,她神色欣喜之余还有怜惜温柔,又蹦蹦跳跳地来找他说话,神情灵动极了,八岁的小女孩语气软糯而温柔。 似乎和子川嘴里那个娇蛮的表妹,不太一样。 只是他却不太习惯别人的热情与关心,面对她的热闹与欢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漠了一张脸,强做镇定地冷淡附和她的话,却不知宽大袖口之下,他的手指早已紧张地捏紧,泛出青白之色。 而宋乐仪似乎不太喜欢他这样沉默寡言,说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扭头去找了赵彻。 没多一会儿的时间,他就瞧见宋乐仪被子川气得小脸鼓鼓,张牙舞爪的扒着他胳膊要去咬他。 子川笑着戳她脸蛋,又把胳膊递到她嘴边,九岁的小男孩像个大人似的哄人:“表妹,别生气了,给你咬还不行么?不过你得轻点,一会儿还写提笔写字。” 宋乐仪拍开他的手,娇恼道:“我又不是狗!” 也就是从那次起,宋乐仪便再也没来同他说过话,亦不曾提起安国寺的事情,仿佛两人的那次意外的相遇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她一向张扬肆意的性子,到了他面前却总是收敛。 他少时不懂,只觉得宋乐仪待他与别人不一样,甚至有些隐秘的雀跃和欢喜。后来他才明白,她只是觉得他可怜,正如她不曾提安国寺那年的往事,也仅仅是是想顾全他的尊严。 世间种种,唯独感情强求不来,这是他自幼便知晓的事情。 他强求父子情感,最终父亲弃他于不顾,只留下偌大的宣平侯府和爵位给她,带着柳氏和一众姬妾与庶子庶女回了扬州老宅,俩人父子缘断。 宋乐仪不爱他,甚至连一点喜欢都没有,这是他一直都清楚的事情。 甚至宋乐仪自己都不知道,她所有的情绪和鲜活劲儿,都可以因子川的一句话倏而晴空万里,倏而乌云密布,她乌黑清亮的眼瞳里,经常满满的只有子川一人。 想到这里,上官晔勾了抹自嘲的笑容,伸手整理好衣衫,走了出去。 外间。 宋乐仪听了郑医师回禀,一颗高悬的心顿时落下。 等见上官晔出来,她快步上前,神情关切:“现在可好点了,还疼吗?” 上官晔淡淡摇头:“不疼了。” 宋乐仪心下稍安,她绞着手指,神情不安,正思忖着要不要再和上官晔说点什么,只听他忽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而已,若是换作旁人,也会如此做,郡主不必愧疚。” 换作旁人也会如此做? 谁会为了一个落魄无依的郡主舍命相救啊? 宋乐仪抿了唇瓣,知道上官晔是在安慰她,不过虽然他轻描淡写,她却不能如此揭过,金银之物倒是俗气了,等回了燕京,一定要挑了上好药材送他,再去皇帝表哥面前多夸一夸他。 …… 山庄这边的事情处理一夜,人证物证俱全,第二日一早,宋乐仪便匆匆启程回了燕京,将整理好了证据上奏成安帝。 却不想燕京已经流言四起,说是夷安郡主遭贼人侵犯,已经不是清白之身。 这场流言简直将宋乐仪气得七窍生烟,差点直接打上镇国公主府,提刀砍了赵妙。 好在成安帝雷厉风行,处理了流言苗头,又怒斥贬官了几位上奏夷安郡主品行不端御史台谏官,这才平息了四起流言。 只是夷安郡主的名声,却再也挽不回来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成安帝欲赐婚二人,却不想上官晔拒绝的干脆利落。 那时宋乐仪听了,除了觉得面上有些难堪,但也很快便释然了。好歹上官晔救了她一命,而且如今她名声这样差,而他前途似锦,的确不该沾上她这样的污点。 拒婚这一天,上官晔在听竹居的窗前站了一夜,窗外竹林沙沙,搅乱了一片心神,一旁小桌上摆着数个木盘,里面盛着珍贵的药材和伤药。 是宋乐仪送来的。 怕他不肯收下,特意以武安侯府的名义送来。 三伏天的夜里,夜里风很暖,可上官晔觉得浑身上下皆是凉的,冷彻心扉。 这一次。 两人,再无可能了。 第118章 赵彻 宣和七年, 三月二十四。 他终于回来了。 在踏入燕京城的那一刻,赵彻万般感慨, 漆黑的眼眸中情绪纷杂,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配刀, 这是他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 当赵彻意识到手上的动作时,又倏地松了手, 勾唇嗤笑一声, 他紧张什么? “驾——” 赵彻一声低喝, 骏马沿着驰道一路疾驰, 直奔丹阳门, 遥遥地就瞧见城楼上站着一道红色的身影,周身气度一如三年前,身量却高挑不少,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宋乐仪。 还知道来看他啊—— 赵彻挑眉, 漆黑的眼里一瞬间填满了细碎的光芒, 缓缓扬起唇角, 朝她笑了下。 赵彻瞧不见宋乐仪脸上的神色, 只记得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笑意,宋乐仪就转身走了。赵彻愣了一瞬, 继而垂下眉眼低低笑了。 表妹, 你这是心口不一。 晚宴上觥筹交错,赵彻频频侧头看向宋乐仪,一别三载,她似乎变了很多。 往日的表妹, 乌黑的眼瞳里总带着一种鲜活明媚的情绪,如今再看,她周身气质柔和很多,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不少,一言不发的低头用膳。 也是,母后不在了,想必她这三年也不好过。赵彻仰头,一杯烈酒下肚,呛得喉咙火辣辣的一片,指腹在杯壁摩挲,眼底情绪深沉,久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啊,表妹,没能在燕京陪你。 世人皆说蜀地丰饶,蜀女多姿,可是那些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在蜀国的一千来个日日夜夜,他曾登山望烽火,也曾饮马伴交河,刀山血海里来去,天梯石栈上攀缘,夜里辗转反侧间,最多梦见的是宋乐仪。 几次生死攸关,他都咬着牙挺下来,赵彻知道,必须得活着回来,不光是为了大越为了皇兄,更是因为燕京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表妹被母后保护的太好了,性情养得娇蛮天真,自小娇贵的养着,没吃过苦,更不善那些勾心斗角,母后骤然驾崩,她亦一朝落势,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 他若不回来,她怕是得被燕京的牛鬼蛇神们给生吞活剥了。 酒过三巡,赵彻已经喝了不少,已然染上三分醉意,然而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愈发清亮,酒气朦胧间,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宋乐仪的耳垂上。 那里戴着一副碧玉耳坠。 赵彻微微眯了眼眸,她什么时候穿的耳洞? 小时候宋乐仪娇气怕疼,到了穿耳洞的年纪她死活不肯穿,太后拗不过她就放弃了。后来瞧着别的姑娘都有漂亮的耳坠可以戴,她又羡慕,也叨念过几次说要去穿耳,最后都不了了之。 觥筹交错间,有三五大臣过来同赵彻说话。 赵彻淡笑应下,余光一瞥间,便瞧见宋乐仪离开的身影,他伸指揉捏了额角,淡声道道:“本王有些醉了,改日再同诸位叙旧。” 诸人合指行礼相送,忙堆笑附和:“是我等不察,还望殿下误怪。” 宫内道路复杂,片刻功夫宋乐仪就没影儿了,赵彻俊眉拢了拢,略微思索,抬腿朝着东边的路走。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就在路上发现了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赵彻俊俏的眉眼舒展了几分,他快走了几步,然后伸腿往前一迈,双手环胸拦路,将人给堵了。 周遭寂静,八角琉璃宫灯映着昏黄的光晕,宋乐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拔发上簪子,浑身防备,直到仰头瞧见是熟人,她倏地松了口气。 眼前人的动作一丝不落地落入赵彻眼中,他眼底情绪翻涌,周身气势也难免沉了几分,看来表妹过的真的不好啊。 一别三年,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已经及笄,身量长了不少,不过站在他面前却矮了不少,如今只堪堪到他下巴,莹白的脸蛋上没有几两肉,瘦了很多,一双大而明媚的眼睛倒是没变。 一身红衣倒是明艳如往昔,只是周身气质内敛而宁和,一点也不像她。 这样不好。 赵彻敛了情绪,朝她扯了一个颇灿的笑容,一如当年朝气少年,然而语调却是恶劣而轻佻。 “怎么,表妹还没嫁出去啊?”熟稔的模样,仿佛俩人没有一别三年。 果然一张口就没好话,就不应该对他抱有希望!宋乐仪生气,觉得这厮真是死性不改。 她一副被踩中痛脚的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当然和我有关系了。 赵彻心里默想着,看着她沉寂的黑眸倏地涌上恼意,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鲜活明媚灵气劲儿,和三年前没什么差别。 他不显地扬着唇笑了下,眼底的笑意渐浓。 竟然还笑! 宋乐仪气恼地想打人,一双漂亮的眼眸瞪得又大又圆,反讽道:“你不是也没人嫁?”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说的没底气,虽然赵彻性情纨绔,但到底身份贵重,若是没去蜀国,说不定早就娶了妻。 于是宋乐仪又小声补了一句:“想要娶我的人早就踏破门槛了。”软绵绵的毫无气势,但撑着她最后一点骄傲。 好歹是个嫁妆丰厚又容貌明艳的郡主,不少人生了心思纳她做妾。 赵彻瞧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觉得有趣,又很快被浓浓的心疼与酸涩淹没。这三年他虽然没在燕京,但关于她的消息却一点都没落下。比如梁上燕那个废物玩意儿,竟然生了熊心豹子胆想纳表妹为妾,还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囊来的寿宁郡主三番五次给表妹下绊子。 想到这里,赵彻漆黑的眼眸里泛上三分冷,洇出了点点戾气,他喉咙滚了滚,刚思忖着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宋乐仪已经神色不耐烦道:“你让开,挡着我路了!” 赵彻挑了下眉:“不让。” 宋乐仪又扬了扬下巴:“好狗不挡道知不知道?”神色骄傲如昔,无论何时气势都不输人。 然而宽大袖口下,她指尖已经捏得紧紧,下意识地不想让赵彻瞧见她如今狼狈的模样,只盼着他快点走。 这脾气—— 赵彻难得没讽她,而是好耐性地笑了笑,嗓音轻而慢,“表妹此话真令人伤心,我在蜀国可是日夜念着你,一回燕京就赶着来找你,你到好,还嫌我挡着你路了?” 一开始半玩笑的语气说道后面已经染上了几分若有若无质问。 闻言,宋乐仪顿时熄了不少气焰,望着眼前人瘦黑不少的俊脸,她闪了闪眼眸,唇角翕辟小声问道:“这三年……你还好吗?” “好啊,没缺胳膊少腿的,也没死。” 赵彻不甚在意道,许是有些醉了,他忽然伸手搭上宋乐仪的耳坠,低沉着声问:“不是一直嫌疼,怎么穿了耳洞?” 夜风卷着被酒香烘暖的荼芜香,一齐涌进了她胸腔里,气氛倏地变得暧昧撩人起来。 宋乐仪一惊,险些拍开他的手,好在赵彻早有防备,捏住了她作祟的手腕,他笑道:“表妹,一见面就打人,怪不好的。” 说着,他搭在耳坠上的手指已经上移,捏住了她白皙的小耳,微带薄茧的指腹揉捏了耳垂,又一路往上。 宋乐仪身子一颤,白皙地脸蛋飞快地染上一抹绯红,她伸手去拽他胳膊,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又羞又恼道:“你、你别捏我耳朵!” 赵彻“嗯”了一声,却毫无松手的意思。 “怎么穿了耳洞?”他又重复了一遍。 宋乐仪当然不肯告诉他,是因为他送来的那副墨玉耳坠把把她气着了,才一怒之下冲动穿了耳。而且她还翻来覆去疼了好多天,那太丢人了! 灯火恍恍下,一身明艳的女子冷着眉眼,心虚掩饰:“喜欢穿就穿了。” “你这喜欢倒是随意。” 赵彻总算松开手,指尖挑着她耳边的碎发拢了拢,又忽然低下身子,手掌半撑着大腿,将两人的视线拉到齐平,笑问:“表妹,我是不是比以前更俊了?” 语气里浑然没个正经。 “……”真以为天下地下就他最俊呢? 宋乐仪别扭,违着良心道:“丑了!” 少年时赵彻是个眉眼俊俏的公子哥,浑身上下金贵的很,皮肤也白皙,衬得一双漂亮的眼睛尤其黑亮,尤其是浸着三分笑意看人的时候,能把人溺死。 如今他黑了不少,比以前也瘦了,眉眼愈发坚毅深邃,周身气势也凌厉了起来。 丑了? 赵彻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只捧着人别过的脸蛋转回来,哄道:“你再好好看看。” “看、看什么啊!”宋乐仪神色闪躲,扒拉下他的手腕。 赵彻低声而笑,胸腔微微震动,直到宋乐仪又递了他一个怒瞪的眼神儿,方才戛然而止。 宋乐仪咬了咬唇瓣,丢下一句:“懒得理你,我回府了。”说着,她绕过他就要往前走。 赵彻哪能让她得逞,长腿往前一迈,又将人给堵了。 征战三年,赵彻长高不少,站在面前就跟一堵墙似的,推都推不动。不等宋乐仪气恼打他,赵彻已经沉着嗓音道:“表妹,我们顺路,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宋乐仪偃旗息鼓,她反复咀嚼这句话,忍不住仰了小脑袋看他,直直撞入了一双幽深清亮的黑眸,那里情绪满满,许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蒙上了一层浓浓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好歹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又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一别三年其实也曾想念,宋乐仪便也没再拒绝。 而且的确顺路,豫王府和夷安郡主府只隔了一堵墙。 一路上赵彻的嘴巴也没闲着,没少将宋乐仪哄笑。 望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赵彻忍不住扬了唇角,笑容颇灿,只是漆漆眼眸后面却藏了微不可察地心疼与苦涩,他伸手,捏了捏她没几两肉的脸蛋:“太瘦了,明日同我一起用膳。” 宋乐仪一愣,拍掉他的手:“不要!” 赵彻从善如流改了口:“那我陪你用膳。” 陪她用膳? 听着眼前人低沉真挚的声音,宋乐仪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被戳中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冷清月辉下,宋乐仪明媚的眼角蓦地湿润,许是觉得丢人,趁着浓浓夜色,她欲盖弥彰垂了眉眼,挡去了所有委屈。 是以她瞧不见,赵彻漆黑的眼底情绪纷杂,爱意翻涌。 许久,宋乐仪吸了吸鼻子小声应了句:“好。” 声音很轻,夹在夜风中转瞬即逝。 没等赵彻反应过来,她突然转身跑了,泪花最终没忍住,从眼角滑落,汇聚在了下巴上,又滴答一声砸在地上。 夜色中传来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关切与紧张。 “表哥,夜深了,你也早点歇息。” 赵彻抬头瞧着她纤细窈窕身影,越跑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他扯着唇角无声笑了笑,俊眉的眉眼间有数不尽的思念。 表妹,明天见—— * 宣和九年,四月二十二,已至春末。 夷阳,夷安郡主府。 宋乐仪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容貌依旧娇艳白皙像十几岁的小姑娘,自从离开了燕京,远离一众纷争和勾心斗角,她的日子过得愈发舒心,脸蛋也莹润起来。 初来夷阳时,她水土不服,深夜辗转难眠时,也曾久立窗前。 但宋乐仪一向心宽,活着的人不能永远缅怀过去,不多日便把那些不痛快忘在了脑后。年少时插花走马醉千钟的燕京,终于成了一段尘封往事,她亦在夷阳安定下来。 夷阳地处西北腹地,四季比燕京更分明,春日尤其显长。 晌午刚过,宋乐仪用过午膳,觉得春风甚是凉爽,便坐在前院凉亭里吹了一会儿风。 夏意探头,她今日穿了一身轻薄的胭脂红的撒花襦裙,一头青丝松松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余下尚未束上去的青丝编了几根辫子,落在在胸前背后,还缀了一串明珠。 发髻头上斜插着做工精巧的簪钗,花式繁耀的流苏垂在莹白的脸侧,轻轻摇晃,美人如妖。 此时面前正绽着丛丛芍药,妍丽窈窕,含羞娇俏,宋乐仪手里拿着握着一根细狼毫,正提笔蘸墨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作画。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些文人雅好的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最后一笔丹红墨落下,宋乐仪弯眸明媚一笑,神色满意,握着一块椭圆白玉私印钤在了画上,印文清晰细腻,她兴致颇好地挥手,吩咐冬桃去把画装裱。 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急促而重,清晰地传入在影壁后面的凉亭作画的宋乐仪耳中。 她动作一顿,已经很久没人来夷安郡主府拜访了。 春风卷着几分燥热,宋乐仪捏着宣纸一角的手垂下,她神情疑惑,这个时节,是谁来了呀? “宋乐仪,开门——” “……” 是赵彻的声音。 自从前年腊月那次激烈的争吵,赵彻一怒之下赴边关,俩人已经有一年又五个月没见过面了。 声音勾起宋乐仪深藏的记忆。 这些年里,她偶尔梦中惊醒,也曾梦见那个黑眸浸笑轻声逗她的少年,又或是他眉毛微挑冷声嗤嘲人的嚣张样,更曾梦到过他吊儿郎当坐在墙头,脸皮厚如山冲她灿笑胡侃。 所有尘封的记忆铺展开来,竟然全部是赵彻的身影。 有时候宋乐仪也觉得的,她是想嫁给赵彻的,也会觉得他是心悦她的,只是赵彻这人一向心思难测,那些玩笑似的嫁啊娶啊,竟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思绪只是一瞬间,宋乐仪穿过影壁,朝正门走去,恰好瞧见小厮闻声,上前开门,门闩已经拉来了一半。 “不准开门!” 小厮吓得手一抖,好在反应极快,又哐当一声将门闩重新插上。 隔着厚厚院墙和木门,她娇气的声音一丝不落且异常清晰的传入赵彻耳中,他眉毛微微挑了下,原边嘴角的笑意减了三分,萦上些许冷意。 不开? 一身黑衣的男人盯着高深的院墙,凝了几息,而后翻墙而入,轻巧地落在内墙角。 “表妹,好久不见。”他眉眼俊俏如昔,漆黑的眼里挂着三分笑。 见到熟悉面容,宋乐仪有一瞬的愣神,继而被他嚣张的行为气得说不出话,她胸口起伏,娇艳的眉眼间尽是薄怒。 “把他给我打出去!”宋乐仪喝道。 府里的奴仆大多是在夷阳重新买下的,不认得什么豫王殿下,于是纷纷提起了不那么趁手的扫帚、木棍一类的东西,气势汹汹朝赵彻而去。 赵彻被气笑了,他久经沙场,身手极好,自然不是这些只靠蛮劲儿的奴仆拦得住的。没多一会儿的功夫,赵彻就将宋乐仪拽到了怀里,往府邸深处走。 一众奴仆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冬桃合时宜地轻咳一声:“大家散了吧。” 宋乐仪被人钳制着,挣扎不开,只能抬了一双漂亮眼眸去瞪他:“你来夷阳作甚么?”语气不善极了。 难得赵彻没计较,他偏头笑道:“来看你啊。” 宋乐仪冷笑:“怎么,要给我叩头当孙子?” 当年赵彻可是撂下狠话,他说日后再管她,就是孙子。 赵彻轻轻嗤笑,就知道她得记仇,他“唔”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躁地来了一句,“我皇祖父驾崩多年,想来已羽化登仙,娶不了你。” 如此、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他竟然也敢说! 她气恼:“那是你祖宗!” 赵彻瞥了她一眼,沉静的黑眸看得人心慌,宋乐仪挣扎的动作逐渐减弱,眼神也开始闪躲,正当神色不自然时,耳畔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宋乐仪,我想你了。” 突如其来的低哑嗓音中,夹着浓浓思念,情绪满得人心慌。 想她了吗? 宋乐仪卷翘的睫毛微垂着,许久,方才闷声来了一句:“我也想过你。” 她自小见惯了人间富贵,对什么东西都不太上心,唯独赵彻,总能将她情绪带的起起伏伏,抓心挠肝的气恼又或是由心而起的欢喜。 在宋乐仪少时那些深刻的记忆中,仔细想想,赵彻竟然占了一多半去。 春风骤然加大,宋乐仪腰间佩戴的宫绦轻撞,叮咚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在燥热的午后风中,两人竟然诡异地和平相处,万分融洽,还一同用了晚膳。 赵彻坐在凳子上,也不见他用膳,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宋乐仪。一别十七个月,她气色好了不少,莹白的脸蛋上多了几两肉,唇瓣红润,明媚娇艳。 视线往下移,露出的一节脖颈很是白皙细腻,那里戴着一串珠玉串成的华贵璎珞,垂落在起伏的胸脯上,有一串玛瑙珠落入了领口,压在娇嫩的肌肤上,似乎已有一道不显的红痕。 赵彻喉咙滚了滚,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目光扫过桌上的膳食,那里的菜色热气腾腾,还有几样点心,虽然甚是丰富,但远远比不得宫里的精致。 视线左挪,摆着一碟樱桃和枇杷,远远没有进贡皇城的那些水果来得鲜嫩多汁、色泽诱人,更不见最早一批成熟啖鲜的葡萄荔枝之类的水果。 赵彻收回视线,落在她细白手指端着的白瓷小碟上,他甚至觉得,连瓷碟的釉质不是那么清澈。 表妹一向娇气,自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如今却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几年,委屈她了。 穿堂风卷来一阵清凉,赵彻忽然道:“表妹,和我一起回燕京吧。” 彼时,宋乐仪正要咬着一灌汤包吃,惊得直接被热汤烫了嘴,她强做镇定地提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他:“回燕京?” 赵彻点头,声音肯定:“回燕京。” 他清晰的声音仿佛一块沉石落地,重重地砸进了宋乐仪心间,一瞬间激起千层浪。她自小生长在燕京皇城,那里是熟悉的故土,夷阳这边的风俗同燕京差了许多,她不是很喜欢。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亮了一瞬,又随即黯淡下去,她捏着筷子戳了戳汤包,声音闷闷:“不回去。” 在遍地王公勋贵的国都,免不得要同贵人打交道,亦免不得勾心斗角,阿谀奉承。昔日有姨母为她遮风挡雨,如今落势,多少人落井下石,嘲笑戏弄。纵然皇帝表哥疼她,但有些尔虞我诈,尤其是女儿家的算计,也得她自己接着。 而她自小习惯了被人讨好和奉承,并不擅这些虚以委蛇。 不然成安帝也不会一道圣旨,将她贬出燕京,远离是非,来这夷阳安宁片刻。 赵彻知她心中顾及,微微叹了口气,耐心哄道:“表妹,有我在,燕京无人敢欺你。” “有你在?”宋乐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稍带讽意,“等你提刀砍我一次?” 一副确凿模样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儿似的,赵彻皱眉:“我何时提刀砍你?” 宋乐仪气不过他贵人多忘事,倏地偏头,音量提高:“前年,腊月!就在夷安郡主府!” 记忆倏地回笼,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模样,赵彻再次气乐了,表妹十年如一日的瞎编胡扯的功夫真是渐长啊,明明是她提刀要砍他,而他不过是气得提刀砍了树,怎么就变成提刀砍她了? 然而不等他反嘲回去,眼前人白皙的眼眶已经微红,蓄了晶莹泪珠。 一时间,赵彻看得心酸而闷,火气也渐渐憋了下去,转而问道:“你打算在这破地方待多久?” 破地方? 宋乐仪心底酸涩委屈,“啪嗒”一声撂了筷,皮笑肉不笑地讽刺:“堂堂豫王殿下身份矜贵,真是难为你纡尊降贵来我这破地方了。” 赵彻咬了咬牙,腮帮微动,被她一通话气得怒气又上涌,他刚忙完了白狄那边的事儿,几乎日夜不眠地赶来夷阳寻她,竟变成难为他纡尊降贵了? 偏生眼前人委屈的不像话,赵彻深呼一口气,决定不同她计较,只振袖抬腕倒了杯凉茶,准备压压心底火。 见赵彻不说话,宋乐仪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心底事,无可辩驳。 又见他悠闲地端着凉茶喝,宋乐仪顿时脾气就来了,伸手拽了他手里茶杯,清凉的茶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她白皙的手背,“郡主府里的茶水粗糙,豫王殿下身份金贵,还是别用了,免得喝坏了身子。” 阴阳怪气的语气中夹着浓浓嗤嘲,还有不可忽视的娇娇委屈。 赵彻盯着空空的手掌,扯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忽然伸手,直接把她拽到了怀里。宋乐仪大惊,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想他牢牢地按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赵彻不理,只反问:“宋乐仪,我何时说嫌弃茶水粗糙了?嗯?” 宋乐仪也不理,盯着他掐在她腰上的手掌,怒道:“我要砍了你的手!” 赵彻怒声而笑:“行啊,你砍。” 宋乐仪咬牙:“那你放手!我去拿刀!” 赵彻嗤嘲:“连刀都没有,表妹,你这是准备拿嘴砍人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到给宋乐仪提了醒,她微微弯了腰身,准备去咬他,只是被赵彻牢牢钳制在怀中,够不着他手腕,只能偏头,盯着他俊俏的脸蛋恶狠狠磨牙,却无从下口。 赵彻勾了勾讽笑,直接无视她恶狠狠目光,又拽了她被茶水打湿的手背,挪到唇边,一点一点轻舔茶水,还不忘抬了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她,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他到底嫌不嫌弃茶水粗糙。 柔软湿润的感觉从手背传来,宋乐仪震惊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要抽出手腕,却被人攥得牢牢,动弹不得,舔舐干净,他又惩罚性地咬了一口。 她吃痛,面色滚烫绯红,声音怒而颤,“你怎么能咬我?” 赵彻端着漆黑眼眸看她,不忘提醒:“你方才也想咬我,怎么,表妹这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宋乐仪被堵了话,好在反应极快:“我没咬到!” 赵彻哦了一声,语气大方,好心问道:“想咬哪里?” 宋乐仪:“……” 她小声骂道:“无耻!” 赵彻轻嗤,不以为然,闹腾了一番,两人陷入一段良久的沉默。 春风徐徐,方才的薄怒如潮水般退去,赵彻神色清醒几分,他手指压着那只宋乐仪送给他、已经满是碎痕的红玉扳指,轻抿了唇角。 蜀国三年,他冲锋陷阵在前,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又或者活着回来,宋乐仪也早已嫁人。 初回燕京时,他心情喜悦而激动,等见了宋乐仪,就只剩苦涩和后悔,五味陈杂。他曾无数次想,若是当时他没有一时冲动杀了虞日州,便不会去蜀国,他便能陪表妹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二人或许早已成一段良缘佳话。 不过他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虞日州当时那样言辞侮辱表妹,自是该死。 赵彻垂了眼睫,挡了眼底情绪,背负了一身骂名狼狈离京他不后悔,战场上冲锋陷阵为国赎罪,他亦不后悔。 他只悔没能在宋乐仪最需要人为她撑腰的时候,立于她身侧。 那时他披盔戴甲仓促离京,而表妹又是那样不谙世事的性子,只能把他在燕京所有人脉、人力和财物,全部交给上官晔,嘱咐他多多照看宋乐仪。 他知晓容之对表妹存了别样的心思,即便没他嘱咐,也会照看好她,可他还是想尽一分力,让自己在蜀国辗转难眠的一千多个日夜,没那么愧疚。 他亦知晓表妹对上官晔的态度一直都不一样,她那样骄傲肆意的性子,却独独对容之包容温柔,少时他曾无数次醋意浸心,冷声嘲讽。 他去蜀国的这段日子,俩人或许会情谊渐浓,结为夫妻。 故而在他离蜀之前,曾拍肩对容之笑着说了一句“此事不必告知表妹,免得她胡思乱想,心生愧疚”,话到嘴边,本想祝福两人,但到底没能说出口。 那是他心心念念爱了好几年的姑娘啊。 只是那个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的将她推进别人的怀里,因为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能否有能力许她一生承诺。 后来从蜀国回来,他亦没有开口提这件事儿,不管他在燕京留下了多少人脉人力财物,终究为表妹遮风挡雨铺路的是容之,这三年,容之不知比他多出了多少心力。 他不能如此就抢了这份功劳。 后来他见两人之间似乎无男女情谊,他那颗压抑沉寂的心又开始跳动,曾三番五次探表妹口风,是否愿意嫁他,可是每次都只能换来她怒瞪与羞恼。 大概是不愿意嫁吧。 可是赵彻又觉得不是,明明表妹曾关切忧心他的安危,也会在他面前脸红羞赧,卸下一身骄傲委屈落泪,他觉得,表妹应当也对他也存了几分喜欢。 在雁门关这几百天里,他夜深人静时思忖往事,总算想明白了,他那时语气玩笑,大概让表妹觉得他只是不正经儿的说浑话,却不知他每一字一句,皆是真情真意。 这几百天,他亦在心里做了决定,等大越与白狄的战事告一段落,他便来娶她,许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许她携手白头不相离。 故而两国战事一停,他便马不停蹄地来了夷阳,带着他无数个日夜间的思念,带着他一腔诚挚和想要与她长相思守的情谊来寻她。 赵彻在想,宋乐仪亦在想,她熄了张牙舞爪的气焰,乖巧的不得了。 赵彻伸手,捧了人香软的脸蛋转过来,两道视线相撞,在两人间逐渐凝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终于说出那句他朝思暮想的话:“表妹,我娶你。” “我娶你”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平地而响。 春风卷着躁意和熟悉的荼芜香,还有一点点,宋乐仪呼吸有一瞬的停止,心脏跳怦怦怦直跳,嫁人吗?这是她许久不曾有过的念头了。 赵彻的一句话,在她如一潭死水的心间倏地掀起波澜壮阔的巨浪。 在宋乐仪乌黑的眼瞳中,赵彻俊俏的面容愈发清晰,他握着她腰肢的手逐渐收紧,将人紧紧地贴在怀里,沉静的嗓音诱人,话不停歇。 “表妹,和我回燕京,嫁给我,我什么都给你。” “命也给你。” 短短几句话,将宋乐仪撩拨的心神慌乱,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羞恼地推开他,也没有慌乱无措地转身就跑。 红唇翕动,宋乐仪深呼吸了一口气,心神逐渐平静,她细白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捏起,娇软的声音隐隐带着点期待与欣喜,还有几分不确信而小心翼翼的试探:“真话?” 赵彻直接从从袖口抽出了一道明黄圣旨,举到她面前展开,“这是皇兄亲书的赐婚圣旨。” 宋乐仪盯着龙飞凤舞的字迹和那一方玉玺印,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赵彻竟然动作如此快。 赵彻见她微愣,笑了笑又道,“表妹,钦天监那边已经把我们二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合过了,说是天赐良缘,吉兆。婚期也算过了,今年五月二十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宋乐仪眨了眨眼睛,白皙的耳尖红了一片,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她撑着赵彻胸膛就要站起来,矜持慌张道:“表哥,我……” 话音未落,便被赵彻按着腰重新坐了回去,看透了她所想,低声道:“我给你时间想。” 被这么一拽,宋乐仪白嫩的脸蛋贴上了他下巴,哪有有不显的胡茬,有点扎人。 她别过脸,拽了拽他手,小声道:“那你放开我呀。” 赵彻不为所动,嗓音低沉:“坐在我腿上想,想好了再走。” 然而这句话,却让宋乐仪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这意思是,不同意嫁就不能离开? 不得不说,宋乐仪的确了解赵彻,他就是这样想的。 许久,宋乐仪大着胆子伸手勾了他脖颈,一声小小软软的“我嫁”夹着春风一同卷入了他耳中。 赵彻扯着唇角笑了下,漆黑眼底的笑意渐浓,亮得好像天上星星,一如当年灿烂少年。 话音落完,宋乐仪又觉得自己轻率了,她嘟着红润嘴唇,秋水似的眼眸睁的圆圆的,凶巴巴威胁:“表哥,你若敢负我,我就…就提刀砍了你!” 她这是不安害怕啊。 赵彻伸指捏了捏她脸蛋,嗓音低沉真挚:“表妹,我此生绝不相负,若是负你,当天公降怒,死无葬身之地,魂魄坠阎罗,永世不得超生。” 宋乐仪眨了眨眼,心下稍安,随即也举起细白的手掌发誓,按照他的话重复一遍:“表哥,我此生亦……” 话尚未说完,就被赵彻抬手挡着嘴。 他轻嗤了一声:“表妹,你若负我,不用天公降怒,我自己来。” 宋乐仪:“……” 赵彻也不掩饰,露出一排獠牙:“把你腿打断,关在府里,哪儿也不能去。” 宋乐仪瞪他:“我是那样人吗?”竟然不是计较他要把她腿打断。 赵彻轻笑,“自然不是。”说着,握着她的后腰往前贴,下巴搭在她肩上,忽然哑了嗓音:“表妹,我真的好想你。”想了你数千个日日夜夜,从燕京想到蜀国,又想到了雁门关。 宋乐仪蓦地眼眶一酸,有泪珠滑落,她伸手环过他后背,软了嗓音糯糯带哭腔:“我也想你。”自你那年腊月,不告而别,我在数不清的夜里辗转反侧,愧疚而悔。 表哥,谢谢你包容我啊。 包容我所有的娇气与小脾气。 赵彻的怀抱温暖而炙热,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身上的荼芜香与她身上的甜香交织,绕出了一抹撩人的气息,温度也在不断升高。 原本赵彻的下巴只规规矩矩地搭在宋乐仪肩膀,不知何时,他微微偏了头,盯着那抹白皙逐渐暗了眼眸。 软玉温香在怀,是他肖想了十几年的姑娘。 赵彻喉咙微微滚动,也没在忍耐,轻轻印上了一个吻,又逐渐加深,轻吮轻咬。 宋乐仪吃痛,伸手推他,却被被他死死地按在了怀里,她声音娇软微恼,“你怎么能咬我!” 赵彻含糊地嗯了一声,终于缓缓抬了头,咬上了她柔软红润的唇瓣。 显然,宋乐仪对咬脖子和亲嘴巴是两个不同的认知。 方才宋乐仪虽然觉得赵彻有些出格,但仅仅是觉得别扭和恼,等他微凉的唇贴了上来,她却是大惊失色,慌张失措,脸颊顿时红如绯,小声呜咽着去推他:“还没成婚,不能亲。” 赵彻不觉有甚,手掌在后背轻抚安抚:“可以亲,我负责。” 所有的呜咽和挣扎,最终都软绵成了一滩水,从轻舔慢咬到攻城略池,就在两人气息皆乱的时候,宋乐仪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忍不住低头看去,娇软的声音疑惑:“表哥,你腰上别了什么东西?” “……”春风穿堂的正厅有一瞬的沉默 赵彻轻咳一声,漆黑的眼眸里有揶揄,嗓音微哑:“等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了。” …… 最终,两人的亲昵以赵彻喝了三壶凉茶为结束。 不过三日时间,赵彻与宋乐仪便收拾好了行礼,启程返回燕京。 五月初六那天,成安帝派遣身边的大太监文与德亲自去燕京城门迎夷安郡主。 这一天,晴空万里,禁军护送,四马并驾齐驱的华丽马车,在燕京朱雀大街上行驶,可谓给足了宋乐仪脸面,亦是成安帝在昭告燕京诸人,夷安郡主不曾触怒圣颜,仍然深得帝心。 时隔一年,那个被太后与两任帝王捧在手心上的夷安郡主,回来了。 以夷安郡主回燕京为始,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不多时便风云变化,官员升升贬贬,以异姓王傅轩为首,一众官员先后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 而镇国公主端阳,则于八月暴毙薨逝,安平公主赵妙幡然悔悟,亲书其母罪行,自请落发为尼入安国寺为国祈福。 成安帝阅后,大为震怒,痛心疾首,但感念与端阳的姑侄情谊,留其全尸保其哀荣,但不入赵越皇陵,仅仅以公主规制,另立陵墓。 比起镇国公主府和徳王府的迅速败落,而夷安郡主依旧张扬明媚,荣宠万千。 这一次,诸人要称呼她为,王妃殿下了。 * 燕京朝堂的风气云涌,人人自危。 豫王府却温馨热闹。 这一天,宋乐仪突然想起那坛被她束之高阁的桂花酒,兴致冲冲地将酒拿了出来,开坛准备与赵彻共饮。 这坛桂花酒是在赵彻去蜀国之前封下的。 一封五年,琥珀色的酒色清凉,香气愈发绵长浓郁。 桂花酒不烈,适合女子饮,两人用了一小坛也不见醉意,倒是宋乐仪白皙的脸蛋微微染上了几分粉意,唇齿之间尽是醉人的桂花甜。 赵彻忍不住咬了她唇瓣一下,意犹未尽:“甜。” 宋乐仪也不知是酒气撩人还是成婚后愈发胆大,弯眸笑问了一句:“我甜还是酒甜?” 赵彻微微挑了下眼尾,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稀奇:“当然是…”他顿了顿,“酒甜。” “胡说!” 宋乐仪不服:“你再尝尝。” 然而不是尝酒,宋乐仪把自己送到了他嘴边,就在赵彻准备反攻为上的时候,她却突然松开了唇瓣,顺着他下颌角一路往上,直到咬住耳朵。 木窗推开一角,有秋风卷着凉意而入,外边太阳已经西落,灿灿晚霞散成绮,映了半边天际,也在窗缝之间,映着俩人相拥身影。 宋乐仪故意卷着舌尖磨了磨,软着嗓音问道:“甜吗?” 赵彻蓦地血气上涌,眼眸暗了暗。 偏生宋乐仪不知收敛,尖锐的牙齿磨着他的耳垂,声音娇软的能溺死人:“我甜还是酒甜?” 赵彻喉咙滚动,声音微哑:“你甜。” 说着,他捧了人的脸蛋,轻轻吮咬,唇齿含糊道:“我尝尝,到底多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啦。 谢谢你们么么哒,我们有缘再见呀。 ———————————————— 【这是连载期在微博发过的小剧场,因为文未完结,后来就设成仅自己可见了,现在完结啦,可以放出来了,没看过的小可爱们可以看一下呀~】 婚后某一日,宋乐仪突然发现,赵彻真正的库房其实在宫外,小时候她一把火烧掉的,其实是些不值钱的玩儿意。 宋乐仪气势汹汹的去找他算账:“赵彻!你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一本三指厚的登记册被摔在赵彻面前,桌上的铜灯震了震,里面的烛火都险些被宋乐仪卷来的一阵风给吹灭。 赵彻:“……”心里暗道大事不妙。 他神色淡定站起身,将登记册拿到一边去,又伸手揽住宋乐仪的肩膀,将人勾到怀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嗯?”宋乐仪半眯着眼睛威胁。 赵彻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笑着轻声哄她:“夫人莫生气,且听为夫娓娓道来…” 这一道,就再也没能停下来。 直到第二天,天还未亮,赵彻便起了个大早去上朝,日上三竿时,宋乐仪悠悠转醒,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榻,气的锤床。 ———————————————— 再加个赵景和凌燕儿的小剧场,这俩不好另写一章啦,也不好细写,大概就是妖妃上位的故事,小剧场当做福利吧~ **** 史书记载,越昭武帝赵景,二十岁继位,短短十年间,西吞蜀国,北定白狄,又先后处置权臣周修与镇国公主端阳,完成了朝堂大清洗运动。 在赵景三十岁这一年,终于将皇权牢牢握在了手中。 他在位期间任贤用能,天下大治,开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创了大越自立国以来的繁华盛世,史称宣平之治。 赵景亦是史上颇为长寿的帝王之一,享年67岁,谥号昭武皇帝,庙号圣祖。 然而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乃是赵景一生不曾立后,正史野史记载纷杂,流传最广的当属越昭武帝此生挚爱——玉贵妃凌燕儿。 传闻凌燕儿宫内舞伎出身,早年入东宫,舞媚太子,宠渥尤甚,数年荣宠不衰,她与赵景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便是后来的越惠文帝。 宣和五年,越昭武帝为凌燕儿特设贵妃一位,赐她凤印,掌后宫事宜,仅位于皇后之下,而最令后世奇怪的是,越昭武帝偏偏不立她为皇后。 …… 六月份的北京,早晚还有点儿凉,赶上烈阳大晴天,中午热的像三伏盛夏。 高中历史课上。 十六七岁的学生正七嘴八舌热闹讨论。 “我觉得啊,应该是朝堂施压吧,越昭武帝才无法立玉贵妃为皇后。” “越昭武帝在位中后期,已经将朝堂牢牢握在手中了,且越朝立后,不以女子身世为标准,怎么可能无法立凌燕儿为皇后。” “哪儿那么复杂啊,估计是那什么越昭武帝觉得凌燕儿舞伎出身,配不上皇后之位呗。”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赵景爱惨了凌燕儿好么!” 一位圆脸女生不服反驳,她是俩人cp粉,于是条分缕析地罗列, “史书记载,玉贵妃缠绵病榻的时候,越昭武帝罢朝数日,重金悬赏天下神医,又亲自侍疾伺候,显然特别喜欢玉贵妃啊!” 那人不以为然:“快死了当然得救一下。” 圆脸女生又道:“据史学家考证,玉贵妃所居的披香殿,好几次修正扩建,是太宁宫最奢华的宫殿,而且彤史记载,越昭武帝中晚年,除了披香殿之外,都不曾再临幸其他妃嫔了。” 那人笑:“年龄大了,体力不行了吧。” 圆脸女生一噎,继续道:“玉贵妃驾薨后,越昭武帝亲手写了一篇长悲赋,传诵后世以表哀思之情,还追封其为皇后,死后合棺同葬,哪里嫌弃身份低贱了?而且谥号是昭懿文德四个字!昭懿文德!” 她特意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 那人挠了挠耳朵,轻飘飘一句:“那为什么越昭武帝不肯立她为皇后?” 圆脸女生:“……” 那人笑呵呵,自问自答:“男人呗,临死之前怀念玉贵妃那些好,突然幡然醒悟了,赐个死后哀荣喽。” 圆脸女生:“……” 那人继续嘲笑:“连个正妻之位都不愿意给,说什么此生挚爱矢志不渝,光赐死后哀荣有什么用啊。” 圆脸女生顿时偃旗息鼓,脑袋耷拉了下来:“可是我觉得赵景是爱凌燕儿的。” 凌然然一向对历史课不感兴趣,在一众吵闹声中听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见同桌和前桌在说话。 她一下子清醒,半支了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俩人争吵。 忽然问了一句:“凌燕儿爱赵景么?” ————————————————— 在尾章推一下新文,《权臣重生后》。 弱弱地说……隔壁预收名字又改了,文案也又小改了一下。 这次真的!!真的!!不会再改了!! 文案: 谢昀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是狗皇帝手上最利的一把刀,所过之处,血腥遍地,人人闻风丧胆。 后来,这把刀将狗皇帝给杀了,谢昀成了临朝掌权的摄政王。再后来,他被嬴晏一杯毒酒给毒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大雨瓢泼,两具尸首冰凉。 东厂督主陈文德从阴影中走出,伸手抱起嬴晏的尸体,神色痛楚:“晏晏,对不起。” 一觉醒来,谢昀重回永安十三年。 谢昀神情阴鸷,舌尖抵了抵后牙,眼神森森冷笑,不将陈文德千刀万剐难解他心头之恨。 还有嬴晏那个小可怜。 啧,她掏心窝子救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剧场: 陈文德用了五年时间,从最低等的太监成了御前秉笔太监,又成了东厂督主。终于把所有欺凌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除了谢昀。 冷宫大火,陈文德匆匆赶来,得知十四公主嬴晏已被谢昀救走。 众人皆传,嬴晏被谢昀关进了府里,受尽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 夤夜,谢府。 一向喜怒无常的谢昀,在昏黄的烛光下神色温柔缱绻,他抱着女子细腰,声音低哑:“晏晏,我好还是他好?” 自小长在冷宫的小公主×乖戾凶狠神经病摄政王 #我本想要了你的命,你却成了我的命# #我本十恶不赦应堕婆娑地狱,看尽人世冷暖,亦不眷十丈软红,因你重返人间,愿为你披荆斩棘手染鲜血,也愿为你放下屠刀一心向善,只求吾妻一生喜乐无病无忧。# 1.男主重生 2.架空,勿考据 3.感情线为主,甜宠文